《梦回千年之倾城》 第一章 穿越重生 司马迁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爸也常说,人这一辈子,谁都逃不脱个"死"字,只是我华莹莹怎么也没有想到,刚过完20岁生日的自己,居然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魂归离恨天。 记不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只想得起来,那天是我20岁的生日,在一群死党闺蜜的包围下庆祝完自己的生日,就和往常一样坐上的士打算回家。 司机大叔很能侃,一路滔滔不绝如黄河泛滥又如江水连绵不绝,我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的身子猛地向前撞去,我完全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已经撞碎了窗玻璃,狠狠地摔在了车前。 当我躺在地面上吐着血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脑子里竟然只有一个念头--车祸穿越的几率是多少?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响着无数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的嘈杂声,夹杂着女人一口一个"我的儿啊……"的哭声,我终于无法装睡下去,缓缓睁开了双眼。 正好看见一张哭得两眼红桃子的美人脸,旋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吓得我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就想往被窝里钻。 可惜动作慢了点,被那女人一把拽住。 "夜儿!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两相望含情脉脉。 眨巴眨巴眼,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美人就已经将我搂进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你可担心死哀家了!" 她一哭一号,周围立刻响起无数的"小侯爷洪福齐天!菩萨保佑!"之类的声音。 我听得晕头转向,不过还算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壳子是那个叫什么夜儿的,可壳子里面的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乖乖地闭嘴不要说话的好,免得一吭声就露了馅儿,被瞧出来是个西贝货(西贝组合为"贾",通"假",亦即假货)。 那美人见我不声不吭,终于舍得放开,泪眼朦胧地开口:"夜儿,你怎么了?说话呀?别吓母后!"母后?乖乖,听她这话,这壳子居然是皇帝的女儿,也就是公主了,而且这美人就是夜儿的娘,瞧那模样,说是姐妹也混得过去啊! 我愣是忍住了没说话。 美人见我什么话都不说,大概也慌了神,转过头去一叠声地就骂跪在床前的一群人。 "你们这些太医,是干什么吃的?刚才又说小侯爷回天乏术,如今人醒过来了,还不来看看有没有事?"敢情那几个白胡子老头就是电视上经常看见的御医? 被她一骂,几个御医战战兢兢地跪着爬过来,那美人却又忽然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许太医,你一直替小侯爷看病,过来瞧瞧吧。"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闻声跪行过来,伸手给我把脉,眼睛一眯嘴巴一扁,又对着那美人磕头。 "小侯爷已无大碍。" "菩萨保佑!"美人闻言松了口气,却对着那许太医使了个眼色,许太医神色如常,眼神也是回了一下。 两人这眉来眼去,屋子里其他人没瞧见,从我的角度却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中有点嘀咕。 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我正在琢磨,忽然听见美人老妈又哼了一声:"哼!幸好没事,要是有事,哀家要你们这些庸医九族陪葬!"我一口气差点憋住。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幸好我借了这壳子活过来,不然要这几个老头子还有他们的家人陪葬,于心不安呐,于心不安! 那美人搂着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个够,直把我看得浑身发毛,她却又忽然下令要房内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她、我,还有一个沉默的侍女。 我心里犯嘀咕。 就算这壳子差点死翘翘,也不用这样神神秘秘的吧? 美人给那侍女一个眼色,侍女会意,立刻站到窗前,一副望风的模样。 我越发糊涂了。 美人紧紧握住我的手,担忧地道:"夜儿,你当真不能说话了?"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看她满脸担忧焦急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在21世纪的母亲来,知道女儿车祸的消息之后,也会哭得这样伤心吧……我于心不忍,待等回过神来已经把话说出了声:"我是……我……"声音一出,我自己也吓一跳。 又沙又哑,就像是重感冒之后的那种嗓音。 那美人却像是放下心来:"不要紧,你嗓子休息几天就好了,倒是夜儿,你可记得那人到底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我傻眼。 这话问得我莫名其妙。 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华夜,她临死之前见到什么听到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什么那人?"我傻傻地开口,话一说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妙。 美人立刻狐疑地看着我。 糟糕!难道这就露馅了?我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一个万用万灵的法子。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装失忆实在是很好用,尤其是对我这种借尸还魂的西贝货来说。反正壳子是货真价实的华夜,就算怀疑又能怀疑到哪里去? 美人看了我许久,半晌才慢慢开口:"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我点头,满脸纯洁无辜犹如清晨6点钟的太阳。 虽然装失忆这招俗是俗了点儿,但是不可否认,也是最有效的。 美人伸手捧住我的脸细细端详,看了半天确定是她女儿没错,颓然坐下,差点没坐到我腿上,幸好我脚缩得快。 那望风的侍女也已经走了过来,对美人道:"太后莫急,不管那人知道不知道小侯爷的身份,已经灭了口,是再没有泄露出去的可能的。"灭口? 娘哟!这华夜到底有什么秘密要砍人家的脑袋?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瞅瞅美人又瞅瞅侍女,巴望着她们谁能解答我的疑惑。 也许是长吁短叹够了,美人忽然紧紧抓住我双肩,力道大得让我顿时哀号一声。 美人当没听见,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你叫华夜,是哀家明慧皇太后的儿子!记住了,是儿子!你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华夜侯。"我茫然,我在迷雾中跋涉。 她这些话不但没让我明白过来,反倒更加的晕乎了。 儿子?华夜不是女人吗? 我傻愣愣地开口:"可我是女的啊……""你闭嘴!"美人抓住我肩膀使劲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说你是女的,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我算明白了,这华夜和美人老娘百分之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要杀人灭口的那种。 喂!老天爷要不要这么折腾我啊?穿越还魂了居然是这种秘密一串一串的劣质货? 华夜确实是皇帝老子的儿。 不过这"皇帝"是先帝,"儿"也是女儿。 当年皇后之位虚待,后宫里那美人,也就是慧妃怀上了龙胎,皇帝大喜,许诺说若是生下皇子,就册封慧妃为皇后。可天不遂人愿,慧妃生下来的偏偏是个女儿,也就是华夜,她鬼迷了心窍,买通产婆侍女等所有人,瞒天过海硬说是个皇子,那老皇帝老眼昏花也没分辨清楚,就当真封了慧妃做明慧皇后,可华夜这假男儿身的身份,就迫不得已一直装了下来。好在老皇帝没活几年蹬了腿,华夜的大哥,太子华凌云登基做了皇帝,明慧皇后也就水涨船高成了明慧太后,华夜自然就从先帝最小的皇子变成了华夜侯。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华夜一直是"男人",不管是哪个皇帝掌权,若是揭穿了女儿身的真相,都是欺君之罪,明慧太后哪里不知道此事关系太大?于是一咬牙,华夜就18年都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了下来,逼得个美娇娘偏生要装成男儿汉。 那望风的侍女名叫紫菀,也是明慧太后训练出来专门伺候华夜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太后和那个专门替华夜看病的许太医,也只剩紫菀知道小主子的真实身份了。 我听得冷汗直流。 敢情还不能让人知道华夜是女的,不然死得岂止"凄惨"二字?也难怪太后和紫菀如此紧张,动不动就说杀人灭口。 想到以后我也得装成男人过下去,心里就那个纠结万分。 好在她们都相信了华夜是真的因为这场事故失去了一些记忆,紫菀连夜恶补让我了解往事,明慧太后就回宫去负责让皇帝老子相信华夜是失忆了。 我缩在床上听紫菀讲那过去的事情,越讲越有上了贼船的感觉。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要怎么装华夜才装得像? 就算目前用"失忆"为借口混了过去,也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成。 皇帝家,是非多,我好不容易能够重生,可不想被卷进麻烦里面去。 尤其是…… 华夜本身就是个最大的麻烦! 话说华夜不过是滚到了水池里差点淹死……不对,是已经淹死,喝了一肚子池水,如今我上了这副壳子,肚子里的水也被倒出来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年轻底子好,没几天就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元气。 这天正酒饱饭足在廊下散步,紫菀在我身后说:"小侯爷,该更衣动身了。""动身?动什么身?"我回头。 那美人太后不是不准我出门吗?紫菀倒也恪尽职守,盯得我愣是除了自己的卧房和房前的花园哪儿都去不了。 紫菀开口:"侯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皇上天恩,特意设了宫宴为小侯爷庆祝,昨儿个还专门派了张公公来传旨,难道您忘了?"我瞪着她哑口无言。 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皇宫里还有个皇帝老子在等着我呢! 我转头看看天上风卷云舒,再转头看看紫菀一脸木然,来来回回看了几次,终于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壳子货真价实是华夜的,再以失忆为借口,那皇帝老子还能吞了我不成? 坐在镜前任由紫菀给我梳头挽髻,这个时候我才好生地认真看了看华夜的样貌。 巴掌大的瓜子脸,绝对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那种脸型,柳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睫毛不用睫毛膏也天生的又浓又长又翘,双唇殷红,面孔精致得找不到丝毫缺点,要是换了在未来,绝对是天生的明星料。 紫菀正在把我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梳顺,挽起部分头发梳成个小小的髻,然后轻轻戴上一个精致的金冠,用金钗固定住。 镜中顿时映出一个男装丽人来。 我捧着镜子使劲看。 这模样……这模样……华夜确实很漂亮很漂亮……可问题是……难道这个时代的人眼睛都瞎了不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华夜是个女人?而且还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 也太离谱了吧? 我大惑不解,身后,紫菀开口:"侯爷,今儿个穿这身衣裳可好?"闻言回头,紫菀手里捧着一套嫣红的衣服。 我回答:"还有别的颜色没有?" "侯爷,您不是只穿红色吗?"紫菀奇怪地道。 "……"我无言,示意紫菀打开衣柜衣箱。 果然,满衣柜衣箱都是红色的衣裳。不同的红色,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深的朱,浅的绯,浓的绛,淡的檀,件件精致华贵。 看来我没得选择,认命地顺手点了一件,紫菀伺候着穿上,再一照镜子,我又唬一跳。 难怪华夜这么喜欢红色,这种太过妩媚妖艳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不但不会显得女气,反而和她的男装打扮相得益彰,整个人有种张扬的英气,叫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就被吸引过去。 但是-- 我还是惴惴不安。 华夜这个样子,真的不会被人看出来她其实是女人吗? 坐着轿子进宫去见皇帝,一路被领到了御花园。 正是晌午时分,日光熙然,这宴就设在御池之上的养心阁,四面都是雕花的窗户,大大敞开,池边种得无数万紫千红,偶尔有风吹过,枝头落花就缓缓飘到清澈的水面上,沿着流水远去。 刚走到阁前,门口太监那不男不女的尖叫就冷不丁吓了我一个激灵。 "华夜侯觐见皇上。" 一进门,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杀生成仁就屈膝跪那么一下,皇帝倒先开了口:"九皇弟免礼。"我乐得听话,抬眼看去,屋子里摆开了十来张桌子,分别坐了王侯卿相,当朝权贵。皇帝正坐在龙案后一脸慈祥和蔼地对我微笑,看年纪大概三十上下,模样长得倒是满有男人味儿的,还算英俊。 他笑,我也笑。 皇帝点点头:"九皇弟大病初愈,就不必讲那些客套了。"说完招手,让我坐他左手边席上。 至少我还知道,这个时候是要表示感谢皇帝恩赐的。于是把来时路上反复思量过的话拉了出来拽古文。 "臣弟谢过皇兄。" 经过了这几天的休息,华夜的声音也恢复得差不多,虽然还有点点的沙哑,不过声线听起来清亮剔透,倒没有一般女子的柔美感觉,而略显中性,难怪能糊弄过去。 我这正主儿到场,宴会自然也就可以开席了,宫女们端着各色菜式鱼贯而上。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是看上去精致无比,盘子都是一色的冰纹细瓷,富贵但不张扬,不露声色的奢华。 不管是古代还是未来,酒席上的客套话都差不了太多,所以我挂着笑容谢过了皇帝哥哥的恩赐,再谢过了其他兄弟的庆贺,然后是一些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大臣们"小侯爷洪福齐天"的祝语。 我端着酒杯慢慢抿,这酒糖水似的,有点像饮料,哪里像酒?要是古代的酒都这样,难怪古人常说"千杯不倒",换我也倒不了。 心里胡思乱想,眼睛却不自觉地悄悄打量起在座的众人来。 而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华夜那张明显的女人脸装男人,居然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识破。 来到这个时代几天,大概明白了嘉麟王朝可能就类似中国朝代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不过局势还要复杂得多,天下并未统一,除了嘉麟王朝,还同时有另外几个政权割据,相互之间时而战争时而缔约,来来去去的甚是麻烦,这倒有点像宋朝时期西夏辽国并立的模式。 然后这嘉麟王朝,居然也和晋朝流行同一个毛病,贵族流行涂脂抹粉。 不光是女人,男人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粉厚妆浓,若是样貌好还过得去,若是那长胡子的皱皮老脸,效果只有一个-- 爆笑! 当然现在在宴会上我不敢笑出声来,可憋笑也很辛苦的啊! 至于华夜,脂粉不施天然自成,和那些涂脂抹粉的男人一比,居然倒显得有英气得多。难怪一直硬说她是男人都没人怀疑。 我瞅瞅皇帝哥哥,又瞅瞅几个皇家的兄弟。 幸好,皇帝哥哥还没涂脂抹粉,至少我看着他的时候不用忍笑。 那几个兄弟却都抹了厚厚一层,一张张惨白惨白的面孔,粉刷得跟墙壁似的,我想笑又觉得不太好。毕竟这几日窝在华夜侯府养病,他们一个个命人把那千年人参万年茯苓,不要钱似的可着劲往府上送,差点没补得我虚火上升心浮气躁。怎么着也算是有点兄弟义气不是? 眼睛滑过几个白面孔白胡子的老头,却看到卿相那席上,一人气定神闲,正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也看了回去。 那人约莫20岁年纪,面容俊秀,也没有学时下流行的那样涂抹脂粉,气质斯文沉静,一双眼明亮清澈,浑身上下一股书墨的味道,一看就是有学问的。 四目相对,他对着我轻轻一笑,举起酒杯示意。我连忙依样画葫芦,也举杯一笑。他却转过了头去,不再看我。 我诧异。 难道华夜笑起来很难看?吓到他了不成? 正疑惑间,忽然听见我那皇帝哥哥的嗓门又响了起来。 "今日设宴,有酒而无诗,未免失之风雅,各位卿家都是饱学之士,不如就随意诗词,以添酒兴。"皇帝金口一开,谁敢不从?立刻都一叠声的"皇上圣明"。 只有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娘哟!要我这个21世纪接受白话文教育长大的现代女性出口成章?这不就是典型地逼着哑巴唱歌吗?太不人道了! 而且话说回来,这华夜到底是文才风流还是胸无点墨,我一点都不清楚,万一不小心在这上面露了破绽,这个娄子要怎么补? 我汗流浃背,皇帝哥哥偏偏更加来劲。 他挥手,示意宫女端上一样东西来:"此乃东离国进贡的寒玉佩,据说是万年雪山之上的寒玉所成,能识天下所有毒物,就作为今天的彩头,给那优胜者。"有了奖赏动力,那边,已经有人兴致勃勃地开篇第一首。 这边,我静静地流下了庐山瀑布汗。 一个接一个是很快的,眼瞅着就快到我了,我还在搜肠刮肚,想从我那有限的古文知识里找到一点可以蒙混过关的东西来。 "风大人,该您了。" 忽然有人开口,我循声看去,那有学问的人含笑抱拳行了一礼。 原来他姓风?我嘀咕。 "风大人乃当朝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想必今天的彩头,也定是风大人的囊中之物了。"另一人笑道。 "韦太傅过奖。"姓风的笑得一脸恰到好处。 "风卿家过谦了,朕也等着爱卿的佳句呢。"皇帝这会儿也开了口。 他笑了起来,不是之前客套的笑容,嘴角上翘,眉眼弯弯,略低着眼,似是无心地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 姓风的一笑,倒真好看! 我盯着他的脸有点发呆,他却已经缓缓地吟出几句诗来:"残寒褪却春意浓,时有燕语透帘栊。杨花逐碎翡翠翘,小园绯桃散闲红。堤上柳,山中桐,衣薄渐宽草色融。陇头几树绿萼落,碧叶枝头恋朝风。"他一说完,全场沉默,渐渐地,有一点掌声响了起来,皇帝带头鼓掌,其他人自然也卖力地拍着巴掌。 "好诗!好诗!" "风大人果然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他们奉承那风大人一分,我就往桌下慢慢滑一分。 已经有了好诗了,就千万不要再想起我了。 我一边祈祷一边偷眼看去,见皇帝哥哥似乎忘记了还有个九皇弟华夜是漏网之鱼,当下心里一宽。 "风爱卿好才情!好学识!这寒玉佩,看来是非你莫属了。"皇帝笑得灿烂,挥手示意宫女把那奖品送到姓风的跟前。 "这奖品,臣不敢领。"姓风的忽然站起身来,对着皇帝的方向行礼,见他们满脸惊讶之色,他不慌不忙地开口,"皇上,还有华夜侯爷不曾吟得诗句。"此言一出,我立刻在心里把姓风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个够! 王八蛋!不就对着你笑了一笑,至于这样坑我吗?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 我硬逼着自己挤出来一个笑容,对着皇帝道:"皇兄,臣弟才薄学浅,怎么能比得上风大人的绝妙好句?"皇帝还未出声,那姓风的又道:"侯爷此话差矣,皇上设下这个彩头,自是有能力者得之,臣未曾得闻侯爷佳句,又怎么敢妄自得了这彩头去?岂不是得之有惭当之有愧,侯爷还请不要推辞才是。"听了他这番话,我越发肯定这姓风的八成和华夜有仇,不然干嘛非得死揪住不放? 我求助地看向皇帝哥哥,可皇帝哥哥也许是误会了我的眼神,居然点了点头,道:"风爱卿这话也有道理,九皇弟呀,朕看你也就勉为其难,说两句吧?"……这可真真是典型的赶鸭子上架了。 我瞅瞅皇帝哥哥又瞪向姓风的,脑中飞快地转动着。 从姓风的脸侧看出去,正是御池,枝头的花被风吹落了,一朵又一朵……我脑中电光火石般灵机一动,好胜之心上来,也忘记了华夜到底会不会作诗的问题,张口就道:"无可奈何花落去……"这句刚出口,姓风的就脸色一变。 "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慢慢地念出晏殊的千古名句,果然见那姓风的睁大了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又是全场安静。 忽然之间,皇帝哥哥的声音猛地响起:"好!"这一声"好"却吓得我一个激灵。 糟糕!我忘记了这华夜到底懂不懂作诗填词,如今一时冲动之下用了晏殊的名句,会不会被皇帝瞧出自己的九皇弟有蹊跷? 我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边,姓风的两眼定定地看着我,缓缓开口:"臣输了。" 他表情有点奇怪,明明一脸严肃,可眼中似乎却带着隐约的笑意,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倒让我有点心里发毛。 这姓风的到底在想什么? 我被他看得左右不安,他却转身对着皇帝行礼,大声道:"华夜侯爷文才风流,虽只有两句,然情中有思,对法之妙无双,实乃佳句,臣自愧不如,甘愿认输。"他都开口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宫女把那寒玉佩送到我面前,我伸手拿起,想了想,连忙道:"臣弟谢皇兄。""行了行了,这般恭谦可就不像朕的九皇弟了,别多礼,别多礼。"皇帝大笑。 他一句无心之谈,却唬得我小心肝差点跳出来,连忙转头,又正好和那姓风的对了个正着。 见他一脸玩味的笑容,我心里莫名一怒,转转眼珠,对着那姓风的道:"多谢风大人谦让,本侯就却之不恭了。"说完示威般灿然一笑。 0 0 不过也许是错觉,当我对着他笑的时候,似乎看见他脸上闪过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等酒宴结束我再去后宫见过太后,好不容易母唐僧肯放人,已经是快到掌灯的时辰了。 马车一路轰隆轰隆摇晃得我昏昏欲睡,饧着眼迷迷糊糊地摸回小侯爷房间,正打算扑到床上好生睡一觉,一个下人赶来对着紫菀耳语几句,她就微笑着过来在我耳边说:"侯爷,您若是想解闷儿,南厢房已经有人等着了,是绝色的姑娘。"这句话顿时晴天霹雳一样炸得我睡意全无,连忙翻身起来对着紫菀瞪眼。 什么叫解闷儿?什么叫有人等着?什么叫绝色的姑娘? 紫菀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的别扭? 难道我好不容易有次重生的机会,居然真的要去种百合?老天爷,你玩儿我也不是这种玩法吧? 相由心生,我千般的郁闷加万分的纠结再加亿分的怒火,脸色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但很可惜,这次善解人意的紫菀明显解错了小侯爷的意。 她自作聪明地开口:"若是侯爷不喜欢,北厢房也有个上好的男孩子等着呢。"娘哦!敢情这华夜还是男女通吃? 我简直欲哭无泪,火气蹭地窜上了头,转脸见门口佣人还等着示下,怒意就劈头盖脸扑了过去:"看什么看?你家侯爷我没兴趣!还不下去?"我一吼,那佣人逃得比兔子还快。 深呼吸,再深呼吸,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这样不好……我闭眼,睁眼,瞥见紫菀正贴着墙根慢慢往外逃。 "站住!" 紫菀十分听话,立刻停下脚步。 我咬牙切齿:"紫菀!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都给本侯爷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一怒,紫菀就怵了。 这女人说话果然藏头掖尾,之前告诉我的丰功伟绩不过华夜所作所为十分之一! 见她有拉开了话匣子长篇大论的趋势,我唤人沏上一壶龙井再摆上松子卷酥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从头到尾曲曲折折讲到日落西山,我也大概知道了华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确切地说,她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10岁前跟着太后住在宫里,10岁后按照祖制自立门户,多年的皇室精英教育只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外加气跑气死师父不知多少,好在满朝文武有的是选择,溺爱她的皇帝哥哥一声令下,罢工一个还有无数候补。 不学无术这也罢了,偏生这女人不知哪里遗传来的阴狠手段无情心肠。 她喜欢美人,无论男女。但是这个"喜欢"后面还要加俩字--虐待。 待在宫里的时候,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折腾宫女、为难太监,尤其见不得样貌标致的。若是被她见到,不管是谁的侍女,都一定要弄了来,然后,宫中那千奇百怪的手法就变着花样在那可怜女孩的身上实践个遍,等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差不多奄奄一息了。据说淑妃有个宠爱的侍女才貌双全,不知怎么被华夜瞧上了,一口一个"皇嫂"叫得又甜又亲热,把那女孩弄去了华夜侯府,三天之后就再没了音讯下落。 华夜是太后娘亲的命根子,皇帝大哥的心头肉,满朝上下,都明知华夜侯喜怒无常又暴戾跋扈,而且草菅人命,可谁敢吱声?再加上皇宫里肮脏的事情向来心照不宣,也就一直有意地瞒了下来。 年纪越大,这女人越发地心理扭曲,大概除了她自己还有太后一干皇室成员,就从没把别人当人看。 一晃悠长到了18岁,那天华夜无聊上街闲晃,见一针线铺里女孩长得漂亮,于是命人去哄那家二老,说要收了女孩在府里做针线养娘。可怜两个老人哪里知道底细?还当真以为女儿有了好出路,二话不说就应允了。 张氏稀里糊涂进了华夜侯府,才晓得是到了个活生生的地狱。 白日不得闲,晚上不得睡。实在困乏了靠着墙边打个盹儿,华夜就命人用尖利的金钗把她扎得满手鲜血,再跪在碎瓦片上自己掌嘴。 那张氏在华夜侯府里度日如年,数九寒天常被罚跪在雪地里,还不准穿厚实的衣服,一双手脚活活地都被冻坏。 府里的其他人同情张氏,可又有谁敢求半个情?连心腹紫菀都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氏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了。 反正也不知华夜到底看张氏哪里不顺眼,大概是玩腻了决定下毒手,干脆命人铸了个铁头套给她戴上。烧红了的铁头套沾着皮肉就立刻烫得皮焦肉烂,待得过几日,见那头套似乎在张氏脸上生稳了,她竟然又命人活生生扯了下来。张氏脸上的皮肉被铁头套烫得早粘在了一起,哪里禁得住这般撕扯?直把个娇俏的女孩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张漂亮的脸弄得稀烂,可怜的张氏当晚就疯了。 在府里其他人的有意暗助之下,张氏逃出了这个地狱,却跳水自尽,三天后尸体被水冲到了岸上,她那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双亲才晓得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侯爷华夜是太后娘亲的命根子,张氏又何尝不是爹娘的心头肉? 二老又悔又怒,找到侯府门前要讨个公道,却被华夜下令一顿乱棍打了出去,老两口带着伤去告官,官不理,也没官敢理。绝望之下,两个老人就在女儿自尽的地方跳了河,一家三口,活生生地都被华夜逼死。 这事本来和往常一样,相关的人都三缄其口,悄没声息地就平息了下来。但老话说得好,天理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也是活该偿命,那日华夜进宫见皇帝,觐见完毕忽然心血来潮喊退随从,一个人在御花园开始溜达闲逛,逛着逛着就遇刺了。 刺客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廷小侍卫,乏善可陈的丢一堆人里就找不到那种。他红着眼杀了过来,气势汹汹万夫莫敌,华夜从来不会武功,自然只有逃命的份儿,脚下一个没注意,就轱辘滚到了池塘里,大石头般沉底了,待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没了气。 华夜遇刺,太后大怒,皇帝大怒,二话不说就把那小侍卫判了个五马分尸外加灭九族。 而这时,他们才知道,这刺客其实就是那张氏的哥哥,年少离家出走做了侍卫,如今好不容易混成了宫廷侍卫,算是有了前途,才把家人接来京城好生过活,转眼一家子却都被华夜逼死,家破人亡,怎么怨得他要杀了华夜报仇?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华夜作恶多端,被淹死也委实算是便宜她了。 紫菀说得口干舌燥,我听得毛骨悚然。 真正的华夜是死了,可这壳子还在,壳子里面的魂儿可是我的,我一不能让人察觉现在的华夜是借尸还魂,二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女人身份,如今八成还要再加一个小心被人寻仇。 华夜这个缺德的混账女人!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留下的烂摊子都归我收拾。 我捧着茶杯扭头看窗外夜色深沉,一颗心彻底地变成了乱麻,千头万绪你要我先扯哪根线头? 这借尸还魂重生之路,看起来还漫长得很…… 几天后,皇帝召我进宫。 我做好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马车慢吞吞晃悠晃悠就又晃悠进了宫。 这次改了地儿,御书房。 我仗着皇帝宠爱长驱直入,门口的小太监刚尖着喉咙叫了声"华夜侯觐见",就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脚踩进了门去。 这次人蛮多,屋子里老老小小甚是不少。 皇帝见了九皇弟心情甚好,招手要我坐他手边,转过头去又和大臣们继续议事。 我捧着茶杯眼珠滴溜转,毫无意外看见了风云卿。 一如既往仿佛看透一切般的眼神,一如既往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皇帝面前堆着一堆简历之类的东西,似乎他们就是在商讨这个。 这个朝代等级制度相当严格,贵族掌握了朝政大权,即使有文武科举专为平民开设,但最多也只能爬到中层官阶,真正手握大权的,永远是皇室成员和世袭的贵族。风云卿之所以年纪轻轻就成为三公之一的丞相,百官之长,除了确实才华过人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系出贵族名门,背景深厚,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自然轻而易举地就成为朝廷重臣,掌握大权,甚至还有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也凭着家世阴荫混得个一官半职,而那些虽有本事但平民出身的人,却只能辛苦地,缓慢地,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前一步一步地挪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展抱负的那天。 但凡事也有例外,据说本朝就出了个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凭着不可忽视的显赫军功连连晋升,成为第一个平民出身却位列上层武将的人。 他驻扎在嘉麟王朝与皇泰国交界处5年,不但成功阻退皇泰骑兵犯境,结束了边疆饱受邻国威胁的局面,更一气连克连胜,逼得皇泰君主不得不考虑与嘉麟议和。 我迅速地在脑子里翻找着有关的讯息,托这几日紫菀那八卦女人的功劳,我好歹也算是对这满朝上下的局面有了个比较大概的认识。 不过……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的就是,紫菀不过是一介女流,而且是婢女身份,虽然系太后宫中所出,又自小贴身服侍华夜侯,知道一点朝政上的事倒不奇怪,诡异的是,她居然就像在朝中有严密的眼线一样,事无巨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就未免太有点叫人犯疑了。 听他们似乎是在为几个官职的人选争议不下,皇帝哥哥已开始有点沉了脸色。 适才者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还有必要拿到皇帝面前来争? 皇帝哥哥大概也和我一样的心思,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满脸无可奈何的神色。 这几人都是世袭权贵,就算是皇帝,也不禁要顾忌一分,不能轻易地驳了他们的面子。 我善解人意地对着皇帝哥哥笑了笑,然后打算调头看窗外的风吹花落,可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清清楚楚地窜进我耳朵里。 "……赵宣之父乃前朝赵太师,家世清白,而且此人素有文名、才名,老臣认为,赵宣当得内务府卿一职。"满脸白粉的老头儿如是说。 "赵宣虽有文名才名,但此人嗜酒张狂,任性放浪,怎能担任内务府卿?"小白脸立刻反对。 诸如此类的对话已经重复无数次。 大司马柳子昌,丞相风云卿,基本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无趣的争辩上面。 皇帝也被闹得头疼。 他考虑太多,顾忌太多,反而难以决定了。 原来这就是朝政吗?怎么瞅着就像俩孩子吵架,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翻翻白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哈欠声太大了,风云卿忽然朝向我的方向看来。 见他眼睛一弯嘴角一翘,我就知道这小白脸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来。 "臣见华夜侯胸有成竹,想必是有了主意,臣愿闻其详。"说完还貌似恭敬地抬手作揖。 果然!这小白脸绝对绝对百分之百和华夜有仇! 我忍住额头冒青筋的冲动,转过头不看他看向皇帝哥哥。 "臣弟才疏学浅,怎敢妄言政事?"死小白脸!管你再给我下绊子又怎么样?一锤定音的反正是皇帝! 我双眼异常诚恳眨也不眨地对着皇帝哥哥,明明白白地写着"求救"二字。 ……可惜我忘记了皇帝不是紫菀,没有她那明察秋毫、善解人意的本事。 皇帝哥哥那疑似养心阁命我吟诗的神色一出现,本侯爷就知道要糟。 "风爱卿说得甚是,九皇弟,不如说说你的主意,朕也好作个参考。"考考考!我烤你个不懂眼色的北京烤鸭! 我一面在心里对那死腹黑的风云卿破口大骂,一面脸上还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来,看看小白脸,再看看柳子昌,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见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委实万众瞩目躲也没地儿躲,当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道:"臣弟只有一句话。""哦?"皇帝扬眉,"什么话?" "请侯爷明示,也给云卿解惑。"毕竟皇帝面前,就算风云卿和华夜再怎么梁子深,该有的礼仪他还是样样俱到,挑不出错来。 给你解惑? 我在心里又把姓风的骂了个托马斯全旋囫囵360度,才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开口:"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说完我挑衅似地看向风云卿,却见他满脸凝重的神色,也不言语,就拿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说也奇怪,每次他一像这样看过来,我就会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根本不敢回应,更不敢看向他的眼睛……那厢,皇帝面露笑容,似乎之前的疑难问题迎刃而解。一直力荐赵宣的柳子昌也捻着白胡子不吭一声。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 反倒让我有点惴惴不安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皇帝哥哥开口,"说得好!那赵宣虽有才名,然品性放浪,怎可担当内务府卿如此重任?这位子朕要另择贤能,赵宣就给他个太常寺左丞一职,也算是给赵老太师有个交代。"他金口玉言,这下一锤定音,所有的人都没了异议,行礼退下。风云卿退出门口的刹那,忽然抬起眼来看向我。 那眼神精明犀利,就像一根针似的,猛地扎到我心里,顿时一紧。 难道这姓风的小白脸看出来了什么? 身后,皇帝哥哥又忽然开口:"夜儿,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进宫?"冷不丁的,唬了我一跳。 我连忙回头,满脸笑意:"臣弟不知。"皇帝看着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凝重得我心里拔凉拔凉。 难道装的华夜太有才,露馅儿了不成? 我就知道我不该和那小白脸怄气,装什么才高八斗? 皇帝又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就说了一句话:"北堂旌要回朝了,三日后进京。" 第二章 醉遇清歌 皇帝大哥华凌云是个聪明人,这是我从紫菀八卦皇朝历史的时候总结出来的。 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毛病,说话不肯囫囵了说,非得绕上七八个圈子欲言又止还叫你猜谜。 老实说,猜谜从来不是我的强项。 所以皇帝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有听没有懂。 这倒不怕丢脸,他没头没脑地丢过来这样一句话,要是以前的华夜,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现在的华夜不是原来的那个了,听得懂才有鬼! 而且巴巴地把我叫进宫里去,还和那风云卿大小眼半天,居然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怎么想我都觉得这趟路跑得冤。 回去一问八卦达人紫菀姑娘,才知道皇帝口中的北堂旌,就是那个史无前例以平民身份成为当朝大将军的传奇人物。 麾下军队以"杀破狼"为名,骁勇善战,更有七十二亲兵,号"七杀",个个都是万中挑一以一敌百的勇士。至于他本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谋略手腕皆佳,乃不世出的将才,人皆以"掩日"称之。 我一边听紫菀汇报北堂旌的资料,一边还在努力地思考皇帝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北堂旌确实很会打仗,竟然逼得邻国皇泰君主殷赤明主动提出议和,更派来皇弟殷阳天作为和谈使,随北堂旌一同进京,面见嘉麟皇帝华凌云。 按理,这是好事啊,对方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难道皇帝哥哥还想拒绝不成? 猜华凌云那话什么意思猜得我快没了淑女风范想骂人,可紫菀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 "北堂旌毕竟不是名门贵族出身,爬升得太快了。"这不就对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北堂旌能力太强,自然会让人眼红。他本是一介平民,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爬上来的,更何况,他的平民身份,在军中反而赢得了绝大多数军士的支持,手握军队大权,自然也就让华凌云不得不顾忌他的存在,甚至这样防备了。 只是…… 他顾忌北堂旌是他的事,对着我叽叽咕咕又有什么用呢? 很快便是三日后。 浩浩荡荡的军队像涨潮的潮水般慢慢进行,往京城的方向行来,马蹄扬起的尘烟几乎遮住了天边刚探出半边的晓日。 战旗被晨风卷起,"嘉麟"大旗之后,"杀、破、狼"三个血红的大字,在黑色的战旗上张扬得几乎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金戈铁马,兵刃雪亮的银光冷冰冰地闪耀着。 日头升了起来,阳光逐渐有点刺眼,我不禁眯起了眼睛,身后的侍从忙将青竹纸伞撑开。 睁眼四处看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影。 皇泰来使昨日已经入城,等待正式接见,今天的这番排场,只是为了等北堂旌进京。 北堂旌面子不小,不但平安康泰四个王爷加一个华夜侯悉数到场,连皇帝都亲自来到城门前,迎接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年轻将军。 雄浑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沉重的青铜城门"吱呀吱呀"地缓缓打开,一行青衣人马随之入城。 为首的人自然就是那掩日将军北堂旌,他跃身下马连续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四周的百姓便大声喧哗了起来。 他取下头盔递给身后的亲随,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 "臣北堂旌,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许是错觉,他走过来的刹那,我似乎看到皇帝华凌云的手掌颤抖了一下,然后握成了拳头,再缓缓张开。 "爱卿劳苦功高,平身。"华凌云道。 北堂旌闻言站起身来。 这时,我才看清了这位传奇人物是何等样貌。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一点没有想象中那种虎背熊腰的标准军人模样,而是高挑挺拔,宽肩长腿,身材几乎说得上完美,劲爽剽悍之气隐约可见。一张桀骜不训的英俊面孔,眼神精明锐利,闪烁着略带玩味的光芒。 何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仅仅是一眼,就不自觉地被他那逼人气势所威慑,情不自禁地屏息。 这样的人物,果然让人不可小觑! 我忽然明白华凌云为什么会顾忌他了……对华凌云而言,这个人是良将,是良臣,但同时也是威胁!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可怕威胁! 北堂旌眼神缓缓地扫了过来,我坦然面对,直视了回去。 他眼中精光一闪,脸上还是那抹浅浅带笑的表情,唇角向上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却给人冷漠的感觉,见我看着他,便轻笑了一下,又调过头去了。 晚饭过后我一如既往地百无聊赖。 不能怪我无所事事,这小侯爷的日子确实清闲又惬意,不用上朝也不用参与政事,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遛鸟遛狗,整个一纨绔子弟的典型,"米虫"两字当之无愧! 眼见快到掌灯时分,我对着夕阳西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紫菀正坐在小凳子上给我捏腿。 上午为了等那个北堂旌,姑娘我的脚都站酸了! 反正我借尸还魂回来是为了享福的,有人力资源不用白不用! 紫菀这女人按摩的手劲刚刚好,捏得本侯爷十分受用,正眯着眼昏昏欲睡,耳边却忽然传来紫菀的声音。 "侯爷,今晚可要去一次清歌苑?"我睁眼:"清歌苑?那是什么地方?"紫菀的脸皮明显抽搐了两下:"您该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不是忘记了,是根本就不知道,和忘记了有什么区别呢? 这次出门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那招摇的近乎"来吧你来抢我吧"的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两顶软呢小轿,我在前紫菀在后,随侍的人不多,却都是府里拔尖的高手,全部一派掩人耳目的普通装束,走在街上,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一路悄没声息地来到湖边一处轩馆,精致阁楼亭台,倚着万顷碧波,雕栏朱漆,门楣上朱底玉文三个字"清歌苑"。 字甚好,整处地方都有种风雅的感觉,里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歌声笑声。 我不禁皱眉。 这"清歌苑",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轿绕到旁边僻静的小巷里,从一家寻常平民的院子进去,侍从上前打起轿帘,紫菀带着我沿着走廊过去。 绕过一个小园子,眼前的房屋忽然变得精致华贵,雕花窗棂,飞檐画壁,檐下挑着一色的大红纱灯,把所有东西都笼上了一层靡靡的味道。 紫菀径直引着我到一间安静的屋子里。 前后两三进,前厅布设简单,只有一案一椅,前面垂着珠帘红绡。隔着那薄薄的纱帘看出去,地上俯着一人,满头珠翠,锦缎华服。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又低了低身子,开口:"属下见过主人。"想必她就是这清歌苑的苑主缨络夫人了。 我在那椅上坐下,紫菀立在身旁。 见缨络夫人跪在地上毕恭毕敬,我开口:"免礼,起来吧。"嗯……反正看电视剧上类似的情况都是这样做的,我照着葫芦画瓢,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缨络夫人应声而起,恭敬地垂手而立。 她长得很美,莫约30岁的年纪,风情万种,精明但不外露。 清歌苑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却不单是那种寻常的青楼,这里的姑娘都以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闻名,卖艺不卖身,素来被以"雅"为好的贵族阶层喜爱,渐渐成了达官贵人们闲暇时候不可不来的好去处。而缨络夫人把这么个偌大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手腕也是非同一般。 "北堂旌日落时分就与龙武将军三人来了这里,龙武将军刚离开,北堂旌至今还在凝翠阁。"缨络夫人一五一十地详细汇报。 听了她的话,再想到那日华凌云巴巴地把我召进宫去,就为了说北堂旌回来一事,前因后果一连上,我脑中灵光一闪,清歌苑所为何来一旦想通,顿时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温柔乡,英雄冢,几杯醇酒下肚,轻歌曼舞,色不迷人人自迷,身旁软玉温香莺啼娇呖,能把持得住的男人恐怕没有两个。 而华夜侯是缨络夫人的主人,这闻名遐尔的清歌苑,背后支撑着的,自然不单是华夜侯府的势力,恐怕还有嘉麟王朝的华家皇室。 那些达官贵人们,在搂着千娇百媚的美人欣赏歌舞的同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一言一行,早已悉数收归皇帝眼中。 华凌云,的确很聪明。 华夜侯素来不理朝政,也没有参与国家大事的权力,在所有人眼中,不过就是个娇奢任性的闲散侯爷,自然也不会疑心到她的头上。而华凌云把这事交给华夜一手把持,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吧? 想明白了这层,我冷汗沿着脊背缓缓流下,转头看看紫菀一脸波澜不惊,就知道她早已习以为常。 难怪她对朝中各个官员各种事情也了若指掌,想必这事,华夜也不曾瞒过她,甚至很有可能还是华夜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心腹。 我哪里玩得来这些阴谋诡计金枝欲孽?借尸还魂就是为了能享个小福,看个美男,然后这辈子波澜不惊地过完算数,小小愿望一点都不过分吧? 可现在呢?先是要时时小心不要被皇帝太后看出来这壳子里面的魂已经换了,再来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千万不能被人看破了去,如今又来个地下秘密组织要我掌控,这一层叠一层的,迟早压死我。 缨络夫人还恭恭敬敬地站在帘外等着我下令,我看看紫菀又看看她,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本侯爷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顺从地退下,我伸手抓抓头,不知为何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换成是谁遇到这种借尸还魂还了个秘密一长串的,都会虚脱加无力。 我还在哀叹本姑娘的衰运气,紫菀接过一张名单,看了看,对我道:"侯爷,今晚来的人,除了北堂旌等人之外,还有司马柳子昌,丞相风云卿,以及江南织造陆有义,两江总商李青侯。"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下去吧。"话说当了这段时间的华夜,我也越来越有小侯爷的架势了…… 紫菀倒是乖巧地退下,我起身,在屋子里来回乱逛。 虽然华凌云那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好生看住北堂旌,但稍微有点大脑的人都看得出来,北堂旌若真是那种好对付的人,华凌云也用不着这样如临大敌了。 问题是,目前这块烫手山芋却是被硬塞到了我的手里。 苍天可鉴,我哪里有能力玩得起这些? 明明最怕麻烦,偏生麻烦一个接一个地主动找上了门来,这算什么事啊! 憋气加憋闷地来到后面的厢房,迎面看见的却是几个大大的衣柜衣箱。 我愣了愣。 据说这处安静的小园专供华夜一人使用,除了紫菀和缨络夫人,谁也不能踏进来一步。 难道那女人在这里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抵不住好奇心,我打开衣柜。 确实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衣柜衣箱中,全部是红色的衣服。 精工细绣的女装,各式各样,薄纱轻绡,绸缎缂丝,无不精致华美,花纹繁复,漂亮得不可思议。 我顺手拿出来一套,展开一看,大红色的衣料,同色的镶边用金线刺绣着繁复的云纹,下配茜色缭绫织金折枝花样长裙,长长曳地,裙边缀着珍珠银铃,略微一晃就是悦耳的脆响。 光这手工就乖乖不得了! 把衣服翻来翻去看了半晌,终于抵挡不住诱惑。 不能怪我意志不坚强,谁叫这衣服如此华美呢?是女人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啊……而且,坦白地说,我也很想见一次华夜这副壳子女装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在平时已经叫紫菀教过我怎么穿这个时代的衣物,所以没折腾多久就都换成了女装。 旁边竖着一人高的穿衣大铜镜,我走近,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映出身影来。 和男装时候的英气截然不同,镜中的人身材秀颀高挑,手脚生得十分纤细秀气,穿上女装不但没有小女孩的娇媚和柔若无骨,反倒显得身段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又是一番别样风情妩媚。盘花织锦的腰带缠在腰间,越发显得细腰不盈一握。 我对着镜子看得有点愣住,才反手拔出发髻的发簪,把金冠取了下来,披散一头乌黑的长发。 乌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镜中人便再没了平日男装的模样,眼波流转间,是一种无人企及的独特气质。 镜旁就是妆奁镜箱,首饰匣层层叠叠,放满了各色珠宝首饰,描金点翠,宝石在烛光下闪耀着莹莹的珠光。桌上摆着一些白玉盒子,我打开一看,都是胭脂水粉之类的化妆品。于是用指尖沾了点鲜红的口脂,对着镜子在唇上轻轻一抹。 如此已经足够。 镜中,华夜那本就清丽俊秀的面庞更是出挑得娇艳无比,真的是天上少有,世上无双的美人。 我看着镜子竟是傻住,许久,心里才慢慢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惊艳之后,是悲凉,又似凄怆。 华夜…… 她做的那些事叫人可恶又可恨!但是……她也可悲又可怜……空有绝色的容貌又如何?却注定一辈子见不得光,只能躲在这间房里顾影自怜。 就算长得再美又怎样?就算穿上了再华贵的衣衫又怎样?她不能出去见人,唯一能欣赏她的美的,只有镜子里面的自己。 她举手,镜子里面的人也举手。 她转身,镜子里面的人也转身。 无论换过多少套精美的华裳,无论再怎么用名贵的珠宝装点自己,无论再怎么用水粉胭脂装扮自己,无论再怎么把自己打扮得国色天香,举世无双,也永远不能跨出这房门一步,不能让别人看见了她。 甚至,就算是有了喜欢的人,也只能把感情埋在心里,不能说出口,也不可能说出口……她只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是原本该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会在千挑万选之下招个驸马,夫妻和睦,平静地过完她荣华富贵的一生。可如今,却要为母亲一时的鬼迷心窍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怎么能怨她越来越心理扭曲?越来越见不得别人好? 寻常女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却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已经绝望的梦想。 华夜,真的很可怜…… 如今她死了,也许……算是一种解脱了吧……可我呢?难道我也要延续华夜这可笑又凄凉的命运,躲在安静的角落一辈子见不得人? 缓缓伸手摸上铜镜的镜面,触手冰凉,倒让我一个激灵,收回了纷杂的思绪,想起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来。 为什么在想到华夜也许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脑海里会条件反射出现风云卿的面孔? 不得不说,好奇心迟早会害死我。 本来只打算就在这小园子里逛逛就好,可听见越过院墙传来的歌舞声,我就忍不住再度让情感战胜了理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到了什么院子里。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转头,见庭院里假山嶙峋池水清澈,扶疏的花木掩映着亭台楼榭,月光照映下,粉墙上便投下了明明暗暗的影子,随着轻柔的夜风缓缓晃动。 我站在树后,往前方看去。 轩室各处灯火通明,纷繁的人影被灯光映在窗棂上,夹杂着歌声笑声,热闹得紧。 这条路僻静,两侧青竹搭成的支架上,悬着宫灯,倒是照得一片明亮,似乎连月色都盖了过去。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自己摸索着回那小园子里去,毕竟现在这个模样,怕会惹出事来,而且清歌苑来来去去的多是达官贵人、朝廷官吏,若是不小心遇到一个,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人呐,真的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还没来得及转身,小路那头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风大人文才风流,小女如眉仰慕得紧,不知老夫可有那个荣幸,请风大人明日到府上一聚?也可点拨一下小女的诗句。"这声音我记得,不就是那个大司马柳子昌? 风大人……很明显,另外一个百分百就是那油头粉面小白脸。 果然,风云卿那清朗的嗓音随之响起,客套得恰到好处:"柳大人太客气了,令爱才貌双全,云卿何德何能,怎敢妄言''点拨''二字?真是折煞云卿了。"听见是这个死对头,我哪里还敢蠢蠢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撞破?当下再不犹豫,一个猫腰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里,往另外一个方向悄悄摸去。 开玩笑!我现在可是女装唉!被这小白脸看见了还得了? 我顾不得爱惜身上的精致衣物,一心只想躲开,可事与愿违,那说话声偏偏就朝着我的方向过来了,而且越来越大声。 眼见躲无可躲,转头看到旁边放着一辆小车,还有几个酒桶,我灵机一动,揭开桶盖看了看,唔,这个是空的,于是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就钻了进去,刚把桶盖盖好,脚步声就已经清晰得近在咫尺。 然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心里暗暗叫苦,蜷在酒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把酒桶放在这里?"柳子昌不满地道。 "大概是哪位客人要的吧。"小白脸也开口了。 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脚步声。 "哎呀,两位大人见笑了。"似乎是下人的口吻,"这是凝碧阁客人要的,小的正要送去,不料碍了两位大人的眼,还望恕罪。""原来如此,这是什么酒?" "秘制的玉壶春。" "玉壶春?"柳子昌似乎对这酒比较感兴趣。 "正是,两位大人若想尝尝,小的立刻命人送去。"吓?这话吓得我一身冷汗,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现在打开酒桶,我不就无所遁形了? "不必了,下次定来好生品尝。"风云卿倒是拒绝了。 呼……吓得我小心肝那个乱跳!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听起来柳子昌和风云卿还在嘀嘀咕咕不曾离开,我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酒桶虽然是空的,但之前残留在桶壁上的酒气却甚是浓烈,倒不刺鼻,而是一种浓郁的香馥气息,很好闻。 柳子昌和风云卿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暗自松了口气,可随之觉得身下一抖,似乎是酒桶被抬了起来,然后一震,伴随着轰隆轰隆的车轮声,晃动着似乎往什么方向行去。 我蜷在酒桶里动也不敢动,那浓郁的酒香熏得我有点醺醺然,再加上小车摇来晃去,没两下就彻底晕头转向。 只是……在彻底晕乎之前,我要怎么从这酒桶里逃出去? 小车一震,然后酒桶又被人抬了起来,我倚在桶壁上抬手想捂住鼻子。 这酒气熏得我越来越迷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倒是紫菀等下发现我没在那厢房里,还不知要怎生辛苦焦急地寻找咧……正在胡思乱想,感觉酒桶又是猛地一震,似乎是被放到了地上。 随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性感而充满磁性,又有几分玩味的感觉。 "怎么?就这样抬一整桶上来不成?"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晕晕乎乎地想。 "将军说笑了,这玉壶春,要刚开窖的时候才最醇最香,所以绿珠就自作主张,唤他们整桶抬了上来,免得耽搁了时辰,错过这酒最美妙的时候。"娇柔的女声妩媚又撩人。 "哦?看来倒是本将军不解风情,辜负绿珠一番心意了?"那男人又开口道,语气越发的调笑。 一阵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响,那名唤绿珠的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绿珠哪敢?不如……就罚绿珠敬将军一杯好了。""一杯?至少也得三杯才成。"男人狂放地大笑起来,和着绿珠的娇笑,放肆地径直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正被玉壶春的酒气熏得有了几分醉意,被这笑声吵得更是头晕眼花,蜷在酒桶里睡意朦胧。但只觉得酒桶猛地一震,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刺眼得我连忙侧过头去。 一声惊叫,旋即是那男人警惕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我需不需要回答,忽然间天翻地转,整个人就被从酒桶里倒了出来,滚到汉白玉的地板上。 明晃晃的烛光晃得我不由得抬起手来挡住双眼。外衣沿着肩膀滑了下去,长发如丝,凌乱地散落在地面。 汉白玉的地板打磨得水滑光亮,镜子一般清晰地映出了我现在的狼狈模样。 低眼看去,人影一身女装,如画的眉目间是被酒意氲氤的慵懒撩人风情,双唇嫣红,越发衬得面孔晶莹美玉一般,衣衫散乱,隐约可见修长的脖子和一点锁骨,端的是个酒醉七分风致入骨的风月人儿。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我分不清那是惊吓抑或是惊艳,只觉得耳边好吵。 只听得那之前的男人惊讶地"咦"了一声,旋即开口:"你们都下去,全都下去。""将军?"绿珠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叫退他们,带点不解又带点撒娇地叫道。 "都下去吧,把她留下,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是。"绿珠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抗命,和一旁伺候的下人悉数退下。 我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酸软,刚才蜷在酒桶里动都不敢动,真是难过……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青色的男式靴子,头顶上随后传来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的玩味。 "果然是好酒,绝世无双的好酒。"他蹲了下来,伸手捞起我一缕长发,"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半撑起身子,伸手把披散在眼前的黑发拨到脑后去,也顺带扯回正被他的手指来回拨弄的那缕,仰起脸来,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得好!"他闻言笑了起来,张狂而肆意,"有此良辰,有此美酒,若是错过,岂不是会终生抱憾?"我听着这话有点儿不对劲,皱起眉头,然后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邪气的英俊面孔,嘴角带着笑意,明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 那样冷漠的似笑非笑。 那样迫人的霸道气势…… 是他! 北堂旌?! 居然是他! 掩日将军北堂旌? 他正单膝曲地蹲在我身边,笑得一脸意味莫名。 我冷汗如同庐山瀑布一样哗啦直下。 女装的华夜侯……被风云卿撞见,和被眼前的北堂旌撞见,哪个更能称得上"死刑缓期执行"? 风云卿那小白脸,来来往往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见到现在的华夜,绝对二话不说就能认出来,然后我就等着被华凌云一道圣旨千刀万剐。 而北堂旌……据紫菀说,两人从来没有往来,那么上午此人回朝,也只是见了第一面而已……也许……说不定他并不曾留心到华夜侯也有可能……再说了,上午见面,华夜身穿男装,现在……一身女装……未必就被认了出来。 我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默默祈祷他认不出来一百遍啊一百遍,之前还昂首挺胸,现在恨不得能把脸埋到地板里去。 "玉壶春果然别致。"北堂旌那调侃的语气听得我有点火大,"还是说,此乃清歌苑为了哄客人开心,想出来的新花样?缨络夫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身体还是依旧酸软无力,脑子也开始晕晕的了,我把脸靠在手臂上,低声回道:"无意打扰将军……还望恕罪……"可恶!我可是堂堂的小侯爷!居然逼得现在这副低声下气小媳妇儿口吻!真是老天没眼! "恕罪?"北堂旌闻言笑了起来,"也好,只要你回答出一个问题,本将军自然就饶了你。"哈?这么便宜就混得过去? 我心里暗喜,却忽然发觉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伸到我身下,揽住腰部扶了起来,整个人就顺理成章地倚到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里。 我大惊,一抬头,正好看见北堂旌那张脸近距离地看着我,近得似乎能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一手扣住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一手捏住下巴,仰起脸对着他,嘴角缓缓往上扬起,竟是笑了。 "那么,就请你回答我……"北堂旌笑得十分优雅,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柔和得就像三月春风,暖暖的气息缓缓拂过我的面庞。 "堂堂的华夜侯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一切的人类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现在有多么震撼!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点的人都应该是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可我没晕。 不但没晕,还异常地清醒。 虽然,也就是,大脑刹那间停止运作,空白了10秒钟而已。 第一次,我无比痛恨自己强悍的神经。 为什么不能很顺理成章地晕过去,那样不就一了百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什么?你问我醒来以后怎么办? 呸!这是做梦!百分之百是做梦!做梦!既然是做梦,那当然睡醒起来就没事了! 所以,眼前的人绝对是幻觉!那死死揽在我腰间的手也是幻觉!幻觉!幻觉!全部都是幻觉! 我掩耳盗铃地如此安慰自己,可脸上旋即传来温暖的触感,顿时逼得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家伙不但搂着我的腰,还正在伸手摸本姑娘的脸。 色狼啊!非礼啊!性骚扰了啊! 我条件反射张口就想骂,可一看到他那双明亮但满是不容拒绝眼神的双眸,话就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喊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柔地拂过,再缓缓地落到肩膀上。 手指温柔得像是在弹去衣物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优雅:"如此诱人的模样,华夜侯爷,您果然是让下官惊喜啊。"老实说,他越笑得温柔优雅,我心里就越来越发毛,不同于面对风云卿时的慌乱,而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心跳得就快从喉咙里钻出来一样,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大概是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也不开口,便又伸指覆上了我的唇。 手掌很大,关节处满是老茧,指尖略带粗糙,从我唇面上慢慢地、轻柔地抚了过去。 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任由他轻薄,根本忘记了要推开他。 "不想说?"北堂旌又笑道,手指慢慢地来回搓揉着,隐约可见指端蹭上了我唇上擦的胭脂,红得有点刺眼,"还是想不到怎么说?"我确实无话可说。 刻意隐藏的身份已经被他认了出来,难道还要我苦苦哀求他别泄露出去?或者……干脆唤人来杀了他灭口? 反正这里是清歌苑,是我华夜侯的势力地盘!不论他掩日将军再怎么神勇,武功超群,想必也敌不过众多高手一拥而上-- 这念头才动,我立刻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时候我也会顺理成章地有杀人的想法了? 这种杀人越货的念头要不得!人家是善良的好孩子! 我又惊又吓,睁大了眼看向北堂旌。 也许是之前杀意刚动,表情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忽然冷哼一声,一把将我按在地上。 "唔--"汉白玉的地板硬硬的,撞得我肩膀隐隐有点生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北堂旌已经压了上来。 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被死死按住,北堂旌那浓烈的麝香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霸道而热烈的唇包围着自己的唇瓣,用力吸啜,舌尖灵活地在我唇面上扫来扫去。 我一怔,忽然明白了。 北堂旌!居然强吻了我! 这个不要脸的色狼! 我气急,恨得张口便咬,他似乎没有防备,唇上被咬破一块,鲜血立时浸了出来。 北堂旌倒也不恼,略微抬头。我愤恨地瞪向他。 嘴里能感觉到一股血腥味,那都是这个混账色狼王八蛋的! 他见我两眼睁得大大地瞪着他,笑了笑,忽然伸手抬起我的脸,柔声道:"侯爷唇上的胭脂真乃极品。"说完还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那表情说不出的邪气又满是诱惑。 气得我晕头转向,伸腿想踢,可刚动了一下身子,他就又紧紧拥住了我,动弹不得。 身体和他紧贴,几乎没有一丝间隙,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北堂旌似乎颇为享受目前这种叫人尴尬万分的局面,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小侯爷,您还没回答下官的问题呢。"回你个大头鬼!我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 难道要我说,本侯爷出现在这清歌苑,就是为了布置人手监视你这个掩日大将军?或者,说我奇怪地在酒桶中被人倒了出来,是为了躲那个风大人风云卿,于是才这般狼狈不成? 白痴都知道会乖乖闭嘴,况且我还不是白痴! 我扭过头去不语,他紧靠在我耳畔低低地笑了起来:"既然答不出,那可就休怪本将军要罚小侯爷了。"北堂旌伸手来扳我的脸,我一吓,想躲已是来不及,被捏住下巴硬是把脸转了过去,和他面对面。 他唇上还留着血渍,我愤愤地盯着看。 刚才怎么没再多用点力使劲咬!咬死他! 也许是察觉了我此刻的心思,他忽然伸手,轻柔地替我把散落在脸上的碎发拨开,笑道:"如此妙人儿,轻嗔薄怒亦是千种风情,怎可不让人动心?"一句"妙人儿"呕得我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混账王八蛋! 我张口就想骂,却见他眼中精光一闪,旋即眼明手快地一把捂住了我的嘴,顿时出声不得。 北堂旌又一个翻身,手上用力,把我紧紧搂在他怀里,脸埋在胸前,背对着房门,更巧妙地压制住我的身体不能动弹,嘴巴还被捂住,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一愕,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屋外已经传来脚步声。有人礼貌地轻叩了几下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来。 缨络夫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点错愕:"哎呀,缨络打扰将军雅兴了。"北堂旌也笑道:"夫人说笑,不知这半夜三更的,是在找什么呢?"我听见这话心里大喊。 找什么?当然是找她主子小侯爷我! 我挣扎了一下,却被北堂旌强行搂住,禁锢在他怀里无法动弹,更别说出声了。 北堂旌感觉到了我的挣扎,另一只手忽然抚上了我的肩头。 这时我才发现,衣服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了一边下来,露出大半个光滑的肩膀。赤裸的肌肤相触,他掌心火热火热的,我浑身一抖,不禁畏缩了一下。 缨络夫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说来会让将军笑话呢,是苑里一位姑娘走失了,缨络怕惊扰到客人,故此寻找。""哦?"北堂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手掌贴着我肩头越发放肆地上下摩挲起来。 我反倒哭笑不得。 华夜侯失踪,非同小可。紫菀哪里敢声张?也不敢离开,只有让缨络夫人全力寻找,但华夜侯和清歌苑的关系本是地下秘密的,缨络夫人自然也不敢敞开了找,只有自己慢慢寻来。至于说是姑娘……大概是紫菀看见那间厢房内我换下的男装了吧……只是缨络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正倚在北堂旌怀里的人,就是她苦苦搜寻不得的华夜小侯爷。 大概是我和北堂旌的这番姿势委实暧昧,缨络夫人也觉得有点尴尬,轻咳一声,道:"缨络冒昧打扰,这便离开,将军莫怪。"说完便是关门的声音,脚步声也急促地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北堂旌才松开了紧紧捂住我嘴巴的手。 我恼恨万分,想也不想就一口咬在他手掌上。 北堂旌也许没想到我会忽然发难,疼得"嘶"的一声,却并没有把手缩回来,任由我咬,脸上声色不动,笑眯眯地道:"好没良心,枉费本将军帮你掩饰,过了河就拆桥不成?"我一口气顿时憋住。 还有没有天理了!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被又亲又摸吃尽豆腐的人是我唉!现在居然变成了他帮我掩饰? "你……你颠倒是非!"我怒道。 嘴巴要骂人,自然就顾不上咬人。北堂旌趁机将手缩回去,却顺势捏住我下巴:"难道以你现在的模样,还能堂而皇之地被别人看见不成?"我顿时语塞。 确实,知道华夜侯真实身份的,除了太后,就只有紫菀了,如今再加一个北堂旌,五根手指都不到的人数。我现在的模样,的确不能被人看见……哼…… 我咬住嘴唇,瞪着他不满地哼一声,北堂旌又笑了起来。 他一笑,我又是没来由地心慌,想错开脸,下巴还被紧紧捏住,整个人也还倚在他的怀里。一双眼睛却亮晶晶地、直直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脸上有点发烫,心急促地胡乱跳动着,明明这暧昧又旖旎的气氛毫无掩饰地写着"危险"二字,我还是像被魇住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向我俯下来。 耳边是他低沉性感的嗓音,带着浓浓笑意:"小侯爷,答不出来可要认罚哟--"话尚未说完,温湿的唇已经覆上了我的。 依旧还是那样不容拒绝,依旧还是那样霸道热烈。 也许是房间里的熏香浓郁得让人飘飘然,也许是之前玉壶春的酒气熏得我本来就醉了,还也许是他那强烈的男子气息充满了阳刚的侵略性,掠夺似地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鬼使神差的,我竟然闭上了双眼,没有反抗。 ……大概真的是被酒气熏醉了……在晕过去之前,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 真丢脸……居然被吻晕了…… 淡淡的香气薄雾一般萦绕在鼻端,我微微睁眼。 眼前垂着几挂湘妃竹细帘子,都放了下来,隔绝了外面摇曳的烛光,还有微冷的清晨的空气。 玉枕纱厨,瑞脑消金兽。 头疼得要死,就像快要裂开一样,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我不由得伸手按住额角。 "真不舒服……"我嘀咕一声,一只温热的手已经按了过来,力道恰好地按摩着我的太阳穴,伴随着身后淡淡的话语。 "你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成这样?""我哪知道?大概被酒气熏的吧……啊……就那里,再多揉会儿……"说实话紫菀的按摩手法真是成精了……"不过是熏倒而已,居然也会醉倒,你这酒量实在让人汗颜。"那声音带上了笑意,手指也越发温柔但是力道刚好地按揉着,"这样还疼吗?""好多了……"我顺口回道,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不对劲。 我如今的处境,竟是躺在一个人怀里。 靠着的胸膛宽厚结实,哪里是紫菀,分明就是一个男人!而这里也不是华夜侯府的卧室! 我僵硬地缓慢回头,正对上北堂旌那张笑得意味莫名的脸。 "……不会吧……"我低低呻吟一声。 不是梦……果然不是梦…… 是北堂旌这色狼,哪里是幻觉? 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搂得更紧,顿时觉得一张脸火烫火烫的。 也不能怪我这个时候不争气地脸红,换成是谁处在如此状况,都会这样子。 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对方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横过来替自己按揉头部,那情形说不出的暧昧亲昵,身体也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手臂身躯大腿,相互纠缠,紧贴的……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道异样的火热……就算再迟钝,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面红耳赤,双手撑在他胸前想要起身,却被轻轻一拉,整个人又跌进怀里。 "放手!"我恼道。 "不放。"他似乎起了玩笑的兴头,语气里也满是调侃的味道。 我气急,见他裸露的脖子正在嘴边,想也不想张口就咬,立刻听见他倒吸一口冷气,调笑的话语还是半点没变。 "你属小狗的吗?怎么一大早的就咬,那么想我全身都挂满幌子不成?"恨不得咬死你! 心里虽然这样打算,可转念一想,还是慢慢地松了口,瞪向他:"昨晚……昨晚你有没有……"我问得吞吞吐吐,他听得饶有兴趣。 "你有没有把我……把我……" 接下来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我又不像这色狼一样厚脸皮。不过他已经会意,眼睛弯了起来,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我好想扁人! "你认为呢?"他似是而非地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细察自己全身并没有酸痛的感觉,虽然衣衫不整,但明显未曾做过越轨的事情,顿时放下心来。 扭头愤愤地瞪他,他却半支着头,越发笑得邪气。 "昨晚本将军可是当了一晚上的垫子,怕惊醒了小侯爷,连动都不敢动,哪里还敢睡?小侯爷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胡乱猜疑我有歪心?简直冤枉死了。"我顿时哭笑不得。 昨晚被他强吻了两次不说,浑身上下也被摸了个遍搂了个遍,如今反倒成了我的错?这家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简直无赖到家! "不要脸!"我骂道,恼恨地用力搡了一把,跌撞着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伸手去捞自己的外衣。 身后,北堂旌又笑了:"小侯爷放心,本将军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嗯……这点我还是相信,昨晚我醉得不省人事,他若当真存了什么坏念头,焉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随后北堂旌的话顿时让我恨不得一脚踩死他,立刻收回前言! "--只是美人在怀却动不得,这柳下惠,委实难当!"这叫人话吗?这个色狼!不对!是色狼的祖宗! 我气得翻白眼,懒得再理会,颤抖着手指系上衣带,不提防他却忽然从背后抱起了我。 "做什么?"我怒骂。 难道这王八蛋白白吃了一个晚上的香滑柔嫩小豆腐不够,到现在都还不肯放过不成? 出乎意料的,北堂旌并未动手动脚,只是把我抱在臂弯中,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在这里被你的侍卫发现可不好,昨晚缨络夫人已经寻过此处,到时候你岂不会费好一番唇舌?不如找个僻静的房间待着,那些人也不是傻子,定会寻到。"这算体贴吗? 我不语,他便低头柔声问道:"你来时是走的哪里?我送你回去。""别小看本将军,要避开别人耳目,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北堂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 "我……"心一横,丢脸也说了,"我就是不记得路……才来到这里的……"也就是迷路了! 说完,果然见北堂旌一脸忍俊不禁的笑容。我恨得搡他一下,咬牙道:"不准笑!""行,我不笑。"他抿起唇,眼睛弯弯的。 我只觉身子一轻,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已经被北堂旌搂着飞掠出窗外。 耳中风声呼啸而过,我睁眼,见他神色轻松,嘴角依旧带着那抹笑意,手臂稳稳地托在我腰间,灵活地沿着屋顶掠过,悄没声息,底下清歌苑的护卫丝毫未觉头顶有人过去。 靠在他胸前,一个平稳、有力的心跳渐渐在耳中大声起来,竟让我觉得莫名的心安。 忽然间身子一震,他已经托着我落到一处安静的院中,在房间窗外看了看:"这里没人。"说完继续搂着我一个闪身就进了屋。 屋子布置简单却整洁,不像其他房间那样奢华精致,而显得颇为素雅。 北堂旌将我放到床上,抖散绣被给我盖上,同时笑道:"我去做点手脚,引他们来这里。"说完转身,见他宽厚的背影,我忽然心里一动,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捉住了他的衣角。 想是没料到我会主动拉住他,北堂旌明显也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让人信赖的笑容。 他伸手把我散乱的头发理顺,动作轻柔得有种温水流过的感觉,然后俯下身来在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北堂旌的话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我不知不觉安心下来,看着他转身,又回头,已经换上了昨日那种三分戏谑七分玩味的表情。 "小侯爷,本将军很期待在朝堂之上与您会面了。"说完出了房门。 我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脑中不由分说地涌现出一个坚定的念头来。 打死我也不上朝! 第三章 凌云破局 确实是打死我也不上朝! 那天,我被找到之后,紫菀差点就一把抱住我大腿号啕大哭。 见她一张娇俏的脸哭得花脸猫一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可媲美熊猫滚滚,一看就是整晚没睡担惊受怕,我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华夜小侯爷若是出事,她九族灭门千刀万剐一万次也不够的。 只是当她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问我昨晚跑哪里去了的时候,本姑娘充分发挥了顽强精神--打死我也不说! 最后被紫菀问得烦了,恼羞成怒之下面目狰狞地磨牙:"本侯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要向你一一禀报不成?"这话说得重了,紫菀顿时发觉她的冒失,再不敢吱声。于是本侯爷得以成功仗势凌人。更衣梳洗完毕,我就坐着小轿子一溜悄没声息地回侯府去了。 想到除了个风大人风云卿需要焦头烂额之外,如今又多了个无赖的掩日将军北堂旌,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风云卿还好说,我可以当没看见他,就算再怎么针对和故意找茬,也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五千年的中华智慧积淀,还收拾不了一个小白脸? 但问题是-- 北堂旌呢? 那样强悍不容拒绝的气势,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笑容,都让人不由得心慌。而且被那无赖白白地轻薄了一个晚上,我脸皮又不是长城砖,哪里还能装成若无其事地上朝堂去和他面对面,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我自然毫无意外地继续缩在侯府里当米虫,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见! 我就不信了,那无赖还能堂而皇之地杀到华夜侯府来不成? 这天午饭刚过,宫里就来了人,说皇帝找我。 虽然心里觉得发怵,但皇帝一声令下,这宫,不进也得进。 想来我自进了这壳子以后,总共进宫两次,一次是皇帝设宴,庆贺本侯爷大难不死,第二次也是皇帝召见,说北堂旌的事情,那这第三次又是哪门子的鸿门宴? 据说这次和皇泰国的和谈甚为顺利,结下了互不侵犯条约,按理,皇帝应该心情很好啊,所以……也不会有我什么事儿吧? 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踏进兰芳阁,果然,只有皇帝华凌云一人,连个小太监都没有。 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都是新鲜的果蔬和精致的小菜,一壶酒,三个杯子。 ……三个杯子? 我四下瞅瞅,除了我就是华凌云,哪来第三个人? 华凌云正站在窗边看外面绿树婆娑,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倒带着笑。 见他心情果然好,我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一半来。 "九皇弟来了?坐坐坐,今儿个皇兄召你也不为别的,陪朕喝个酒。"华凌云先在桌子边坐下。 那酒一倒就是三杯。 我一杯,皇帝一杯,还有一杯是谁的呢? 心里正犯嘀咕,皇帝倒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我说话:"今天是什么日子,九皇弟知道吗?"老实摇头,我不知道。 "臣弟不知。" 华凌云那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末了嘴角忽然一勾:"一百天了,刚好一百天。"我眨眨眼。 一百天? 什么一百天? 本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我问道:"皇兄,可是什么大日子?"他点头,看来是了。 我正在努力回想到底是什么一百天了,值得这样专门叫来陪他喝酒,那边,华凌云扭头看向第三杯酒,慢悠悠开口:"这酒啊,朕记得夜儿最爱喝了。"我傻笑:"皇上记得真清楚,臣弟荣幸。"他记性好,可我哪里知道原来的华夜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自然是华凌云说什么我应什么了。 皇帝听见我这话,却把头慢慢地转了过来,一双眼睛精光闪烁,然后,慢慢地笑了。 "是啊,这酒的确是夜儿喜欢的--"他重复了一次,接着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 "如今夜儿身体里的人,是谁?" "如今夜儿身体里的人,是谁?" 此话一出,我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几乎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找回一点儿溃散的意识,却又觉得像是数九寒天兜头一盆冰水淋下,从头寒到脚底。 穿帮,也就两个字,上下嘴皮一碰的工夫。 华凌云两根手指拈着酒杯笑得一脸云淡风清波澜不动,我面对着他汗流浃背学老僧入定。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若是早就知道我是假的华夜,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我剐了,怎么又独独挑了今天摊牌? 看过的宫廷大戏读过的正史野史里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扯不清理还乱地缠了我一脑子乱麻,这九曲十八弯,哪条才是出路? 我承认,我不是想这些的料。于是心一横,豁出去了! 反正横竖是个死,死也要死得明白! 主意打定,我反倒冷静下来,问:"怎么看出来的?"到了这份儿上,我居然还能手指稳稳地捏住酒杯,保持声音不打颤,也算是个人才了……华凌云笑得越发温和,我越发心惊肉跳。 "夜儿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朕会不知道?要让风大人主动认输,若不是真有过人之处,他会那么好相与?就夜儿那文墨不通的,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好歹夜儿也是朕的九皇弟,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下子转了性子换了个人儿似的,朕会看不出来?"……敢情一开始就被拆穿了?我就知道我不该和那个小白脸赌气逞能! 我死瞪着华凌云,茫然地看着他嘴巴继续一张一张再一张。 "朕是你的皇兄,王爷们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太后?你可是她老人家肚子里出来的,母子连心,掉根头发都知道,况且还换了个人?"他一口气倒豆子,倒到现在八成口渴了,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接着倒。 "话到这分上,朕也只问你一句。"他两眼精光闪烁,牢牢地盯着我。 "这身体,可是真的夜儿不是?" "当然是真的。"我点头。 "那就对了。"华凌云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带了几分的无奈和惋惜,"夜儿那性子,做事太损又不听人劝,朕也一直不安,总觉得会出事,果然是应了。"唔……言下之意就是说华夜做那些缺德事情损阴德,老天爷报应了吧? 我心想。 "你原本叫什么?"华凌云问。 "华莹莹。"我老实回答。 "华莹莹?华……"皇帝眯起眼睛喃喃念了几遍,"原来如此,也算是有缘了。"他又睁眼看看我,然后指指那第三只酒杯:"今儿个,夜儿就走了整整一百天了,叫你来,算是替夜儿送一程吧。"原来这杯酒是给真正的华夜准备的。百日祭,也就意味着,我上这个身子,已经足足一百天! 默默无语地陪着华凌云又喝了一杯,我偷眼瞧他脸色,有点悲伤,不过还算平静,不像是要发飙的样子,但话说回来了,这个皇帝我一直觉得他有点喜怒不形于色,光看脸色能看出来个鬼?说不定他下一秒就微笑着叫人把我绑出午门砍了! 这个念头憋在我心里委实难过,明明知道自己头上就悬了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偏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还不许挪窝,这活生生等死的滋味儿,哪里是人受的? 于是我又问:"既然知道我是假的了,怎么又一直留我到现在?"这些人不是最看重血缘和阶级的吗?如今不知哪来的一个孤魂野鬼上了小侯爷尊贵的身子,就这样装聋作哑不成? "你这身子货真价实是夜儿,留你,夜儿留,不留你,夜儿不留。"华凌云端起华夜那杯酒,缓缓倒在地上,"朕也舍不得这个九皇弟。"他忽然抬头向我看来,声色俱厉:"只是你也得记住了,既然上了这个身子,就算是华家的人,别学着夜儿一样做些荒唐事情。"唬得我忙不迭点头。 我又不是华夜那个心理变态的扭曲女人! 见我表态表得迅速而且坚决,华凌云笑眯眯地道:"这样就好了,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自然也没理由为难你不是?"唔……也就是说,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是吧?不过看起来……似乎于我也没什么害处……我缩缩脖子,嘟囔道:"那……皇上是怎么看穿的?"就算他看出来现在的华夜和原来的华夜言行举止不一样,又怎么猜到里面是换了的呢?况且之前没穿的时候,太后不是还忽悠他说,夜儿是失忆了吗? 华凌云微微笑了笑,笑容却十分的悲伤:"夜儿临走前给朕托了梦,说这辈子算是解脱了,请朕别为难后来者……"他的话里隐约还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完全没心思去细想,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我拼了小命竭力掩饰借尸还魂的真相,结果,本尊自己先捅出来了! 那我之前到底是在瞎忙活些啥呀! 我转头看见华凌云脸色还有点隐隐悲伤的感觉,刚想开口,他倒先吱声了。 华凌云长叹一声:"其实你小时候钦天监就算过命,说18岁的时候,是夜儿的一个生死劫,过不过得去,全凭天意。"我没搭腔。 "想不到终究还是没迈过去,如今借尸还魂,也算是应在了这上头,死劫过去,留下生劫,朕的九皇弟……总算是留下来了……"他说完,又幽幽地叹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我心中还是有点七上八下,忍不住又问:"那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你这18岁的生死劫,几个皇兄皇姐都知道,只要人还留着,都不会再计较别的,至于太后她老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也对朕开了口,不要为难你,看在她的份上,只当是夜儿还活着,只当是她的亲生儿。朕也不能忤了太后的意思让她伤心不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说是这样说,可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照旧装扮小侯爷?虽然他们都认为这是生死劫,上天显灵,烧香拜佛感谢苍天开恩都还来不及,但我总是觉得不安。 "那我以后怎么办?" 华凌云回头:"什么以后怎么办?自然还是你的华夜小侯爷,什么都没变。"他说完指指我又指指自己:"朕依旧是你的皇兄,你也还是朕的九皇弟!"至此,心里的大石头完全落地。 这场鸿门宴吓得我不轻,一场虚惊过去,摸摸额头,满手冷汗。 今儿个唱的到底是哪出啊? 这华凌云为什么忽然摊牌?难道只是为了华夜的百日?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见华凌云脸色平和,确实不像会发难的样子。 而且……还笑得一脸慈爱…… "虽说一切照旧,不过风大人那边,你也就顺势死心了吧。"哈? 我好像听到一点儿不得了的东西! 风大人?风云卿?我借了华夜的壳子,和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 大概见我一脸傻愣愣地看着他,华凌云笑得有点腹黑:"夜儿一直喜欢风大人,那点心思连朕这个皇兄都看出来了,他还以为隐瞒得很好,跟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就针对风大人,做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原来如此…… 我说那风云卿干吗无缘无故揪住华夜不放呢,原来是因为之前夜儿时常整他?大概碍着华夜侯爷的身份,风云卿也不好翻脸,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就不知这风云卿对华夜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话说风云卿乃本朝第一才子,华夜眼光倒还不错!难怪我每次想到华夜会不会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风云卿的脸,也许是夜儿残留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一点儿记忆吧? 我这边还在努力琢磨风云卿平时的态度到底有没有什么一点啥的,那边华凌云又笑眯眯地开口。 "不过,夜儿啊……" "什么?"我回头。 "虽说风大人乃本朝第一才子,但他君子端方,立身严谨,向来不好龙阳断袖这一口。"我……我晕! 有惊无险地进了宫再出宫,上了马车我二话不说就揪住紫菀的衣襟磨牙:"你知道多久了?"这女人眨眨眼,甚是无辜:"紫菀对小侯爷的忠心天地可鉴。"我鉴你个头!明明就知道你家小侯爷去卖了咸鸭蛋,如今是个西贝货,还一声不吭地看着本姑娘整天提心吊胆! 这西洋把戏看得倒真是过瘾! 我脸色明显不善,紫菀却一反往日立刻赔笑的做派,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的双眼,道:"其实太后早就吩咐紫菀,只当您是小主子,从来不曾变,您还是紫菀的小侯爷。"我揪住她衣襟的手不知不觉慢慢松开,靠着车壁坐下,想了想,又开口问:"侯府里有多少人知道?""只有紫菀知情。" 只有她啊…… 也罢,之前藏着掖着提心吊胆,如今哗啦啦刹那间风吹云去豁然开朗,我从此不用再扭扭捏捏地装着自己就是那作恶多端的华夜,上到皇帝下到侍女都晓得了我借尸还魂,虽然这云破天开的我有种被迎面当头一闷棍的感觉,但总算是个好信儿不是? 就像皇帝说的,我只要不再干那些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的缺德事,乖乖地做华夜小侯爷,他确实没理由为难我。 于是,借尸还魂最大的问题迎刃而解! 只是我现在焦心的事情,倒是今天华凌云无意中提醒我的……华夜的女儿身身份一直不曾被揭穿,所以,她若情窦初开喜欢了男人,瞧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断袖的小侯爷!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 千古奇冤呐!我要是看上了女人才是货真价实的断袖! 刚回到侯府,管家就连忙送上一封信来。 "小主人,来历不明的信,还是紫菀代拆吧。"紫菀一旁道。 "怕什么?"我已经撕开了封口。 抽出信纸扫了一眼我就毫不犹豫地把信揉成了一团扔到了水沟里。 那个……那个杀千刀的色狼北堂旌! 回头正对上紫菀好奇又担心的眼神,我收敛了一下表情,道:"备车,去清歌苑。"即使是白天,清歌苑依旧歌声笑声相映成趣。 黑着一张脸杀进那厢房,也许没料到我会忽然来这里,缨络夫人没有像之前那样早就等候在侧,是气喘吁吁赶来的,一看就是刚刚才听到消息。 大概是见我脸色难看,缨络夫人那张漂亮的面孔也惨白了几分,有点慌乱的意思,连忙跪下。 "不知主人忽然到来,缨络未能远迎,主人恕罪。"我恕你个头!要恕也不是恕你的! 我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强迫自己挤出一张笑脸:"只是兴之所致,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缨络遵命。"她俯在地上略抬头看了看我,又回禀道:"今日苑中客人不多,但是,殷阳天在此。""殷阳天?"我皱眉。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哪里听过似的。 一旁,紫菀立刻凑到耳边低语:"皇泰国皇帝殷赤明之弟,封晋阳王。"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代表皇泰国与嘉麟皇朝签订了合约的邻国皇弟,听说还留在京城里没走呢,想不到也逛这风月场所来了。 不过清歌苑并非一般的风月场所,达官贵人来的不少,他慕名而来,也算正常。 "除了他,还有北堂旌也在,不过两人并未碰面。"缨络又道。 北堂旌!听到这个名字我就火大! 他当然在这里!而且还威胁本侯爷来清歌苑与他见面,不然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写成密折奏报皇帝! 这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我按捺住超级不爽的心情,将缨络夫人和紫菀都支使了出去,才起身到后面的厢房去。 怎么……怎么那天偏偏就被这个无赖的家伙给撞见了?真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不但豆腐被悉数吃了去,如今更是威胁我去凝碧阁见他,简直得寸进尺!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被风云卿撞破呢,至少那人也算是个君子,不会做这种泼皮的事情! 可这北堂旌,我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我缩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双手抱头,正在一筹莫展,身后忽然拥过来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 "啊呀--"我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刚想叫,嘴巴已经被一只手掌紧紧捂住。 回头,北堂旌那笑得邪气的英俊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这王八蛋怎么会在这里? 他见我神色惊慌,居然缓缓地笑了,低声开口道:"可教本将军好等。"谁……谁要你等了? 我嘴巴还被捂住发不出声,只能用眼神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他倒是看明白了,笑得越发得意:"怎么?在想着怎么摆脱我?"这不是废话吗? 我翻翻白眼。 "可惜呀,迟了。"他笑道,脸凑了过来,靠近耳畔,暖暖的呼吸拂过颈项,我莫名地一阵心跳,"本将军看中的人,从来逃不出我的手心去。"他这话说得缓慢坚决,而且目空一切。 我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傻傻地看着他,北堂旌却慢慢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你也真让我好找,原来躲在这种僻静的地方,难怪那天你会说迷路了。"他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连忙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此处看守虽然不多,但是地处隐秘,暗中也有一些人看守,他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潜了进来?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北堂旌一笑,也不急着回答,转头打量起那成排的衣箱来。 "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门的?"难道--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我,笑笑:"小侯爷明白过来了?""你派人监视我?"我咬牙切齿。 "监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监视小侯爷?"他笑得一脸牲畜无害,"华夜侯爷绝代风华,乃人中龙凤,一举一动自是万人瞩目。"切!不就是派人盯住了侯府大门吗?还顺便加上一堆奉承话!无聊! 我恼怒地别过头去,眼角瞥见他竟然打开了衣箱取出一套衣物,连忙问道:"你在做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翻看着手上的衣物,啧啧称赞:"这云英绛紫裙手工细致,似乎是江南绣仙坊出的,大概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一条。"这裙子是不是全天下只有这一条关你什么事? 我警惕地瞪着他,北堂旌却慢条斯理地拿着女装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我完全笼住。 "虽然很舍不得小侯爷这般英姿飒爽的装束,但女儿家的万种风情,却更加勾魂夺魄。"他是……要我换女装? 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起身拂袖而去。 坦白说,我不是不想换女装,但问题是,自己自愿穿上和被别人强逼着穿上,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两步,手腕忽然一紧,身子已经被拉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北堂旌!"我咬牙切齿,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 他却紧贴着我耳垂,几乎是郑重其事的,低声道:"你可是女孩子,难道就想这样一辈子扮成男人?"我浑身一震。 是啊,华夜的的确确是个女孩子,她也有追求华衣美服的权利!她也可以调弄水粉胭脂,为自己的容貌更加锦上添花……也许是见我沉默不语,北堂旌轻轻笑了起来,手已经缓缓往下,开始解我腰带。 我吓得连忙伸手抓住:"你干什么?我要叫人了!"老实说,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吼得底气不足……他果然不为所动,反而越发笑得一脸促狭:"你敢叫人,我就剥光你衣服,看是他们进来得快还是我剥得快!"这……这个超级不要脸的无赖! 我又羞又怒,他却觉得有趣,趁我发愣的当儿,已经解开了腰带,脱下了外衣。 "你说过我不叫人你就不脱我衣服的!"我双手紧紧抓住衣襟,一张脸羞得通红,怒道。 "我只说不剥光,可没说不脱哟。"他悠哉游哉地回答,把我揽在怀里,双手并用,根本就无视我的抵抗,径直除去了外面的衣衫,只留贴身的一套中衣。 我吓得根本动都不敢动,生怕他连这最后的一层屏蔽也脱去,那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而且……这穿在里面的中衣质料乃是上好的丝绢,料绡贴身,贴在身上将身形勾勒出个大概来,就算隔着衣物,曲线也是纤毫毕现……一张脸早已羞红得犹如快要滴下血来,哪里还敢抬起头?只紧紧闭着眼,即使如此,我依旧能想象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是如何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好在他并未更进一步动手动脚,听得笑了一声,就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床榻之上。 我坐在床沿,忍不住偷偷睁眼,却见他正拿了件妃色薄绡衣走了过来。我不禁往床里缩了缩。 "躲什么呢?这天下,能让本将军亲手伺候更衣的,可只有小侯爷一人呐。"他一径笑道。 心知这无赖想做什么定要做成才罢休,反抗也是无用。我懒得再和他说话,任由他那灵活的手指将华丽的衣物一件一件与自己穿上,把织锦的腰带紧紧缠住,外面再添上件妃色薄绡衣。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间在我腰间划过,我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着实小小地唬了我一跳。 北堂旌竟单膝曲地跪了下来,将我双足放在他膝上,温柔地着上白罗袜,再套上一双大红缠丝挖金嵌宝绣鞋。 他……这是……这是做什么…… 我讶异地看着他,北堂旌却伸手拔去了我头上固定金冠的簪子,披散一头流云也似乌黑的长发。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伸手抚摩着我的长发,曼声吟道。 那样深情款款的样子,顿时叫我心跳都差点漏跳一拍,连忙定定心神,勉强绷起脸,开口:"你又想做什么?"他不语,只笑着伸指沾点胭脂,小心而轻柔地抹在我唇上,然后起身退后一步,细细端详:"真好看。"……我有点哭笑不得了…… 这人啊……霸道!色狼!强势!居然也会有小心翼翼伺候人的时候? 大概是见到了我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北堂旌靠近过来,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腰间,带着我就如同上次一样从窗户掠了出去,直接上了屋顶飞檐走壁。 依旧还是凝碧阁。 依旧还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别人。 那日躲在酒桶之中来到此处,不曾见得凝碧阁怎生模样,今日见到,原来是修建在湖水之上的一处轩馆,九曲木桥从左右两边蜿蜒到岸上。阳光慵懒地照在水面上,波影轻动,两岸布置得恰到好处的花木树荫将明明暗暗的影子投在水面上,被涟漪化开了去。 我站在精致的雕花窗户往外看了看。 凝碧阁周围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人早被北堂旌借口遣得远远的。 这倒好猜,想必是不想有人发现我的身份吧……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华夜的女儿身身份,是何等机密的大事?北堂旌如此精明的人物,怎会不知这四个字"奇货可居"? 就算换了是我,也会很清楚自己手里掌握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也自然知道,这个秘密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机会……他越是不声张,甚至不露声色,我越是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回头看去,北堂旌似乎兴致很好,英俊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正将焚着的香木放入篆金小香炉内,一股淡淡的优雅香气就随着白烟的飘散缓缓在屋内弥漫。 案上放着一琴,他人已经坐到琴后,正冲我招手。 "可认得这是什么?" "琴。"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古琴和古筝在样式上还是有区别的。 北堂旌脸色明显想笑又忍住了,道:"确实是琴。"见我站在窗边迟迟不肯应他的意过去,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右手抚过琴身,屈指轻敲,铿锵有声。 "此琴名唤''凤鸣''。" 他说完,右手轻拨琴弦,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浑悠远,余韵未散,却是连着几个高亢亮音,清越明净,铮铮的琴音绕梁而来。 "雏凤清音,好琴。"我道。 也怨不得我听得出来这些,谁叫我家是当地有名的古琴世家,父亲更是被誉为尽得泛川派真传的"琴乐第一人",自小耳濡目染,该知道的,自然知道。 虽然我的琴艺实在一般,只能说是勉强成调,不至于像弹棉花而已。 北堂旌听见我那句话,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当下低头,含笑伸指轻挑琴弦,清幽乐声,如山风吹过,徐徐而来。 同时,一把低润铿锵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 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 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那是北堂旌的歌声,虽不比歌姬名伶的婉转动听,绕梁三日,但声线低沉有力,每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听得我心神都微颤起来。 他唱的,分明就是那夜和他遇见的场面……我没来由地低头不敢再看向他近乎炽热的眼神,掩耳盗铃地紧紧闭上双眼。琴声歌声停了下来,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到了凤鸣琴后。 北堂旌自后将我身子拥住,双臂伸展,轻轻松松地就将手掌覆到我的十指之上。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他紧贴着我耳畔低声唱道。 我脸一红,咬住嘴唇,半晌才开口:"……我可不是凤凰……"北堂旌轻轻笑了:"你若不是凤凰,这天下还有谁是呢?"我不语,手指放到琴弦上,想了想,又道:"以你的性子,该作《流水》之曲,峻急奔放,气势宏伟,怎地出这绮丽之调?要不是亲耳听你唱,还真不敢相信。""小侯爷果然是本将军的知音。" 我回头,他英挺的眉目间尽是笑意:"世人谣传华夜侯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又怎知小侯爷原来是这样兰心蕙质的人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世人的嘴就像那悠悠江水,谁能堵得住?"我淡淡道。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一些刻意隐瞒的……也毫无顾忌地流露了出来……我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真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犹豫,他双手紧紧抱住我,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地传入耳中。 "世人从来不识金镶玉,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明珠蒙尘买椟还珠?"我倚靠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缓缓道来,末了,才淡淡开口:"你应该听过我华夜为人跋扈狠毒,作恶多端。"虽然那是以前的华夜干的,可现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人是我,北堂旌又不知借尸还魂的真相,当然也会认为是同一人。 却不知……他要怎么回答……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我眼前的人,哪里跋扈狠毒?还是说,你不是华夜侯?"他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笑了:"我自然是华夜侯。" 他也笑了起来:"不就结了?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华夜,而不是别人嘴里的华夜。"……这人,见识当真了得…… 我正思绪间,不提防他忽然伸手把我的脸扳了过去,毫无预警的,湿热的唇就覆了上来,一如那夜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激烈。 好不容易等他心满意足了舍得放开,我早就气喘吁吁,双颊潮红,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在他身上。 等气息顺畅了一些,我抬头狠狠地瞪向北堂旌,他却收敛了平时三分调笑七分玩味的表情,难得郑重。 我不由得愣住,却见他伸指将我的脸轻轻抬起,那双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睛,就一下子落入了我的眼里。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连眼睛都移不开,只能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又向我俯下身子来。 我心慌意乱,紧张得连心都像是跳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只觉得他温热的唇在我唇面上轻轻扫过,沿着耳垂往下到了脖子,然后低低一声笑,道:"会弹琴吗?我教你……"说完,已将我身子扳转过去,自背后拥住,炙热的气息围了上来,浓烈而强悍地圈住我。 颈间能感觉到每一下的温热呼吸,他几缕未束的长发垂了下来,和我的纠缠不清。 如此暧昧的姿势,我一张脸早已通红,好在是背对着他,又低着头,想必也未曾看见。 "会一点儿……"我低声回答。 "一点儿也足够了……"他开口笑道,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说话间,唇便轻轻地含住了我的耳垂,似有似无地舔抿,舌尖轻绕,身体也缠了上来,手掌覆住我十指,轻轻摩挲。 我只觉面红耳热,又羞又悔又恼。 这色狼……就不该对他放松戒心……三句话没说完就又露本相了……他握住我双手,轻柔地拨动琴弦,俨然是《凤求凰》的调子。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听着《凤求凰》的调子宛宛而出,在我和他的指尖凝成曲,悠扬而飘渺,心里却渐渐涌起不安的感觉。 北堂旌啊……你可是真心的吗?你可是真的愿意"栖我以凰"吗? 那些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你是当朝的掩日大将军,手握军权。 我是皇室的华夜小侯爷,权势遮天。 你明知我女儿身的真相而不揭破,所欲为何? 我奉命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又岂是我所愿? 当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阴谋与谎言,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你要我的心,放下几分?相信几分? 或者…… 期待几分…… 第四章 暗度陈仓 自从和北堂旌在清歌苑见面之后,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大半夜的潜入侯府。 瞪着眼前神情悠闲的人,我咬牙切齿。 "你来干什么?" 北堂旌懒懒地倚着窗户,一身淡青色的家常便服,上好的绢绸,袖口衣领处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腰间紧紧绑着一条盘花织锦的腰带,越发显得肩宽腰细,高大秀颀,修长有力的身躯宛如蓄势待发的虎豹一般,精悍强势,偏生又透着一股天生的风流俊逸,一双眼似笑非笑,斜斜地向我看来。 我顿时觉得一张脸火辣辣地直烧了上来,哪里还敢看着他?低头别过脸去。 只听得耳边一声轻笑,北堂旌的身子慢慢挨近,浓烈的男子气息,带着零陵香与雪松木的味道,一种近乎狂妄不容拒绝的掠夺与侵略。 "自然是来陪小侯爷同床共枕。"他说得暧昧至极,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我忍不住缩起脖子,被他的话怄得哭笑不得。 同床共枕?不知情的人听见,铁定会误会我和他有什么牵扯不清不可告人的关系。 "胡说八道!"我扬手想给他一巴掌,却被顺势抓住,然后整个人就落入他怀中。 "好啦,怎么又打?"北堂旌满不在乎地将我抱起放在床上,"虽说打是亲骂是爱,可这脸又不是城墙,就算我不痛,小侯爷这纤纤十指也是不痛的?"说完将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我翻白眼回答他。 他伸手展开绣被,将我盖住,自己却连人带被紧紧拥在怀里,在我颈背上磨蹭了一会儿,笑道:"乖,睡吧。"简直就跟哄猫咪似的。 我回头瞪他,他又笑吟吟地开口:"如此,也算是同衾了吧?"他伸手掖好被角,体贴又温柔,我终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君子不欺暗室,堂堂的掩日大将军,就惯会这些梁上壁间的翻墙行径不成?"我自然是故意嘲笑。 此人武功极高,我本来以为凭我侯爷府里的高手,他若想潜入,不被发现也定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视侍卫于无物,轻而易举地就进了我华夜侯府,无声无息,不曾惊动任何人。 本来侯爷房中每夜都有侍女守夜,但我委实无法忍受在别人的凝视下还能睡得着,便都遣了出去,不料却正好便宜了这个半夜爬墙的,公然登堂入室对本侯爷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我还是有点气结,自然小小地讥讽两句,看他脸皮是不是比长城砖还厚。 明显,这人的脸皮岂是长城砖?简直就是金字塔巨石! 他不过咧嘴一笑,反而戏谑道:"不欺暗室的是君子,我可是你口中的无赖,哪里是君子了?当然要欺暗室。"说完作势要亲下来,我吓得连忙把头往被子里一缩,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声,手掌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背。 "好啦,夜深了,快睡吧,不然明儿早上可起不来了。"说完在我头顶一吻,便再没有任何轻薄逾越的动作,只是紧紧拥我在怀中。 强劲的心跳声隔着衣物传来,一声又一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倚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里,浓烈的男子气息带着一种仿佛麝香的味道,没来由的,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似乎不用再去思考任何伤脑筋的事情,也不用再去忧心所有的困难和阻碍,只要有他在身边,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有他顶天立地,给我一片安定的河山。 不知不觉中,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后,北堂旌夜夜前来,无声无息就潜入我房里。无视一切的抗议、申辩和反抗,强硬地搂我在怀。 若说强硬,偏生举动又温柔得很,小心翼翼的,唯恐伤到我。有次我恼了,伸手用力推他,他皮糙肉厚不曾撼动半分,我反倒一个踉跄差点滚下床摔个正着,唬得他连忙伸手捞住,赔不是道小心地温语良久,唯恐我还生他的气。 完全是一种……被宠溺的感觉……面对千军万马也从不皱一皱眉头的掩日将军北堂旌,居然会为了个小女人额头见汗,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委实让人觉得好笑。 我蜷在他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低头,毫无预警地一口咬我鼻子上。 "还不睡?笑什么?" 咬得很轻,几乎就只是嘴唇轻轻掠过,但我没料到他忽然来这招,吓了一跳,顿时挣措起来。 "我逗你玩儿呢,别乱动了,乖,听话睡觉……"他将我圈紧,啧啧道,"怎么像只小野猫似的?动不动就炸毛?""谁是野猫?"我嗔一声,瞪圆双眼。 他更笑起来:"这可不更像了?" "呸……" 这人无赖起来当真叫人哭笑不得,可体贴起来又是十二分的小心,简直就是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唯恐跌着损着。 真没见过这样霸道又温柔的男人。 我低头轻笑。 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晚三更半夜的入我房里,只是守着我入睡,并未作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最多亲吻一下发迹鬓边便罢,和之前在清歌苑相比,简直算得上是个君子了。 和他相处倒也不错,北堂旌见多识广,胸中颇有丘壑,且不拘世俗,和他在一起,比和别人愉快得多。有时候听他说北疆风光,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边关景色,脑海中也不由出现暮雪下辕门的画面,竟有点心神向往了。偶尔兴起,也顺着他的话题说些书上见闻,亏得我从小爱看书,肚子里至少还有点存货,再加上多了几千年的劳动人民智慧结晶,倒也和他聊得兴致勃勃,不至于做个只能听不能说的收音机。 不知不觉间,他看我的眼神少了三分戏谑,多了七分好奇和惊讶。 大概……他也曾听说过华夜侯不学无术绣花枕头一草包的赫赫大名吧? 这样明显的转变,我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懒得和他费唇舌,反正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何必浪费口水来着? 而人的依赖性啊,是最要不得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他结实的怀抱,贪恋起在他怀中那种让人心安的温暖和气息来。 也渐渐地,不再做恶梦,夜夜安眠。 也许…… 他的影子…… 已经算是在心里烙下了吧……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知,我到底能不能信他? 可以相信吗?信他的温柔,信他的体贴,信他的情…… 几天后,皇帝又召我进宫。 有了上次鸿门宴垫底,我想这一次再怎么石破天惊霹雳无敌也惊吓不过上次去。反正借尸还魂的真相,华凌云和平安康泰福寿禄全都知道了,我也自然不必庸人自扰,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当闲散小侯爷就是。 一路哼着小曲儿进了宫,春风得意马蹄疾,大摇大摆地一脚跨进御书房,就看见康王爷那满脸擦粉的橘子皮正对着我笑得宛如一朵花。 按规矩行礼见过了皇帝皇兄,转头在椅子上坐下,对面起来一人对我抱拳。 "下官见过小侯爷。" 风云卿也在啊? 我瞅瞅他瞅瞅华凌云又瞅瞅康王爷。 今儿个御书房内除了伺候的太监宫女就我们四人,这阵容也算难得凑一起。 华家老大华凌云职业是皇帝,倒是典型的皇帝性格,精明又腹黑,上次一句话就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害得我现在看见他都还有心理阴影。 华家老四康王爷的性子还真不好找词来形容,用俗话来说就是有点傻缺,有些时候很聪明,有些时候又二百五得要死。 华家老九也就是华夜我,性子如何也就不再老王卖瓜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剩下一个不是华家的,风大人风云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后面四个光看样貌还算能凑合,前面四个我怎么看他都不谦谦,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我这边正和风云卿大小眼,那边华凌云一拍巴掌:"夜儿啊,你可知朕今天为何召你前来?""不知道。"实话实说向来是我的优点。 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回答,华凌云自顾自地继续:"半个月后就是镇南王六十大寿,朕有意派你和老四去一趟,权当代表朕给老王爷表个心意。"我很想问镇南王是谁,可一看风云卿顿时乖乖闭嘴。 华凌云和康王爷知道我这魂儿是假的,不知道谁是镇南王还好说,但风云卿还在,我一问,岂不是自己露了马脚? 康王爷甚讲兄弟义气,用扇子搔搔头皮,若无其事地开口:"当年镇南王景辰翁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而封为本朝第一个异姓王爷,后来归隐江南,不过每年生辰的时候,皇上都会遣人去送贺礼,这次是他六十大寿,自然更要慎重了。"这老兄够门道,不露痕迹地就都给我解释清楚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问道:"不过皇兄怎么想到派臣弟去?四哥一人不就好了吗?"华凌云咳嗽一声:"朕见你成日待在京城也闷得慌,不如正好趁机去散散心。"一旁,康王爷可着劲地添油加醋:"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一路上游山玩水,江南更是风景如画美女如云,老九这都不动心?"老实说,美女于我如浮云,确实不动心。 我正想回绝,可抬眼一瞅华凌云那眼神,我就知道拒绝不得。 皇帝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明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敢说个不字我绑也绑你去!"回头看向康王爷,这老兄此刻就异常没了兄弟义气,装作没看见地转过头。 "滋……好茶!"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华凌云那威胁的目光扫了过来,我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立马转口。 "既然四哥都这样说,那臣弟也就一起去吧。"眼角瞅见华凌云脸色转喜,我才放下心里的大石,可接下来他一句话,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到镇南王大寿还有半个月,这段日子,风爱卿就负责指导你的琴棋书画,别到时候给朕丢了脸!" 第五章 江南之行 三日后,我、康王、风云卿,便踏上了往江南去的船。 船队声势很浩大。 大船小船,大箱子小箱子,男佣人女佣人,还有数不清的侍卫禁军,我看着哪里像出游?分明就是在搬家。 不过也难怪了,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丞相,齐刷刷奔江南去给镇南王老爷子祝寿,这声势想小也小不了,更何况康王爷那个诡异的审美观,弄得船队就像娶亲似的,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就差在船头也挂上个大红花球了。 船队顺江而下,沿途再悠哉游哉地考察一下民生风情,难怪至少要半个月呢。 不过还有种可能是拖延时间,为了让风云卿给我临时恶补琴棋书画。 登上船的第一天我就揪住康王爷问了这个问题。 拜寿就拜寿,为什么还要学琴棋书画? 康王爷的回答是,镇南王景辰翁老爷子一直特别中意华夜小侯爷也就是我,疼得简直就当亲生孙子一样看,也顺理成章地十分关心我的教育问题。可惜小侯爷不怎么买账,一直不肯去见这个老爷子,可如今老爷子六十大寿,又据说身体也开始不太好,所以华凌云才干脆一脚把我踹下江南去让老人遂心愿免得死不瞑目,顺带一个康王爷当监护人免得我半路开溜。 当然,康老四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督促着我去接受风云卿的恶补,外加调解人,要是万一不幸两人卯起来了的话,他就是那负责和稀泥的和事老。 平心而论,华凌云的这道命令,对我,对风云卿,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要和姓风的朝夕相对,我脸色明显不善。 风云卿大概想到要负责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再教育工程,就不免郁闷,小白脸也憋气憋成了小黑脸。 船队开行第一天,恶补也就旋即开始。 琴棋书画,本姑娘先挑了书。 顾名思义,写字。 我自认我那手字虽然比不得什么书法大师,好歹也算是端正的--钢笔字,可毛笔呢? 面对着案前的笔墨纸砚,我彻底傻了眼。 正面,风云卿一脸为人师表的模范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正等着我写字。 旁边,康老四翘着二郎腿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骚扰我的侍女紫菀。 一催二催三催之下,我终于磨蹭着拿起笔,浓浓的,饱满的,蘸墨,沉气,运臂,用力,在雪白的纸上大大地写下了一个"几"字。 在写到那横折弯勾往上飞的时候,我顺势一笔就带了出去。 同时带出去的还有一溜墨汁。 它们也异常听从本姑娘心意地溅了眼前的风云卿一身。 那月白色绣淡青竹叶图样的袍子顿时一溜潇洒的墨点。 ……别说,还真有点毕加索抽象画的感觉。 我心虚地悄悄抬头偷眼看。 风云卿站我眼前,勉强还能算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嘴角绝对是在抽搐,绝对是! 再斜眼求助地看向康老四。 康老四事不关己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书失败,于是我又挑了画。 同样是笔墨纸砚,不过这次多了胭脂藤黄等颜料。 虽然在我眼中,有多没多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是笔走如飞,一样是飞墨如电。 这次风云卿明显多了个心眼,见我手腕一动就知道不妙,纸扇刷地一声展开,一挡一拨,身子一扭,那迎面而去的墨汁就毫无意外地尽数落到他身后的康老四脸上。 满脸白粉加上一溜黑黑的墨汁,真是黑白的那个分明……康老四沉默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实话实说,风云卿不是个好老师,明显对我耐心不够。 再实话实说,我也不是个好学生,明显对风云卿耐心不够。 唯一有耐心的,就是每天捧着茶杯的康老四,似乎很把我和风云卿的大眼瞪小眼当消遣看,没事儿就"滋……好茶!"我听得眉毛抽搐,终于忍不住发作。 "紫菀!康王爷再缠着你泡茶,你就给他刚打上来的河水!让他喝个够!"我面目狰狞。 紫菀摸摸脖子吞了下口水,看看我又抬头想了想,终于视死如归地点头,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于是,再又一次我和风云卿卯上之后,康老四的"滋……好茶"成功变成了"滋……好水……"呼……我爽了! 这日到了平阳境内,距离我们从京城出发已经过了差不多10天。 整整10天的大好光阴,基本上就是浪费在大眼瞪小眼和康老四的"滋……好茶"上,不过,风云卿也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要我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搞定琴棋书画,那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我说这是废话! 还真当我是爱因斯坦啊?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琴。 我命紫菀把绿绮也带来了的,本来就盘算着船上没得消遣,无聊的时候可以拿来练习一下,想不到却误打误撞正好过了琴这关。 不过棋书画是无望了,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风云卿倒也不是迂腐之人,反正只要求能混得过镇南王那老爷子就好,又不是考状元,所以,剩下的时间,就是读书!练字!再读书!再练字! 我不得不练字,就那鬼画符一样的毛笔字,不要说风云卿和康老四,就算是我自己,也实在是看不下眼。 就算不能死记硬背下诗词歌赋,至少字要能拿得出手见人吧? 好在据紫菀说,原来的华夜那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风范,顶多算是端正工整而已,如此倒好办了,每天我就对着白纸黑字练得眼睛发花。 这天夜色已经晕暗,我正在船舱里继续努力,风云卿走了进来。 其实这船蛮大的,船舱分三层,起居在第二层,又是各自的房间,毫不相干,所以,一般说来,除了必要的接触,我和风云卿是绝对碰不到面的,只有康老四没事就跟着紫菀身后撵,浑不在意她拿河水给他喝的事情。 而现在,风云卿既然主动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来挑刺的! 我警惕地看着他慢慢靠过来,眼睛往下一扫,把我整整一天的辛劳成功悉数收入眼底,然后嘴角一弯-- 我就知道这小白脸要开始找茬儿! 果然,只听他开口道:"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难怪写得如此不堪入目。"呸!本姑娘只会握钢笔、铅笔、圆珠笔、水性笔,不会握毛笔! 我写了一天正焦躁得很,听他这样说,冷哼一声开始耍无赖:"在天下第一才子风大人的教导下,本侯爷却连笔都不会握,不知传出去会不会扫了风大人的面子?"风云卿闻言脸上声色不动,也不见恼怒的样子,抬起眼皮看看我,末了竟叹一声:"也是下官疏忽了,既然如此,请小侯爷先宽恕下官唐突之处。"啥? 我一愣,风云卿已经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来,右手握住了我拿笔的手。 "食指位置不对,再往上一点儿……"手把手纠正姿势。 他身子贴得很近,心无旁骛,我却没来由地微红了脸。 倒不是第一次被圈在男人怀里的,北堂旌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搂着我耳鬓厮磨,只是……风云卿和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不像北堂旌那样强烈的阳刚之气,而是微带书墨的淡淡气息,斯文儒雅,温润如玉。 好在我背对着他低着头,风云卿并未发觉我的窘相,只握住手慢慢写来。 "小侯爷的字,且先不说骨架端正与否,只论笔法,劲道不足而流于无力。"他握住我的手,雪白的笺纸上出现一个端正的"夜"字。 说实话,风云卿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俊逸飞扬,行云流水一般,如今虽然是手把手教我,那笔下写出来的字儿,也颇有点王羲之《兰亭序》的味道。 为什么他能写得这样好看,我写得就像猫抓似的? 我瞪着眼前的"夜"字有点忿忿不平,风云卿却松开了我的手,退后几步,道:"小侯爷聪慧过人,却自敛锋芒,藏头藏尾,又怎么能写得好字呢?"想不到风云卿忽然会这样说,我猛地转头。 他依旧是素日那样温和的笑容,不过眼中精光闪烁,让原本斯文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凌厉。 风云卿能年纪轻轻就贵为三公之一的丞相,若当真只是靠着家世显赫,又岂能被华凌云重用?自有其过人之处,而非那种一无是处的贵族子弟。 不过这人当真眼光厉害,只是见我写了几天字,就从中看出了门道来,果然精明得紧。 他单刀直入,我也懒得客气。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总得扳回一局吧? 半侧身子转过头来,我一手支在太师椅扶手上,态甚慵懒,脸上带着微笑。 "夜儿一直有个疑惑,希望风大人不吝赐教。"宽大的衣袖顺着我的动作柔顺滑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来。 风云卿脸色略显一窘,错开了眼,道:"侯爷请讲。"我笑得纯洁无辜人畜无害一派的天真无邪,慢条斯理地开口:"风大人文才风流,天下皆知,却不知要为何故意输与夜儿,养心阁一场小试,倒让夜儿平白得了个寒玉佩,未免心中惶恐,望风大人一解夜儿多日疑问才是。"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提起那次在养心阁皇帝面前的事来,明显一愕。 哼!反将你一军,也算是解了我这几日的憋闷。 风云卿虽然愕然,不过也是刹那的事情,旋即若无其事,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惊讶的神色来,只是眼中隐隐含了笑意,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 "小侯爷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居然承认得这样干脆,真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我一撇嘴。 这家伙肚子里九曲十八弯,说话都要绕个大圈子,又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对华夜是什么态度,言谈之间遮遮挡挡,没得叫人累得慌。 虽然知道此人确实君子,光明磊落,不是那等宵小之徒,但终究心里顾忌三分。 对我的问题,风云卿明显避而不答,只一如既往温和地笑道:"小侯爷灵颖聪慧,有些话自然也不用下官明说,不过,韬光养晦虽好,却何必借跋扈二字掩饰呢?"这风云卿,敢情是为了以前那个华夜的所作所为责难我来了? 我看向他,回道:"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我又不求小成大成,何来智与德?""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风云卿把这10个字喃喃念了几遍,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小侯爷见识不俗,下官受教了。"呸!又便宜这小白脸了! 那可是李嘉诚说过的话来着! 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回以同样深长意味的笑。 看谁笑得过谁! 两人正对笑无语间,忽然听见呛啷一声清越激响,我原本顺手放在书案上的短剑已然自动跳出鞘,露出半截湛亮的剑身,寒气逼人。 那是离京之前,北堂旌送与我的断水剑,乃古时名剑之一。 古籍上记载,昔日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使工人铸越八剑,分别名为"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虽然没有干将、莫邪、龙泉等剑那么有名,也是举世无双的宝剑。据说,断水剑就是因为以之划水,开即不合,才得名"断水",再加上形状小巧,颇为适合女子所用,更传说,若是有敌来袭,三丈之内脱鞘自鸣警示主人,如今当真自动跳出了剑鞘,我顿时心里一凛,不由得抬头看向风云卿。 他自然知道宝剑脱鞘乃是为了警主,当下也是惊了,和他目光对上,相顾愕然。 此乃皇室船队,层层叠叠,皆是禁军侍卫,若真有敌来袭,怎能无声无息地绕过直达主船,而且不惊动一人? 断水凛冽的寒光静静闪烁着。 我不免紧张,刚想开口,却见风云卿把手指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在此时,忽听舱顶轰然裂响,破开了一个大洞,无数木屑尘粉飞扬而下。 一人自舱顶落下,身上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也用黑布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一把长剑,竟直奔我而来。 我大惊,连躲避都来不及。 那人来势极快,转瞬间剑尖已经递到我面前。 剑光森寒明亮,追击而至的冰冷杀气让我有种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结的错觉。 我本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等死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尖本来已经逼近我喉咙,忽然间却转了方向,往相反的方向刺去,似是有人攻击他,不得不回身反击。 同时只觉得腰间一紧,有人抱住了我。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带着飘到了船舱的另外一头。 我惊魂未定,抬眼看去,却是风云卿救了我。 他手上正是断水剑,挺身挡在我面前。 那刺客一击不中,整个人又扑了过来,目标依旧还是我。 "锵"的一声,风云卿手持断水,挡下了第二击,身形也随之移动,和刺客缠斗起来。 我竟不知,风云卿居然身怀一身好武功! 那刺客攻势何等凌厉,风云卿也应对得不慌不忙,再加上断水剑削铁如泥,刺客不敢硬碰,被逼得不断后退。 此时,船上的侍卫们都被彻底惊动了,纷纷赶来。听见喧闹声,那刺客大概是见杀我无望,再不恋战,长剑一抖,挽起银色的剑花,风云卿被逼退一步,刺客趁机破窗而出,"扑通"一声,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风云卿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我也跟上,只见外面黑乎乎的,水面泛起波浪,在船灯下一闪一闪的。 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船下,已经有侍卫划船去追。 我撇撇嘴:"还追什么啊?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里,难道连这点逃走的本事都没有?"风云卿把断水还鞘,双手递到我面前:"小侯爷受惊了。"我接过,抬头看向他。 此人刚刚露了一手好武功并救我一命,脸上却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居功的样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说这句话用在我和他的身上有点诡异,但毕竟是救命之恩,我也摆不起之前的脸色不善,笑道:"多谢风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此刻我可已经是剑下亡魂了。"风云卿闻言也是一笑:"下官无能,刺客近在咫尺都未能察觉,还望侯爷恕罪。"这就是典型的客套话,明明救了我还要以退为进,这人怎么这么多花样? 只是没料到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武功这么厉害,完全当得起"文武双全"四个字。 这时,康老四和紫菀等人也急匆匆地赶来。 康老四明显才从床上爬起来,那张橘皮脸洗掉了厚厚的白粉,看起来居然顺眼许多,不至于像白天那么惊悚。 "刺客?"他倒直接,开门见山。 风云卿回头:"打扰王爷休息了。"紫菀径直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老实说,被那明晃晃的剑尖差点划破喉咙,当时电光火石还不曾觉得,现在危机一过,我居然有点脚软,迈不开步子,幸好紫菀来扶住我,才不至于露馅丢脸。 康老四也向我看了过来,却是向风云卿问话:"要对小侯爷不利?""是的,欲取小侯爷性命。"风云卿回答。 康老四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我道:"夜儿今晚也着实被吓到了,不如回房去好生休息,喝碗宁神汤定定心神?"我点头。 "紫菀,好生伺候。"康老四又说了句。 "奴婢遵命。" 紫菀应声扶着我回房,在走出舱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康老四脸上没了平时的傻缺表情,倒显得精明许多。 风云卿低头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始终一抹淡淡的笑意,任凭康老四如何唧唧呱呱,都丝毫未散。 回到房间,紫菀送上热茶,我抿了一口,道:"赵钱孙李呢?"门外应声而入四个人,都是普通的仆人打扮,高矮胖瘦各不一,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听我示下。 这次下江南,我带了这四个府里顶尖的高手,就是觉得旅途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带着以防万一,如今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还没到目的地呢,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赵钱孙李原本姓甚名谁,我并不关心,只知道他们也曾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或是犯了事,或是被同道追杀,才栖身华夜侯府,避祸避仇,隐姓埋名为仆,给华夜做事。 至于名字,就是赵一、钱二、孙三、李四而已。 我茶杯轻轻放下,赵一抬眼一看另外三人,悉数单腿屈膝而跪,齐声道:"属下护主不力,请侯爷降罪。"我没吭声。 以这四人的武功,那刺客潜到了船舱顶上都不曾发觉,可见对方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风云卿和那人过招却是游刃有余……嗯……有意思,真有意思! 想了想,我开口吩咐:"赵一,你留下,其他三人,先行一步去镇南王府,别露了行踪。"四人会意,齐齐应是。 倒是紫菀有点担心,把头凑过来贴着耳边道:"小侯爷,要不把钱二也留下,护着侯爷安全?""没必要。" 若要担心那刺客杀个回马枪,赵一留下已经足够,再加上船上众多侍卫,也未必拿不下那人。 所以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安危。 华夜侯适才险些遇刺,说起来也是侍卫保护不力,算下来罪名不小,所以为了将功补过,如今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护着我的安全,以防再有刺客。 再说了,深藏不露的风云卿是吃素的?掌管京城禁军的康老四也是吃素的? 路上的安危我不怎么忧心,我忧心的是这次华凌云硬要我下江南的目的。 祝寿?哄三岁小孩呢。 我翻翻白眼,挥手让紫菀和赵钱孙李都出去,才又捧起茶杯细细抿,断水就放在身旁的小几上。 一直以为,宝剑脱鞘自鸣警主不过是民间传说,没有科学依据,哪里知道今夜一场虚惊,居然是真的。 如此说来,北堂旌送我断水,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不过风云卿却委实让我惊讶了一番。 武功竟是出乎意料的高强,不知和北堂旌比,谁更胜一筹呢? 至于那个刺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想来想去八成也和以前的那个华夜脱不了关系,但是……那刺客给我的感觉……之前确实是想杀我,但是在风云卿出手之后,那股冰冷的杀意忽然间全部朝向风云卿而去,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风云卿知道这个刺客是谁,出手的时候有意无意间都避开了对方的要害,不然凭他的武功,刺客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逃走?也没有丝毫追击的念头,就像是-- 就像是有意放他一马似的。 我叹口气。 还以为这次下江南就只是祝寿而已呢,如今看来,恐怕麻烦事情还多得很。 自那夜差点遇刺之后,康老四加强了防卫,刺客也不曾再出现,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顺顺当当波澜不惊。 我的字在临时抱佛脚之下,强行恶补终于还算能见人了,不再是之前猫抓的一样,至少看上去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虽说不上什么体什么风的,至少拿得出手不丢人。 风云卿看了没吱声,康老四倒甚为满意,于是我得以摆脱没日没夜的练字再练字,闲暇时候看看书弹弹琴,扳着指头数什么时候到目的地。 也是太无聊了,于是心念一动,叫紫菀把琴拿了出来。 说起来,北堂旌老是说我欠他一曲,我又不会高山流水,更不会离骚曲赋,欠就欠了,那混蛋还能吞了我不成? 不过倒想起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件事来。 小孩子好动静不下心,我虽然从小被老爹逼着学琴,但怎么也不喜欢那些沉稳缓慢的古曲,于是常常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用琴来弹流行曲的调子,虽然听上去有点别扭,却乐此不疲。倒是老爹常骂我这种行为是暴殄天物,简直是浪费了琴这门高雅的艺术。 如今无聊,不妨尝试一下,也算是消磨时间。 风云卿虽然不再守着我练字,不过每当我弹琴练习的时候,他也会不时在眼前出现。八成一样是被无聊憋的,当然,不排除担心刺客再来的危险性。 船舱面前是个半敞开的房间,平时我就命人把琴搬来这里,拂几焚香,调弦操曲。对着流水潺潺,河风清朗,倒也不算逆了弹琴之忌。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弹的是《杀破狼》的调子。 为什么会想到弹这首,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是顺手拨弦,待到发觉的时候,才听出是"破晓和月牙在交替,我穿越过几个世纪,只为你"那几句,想到歌名,顿时一愣。 难道……竟是在想着那个无赖吗? 我皱眉。 北堂旌知道了我女儿身的真相,却声色不露,已经让我不由得起了疑心。 究竟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霸道,还有他温暖的怀抱,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别有目的? 不可否认,北堂旌是个充满魅力的人物,我即使贵为华夜侯爷,却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怎能不动心?怎能不贪恋一个宽厚的胸膛? 我到底……要不要相信他呢? 心里有事想得出神,手指也不知不觉地用力,《杀破狼》的调子缓缓地流出。 "怎么忽然变了肃杀之意?" 耳边忽然传来风云卿的声音,我回头看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房中,大概听了良久,听我越来越荒腔走板不成调,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小侯爷可是有烦心之事?"我没有回答,转回头来,敛了敛心神,手指轻抹弦,不着痕迹地变了曲子。 "只是一些小事,不足挂齿,倒让风大人见笑了。"自那夜刺客一事之后,不知怎么的,风云卿对我的态度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没事儿就坑你玩儿,忽悠得我就像那遇到天敌的猫似的,整天炸毛,而是温和又有礼,一派君子风范,也不再一口一个"下官",都自称"云卿",虽然对我还是恭敬地叫着"小侯爷"。 礼尚往来,人家都主动抛出橄榄枝了,难道我还要继续炸毛不成? 所以这几日,我和风云卿的关系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下来,不再是整天大眼瞪小眼,唯恐少瞪一眼,有时候遇见聊两句,感觉也还不错。 他似乎还算对我弹琴有点兴趣,时常上来听听,虽然我弹的多数走调走了十万八千里,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损人不带脏字,反倒会耐心地指导,纠正我的不足之处。 只是琴乃为知音而奏,风云卿能从我那古怪的琴音中听出心事和情绪来,是不是该说,他也算是我的知音? 我心里犹豫,指下自然也显得粘黏不爽快,琴声顿时一滞。 也许是听了出来,风云卿开口道:"每日听小侯爷抚琴,却不是高山流水,潇湘水云,曲调云卿并未听过,不知小侯爷能否告知出处?"……难道要我告诉他,这是不知多少年后的流行曲,和高雅艺术一点都不靠谱的东西? 我只好搪塞:"只是顺手弹的而已,不成曲调。""那倒未必。"风云卿走近我,道。 "之前听小侯爷所奏,时而有肃杀之意,时而又有铿锵之声,抑或温婉如诗,虽调不同,但曲意有,何不完成呢?"风云卿这人说话有一个毛病,就是文绉绉的,亏得我和他斗嘴这几日,居然也算是习惯了他的咬文嚼字,不至于半天都明白不过来,当下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原来是想让我把那些曲子弹完。 化流行曲为琴曲,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惜我没这个本事,于是老实地摇摇头:"天资愚笨,实在不能了。""小侯爷怎么妄自菲薄?"风云卿一笑,"若是不弃,云卿愿意代劳。"我抬头看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是认真的。于是起身让座,风云卿在绿绮后坐下,双手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俨然就是刚才我顺手弹的《杀破狼》的调子。 想不到我只弹过一次,他就全都记住了。而且一扫我之前的粘黏滞泻,弹得流畅如水,却又不变其中的铿锵肃杀之意,竟全得原曲精髓。 风云卿,本朝第一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一曲抚毕,风云卿抬头看向我,脸色有点奇怪,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他的琴声,将那《杀破狼》的歌词轻声哼了出来。 "小侯爷唱的词,有点奇怪,不像是诗赋一类,浅白明了,云卿从未听过。"他道。 我心中有点好笑。 你怎么可能听过? "确实不是诗赋。"我忍住笑,开口说道,"只是我觉得,歌词,要能歌才称之为词,既然如此,浅白又有何不可呢?能琅琅上口传唱不好吗?"风云卿沉吟片刻:"不错,昔日击壤歌传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字浅显明了,却写尽民生天然,再无能出其右者,未必就比精雕细琢的文章差得到哪里去。"想不到我顺口胡诌的一句话,风云卿居然甚是赞同,而且听起来也似乎很有道理,我对他的好感度,不禁上升一分。 第六章 无月无染 一路顺流而下,经平河抵达韶南,从码头上岸,当地文武官员早就隆重地列队迎接。 我们并未直接去镇南王府,而是住在不远处的行馆沈园。 沈园为当地名园之一,房舍屋宇,无不透着江岸水乡的秀美。漫步园中,楼阁精致,亭台玲珑,兰草幽幽,几笼翠竹摇曳,山石池水,都是循屋而成,处处可见别具匠心。 我住在南苑的芷菱轩,在沈园休息两日,养足精神,就要去镇南王府给老爷子祝寿。 又是一场小小的考验,不晓得那老头子这么多年没见华夜,会不会看出现在这个是假的?转念一想,反正有康老四给我撑腰,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能蒙混过去,于是又放下心来,等着去见老爷子完成任务好打道回府。 虽然华凌云和康老四口口声声说是祝寿,但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不过平心而论,以我这怕麻烦的懒惰个性,还是祈祷真的真的仅仅只是祝寿就好。 转眼到了日子,一溜三辆马车搭着我们晃悠悠地到了镇南王府。 我本来算盘敲得麻利,以为见了老爷子拜个寿说几句好听的,大不了考考写字吟诗,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哪里知道,等见了镇南王爷,才晓得,我这一路上的魔鬼训练,算是白搭了。 老爷子蟒袍玉带,三缕长须,看上去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可惜一开口,我就知道,老人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康老四满面笑容上前恭敬地喊了声"镇南王爷",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回俩字儿:"小黄。"康老四笑容顿时凝固。 他抓耳挠腮不知所以,看看老爷子又回头看看我,明显不知道"小黄"是谁。 我耸肩,你都不知道了,难道我知道得比你还清楚? 倒是老爷子身边一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小美人旋即解了惑。 "小黄……是去年爷爷养的一条狗,已经死了。"……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在康老四如此尴尬的时候狂笑,实在不给他留面子,但是……谁忍得住啊? 偷眼扫了扫风云卿,不也一样满脸忍俊不禁的表情吗? 不过俗话说得好,现世报,还得快。 我还没笑完,景老爷子就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异常诚恳地开口:"无染,你昨天是不是又逃了学堂?你呀,要是有夜儿一成的聪慧,我也放心不少了。"夜儿?无染? 我大惑不解,手指弯弯指指自己,转头看向笑到抽筋的康老四。 明显,夜儿是说我,可老爷子干吗抓着我的手叫"无染",乍一听还以为是"污染",差点就条件反射对一句"环保"。 小美人上前扶住自己的爷爷,温言解释:"爷爷,您记错了,他是夜儿哥哥,您一直念念不忘的夜儿,不是无染哥哥。"老爷子却瞪眼吹胡子:"胡说!夜儿哪有这么大?明明才是个8岁的孩子!"……本侯爷10年前8岁。 我算明白了,这老头子看样子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怨不得糊涂,记忆都是错乱的。 小美人一脸无奈的神色,转头正好和我四目对上。我还不觉得什么,她却一下子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害什么羞啊?虽然我现在是男装打扮,也不至于帅得那么惨绝人寰,连看一眼都脸红吧? 我习惯性地翻白眼。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听老爷子说话越来越靠三不着四,景无月,也就是那低眉顺眼的小美人和王府总管张叔一商量,搀扶着他就脚不点地地送进了内室,丝毫无视老头子一叠声的"小夜儿呢?怎么不来看我?"本来他喊一声"小夜儿",我就应一声"在这里呢",可应了半天才发现老头子根本就没听进去,还是张着两眼到处找他记忆里的"小夜儿",彻底无视掉我这个正主,所以后来干脆不答应了,目送着他一溜烟地被送回房去继续寻找"小夜儿"。 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康老四笑得贼忒兮兮地开口:"夜儿,觉得无月郡主怎么样啊?""天生丽质,斯文秀雅。"鄙人的优点之一就是,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都会发自真心地赞赏。 康老四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笑得脸上那层白粉壳都快裂开了,扑哧扑哧往下掉粉。 我担心地把茶杯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无月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我点头示意康老四继续,然后端起茶杯继续喝。 呼……之前都顾着应付那老爷子了,回话回得我口干舌燥,需要好好补充水分。 "--所以,身为她未婚夫的你,也至少会点才说得过去。""噗!" 我一口茶水全喷到康老四脸上。 我恨姓华的这家子!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冷不丁地冒一句出来吓唬人?经常害得我形象全失! 所以看见康老四被喷了一脸,拿手一抹就成了浆子,我也没有丝毫的愧疚感,唯一的想法是,他就不能不抹这些粉啊膏的吗?大男人涂这些算什么? 说起来,北堂旌和风云卿也不曾涂过这些,看起来真是清清爽爽,顺眼得很。 想到风云卿,我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些可恶的家伙,明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偏偏就瞒着我一人!难怪华凌云非逼着我下江南呢,敢情是给他带弟媳妇儿来了? 问题是……我怎么可能给他把弟媳妇儿带回去?我是女人啊! 虽然一直是男装示人,别人也都以为我是男人,但男装的掩饰之下,货真价实是个女人啊!如假包换的女人!怎么能娶得了媳妇儿?难道太后和华夜苦心遮掩18年的真相,就要在这镇南王府被拆穿了不成? 不行!我不能白白地等着戏被拆穿了之后脑袋搬家。 可而今眼目下,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婚妻,我无计可施……用扇子搔搔头皮,我无言地起身。 "老九,去哪里?"康老四马上"关心"地问。 "逛逛。"我头也不回地砸两字回去,撩起袍角就抬腿出了花厅。 漫无目的地随处走,沿着长廊拐过弯便是花园,修建得精巧秀致,远远望去,花如云海,五彩缤纷,竟是说不出的繁盛景致。 走过去细看,才发现,苑中暗香浮动,花林连绵成片,不知道有多少种类,但无一不是冰胎玉骨,繁英琼莲,安排得错落有致,或循假山之势,或攀古木粗枝,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不由自主地也心情安静下来。 好一处幽静的所在。 正漫步小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 "这是冷香苑,里面的花草都是无染哥哥亲手种的。"我回头,景无月正微红了脸颊看着我。 "无月见过小侯爷。"她福了一礼。 我抓抓头:"郡主客气了。" 自打从康老四嘴里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我未来的"媳妇儿",再见到她,感觉怎么都别扭。 虽然不得不承认,景无月长得漂亮,举止又斯文,客气礼貌,教养很好,不愧是世代簪缨的王爷之女。 镇南王本来有个儿子,可是两夫妻在一次外出时双双遇难,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当时还在世的先帝动了恻隐之心,将景无染景无月两兄妹接到宫中住了一段时间,所以严格地说起来,华夜和这两兄妹也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了。 但没想到的是,当时还没糊涂的镇南王爷看上了华夜,一心想要"他"做自己的孙女婿,老皇帝为了笼络江南的势力,自然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承,不过当时俩孩子小,也就搁了多年,如今华凌云想了起来,倒霉的就该是我了。 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未婚妻",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在京城有北堂旌让我心烦,在江南忽然多个景无月叫人一筹莫展,平时还有风云卿、康老四的没事惊吓惊吓,可怜我这借尸还魂的路途,走的是那叫一个艰辛。 景无月也算是会察言观色,大概是看我脸色不怎么轻松,连忙试探着开口:"听闻小侯爷擅长琴艺,无月驽钝,略会一点皮毛,若不嫌弃,让无月抚琴一曲可好?""多谢郡主好意。"我摆摆手,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也不过是会一点而已,说不上擅长。"说话间,我灵机一动。 假如是我提出退亲,华凌云不但不会答应,八成会一口吞了我。可反过来,要是镇南王府对这个准女婿华夜侯不满意呢?他们主动要求退亲的话,华凌云想必无话可说……那我自然也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康老四刚才说,景无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江南第一才女……既然是才女又是王女,眼光想必也非凡-- 我转转眼珠,脸上马上摆出一副异常诚恳实话实说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长叹一声:"唉--" 景无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关心地问:"侯爷为何叹气?""郡主有江南第一才女美名,理应有更好的选择,我胸无点墨,怕委屈了郡主。"我这也不算骗人,华夜确实肚子里没几滴墨水。 景无月闻言,双手抓紧了绢子,扭捏一会儿,才又开口:"无月并不介意……"你……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很介意!而且为什么,为什么这小丫头还是满脸娇羞的仰慕状?看来还要加强打击力度。 于是我咳嗽一声,心一横,自己揭自己的短。 "郡主,我两岁认字气死了老师,五岁读诗吓跑了学士,八岁习武敲晕了将军,十岁骑马烧了马厩,十三岁开始烧杀抢掠……不对,是飞扬跋扈人皆侧目,华夜侯恶名在外,郡主千万要三思啊。"原本希望能让她也稍微犹豫一下,然后再结合"我"以前的恶劣行径,好成功打消嫁人的念头,可只见这小妮子低着头不吭声,看不见表情也无从得知她现在是怎么想的,正在揣测,景无月忽然抬头。 看见她一脸毅然的表情我就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泛上不好的预感。 "侯爷,无月两岁认字五岁念完四书,八岁读诗十岁七步成吟,十三岁习得琴棋书画,蒙乡亲不弃,送无月''才女''之名,如今看来,竟是和侯爷互补巧合,天意如此啊……"她说得娇羞无比,我听得汗毛倒竖。 敢情是赖定我了?看她这模样这身段,也不像是嫁不出去没人要的类型啊,怎么就不长眼睛呢?就算你硬是嫁了我,我也没法和你夫妻双双把家还不是?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景无月羞红了一张俏脸,扭捏了半晌,终于娇滴滴羞涩涩地开口:"其实……侯爷……无月更希望您能叫无月的小名……月牙儿……"我一口血顿时堵在嗓子眼差点活活憋死! 这口血憋到我回了沈园还没咽下去,见到康老四就恨不得一脚踹在他那橘子脸上,以消我心头之恨! 可憋闷是憋闷,眼前一个景无月横在那里,难道能装作视而不见吗? 我越想越觉得窝囊。 自打进了这副壳子,称心的事没遇到多少,想享的福没享到多少,却老是被阴被坑,一会儿这个来吓你一顿,转背那个又来招惹你一下,可怜我的小心肝,就是这样一惊一乍地饱受折磨,还没吓出心脏病来是我身体素质好。 回房换了身衣裳,手拿折扇轻摇,唤来赵一跟着出门。 本侯爷心情严重不爽,需要好生感受一下世界是多么美好,空气是多么清新。 据说烟花三月下江南,最是当季的时候。 白居易也写过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那时节,正是草长莺飞,日出江花红似火,该是文人骚客笔下风致无双的江南。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 何等雅致? 可惜我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转眼就到冬季了,虽然南方不比北方下雪结冰,但秋雨绵绵,秋风瑟瑟,尤其是夜色刚刚降临,风里带着湖水的寒意袭来,也着实冻人得很。 湖边游人寥寥无几,湖面上只有一只画舫,样式普通,点了灯,光芒荧然。 此时却下起了小雨。 我没料到会忽然有雨,被雨水一淋,顿时颇为狼狈,之前摇着纸扇漫步的浪漫劲儿彻底被雨打风吹去。 抬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空,扭头看看冷清清的四周,不禁感慨。 如此风景,西风听彻,沙岸双袖,冷香半缕江南雨。 若是换了北堂旌,便是两个字--风流。 再是换了风云卿,也是两个字--风雅。 可惜来的人不是北堂旌也不是风云卿,是我这个附庸风雅装风流的华夜小侯爷,不过还是可以说是两个字--疯子。 "阿欠!"我毫无意外地打了个喷嚏。 虽然这雨并不大,也只是略微打湿了外衣而已,不过冷飕飕的,滋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转身打算回沈园。这样的天气,还在这湖边待着纯属自找罪受,刚迈出步子,身后传来一个小童的唤声:"公子请留步。"我回头。 那画舫已经来到岸边,一个童子站在船头:"我家公子说,雨下大了,若是不嫌弃,请上船喝杯清茶,避避雨。"我甚感意外。回头看了看赵一,抬头见雨确实越来越大,便笑道:"如此,就打扰了。"上得船来,船舱并不大,各色物件也不见得华贵,但是干净整洁。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一壶茶。 我坐了下来,赵一寸步不离地守在身后。 片刻之后,只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公子久候了。"循声看去,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岁数,眉清目秀,颇有神采,可隐隐一股惆怅之意,显得整个人有种忧郁的味道。 不过……为什么我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年轻男子坐了下来,微笑道:"冒昧请公子上船,还望见谅。"对方彬彬有礼,我也挂上一脸笑容:"我还要多谢公子呢,让我上船避雨。"他闻言淡淡一笑:"我姓冉,名无景,无字。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华夜,也无字。"我回道。 此人给我的感觉甚是温和,说话斯文,倒是有些好感,自然说话也客气起来。 冉无景伸手替我斟满一杯热茶,道:"先前见公子淋了雨,不如喝点热茶,驱走寒气。"我正求之不得,道一声谢就一饮而尽。 冉无景见了也只是微笑,却取出一根紫竹笛子来,抵在唇边,悠悠的笛声缓缓传出。 笛音凄清,饱含挥之不散的惆怅郁结,还有一股不得已的无奈感觉……一曲完毕,我开口问道:"冉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冉无景放下紫笛,轻叹一声:"公子好耳力,在下确实心怀有事。"说完又是幽幽叹一口气。 我抓抓头,犹豫着道:"若问,就冒失了,所以我也只能劝公子一句,凡事看开些,这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年,光是睡觉就占去一大半的时间,还能有多少日子能拿来不开心呢?"老实说,我从来不是当知心姐姐的料,不怎么懂得安慰人,所以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确实不知道,至于冉无景是不是为了礼貌而冲我微笑也不清楚,只不过看他温文尔雅的,没有北堂旌那样无赖,也没有风云卿那样玩阴的,倒是满单纯的一个人,有点不忍心看他愁眉不展而已。 所以我清清嗓子,正打算搜肠刮肚来当个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不对,知心哥哥,身后赵一忽然动了,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少爷,有不速之客。""谁?"我皱眉。 虽然我觉得江面上安安静静的,除了我和冉无景就没人说话的声音了,但赵一武功甚高,耳听八方,他说有人来了,自然不会有假。而且,随身的断水剑并没有脱鞘鸣警,那么说……来的人,并非怀有敌意? "不知来者目的,少爷,小心。"赵一小声说完,又退到我身后。 虽然我没有回头看他,但也能猜到,此刻赵一定是全神贯注地防备,不敢丝毫松懈。 冉无景见我和赵一窃窃私语,不知说的什么,不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没事。"我笑道,"只是有人过来了,也是无妨的。"冉无景轻轻叹口气,眼睛低了下去,手指轻轻抚着那根紫竹笛,也不说话,就那样坐着。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个惨绿少年,没事就悲秋伤春,然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别说,越看越像。 就在此时,赵一忽然厉声喝问:"什么人?报上名来!"不速之客已经到了吗? 我回头看向船舱门口。 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只隐约见到一些人影晃动,传来两船船舷相击的声音。 "不知侯爷也在,张忠失礼了。"说话间,来人已经跨进船舱来,弯腰行礼。 是镇南王府的总管张忠?他怎么在这里? "张忠冒失,不知有没有搅了小侯爷的雅兴?"张忠四十来岁的模样,样子长得普通,看上去精明得很。据说老王爷痴呆以后,景无染景无月两兄妹又不懂怎么打理王府事务,所以现在镇南王府实际上都是张忠在一手管理也不为过。 既然来的是镇南王府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敌人了,不过赵一还是全神戒备,以防有人对我不利。 张忠又对我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对着冉无景,恭敬地开口:"世子,请回王府吧,王爷和郡主都很想您。"世子? 冉无景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冉无景……景无染……这么明显的化名,我怎么就没听出来?难怪说看见他有点眼熟呢,和景无月长得很像啊! 我瞪着冉无景……不对,是景无染有点吃惊,却见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喃喃开口:"还是让你们找到了……"张忠闻言弯腰鞠躬:"世子忽然离家,王爷和郡主都担心得很,请世子不要再任性,回府才是。"他说完,也不等景无染说话,就径直下了命令:"把船调头,回王府。"也许是错觉,我竟然觉得景无染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走,但四周都是张忠带来的王府侍卫,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也只能苍白了一张脸,坐在桌边默不吭声。 见他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可怜,刚想开口,景无染倒先说话了。 "夜儿,我之前瞒着你,你没生气吧?""呃……没有……"我干笑。 他也淡淡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没见,你看起来还不错。"我心道,你说的不错是指原来的华夜还是现在的我?不过也没敢说出来,只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你看起来变了很多,难怪我都没认出来。"苍天可鉴!我是认不出来嘛,所以也不算撒谎是不是? "你却没怎么变,夜儿。"景无染轻轻叹口气。 "我听说你也来了江南,便想见见你。"景无染继续道,"无月也一直等着你。"……其实,我巴不得景无月别等我……这是情真意切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咳咳……她……难道就不知道我……是个纨绔子弟吗?""她并不介意,倒是你似乎没把她怎么放在心上,按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该给妹妹打抱不平才是。"景无染开玩笑道。 "哈哈哈……"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摸着头打哈哈,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八卦:"我说去王府怎么见不到你呢,怎么离家了?"听见我问,景无染脸上的笑容一僵,沉默下来,半晌,才悠悠地,似是而非地低吟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说完,便低头不语,只用手指轻轻抚着那根紫竹笛。 此情此景我也想不到话好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老爷子痴呆糊涂,小郡主有眼无珠,眼前这个看似正常点的世子也是个忧伤大过明媚的惨绿少年。 没想到除了华家皇室,还有这样一家子集体秀逗让人无语凝噎的极品…… 当晚,我便住在镇南王府。 张忠早就遣人去沈园送信,结果随之一起跟过来的是紫菀那个丫头,说是担心侯爷不习惯,故此过来伺候,说白了还不是怕被镇南王府的人撞破天机? 乍换了个环境是不太习惯,天色刚亮,我就睁大了双眼躺在床上发呆,睡意全无。 身旁紫菀伏在床沿轻声打鼾,倒是睡得蛮香。 这女人,虽然言不实话不尽,但总归忠心,即使知道了如今的华夜早已不是原来的小主人,依旧故我,一直把我当华夜小侯爷,半点不曾变过。 该说她是忠心好呢?还是痴心? 我小心地起身,将毛毯披在她身上,轻手轻脚地自己穿好衣物,然后推开房门。 清晨的空气夹杂着冷香苑的花香顿时卷了进来,沁人心脾。 刚迈腿走了几步,就迎面看见景无染正在万紫千红百花烂漫中冲着我笑。 "夜儿,你起来得好早。" "睡不着,自然就醒了。"我揉揉眼睛,丝毫不介意现在这副头未梳脸未洗的邋遢模样。 景无染拿着只小小的银壶,正在给花浇水。 不知道是什么花,一色雨过天青色的均窑花盆,里头枝浓叶翠,枝头颤巍巍地顶着几个花骨朵儿,含苞未放的样子。 见我盯着这几盆花看,景无染缓缓开口:"这花名叫''芳琼'',我离家这几日,竟然都快开花了,却不知能娇艳几日,留香几时……"……又……又开始明媚的忧伤了……这惨绿少年就不能阳光灿烂一点吗? 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回道:"林花谢了春红,总是太匆匆的,花开花谢本就是天理,何必执著呢?""你还是老样子,率性而为,无拘无束,真好。"景无染眼睛斜斜看来,那眼神闪烁得我小心肝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 难道华夜和这个景无染也有什么搅不清楚的事情不成?可看他眼神清澈,说话也不似作伪,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那边,景无染还在继续悠悠地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理会世人眼光也从不计较闲言碎语,活得自由自在。人生在世,便该如此。"我继续打哈欠:"你也可以啊--" 反正是镇南王世子,皇室贵胄,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也不用担心前途的问题,含着金汤匙出生,多少人做梦都想这样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只恨我为什么生在王家……"景无染把银水壶放下,幽怨地长叹一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甚至……"他顿了顿,眼中居然有点水光盈盈:"甚至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选择……空有权势又能怎么样?就算是镇南王世子又有什么用……"这腔调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啊……我抓抓头,越来越觉得知心姐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至少眼前这位悲春伤秋的惨绿少年就有让我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估摸着这个时候紫菀也该醒了,我挥挥手,打算不再纠缠下去。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它情耽搁。"我道,"其实只要放宽心,何处不是天地?"这倒是我的肺腑之言,自打上了华夜的壳子,连惊带吓的,早锻炼出来一副宠辱不惊,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强悍心理素质,不然几百年前就被吓死了。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它情耽搁?"景无染闻言,那张忧郁的脸倒带上了一点笑容,稍微褪去了点那种阴郁的味道,而显得比较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夜儿,还是你了解我。"他说得情真意切,"也不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和你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华夜,非此华夜啊……这话我哪敢开口,哈哈一笑搪塞过去,刚转身,景无月沿着走廊正往这边过来。 见到景无月我条件反射想拔腿就跑,可她已经看见了我,满脸心花怒放的青春笑容,笑得我心里一阵一阵拔凉拔凉的。 "侯爷……"景无月娇羞万分地先屈膝福了一礼。 "无月郡主……"我惊恐万分地双手抱拳回了一礼。 "侯爷昨夜休息得可好?" "很好很好,好得很,多谢郡主关心。"我顺口应了两句就想溜,"昨晚彻夜不归,我也该回沈园去了,以免四皇兄担心。"我铁了心想早点摆脱这对兄妹,无视他们一叠声的挽留,嘟囔了声"改日再来拜访",就落荒而逃。 马车轰隆轰隆驶进沈园,紫菀又靠近我耳边:"小侯爷,京城来消息了。"我眼皮也不抬:"如何?" "他出身商家,两岁识字三岁习武,武功多是家里的护院武师所授,一年后拜华山张真人为师,十二年后下山从军,在有''进士将军''之称的赵无忌营下,因杀敌勇猛而被看中,随之习得兵法策略,后在大司马柳子昌的引荐下,逐渐成为掩日将军。""听起来似乎还算满正常的。"我拉拉衣袖,遮住手腕,"就只能查到这些?没有派人去他家乡核实过?""去了,没有丝毫异样。"紫菀答道,可随即又疑惑地问:"小侯爷,可是觉得有异?""不,很完美。"我淡淡回了一声。 确实很完美,无懈可击的过往,无懈可击的经历……可是……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才让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也许是直觉,北堂旌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不被人所知的……马车忽然一抖,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赵一的声音:"侯爷,是康王爷。"我掀起帘子,前方,康老四正顶着一张涂满白粉的橘皮脸冲我直乐。 "老九昨晚睡得可好?" 我龇牙回他一笑:"好得很。" 然后跳下马车,正正发冠抖抖衣领,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康老四见状笑得更加花儿般灿烂,扇子一收往手心里一敲:"既然精神不错,晚上就一起赴宴去。"我听见"赴宴"两字,连忙追问:"什么宴?""景无染设的宴,说是为你接风,也没外人,就你我还有风大人,以及无月郡主,算是私宴,用不着担心。"我心里暗暗叫苦。 怎么才刚刚摆脱了那烦人的两兄妹,转过背还是没跑掉? "可不可以不去?"我愁眉苦脸地开口。 "当然不可以。"康老四笑眯眯地就打碎了我的期望。 "……"我无奈地抓头,最后妥协,"那我先去好生休息,晚上再叫我。"想到要去应付那个惨绿少年和娇羞郡主,我就觉得筋疲力尽…… 是夜,碧宁馆。 康老四这回还真没蒙我,确实只有景无染、景无月,然后就是我、风大人、康老四,闲杂人等一个都没有,连王府总管张忠都没在。 康老四笑得一脸白花儿开,风云卿低眉客气地不动声色,景无月羞涩万分地不时往我的方向抬眼一看,又急忙低下脸去,只有景无染还算正常点,至少能端着酒杯冲我点头。 眼见酒过三巡,我琢磨着就算有话也该讲了。 景无染想要离家一定有原因,自打昨夜和他见面以来,好几次欲言又止,八成是觉得为难,才不知如何对我开口,今儿个这宴,没设在镇南王府而是设在外面,倒也蹊跷。 可问题是,宴无好宴。 我正在猜测景无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麻烦事儿又来了。 本来觥筹交错,热闹得紧,却听见一叠声的"什么人?""有刺客!"随后,屋顶哗啦啦砖瓦直下,砸得众人躲避不及,一片烟尘迷了眼,朦胧中只见几个黑衣人手持银光闪闪的长剑,见人就砍。 康老四倒不是吃素的,屋顶刚破的刹那,他手里的酒杯就激射了出去,正中一人虎口,"叮"的一声,可旋即刺客涌入,外面的侍卫却还来不及赶上,康老四也只能护住离他最近的无月郡主躲避刀枪。 这次的刺客似乎都是奔康老四去的,只连累了他身边的景无月。 宽大的房间里一下子挤入这么多人,顿时拥挤起来,混乱中,木屑粉尘飞扬,看出去都是模糊一片,正在这喧哗混乱的关键时刻,我只觉得后颈被人重重一击,眼前顿时黑了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耳根子清净得很,没有女人的尖叫也没有刺客的咆哮,房间布置得简单,也就一些基本家具,一张桌子两根白蜡烛,当然,还有我身下躺着的床。 安静得近乎死寂,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缓缓动了动身体。 还好,除了后颈还有点疼之外,并无不适,可恶!哪个王八蛋背地里下黑手敲晕我? 刚撑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醒了?" 我缓缓回头,无奈地叹一声:"你把我弄晕了抓来,也没什么好处啊?"景无染笑得有点凄凉:"夜儿,对不起了。""你设这场戏,就为了抓我一人,总得有个理由不是?""理由?"景无染那秀气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丝恨意来,"当年杀我父母,你华家皇室又何曾有理由了?"我惊住。 这码子过往我还真不知道,敢情景无染这惨绿少年是报仇来了?可和我没关系啊!简直哭天喊地窦娥冤! 片刻的出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景无染已经走到我面前。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可背部已经抵到了桌案,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无染向我俯下脸,然后,他的双手就放到了我的脖子上。 "华凌云最疼你……如果你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吧……"他一边喃喃自语,脸上那仇恨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一点一点收紧手掌。 我大骇,死命挣扎,却被他全身压制住,只觉得快无法呼吸,咽喉处的重压让我窒息,心中涌上从未有过的恐惧。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他的手下不成? 想呼救,可声音也被卡在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张大了嘴,无声地、颤抖地喘息。 心里惊恐地呼救,无论是谁也好,来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 我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扳开他紧紧掐住咽喉的手,却只能在他手背上狠狠抓过,鼻尖闻到一点血腥味。 耳畔隐隐听见他呼一声痛,也就是刹那的工夫,紧掐在我颈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松开,空气冲入胸臆。 生死之间,不过一念。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向景无染。 他之前狰狞的脸色一扫而空,正双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万分的模样:"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惨绿少年正在顾着自己良心的挣扎,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可还没窜到房门,头发被人猛地一扯,整个人便摔倒在地板上。 这一下只摔得我七荤八素,眼前发黑,背部一阵剧痛,景无染已经压了上来。 "夜儿……"他粗重地喘息着,湿热的唇在我脸上乱亲,最后用力堵住了我的双唇。 我彻底僵住,脑子顿时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皇室的人……你要是女人多好……那我……那我……"他近乎绝望地吻着,撕咬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嘴里逐渐浓郁的血腥味,倒猛地惊醒过来,想也不想,扬起手就给了景无染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 景无染一惊,手下放松了力道,我连忙把他猛力推开,喝道:"无染,你疯了?""我是疯了……"景无染哀伤地苦笑,"我真的很恨你,你们害死了我爹娘……可是……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你……我们都是男人啊……我……"我擦擦嘴巴,也无话可说。 至此,事情已经很明了,景无染一直以为是华家皇室害死了他的父母,念念不忘要报仇,可偏生又对夜儿产生了感情,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妹妹的心上人,于是开始痛苦,开始挣扎,开始想逃避,开始毫无悬念惨绿少年明媚的忧伤……想不到这样戏剧化而且狗血的桥段,居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禁苦笑。 景无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捂住刚才挨了一巴掌的地方,笑容简直凄凉得肝肠寸断:"夜儿,别怪我……"说完,落荒而逃一般快步出房,随后听见咣啷一声,房门被锁了起来。 我深呼吸几口气,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房门就吱呀一声,有人开锁进来了。 我回头看去。 来人不是景无染。他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布,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看着有点眼熟,见他缓缓走近,一下子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上次船上的刺客?难道……那次我险些遇刺,和景无染也脱不了关系? 那人走近我,开口讲话:"华夜侯爷?"他故意在"侯爷"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何尝听不出来?当下哼一声:"藏头藏尾的,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算什么江湖好汉?"来人冷笑一下,居然真的伸手取下脸上蒙面的布来。 也算是长得不错,满英俊的,但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冷漠的气质来,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见我上下打量他,嘴角一勾,又是冷笑:"恐怕要委屈侯爷几日,到鄙人府上作客。"我心道,你就直接说俩字"绑架"多省事?非得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累不累啊? 可我不敢说出口,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人的武功我不是没见过,在他虎视眈眈之下,我不觉得凭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就能逃出生天。而且看他这样子,还算客气,万一惹恼了来个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从来不是革命党人,没有那百折不挠的硬骨头。所以现在我很合作,异常的合作,并且合作得面带笑容:"可否请教一下,大侠尊姓大名?""赵三留。"他丢过来三个字就再没开口。 我正想继续问大侠师承何处生辰八字,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后颈旋即一痛,眼前又黑了过去。 ……可恶!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敲人脖子?不是好习惯啊不是好习惯! 第七章 生死相随 屋外,清风宜人,带来些淡淡的花香,若是静室,该是怡心养情的好所在。 可惜我现在既不想怡心也不想养情。一僧曰幡动,一僧曰心动,就算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心情不好看出去,也未必还会是赏心悦事谁家院。 自我被打晕再次醒来,已经被关在这处悬崖之上,三面峭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是离开的唯一途径,看守的人并不算很多,但都守在了要害部位,更何况还有武功高强的赵三留在。 赵三留并未限制我在这崖上的自由,反正无处可逃,也就随我整天晃来逛去,要不就对着崖下的惊涛拍岸一天默背一遍"大江东去"。 这天扳着指头数,正念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身后传来赵三留的声音。 "你倒颇有闲情逸致。" 我连头都懒得回:"人生短暂,总得学会苦中作乐才好。"赵三留冷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你要杀我早杀了。"我耸耸肩,起身回头看向他,"如今把我关起来好好养着,也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而已,既然有用,自然不会这么快动手。"赵三留双目炯炯,片刻之后,才又开口:"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他想象中的华夜会是什么样,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来,不过懒得废话,敷衍地应了句:"多谢夸奖。"他倒笑了一笑:"看来华夜侯爷也是聪明人。"我双手环抱半侧头,表情甚是纯洁无辜地等着他下文。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的目的不是侯爷,只要那人出现,自然就是侯爷归去之日。"赵三留笑得有点阴狠。 "归去?去阴曹地府?"我一口把话说破。 他和景无染勾结绑架了华夜侯爷,这罪名可不小,若真让我活着回去,镇南王府就脱不了干系。景老爷子、景无染、景无月,哪个都跑不掉。而景无染虽然纠结着下不了手杀我,但并不代表他不想杀我,保住镇南王府和饶我活命,他会选哪个?白痴都知道。 所以,赵三留等的人来到之日,想必也就是我的丧命之时。 斩立决变了斩监候,换汤不换药。 听我挑破,赵三留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侯爷果然聪明。"我无聊地挖挖耳朵然后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人就不能换点别的词儿?来来去去都是这句,听腻味了。 赵三留见我这样,倒也算识趣,说了句"侯爷好自为之",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在羊肠小道上越走越远,我玩心突起。 反正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苦中作乐我向来擅长,于是趴在石栏上对着赵三留甜甜地喊了一声。 "赵三留赵大侠--" 练武的人耳力果然不是一般两般的好,隔了那么远都听见了,回头看过来。 我热情地大力挥舞自己的手臂,高声歌唱。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 其实想想,隔太远看不见赵三留那冷漠的脸皮抽筋,还是觉得满可惜的…… 转眼过了一天,这日夜幕降临,我窝在屋子里对着那根白蜡烛无聊得昏昏欲睡,却听见隔壁房门一声轻响。 赵三留在我房前停下脚步,轻声一笑:"他来了。"我一愣。 他来了? 谁来了?谁是赵三留等的人? 脑子里闪过的人选只有康老四和风云卿。以我为饵,能引出来的,也就这两人中的一个,不然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面子。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凝神听去。 脚步并不急促,而是显得从容不迫,随后,风云卿那温润清朗的嗓音就传进了我耳朵里。 "师兄,多年不见。" …… 赵三留居然是风云卿的师兄? 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用手把张大合不拢的嘴巴再推回去,我屏息听门外二人对话。 风云卿说话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可赵三留的语气比平时更冰冷了几分。 "师兄?"他冷哼,"我可没有朝廷鹰犬的师弟。""云卿隐瞒出身,实属无奈,还望师兄体谅。"风云卿说话还是不慌不忙。 "体谅?你骗得我好苦!" "云卿并未骗过师兄。" "闭嘴!"赵三留忽然怒喝一声,也吓了正在全神贯注听八卦的我一跳,"我赵三留乃是江湖草莽,何德何能有身为当朝丞相的师弟?简直折煞了我!""师兄……你这又是何苦……"风云卿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 哦哦……原来风云卿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候隐瞒了自己的出身,如今成为丞相天下皆知,纸里包不住火,被师兄知道了,赵三留觉得被欺骗,才针对风云卿的吗? 我草草概括了一下两人的恩怨大纲。 难怪那次船上赵三留本来是要杀我的,见到了风云卿,杀气就全奔他而去,原来如此啊。 师兄弟反目成仇,只为师弟有苦难言的隐瞒,而师兄不知师弟苦衷,一心以为被背叛,于是狠心挥泪追杀师弟,师弟苦苦忍让……哦哦哦哦哦哦……这是多么好的狗血八点档电视剧题材啊! 即使是偷听墙脚如我,也不可抑止地热血沸腾了! 要是有机会,就写个《赵三留自传--我和风大人不得不说的故事》,以风云卿身为本朝第一才子的魅力和名声,绝对卖到火热断市。 我这边浮想联翩,冷不丁却听风云卿一声:"师兄,话说了这么久,也该放人了吧?"……对哦,我还在赵三留的魔爪之下呢,风云卿应该就是被引来的……"放人?谁?"赵三留明显装糊涂。 我一怒,二话不说抬腿踹开房门:"少装傻,当本侯爷是死人呢?"虽然我觉得赵三留看我的目光,向来就是看死人的那种……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劲爆地出场,风云卿和赵三留明显都愣了一愣。 风云卿最先反应过来,向我弯腰抱拳行礼:"小侯爷,多日不见。"我也客气地回礼:"风大人,多日不见。"两人寒暄完毕,再齐刷刷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三留。 风云卿开口:"师兄,你恨的人是我,如今我应约而来,请放了小侯爷,云卿任你处置,决不皱眉。"……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是觉得有点感动。 我热泪盈眶地二话不说抬腿就走,刚迈出一步,听见赵三留习惯性的冷笑,缓缓说道:"只要华夜侯爷能走出五步,我便放你和他走,决不含糊。"五步? 我心里暗暗好笑。 不要说五步,五十步五百步我也走得出去。 于是继续往前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正要迈出去第四步,忽然小腹处一股寒气涌了上来,手脚酸软无力,顿时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瞪着两眼数星星。 妈哟--为什么最近不是被人敲晕就是摔个晕头转向?我这是招惹谁了我? "赵三留!你竟然使诈!" 耳边听见风云卿的语调惊慌起来,随后我就被打横抱起。 抬头,正好看见风云卿的脸,神色三分慌乱三分愤怒。 "你下了什么药?" "五步追魂。"赵三留平静地回答。 风云卿脸色更加难看:"你想要他性命不成?""我不想杀他,有人想杀他,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下了一分的药力,你若真要带他走,我也不拦你,只是小侯爷能不能活,就要看天意了。"赵三留说完,将身体一侧,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要走请便,要留,我便奉上解药,绝对不会伤了小侯爷一根头发。"五步追魂?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恶的赵三留……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我蜷在风云卿怀里只觉得腹部那股寒气越来越盛,整个人都忍不住缩成了一团,眼前看出去什么东西都只是个朦胧的影子,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 陷入黑暗之前,似乎听见风云卿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兄,请言而有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风云卿坐在床边。 见我醒来,他连忙开口问道:"可还觉得不适?"我摇头。 确实,除了觉得身上还有点发冷之外,也就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 风云卿长长松了口气:"这便好,我没料到师兄竟然会给你下五步追魂,是我连累了你。"我翻身起床,才察觉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不禁一愣。 风云卿也发现了,连忙松开,温文的面孔略带尴尬之色:"我……见你睡得不太安稳,才……才……"难得听见伶牙俐齿的风大人也会有结巴的时候,我觉得颇为有趣,听他"才"了半天也没才出个所以然来,有点于心不忍,岔开话题问道:"那五步追魂是什么东西?毒药?"风云卿也暗地里松口气的感觉,当下回答:"也不全是,此药无色无味,药性一旦发作,走不到五步便全身筋骨酸软,习武者内力半点也发挥不出来,是名''五步'',但''追魂''一说,则是因为此药若第二次再服,即使只有一丁点粉末,也是立刻血逆气绝,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我咋舌:"那么说,要是赵三留给的不是解药而是五步追魂,那我岂不是已经彻底没救了?"风云卿笑笑:"师兄并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他说会给解药,自然就不会再动歪心肠。"哎呀呀,这个时候他还在替他的师兄讲话,感情似乎很深厚啊! "自你被掳之后,整个韶南城都封了起来,水路旱路,水泄不通,却找不到丝毫下落。"想来也是,华夜小侯爷被刺客绑走,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只不知景无染是怎么骗过康老四的?这件事只是他一人的主意?还是整个镇南王府都有关? "--后来有人把断水剑送来,我才明白是师兄下的手,倒是云卿连累侯爷了。"我耸耸肩:"也别说什么连累的话,谁连累谁都还不一定呢。"赵三留和风云卿过不去,那景无染又何尝和我过得去了?这俩冤大头,我和风云卿当得绝对名副其实。 只是想不到我再怎么处处小心处处戒备,还是着了赵三留的道儿。 自打被抓到这悬崖上关起来之后,他们送来的饮食饭菜,我都是以随身藏着的银针一一试过,见无异样才敢入口,哪里知道五步追魂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什么时候中的毒我完全没有察觉……如今我留下来是等死,风云卿留下来是陪我等死,这世界上,没人愿意等死的,不是吗? 风云卿出现之日,便是我丧命之时,恐怕那赵三留,已经正在准备磨刀霍霍向"猪羊"了……我心念一定,抓住风云卿的手,在他手心写了"逃"字,然后整个人就倚了过去。 "身上好冷……"我大声开口。 风云卿果然机灵得很,立刻反应过来,也大声回答:"可是余毒未清?侯爷要注意保暖才好。"一边说,一边将被子抖散盖在我和他身上。 我双手抱住他,嘴巴正好紧贴他耳边,几不可闻地低语:"你和赵三留,谁武功比较好?"然后提高音量说一句:"还是很冷,风大人,得罪了。""是云卿冒失才是,权宜之计,侯爷莫怪。"风云卿朗声说完,也紧贴我耳边,轻轻地开口:"不相伯仲,但同时要顾忌着侯爷,恐怕……"他没说完的话我知道是什么。 带着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累赘,确实麻烦。 于是我又小声说道:"这几日我看过地形,那条羊肠小道是唯一的出路,但把守严密,还有赵三留在,想从那里离开是不可能的。""侯爷的主意是?" "悬崖。" 我一说完,果然见风云卿脸色一变,之后,才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崖下河水并不湍急,而且崖边藤蔓树木繁多,只要跳下去的时候注意角度和落脚的地方,应该可行……"说是这样说,但我不会武功,所以,这招行不行得通,也只有看风云卿的了……风云卿沉吟片刻,忽然伸手将我眼帘阖下,然后朗声唤道:"来人。"我会意,连忙装出一副晕晕沉沉虚弱不堪的模样。 来的人却是赵三留,他冷冷地扫了我和风云卿两眼:"作甚?"风云卿不慌不忙:"侯爷体质虚弱,房中沉闷,不知师兄可否允许云卿带侯爷到外面坐坐,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赵三留并未马上回答,半晌,才说:"中五步追魂者,畏寒,如今外面寒风凛冽,侯爷既然体质虚弱,也未必能受得了。"风云卿笑了起来:"师兄是担心我会逃走不成?"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悬崖峭壁,除非长了翅膀,不然如何能离开?"听小白脸这样一说不打紧,却吓了我一身冷汗。 但赵三留并未疑心,片刻之后,居然让开了身体,露出房门。 风云卿就抱着我大摇大摆地往崖边走去。 赵三留颇有戒心,一直跟随。 崖边竖有石栏,风云卿将我放下,一手扣在我腰间,另一只手看似无心地敲了敲石栏。 赵三留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冷冷开口:"风云卿,不必这样戒备,我还没打算在今晚对你们不利。"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话,风云卿朗声笑了起来:"师兄好眼力。""你可真是看重这位小侯爷得紧呐。"赵三留讥讽般一笑,"手虽放他腰上,但手腕下沉,五指向外微张,成个随时防护之意,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体贴的人。"我一愕。 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动作而已,居然包含了这样多的用意在里面? 风云卿若无其事地回答:"侯爷千金之躯,娇贵得很,怎可不护?"他话音刚落,我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搂住往崖外跃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虽然主意是我出的,但如今实施起来,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恐惧。 我不过是纸上谈兵,风云卿却是在拿命陪我赌啊! 刹那间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可忽然脚踝剧痛,宛如被铁爪扣住一样,整个人也随之被猛力扯了过去。 耳边传来风云卿一声呵斥。 "放开他!" 电光火石,真的是电光火石! 赵三留反应奇快,见风云卿身形一动就知道有诈,但也没料到竟然是跳崖,一愣之下飞身而上伸手抓来,堪堪抓住我左脚脚踝。风云卿在空中身形也同时一动,挥掌向赵三留袭去。 两掌相击,只听得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我脚上铁箍般的感觉顿时消失,但整个人和风云卿一起,迅速往崖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风云卿紧紧搂住我,一手有力地扣在腰间,身形在下落之时变动,另外一只手则伸了出去,抓崖壁上蜿蜒攀附的粗藤。 他抓住一根,却禁不住下坠之势断裂,旋即又抓,好几次才勉强抓稳,减了下落的速度。 两人不上不下地吊在崖边。我低头看看下面。 黑夜里,看不清河水,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大概……离水面也不是很高…… 我正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忽然觉得脸上似乎有水滴溅上,旋即鼻尖传来铁锈般的味道,沿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直到唇边。我不由自主伸舌一舔,入口腥甜,大惊。 "你……你受伤了?" "没事,轻伤而已……"头顶传来风云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却还带着笑意,"不能就这样挂在崖上,师兄定会马上带人追赶,我们也要快点离开……"他说完,轻咳两声,又道:"小侯爷,等下无论如何都要抓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咦?" 我一声"咦"还没落音,整个人就又开始往下坠落。 扑通、扑通两声。 落入水面,我身子顿时往水下沉去。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河水,冰凉刺骨。正在挣扎蹬腿,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然后被大力拉出了水面。 "呼啊--"我长长地吐一口气,使劲呼吸。 风云卿拉着我往河边游去。刚潜到岸边钻进附近的树林,就看见一溜火把从远处而来。 想不到赵三留追来得好快! "不能留在这里。"风云卿沉声道,刚迈出步子,却身体一软半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你还说是轻伤?"我慌忙去扶他,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居然还笑得出来:"真的没事,休息几日就好,而且……师兄也未必能比我好得到哪里去……"他话是这样说,可整个人都在往下滑,站立不稳的样子,我连忙把他手臂搭在肩膀上,用自己的身体作支撑,搀扶着他往前走。 走了不到两步,风云卿便阻止了我:"别走空地,沿着崖边走草地,不易留下脚印。"我小心翼翼地在崖边摸索前进,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走得一步一惊心,再加上肩上的风云卿虽然强撑着,但身体在不住往下滑,已经是极限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说得一点不错。正在我和风云卿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的时候,夜空中又飘下绵绵的秋雨来。 深秋,夜晚寒意刺骨,再兼山野淫雨,我本来就浑身湿透,如今更是冷得瑟瑟发抖,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上下敲击有声。 "……再忍忍……" 风云卿紧靠在我肩上,哪里不知道我冷得发抖?抬头看了看四周,道:"山壁上似乎有几个石洞,不如去避避?"我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僵硬地点点头。 风云卿便伸手揽住我,深吸一口气,往石洞迅捷掠去。 他轻功似乎也很好,足尖在岩石上一点,没有留下半个脚印。攀着崖石进了山洞,洞不大,却颇有几个转弯。 我们径往里走,觅到一处避风的干燥所在,风云卿松开了手,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他也沿着洞壁慢慢滑坐而下。 都已经筋疲力尽,再逃也是不能了……我喘息了一会儿,想起风云卿身上还有伤,连忙摸索到他身边去,问道:"你有伤,也不能在这里久待的。"伸手触到他手臂,只觉指尖冰凉,一样冷得很。他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手指,黑暗中响起低低的笑声:"得小侯爷如此关心,云卿幸甚。""这伤当真不碍事,只要调息一下就好。"他将我的手握住,放在两掌间轻轻搓了搓,道,"倒是小侯爷,冷得都快成冰块了,你身上五步追魂毒性刚去,本就偏冷,如今这个样子,若是冻出病来,怎生是好?"手被他握在掌心缓缓搓揉,暖意渐渐升上。我心里一动,耳根子火辣辣地烫起来,庆幸是黑暗中,对方也看不见我窘态。 风云卿身体动了动,我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开口:"不能生火,黑夜中一丁点火光也能传很远。赵三留大概以为我们会觉得离得越远越好,没想到会折回来,若因为生火而暴露了行踪,那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但是,不生火的话,又难以驱走寒意。我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打冷战,风云卿想必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风云卿并未马上回答,片刻之后,才有点犹豫地道:"也并非只有生火才能驱寒……只是……""只是什么?"我话一刚问出口,马上醒悟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是的,除了生火之外,还有一个很古老的法子能取暖……风云卿忽然伸手,轻轻掠了掠我脸颊旁的碎发,慢慢地开口:"云卿不能毁了小侯爷的清誉……"我浑身一僵,脑中闪电一般咔嚓划过,顿时全都明白过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说北堂旌知道我的女人身份,是因为我曾经女装在他眼前出现的话,那么风云卿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长得脂粉气的男人多得是,为什么你就认为我不是?"这倒是实话,南朝嘉麟男子也流行涂脂抹粉,我曾经不止一次看见过男孩子娇滴滴柔若无骨梨花带雨的样子,相比较之下,华夜脂粉不施,举止又大方,还比那些娘娘腔有英气得多,显得更像个俊秀的少年。 可风云卿……居然看了出来? 黑暗中,他那温润的嗓音又缓缓响起:"云卿原本不曾怀疑过,但这次下江南,和侯爷两次肌肤相触,发觉侯爷身段柔软,乃女儿家才有的婀娜,并非男子般硬朗,云卿不由得疑心,而昨夜侯爷中毒晕倒之后,云卿冒犯,得以确定,而且……湿透的衣物贴身……"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至此,我也再想不到话好说。 黑暗中,似乎能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我冷得缩了缩脖子,手还被他握住,想抽回来,肌肤摩擦间,忽然发觉不对劲。 手掌上粘粘的,似乎不太对劲。 我一把反抓住他的手,轻轻摸去,只觉得皮肉翻起,竟是被划出了好几条口子。 "不过是被崖藤划到了,皮肉之伤,不足挂齿。"风云卿笑着说完,却猛地咳嗽几声,又是"哇"的一口,血腥味儿顿时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碰到他手,其冷如冰,生铁一般。 再这样子下去,我和他,恐怕等不到紫菀和康老四来救,就已经先冻死了。 他顾忌着世俗礼仪道德风范,可我没必要。我只知道,再不想个法子,我和风云卿就要冷死在这个山洞里了。 主意拿定我再不犹豫,伸手去解风云卿的衣服。 他明显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双手连忙捉住我手腕,慌乱道:"侯爷,不可。""呸!什么可不可的?都要冻死了还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了,你当我是男人不就成了?"我嘴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手下半点不停,已经剥开了他衣物,几下就脱了个干干净净。 想不到本侯爷还很有把人当白菜剥的本事!这土匪恶霸的看家本领,我居然无师自通! 我心中感慨,一手扯开自己腰带解散衣服,不过终归不好意思,留下了贴身的小衣,湿透就湿透,总比全部脱光的好。 反正黑暗中也看不见,身子缓缓贴了上去。 肌肤相触的刹那,我和风云卿都是浑身一震。 风云卿长叹一声:"小侯爷,你这又是何苦--"他话未说完我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什么都别说。"其实扪心自问,要我自己脱光光了去和他相依取暖,也是蛮挣扎而且需要一点勇气……毕竟人家骨子里还是矜持的……被我一喝,风云卿果然没再开口,半晌,才听他幽幽一叹,低声在我耳边道:"云卿得罪了。"说完,手指不停,竟将我剩下的贴身小衣尽数解下,扔在一侧,连用来掩饰女孩儿身段的束胸也一并扯掉。 这下子,我可真的是光溜溜赤条条,不着寸缕了。 我窘得一张脸就跟那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得无以复加,而且身处如此环境下,更是连动都不敢动,只能在心里千幸万幸,此处黑暗,才不至于被尽数看光了去。 虽然……这样亲密的肌肤相亲,和被看光也没什么区别了……风云卿将我掩在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之上,没来由的一阵脸烫。 靠着的这具身体骨肉匀停,又因习武的关系,肌肉结实而有弹性。虽然文质彬彬,也是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而且,人的体温果然是最好的取暖方法,只不过是赤裸裸的肌肤紧触,片刻的工夫,原本冰凉的身子就渐渐觉得暖和了起来,我只觉得一股热意透过他的肌肤,直到我全身,蜷成一团的四肢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舒展。 黑暗中,听见风云卿呼吸绵长,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运功?""嗯。"他应了一声,"如此才能较快驱走你我身上的寒意。""哦……"我似懂非懂,只能顺口答道。 也许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我觉得小腿有点麻,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却听见风云卿"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小侯爷……"他似乎是咬牙说出这三个字的。 我顿时明白过来,再不敢乱动。 即使身处黑暗之中,我也能猜到此刻风云卿有多么尴尬。 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衣物蔽体,赤裸裸的,浑身都紧贴在一起,几乎没有丝毫间隙,相触的肌肤滚烫如火,哪里还感觉得到寒冷? 可小腿真的越来越麻了…… 我忍不住开口:"风大人……我这样……很难受……"风云卿并未马上回答,我也不敢吭声,只能听见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然后猛地一个吸气,出声道:"要不躺下来好了。""……也好。" 他把自己的衣物铺在地上,将我搂在怀里,俯在胸膛之上。 "地上有寒气,易伤女子身体……"他低声解释。 其实这样子,确实比之前的姿势要好受许多,只是……我好受了……风云卿未必好受……又要给我当人肉垫子,还要克制住男人本能的反应……至少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该乖乖听话,不能乱动也不能乱去点火,不然万一不小心勾动了天雷,吃亏的可是我自己。 而且……我看风云卿也是全凭着他的孔孟之道礼仪教养在强忍……风云卿又伸手抓过其他衣物盖在我和他身上,轻声道:"还有点湿,暂时盖着……"我感慨万千。 几日前我和他还是大眼瞪小眼,斗鸡一样你坑我我忽悠你,哪里想得到转眼之间,竟然会被逼着携手跳崖逃生,在这山洞之内相依取暖,肌肤相亲腿股交叠,连呼吸都似乎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 他一双大手覆在我光溜溜的背上,掌心滚烫,就像着了火一般。 我尴尬地略转了转头,不料嘴唇正好碰到他下唇。 两个人都立刻僵硬了。 半晌无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随之响起的,风云卿嘶哑而压抑的嗓音:"小侯爷……"我慌乱不已,动又不敢动,心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就快蹦出心口似的。 良久,才听见风云卿深呼吸一下,一手落在我腰间,低低开口:"别再考验下官了,好吗?"我哪里敢说个不字,耳边依稀听见他咕哝一句什么"君子者当坐怀不乱"的,涨红了一张脸躺在他胸膛之上。 可沉默下来,更觉暧昧。 我尴尬无比,想了想,岔开话题问道:"你师兄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呢,不过满有趣。"风云卿轻笑一声,回答:"他是孤儿,无父无母,就随了师父姓。""可是……三留……很少有人这样起名字的。"害我一听还以为是"三流",差点就想问他是不是有兄弟叫"一流"和"二流"……"曾听师父说,当年大雪封山,他偶然路过,听见婴孩啼哭之声,便捡了回来,起名三留,意思是天留了他,未曾冻死;地留了他,未遇野狼;人留了他,得遇机缘,故名三留。"听他慢慢说出赵三留这怪名字的来历,我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他……其实是个好人,真的……"风云卿解释般在我耳边低喃。 这次我没吱声。 不管他以前是不是一个好人,和景无染串通起来想要我性命,并下了五步追魂,这是不争的事实。 俯在风云卿胸前又过了片刻,我低声道:"大概明日,康王爷就会带人来了。"风云卿一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我笑笑:"你可记得我腰带上那块白玉佩?""自然记得。" 那块玉佩在我解开衣物的时候,大概就和着腰带滚落在身边,黑暗之中我也一时找不到,便懒得伸手去摸,只慢慢说来:"玉佩中间是空心的,放着南海来的奇鲮木。""奇鲮木?"风云卿惊道。 "嗯,这东西散发出来的香气,人是闻不到的,但是专门训练过的猎犬能闻到,而且味道半月不散,我平时都用那块玉佩来隔断香气,不过昨晚听见你来之后,就将玉佩旋了个个儿,将奇鲮木的香气散了出去,紫菀知道我身上这处机关,香气一出,自然很快寻来。"我说完,风云卿半晌不语,良久,才平静开口:"小侯爷果然机智过人,竟留了后着,云卿佩服。""只是保命而已,你受了伤,也得尽快看大夫才是。"他低声笑起来:"我定会护得你平安,信是不信?"我也笑了起来:"当然信。" 又谈笑了一会儿,我觉得倦意涌来,忍不住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意识朦胧间,隐隐听见他在我耳边低语。 "……你信我,我此生决不负你……" 第八章 景坠无踪 不记得是谁说过,越是狗血俗套的桥段,越是具有旺盛而绵长的生命力,所以,跳崖死不了人,一般定律是感情从此突飞猛进;脱光了互相取暖更加白烂,而下场往往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裸裎相对……按照俗套定律,接下来就应该是情不自禁、翻云覆雨。 可惜,云没翻成,雨没覆成,那什么的也没乱成。 他自禁,我自禁的结果就是,浑身都僵了。 两人手脚都交叠在一起,哪里敢乱动? 所以当天亮的光芒沿着石壁缝隙投进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第一个感觉就是,全身上下关节都彻底僵住,硬邦邦的就像一块木板。 天色似乎已经大亮,原本黑漆漆的山洞显得明亮了一些,我轻轻抬头看去。 风云卿似乎还睡得很熟,双目紧闭,脸色有点苍白,嘴角残留着一点未擦干净的血迹。 昨夜他和赵三留正面对上,那一掌所含的劲力如何,我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猜得出来,八成是个两败俱伤之局,不然风云卿不会说"师兄也未必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我趴在他胸口屏息听了听,心跳一声接一声,强劲有力,似乎真的没什么事的样子,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我,想当然的纸上谈兵,可若因此害死了风大人,我想我后半辈子怎么能够安心……悄悄地伸出手指,想替他拭去唇边残留的血迹,指尖刚刚触到,却被风云卿忽然伸手握住。 "你醒了的?"我猝不及防,吃了一惊。 风云卿笑笑:"习武之人,向来浅睡。"……是哦,我怎么忘记了?以前看武侠小说上都写,会武功的人,就算睡着了,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即惊醒,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不料被他抓个正着,我脸顿时通红,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好说,颤抖着脸皮干笑一声:"天……天亮了……"风云卿只有回答:"是天亮了。" 正常点的男人清晨起来会是什么状态,我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敢继续那样亲密的姿势?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就糟糕了,于是一手拉过自己的衣物紧紧掩在胸前起身。 已经被光溜溜地搂了一晚上,难道还要再被白白看光一次不成? 风云卿甚是识趣,知我尴尬,连忙转过脸去,开口问道:"侯爷昨晚睡得可好?"咦?这话好耳熟,似乎听见过……我束好束胸穿上小衣,回头讶异地问:"风大人何出此言?"他也套上了里衣,依旧背对着我,回答:"云卿发现,昨日侯爷昏迷之时,似乎会做噩梦,甚是惊恐,故冒昧握住侯爷双手,希望能让侯爷稍微安心一点。"噩梦? 是啊……本来在京城的时候,是北堂旌和我每夜相拥而眠,渐渐地,倒没再做那些噩梦了,不料被赵三留囚禁在崖上之后,生死未卜,焦虑担忧,受心境影响,竟又开始做起了噩梦。 说起来……似乎昨晚…… 也没怎么做梦,倒是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想到昨晚的肌肤相亲,我又是一阵脸烫,几下慌慌张张地穿好衣物,才转头看向他。 "如今我们是待在这里等康王爷带人来,还是自己找路下山去?"那块嵌了奇鲮木的白玉佩果然是滚落在地上,我束好腰带,伸手去捡。 这东西可不能掉,康老四能不能找到我们就靠这玩意儿呢。 没想到风云卿也正好伸手,两下里碰到,都是一愣。 我面孔火辣辣地直烧上来。 自昨夜之后,感觉和他怎么相处都尴尬。不敢看他眼睛也不敢面对,连目光都不知该放哪里才好……正出神间,忽然风云卿轻轻"咦"了一声,竟将我左腿抬起。衣物宽松,随之滑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小腿来。 要是再抬高一点,不就把里面什么都看光光了? 我大惊:"风大人……不……风云卿……风……"慌乱之下,连怎么叫都忘记了。 风云卿并未做什么不轨的动作,只将我左足揽在怀里。 我还没来得及穿上鞋袜,低眼看去,也是呆住。 雪白的肌肤上,一圈乌青的指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风云卿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那圈淤青,一双眉毛都皱成了结,问道:"可觉得疼不?"我摇头:"不怎么疼。" 若不是他手指按住,根本就没有丝毫痛感,也难怪我竟然一直不曾察觉。 大概是跳崖逃走的时候,被赵三留那一抓留下的痕迹吧……"似乎师兄并未用上内力,不然小侯爷这条腿,就算不废也定是走动不能了。"风云卿凝神细细地看了半晌,才吁一口气,宽心道。 仅仅是这样一抓,就一圈淤青,要真是像风云卿说的那样用上了内力……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改名叫"瘸腿小侯爷"? 一想之下不觉后怕,瞪着自己左足发了会儿愣,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好死不死正好和风云卿撞了个正着。 眼对眼,鼻对鼻,脸对脸,嘴对嘴。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情节俗套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风云卿垂下头,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直接吻住我的唇,舌尖在唇面上扫过,旋即撬开牙关钻入,含住我一声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 从浅啄到深吮,从浅抿到深缠,意会便可,言传不能。 不知何时,我已伸手搂在他颈间,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臂弯中。 良久,风云卿才放过我双唇,转而沿着脖子往下,一手沿着衣襟探入,手指刚碰到我肌肤,那略带冰凉的触感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将他推开。 风云卿也是一惊。 大概他也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如今脸色有趣得很,小白脸变成了小红脸,表情写满不好意思四个字,连正眼都不敢再看过来。 其实我也不太敢正眼看向他,只能一手拢拢衣襟,一手掠过鬓边的碎发,借以掩饰不自在。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两下沉默,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正在盘算着怎样打破这僵局,倒是风云卿先开了口。 "侯爷腿上有伤,崖下若还有师兄的人,遇上也甚是不便,不如就暂时藏身在此,再作打算可好?""……呃……好……"我顺口回答,低头看见左足脚踝上那几个清晰可见的淤青抓痕,也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似乎赵三留在抓住我的时候并未用上内力,也并不觉得疼痛,但练武之人手劲较大,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想必风云卿是在担心这个吧……而且,风云卿自己也有伤在身,若真的再遇到赵三留……确实麻烦,既然如此,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看看情况再说……不过…… 奇鲮木味道一散,不出两天,康老四就能带人寻来。赵三留见找不到我和风云卿,聪明一点,也不会再留在那崖上傻傻等人来抓,八成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换言之,乖乖地待在这里等人找来,似乎才是最好的法子。 我抬头,见风云卿盘腿坐在不远处,唤了声:"风大人……"风云卿闻言一笑:"侯爷叫云卿便好。""呃……"我抓抓头,"云……云卿……"乍一下换了称呼,还有点叫不习惯……石洞外天色已经彻底亮堂,林间还算安静,时而听见鸟儿扑翅飞动的声音,倒没什么人声,似乎并无异样。 "师兄对朝廷怀有成见,不然,以他的本事,投身军伍,也定早就出人头地。"忽然间,风云卿淡淡道。 似是解释,又似惋惜。 想想也对,赵三留武功高强,假如真的从了军,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北堂旌-- 等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色狼? 而且……最荒唐的是,为什么在想到那个家伙的同时,我竟然会有种错觉,荒谬绝伦的错觉……就像…… 就像自己正在背着他偷情?! 一直待在这个石洞里,对时间的感觉似乎都迟钝了。所以当康老四带人找到的时候,我以为过去了五六个时辰,结果不过两个多时辰而已。 说起来,康老四也算得上兵贵神速。 一如我所料,崖上赵三留和他手下的人早已人去屋空,连根头发都没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当然也没丝毫的线索可供追查。 接下来的戏码自然就是我和风云卿平安脱险,康老四对风云卿赞不绝口,紫菀对风云卿感激涕零。 说来说去都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内容和过场,所以我懒得再跟着瞎搅和,哈欠一打,就在紫菀的陪同下回了沈园。 折腾了一天一夜,我浑身上下脏得也够可以了。紫菀贴心,早就命人备下了洗澡水,我往澡桶里一躺,被热气蒸得晕晕欲睡。 洗去一夜的疲劳,我趴在床上,紫菀充分发挥了她精到的按摩本事,替我一寸一寸消除肌肉的酸痛。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是紫菀这个八卦达人。她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钟,我估摸着也该到极限了,果然-- "紫菀护卫不力,让侯爷受惊--" "停!"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茬,"废话少说,想听什么直接问。""昨夜您真的是和风大人在一起过了一夜?"紫菀问得又快又迅速,明显是早就想好很久。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有悬崖后有追兵,只好躲在山洞里,权宜之计而已。""可是……"紫菀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您的身份……""他没发现。"我撒了谎。 在来时的路上,风云卿可以说就已经发觉了我女孩子的真实身份,可一直不曾言语声张,顾忌的,是什么呢?他不是北堂旌,让我没有那种不安和难以预测的感觉,但是……终归不舒服……自己的秘密被别人掌握在手中,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是……他却吻了我…… 想到清晨的疯狂,我不由得耳根子有点发烫,一旁,紫菀又异常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主子,您脸有点红呢。" "……" 我白了她一眼,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严肃地开口:"和风大人藏了一晚上的事情,不许告诉太后,听见没有?""可是……"紫菀闻听,有点犹豫。 我脸色一沉:"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送给康王爷!"下江南的路上紫菀被康老四骚扰得明显心有余悸,被我这样一威胁连脸色都变了,连忙使劲点头表明忠心和立场:"我绝对不会告诉太后的!""乖--"我满意地咧嘴一笑,回头继续享受紫菀的按摩。 紫菀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家伙,安静了不到10秒钟又开始唧唧呱呱:"不过主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呢,那日刺客抓走了侯爷,紫菀真是担心死了,可怎么也查不到主子的下落。""连康老四……呃,康王爷也查不到?"我问。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是镇南王府景无染在背后指使的?还是说,景无染伪装隐藏得太好,连康老四都给瞒了过去? 康老四虽然看起来神神鬼鬼傻傻缺缺的,毕竟不是蠢蛋,镇南王府一事,他到底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计划好了多少? 我正在心里暗自琢磨,耳旁,紫菀还在喋喋不休。 "……后来有人送来了侯爷随身的断水剑,并指名要风大人一人前去,如若不然,就要对侯爷不利。"……什么如若不然就对我不利?那赵三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还想顺带抓个风云卿做陪葬。 不过说起来…… "紫菀,你知道风大人会武功一事吗?" "知道啊,风大人文武双全,是满朝上下皆知的事情。"紫菀回答,"只是当时他说,怕刺客对侯爷下毒手,坚持一人前去,谢绝了康王爷要派人暗中跟随保护的好意,而且……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园王爷都不知道呢。"风云卿当然不想康老四派人跟着。赵三留虽然对他有误会,但风云卿念着师兄弟感情,不想陷赵三留于不利的境地,自然不愿多出人搅和进来,只怕就算康老四暗地里派人监视他的行踪,凭风云卿的本事,要甩掉盯梢的尾巴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我迷迷糊糊地想。 紫菀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温热的手掌过处,原本酸疼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我舒服地长长吐了口气,打算闭上眼睛小寐一会儿,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赵一的声音。 "小侯爷,镇南王府传来消息,世子失踪了。" 景无染失踪了? 我连忙扬声问道:"何时的事情?""就在今晨,康王爷率人出城接应侯爷之时。"赵一规规矩矩地在门口汇报。 我和紫菀对看一眼,翻身起床,紫菀早取来了衣物,和往常一样替我更衣梳洗挽好头发,刚跨出房门,迎面看见康老四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冲了过来。 紫菀条件反射地就往我背后躲。 "四哥,何事这样惊慌?"我装作没看见,问道。 康老四咧嘴一笑,笑得我浑身寒毛倒竖。 "无月郡主要见你。" 这次换我想往紫菀的背后躲。 景无月确实来了,却不是探亲访友,而是负荆请罪。 她洗尽了铅华,脂粉不施,一身布衣装束,见我出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面前。 "无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侯爷原谅,但仍斗胆前来,恳请侯爷能饶过爷爷,大恩大德,无月没齿难忘。"她忽然来这一招,倒让我愣住,脑子一时没把事情想明白。 自我回来这几个时辰,康老四只字不提镇南王府和那些"刺客",而镇南王府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还真是有点让人摸不透了,可现在景无月忽然上门负荆请罪,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天下人,此事乃是镇南王府所为吗? 景无月不是傻瓜,她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置于险地? 我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转头看了看康老四,见他一脸声色不动,眼神却不似平时那样迷糊,而变得凌厉精明,顿时明白过来。 康老四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只等镇南王府沉不住气,他便有了动手的借口,可景无月这招负荆请罪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景无月自己先放低姿态,以"认罪"的形式把镇南王府上上下下的性命交付我……或者说是康老四手里,看似兵行险着,恐怕也是算准了她镇南王府乃是江南一主,景老爷子更是开国功臣,考虑到无数因素,就算是华凌云这个皇帝,也不敢轻易对镇南王府下手,更何况康老四? 不过……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的是"侯爷恕罪"而不是"王爷恕罪",摆明就是要把我也拖下水。 被绑架的人不是康老四而是我华夜侯,这事已经脱不了干系,如今她又咬准了我,难道是想我看在昔日幼时的情分上网开一面?还是只是单纯地……借我这颗石头过河而已? 看来这景无月,年纪虽轻,却也不是全然地养在深闺人未识,不懂人心险恶的那种绣花枕头。 镇南王府这口井,明显比看起来深得多呀! 我暗自叹口气,觉得有点头疼,见景无月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上前一步去扶她。 "郡主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 一旁,康老四顺竿子上:"无月郡主忽然行此大礼,岂不是折了老九的福?快请起快请起。"景无月却身子微微一晃,避开了我的搀扶,依旧跪得笔直:"家兄一时鬼迷了心窍,对侯爷不利,如今侯爷平安归来,无月也放下心里的大石,但欲害侯爷之罪,自知难饶,无月愿代家兄一死,只求侯爷看在爷爷年老病重的份上,饶过老人家,让他安享晚年,若能应允,无月感激不尽。"说完又叩了一个头。 我顿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她这番话一说,难道我还真的能对镇南王府下手不成?对那个老年痴呆的老头子下手不成?对负荆请罪的无月郡主下手不成? 好你个景无月!明明被绑架的人是我,被下了五步追魂差点丢掉性命的人也是我,你几句话一说,倒显得我若对镇南王府计较就不是好人了。 嘴皮子轻轻松松地一磕,黑白就掉了个个儿,这本事还真厉害! 我回头看了看康老四,他脸色虽然如常,却闭着嘴不吱声,明显是在等我开口。 再回头看看风云卿……不在?哦,想起来了,据说还在自己房间里疗伤呢。 没有个可以商量主意的人,景无月又盯紧了我,我伸手抓抓后脑勺,犹豫着开口:"无月郡主,你……可知无染世子现在的下落?"想不到怎么回答她,干脆就换个话题。 意料之中的,景无月摇头:"家兄自今晨出府就再未出现,无月也曾派人寻找,可并没有发现踪影。"我想也是,景无染做下这等事情,已经够让镇南王府背上个谋逆的罪名,只是……那惨绿少年难道在做事之前就不曾考虑过万一失败的后果?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成功? 他哪里来的这样自信? 我大惑不解,想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阳谋想得头又开始疼,干脆懒得再想,低头见景无月还跪着,八成扶是扶不起来了,我开口道:"郡主,不知老王爷现在可知道世子的事情?"听见问起景老爷子,景无月脸上露出些哀伤的表情来:"无月不敢告诉爷爷知道,爷爷年老体衰,恐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默然。 确实,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憾事。当年景无染父母到底是不是华家皇室所害,还有待查证,但可以确定的是,景老爷子在得知自己儿子媳妇死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沉重打击,可想而知,如今,难道要让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不成? 我承认我心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虽然借尸还魂,但在21世纪,"华莹莹"却是已经死了,留下了爸爸妈妈,同样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同样是长歌当哭,悲以为念,天下的父母,无论何时、何处,伤心都是一样的。 也许是想到这些的时候,脸色泄露了一些内心波动的情绪,当下就听见景无月小声地唤道:"侯爷?"我连忙抬起头来。 "郡主还是请先起吧,世子一事,本侯定会妥善处理。"说完这句话我就落荒而逃,把景无月丢给康老四去解决。 小半个时辰后,我偷偷摸摸地探出头来。 "无月郡主已经回去了。"康老四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晃悠脚。 我拍拍胸脯松口气,溜出来大模大样地在康老四一旁坐下。 沉默了片刻,我悠闲地开口:"不知四哥是打算以皇上的名义接收江南兵力呢,还是直接除掉镇南王府?"嗯……这茶味道真不错…… 我在心里默念一二三,刚刚数完,耳边就传来康老四的声音:"假如老九是四哥,你会选择哪样?""可九弟确实不是四哥啊,又怎么知道四哥是怎样打算的呢?"我抓抓头皮,道,"镇南王府久据江南,兵力名义上听从朝廷皇室调遣,但实际上若无皇命,就归镇南王府全权调配,长此以往,假如形成了个割据的局面,尾大不掉,头疼的就会是皇兄了,所以才硬要九弟前来,借拜寿之名,带个景无月回去,也算是笼络镇南王府吧。"康老四一言不发,嘴角微微扬起,勉强算是一张笑脸。 "……不过如今镇南王府出了这档子变故,我若是四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接收江南兵权。"听到此,康老四才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炯炯,看了半晌才吱声:"哦?听九弟这样说,莫非你已经有了安排?""来的路上,九弟擅作主张,已经命孙三李四带着九弟的令牌,去接收江南兵权了。"我面不改色地说完,末了补充一句:"自然是以皇帝的名义。"意料之中的,康老四脸色变了变,可旋即又恢复平时那种浪荡不羁的模样:"九弟倒是深知未雨绸缪之意啊。""四哥过奖了。"讲了一堆话嘴巴干得很,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润润嗓子,"不过九弟冒失地问一句,景无染景无月父母之死,和皇上可有关系?""这事四哥不便多说,九弟若是好奇,等回京之后亲自去问皇兄比较好。"康老四轻轻松松推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从康老四嘴里也挖不出什么料了,我起身回房。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虽然大概能猜到一些,但搅和进去就是脱不开的麻烦,所以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可我不找麻烦,麻烦却偏要找上你。 溜达着回到房间,紫菀靠过来就问:"小侯爷,景世子下落不明,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要怎么办?"我耸耸肩:"钱二查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还没有消息回来。" "那就无妨。"我在书案前坐下,同时对紫菀道,"景世子身上牵着镇南王府几百条性命,若是知道无月郡主负荆请罪甘愿代兄受过的消息,想必也沉不住气的吧?""小侯爷的意思是?"紫菀狐疑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景世子虽然做事糊涂,但也还算单纯,又满脑子礼仪世俗,这样的人,会是那种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吗?知道自己爷爷和妹妹被连累,一定会出现的。"话说到这份上,紫菀恍然大悟:"紫菀明白了,这就去办。""去吧去吧。"我挥挥手。 听见紫菀脚步声远去,我趴在书案上唉声叹气。 华凌云硬逼着我下江南,摆明就是想来个一箭双雕嘛。镇南王府和华夜侯府,他都放心不下,所以……也算是场考试了吧……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眼角瞥见一旁放着的断水剑,不由得伸手拿起。 景无染对我下手那日,断水剑并未鸣动脱鞘,是因为当时的刺客并非针对我来,而景无染也并未对我有杀气,所以不曾警主吗? 想不到自动报警器太过灵敏也不是好事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深秋的时候,傍晚的时候,把人叫出去在个悬崖边一边谈心一边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从小资的角度来说,也许可以称之为"浪漫",可对我来说,那就意味着感冒和着凉,玩不来那些花前月下。我裹着貂裘慢吞吞地来到指定的地点,抬头一看,果然是悬崖高台料峭风寒。 于是感慨万千。 这些人就不能有点创意吗?为什么摊牌的地方一定得是悬崖?决裂的所在就非峭壁不可?好冷的-- 沿着蜿蜒的小路来到望月崖,景无染正站在崖边等我。 和那次雨中见面一样的布衣装束,看上去比往日更显得瘦弱了些。 我缓步上前:"无染,你比我想象中有担待呢,并没有一走了之。"景无染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不能连累爷爷和无月。""但镇南王府却因你而陷入了险境。"我指出,果然见他脸色变了变。 "你要命人抓我吗?"他问道。 我不作回应,避而言其他:"至少你应该明白,我并不会单独来见你。"身后跟着的,除了赵钱孙李,还有康老四和他的人,一声令下,就算是变成鸟儿也飞不走。 "我知道。"景无染回答。 也许是想开了,景无染这惨绿少年一脸视死如归准备慷慨就义的革命表情,害得我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怎么觉得自己就像那老电影里面目狰狞的反派,正要逼着正义的战士为了真理壮烈捐躯? "夜儿,其实这次来,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景无染又悠悠地开了口,同时掏出那根紫竹笛,"记得吗?这还是小时候你送我的,如今物归原主。"我没有马上去接。 这惨绿少年,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当真想以死来换取镇南王府的平安不成? "无染,退一步海阔天空,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这是实话,我没想过要把镇南王府的人怎么样,康老四也未必想把镇南王府的人怎么样,要解决,方法多得很,却就怕景无染钻起了牛角尖,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果然,明显惨绿少年一旦开始维特的烦恼,那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只见他脸色在月光下越发的苍白,身子摇晃了几下,拿着紫竹笛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拿去吧,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景无染坚持不懈地把笛子递过来。 我叹口气,迈步上前。 反正后面就是赵钱孙李和康老四,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手刚碰到紫竹笛子,景无染忽然抓住我手腕,用力一拽,我就跌进他怀里。 我大愕,想要挣扎,景无染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抱住我,嘴唇紧紧贴在耳畔,说话间,暖热的气息拂得耳根痒痒的。 "夜儿……对不起……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但只想求你,不要恨爷爷和无月……他们是无辜的……"惊慌之下,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景无染双唇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一碰,手里却丝毫不减力气,将我圈锢在他双臂之中。 身后,康老四见突生变故,已经率人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团团围住。 "景无染,不要一错再错了!你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会毁了自己的!"康老四吼道。 景无染对康老四的正宗狮子吼充耳不闻,一手死死箍在我腰间,一手忽然捏住了我下巴,硬把脸扳了过去看着他。 月光下,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凉。 "我曾经想过只要见你最后一面就好,可等到见了你,才发现,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他幽幽地开口,声音很低,低得我恰好能听见,"此生,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那么黄泉路上,至少也能让我拥你入怀……"啊?听这惨绿少年的言下之意,就是死也要抓我这个冤大头垫背?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挣扎挣不开,逃也没法逃,康老四顾忌着我还在景无染怀里而不敢动手,他哪里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想活了,一心要拉着本侯爷陪葬! 景无染脚步往崖边一动,我吓得立刻扯开喉咙狂嚎:"不要呀!无染!你不要做糊涂事呀--"康老四也跟着嚎:"景世子!回头是岸!"然后忽然冒出来景无月的声音一起嚎:"哥哥,不要这样子!不要一错再错了!"咦?这小丫头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听见妹妹那带着哭腔的喊声,景无染明显愣了愣,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看向景无月的方向。 景无月也来了,这下人可都到齐了。 "无月……"景无染喃喃地道。 我顺势开导:"无染,你忍心让无月伤心吗?难道你真的那么狠心,让无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死在眼前?""我……"景无染有点犹豫了,我心中窃喜,正想再加一把劲劝得这惨绿少年回头是岸,那岂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尤其是这命还是自己的! 可如意算盘打得好,没有人心变化快。 景无染也就犹豫了那么一小下,便抬起头来对着景无月凄凉一笑:"无月,爷爷就拜托你了,无染不孝,要先走一步……"说完,就抓住我继续往崖边退。 他每退一步,我的小心肝就颤三下。 别人穿越都是被人宠着疼着,谁像我这样,三天两头的就有人来杀来砍,没事儿还被抓着跳个崖什么的,简直有苦也没处诉! 电光火石之间,景无染已经拉着我往崖下跳。 我顿时叫得凄惨无比。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子犹在半空,景无染忽然痛呼一声,原本紧紧抓住我的手松开了,刹那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我的腰,然后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得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在风云卿怀里。 "风……云卿?" 我惊愕万分。 风云卿松口气般笑了笑:"幸好来得及。"他一手紧紧扣在岩石缝隙之间,以免掉坠崖下,一手环抱住我,身子紧贴:"若不是康王爷见机击伤了景世子手臂,想要救下小侯爷,也着实有点困难呢。"这个康老四,什么时候动手不好,偏要在那惨绿少年抓着我跳崖的时候动。就算是他松开了我,我也不是小鸟儿翅膀扑腾扑腾就能飞,不照旧往下掉?摆明了是要害死我。 我在肚子里把康老四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到惨绿少年,连忙问:"景世子呢?救起来没有?"风云卿脸色黯淡了一下,悠悠叹口气:"小侯爷,你应该明白,对景世子而言,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确实如此,我无话可说。 抬头见风云卿额头上似乎冒出了冷汗,我忽然想起来,他的伤并未痊愈,而且上次手掌就已经受伤了,如今要凭着一手之力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恐怕手掌上的伤口……这个时候已经又裂开了……头顶上传来康老四中气十足的叫声:"老九,还活着吗?"我没好气地吼回去:"还没死,能吃会跳,活得好得很!"旋即垂下两根粗麻绳来,我伸手挽住抓紧,侧头看向风云卿。 月色中,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显得明亮无比,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第一次,我直视他双眼没有避开,轻轻笑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风云卿也只是一笑,并未回答,却忽然将我搂到怀里,低头吻住我。 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轻吻,随后在我耳边低语:"上去吧,以免大家担心。""嗯……"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吻我,我耳根子烫得不得了,千幸万幸这是黑夜,又是崖下,上面的人看不清下面的人在做什么,不然保证第二天"华夜侯和风大人不伦关系"的八卦就要满天飞了。 被拉上了崖,我这才喘口气。 耳边传来景无月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哭声,我听得也有点不忍。 "郡主……"我低声唤道。 景无月跪在崖边,哭得哽咽难平,倒也听见了我叫她,却并未回过头来,哭着开口:"侯爷不必安慰无月,无月心里很明白,哥哥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我心里暗自叹口气,回头看了看风云卿,他不露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我会意,又看向康老四。 "四哥,这事就此了结,可好?" 想必是景无染跳崖也着实有点刺激了康老四,他也惋惜般长叹一声:"景世子这又是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走这样决裂的不归路?"……其实跳崖未必就能死人……我和风云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嘴巴张了张很想这样说,但瞅了瞅悲苦万分的景无月和表情复杂的康老四,决定还是不开口为妙。 脚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我捡起一看,原来是那根紫竹笛,如今,主人已去,笛声永断。 景无染畏罪跳崖自尽,镇南王府也交出了兵权,如今,只剩冠冕堂皇的王爷称号和荣华富贵,再无半分实权。 这次下江南祝寿,最后结果会演变如此,又有几分是尽在算计掌握之中的呢? 我命钱二去查景家两兄妹父母死亡的真相,却一无所获,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孙三李四拿着我华夜侯的令牌接收了江南兵权,也已经回来复命。 似乎,都已经解决了……除了那个依旧搜捕不到下落的赵三留。 风云卿伤势好转甚快,三日后,我们就可以启程返京。 临行前,我想到了景老爷子,还有景无月。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镇南王府,我还是要去走一趟。 冷香苑里,花林连绵落英缤纷,万紫千红中,景老爷子低头坐在石阶上,一声也不出,只定定地看着眼前几盆雨过天青色的均窑花盆。 那是景无染种的芳琼花,也许是过了花期,原本盛放的花朵残落,一种说不出的凋零感觉。 我慢慢走到景老爷子面前,轻声唤道:"老王爷……"靠近细看,才发现老爷子的头发又花白了几分,老态龙钟之相再也掩饰不住,哪里像曾经叱咤疆场的勇士,也只是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 听见我叫他,景老爷子缓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你是谁?""我是夜儿。" 老爷子歪头看了我半晌,皱起眉头,满脸困惑的神色。 "夜儿?夜儿……" 他低声念了几遍,把身子往边上一挪,让出个位子来,伸手拍了拍:"来,坐!"我依言坐下,陪他一起继续安静地瞪着花盆发呆。 不知瞪了多久,我只觉得眼睛发酸,腿都坐麻了,一旁的景老爷子忽然开口。 "无染……其实一直很聪明的……""嗯嗯,很聪明……哈?"我伸指捏着自己麻木的小腿,一面顺着老爷子的话接口,可是旋即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对着我说话,眼睛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仿佛要看到不知名的遥远的地方去。 也许,景无染一事,他已经知道了……我猜测。 "夜儿也是很聪明的,从小就很聪明,总能猜到我的心思呢……"老爷子自顾自地说话,我在旁边沉默地听着。 "记得无染和夜儿一起随着太傅念书,太傅夸夜儿机灵,一点就透,可无染不爱说话,我就骂他,说他笨,怎么配做我的孙子?要是夜儿是我孙子就好了……"……天下的父母长辈,无论古今,都会下意识地把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比……所以说,景无染那样忧郁的性子,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吧……"……而且无染每次想起爹娘,都会躲起来一个人悄悄地哭,可我还是骂他,骂他懦弱,男人怎么能动不动就流泪?无染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也越来越不肯亲近我了……"……至此,我可以确定,老头子的教育方针明显出了问题。 我双手托腮听他继续说那过去的事情。 "无月也从小就很喜欢夜儿呢……我想,要是夜儿能成为我的孙女婿那该多好,可无染很反对,我又骂了他……那是他第一次和我顶嘴……第一次呢……那么激烈地反对……"老人家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来,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坐在身边的正牌夜儿我,只有记忆中那个8岁的小夜儿。 "无染常说,他很羡慕小夜儿,他要是夜儿就好了……"……老是被人骂不如别人,任谁都会这样说的……只是,景无染对夜儿,会不会只是长期的自卑和下意识的带入感,慢慢地变成了那种复杂的感情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无法解释的问题,我更无从说得清。转头看见景老爷子呆呆地看着天空,已经完全沉浸在他记忆的世界里,一声不吭,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踮着脚尖悄悄离开。 转过长廊,景无月正站在拐角处等着我。 小姑娘这段时间明显很难熬,娇俏的脸蛋眼瞅着瘦了一圈。也怨不得她难过,自己的亲哥哥却是想要杀掉自己喜欢之人的幕后黑手,又在眼皮子前跳了崖生死未卜,如今爷爷依旧痴呆不知外界事情,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要撑起整个镇南王府,委实太勉强了点。 我看着她,一时之间想不到怎么安慰,正在搜肠刮肚之际,景无月却先开了口。 "侯爷大恩,宽恕镇南王府,无月没齿难忘。"我见她脸色有点凄楚,于心不忍,上前一步:"郡主。"可景无月随之后退一步,摇摇头,继续道:"无月戴罪之身,自知已配不上侯爷……""……"我沉默了下来没吱声。 本来这个凭空多出来的未婚妻已经让我叫苦不迭,虽然这样子说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但景无月主动提出取消婚约,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 毕竟,要我先提出解除婚约,一来显得有对镇南王府落井下石之嫌,二来回京之后华凌云那皇帝老兄很有可能会掐死我。如今景无月开口,正中下怀。 可此时,我却半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看见景无月愁眉不展,再想到景无染下落不明死不见尸,老爷子彻底陷入了自己的记忆世界中不闻外界一切……如此结果,该说一句"好"吗? 至少我说不出来。 取出无染留下的那根紫竹笛子,我想还给景无月,她却又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了:"我不能收,哥哥是留给你的。""但是……"我犹豫着该怎么措词,景无月开了口:"还是侯爷收着吧,毕竟那原本就是侯爷送与家兄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我见景无月怎么也不肯收下,我往前一步,她反倒后退两步,无奈之下,只好将笛子收起,向景无月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第九章 再见京都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启程回京。 和来时不同,回去选择的旱路,没有了故意的拖拖拉拉晃晃悠悠,居然比来时速度还快了一些,虽然在我看来,和一个大型豪华旅游观光团也没什么区别。 康老四一声令下美其名曰"考察民情",行程就变成了走半天,歇半天,游山玩水,路过个小镇小城什么的都进去巡幸一番,参观参观,吃喝吃喝。我琢磨着大概又要半个月才能到达目的地。 不过我没有什么急事,事实上能够迟些日子向华凌云汇报,那是求之不得,所以对康老四的这个假公济私之举,我很默契地表示了绝对支持。 扳指算来,离开江南已经7天了,这日来到一处名叫笔架山的地方,康老四照例下令扎营歇息,明天一早再继续上路。 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马车坐得我腰酸背疼浑身僵硬,吃过午饭打算出去散散步舒活一下筋骨,眼角瞥见康老四继续百折不挠地缠着紫菀,我很没良心地视而不见,一面由衷地感慨"天气真好世界和平",一面缓步往营地后方走去。 营地后方是一片树林,虽然说不上是参天大树,但也长得郁郁葱葱,甚是茂密,如今到了深秋,树叶变黄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远远看去颇有秋色含烟层林尽染的意境。 刚走到林边,隐隐听见人声,我有点好奇,探头一看,却不由得愣了一愣。 风云卿正在林中和一人说话,那人寻常兵士装束,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随行士兵,垂手低头恭敬地对风云卿说着什么。 相隔有点远,我听不清楚,而且……我不太敢和风云卿见面。 虽然他救了我两次,但每次想起那夜的裸裎相对和吃尽豆腐,我就尴尬地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远远看见他身影毫不犹豫地抱头鼠窜。 不能怪我当鸵鸟以为把脑袋埋起来就没事了,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风云卿呀……他吻过我也抱过我,可是……我和他的关系到底要怎么算?并且……北堂旌又要怎么算? 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不就是那典型的脚踩两只船吗?我懊恼地蹲地画圈圈。 上了两只船又不是我乐意……可是事情发展非我所能预料,怎么弯弯曲曲来来绕绕就变成了这样? 人生三运,政运、财运、桃花运。 政运难说,财运还好,可这桃花运明显有点超出了我的预料,变成了算不清的桃花债。俗话说情债好欠却难还,这糊涂账我该怎么办? 我焦躁地抓抓头,再次探头看去,却见眼前已经没了人影,风云卿和那兵士都不见了,正在讶异,脑后忽然传来风云卿的声音。 "小侯爷?" "吓?"我一惊,猛地转过身来。 风云卿不知何时已经悄没声息地站在我身后,表情有点讶异,也许是没想到会是我,开口道:"我听见有人声,没想到会是小侯爷。"……什么耳朵啊!我一声都没吭,居然都听得见,看来武侠小说上描写武功高强之人耳力灵敏,能听见异常细微的动静,倒是真的了? 我抬头,却正好和他视线对上,看了个正着,顿时觉得耳朵发烫,连忙往后一退,却没发觉后面都是低垂的树枝,将我头上的金冠正好勾住。 "哎呀……怎么会这样?"我哀哀低呼,反手想要扯开,却发现勾得太紧,根本解不下,反倒扯得头皮生疼,我又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别动,我帮你。"风云卿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他手臂越过我脸际伸到脑后,几乎是将我半抱在怀里的姿势,我微红了脸不敢动弹,风云卿并未发觉,道:"勾得很紧,不如先将头冠解下再取?""……好。" 风云卿轻柔地将我头冠解下,一头长发随即流水一般披散下来,落在肩上。 耳边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想必是风云卿正将卡在冠上的枝叶捡去,我正想说这个我自己来就好,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风云卿开口道:"是你的人。" 我皱眉:"可是我这个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让别人看见自己长发披肩的模样,也许……是担心被看出什么吧……风云卿倒也机灵,立刻明白过来,将我腰揽住,脚尖一点,就跃上了身旁的大树。 树叶虽然泛黄,但并未落下,茂密得完全可以隐藏住人的身影,树杈很大,坐上两三个人也丝毫不显局促。 刚藏好,树下就传来赵一的声音:"可看见小侯爷?""刚才明明看见侯爷往这边走的。"几个侍从随即回答。 看样子是要找寻某人的下落了,我看了风云卿一眼,扬声开口:"我在树上,赵一,你们退下。""侯爷?" 赵一想抬头,我连忙又叫道:"看什么看?本侯爷想爬树玩,你们都退到五十步之外,没我命令不准回头看。"大概赵一跟随华夜已久,早就习惯了他层出不穷的古怪命令,丝毫不觉得怪异,果然不敢抬头,带着人迅速退下。 我这才吁一口气,回头一看,风云卿脸上明显带着笑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正定定地看着我。 "风……风大人……"我嘟囔了一声。 "云卿,叫我云卿。"他笑了起来,原本英俊的面孔更显温和。 "……云卿,那个,我自己来就好……"我指指他手里的金冠。 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暧昧,可又得找点什么来说,不然更尴尬。 风云卿将金冠轻轻放在我手中,但旋即开口道:"我替侯爷把头发挽好,可成?"虽是询问的语气,一双手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拢起我一束长发。 风云卿的动作十分轻柔,手指轻轻地在发间滑过,一缕一缕地挽起,唯恐弄疼了我,如水一般的柔情。我心里一动,此情此景,似乎谁也曾经这样温柔地拂过我的长发……是北堂旌? 一想到他,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竟忘了自己正坐在树上,身子下意识地一侧,重心不稳差点就摔下树去,幸好风云卿眼疾手快连忙揽住。 "别乱动,掉下去怎么办?"他低低说道,满是担心的意味。 "我……一时走神了……"我胡乱想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根本不敢看向风云卿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风云卿淡淡笑了笑,轻轻开了口:"夜儿,你变了很多。""呃……"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等一下!他刚才叫我夜儿?不是平时那样叫"小侯爷"? 我一时还没明白过来,额上便传来温热的感觉。那是风云卿的双唇,正轻轻吻上我额头。 "真的,变了很多,变得……"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措词,"变得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却能让见到你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就沉迷了下去……"我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傻愣愣地彻底呆住了。 他的这些话……算是告白吗?是心里话?还是……我咬住嘴唇根本不敢抬头,他却伸指轻轻地抬起我的脸,温柔地在唇上印下一吻。 若有若无的字句,就飘渺地溢出两唇交缠间。 "……如果是现在的你……也许……可以……"我不太明白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也只是轻吻而已,然后重新替我挽发梳髻,一丝一缕,轻柔似水,温和得如同三月的春风。 就算我再怎么会磨蹭,还是不可抗拒地回到了京城。 一路马不停蹄地冲去皇宫面圣复命,我一心盘算着早点汇报完毕,早点躲回侯爷府继续做缩头乌龟。 我承认我没种而且没担待,毕竟感情这码子事情从来不是自己的强项,更何况现在左脚右脚各踩一只船,随便哪只翻了都足够淹死我。 那日风云卿模棱两可的话我一直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诚然,现在的华夜早已不是原来的华夜,但风云卿又是为何而动心的呢?自知之明我一向还算有,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魅力能让所有的男人都为之疯狂,唯一可取的就是这张脸,但也不到海伦引发特洛伊战争的程度,那么,风云卿对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莫非,他对以前的华夜也并非只是完完全全的厌恶? 如果说我和风云卿之间,是因为那几次亲昵而导致关系突飞猛进的话,那么,之前和北堂旌的耳鬓厮磨又该怎么算? 和那个色狼在一起的日子,除了最后那啥之外,可以说是情人间该做的都差不多做过,关系算是再也撇不清楚了。 倒不是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但我更愿意接受细水长流,尤其……对方是北堂旌。 那个人总让我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即使派人查过他的底细,可是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弱半分。 他仿佛天生有一种魅惑的气息,如同罂粟,明知有毒,明知陷下去也许会万劫不复,依旧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 我想得出神,直到耳边传来啪啦啪啦拍桌子的声音,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御书房,面前的是皇帝大哥华凌云,还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康老四。 "老九!刚才朕叫你半天了,到底在想什么?"对我这种明目张胆走神无视天子权威的行为,华凌云明显很介意,两眼一瞪,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可惜本侯爷仗着他老兄的宠爱向来不当回事儿,捧着脸无耻地装可爱:"臣弟一路上累了,所以有点心不在焉,皇兄恕罪。"华凌云眉毛跳了两下。我这"恕罪"二字说得多么敷衍他又不是听不出来,大概懒得理论,劈头就进入正题。 "朕让你去把无月郡主带回来,人呢?""还在镇南王府。"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顺带扫了眼康老四。 就不信他没给华凌云事前吱声!再见他若无其事端着茶杯"滋……好茶",越发肯定了我的猜测,于是用一种纯洁无辜的眼神看了回去,答道:"皇兄,您想臣弟给您带回来的,到底只是一个弟媳妇儿呢?还是江南兵权?"此话一出,华凌云眼中精光一闪,却没说话。 我于是继续说下去:"臣弟斗胆,妄自揣摩皇上的意思,替皇兄把江南兵权收了回来。"华凌云嘴角轻轻一弯,皮笑肉不笑。 他既然笑了,那就说明我还真没猜错,毕竟对当权者来说,最重要的一种权力,就是兵权! 见他心情甚好,我顺竿子上:"不知皇兄对臣弟交出的考卷,可还满意?""……鬼机灵。"华凌云真的笑了起来。 我偷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康老四,正好看见他对着我笑眯眯地点点头。 至此,这场考验算是过了吧。 我知道华凌云之前并不曾全盘地信任我。毕竟,身子虽然是华夜,但里面却不知是哪里钻来的孤魂野鬼,换了谁都会掂量掂量,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如果华夜原本就庸碌无为,大概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可问题是,华夜手里有清歌苑,他就不能不考虑一下,这个重生的华夜,到底还有没有能力继续接手的问题了。 我不喜欢搅进去那些尔虞我诈,可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华凌云现在对我信任几分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华夜手里有权,不知道利用的人是白痴。 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华夜虽然不是小丈夫大丈夫,但钱与权,他都有。 "九弟这次离京近两个月,太后甚是想念,朕这里没事了,你去看看太后尽尽孝心吧。"耳边又传来华凌云的声音,我按照规矩行礼退下,被宫女侍卫簇拥着往后宫去。 太后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见到我就照例一把抓进怀里揉来揉去揉面团,丝毫不介意女儿壳子里面的是个陌生人。 我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不少。 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太后在知道了事实真相的情况下,还毫无芥蒂地当自己是她亲生女儿,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不过……蛮舒心的。 太后命人端上来各色精致糕点,一小碟一小碟,摆放得整整齐齐。 "儿啊,这老半天的,也饿了吧?宫里新进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尝尝。"我毫不客气地拈起就吃。反正华夜天生丽质,是那种怎么吃都吃不胖的类型,正好乐得享口福。 "哀家没料到皇上还记得镇南王府的事情,听说他命你下江南,哀家就觉得不妙,可已经来不及阻止……"太后满脸愁容,拈着绢子哀哀切切地开口。 我翻了个白眼,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臣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可是哀家听说……"太后看起来也是个爱八卦的主儿,瞅那神色很有想听我把江南之行说书的意思,可惜我不是单田芳,没那拍案惊奇的本事,一句话就打发了。 "其实这次江南之行,皇兄英明神武,臣弟都是依计行事。"我很无耻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华凌云头上,猜太后也不至于去找皇帝对质。 "……哎呀,可让哀家担心了好些时候。"太后拍拍胸膛,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她松了口气,可我没。 看她这样子,紫菀似乎确实没把我和风大人相处一夜的事情告诉她,不过……我一直很介意的是……"母后,当初先帝应允镇南王爷,让我和无月郡主订婚,您……"我一开口,太后立刻明白过来,马上命周围的人退下,我才继续说完:"……您怎么不阻止呢?我确实无法娶妻呀。"太后闻言叹口气,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哀家也想劝阻来着,可先皇的那个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哀家也无能为力,幸好后来镇南王爷把无月郡主带回江南,哀家想着这事大家都别再提,慢慢地说不定就淡忘了,可没料到,皇上却还记得一清二楚……"我再次忍不住翻白眼。 那可是婚约唉!说忘就忘的啊?这太后,真想送她三个字--"老糊涂"!简直就是想当然嘛!却差点捅了个烂摊子!真是…… 待在宫里吃喝玩乐也没什么好玩的,本来想早点回我那侯爷府,结果寿公主、禄公主、淑妃听说九弟在太后那里,一时兴起就凑了过来叙天伦。 俗话说两个女人千只鸭子,现在一凑就凑了两千只半,热闹劲儿可想而知。总之这个天伦一叙就叙到晚上掌灯时分,等到那两千只鸭子终于肯放人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睡眼稀松,被紫菀一路搀回房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主子,紫菀伺候您更衣歇息?"紫菀一边扶我进房一边在耳边柔声道。 我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可以。"穿衣服穿不好,脱还不会了? "是。"紫菀依言乖巧地退下,关上房门。 我半眯着眼一边往床边走去,一边脱下外衣顺手丢在衣架上。 呼--累死了--后宫的女人果然是小日子太无聊又太有闲,八卦的级数哪里是那些小报记者所能比拟的?紫菀和那两千只鸭子比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我居然还能陪着她们磕牙磕到晚上,看起来也很有八卦的潜力……我一头栽倒在床上,伸手去抓被子,却毫无预警地摸到一具温热的躯体,我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跳起身来,已经被那人一把搂住,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低声笑道:"是我。"我拉下他的手,回头冲着那人咬牙切齿:"北堂旌!"居然藏在床上守株待兔,真是太恶劣了!刚才可真吓得我不轻呢……也许是见自己的恶作剧得逞,北堂旌笑得一脸得意,真是让人看了就一肚子气。 "你来做什么?"我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推不动,只能维持被搂在怀里的姿势,越发觉得没好气了。 "什么叫来做什么?这么久没见,难道就不想本将军?"北堂旌饶有兴致地亲我脸颊,我扭头避过,瞪了他一眼。 "谁……谁要想你这个无赖?" 这话我自己都知道说得言不由衷,挣扎着想要躲开他,更别提那若有所解的目光,看得我一张脸火辣辣地都涨红了起来。 北堂旌哪里肯这样轻易地放过?猿臂轻舒,就将我所有努力轻轻巧巧地压制下来,被圈在他怀中动弹不得。 他一手抚上我的唇,拇指轻轻搓揉唇瓣,一点麻麻痒痒的感觉。 我玩心突起,忽然张口去咬,他反应奇快,连忙躲开,可手指依旧在我唇上流连。我咬了两次没咬到,干脆抓紧他的手,这下他大笑起来,顺势将我压在身下,一手轻轻摸上了脸颊。 指尖……有点凉凉的…… 北堂旌低头看着我,头发垂了下来,有几丝碰到脸颊,痒痒的。眼里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似乎在什么时候看见过,有点熟悉,却也陌生。 我着魔了一样看着他,连挣扎都忘了。 "听说……这次去江南,不是很太平?"他柔声问道。 华夜侯路上遇刺,在镇南王府又被"匪徒"险些绑走的事情,想必是早就八百里急报传回京师,北堂旌知道,也不足为奇。 "嗯。"我点点头。 北堂旌用手指轻轻地沿着脸颊慢慢往下,细细看了半晌,才松口气般道:"幸好你没事,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的心都揪紧了……"是担心吗?这个男人…… 我已经来不及去想更多,因为他的脸已经俯了下来,两人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不同往日霸道却温柔的吻,双唇几乎是被狂野地攻击着,不光是舔吻齿列和舌,甚至用牙齿轻轻啮咬着我的唇。 "唔……"我浑身轻颤,伸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却不过是徒劳而已,反被他一手紧紧抓住控在头顶。 吻从唇一路往耳后延伸,旋即长发被轻轻撩起,我只觉耳垂被轻轻咬了一下,那人低沉的嗓音充满魅惑地在耳边响起。 "夜儿……" "啊……"耳垂被忽然刺激,酥麻的感觉顿时窜上脖子,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痒……"却立刻听见北堂旌呵的一声笑起来。 "这里……觉得很痒?"他的声音里有种意味不明的暧昧和挑逗,不但不放过我,还反而伸出舌尖反复抿舔那里,我痒得连忙缩起脖子。 "不要……北堂……"我虚弱地深吸口气,努力想要平静地开口,"别……""别什么?"北堂旌低头重新吻了下来,更沿着脖子缓缓往下,牙齿轻咬,些微刺痛的感觉,"夜儿,这一个多月,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我?""我……"隐隐觉得一点不好的兆头,我低声喘息着想避开,脑子像是一团浆糊,他说什么我都快无法思考了,只能低低呢喃,"不……""不?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我?夜儿……你好狠……"北堂旌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异样的含义,不知道到底算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他狠狠地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可旋又用舌尖轻轻地舔着刚才咬出的齿痕。 也亏了这下吃疼,我猛地惊醒过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衣衫半敞,春光半泻,而北堂旌的手……已经伸进了衣物中,指尖抚摸着我赤裸的肌肤,正沿着大腿缓缓往上。 他……竟是想要我?在这个时候……想要我? 即使之前被他挑逗得有些意乱情迷,我仍努力地想要找回那点清明的神智。 "夜儿……给我……"北堂旌喘息着,含糊地唤道,一手就来解我贴身的小衣。 "不要!北堂!"我摇着头,躲避着他的亲昵。 心里很明白,再任其这样发展下去,那就不得了了! 可北堂旌丝毫就没把那些抗拒看在眼里,手指沿着我腰线缓缓抚摸,即使隔着衣物,依旧能感觉到他指尖仿佛凝聚了一团火苗似的,所到之处,滚烫得就像快要燃烧一样。 他低头想要继续吻我,我惊慌之下,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 "北堂!我不要!" 我胡乱抓起衣物挡住自己半裸的身子,下意识地缩在床角,抬头看向他。 也许是没料到我还会有力气推开他,北堂旌也愣了愣,双眼看着我,一种让人觉得危险的精光在眼中转瞬即逝,旋即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同的是,带上了一些愧疚的神色。 "……抱歉,我……" "……"我咬住唇缩在床角抱住自己的肩膀,一声也不吭。 "是我太性急……"北堂慢慢靠近,声音出奇地温柔,"夜儿,我吓到你了?"说老实话,倒没吓到我,只是一时还无法接受而已……我低头不说话,北堂旌八成以为我在生他的气,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会强迫你的,真的!夜儿,别这样,说句话好吗?"他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我咬咬唇,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可以说什么,只好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困了……"话说完,片刻的沉默,随后只觉北堂旌伸手揽过我,旋即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睡吧,我替你守着。"他抖散被子替我盖上,还小心地掖好被角,却不像之前那样将我抱在怀中入睡,而是翻身下床,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情不自禁,而不敢再像往常一般动作了吧……其实……若之前他执意要继续的话,我不知道我还能保持清醒多久……看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我心中翻起说不清的情愫,搅得脑袋疼。 眼皮子终究不堪虐待,沉沉地垂了下来,我也不记得我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昨夜北堂旌的方向,却一如既往,已经不见了人影。 其实我很佩服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能悬崖勒马。 他的胸膛,他的细语,他的手指,还有掠夺似的吻,总能让人意乱情迷,不知不觉间就会沦陷在他怀中,心甘情愿地沉溺。 可昨夜……北堂旌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我而已吗? 也许是直觉,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昨晚的事情,我总会有种隐隐的不安和后怕。 如果当时没有推开他,如果当时真的继续了下去……事情,也许会变成完全无法想象的局面……而且,北堂旌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次江南之行,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镇南王府、景无染、赵三留……还有……风云卿……想到风云卿,我顿感头疼。 也无可奈何。 与北堂旌,与风云卿,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我想我自己也不清楚。 情,来得排山倒海;债,欠得糊里糊涂,却要我怎么还? 第二天上朝,虽然远远地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就开躲,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再怎么没种地当缩头乌龟,还是要探头出来换气。 缩在殿外旮旯处看见北堂旌离开,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今天要不是被华凌云逼着必须上朝,我根本连侯爷府大门都不想出,免得遇见北堂旌和风云卿,虽然金銮殿上他们不可能露出什么异样的举动,但我总觉得有一种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让我觉得局促不安,也更加不敢和那两人面对面了。 正打算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转念想想,那北堂旌才刚从前门出去,我也走那里万一遇上怎么办?于是毫不犹豫地扭头往后,打算穿过一旁丽景门内的小花园,从侧门出去。 可哪里知道刚走到丽景门,眼前缓步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侯爷请留步,下官有事启奏。"风云卿好整以暇地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发誓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转身飞逃,可风云卿一双眼含着说不清的情愫扫过来,我脚下顿时再也挪不开步子,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靠近。 "小侯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不容拒绝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对紫菀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紫菀点点头,我这才随着风云卿绕过长廊,来到后面的小花园中。 此处倒也清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可我想不到怎么开口,也自然闷不吭声,低着头用脚尖缓缓地在地上画圈。 "夜儿,你在躲着我。"耳边,风云卿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躲?怎么能不躲啊?一个北堂旌就已经摆不平了,再加个风云卿,那可真是乖乖不得了。更何况……昨晚和北堂旌……一想到那件事,我忍不住把头垂得更低,根本不敢看向风云卿,吞吞吐吐地嘟囔:"没……没有啊……""可你根本连看都不看我,难道下官就那么让你厌恶不成?"风云卿的话里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 "……也不是啦……"我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慢慢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温和得如同三月春风都藏在了眼波流动间。 我愣愣地看着,忽然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距离很近,近得似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就暖暖地拂过我脸颊。 我心慌意乱,连忙又后退一步,咬咬牙,想要硬起心肠拒绝,开口道:"这里是皇宫,风大人,请自重。"话中含义,风云卿一听便明白,眼神黯淡了一下,却也不露痕迹地略微拉开一点距离,但依旧靠得很近,只要他一伸手,我就会被完全地揽入怀中。 "夜儿,你在怕什么呢?"风云卿温柔的话语旋又响起,带着关切。 这样轻柔的声音,这样毫无掩饰的关心,不知怎地,让我忽然想起在江南生死患难的那两日来,不由得心里一动,顿时软了下来,之前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你的伤……已经痊愈了吧……"思前想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 "……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痊愈了。"对我这明显的没话找话,风云卿似乎也有点无语,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那……那就好……"老实说,我都快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伸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颈后去,支支吾吾地道,"呃……云卿……如果没事了的话,我……先走了,紫菀还等着呢……"说完,也不等风云卿吱声,就打算拔腿开溜。 "等一下--"风云卿连忙伸手拉住我,我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甩脱他的手,挣扎间回头,却发现风云卿的视线直直落在我脖子上。 我顿时心里一紧,忙不迭地伸手去挡。 昨夜北堂旌曾在我脖子上咬一口,虽未见血,但今早起来一看,红红紫紫的一块,明显就是被人吻咬出来的痕迹,我担心被人瞧见,想用衣襟挡住,可位置偏高,怎么也挡不住,只好把头发披过来遮掩,没想到刚才被风吹乱,拨动之下,竟然又露了出来……而且…… 还被风云卿看了个正着! 大窘之下,我想不到该如何开口,却见风云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缓缓松开了手:"没事了……"他淡淡地笑着,摇摇头:"云卿冒昧,只是不想你老是躲着我而已……仅此而已……"见他这样平静的神色,我却只觉得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传来愧疚和一种隐隐刺痛的感觉,根本不敢再看向他,支吾了一声:"我先走了……"便落荒而逃。 急急忙忙地来到殿外,正想登上马车,不经意地回头,顿时愣住。 北堂旌并未离去,相反,正站在十步开外的台阶上看着我。 风把他衣角吹起,缓缓飘动,双眼精光闪烁,居高临下,竟凭空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把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我着魔一般看着,直到和他似乎别有含义的目光对上,才惊醒过来,连忙低头躲进车里去。 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我伸手摸了摸,果然是……滚烫。 心还在急促地跳动,可脑子却完全是一片混乱。 左边是面粉右边是水,搅和在一起就变成了浆糊。 北堂旌,风云卿。 风云卿,北堂旌…… 两人的身影在脑中来回交替出现,一个张狂一个温和。 我越发觉得混乱,双手抱头缩在车厢内苦恼不已。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竟然会有种……船要翻了的错觉……神啊!帮我出个主意吧!我绝对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地供着!天天鸡鸭牛羊地供着! 眼下这一团糟的情形,简直是太让我无计可施了! 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祷,没出三天,边关风云再起,在某种意义上也解了我现在的困境。 皇泰国大军压境,彻底撕毁了才签订不足三个月的和平协议,边关眼见便是生灵涂炭,满朝上下,如临大敌。 华凌云下旨调集兵力,奔赴边关,更不情愿地起用了北堂旌为帅。 北堂旌出征临行之前,他来见过我一次。 也许是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他并未和往常一样留下过夜,只将我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之前都是滔滔不绝,这样沉默,却还是第一次,我有点奇怪,刚回头,北堂旌忽然毫无预警地吻下来。 双唇相触,舌尖轻柔地舔过唇面,带起一点麻痒的感觉。良久,他才放开。 讶异他的反常,我正想开口,他却冲着我微笑起来,柔声道:"我不在京城,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知道吗?别让我担心。""嗯。"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出口,北堂旌却已经跃出了窗户,在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看着空荡荡的窗户,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关于我,关于他,关于风云卿…… 第十章 清月如梦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年关一到,又是一年。 春节是大日子,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我在皇宫和众王爷府邸间来来回回,整个春节就是四个字可以概括--吃喝玩乐。 紫苑怂恿我去十五元宵花灯会,我也好奇,两人换了衣裳,就扮成平民装束出了门。 夜色降临。巷陌纵横处,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朱楼秀户,翠舍民居,都在门前悬出了彩灯,各色不同的华灿灯烛,富丽奢靡抑或精巧别致,把京城的大街小巷装点得流光溢彩,宛如银河飞落,珠光月光流转,一片奢华绚烂的流辉世界。 街上热闹得很,乐鼓喧天,处处欢声笑语。 "那边猜灯谜,中了有奖呢。"紫菀在我耳边一直唧唧呱呱,兴奋得很。 "……你觉得你家主子我有猜谜的本事吗?""……没有。" "那就对了,去别处看看。" 拉住紫菀继续往前走,却见前方好几处摊贩,都悬着各色面具,模样各异,不过奇怪的是,都是一对,分成男女,表情喜怒哀乐皆有,做得栩栩如生,更有不少人争相购买,不时见游人拿着一个笑吟吟的戴在脸上,往不远处的空地上去。 我不禁好奇,侧头问紫菀:"那是什么?"小丫头忽然红了红脸回答:"那叫''一线牵'',带上面具,若是有缘,自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哦……"我拖长了声音应一声,斜眼看看紫菀,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小丫头的目的是这个呀…… 千里姻缘一线牵?想想也是,这妮子跟了我这么久,虽然不声不吭的,但毕竟是女孩家,怎么可能没有点别样的心思? 我坏心突起,凑到她耳边哼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著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哼完见紫菀不解地看着我,我嘿嘿坏笑:"这曲子叫《思凡》,唱的是小尼姑春心动了哦。"紫菀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唤了声:"主子……"我大笑,转头对卖面具的摊主道:"给我两个。"递了个给紫菀,我笑道:"今晚放你假,可以不用跟着我,自己好生去散散心吧。"紫菀接过,表情还有点犹豫:"可是主子,您一个人……"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找得到路回家。"说完,也不等紫菀吱声,就挤进了人潮之中。 前方是处开阔的平地,也悬着无数彩灯。灯下,士子素女,才子佳人,或是带着面具寻觅着那和自己心有灵犀之人,或是你侬我侬,笑语盈盈间,是嫣染浓艳的儿女情愫。在玲珑剔透的精致彩灯下,上演着一段又一段的风流佳话。 千里姻缘一线牵。 据说,能在如海的人潮中,寻到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样的人,那人便是自己手指上红线的另一端。 我盯着手上的面具愣了半晌,才下定决心戴上。 就当是散心好了,难道还真的能遇见真命天子不成? 这辈子,惹上了北堂旌一场情劫,欠下了风云卿一场情债。 劫也好,债也罢,我本无心招惹,却身不由己。 爱谁,抑或不爱谁,是我的自由,任何人无权指点。 可唯一觉得心有愧疚的,是风云卿。 接受了北堂旌,就注定负了他。 如同白昼与黑夜,永远不能同时兼得。 缓步往前走去,不时有同样带了面具的人上前,端详一番,然后失望地离开。 他们……也是在寻找着那冥冥之中和自己心有灵犀的人吧? 其实说真的,若是紫菀能找到她命中注定那人,也不错呀。跟着我这个假男人小侯爷,担心受怕是家常便饭,又何苦把自己一辈子的青春都赔上?小丫头忠心我知道,但扪心自问,我的真实身份一旦露馅儿,掀起的何止是轩然大波?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陪葬。 也许……是该慢慢地给府里各人寻些好出路了……我想得有点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随着人潮走动,被挤到了人群中间,游人如织,都带着各色面具,乍一看,满目都是各种不同的表情,却无一张相同。 这可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了。 见众人都在寻找着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我觉得有趣,也找了起来。 反正不知买到另外一个面具的人是谁,倒也平添了几分期待和神秘感。 我虽依旧男装打扮,但买面具的时候下意识地拿成了女子面容的,好在面具一戴,谁也看不见脸,本来就是为了散心,玩玩就回去,还能出什么乱子不成? 张大了眼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另外一个,我耸耸肩决定放弃,刚想转身离开,人群忽然一乱,挤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身后有人伸手扶住。 "谢谢。"我一边道谢一边抬头看,却愣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那人竟然和我的面具一模一样? 也许是没想到,那人也呆住了,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你……"他话音一出,我浑身一震,慢慢伸手去揭他面具。 一寸一寸缓缓揭开,那人的面容在灯光烛光下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俊秀的面庞,还有那双熟悉的、明亮清澈的眼眸……"云卿……" 我低声喃喃道。 "云卿……"我轻声唤道。 怎么居然会是他? 风云卿听出了我的声音,轻轻地,伸手来揭我的面具。 缓缓地,自下而上,直到他那熟悉的面容完完全全映入眼中。 他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才开口:"夜儿?"我却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一线牵吗?本只为好玩儿,哪里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遇到的、心有灵犀的另外一人,竟然是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寻寻觅觅,也许只在你回头的瞬间……弯弯绕绕来来回回,想避的,想躲的,偏生却怎么也避不开,躲不了。 难道说,冥冥之中,果真有天意不成? 我苦笑。 游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我被挤得站立不稳,重心一斜,不由自主就往风云卿的方向倒去。 他伸手接住:"这里人多,换个地方说话。""……好。"我低声应道。 绕过这处热闹的平地,是一片临河的小树林。也许人们都去一线牵了,四周反倒安静下来,只有彩灯柔柔的光芒盈盈亮着。 灯光下,风云卿的双眼越发明亮。他低头看来,我没来由地心慌,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四周很静,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得越来越急促,忽然之间,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我脸颊,轻轻地扳了过去。 "你瘦了……" 依旧是那样温柔的语调,依旧是那样关切的语气。看着他漆黑的双眸,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酸,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他已经将我拥入怀中。 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 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心跳一声一声传入耳中,清晰有力,不知怎地,竟让我想起山洞共处那夜来。 同样宽厚的肩膀,同样包容的胸膛,还有同样熟悉的气息。 我抬头看去,他脸上是和往日无异的温柔笑容,一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却欲言又止。 眼波流转中,未能出口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声悠悠的叹息,缓缓消散在氲氤的夜色里。 "我送你回去……" 他低声问道,我点点头,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不对劲,低眼一看,才发觉左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翼而飞。 风云卿也发现了:"疼?" "嗯。"我抬起脚看了看,脚被地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也许是之前拥挤的时候鞋被踩掉了吧,不过刚才那么混乱,没发觉也在所难免,只是这样子……要回家可就难了点,除非我是神仙姐姐,脚不沾地能飞起来。 也许是看出了我满脸为难之色,风云卿忽然弯下腰来:"我背你。""唉?"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我轻而易举地背起,沿着河岸走去。 也许都去灯会和一线牵了,街上反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拐进小巷,慢慢地朝向华夜侯府走去。 他没有说话,我亦是沉默无语。 宽宽的背,体温传来,暖暖的感觉,把凄冷的夜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鼻尖传来淡淡的书墨味道,一如那夜我和他相依相偎之时,记忆里温和的气息。 "云卿……"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他听见了,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过来。 月光下,原就端正的脸庞越发显得清俊文雅,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没事……没事……"风云卿淡淡笑了笑,转过脸去,继续缓步向前。 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月光柔柔地洒了下来,将我和他的影子长长地映在了青石板路面上。 ……以前听人说过,不论多长的路,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觉得长……可是…… 我却希望,这条两个人走的路,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静静地想着,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颈处,慢慢闭上了双眼。 如果说北堂旌是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只需片刻的工夫,就能强势地侵略进你的心里,那风云卿就完全相反,如同一潭潋滟的春水,抑或一缕温柔的春风,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萦印在了眼中,一点一滴,在我本就混乱的心里泛起涟漪。 对风云卿,我一直搞不明白,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我自己的意志,还是原来的华夜残留的记忆? 若是因为以前的记忆影响了我,那对风云卿来说,也未免有点不太公平。 可话虽如此,我又要怎么确认呢?残留的一些记忆和我现在的思绪完完全全搅和在了一起,分不出个彼此来,更何况感情这码子事情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神仙遇到也未必算得清楚,不然哪来的织女牛郎和七仙女下凡?而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个上头?如今似乎又会多我一个睁眼瞎的傻瓜自投罗网! 我抓着头唉声叹气不止,一旁的寿公主大概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问道:"九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算是吧。"我回答。 寿公主出了名的爱听曲儿看戏,而且还最爱拉上兄弟姐妹一起看。职业是皇帝的华凌云日理万机她请不来,另外几个也各有各的事情忙也来不了,唯一能抓到的,就是我这个最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老九,没事就把我拎过府去陪她看台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照规矩,公主出了阁,就不能再住在宫里,另外有公主府居住,修建得那个华丽,简直就是令人叹为观止,再加上寿公主爱看戏听曲,戏台子也是特地搭建,三丈多高的三层台子,又宽又大。 我扭头看向寿公主,忽然想了起来,眼前这正摇头哼曲儿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华家怪胎多,不但华凌云恋弟成癖,康老四神神鬼鬼,这个寿公主更离谱,当年被指婚不到三个月,她就硬磨着讨来一纸圣旨休了明媒正嫁的老公,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之后又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和怪异目光,府中养了许多年少貌美的俊童,小日子过得滋润又招摇,也让一干卫道士大摇其头,暗地里腹诽她不守妇道不尊妇德。 如今这个大名鼎鼎的寿公主,正左边一个小美男锤腿右边一个小正太奉茶,齐人之福享受得舒舒服服。 我磨蹭磨蹭靠过去,赔着一张笑脸:"呃……七皇姐,九弟有点事情想不太明白,能请教一下吗?"寿公主噗哧一声笑出来:"九弟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见外了?还有什么话不能对皇姐说的?"她优雅地举起手轻轻挥了挥,身旁的小俊童们会意,都低着头退了下去,我还在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寿公主已经拈着绢子掩唇一笑:"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噗哧!吓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寿公主大概觉得有趣,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咯……"我顾不得面子,连忙问:"皇姐是……怎么看出来的?""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寿公主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狡黠,"这段时间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还会一个人红着脸发呆,明显就是心里有人了,不单是我,皇兄他们谁又没看出来?都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倾国倾城,居然能把我们俊俏无双的九弟也给勾了魂儿去。"我苦笑。 什么倾国倾城的小姐?你家俊俏无双的九弟我招惹的可是男人!男人! 而且一惹还是惹俩! 可我不敢说出口,只能对着寿公主的打趣嘿嘿干笑搪塞过去:"这个……实在是有点问题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啊。""哦?"寿公主越发有了兴趣,"说来听听,看看七姐能不能出点主意?"她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两眼盯着我专心致志地准备听我说八卦情史,我抓抓头,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其实九弟确实在为情所困。""那女孩子不理九弟?"寿公主见我踌躇了半晌还没吱声,主动问道。 "倒也不是……"我眨眨眼,回答,"只是九弟觉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琢磨,到底喜欢不喜欢,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然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寿公主笑道,"九弟觉得为难也在情理之中。"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眼角,继续开口:"七姐教你一个法子,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喜欢不喜欢你了。""看眼睛?"我讶异地问。 寿公主微微一笑:"女人的心虽然难以琢磨,可她们的眼睛却会出卖她们。爱也好,恨也罢,无论怎么隐瞒,都会印在眼眸里,只要你花点心思去看去猜,就会明白她们的心思了。"……原来如此,眼睛吗? 听着寿公主这席话,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帘。 镜子里的人乌发丽颜,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得很。我抓着铜镜使劲瞪,钻研了一个时辰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发现似乎掉了三根睫毛,有点心疼。 紫菀进进出出好几趟了,每次都看见我捧着镜子瞅,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问:"主子,看什么呢?""看眼睛。" "……那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我叹口气把镜子正面向下扣在案上,"既没多长只眼睛像二郎神,也没少只眼睛变独眼龙。"自己看自己怎么看得出究竟来? 一旁,紫菀回禀道:"主子,您下令查的那几件事儿,有回音了。"我扭头:"说。" "景世子还是毫无下落,不知生死,但一直没找到他的尸体。"哦……也就是还有希望? 我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问:"镇南王府的事呢?"紫菀偷偷瞧了我一眼,才犹豫着回答:"确实……和皇上无关。"那么说,景无染一直以为是华家皇室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完全是误会喽?可是,又是谁在故意误导他呢?赵三留?抑或是别人? 思量了片刻,我对紫菀吩咐道:"继续寻找景世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紫菀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偷眼瞧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和风云卿的事情,紫菀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见我为此困扰,她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主子……"紫菀迟疑地开口,"您……""……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长长叹口气,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脸视死如归地转头看向她。 "替我送信去风大人府。" 其实风云卿会不会来,我自己也不确定。 自元宵夜他送我回府之后,这几天的时间,都没什么机会再见过面。虽然请他前来清歌苑相会,但扪心自问,醉翁之意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为了想见他找个借口而已。 清歌苑有四室,分别以"琴棋书画"命名,甚是风雅,也甚是清静,是说话的好去处。我挑了"书澜室",倒找对地方了。 屋外兰香幽幽,屋内清新雅致,既然是以"书"为名,自然也免不了放置书架书案附庸风雅,架上书籍还是崭新的,顺手翻开一本,淡淡的墨香味道迎面而来。 我正心不在焉地随意翻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夜儿。" 风云卿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越发显得斯文温雅,脸上带着和素日无异的温和笑意站在门口。 "为何不进来?"我回头看着他。 风云卿这才依言缓步靠近。 "有事吗?"他笑着问道。 我回过头来避开他的目光,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 命人追查赵三留下落一事,本就是我的自作主张,风云卿未必同意,可是……不知为何,我不想瞒着他。 一点都不想。 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云卿,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知你定然有话要说。"当然有话要说,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指的就是我这样没胆又优柔寡断的人。 "镇南王府一事,我始终觉得蹊跷,所以私下命人去追查赵三留。"我看着风云卿双眼,缓缓道,"我想,景无染父母死亡的真相,他应该知道不少,只要找出赵三留,自然一切都会有答案。"听见我这样说,风云卿淡淡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 他这样,我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那个……"我小心翼翼靠近他,扬起一边眉看去,"我瞒着你追查赵三留,你不说点什么?他可是你师兄啊。""你做得没错。"风云卿平静地回道,"师兄的确是关键。""呃……"见他表情并无不悦之色,我这才放下心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风云卿双眼直直地看着我,又问道:"除了师兄,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一时无言。 赵三留一事,本就是个借口而已,如今借口没了,我却想不到要再怎么开口,又没来由地不敢看向他,只能傻站着迟疑不决。 风云卿见状苦笑一下,伸手替我掠了掠鬓边的碎发:"如若没事,我便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如今不是很太平,别让我担心。"见他转身要走,我一急之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动作:"等一下,云卿。"慌乱中,没留意脚底,被衣角一绊,整个人重心不稳就往前摔去。 风云卿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接住,可那一摔之力甚大,连带的他也重重摔到地上,闷哼一声,疼得皱起眉来。 "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我急忙问。 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见他背部和地板接触时,那种钝声的响动,光听声音都知道他摔得不轻。 风云卿撑起身来,反手揉着肩背,苦笑道:"习惯了。"似乎和我在一起,是害他受伤。赵三留那次是这样,景无染那次又是这样……"不过,只要你没受伤就好,我没事的。"听他笑着如此说,我更觉得心生愧疚,抬起头来,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忽然间,我想起寿公主曾经对我说的话来。 人心虽然是难以琢磨的东西,但眼神却会出卖他们。 风云卿的双眸幽黑而平和,瞳孔中柔柔地印出我的身影轮廓来,眼神温柔得仿佛一湾春水,将眼眸里的人一层一层包裹住,就像是深深烙在了眼底一般。 我看得不觉痴了。 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我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得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我耳际。 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自己主动地把脸凑了过去,小心地吻上了他双唇。 也许是没料到我居然会主动吻他,风云卿明显身体一僵,旋即反手揽住我,用力地吻了下来。 我不自觉张口回应,他捧住我的脸细细亲吻,正当我以为他还要更进一步时,他却忽然放开了手。 "夜儿,你爱我吗?" 风云卿第一次问得这样直白毫无掩饰,眼眸里,原本温柔的情意多出了一种仿佛火焰似的东西。 浓烈,而又满含缠绵的情意。 刹那间,我明白了寿公主所说的话。 眼神,真的是不会骗人的! 我怔怔地看着,着魔一般,轻轻开口:"爱。"对北堂旌的感情,我不知道算不算爱,抑或只是单纯的迷恋,但我现在很清楚,眼前的人,我真的喜欢! 非常喜欢! 他笑了,就像三月熙和的春风藏在了眉眼之间,顿时驱走冬日的寒意,暖暖的。然后他缓缓俯下脸来,再次吻住我的唇瓣。 和之前的轻吻完全不一样,舌尖溜了进来,带着强烈的渴望和热情,翻搅吸吮,激烈得一如他眼眸里幽深的火焰,几欲将我燃烧。 "夜儿……"他在我耳边低喃,嗓音有点沙哑,奇异地带上了一种让人心跳的味道。 我的脸不禁火辣辣地涨红起来。 风云卿将我抱在怀里,手指轻柔地解开了我的衣带,沿着腰线缓缓往上,而唇则从脖子慢慢吻了下来,所到之处,仿佛点燃了一处处火焰,直能销魂蚀骨。 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天色黑了下来,外面隐隐传来别处的吹拉弹唱声。 屋内并没点上蜡烛,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们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彼此。 风云卿一手搂着我,一手撩开我脸上散乱的发丝。 "知道你主动要见我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场美梦。"他说。 我蜷在他怀里,笑道:"现在呢?还是梦吗?"他眼中充满柔情:"如果是梦,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美梦。"他把手滑过我肩膀,然后忽然将我抱了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可这是现实。""所以,美梦破灭了?"我伸手拉过衣物想掩住自己赤裸的身子,他却笑着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不,比梦更美。" 第十章 清月如梦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年关一到,又是一年。 春节是大日子,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我在皇宫和众王爷府邸间来来回回,整个春节就是四个字可以概括--吃喝玩乐。 紫苑怂恿我去十五元宵花灯会,我也好奇,两人换了衣裳,就扮成平民装束出了门。 夜色降临。巷陌纵横处,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朱楼秀户,翠舍民居,都在门前悬出了彩灯,各色不同的华灿灯烛,富丽奢靡抑或精巧别致,把京城的大街小巷装点得流光溢彩,宛如银河飞落,珠光月光流转,一片奢华绚烂的流辉世界。 街上热闹得很,乐鼓喧天,处处欢声笑语。 "那边猜灯谜,中了有奖呢。"紫菀在我耳边一直唧唧呱呱,兴奋得很。 "……你觉得你家主子我有猜谜的本事吗?""……没有。" "那就对了,去别处看看。" 拉住紫菀继续往前走,却见前方好几处摊贩,都悬着各色面具,模样各异,不过奇怪的是,都是一对,分成男女,表情喜怒哀乐皆有,做得栩栩如生,更有不少人争相购买,不时见游人拿着一个笑吟吟的戴在脸上,往不远处的空地上去。 我不禁好奇,侧头问紫菀:"那是什么?"小丫头忽然红了红脸回答:"那叫''一线牵'',带上面具,若是有缘,自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哦……"我拖长了声音应一声,斜眼看看紫菀,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小丫头的目的是这个呀…… 千里姻缘一线牵?想想也是,这妮子跟了我这么久,虽然不声不吭的,但毕竟是女孩家,怎么可能没有点别样的心思? 我坏心突起,凑到她耳边哼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著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哼完见紫菀不解地看着我,我嘿嘿坏笑:"这曲子叫《思凡》,唱的是小尼姑春心动了哦。"紫菀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唤了声:"主子……"我大笑,转头对卖面具的摊主道:"给我两个。"递了个给紫菀,我笑道:"今晚放你假,可以不用跟着我,自己好生去散散心吧。"紫菀接过,表情还有点犹豫:"可是主子,您一个人……"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找得到路回家。"说完,也不等紫菀吱声,就挤进了人潮之中。 前方是处开阔的平地,也悬着无数彩灯。灯下,士子素女,才子佳人,或是带着面具寻觅着那和自己心有灵犀之人,或是你侬我侬,笑语盈盈间,是嫣染浓艳的儿女情愫。在玲珑剔透的精致彩灯下,上演着一段又一段的风流佳话。 千里姻缘一线牵。 据说,能在如海的人潮中,寻到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样的人,那人便是自己手指上红线的另一端。 我盯着手上的面具愣了半晌,才下定决心戴上。 就当是散心好了,难道还真的能遇见真命天子不成? 这辈子,惹上了北堂旌一场情劫,欠下了风云卿一场情债。 劫也好,债也罢,我本无心招惹,却身不由己。 爱谁,抑或不爱谁,是我的自由,任何人无权指点。 可唯一觉得心有愧疚的,是风云卿。 接受了北堂旌,就注定负了他。 如同白昼与黑夜,永远不能同时兼得。 缓步往前走去,不时有同样带了面具的人上前,端详一番,然后失望地离开。 他们……也是在寻找着那冥冥之中和自己心有灵犀的人吧? 其实说真的,若是紫菀能找到她命中注定那人,也不错呀。跟着我这个假男人小侯爷,担心受怕是家常便饭,又何苦把自己一辈子的青春都赔上?小丫头忠心我知道,但扪心自问,我的真实身份一旦露馅儿,掀起的何止是轩然大波?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陪葬。 也许……是该慢慢地给府里各人寻些好出路了……我想得有点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随着人潮走动,被挤到了人群中间,游人如织,都带着各色面具,乍一看,满目都是各种不同的表情,却无一张相同。 这可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了。 见众人都在寻找着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我觉得有趣,也找了起来。 反正不知买到另外一个面具的人是谁,倒也平添了几分期待和神秘感。 我虽依旧男装打扮,但买面具的时候下意识地拿成了女子面容的,好在面具一戴,谁也看不见脸,本来就是为了散心,玩玩就回去,还能出什么乱子不成? 张大了眼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另外一个,我耸耸肩决定放弃,刚想转身离开,人群忽然一乱,挤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身后有人伸手扶住。 "谢谢。"我一边道谢一边抬头看,却愣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那人竟然和我的面具一模一样? 也许是没想到,那人也呆住了,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你……"他话音一出,我浑身一震,慢慢伸手去揭他面具。 一寸一寸缓缓揭开,那人的面容在灯光烛光下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俊秀的面庞,还有那双熟悉的、明亮清澈的眼眸……"云卿……" 我低声喃喃道。 "云卿……"我轻声唤道。 怎么居然会是他? 风云卿听出了我的声音,轻轻地,伸手来揭我的面具。 缓缓地,自下而上,直到他那熟悉的面容完完全全映入眼中。 他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才开口:"夜儿?"我却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一线牵吗?本只为好玩儿,哪里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遇到的、心有灵犀的另外一人,竟然是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寻寻觅觅,也许只在你回头的瞬间……弯弯绕绕来来回回,想避的,想躲的,偏生却怎么也避不开,躲不了。 难道说,冥冥之中,果真有天意不成? 我苦笑。 游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我被挤得站立不稳,重心一斜,不由自主就往风云卿的方向倒去。 他伸手接住:"这里人多,换个地方说话。""……好。"我低声应道。 绕过这处热闹的平地,是一片临河的小树林。也许人们都去一线牵了,四周反倒安静下来,只有彩灯柔柔的光芒盈盈亮着。 灯光下,风云卿的双眼越发明亮。他低头看来,我没来由地心慌,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四周很静,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得越来越急促,忽然之间,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我脸颊,轻轻地扳了过去。 "你瘦了……" 依旧是那样温柔的语调,依旧是那样关切的语气。看着他漆黑的双眸,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酸,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他已经将我拥入怀中。 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 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心跳一声一声传入耳中,清晰有力,不知怎地,竟让我想起山洞共处那夜来。 同样宽厚的肩膀,同样包容的胸膛,还有同样熟悉的气息。 我抬头看去,他脸上是和往日无异的温柔笑容,一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却欲言又止。 眼波流转中,未能出口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声悠悠的叹息,缓缓消散在氲氤的夜色里。 "我送你回去……" 他低声问道,我点点头,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不对劲,低眼一看,才发觉左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翼而飞。 风云卿也发现了:"疼?" "嗯。"我抬起脚看了看,脚被地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也许是之前拥挤的时候鞋被踩掉了吧,不过刚才那么混乱,没发觉也在所难免,只是这样子……要回家可就难了点,除非我是神仙姐姐,脚不沾地能飞起来。 也许是看出了我满脸为难之色,风云卿忽然弯下腰来:"我背你。""唉?"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我轻而易举地背起,沿着河岸走去。 也许都去灯会和一线牵了,街上反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拐进小巷,慢慢地朝向华夜侯府走去。 他没有说话,我亦是沉默无语。 宽宽的背,体温传来,暖暖的感觉,把凄冷的夜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鼻尖传来淡淡的书墨味道,一如那夜我和他相依相偎之时,记忆里温和的气息。 "云卿……"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他听见了,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过来。 月光下,原就端正的脸庞越发显得清俊文雅,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没事……没事……"风云卿淡淡笑了笑,转过脸去,继续缓步向前。 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月光柔柔地洒了下来,将我和他的影子长长地映在了青石板路面上。 ……以前听人说过,不论多长的路,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觉得长……可是…… 我却希望,这条两个人走的路,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静静地想着,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颈处,慢慢闭上了双眼。 如果说北堂旌是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只需片刻的工夫,就能强势地侵略进你的心里,那风云卿就完全相反,如同一潭潋滟的春水,抑或一缕温柔的春风,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萦印在了眼中,一点一滴,在我本就混乱的心里泛起涟漪。 对风云卿,我一直搞不明白,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我自己的意志,还是原来的华夜残留的记忆? 若是因为以前的记忆影响了我,那对风云卿来说,也未免有点不太公平。 可话虽如此,我又要怎么确认呢?残留的一些记忆和我现在的思绪完完全全搅和在了一起,分不出个彼此来,更何况感情这码子事情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神仙遇到也未必算得清楚,不然哪来的织女牛郎和七仙女下凡?而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个上头?如今似乎又会多我一个睁眼瞎的傻瓜自投罗网! 我抓着头唉声叹气不止,一旁的寿公主大概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问道:"九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算是吧。"我回答。 寿公主出了名的爱听曲儿看戏,而且还最爱拉上兄弟姐妹一起看。职业是皇帝的华凌云日理万机她请不来,另外几个也各有各的事情忙也来不了,唯一能抓到的,就是我这个最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老九,没事就把我拎过府去陪她看台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照规矩,公主出了阁,就不能再住在宫里,另外有公主府居住,修建得那个华丽,简直就是令人叹为观止,再加上寿公主爱看戏听曲,戏台子也是特地搭建,三丈多高的三层台子,又宽又大。 我扭头看向寿公主,忽然想了起来,眼前这正摇头哼曲儿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华家怪胎多,不但华凌云恋弟成癖,康老四神神鬼鬼,这个寿公主更离谱,当年被指婚不到三个月,她就硬磨着讨来一纸圣旨休了明媒正嫁的老公,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之后又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和怪异目光,府中养了许多年少貌美的俊童,小日子过得滋润又招摇,也让一干卫道士大摇其头,暗地里腹诽她不守妇道不尊妇德。 如今这个大名鼎鼎的寿公主,正左边一个小美男锤腿右边一个小正太奉茶,齐人之福享受得舒舒服服。 我磨蹭磨蹭靠过去,赔着一张笑脸:"呃……七皇姐,九弟有点事情想不太明白,能请教一下吗?"寿公主噗哧一声笑出来:"九弟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见外了?还有什么话不能对皇姐说的?"她优雅地举起手轻轻挥了挥,身旁的小俊童们会意,都低着头退了下去,我还在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寿公主已经拈着绢子掩唇一笑:"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噗哧!吓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寿公主大概觉得有趣,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咯……"我顾不得面子,连忙问:"皇姐是……怎么看出来的?""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寿公主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狡黠,"这段时间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还会一个人红着脸发呆,明显就是心里有人了,不单是我,皇兄他们谁又没看出来?都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倾国倾城,居然能把我们俊俏无双的九弟也给勾了魂儿去。"我苦笑。 什么倾国倾城的小姐?你家俊俏无双的九弟我招惹的可是男人!男人! 而且一惹还是惹俩! 可我不敢说出口,只能对着寿公主的打趣嘿嘿干笑搪塞过去:"这个……实在是有点问题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啊。""哦?"寿公主越发有了兴趣,"说来听听,看看七姐能不能出点主意?"她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两眼盯着我专心致志地准备听我说八卦情史,我抓抓头,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其实九弟确实在为情所困。""那女孩子不理九弟?"寿公主见我踌躇了半晌还没吱声,主动问道。 "倒也不是……"我眨眨眼,回答,"只是九弟觉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琢磨,到底喜欢不喜欢,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然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寿公主笑道,"九弟觉得为难也在情理之中。"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眼角,继续开口:"七姐教你一个法子,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喜欢不喜欢你了。""看眼睛?"我讶异地问。 寿公主微微一笑:"女人的心虽然难以琢磨,可她们的眼睛却会出卖她们。爱也好,恨也罢,无论怎么隐瞒,都会印在眼眸里,只要你花点心思去看去猜,就会明白她们的心思了。"……原来如此,眼睛吗? 听着寿公主这席话,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帘。 镜子里的人乌发丽颜,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得很。我抓着铜镜使劲瞪,钻研了一个时辰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发现似乎掉了三根睫毛,有点心疼。 紫菀进进出出好几趟了,每次都看见我捧着镜子瞅,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问:"主子,看什么呢?""看眼睛。" "……那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我叹口气把镜子正面向下扣在案上,"既没多长只眼睛像二郎神,也没少只眼睛变独眼龙。"自己看自己怎么看得出究竟来? 一旁,紫菀回禀道:"主子,您下令查的那几件事儿,有回音了。"我扭头:"说。" "景世子还是毫无下落,不知生死,但一直没找到他的尸体。"哦……也就是还有希望? 我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问:"镇南王府的事呢?"紫菀偷偷瞧了我一眼,才犹豫着回答:"确实……和皇上无关。"那么说,景无染一直以为是华家皇室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完全是误会喽?可是,又是谁在故意误导他呢?赵三留?抑或是别人? 思量了片刻,我对紫菀吩咐道:"继续寻找景世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紫菀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偷眼瞧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和风云卿的事情,紫菀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见我为此困扰,她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主子……"紫菀迟疑地开口,"您……""……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长长叹口气,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脸视死如归地转头看向她。 "替我送信去风大人府。" 其实风云卿会不会来,我自己也不确定。 自元宵夜他送我回府之后,这几天的时间,都没什么机会再见过面。虽然请他前来清歌苑相会,但扪心自问,醉翁之意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为了想见他找个借口而已。 清歌苑有四室,分别以"琴棋书画"命名,甚是风雅,也甚是清静,是说话的好去处。我挑了"书澜室",倒找对地方了。 屋外兰香幽幽,屋内清新雅致,既然是以"书"为名,自然也免不了放置书架书案附庸风雅,架上书籍还是崭新的,顺手翻开一本,淡淡的墨香味道迎面而来。 我正心不在焉地随意翻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夜儿。" 风云卿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越发显得斯文温雅,脸上带着和素日无异的温和笑意站在门口。 "为何不进来?"我回头看着他。 风云卿这才依言缓步靠近。 "有事吗?"他笑着问道。 我回过头来避开他的目光,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 命人追查赵三留下落一事,本就是我的自作主张,风云卿未必同意,可是……不知为何,我不想瞒着他。 一点都不想。 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云卿,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知你定然有话要说。"当然有话要说,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指的就是我这样没胆又优柔寡断的人。 "镇南王府一事,我始终觉得蹊跷,所以私下命人去追查赵三留。"我看着风云卿双眼,缓缓道,"我想,景无染父母死亡的真相,他应该知道不少,只要找出赵三留,自然一切都会有答案。"听见我这样说,风云卿淡淡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 他这样,我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那个……"我小心翼翼靠近他,扬起一边眉看去,"我瞒着你追查赵三留,你不说点什么?他可是你师兄啊。""你做得没错。"风云卿平静地回道,"师兄的确是关键。""呃……"见他表情并无不悦之色,我这才放下心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风云卿双眼直直地看着我,又问道:"除了师兄,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一时无言。 赵三留一事,本就是个借口而已,如今借口没了,我却想不到要再怎么开口,又没来由地不敢看向他,只能傻站着迟疑不决。 风云卿见状苦笑一下,伸手替我掠了掠鬓边的碎发:"如若没事,我便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如今不是很太平,别让我担心。"见他转身要走,我一急之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动作:"等一下,云卿。"慌乱中,没留意脚底,被衣角一绊,整个人重心不稳就往前摔去。 风云卿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接住,可那一摔之力甚大,连带的他也重重摔到地上,闷哼一声,疼得皱起眉来。 "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我急忙问。 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见他背部和地板接触时,那种钝声的响动,光听声音都知道他摔得不轻。 风云卿撑起身来,反手揉着肩背,苦笑道:"习惯了。"似乎和我在一起,是害他受伤。赵三留那次是这样,景无染那次又是这样……"不过,只要你没受伤就好,我没事的。"听他笑着如此说,我更觉得心生愧疚,抬起头来,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忽然间,我想起寿公主曾经对我说的话来。 人心虽然是难以琢磨的东西,但眼神却会出卖他们。 风云卿的双眸幽黑而平和,瞳孔中柔柔地印出我的身影轮廓来,眼神温柔得仿佛一湾春水,将眼眸里的人一层一层包裹住,就像是深深烙在了眼底一般。 我看得不觉痴了。 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我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得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我耳际。 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自己主动地把脸凑了过去,小心地吻上了他双唇。 也许是没料到我居然会主动吻他,风云卿明显身体一僵,旋即反手揽住我,用力地吻了下来。 我不自觉张口回应,他捧住我的脸细细亲吻,正当我以为他还要更进一步时,他却忽然放开了手。 "夜儿,你爱我吗?" 风云卿第一次问得这样直白毫无掩饰,眼眸里,原本温柔的情意多出了一种仿佛火焰似的东西。 浓烈,而又满含缠绵的情意。 刹那间,我明白了寿公主所说的话。 眼神,真的是不会骗人的! 我怔怔地看着,着魔一般,轻轻开口:"爱。"对北堂旌的感情,我不知道算不算爱,抑或只是单纯的迷恋,但我现在很清楚,眼前的人,我真的喜欢! 非常喜欢! 他笑了,就像三月熙和的春风藏在了眉眼之间,顿时驱走冬日的寒意,暖暖的。然后他缓缓俯下脸来,再次吻住我的唇瓣。 和之前的轻吻完全不一样,舌尖溜了进来,带着强烈的渴望和热情,翻搅吸吮,激烈得一如他眼眸里幽深的火焰,几欲将我燃烧。 "夜儿……"他在我耳边低喃,嗓音有点沙哑,奇异地带上了一种让人心跳的味道。 我的脸不禁火辣辣地涨红起来。 风云卿将我抱在怀里,手指轻柔地解开了我的衣带,沿着腰线缓缓往上,而唇则从脖子慢慢吻了下来,所到之处,仿佛点燃了一处处火焰,直能销魂蚀骨。 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天色黑了下来,外面隐隐传来别处的吹拉弹唱声。 屋内并没点上蜡烛,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们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彼此。 风云卿一手搂着我,一手撩开我脸上散乱的发丝。 "知道你主动要见我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场美梦。"他说。 我蜷在他怀里,笑道:"现在呢?还是梦吗?"他眼中充满柔情:"如果是梦,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美梦。"他把手滑过我肩膀,然后忽然将我抱了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可这是现实。""所以,美梦破灭了?"我伸手拉过衣物想掩住自己赤裸的身子,他却笑着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不,比梦更美。" 第十一章 蝴蝶效应 有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这一场重生,也许只是一场梦吧? 而和风云卿的相遇相恋,就是这场梦里最美的部分。 可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甚至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可怕的噩梦。 这场噩梦,最终竟然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吧,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结果,却导致了最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事情的起因,还是赵三留。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了我府里侍卫的目光的,只记得那晚我因为不舒服而早早回房休息,却发现赵三留竟然早就在我房中守株待兔,正想喊人,却被他打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身在马车之上,不知要被带到哪里去。 我蜷缩在马车一角偷偷看向赵三留。 他倒是面无表情,间或看看车外的情况,再不就是紧紧盯着我,目光警惕而又复杂,片刻都不曾松懈。 怎么又掉在他手里了? 我心里懊恼不已。 眼见才和云卿互明了心意,以为可以就此幸福地在一起,哪知道又突然杀出来这个阴魂不散的赵三留,不知道要把我抓到哪里去! 云卿……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必现在侯府里早就发现我失踪了吧?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华凌云和太后那里八成早炸了锅,而云卿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他会有何反应?他还不知怎生地着急呢……我咬住唇正在焦虑万分,冷不丁地,赵三留突然开口了。 "想不到堂堂的华夜侯爷,居然是女人!"我大惊,猛地抬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看向他。 赵三留见我震惊的表情,嘴角一勾,冷冷笑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怎么?你自己也不知道?"赵三留眯起了眼,古怪地笑道,"你怀孕了。"这四个字一钻进我耳朵里,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怀孕了?怀孕了?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震得我头晕眼花,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睁大了眼喃喃自语:"怀孕了……我……怀孕了……可是……"难道……是云卿的孩子? 那夜在清歌苑缠绵一宿之后,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从外表并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但是……在自己的体内,真的已经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了吗? 赵三留一直冷冷地看着我,这时候,才再度开口,语带讥讽:"你肚子里的,是我那好师弟的种吧?""……"我没有回答他,赵三留也不介意,继续讥笑道:"想不到他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搞了半天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过难怪了,他也是男人嘛。"他突然伸指抬起我脸颊,嘴角嘲弄的冷笑越发明显:"食色性也,你这小模样儿确实诱人得很,难怪我那向来恪守礼教的好师弟也扛不住,做出这等未婚先孕的事情来。"我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现在不能生气,不要影响到肚子里的小小云卿。 "我那好师弟为了你甘愿出生入死,这份情意,还真是叫人感动呐。"他继续道,"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委实不一般,所以--"这个转折语气听得我心里一颤,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我如果把你送给了别的男人,相信他知道了以后,脸色一定很好看。"赵三留冷哼一声。 我又急又怒,毫不犹豫起身:"王八蛋!你敢!"马车摇晃得厉害,我根本就站立不稳,一下子就狠狠摔倒在车内,疼得我惨呼一声。 这王八蛋当真恨云卿恨到了如此地步?连这种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枉费云卿还总替他辩解,处处维护,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我有什么不敢?"赵三留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就扭过脸去。 我大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忍住浑身的疼痛伸手抓去,可手指刚碰到他袖子,赵三留何等机警?已经察觉,身子一转,我顿时抓空,但力道收不住,"嗤啦"一声,顺势将他袖子扯了半截下来。 眼光触及,却不禁愣住。 赵三留手臂上纹着一个图腾样式的纹身,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形状很古怪,也不像嘉麟的图案,纹在手臂靠里的部位,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若不是我这下角度刚好,恐怕也看不见。 见我瞪着那纹身发呆,赵三留脸色变了变,旋即恢复了正常,将被我扯乱的衣物整了整,看不出丝毫惊慌过的痕迹,只将手一挥,我就毫无意外地摔回到马车一角。 "别一再挑战我的耐性。"他警告似地瞪我一眼,就转头看向车外,不再言语。 我刚才那一下被摔得够惨,浑身都在痛,也没精力再和赵三留计较,双手抱住自己肩膀,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心里却是越来越惊慌了。 赵三留那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把我送给别人……难道在赵三留的身后,还另外有着幕后指使者? 可是…… 会是谁呢? 老实说,赵三留这人确实小气得不得了,本来对待我的态度就够恶劣了,而自打我不小心将他袖子扯下看到纹身之后,更是恶劣了不止10倍! 对他,我只有一种感觉--想问候他娘! 什么礼仪教养?什么淑女风范?完全都顾不上,这王八蛋害我不浅,已经害得我毫无形象,开始骂脏话了! 我气急败坏,恨不得能将这人千刀万剐,但赵三留丝毫不为所动,一路赶着马车径直往边关而去。 我却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关在车厢里,一路颠簸。 前途未卜,怎么可能安得下心?只有愈加地惴惴不安。再加上心里始终记挂着风云卿,更加难以安心。 我担心得要死,偏生又被赵三留给囚禁,完全探听不到丝毫京城里面的消息,只能被闷在车厢里,每天大眼瞪小眼。 天气逐渐变得凉意袭人,越走越冷,大概离边关也越来越近了,我依旧被困在赵三留手里动弹不得。 可我目前也实在是无计可施,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也得是有力气才行,我现在又被赵三留截脉又被点穴的,连走动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更遑论逃走? 这日到了苦水镇,距离两军对垒之处,不过10里。 谜底就快揭晓了吧? 赵三留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我想,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心里深处长久的恐惧,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一刻。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多想,赵三留逼着我吞下一颗药丸,原本还算清明的意识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睁眼所见,是金碧辉煌的帐顶,和嘉麟那种细致的风格完全不同,粗犷中透出一股彪悍的气息。 耳里隐隐传来马蹄踏动的声响,还有整齐的脚步声,我不禁诧异。 听起来……这里像是军营啊……赵三留到底把我扔在了什么地方? 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惊讶地发现已经被解开了穴道,连忙撑起来翻身下床,可膝盖一软,差点就滚了个筋斗,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床沿。 "混账赵三留……"我咬牙切齿低声骂道。 八成是之前被那王八蛋截脉点穴的时间太长,血脉还未完全畅通恢复,所以手脚依旧还有点麻木,也使不上什么劲,没摔死算我反应快。 正趴在床边难看地爬,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 "看起来你精神还不错。"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浑身一哆嗦,手一松,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回头看去,原来帐篷里还有一人,锦缎衣袍,相貌倒也端正英俊,可一双眼阴翳如蛇,虽然表情带着笑,却像是在脸上蒙了层面具一样,叫人觉得说不出的虚假,神色倨傲得近乎无礼。 "你是谁?"我警惕地问。 那人冷冷笑起来,说出自己名字:"皇泰,殷阳天。"殷阳天?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对了,他还说了"皇泰"? 想起来了!殷阳天,皇泰的二皇子! 那这里……是皇泰军营? 我惊疑不定,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人。 我顾不得手腕还在隐隐生痛,又连忙跳起来:"这是皇泰军营?赵三留是你指使的?"殷阳天笑起来。 不是记忆里那色迷迷的笑,而是阴翳如蛇一般,冷冷地嗤笑一声。 "欢迎,九公主,希望他没有对你太失礼。" 我完全没有想到,赵三留的身后,居然会是皇泰国? 很明显,他说把我送人,自然是讨好地送给了他主子,皇泰国的晋阳王。 而这件事也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云卿说过,赵三留虽然对嘉麟怀有成见,但还算是个好人,可如今看来,也未必可信。赵三留一副不听使唤眼高于顶的高傲样,结果搞了半天,一样是个听命于人的鹰爪三。 晋阳王对这份礼物倒是收得心安理得,把我囚禁在偏帐内,寸步都动弹不得,帐前每时每刻都有成队的兵士来回巡逻,看守得十分严密。 殷阳天这家伙出名地好色,本来我很担心自己的贞操问题,可他却一反常态,除了那天我刚醒之时见过,就再没露过面。 倒让我有点嘀咕了。 殷阳天在打什么算盘? 从那老妈子口中得知,皇泰皇帝这次会御驾亲临,又是因为北堂旌,他们的大军再一次无法前进,挥军南下,反倒胶着了起来,如今华凌云正在表达议和的诚意,很有可能也会来边关,两国国君来个高层会议。 这天不知怎么回事,从清晨起,帐外就一直纷闹不休,似乎是在忙着接待什么人的样子,可即使如此,这囚禁我的偏帐外,戒备森严得依旧不曾松懈半分,害我连丝毫逃走的机会都找不到,简直郁闷到家。 正在帐内缓步走动,忽然听见帐帘响动,有人进来。我连忙回头看去,却是殷阳天那个家伙。 他脸色有一点怪异,带着古怪的笑容,叫人看了心里有点发毛。 我警惕地看着他。 殷阳天慢慢地走了过来,同时拍了拍掌,帐外应声而入几个侍女,端着脂粉衣物之类的东西。 "替她好生收拾一下,可别辜负了九公主这张漂亮脸蛋。"他脸上还是那种古怪的笑容。而随着他的命令,那几个侍女就上前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大愕,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做,而且,也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意思,似乎正等着看我宽衣解带,洗漱梳洗。 "放开我!"我涨红了脸厉声喝道,想挣开,可有两名侍女紧紧抓住了我,根本挣扎不动,然后一人就来解我腰带。 长长的织物甩落在地,衣物一件一件被剥去,逐渐露出只穿着单薄小衣的身躯。 我又羞又怒。 虽然并未赤身裸体,但殷阳天那毫不掩饰的露骨目光,肆意地在我身上来回游走,仿佛我未着寸缕,那种被彻底羞辱的感觉,叫我只觉一股热血轰地窜到了头顶,羞恼万分,简直恨不得把他那双下流的眼睛给挖出来! 侍女给我穿上薄俏的纱衣,手臂大腿在纱质的衣物下若隐若现,故意畅露出脖子以下大片雪白的肌肤来,完全是后宫嫔妃等待皇帝临幸时候的那种装束,更将我硬按到镜子前,开始描眉画唇。 被强迫着装扮妥当,殷阳天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甚是满意,不住点头:"不错不错,真是便宜他了,艳福不浅。"便宜他?谁? 我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殷阳天色迷迷地笑起来:"九公主,别着急,等下您就知道了。"他将一床绣被抖散,将我裹住,然后俯身在我耳边道:"我劝你等下还是好生享受吧,不然,可就再也没机会了。"说完,把我连头带脸蒙住。 我被裹在被子里挣扎不得,只觉得身子一震,像是被人抬了起来,往什么地方去,走了没一会儿,停了下来,似乎是听见有人在盘问什么,随后继续往前,片刻之后又停了下来,然后就将我放了下来。 我心里惶恐不安,不知道殷阳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把我装扮成那副模样,又被送来这里,害怕和恐惧潮水般涌了上来,偏生又被紧紧裹在被子里,连动都动不了。 忽然间,眼前一亮,有人扯开了被角,一张和殷阳天颇为神似的脸就猛地闯入了我眼中。 他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手里还端着酒杯,然后伸手抚上我脸颊。慢慢地笑起来。 "漂亮的礼物,二弟可真有心啊。"二弟?殷阳天?那他就是皇泰皇帝殷赤明? 我大惊,嘴巴刚张了张想叫,他使劲扯开被子,我就顺势滚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身下一轻,他已经将我打横里抱了起来,扔在了床榻上。 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倒并不觉得疼痛,可是被这样猛地一震,我只觉得小腹像是被人撞了一下似的,连忙蜷起身子,伸手捂住。 "二弟在哪里找到这么个小美人儿的?难怪那么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朕一个惊喜,果然是惊喜!"殷赤明已经欺身而上,带着浓浓的醉意,"很好!这个惊喜朕很喜欢!"他并未发觉我的异样,毫不客气地伸手抓住我:"小美人儿,只要你伺候朕伺候得开心,朕就封你为妃,不,贵妃!来,有什么好害羞的呢?"男人热烘烘带着浓烈酒气的身体紧紧压制住我,一双大手更是肆意地在我身上胡乱摸索,毫不客气地探入了衣内,同时嘴巴也凑了过来,在我脸上、脖子上一阵乱亲。 我气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他,想逃,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又被殷赤明压在了身下。 "怎么?不乐意伺候朕?"他醉得不轻,伸舌沿着我脸颊慢慢舔了下来,"放心,等会儿你就会哭着求朕给你了,小美人儿……"脸上传来湿漉漉的,像是蛇爬过一般的感觉,我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恶心地想吐,用力推搡身上的人,一面伸腿使劲蹬他,但长期体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挣得过这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他轻易地就用单手将我双腕固定在头顶,然后另外一只手就开始扯我身上原本就单薄的衣物。 我惊惧万分,一股寒意自脚底迅速窜了上来。 难……难道……我真的要被这个男人……被他给……我又惊又怕,嘴里不由自主叫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云卿……救我!救我呀……" 他听见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看过来:"云卿?你的情郎?"我死死咬住嘴唇,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吓得流了下来。 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不要说逃走,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我身上肆意妄为,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会有奇迹出现……可是……奇迹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出现,还能叫奇迹吗? 见我瑟瑟发抖、害怕惊惧的模样,殷赤明笑得很得意:"做了朕的人,就是贵妃,不比什么都好?还叫谁?再说了,难道这层层侍卫把守的,还真的有人能进来救你不成?死心吧,乖乖地伺候朕,朕就不会弄疼你。"他说完,又俯下身来,嘴巴在我脸上乱亲。 我想蹬他,可腿刚动,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像是被刀子来回地剜割一般,疼得我眼前发黑,原本还有点抵抗的力气,也痛得顿时消失全无。 也许是我突然不再挣扎,殷赤明觉得有点奇怪,略抬起身看了看,表情得意得很:"这才乖,何必做那些没用的抵抗呢?朕会好生疼你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腹部传来的剧痛简直要把我疼死过去,眼前昏黑一片,脑子也嗡嗡作响,疼得头晕眼花,手脚软绵绵的,只能任由殷赤明摆布。 他扯开我衣物并开始啃咬我的脖子和胸膛的时候,我只觉得意识逐渐模糊,似乎连这具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了,飘飘忽忽间,什么都再也看不见,什么都再也感觉不到了……完完全全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溃散的意识才慢慢凝聚起来,回到自己脑子里。 我吃力地睁开眼,刹那间地失神,随后,之前的记忆才一点一滴地缓缓想起来……那个男人! 我惊慌地连忙查看自己身体,手腕上一圈淤青,臂上也有血红的抓痕,大腿更是东一片西一块,红红紫紫的指甲拧掐痕迹,衣不蔽体,完全……完全就是被人施暴过的狼狈模样。 不过……虽然衣冠不整,可下身并未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不像是被人强迫过,甚至……根本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难道那个男人……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可是……可是他确实是一副正打算行龌龊之事的嘴脸啊……难道看见我晕了过去,动了恻隐之心,竟然放过了我不成? 我惊疑不定,犹自后怕不已,手指颤抖着,把身上散乱的衣服扯紧裹住,遮住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然后才往四周看去。 没有看到殷赤明在哪里,金碧辉煌的帐篷里冷冷清清的,案上香炉里面的香早已燃尽了,桌上摆着残酒,地毯上,凌乱地堆着一些衣物。 我强忍住浑身翻涌而上的那种恶心感觉,只想离开这里,身子刚一动,腹部随之也是一疼,痛得我手臂一软,无力地摔在床上。 鼻尖隐隐传来一种血腥的味道,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后背没来由地阵阵发凉,于是缓缓转头往身后看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如遭电亟,吓得动弹不得。 殷赤明就躺在我身后,一动也不动,双眼圆睁,嘴巴张着,看上去已经彻底断气了,赤裸的胸前插着一把短剑,鲜血正汩汩地不断流出,把胸前染红了一片,身下的被单早已浸满鲜血,不断往我这方浸来。 我已经吓呆了,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想躲开那鲜血浸染的范围,却发现自己早已是满手血迹,哪里还能一尘不染? 殷赤明……死了?怎么会这样? 他之前还精力十足地想要强暴我,可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一国之君遇刺,事情非同小可! 而且更可怕的是,在殷赤明尸体旁边的人,是我啊……从头到尾,这帐篷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人,这杀人的罪名,毫无疑问,岂不是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想不到这推理小说中最俗套的桥段,居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有点想笑,可嘴角扯了扯,怎么也挤不出个笑容来。 正在这时,帐帘一掀,一大群人轰轰烈烈地冲了进来,只听见一阵尖叫,然后,毫无意外地,听见殷阳天大声叫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刺杀皇上?"我回头,只见殷阳天那张脸,挂满愤怒悲伤的神色,一副震惊万分、痛失至亲的模样,可一双阴翳的眼中,一丝喜色一闪即逝。 我顿时醒悟过来。 殷阳天!这招一箭双雕之计! 好毒! 司马迁他老人家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像中世纪的巫女一样,要被绑在木架上烧死。 大军徐徐往前推进,我被放置在一木头搭成的高台之上,风吹得脸上生疼,动也动不了,粗麻绳把手腕脚腕处的皮肤都给磨破了,传来阵阵刺痛,嘴里也被塞进了一块布,堵住了我的嘴巴,只能发出咿咿唔唔的细微声音。 皇帝驾崩,三军缟素,白压压一片,在一片辽阔的平地上停了下来,严守队形而立。 不多会儿,前面远处尘头大起,扬起10余丈高,宛若黄云铺地,更夹杂着雷鸣滚动般的马蹄声,竟是千军万马,疾驰而来。 但听得鼓角之声不绝,嘉麟大军压境。 即使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两军对垒的场面,也看得出来,嘉麟军队虽然一路急行军,但队形整齐,停下之后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经有序地按照阵势所列,没有丝毫散乱和嘈杂。 北堂旌治军,果然厉害! 我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嘉麟军队严阵以待,正前方处,是一队黑衣人,我认得那装束,是北堂旌的亲兵"七杀",当中一人,白盔白甲,在黑压压的七杀队列中,显得格外醒目,丝毫不介意自己正是所有人目光的凝聚处,也毫不在乎别人的杀气,都直奔他而去。 是北堂旌! 除了他,还有谁敢在战场上如此的有恃无恐? 殷阳天策马上前。浑身缟素,披麻戴孝。 我口不能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猫哭耗子!"明明就是他杀了自己的哥哥,还把罪名栽赃到我头上,如今又假惺惺地挤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不是猫哭耗子是什么? 殷阳天猛地一挥手,皇泰军队突然分开,我只觉得身下一震,木台被推到大军之前。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我的身上。 殷阳天一手指向我,朗声道:"她!嘉麟九公主华夜!以和谈为由,竟然刺杀了我国君主!"他此言一出,对面嘉麟军中顿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似是被殷阳天所说之事惊呆了,议论纷纷。 相隔太远,我看不清北堂旌是什么表情,只见他轻轻举起手来,议论声立刻停止,安静了下来。 "你们的皇帝口口声声说有议和的诚意,就是这样表达的吗?竟让自己的妹妹杀了本王的皇兄!此仇不共戴天!我皇泰定要讨一个满意的说法!"殷阳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日后,我皇泰大军南下报仇之时,定将她斩首祭旗,以慰我皇在天之灵!"他说完,将手猛地举起,身后随之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 "誓报此仇!血洗嘉麟!" 皇泰军队整齐划一地吼着口号,听起来颇是壮观,嘉麟那方却是一片沉寂。 殷阳天这番话,等于就是对嘉麟下了战书,接与不接,都由不得嘉麟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刹那间鸦雀无声。 突然,利箭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一箭狠狠地,带着破钧千里的气势,猛地射到殷阳天马前,箭羽犹在颤动不已。 殷阳天猝不及防,胯下的马儿也是一惊,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差点没把殷阳天掀翻下去。他连忙拉住缰绳,抬头看向箭来的方向。 对面嘉麟阵中,缓缓出来一骑,银白色的盔甲,马儿稳步向前,然后停下。 北堂旌手里还握着硬弓,他朝向我的方向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铿锵有力:"晋阳王,你若敢伤了九公主一根头发,我北堂旌在此发誓,定率军北上,踏平皇泰!" "晋阳王,你若敢伤了九公主一根头发,我北堂旌在此发誓,定率军北上,踏平皇泰!"白天北堂旌说的话,仿佛犹在耳边回响,每个字都那么清楚。 也让我霎时间平静下来,原本忐忑不安的恐惧心情,都一扫而空。 其实对于北堂旌,我并没有如同对风云卿一般,全然地、毫无保留地信任,但不知为什么,当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脑中只有一种想法。 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北堂旌绝对能率领铁骑踏平皇泰国土。 他能做到! 不单是我这样想,和北堂旌交手无数次的皇泰军队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他似乎就是有那种本事,能让人感觉到那种强烈的自信,然后无一例外地相信他。 鸣金收兵之后,殷阳天的脸色一直很古怪,也不像高兴的神色。 据我所知,殷赤明还未有子嗣,他一死,殷阳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按理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已经把弑兄的罪名全数推到了我的头上,只等大丧之期一过,就能毫无意外地登上皇位,君临皇泰,但那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是让我不禁有点嘀咕。 可嘀咕归嘀咕,现在我依旧还是那被绑在烤架上的猪,动弹不得。 边疆的天气向来比较冷,尤其是夜里,夜风凉凉的,我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殷阳天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怀孕了。" "哼!"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脸去冷笑一声,讥讽道,"看来赵三留对你也不是言无不尽嘛,这件事他居然没告诉你?"说完想想还是气不过,又加了一句:"怎么?觉得陷害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于心不忍,想要放下屠刀了不成?"殷阳天闻言只是嘴角勾了勾,似是而非的,也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别的表情。他又打量了我许久,慢慢地,又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谁的和你有什么相干?"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然后白眼一翻,别开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殷阳天这回却真的笑了,笑声很低沉:"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我根本懒得理他。 "是北堂旌的,对不对?" 我看向他,颇觉讶异:"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他居然会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北堂旌的? 殷阳天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笑容来:"怎么?九公主竟然忘记了?白日他当着三军说的那句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可回想起来,他对你可是在意得很呐。"我看着他。 殷阳天果然还有点脑子,居然能凭这点蛛丝马迹,就推断出我和北堂旌的关系,也算是聪明人了,只可惜,聪明没用到正途上,而且他也完全猜错了,我肚子里小孩的父亲,根本就不是北堂旌。 "想不到北堂旌也是个多情种子,只是,你三天后就要被斩首祭旗,不知道你肚子里小孩的父亲,能不能赶得及救你?"半晌,殷阳天又低声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看好戏的味道,"别怨我棒打鸳鸯,你若不是华夜侯爷……不,九公主,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如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老天爷能出现奇迹,北堂旌能来救你吧。"他说完,笑起来,补充了一句:"但这里是皇泰军营,周围都是我皇泰的大军,你的北堂旌就算再能打仗,又能在三天之内打败我的大军吗?"殷阳天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一种近乎嘲讽的姿势,弯腰对我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轻叹一声。 虽然不忿,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北堂旌是人不是神,怎么能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打败皇泰的数十万大军?能力有所及有所不及,如果他真的可以,战事也就不会胶着这么久的时间了…… 夜越来越冷,我被绑在高台之上,只觉得浑身发凉,冷得瑟瑟发抖。一个多时辰之后,只觉得手脚被绑处针扎一样的疼痛,都快麻木了,额上冷汗涔涔,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意识渐渐模糊,又渐渐清醒,然后再次模糊,不断重复着。 我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脸颊两侧,几缕碎发被冷汗浸湿了,紧贴在腮边颈际,汗水沿着脖子流入衣物里面,被夜风一吹,薄薄的衣料就贴在了肌肤上,越发觉得冰冷刺骨。 绑在木台上只觉分分秒秒都过得艰难,正在意识朦胧之际,迷迷糊糊间,耳边忽然响起轰然巨响,像是天上劈下的雷炸开了,连地面都被震得抖了抖。 也把我吓得清醒了过来。 身体软绵绵的,近乎虚弱,可意识突然间清醒得很。 "火!有火!走水啦!粮仓走水啦!"远处传来火光,把漆黑的夜空都给映红了一片,火舌不停地翻滚,迅速向四处蔓延。 四面八方响起惊慌的叫声:"走水啦!快去救火啊!""粮仓走水啦!" "救火呀!救火呀!"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叫声,夹杂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分不清是谁叫的,只见大家听见有人这样叫,就都一股脑地吼着"粮仓走水了",然后提着水桶等物去救火。 这把火……烧得可真够旺盛…… 我抬眼往那边看了看,火势越来越猛,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状,整个皇泰军营都炸了锅,不管是小兵还是将军,都忙不迭地赶着去救。 三军以粮草为命根,从没有哪支军队,饿着肚子还能所向披靡的,也就难怪皇泰军队如此慌乱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可就在这时,又听见那大叫救火的声音中,多出"敌军夜袭"的慌乱叫声。 敌军夜袭?北堂旌? 他真的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到底是真是假,高台附近,忽然传来打斗声,兵器相击的钝声,还有人被砍伤时候的惨叫,直教人汗毛倒竖。 "来人呀!有人劫犯--"我身边一个守卫者高声吼道,可还没叫完,我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已经没了声息,然后,绑住我手脚的绳索忽然松开,软绵绵的身子旋即向前倒去,却倒入一个结实的温暖怀抱里。 "夜儿……"他在我耳边低声唤道。 真的……是他来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庞就一下子撞入我眼中。 依旧是那样桀骜不驯的俊逸面孔,依旧是那样精明锐利的眼眸,不同的是,脸上明显多了一种叫做"关心"的神色,正担忧地看着我。 "夜儿,你还好吗?我这就救你出去。"他见我看着他,又低声说了一次。 "北堂……"我低低地呢喃,整个人就无力地瘫软了下来。感觉北堂旌的怀抱紧了一紧,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他正带着我迅速离开。 可是……为什么…… 两腿间传来濡湿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液体正沿着我的大腿流下,仿佛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剥离,而我却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我根本无法再想,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黑暗将我迅速吞没,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吵闹声、追赶声、杀戮声仿佛忽然之间离我远去,遥远得就像是天际传来的回音,慢慢地,就什么……都再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一直时醒时坏。有时候仿佛听见身边有无数的吵闹声,人影慌乱地晃来晃去,却不知在忙些什么;有时候又完全是一片黑暗,可是在那漆黑的静寂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在离我远去,我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把空气。 身体很难受,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身上扯走了什么似的,古怪而且疼痛难忍,不时能闻到一种浓烈的血腥气息,将我团团包裹其中,怎么也逃不脱那血的味道,只能蜷缩在一片漆黑暗无天日的地方盲目地张望,惊慌而无助。 "不要……" 我惊惧万分,颤抖着伸出双手,可在这漆黑的静谧里,谁又能握住我冰冷的手? 谁能带着我离开这片黑暗? 就像是赤足行走在冰冷刺骨的水面之上,寒意自脚底流窜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云卿……"我下意识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黑暗再次无法抗拒地席卷而来,将我吞噬。 朦胧间有人似乎伸指轻柔地抚摸我脸颊,我连忙一把握住,贪图着那熟悉的温暖。 "云卿……" 意识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人影,像一层一层的薄雾,并不真切,可那只被我紧紧抓住的手,温暖的又是那样真实。 "云卿……云卿……"我一直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唯恐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似的。 那只手忽然僵了一僵,但并未从我手中抽走,只是任由我抓住,一动也不动,直到我再次沉入黑暗的静谧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紫菀在我身边,一双眼睛哭得像红红的桃子。 "紫菀?"我张嘴,却发现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吃力地想要撑起身,紫菀连忙将我扶住。 "主子,不行呀,现在还不能动的。"紫菀看起来似乎好几天没休息过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下青黑一圈,脸色也憔悴不少,原本还算圆润的下巴也变尖了。 她轻柔但是坚定地将我按回床上,掖好被子,然后转头朝向门外高声叫道:"来人--快去禀报北堂将军,公主醒了!""北堂将军……"我脑子还有点糊里糊涂的,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记得……自己是被绑在木架上,后来……后来军营起火,最后见到的面孔,是北堂旌……那现在……自己已经回到嘉麟军中了? 可身体为什么感觉如此异样?笨重得就像不再属于自己似的,说不出的疲倦和虚弱……我疑惑地皱起眉,侧头看见紫菀正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满脸担忧之色。于是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开口道:"小丫头,看着我做什么?"可没想到我刚说完,紫菀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倒唬了我一跳。 "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子您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我心里一暖。 自打被赵三留直接掳到了边关,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华夜侯府的人联系,小丫头不知道我情况如何,也难怪她担心了……看她这委屈又担心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假装的,倒令我心中觉得好受多了,不觉涌上一些愧疚的心情来,于是伸手戳戳她脸颊,勉强提起力气,强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见我问,紫菀才擦了擦眼泪,收住了哭声,回答:"主子突然失踪,府里都乱了,风大人收到刺客的信,才知主子被掳到了边关,我担心主子,就连忙和赵一赶了过来。"原来……赵三留还是通知了云卿?他根本就是想要见到云卿痛苦……"……路上打听到有酷似主子的人正往边关而来,我和赵一一路追赶,还是没追上,幸好离府的时候带了主子的断水剑和七杀令牌,才得以顺利见到北堂将军。"紫菀话匣子一打开,那就是个黄河泛滥滔滔不绝,我也懒得去打断,听她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完,反正这家伙的习惯是事无巨细都一一汇报,她说一次,基本上我想知道的也就彻底交代清楚了,用不着再找人补充。 正听紫菀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北堂旌猛地推开门,几步就跨到我床前,然后不由分说,就将我连人带被子一把搂进怀里。 紫菀倒是识趣地退下,房中,只剩我和他两人。 北堂旌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正好看见一双饱含担心与忧虑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真是叫人担心死了。"也许是想到我昏迷时候的模样,北堂旌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没多会儿就舒展开,满脸欣慰的表情,"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了,真的太好了。"他说完,习惯性地想吻我,我下意识地侧头避开,他只亲在脸颊上,表情僵了一僵。 "北堂……别……"我只觉得身子虚弱得很,连说话声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我……昏迷了很久?"我小声地问道。 北堂旌抱住我的手臂紧了一紧,没有立刻回答,许久,才轻轻地开口:"是啊,大夫说你再睡下去,可就危险了,不过老天爷开眼,你总算是醒了。"我抬头看着他,他脸上已经挂上了素日那带着戏谑的表情,握住我的手,道:"你可知这段时间我为你牵肠挂肚的,一颗心都操劳碎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膛心口的位置,玩笑道:"夜儿,你该怎么补偿我?""……"我勉强笑了笑。 不是不想,只是现在真的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他抱在怀中,连说句话都喘息不止。 耳边,北堂旌那低沉的嗓音又响起,一副调笑的口吻:"啧啧啧……紫菀该打,看她都把我的宝贝伺候成什么样子了?不过4个月,我那活蹦乱跳的夜儿怎么变得这么瘦?可有好生吃饭?"他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继续道:"看来本将军得好生调养调养你的身子,这瘦的,真教人心疼--"我倚在他怀里,也不答话,等他说完,我才轻声开口:"北堂,你想引开我的注意力?"北堂旌身子一僵,脸上那玩笑的表情立即褪去,随之泛上的,是一抹苦涩的神情。 "夜儿……"他低低地唤了声,想说话,嘴巴张了张,却是一声叹息,只用力地将我抱紧,再抱紧。 "夜儿,你听我说……"北堂旌艰难地开口,"那天我救出你,虽然性命无碍,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是吗?"我平静地道。 北堂旌没有回答,只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 "原来……真的已经不在了……"我喃喃道。 说也奇怪,也许是之前自己昏迷中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如今听他说出这个事实,竟然平静得连自己都吃惊。 不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平静地,近乎木然地"哦"了一声,两眼看着窗外的白云蓝天发呆,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想什么,或者说,是什么都无法去想。 "夜儿?夜儿?"耳边又传来北堂旌着急的声音,他双手捧住我的脸,扳过去正对着他,"夜儿,你有什么都别憋在心里,别吓我啊!"我茫然地看着他,只觉得好累,身心俱疲,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神智恍恍惚惚的,困乏得只想阖眼。 "好累……"我呢喃一声,疲倦地闭上眼睛。 然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温暖的身躯就紧挨着我也躺了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紧紧抱在胸前。 "睡吧,好好地睡一觉。"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了你……"意识离我越来越远,抱着我的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回旋。 朦胧中,竟然以为是风云卿在我身边了……可是我知道…… 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 我住的地方,是个小院子,清清静静的,种了几棵树,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照在台阶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院子里放着石桌石椅,一派安静的民间小院模样。 我坐在院子里怔怔地发呆,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北堂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怎么肯走出来晒晒太阳了?""……"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依旧发呆。 北堂旌自身后将我拥住,我一惊,下意识地挣了挣,可身子刚一动,他就将我抱得更紧,根本不打算放手。 "想去哪里?" "呃……" 这问题问倒我了,是呀,我现在能去哪里呢?不能回京,也不能去找风云卿,这天地间,我还能去哪里? 我不禁黯然。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北堂旌伸手将我的脸扳过去正对着他,目不转睛,柔声开口:"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如今天下皆知你是九公主了,皇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回头看着北堂旌,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只好把头低下来,不安地动了动,牙齿咬住下唇,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暖暖的太阳晒得人浑身舒畅,连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他似乎也颇为享受我乖巧地倚在他怀里的现状,伸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我脸颊,半晌无语。 良久,我低声开口:"北堂……" "嗯?" "……对不起……"我小声地道歉。 "……"北堂旌并未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为什么要道歉?""我……"我咬住下唇,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 "那个孩子……是风云卿的……" 他不在我身边,我却爱上了风云卿。 这样的背叛,不管他会因此怎样对我,我都无话可说。 毕竟,移情别恋的人,是我…… 似乎过了很久,北堂旌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优雅,甚至更加的柔和:"夜儿,不要说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他低头吻我额头,继续道:"我曾经说过,有我在,你不会再做噩梦,我想好生守护你,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可是……"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满含歉意地道:"我却没有做到,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甚至……连孩子……我都无能为力,该道歉的人,是我啊。"听他娓娓说来,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酸。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难,所有的身不由己,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让我鼻子发酸,差点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他捧起我的脸颊,细细地亲吻,将眼角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吻去。 "我北堂旌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可却让自己的女人如此委屈,做了个言而无信的混蛋,夜儿,原谅我好不好?"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这样说,我心里更加难受…… 也许是见我神色有异,他苦笑一下,将我抱紧。 脸埋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前,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带着零陵香和雪松木的味道,就像很久以前,他每夜潜入我房中那时的感觉……莫名地,我慢慢心安下来。 太阳暖烘烘的晒得我也有了睡意,于是不知不觉间慢慢眯起了双眼。 "夜儿,你是我的女人。"他低沉了声音,一个字一字地缓缓说道,然后将我再次揽入怀中。 熟悉的心跳声传入耳里,我忽然间心慌不已。 他这人,生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想要什么,只管去取,从不犹豫,而他也确实有那种手到擒来的本事,还有那目空一切的自信,如同天下都是他囊中之物,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说,我是他的女人……可是……我爱的却是风云卿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咬紧了嘴唇把脸埋在他怀里,这样,北堂旌就看不见我苦恼的脸色。 他一双大手轻轻地在我背上抚摸,也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四周只有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幽幽的静谧。 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顿时划破了这片宁静。 "将军。" 陌生的声音,我从他怀里抬起脸看去。黑色的衣物,看装束,是他的亲兵"七杀"。 "我不是说过,除非军情紧急,不然不准打扰我吗?"北堂旌冷冷道。 那亲兵见他这样说,脸上都是慌乱的神色,连忙行礼,恭敬开口:"将军恕罪。""罢了。"北堂旌扫了他一眼,"何事?""皇上下旨,不日御驾亲临。" 第十一章 蝴蝶效应 有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这一场重生,也许只是一场梦吧? 而和风云卿的相遇相恋,就是这场梦里最美的部分。 可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甚至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可怕的噩梦。 这场噩梦,最终竟然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吧,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结果,却导致了最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事情的起因,还是赵三留。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了我府里侍卫的目光的,只记得那晚我因为不舒服而早早回房休息,却发现赵三留竟然早就在我房中守株待兔,正想喊人,却被他打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身在马车之上,不知要被带到哪里去。 我蜷缩在马车一角偷偷看向赵三留。 他倒是面无表情,间或看看车外的情况,再不就是紧紧盯着我,目光警惕而又复杂,片刻都不曾松懈。 怎么又掉在他手里了? 我心里懊恼不已。 眼见才和云卿互明了心意,以为可以就此幸福地在一起,哪知道又突然杀出来这个阴魂不散的赵三留,不知道要把我抓到哪里去! 云卿……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必现在侯府里早就发现我失踪了吧?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华凌云和太后那里八成早炸了锅,而云卿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他会有何反应?他还不知怎生地着急呢……我咬住唇正在焦虑万分,冷不丁地,赵三留突然开口了。 "想不到堂堂的华夜侯爷,居然是女人!"我大惊,猛地抬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看向他。 赵三留见我震惊的表情,嘴角一勾,冷冷笑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怎么?你自己也不知道?"赵三留眯起了眼,古怪地笑道,"你怀孕了。"这四个字一钻进我耳朵里,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怀孕了?怀孕了?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震得我头晕眼花,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睁大了眼喃喃自语:"怀孕了……我……怀孕了……可是……"难道……是云卿的孩子? 那夜在清歌苑缠绵一宿之后,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从外表并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但是……在自己的体内,真的已经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了吗? 赵三留一直冷冷地看着我,这时候,才再度开口,语带讥讽:"你肚子里的,是我那好师弟的种吧?""……"我没有回答他,赵三留也不介意,继续讥笑道:"想不到他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搞了半天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过难怪了,他也是男人嘛。"他突然伸指抬起我脸颊,嘴角嘲弄的冷笑越发明显:"食色性也,你这小模样儿确实诱人得很,难怪我那向来恪守礼教的好师弟也扛不住,做出这等未婚先孕的事情来。"我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现在不能生气,不要影响到肚子里的小小云卿。 "我那好师弟为了你甘愿出生入死,这份情意,还真是叫人感动呐。"他继续道,"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委实不一般,所以--"这个转折语气听得我心里一颤,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我如果把你送给了别的男人,相信他知道了以后,脸色一定很好看。"赵三留冷哼一声。 我又急又怒,毫不犹豫起身:"王八蛋!你敢!"马车摇晃得厉害,我根本就站立不稳,一下子就狠狠摔倒在车内,疼得我惨呼一声。 这王八蛋当真恨云卿恨到了如此地步?连这种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枉费云卿还总替他辩解,处处维护,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我有什么不敢?"赵三留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就扭过脸去。 我大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忍住浑身的疼痛伸手抓去,可手指刚碰到他袖子,赵三留何等机警?已经察觉,身子一转,我顿时抓空,但力道收不住,"嗤啦"一声,顺势将他袖子扯了半截下来。 眼光触及,却不禁愣住。 赵三留手臂上纹着一个图腾样式的纹身,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形状很古怪,也不像嘉麟的图案,纹在手臂靠里的部位,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若不是我这下角度刚好,恐怕也看不见。 见我瞪着那纹身发呆,赵三留脸色变了变,旋即恢复了正常,将被我扯乱的衣物整了整,看不出丝毫惊慌过的痕迹,只将手一挥,我就毫无意外地摔回到马车一角。 "别一再挑战我的耐性。"他警告似地瞪我一眼,就转头看向车外,不再言语。 我刚才那一下被摔得够惨,浑身都在痛,也没精力再和赵三留计较,双手抱住自己肩膀,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心里却是越来越惊慌了。 赵三留那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把我送给别人……难道在赵三留的身后,还另外有着幕后指使者? 可是…… 会是谁呢? 老实说,赵三留这人确实小气得不得了,本来对待我的态度就够恶劣了,而自打我不小心将他袖子扯下看到纹身之后,更是恶劣了不止10倍! 对他,我只有一种感觉--想问候他娘! 什么礼仪教养?什么淑女风范?完全都顾不上,这王八蛋害我不浅,已经害得我毫无形象,开始骂脏话了! 我气急败坏,恨不得能将这人千刀万剐,但赵三留丝毫不为所动,一路赶着马车径直往边关而去。 我却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关在车厢里,一路颠簸。 前途未卜,怎么可能安得下心?只有愈加地惴惴不安。再加上心里始终记挂着风云卿,更加难以安心。 我担心得要死,偏生又被赵三留给囚禁,完全探听不到丝毫京城里面的消息,只能被闷在车厢里,每天大眼瞪小眼。 天气逐渐变得凉意袭人,越走越冷,大概离边关也越来越近了,我依旧被困在赵三留手里动弹不得。 可我目前也实在是无计可施,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也得是有力气才行,我现在又被赵三留截脉又被点穴的,连走动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更遑论逃走? 这日到了苦水镇,距离两军对垒之处,不过10里。 谜底就快揭晓了吧? 赵三留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我想,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心里深处长久的恐惧,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一刻。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多想,赵三留逼着我吞下一颗药丸,原本还算清明的意识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睁眼所见,是金碧辉煌的帐顶,和嘉麟那种细致的风格完全不同,粗犷中透出一股彪悍的气息。 耳里隐隐传来马蹄踏动的声响,还有整齐的脚步声,我不禁诧异。 听起来……这里像是军营啊……赵三留到底把我扔在了什么地方? 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惊讶地发现已经被解开了穴道,连忙撑起来翻身下床,可膝盖一软,差点就滚了个筋斗,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床沿。 "混账赵三留……"我咬牙切齿低声骂道。 八成是之前被那王八蛋截脉点穴的时间太长,血脉还未完全畅通恢复,所以手脚依旧还有点麻木,也使不上什么劲,没摔死算我反应快。 正趴在床边难看地爬,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 "看起来你精神还不错。"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浑身一哆嗦,手一松,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回头看去,原来帐篷里还有一人,锦缎衣袍,相貌倒也端正英俊,可一双眼阴翳如蛇,虽然表情带着笑,却像是在脸上蒙了层面具一样,叫人觉得说不出的虚假,神色倨傲得近乎无礼。 "你是谁?"我警惕地问。 那人冷冷笑起来,说出自己名字:"皇泰,殷阳天。"殷阳天?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对了,他还说了"皇泰"? 想起来了!殷阳天,皇泰的二皇子! 那这里……是皇泰军营? 我惊疑不定,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人。 我顾不得手腕还在隐隐生痛,又连忙跳起来:"这是皇泰军营?赵三留是你指使的?"殷阳天笑起来。 不是记忆里那色迷迷的笑,而是阴翳如蛇一般,冷冷地嗤笑一声。 "欢迎,九公主,希望他没有对你太失礼。" 我完全没有想到,赵三留的身后,居然会是皇泰国? 很明显,他说把我送人,自然是讨好地送给了他主子,皇泰国的晋阳王。 而这件事也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云卿说过,赵三留虽然对嘉麟怀有成见,但还算是个好人,可如今看来,也未必可信。赵三留一副不听使唤眼高于顶的高傲样,结果搞了半天,一样是个听命于人的鹰爪三。 晋阳王对这份礼物倒是收得心安理得,把我囚禁在偏帐内,寸步都动弹不得,帐前每时每刻都有成队的兵士来回巡逻,看守得十分严密。 殷阳天这家伙出名地好色,本来我很担心自己的贞操问题,可他却一反常态,除了那天我刚醒之时见过,就再没露过面。 倒让我有点嘀咕了。 殷阳天在打什么算盘? 从那老妈子口中得知,皇泰皇帝这次会御驾亲临,又是因为北堂旌,他们的大军再一次无法前进,挥军南下,反倒胶着了起来,如今华凌云正在表达议和的诚意,很有可能也会来边关,两国国君来个高层会议。 这天不知怎么回事,从清晨起,帐外就一直纷闹不休,似乎是在忙着接待什么人的样子,可即使如此,这囚禁我的偏帐外,戒备森严得依旧不曾松懈半分,害我连丝毫逃走的机会都找不到,简直郁闷到家。 正在帐内缓步走动,忽然听见帐帘响动,有人进来。我连忙回头看去,却是殷阳天那个家伙。 他脸色有一点怪异,带着古怪的笑容,叫人看了心里有点发毛。 我警惕地看着他。 殷阳天慢慢地走了过来,同时拍了拍掌,帐外应声而入几个侍女,端着脂粉衣物之类的东西。 "替她好生收拾一下,可别辜负了九公主这张漂亮脸蛋。"他脸上还是那种古怪的笑容。而随着他的命令,那几个侍女就上前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大愕,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做,而且,也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意思,似乎正等着看我宽衣解带,洗漱梳洗。 "放开我!"我涨红了脸厉声喝道,想挣开,可有两名侍女紧紧抓住了我,根本挣扎不动,然后一人就来解我腰带。 长长的织物甩落在地,衣物一件一件被剥去,逐渐露出只穿着单薄小衣的身躯。 我又羞又怒。 虽然并未赤身裸体,但殷阳天那毫不掩饰的露骨目光,肆意地在我身上来回游走,仿佛我未着寸缕,那种被彻底羞辱的感觉,叫我只觉一股热血轰地窜到了头顶,羞恼万分,简直恨不得把他那双下流的眼睛给挖出来! 侍女给我穿上薄俏的纱衣,手臂大腿在纱质的衣物下若隐若现,故意畅露出脖子以下大片雪白的肌肤来,完全是后宫嫔妃等待皇帝临幸时候的那种装束,更将我硬按到镜子前,开始描眉画唇。 被强迫着装扮妥当,殷阳天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甚是满意,不住点头:"不错不错,真是便宜他了,艳福不浅。"便宜他?谁? 我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殷阳天色迷迷地笑起来:"九公主,别着急,等下您就知道了。"他将一床绣被抖散,将我裹住,然后俯身在我耳边道:"我劝你等下还是好生享受吧,不然,可就再也没机会了。"说完,把我连头带脸蒙住。 我被裹在被子里挣扎不得,只觉得身子一震,像是被人抬了起来,往什么地方去,走了没一会儿,停了下来,似乎是听见有人在盘问什么,随后继续往前,片刻之后又停了下来,然后就将我放了下来。 我心里惶恐不安,不知道殷阳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把我装扮成那副模样,又被送来这里,害怕和恐惧潮水般涌了上来,偏生又被紧紧裹在被子里,连动都动不了。 忽然间,眼前一亮,有人扯开了被角,一张和殷阳天颇为神似的脸就猛地闯入了我眼中。 他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手里还端着酒杯,然后伸手抚上我脸颊。慢慢地笑起来。 "漂亮的礼物,二弟可真有心啊。"二弟?殷阳天?那他就是皇泰皇帝殷赤明? 我大惊,嘴巴刚张了张想叫,他使劲扯开被子,我就顺势滚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身下一轻,他已经将我打横里抱了起来,扔在了床榻上。 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倒并不觉得疼痛,可是被这样猛地一震,我只觉得小腹像是被人撞了一下似的,连忙蜷起身子,伸手捂住。 "二弟在哪里找到这么个小美人儿的?难怪那么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朕一个惊喜,果然是惊喜!"殷赤明已经欺身而上,带着浓浓的醉意,"很好!这个惊喜朕很喜欢!"他并未发觉我的异样,毫不客气地伸手抓住我:"小美人儿,只要你伺候朕伺候得开心,朕就封你为妃,不,贵妃!来,有什么好害羞的呢?"男人热烘烘带着浓烈酒气的身体紧紧压制住我,一双大手更是肆意地在我身上胡乱摸索,毫不客气地探入了衣内,同时嘴巴也凑了过来,在我脸上、脖子上一阵乱亲。 我气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他,想逃,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又被殷赤明压在了身下。 "怎么?不乐意伺候朕?"他醉得不轻,伸舌沿着我脸颊慢慢舔了下来,"放心,等会儿你就会哭着求朕给你了,小美人儿……"脸上传来湿漉漉的,像是蛇爬过一般的感觉,我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恶心地想吐,用力推搡身上的人,一面伸腿使劲蹬他,但长期体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挣得过这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他轻易地就用单手将我双腕固定在头顶,然后另外一只手就开始扯我身上原本就单薄的衣物。 我惊惧万分,一股寒意自脚底迅速窜了上来。 难……难道……我真的要被这个男人……被他给……我又惊又怕,嘴里不由自主叫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云卿……救我!救我呀……" 他听见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看过来:"云卿?你的情郎?"我死死咬住嘴唇,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吓得流了下来。 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不要说逃走,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我身上肆意妄为,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会有奇迹出现……可是……奇迹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出现,还能叫奇迹吗? 见我瑟瑟发抖、害怕惊惧的模样,殷赤明笑得很得意:"做了朕的人,就是贵妃,不比什么都好?还叫谁?再说了,难道这层层侍卫把守的,还真的有人能进来救你不成?死心吧,乖乖地伺候朕,朕就不会弄疼你。"他说完,又俯下身来,嘴巴在我脸上乱亲。 我想蹬他,可腿刚动,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像是被刀子来回地剜割一般,疼得我眼前发黑,原本还有点抵抗的力气,也痛得顿时消失全无。 也许是我突然不再挣扎,殷赤明觉得有点奇怪,略抬起身看了看,表情得意得很:"这才乖,何必做那些没用的抵抗呢?朕会好生疼你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腹部传来的剧痛简直要把我疼死过去,眼前昏黑一片,脑子也嗡嗡作响,疼得头晕眼花,手脚软绵绵的,只能任由殷赤明摆布。 他扯开我衣物并开始啃咬我的脖子和胸膛的时候,我只觉得意识逐渐模糊,似乎连这具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了,飘飘忽忽间,什么都再也看不见,什么都再也感觉不到了……完完全全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溃散的意识才慢慢凝聚起来,回到自己脑子里。 我吃力地睁开眼,刹那间地失神,随后,之前的记忆才一点一滴地缓缓想起来……那个男人! 我惊慌地连忙查看自己身体,手腕上一圈淤青,臂上也有血红的抓痕,大腿更是东一片西一块,红红紫紫的指甲拧掐痕迹,衣不蔽体,完全……完全就是被人施暴过的狼狈模样。 不过……虽然衣冠不整,可下身并未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不像是被人强迫过,甚至……根本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难道那个男人……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可是……可是他确实是一副正打算行龌龊之事的嘴脸啊……难道看见我晕了过去,动了恻隐之心,竟然放过了我不成? 我惊疑不定,犹自后怕不已,手指颤抖着,把身上散乱的衣服扯紧裹住,遮住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然后才往四周看去。 没有看到殷赤明在哪里,金碧辉煌的帐篷里冷冷清清的,案上香炉里面的香早已燃尽了,桌上摆着残酒,地毯上,凌乱地堆着一些衣物。 我强忍住浑身翻涌而上的那种恶心感觉,只想离开这里,身子刚一动,腹部随之也是一疼,痛得我手臂一软,无力地摔在床上。 鼻尖隐隐传来一种血腥的味道,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后背没来由地阵阵发凉,于是缓缓转头往身后看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如遭电亟,吓得动弹不得。 殷赤明就躺在我身后,一动也不动,双眼圆睁,嘴巴张着,看上去已经彻底断气了,赤裸的胸前插着一把短剑,鲜血正汩汩地不断流出,把胸前染红了一片,身下的被单早已浸满鲜血,不断往我这方浸来。 我已经吓呆了,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想躲开那鲜血浸染的范围,却发现自己早已是满手血迹,哪里还能一尘不染? 殷赤明……死了?怎么会这样? 他之前还精力十足地想要强暴我,可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一国之君遇刺,事情非同小可! 而且更可怕的是,在殷赤明尸体旁边的人,是我啊……从头到尾,这帐篷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人,这杀人的罪名,毫无疑问,岂不是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想不到这推理小说中最俗套的桥段,居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有点想笑,可嘴角扯了扯,怎么也挤不出个笑容来。 正在这时,帐帘一掀,一大群人轰轰烈烈地冲了进来,只听见一阵尖叫,然后,毫无意外地,听见殷阳天大声叫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刺杀皇上?"我回头,只见殷阳天那张脸,挂满愤怒悲伤的神色,一副震惊万分、痛失至亲的模样,可一双阴翳的眼中,一丝喜色一闪即逝。 我顿时醒悟过来。 殷阳天!这招一箭双雕之计! 好毒! 司马迁他老人家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像中世纪的巫女一样,要被绑在木架上烧死。 大军徐徐往前推进,我被放置在一木头搭成的高台之上,风吹得脸上生疼,动也动不了,粗麻绳把手腕脚腕处的皮肤都给磨破了,传来阵阵刺痛,嘴里也被塞进了一块布,堵住了我的嘴巴,只能发出咿咿唔唔的细微声音。 皇帝驾崩,三军缟素,白压压一片,在一片辽阔的平地上停了下来,严守队形而立。 不多会儿,前面远处尘头大起,扬起10余丈高,宛若黄云铺地,更夹杂着雷鸣滚动般的马蹄声,竟是千军万马,疾驰而来。 但听得鼓角之声不绝,嘉麟大军压境。 即使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两军对垒的场面,也看得出来,嘉麟军队虽然一路急行军,但队形整齐,停下之后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经有序地按照阵势所列,没有丝毫散乱和嘈杂。 北堂旌治军,果然厉害! 我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嘉麟军队严阵以待,正前方处,是一队黑衣人,我认得那装束,是北堂旌的亲兵"七杀",当中一人,白盔白甲,在黑压压的七杀队列中,显得格外醒目,丝毫不介意自己正是所有人目光的凝聚处,也毫不在乎别人的杀气,都直奔他而去。 是北堂旌! 除了他,还有谁敢在战场上如此的有恃无恐? 殷阳天策马上前。浑身缟素,披麻戴孝。 我口不能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猫哭耗子!"明明就是他杀了自己的哥哥,还把罪名栽赃到我头上,如今又假惺惺地挤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不是猫哭耗子是什么? 殷阳天猛地一挥手,皇泰军队突然分开,我只觉得身下一震,木台被推到大军之前。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我的身上。 殷阳天一手指向我,朗声道:"她!嘉麟九公主华夜!以和谈为由,竟然刺杀了我国君主!"他此言一出,对面嘉麟军中顿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似是被殷阳天所说之事惊呆了,议论纷纷。 相隔太远,我看不清北堂旌是什么表情,只见他轻轻举起手来,议论声立刻停止,安静了下来。 "你们的皇帝口口声声说有议和的诚意,就是这样表达的吗?竟让自己的妹妹杀了本王的皇兄!此仇不共戴天!我皇泰定要讨一个满意的说法!"殷阳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日后,我皇泰大军南下报仇之时,定将她斩首祭旗,以慰我皇在天之灵!"他说完,将手猛地举起,身后随之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 "誓报此仇!血洗嘉麟!" 皇泰军队整齐划一地吼着口号,听起来颇是壮观,嘉麟那方却是一片沉寂。 殷阳天这番话,等于就是对嘉麟下了战书,接与不接,都由不得嘉麟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刹那间鸦雀无声。 突然,利箭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一箭狠狠地,带着破钧千里的气势,猛地射到殷阳天马前,箭羽犹在颤动不已。 殷阳天猝不及防,胯下的马儿也是一惊,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差点没把殷阳天掀翻下去。他连忙拉住缰绳,抬头看向箭来的方向。 对面嘉麟阵中,缓缓出来一骑,银白色的盔甲,马儿稳步向前,然后停下。 北堂旌手里还握着硬弓,他朝向我的方向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铿锵有力:"晋阳王,你若敢伤了九公主一根头发,我北堂旌在此发誓,定率军北上,踏平皇泰!" "晋阳王,你若敢伤了九公主一根头发,我北堂旌在此发誓,定率军北上,踏平皇泰!"白天北堂旌说的话,仿佛犹在耳边回响,每个字都那么清楚。 也让我霎时间平静下来,原本忐忑不安的恐惧心情,都一扫而空。 其实对于北堂旌,我并没有如同对风云卿一般,全然地、毫无保留地信任,但不知为什么,当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脑中只有一种想法。 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北堂旌绝对能率领铁骑踏平皇泰国土。 他能做到! 不单是我这样想,和北堂旌交手无数次的皇泰军队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他似乎就是有那种本事,能让人感觉到那种强烈的自信,然后无一例外地相信他。 鸣金收兵之后,殷阳天的脸色一直很古怪,也不像高兴的神色。 据我所知,殷赤明还未有子嗣,他一死,殷阳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按理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已经把弑兄的罪名全数推到了我的头上,只等大丧之期一过,就能毫无意外地登上皇位,君临皇泰,但那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是让我不禁有点嘀咕。 可嘀咕归嘀咕,现在我依旧还是那被绑在烤架上的猪,动弹不得。 边疆的天气向来比较冷,尤其是夜里,夜风凉凉的,我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殷阳天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怀孕了。" "哼!"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脸去冷笑一声,讥讽道,"看来赵三留对你也不是言无不尽嘛,这件事他居然没告诉你?"说完想想还是气不过,又加了一句:"怎么?觉得陷害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于心不忍,想要放下屠刀了不成?"殷阳天闻言只是嘴角勾了勾,似是而非的,也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别的表情。他又打量了我许久,慢慢地,又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谁的和你有什么相干?"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然后白眼一翻,别开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殷阳天这回却真的笑了,笑声很低沉:"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我根本懒得理他。 "是北堂旌的,对不对?" 我看向他,颇觉讶异:"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他居然会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北堂旌的? 殷阳天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笑容来:"怎么?九公主竟然忘记了?白日他当着三军说的那句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可回想起来,他对你可是在意得很呐。"我看着他。 殷阳天果然还有点脑子,居然能凭这点蛛丝马迹,就推断出我和北堂旌的关系,也算是聪明人了,只可惜,聪明没用到正途上,而且他也完全猜错了,我肚子里小孩的父亲,根本就不是北堂旌。 "想不到北堂旌也是个多情种子,只是,你三天后就要被斩首祭旗,不知道你肚子里小孩的父亲,能不能赶得及救你?"半晌,殷阳天又低声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看好戏的味道,"别怨我棒打鸳鸯,你若不是华夜侯爷……不,九公主,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如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老天爷能出现奇迹,北堂旌能来救你吧。"他说完,笑起来,补充了一句:"但这里是皇泰军营,周围都是我皇泰的大军,你的北堂旌就算再能打仗,又能在三天之内打败我的大军吗?"殷阳天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一种近乎嘲讽的姿势,弯腰对我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轻叹一声。 虽然不忿,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北堂旌是人不是神,怎么能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打败皇泰的数十万大军?能力有所及有所不及,如果他真的可以,战事也就不会胶着这么久的时间了…… 夜越来越冷,我被绑在高台之上,只觉得浑身发凉,冷得瑟瑟发抖。一个多时辰之后,只觉得手脚被绑处针扎一样的疼痛,都快麻木了,额上冷汗涔涔,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意识渐渐模糊,又渐渐清醒,然后再次模糊,不断重复着。 我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脸颊两侧,几缕碎发被冷汗浸湿了,紧贴在腮边颈际,汗水沿着脖子流入衣物里面,被夜风一吹,薄薄的衣料就贴在了肌肤上,越发觉得冰冷刺骨。 绑在木台上只觉分分秒秒都过得艰难,正在意识朦胧之际,迷迷糊糊间,耳边忽然响起轰然巨响,像是天上劈下的雷炸开了,连地面都被震得抖了抖。 也把我吓得清醒了过来。 身体软绵绵的,近乎虚弱,可意识突然间清醒得很。 "火!有火!走水啦!粮仓走水啦!"远处传来火光,把漆黑的夜空都给映红了一片,火舌不停地翻滚,迅速向四处蔓延。 四面八方响起惊慌的叫声:"走水啦!快去救火啊!""粮仓走水啦!" "救火呀!救火呀!"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叫声,夹杂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分不清是谁叫的,只见大家听见有人这样叫,就都一股脑地吼着"粮仓走水了",然后提着水桶等物去救火。 这把火……烧得可真够旺盛…… 我抬眼往那边看了看,火势越来越猛,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状,整个皇泰军营都炸了锅,不管是小兵还是将军,都忙不迭地赶着去救。 三军以粮草为命根,从没有哪支军队,饿着肚子还能所向披靡的,也就难怪皇泰军队如此慌乱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可就在这时,又听见那大叫救火的声音中,多出"敌军夜袭"的慌乱叫声。 敌军夜袭?北堂旌? 他真的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到底是真是假,高台附近,忽然传来打斗声,兵器相击的钝声,还有人被砍伤时候的惨叫,直教人汗毛倒竖。 "来人呀!有人劫犯--"我身边一个守卫者高声吼道,可还没叫完,我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已经没了声息,然后,绑住我手脚的绳索忽然松开,软绵绵的身子旋即向前倒去,却倒入一个结实的温暖怀抱里。 "夜儿……"他在我耳边低声唤道。 真的……是他来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庞就一下子撞入我眼中。 依旧是那样桀骜不驯的俊逸面孔,依旧是那样精明锐利的眼眸,不同的是,脸上明显多了一种叫做"关心"的神色,正担忧地看着我。 "夜儿,你还好吗?我这就救你出去。"他见我看着他,又低声说了一次。 "北堂……"我低低地呢喃,整个人就无力地瘫软了下来。感觉北堂旌的怀抱紧了一紧,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他正带着我迅速离开。 可是……为什么…… 两腿间传来濡湿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液体正沿着我的大腿流下,仿佛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剥离,而我却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我根本无法再想,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黑暗将我迅速吞没,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吵闹声、追赶声、杀戮声仿佛忽然之间离我远去,遥远得就像是天际传来的回音,慢慢地,就什么……都再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一直时醒时坏。有时候仿佛听见身边有无数的吵闹声,人影慌乱地晃来晃去,却不知在忙些什么;有时候又完全是一片黑暗,可是在那漆黑的静寂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在离我远去,我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把空气。 身体很难受,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身上扯走了什么似的,古怪而且疼痛难忍,不时能闻到一种浓烈的血腥气息,将我团团包裹其中,怎么也逃不脱那血的味道,只能蜷缩在一片漆黑暗无天日的地方盲目地张望,惊慌而无助。 "不要……" 我惊惧万分,颤抖着伸出双手,可在这漆黑的静谧里,谁又能握住我冰冷的手? 谁能带着我离开这片黑暗? 就像是赤足行走在冰冷刺骨的水面之上,寒意自脚底流窜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云卿……"我下意识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黑暗再次无法抗拒地席卷而来,将我吞噬。 朦胧间有人似乎伸指轻柔地抚摸我脸颊,我连忙一把握住,贪图着那熟悉的温暖。 "云卿……" 意识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人影,像一层一层的薄雾,并不真切,可那只被我紧紧抓住的手,温暖的又是那样真实。 "云卿……云卿……"我一直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唯恐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似的。 那只手忽然僵了一僵,但并未从我手中抽走,只是任由我抓住,一动也不动,直到我再次沉入黑暗的静谧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紫菀在我身边,一双眼睛哭得像红红的桃子。 "紫菀?"我张嘴,却发现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吃力地想要撑起身,紫菀连忙将我扶住。 "主子,不行呀,现在还不能动的。"紫菀看起来似乎好几天没休息过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下青黑一圈,脸色也憔悴不少,原本还算圆润的下巴也变尖了。 她轻柔但是坚定地将我按回床上,掖好被子,然后转头朝向门外高声叫道:"来人--快去禀报北堂将军,公主醒了!""北堂将军……"我脑子还有点糊里糊涂的,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记得……自己是被绑在木架上,后来……后来军营起火,最后见到的面孔,是北堂旌……那现在……自己已经回到嘉麟军中了? 可身体为什么感觉如此异样?笨重得就像不再属于自己似的,说不出的疲倦和虚弱……我疑惑地皱起眉,侧头看见紫菀正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满脸担忧之色。于是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开口道:"小丫头,看着我做什么?"可没想到我刚说完,紫菀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倒唬了我一跳。 "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子您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我心里一暖。 自打被赵三留直接掳到了边关,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华夜侯府的人联系,小丫头不知道我情况如何,也难怪她担心了……看她这委屈又担心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假装的,倒令我心中觉得好受多了,不觉涌上一些愧疚的心情来,于是伸手戳戳她脸颊,勉强提起力气,强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见我问,紫菀才擦了擦眼泪,收住了哭声,回答:"主子突然失踪,府里都乱了,风大人收到刺客的信,才知主子被掳到了边关,我担心主子,就连忙和赵一赶了过来。"原来……赵三留还是通知了云卿?他根本就是想要见到云卿痛苦……"……路上打听到有酷似主子的人正往边关而来,我和赵一一路追赶,还是没追上,幸好离府的时候带了主子的断水剑和七杀令牌,才得以顺利见到北堂将军。"紫菀话匣子一打开,那就是个黄河泛滥滔滔不绝,我也懒得去打断,听她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完,反正这家伙的习惯是事无巨细都一一汇报,她说一次,基本上我想知道的也就彻底交代清楚了,用不着再找人补充。 正听紫菀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北堂旌猛地推开门,几步就跨到我床前,然后不由分说,就将我连人带被子一把搂进怀里。 紫菀倒是识趣地退下,房中,只剩我和他两人。 北堂旌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正好看见一双饱含担心与忧虑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真是叫人担心死了。"也许是想到我昏迷时候的模样,北堂旌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没多会儿就舒展开,满脸欣慰的表情,"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了,真的太好了。"他说完,习惯性地想吻我,我下意识地侧头避开,他只亲在脸颊上,表情僵了一僵。 "北堂……别……"我只觉得身子虚弱得很,连说话声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我……昏迷了很久?"我小声地问道。 北堂旌抱住我的手臂紧了一紧,没有立刻回答,许久,才轻轻地开口:"是啊,大夫说你再睡下去,可就危险了,不过老天爷开眼,你总算是醒了。"我抬头看着他,他脸上已经挂上了素日那带着戏谑的表情,握住我的手,道:"你可知这段时间我为你牵肠挂肚的,一颗心都操劳碎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膛心口的位置,玩笑道:"夜儿,你该怎么补偿我?""……"我勉强笑了笑。 不是不想,只是现在真的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他抱在怀中,连说句话都喘息不止。 耳边,北堂旌那低沉的嗓音又响起,一副调笑的口吻:"啧啧啧……紫菀该打,看她都把我的宝贝伺候成什么样子了?不过4个月,我那活蹦乱跳的夜儿怎么变得这么瘦?可有好生吃饭?"他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继续道:"看来本将军得好生调养调养你的身子,这瘦的,真教人心疼--"我倚在他怀里,也不答话,等他说完,我才轻声开口:"北堂,你想引开我的注意力?"北堂旌身子一僵,脸上那玩笑的表情立即褪去,随之泛上的,是一抹苦涩的神情。 "夜儿……"他低低地唤了声,想说话,嘴巴张了张,却是一声叹息,只用力地将我抱紧,再抱紧。 "夜儿,你听我说……"北堂旌艰难地开口,"那天我救出你,虽然性命无碍,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是吗?"我平静地道。 北堂旌没有回答,只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 "原来……真的已经不在了……"我喃喃道。 说也奇怪,也许是之前自己昏迷中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如今听他说出这个事实,竟然平静得连自己都吃惊。 不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平静地,近乎木然地"哦"了一声,两眼看着窗外的白云蓝天发呆,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想什么,或者说,是什么都无法去想。 "夜儿?夜儿?"耳边又传来北堂旌着急的声音,他双手捧住我的脸,扳过去正对着他,"夜儿,你有什么都别憋在心里,别吓我啊!"我茫然地看着他,只觉得好累,身心俱疲,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神智恍恍惚惚的,困乏得只想阖眼。 "好累……"我呢喃一声,疲倦地闭上眼睛。 然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温暖的身躯就紧挨着我也躺了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紧紧抱在胸前。 "睡吧,好好地睡一觉。"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了你……"意识离我越来越远,抱着我的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回旋。 朦胧中,竟然以为是风云卿在我身边了……可是我知道…… 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 我住的地方,是个小院子,清清静静的,种了几棵树,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照在台阶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院子里放着石桌石椅,一派安静的民间小院模样。 我坐在院子里怔怔地发呆,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北堂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怎么肯走出来晒晒太阳了?""……"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依旧发呆。 北堂旌自身后将我拥住,我一惊,下意识地挣了挣,可身子刚一动,他就将我抱得更紧,根本不打算放手。 "想去哪里?" "呃……" 这问题问倒我了,是呀,我现在能去哪里呢?不能回京,也不能去找风云卿,这天地间,我还能去哪里? 我不禁黯然。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北堂旌伸手将我的脸扳过去正对着他,目不转睛,柔声开口:"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如今天下皆知你是九公主了,皇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回头看着北堂旌,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只好把头低下来,不安地动了动,牙齿咬住下唇,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暖暖的太阳晒得人浑身舒畅,连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他似乎也颇为享受我乖巧地倚在他怀里的现状,伸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我脸颊,半晌无语。 良久,我低声开口:"北堂……" "嗯?" "……对不起……"我小声地道歉。 "……"北堂旌并未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为什么要道歉?""我……"我咬住下唇,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 "那个孩子……是风云卿的……" 他不在我身边,我却爱上了风云卿。 这样的背叛,不管他会因此怎样对我,我都无话可说。 毕竟,移情别恋的人,是我…… 似乎过了很久,北堂旌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优雅,甚至更加的柔和:"夜儿,不要说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他低头吻我额头,继续道:"我曾经说过,有我在,你不会再做噩梦,我想好生守护你,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可是……"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满含歉意地道:"我却没有做到,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甚至……连孩子……我都无能为力,该道歉的人,是我啊。"听他娓娓说来,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酸。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难,所有的身不由己,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让我鼻子发酸,差点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他捧起我的脸颊,细细地亲吻,将眼角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吻去。 "我北堂旌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可却让自己的女人如此委屈,做了个言而无信的混蛋,夜儿,原谅我好不好?"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这样说,我心里更加难受…… 也许是见我神色有异,他苦笑一下,将我抱紧。 脸埋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前,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带着零陵香和雪松木的味道,就像很久以前,他每夜潜入我房中那时的感觉……莫名地,我慢慢心安下来。 太阳暖烘烘的晒得我也有了睡意,于是不知不觉间慢慢眯起了双眼。 "夜儿,你是我的女人。"他低沉了声音,一个字一字地缓缓说道,然后将我再次揽入怀中。 熟悉的心跳声传入耳里,我忽然间心慌不已。 他这人,生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想要什么,只管去取,从不犹豫,而他也确实有那种手到擒来的本事,还有那目空一切的自信,如同天下都是他囊中之物,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说,我是他的女人……可是……我爱的却是风云卿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咬紧了嘴唇把脸埋在他怀里,这样,北堂旌就看不见我苦恼的脸色。 他一双大手轻轻地在我背上抚摸,也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四周只有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幽幽的静谧。 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顿时划破了这片宁静。 "将军。" 陌生的声音,我从他怀里抬起脸看去。黑色的衣物,看装束,是他的亲兵"七杀"。 "我不是说过,除非军情紧急,不然不准打扰我吗?"北堂旌冷冷道。 那亲兵见他这样说,脸上都是慌乱的神色,连忙行礼,恭敬开口:"将军恕罪。""罢了。"北堂旌扫了他一眼,"何事?""皇上下旨,不日御驾亲临。" 第十二章 暗潮涌动 嘉麟九公主刺杀皇泰国皇帝一事,已经是天下皆知,而还有天下皆知的一件事,就是嘉麟华家皇室从来没有一个九公主,只有一个九皇子华夜侯。 我的女子身份,已经彻底大白于天下,自然也传到了远在京城的华凌云耳朵里。 两国战事正紧,可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惊天动地的事情,嘉麟和皇泰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恶化的地步。 堂堂的一国之君死于非命,而且杀人的那个还是自己的妹妹,华凌云怎么也不可能装傻,当下就浩浩荡荡地杀来了边关! 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种越来越不妙的感觉。 也许是直觉吧,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在我的心里一直盘绕,怎么都挥之不去。 自从那日亲口说出我与风云卿的关系之后,北堂旌并未多说什么,对我,依旧和以前一样。 我却总是心怀愧疚。 与北堂旌纠缠不休非我所愿,可爱上风云卿,却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以为我负的是风云卿,可到头来,却发现是北堂旌……也许……从潜意识里,我就对北堂旌隐隐有着一层戒心吧……仔细想来,我对他的了解,也就以前清歌苑查出来的那些,除此之外,竟是一无所知。 他这湾水,到底有多深? 这辈子沾惹上的纠葛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想能单单纯纯地活着,把这条捡回来的小命安安稳稳地、波澜不惊地过完算数,毕竟好死不如歹活,我从来都怕死得很。 和北堂旌,就这样看似没有什么异常地又过了几日,华凌云就到了边关大营。 他一到大帐,屁股还没坐稳,就急急忙忙地把我召了去。 我刚迈进大帐,还没来得及行礼,华凌云就挥挥袖子:"别多礼了,快过来!""呃……"我听话地走到他身边,他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双手,担心地上下打量,满脸忧虑的神色。 "你可真是吓死朕,吓死太后了!""我也不想啊……"我哭丧着脸。 他上下打量过后,见我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才松口气,拉着我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同时咬牙道:"竟敢对朕的九妹下手,朕定要灭他九族!""……呃……九族包括师兄弟吗?"我眨眨眼问。 "不包括,你问这个干吗?"华凌云狐疑地看着我,"没事了,你尽管灭他九族吧。"我松口气。 怎么说赵三留也是云卿的师兄,要是九族包括了师兄弟,那云卿岂不冤枉?这可要不得! 华凌云却站在我的面前,再度细细地打量起我来。 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华凌云却笑了。 "想不到小九弟居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九妹,真是叫人出乎意料。""呃……"我偷眼看看华凌云脸色,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皇兄,你……不生气?""老实说,有点。"华凌云伸指在我额上一弹,就转身回到自己的龙椅边坐下,目光炯炯。 "但是生气又怎样?事实已经如此了。"他说着,轻轻叹口气,旋即笑起来,"其实朕一直隐隐有点怀疑,只是太后一口咬定,朕也不好伤了和气,如今真相大白,倒也正好。"我偷偷观察着华凌云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生气,心中才缓缓放下大石头。 如今关于我身份最大的困难也迈了过去,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可以松口气了。 华凌云看了看我,又慢慢地开口:"夜儿,你杀人了吗?""咦?"华凌云忽然满脸严肃,我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愣住了。 他又问了一次:"皇泰的殷赤明是不是你杀的?""不是。"我摇头。 这次,华凌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眸里寒光更盛,低声说了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皇泰在打什么主意?"我耸耸肩,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疑问来。 殷阳天真的是赵三留的幕后主使者?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直觉蹊跷,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也许赵三留才是一个关键人物。 见我怔怔地发呆,华凌云伸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回魂了,朕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啥?"我连忙看向他。 华凌云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一脸严肃,目不转睛地看了我许久,才道:"朕一到,北堂旌就来觐见。""哦,正常啊,他是大将军嘛。"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正常。"华凌云继续说道,"但是,北堂旌向朕提出了一件事。"他说着,一双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了起来。 "他向朕提出,希望朕能把你赐婚与他。"我顿时目瞪口呆。 我怎么也没料到,北堂旌竟然会向华凌云提亲,要娶我为妻! 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知道,我的移情别恋,对北堂旌来说,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啊,他怎么能毫不介意,全然地无视掉? 好吧,就算他当真心胸宽广博爱世人,但是我自己就先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明明心里装着的人是风云卿,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北堂旌结婚,这样的事情,叫我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够做得出来? 华凌云想必也察觉到了其中有异,所以并未马上答应北堂旌,只是说此事关系到九公主的终身幸福,需要与太后商量,而暂时把此事搪塞了过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凌云是非常了解北堂旌个性的人,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手,如今更是直白地提出要娶自己的妹妹,这让向来有些忌惮北堂旌的华凌云,怎么都觉得心里耿耿于怀,再加上我被抓到边关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华凌云就更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答应北堂旌的提亲。 "对了,有件事你还没向朕解释清楚。"华凌云坐回椅子上,双眼直瞪着我。 "啥事?"我眨眨眼。 "少给朕装糊涂,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想瞒着朕到什么时候?"华凌云一拍桌子,难得地板起了脸。 我缩缩脖子,知道再装糊涂也搪塞不下去了,迟早得面对这一刻,又偷偷地看了看华凌云的脸色,迟疑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听我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废话,华凌云顿时脸都青了一层,深呼吸几下,就说道:"那这样子,朕问,你回答。""哦……"我顺从地点头。 "你再敢给朕兜圈子半天讲不到重点试试看,看朕不打你屁股。"华凌云使劲瞪了我一眼。 "小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来话长!"我连忙说道。 "哼!"华凌云哼了声,却没马上开口,脸色也有些迟疑,像是在考虑怎么说才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你肚子里的孩子,父亲可是北堂旌?""不是!"我连忙摇头。 "不是?"华凌云闻言却颇为吃惊,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沉吟了片刻,目光再度落回我脸上的时候,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孩子父亲真的不是北堂旌?" 我使劲摇头:"真的不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北堂旌的呢?殷阳天是,连华凌云都是! 也许是因为北堂旌表现出来的对我的亲昵,是那样的赤裸裸而且毫无掩饰,再加上在两军阵前北堂旌高调的宣布,几乎就是已经在世人面前宣布,我和他的关系非常的不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的亲密,也正因为此,所以在其他人的眼中,我小产的那个孩子,一定是北堂旌的,否则他怎么会不顾危险,亲自潜入皇泰大营救我出来? 而华凌云,很明显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见我一再否认之后也不禁觉得意外,神情变得严肃了,沉思了许久。 我偷看他脸色,但华凌云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脸上委实看不出什么来,我只好又低下头去,可就在这时,华凌云说话了。 "夜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他柔声问道。 "……"我没有答话,点点头,默认了。 "果然是这样。"华凌云长叹一口气,"在京城的时候就经常见你魂不守舍的,寿公主说你一定有心上人了,朕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我心想女人的心思当然得女人才看得出来,你没察觉也是正常的,不过这话很聪明的只是腹诽而不敢说出口。 华凌云继续问我:"夜儿,告诉朕,是不是风云卿?""啊?"我闻言一惊,连忙仰头看向他,目瞪口呆的傻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华凌云却微笑起来:"朕早该猜到了。"见华凌云并无不悦的样子,我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那……那他……没有和皇兄一起来吗?""他与四皇弟随后赶来。"华凌云回道。 "哦……"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和北堂旌还尚且纠缠不清,风云卿又出现在这里的话,只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在听到云卿快要到达的消息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丝丝欢喜。 过了片刻,华凌云就叫我先出去,我刚走到帐门,他又将我喊住:"夜儿,等一下。" "皇兄还有事吗?" 华凌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夜儿,今日起搬到朕的行营来住。""咦?"我有些吃惊。 在那小院子里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要我搬出来? "你毕竟还未出阁,名不正言不顺,和北堂旌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华凌云板起脸说道。 "呃……"我顿时哑口无言。 华凌云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虽然我觉得吧……我华夜的名声已经早就不成体统了……"--还有。"华凌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也别和他走太近,你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就留在朕的行营内静养,听到没有?"皇帝哥哥下了令,我哪敢违抗?摸摸鼻子乖乖点点头,华凌云便唤来侍从,将我送到后面的营帐。 紫菀早就等在那里了。 我不禁撇撇嘴。 结果还不是先斩后奏? 不过华凌云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听了之后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听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我尽量留在皇帝行营内别和北堂旌接触? 这可真是奇怪呢,华凌云从来不曾限制过我的行动,甚至可以说向来是放任自由的,但这次为什么暗示我别乱走呢?而且还是别和北堂旌在一起? 我可不认为华凌云是因为顾及世人眼光而做出这样的决定,事实上华家皇室要是会在意其他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的决定的话,那就不是向来招摇古怪的华家皇室了。 那么说……其实华凌云的话,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我双手托腮苦苦思索着,突地,临出大帐之时华凌云的一个眼神,一下子撞进我的记忆里。 当时,他正说出"北堂旌"三个字,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杀气,却是真真切切的,凌厉得仿如寒冰利刃。 我猜得真是没错,虽然华凌云并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但是每当我想要走出行营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两名侍卫,寸步不离,名义上是保护我的安全,其实就是派来监视我的。 对于这件事我很郁闷,和华凌云又是抗议又是撒娇的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可这个妹控居然一反常态软硬不吃,实在是让人没法。 所以,我只能窝在行营内当乖宝宝。 虽然有些憋闷得慌,不过也意料之中地让我和北堂旌减少了见面的次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机会。 倒也好,对我来说,和北堂旌之间的纠葛几乎都快成了一块心病了。他知道我已经移情别恋,而我在如今的情况下,确实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又开始照例装缩头乌龟,往自己帐篷里一缩了事,整天装鸵鸟。 就这样看起来平静地过了两天,一大早,紫菀就跑来给我说,康老四到行营了。 我闻言心中一喜。 之前华凌云说,风云卿是和康老四一起的,既然康老四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也到了? 这么一想越发着急,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云卿,唤来紫菀替我更衣,连头发也没挽,就风风火火地冲向华凌云的大帐。 华凌云正在和康老四说话,见我一头撞进来倒先唬了一跳,再见我披头散发的样子,顿时就开始拍桌子。 "你这丫头!连头发都没梳像什么话?"康老四明显早就习惯我的古怪言行了,"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就对着我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呀,想不到九妹为了见四哥竟然连头发都顾不上梳,真是让四哥我好生感动,忍不住就要潸然泪下了啊。"我白他一眼,目光扫过大帐,却只见到华凌云和康老四,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霎时间,满腔的期待之情就彻底变成了失落。 也许是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华凌云无奈地看了看康老四,就一手扶额哭笑不得地开口:"他还在后面,你着急也没用。"康老四笑嘻嘻地过来拍拍我肩膀:"乖,回去慢慢等,记得先把头发梳好。""哼!"我瞪他一眼,不过还是乖乖地转身往帐门外走去。 厚厚的帐门一放下,顿时就阻断了华凌云和康老四的声音。 我挠挠头。 不知道这俩兄弟又在商量什么机密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在有意地避开我不让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我一进去的时候就马上转换了话题,虽然耳尖如我,还是听到了三个字"北堂旌"。 难道……他们在商量的事情,竟然和北堂旌有关? 虽然我十分好奇,但华凌云摆明了不想让我知道,那就算再怎么想方设法偷听也没用,所以我耸耸肩,就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侍卫,虽然和平时一样行礼,神态恭敬,可从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我大概还是能猜到他们现在的想法。 自从被北堂旌从皇泰军营救回来之后,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鲜少见外人,可"华夜侯"一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世人都知道九皇子原来是九公主,再加上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今外面的传言到底已经变得多么离谱,我不关心,也没兴趣知道,但从别人偷偷摸摸的目光里,还是隐约察觉到一些,不由得心里苦笑。 这趟浑水,我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先是被硬生生扣上个刺杀皇泰皇帝的罪名,回来后又和北堂旌卿卿我我,等皇帝御驾亲临,北堂旌当众求婚,流言蜚语更是漫天飞! 如今,有耳朵的人,都该知道我和北堂旌是什么关系了……可问题是,我并不想和北堂旌结婚啊! 我抬手抓抓头,无奈地看天默默无语中。 继续飘飘忽忽地往回走,刚走到帐篷前,斜刺里突然出现个人影,一下子挡在我面前。 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正要尖叫,那人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同时腰上一紧,就被那人搂着闪到了帐篷后面。 "呜呜呜呜……"我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去,落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 北堂旌笑嘻嘻地抱着我,一手还捂在我嘴巴上,轻声笑道:"别叫。"见我点头,他才松开手,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大口喘了喘气,就压低了嗓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你了。" 北堂旌倒是回答得想都不想顺理成章,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我却不由得红了脸,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连忙左右看了看,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严格地说,这一片可算是华凌云后宫的移动版,基本上是不准外臣随便进来的,门口好几个彪形大汉守着呢。 听见我问,北堂旌咧嘴一笑:"当然是偷偷进来的。""废话!"我瞪他。 他紧紧抱着我,往四周瞧了瞧,就低头对我说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唉?可是这里侍卫很多--" 我话音未落,就只觉得身子一轻,北堂旌已经抱着我跃上树梢,接连几个起落,我就已经身处营帐之外,丝毫没有惊动巡逻的侍卫。 来到大营的僻静处,北堂旌手下的亲兵早已牵着马默默地等在那儿,北堂旌把我放到马背上,自己也随之翻身上来,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 "坐稳了。"他笑道,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就径直往营外疾驰而去。 也许是知道我脸皮薄,北堂旌也不敢太过分了,都是拣那人少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出了军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兵营外的景色。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青郁叠翠,阳光洒在平原上,将青翠的草地也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风里带来青草的清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我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问道:"这边不是常年下雪吗?""是,但每年三月到七月之间却不会下雪,而且还正是这里最美丽的时候。"北堂旌在身后回答,语气间颇为自豪,"三月草长,七月郁郁,辕门飞雪,冬月冰封,若非我常年驻扎此地,又怎么知道这个荒芜又多战乱的地方,竟会有如此美景?"我回头看着他:"你想让我看这个?""一半是。"北堂旌笑起来,"我带你去处地方。"说完,照例不理会我的任何意见,驾着马儿就往前走。 却是往山上行去。 山路颇为崎岖,来回几个转折,但北堂旌似乎非常熟悉路线的样子,每到岔路口,根本看都不用看,径直就驾着马前进,很快就到了一处山崖上。 说是山崖,但长满了青翠的树木,并不高,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洒在地面上,将草地岩石都印上了斑驳的影子。放眼望去,草地上缀满白色的细小花朵,马蹄踩过,带起一阵清香,再继续往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之前见过的远山和平原,但居高临下,更显巍峨和广阔。 河水蜿蜒,从崖下缓缓流淌而过,流向远方,草原上不时有放牧的人影出现,生机盎然。再往远处望去,能见到嘉麟大军扎营所在,连营复连营,根本看不到尽头,大气磅礴。 长空万里,大好江山无限。 一时之间,我竟看得呆掉了。 "怎么样?"北堂旌再次开口。 "……"半晌,我才回了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发出如斯感慨?怎不令人顿觉英雄豪迈之气?睥睨天下之势? 身后,北堂旌低低地笑了,笑声深沉:"是啊,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天下,谁不想握在手中?"他的话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东西在里面,我听了出来,却捕捉不到那到底是什么古怪的感觉,疑惑地侧了侧头,可北堂旌已经将我抱下马来。 他将披风解下铺在草地上,让我坐下,自己也紧挨着坐了下来,可一手还是紧紧揽在我腰间,丝毫没有想放开的念头,我不安地挣了挣,反被他捉紧了腰,将身子拉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脸就俯了下来,我猝不及防,竟被吻了个正着。就像那夜的缠绵一样,想别开头,却被他的手强制性地扳住了脸,不容许一分一毫的拒绝。 双手在他胸膛上用力推搡着,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吮吻,我几乎连反抗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眼前的男人……习惯了掌控一切,想要什么,伸手就拿,不容许拒绝,也不容许反抗,霸道的近乎专制……我模模糊糊地想着。 可脑中,却忽然浮现出风云卿的身影来。 一想到风云卿,我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一咬,只听见北堂旌轻呼一声,果然放开了我。 那一下咬得并不是很重,北堂旌伸指在伤口处抹了抹,扬起一边眉毛来。 "你怎么又咬我?" 他戏谑地说完,笑了,带着一种暧昧的表情:"不过也正好,不然再继续下去,我可不保证我还能把持得住。"北堂旌一边说,目光一边放肆地在我早被吻得红肿的唇上扫来扫去。 我满脸通红,不由得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 但北堂旌明显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手臂一伸,就把我再抓了回去搂在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挣不开,只能将就那样的姿势倚在他怀中,心里忐忑不安。 我和他,这样纠缠不清,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 北堂旌一只手轻轻抚上我脸颊,把鬓边的碎发一缕一缕地顺到耳后去,动作十分的轻柔。 此处暖风习习,阳光晒得浑身懒洋洋的,睡意就挡也挡不住地涌了上来,上下眼皮纠缠得难分难舍,我大大打了个哈欠。 北堂旌的笑声低低传来:"这么想睡,就睡一会儿好了。"事实上,不用他说,我也实在撑不住了,脑子早就一团糨糊,他后来又说了什么话,都完全没心思去理会,只依稀记得他的嗓音轻轻的,似乎哼唱着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真的……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 迷迷瞪瞪地挠挠头,习惯性地唤了声:"紫菀?"北堂旌大笑起来:"我看起来很像那丫头?"我瞪大了眼瞅了瞅,然后非常认真地开口:"不像,一点都不像!"我说完又补充一句:"紫菀长得比你好看!""原来如此。"北堂旌扬扬眉,脸上笑意更胜。 我从他怀里撑起身。 "什么时候了?" "刚过巳时。" 我低头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子丑寅卯辰巳午……原来都十一点了啊,难怪觉得有点饿。 "饿了?"北堂旌伸手点了点我额头,然后抖抖自己的衣襟,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顽皮起来,"小妖精,你睡着了怎么扯着我衣服磨牙?当我是鲈鱼想吞了不成?""……" 顿时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睡相有那么难看吗?要真是妖怪,早就把他这条鱼咬死了!也算为世间除了一害! 正在哭笑不得,北堂旌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来:"这个你还是拿着比较好。"是断水剑。 当初我被赵三留抓走之后,断水就留在侯府,后来紫菀带着这宝剑来到边关,又交给了北堂旌。 我伸手接过,北堂旌笑道:"物归原主了。"他说完起身牵过马来,猿臂轻舒,就将我抱上马背,和来时一样,两人共骑一匹马,缓缓往山下行去。 本来一路无话,快到山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手里的断水剑似乎在轻微颤动,连忙低头看去,却听见"锵"的一声,宝剑已经脱鞘而出。 北堂旌见状也是一愣,旋即低声道:"夜儿,恐怕我们有点小麻烦了。"断水剑能脱鞘警主,我早就知道,如今无缘无故跳出半截剑身,明显周围有异常,正惴惴不安,忽然间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北堂旌抱住腾空而起。 同时,耳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听得我心中一悸。 北堂旌带着我轻巧地落在两丈开外,脚踩到平地,才来得及往刚才经过的方向看去,却让我目瞪口呆。 原本骑着的马儿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四肢抽搐,马肚上,一支羽箭犹在颤动,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黑衣人。 说是一队,大概有一二十个人,都黑布蒙面,手持钢刀恶狠狠地盯着我和北堂旌,那阵势明显不能称之为善意。 北堂旌将我挡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惋惜般叹一声:"真煞风景。"我从他身后探出半边脑袋来,瞅了瞅前方那群凶神恶煞,然后抬头看着北堂旌,一本正经地询问:"找我的还是找你的?"北堂旌扬扬眉,好整以暇回答:"都有可能。"他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冲了过来。 耳中听见北堂旌哼了一声,挽住我的腰一跃而起,避开最先的两处攻击,但后续又到,两刀对准北堂旌双足狠狠削去,要砍下他一双脚掌。 可北堂旌比他们动作更快。 刀刃未到,他已经一足踢去,正中其中一人咽喉,同时左脚角度一换,在对方刀面上一踩,借势身子又往上弹起,兔起鹘落,已经在数丈之外,挽住我往外急急奔去,显然不想和这些人缠斗,打算迅速离开。 但前方忽地窜出十来个人,截断了去路。 北堂旌迫不得已停下来,眼睛往后扫了扫,又看向前面。 只是这一下耽搁的时间,后面的追兵已经追上,和前方的同伙合拢,把我与北堂旌围在中间。 即使处在腹背受敌的困境,北堂旌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面对着周围明晃晃的钢刀,他挽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右手拿过断水剑,然后忽然仰头长啸一声,震得我连忙捂住耳朵。 即使我不懂武功,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境况十分凶险。对方人多势众,北堂旌又要应对又要顾忌我,八成会吃力。 但当时哪里还能容得再想?敌人已经冲了上来,一副要把我和北堂旌大卸八块的阵势。 不……不对!不是我和北堂旌,看起来只有北堂旌一人,是他们的目标,刀刀都往他身上招呼,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对我下手。 北堂旌也发现了这点。 我若是在他身边,反倒危险。 他忽然将我身子一托,窥见个空隙就用力推开。 但就是这瞬间的工夫,也被人趁机挥刀砍下,北堂旌虽然避开,可手臂上也被划了条口子,鲜血直流。 我摔倒在一旁的草地上,那些杀手果然只针对北堂旌,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而且古怪的是,没有了我,他们下手反倒比原先更狠更快!简直就像……就像之前是顾忌着,怕伤到我似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人的靴子,我连忙抬头,又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低头看着我,目光炯炯。 我顿时紧张万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只是一直看着我,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说来也奇怪,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压抑不住的杀气,但不知为什么,却直觉他想杀的人,不是我,绝不是我。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吧? 我认识他,我真的认识这个人! 可他是谁呢? 身后传来连声惨呼,北堂旌已经杀伤不少敌人,那人也许是见势不妙,皱眉看向那方,我扭头看去。 只见北堂旌身上多处被鲜血染红,但神色无恙,应该不是他的血。况且北堂旌本就武功高强,如今加上锋利无比的断水剑,更是如虎添翼,那些杀手死伤已经过半,看得出来渐居劣势。 正在这时,黑衣人忽然将我一把抓起。 我大惊,但那人手中一把锋利的短剑,正抵在我胸口。 我吞了吞口水,干笑着:"这……这位英雄,何必呢……何必呢……"一边说,眼珠子一直看着那把剑,动也不敢动。 为什么忽然又要对我下手了?这人到底是谁? 耳中听见北堂旌忽然怒吼一声:"放开她!你要杀的人是我!"人已经急扑了过来。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短剑高高扬起,迅速往我胸口插落。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能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向我刺来,可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剑影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厚的肩膀。 是北堂旌!他竟然硬生生地替我接下这一剑。 也许是他救下我的同时还出了招,那黑衣人也是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但旋即又扑了上来,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北堂旌。 北堂旌左手揽着我,右手抵挡。那人似乎很清楚北堂旌会护着我,出剑到半途,突然换了个方向,又向我刺来。 北堂旌连忙搂着我躲避。 他背上已经受伤,如今还要分心保护我,那人出手又狠毒,他竟被伤了好几处地方,鲜血不停涌出,将衣物都染成了红色。 其余的黑衣人又一拥而上,眼看局面凶险万分。 正在这咬牙苦斗之时,突的一声巨响,自遥遥山石后传出。众人皆是一惊,只有北堂旌忽然大笑起来,挽出几个剑花,逼退黑衣人,同时,用力将我抛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叫。 身体猛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顿时晕头转向。忽然间,有人稳稳地接住了我,旋即整个人都踩到了平地上。 ……北堂旌……你居然扔我? 这一下云霄飞车吓得我不轻,脑子还有点晕晕的,扭头看去,却见也是一色的黑衣人。 是北堂旌的亲兵"七杀"! 因为不用再考虑我的安全,北堂旌也没了顾忌,出手如电,眨眼间又伤了两人,而且来的援兵已经从两旁攻了上去,仅存的黑衣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形势顿转,他们见情况不对,连忙护着领头的黑衣人逃走。 七杀亲兵正想去追,北堂旌阻止了他们:"穷寇莫追,让他们走。"说完收起宝剑,来到我面前,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伤……伤? 我一下子想起来,连忙叫道:"你受伤了?"北堂旌脸色苍白得很,明显失血过多,但还是笑了笑:"不碍事。"一旁,已经有人取出金疮药绷带等物,为北堂旌处理伤口,但他受的伤似乎并不轻,仓促间也只能草草料理一下,便簇拥着赶回营去了。 北堂旌受伤一事,马上就传开了。 而我也这才明白过来,当时北堂旌那声长啸,就是召唤七杀亲兵的讯号,难怪援兵这么快就到了。 中军帐里人人表情肃穆,都凝神看着自己的主将,还有正在替北堂旌包扎伤口的军医。 我缩在一角的椅子上斜眼看。 北堂旌素来英俊的脸苍白无血色,半合着眼,气息不稳。上身的衣服早被军医剪开,背部的伤口血肉模糊,狰狞恐怖,尽数落入眼中。 我连忙转过头去。 人家晕血啊……再说了,我又不会包扎伤口又不会医治伤患,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早点溜了的好……主意打定,趁大家都没留意我,就悄悄地往帐帘处摸去,不料北堂旌的声音忽然响起:"九公主也受惊不小,军医,快替她看看。"此话一出,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 我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来:"那个……不必……真的不必了……北堂将军伤得比较重,我没事的……没事……你们……还是专心医治北堂将军吧……"北堂旌侧头看向我,眼神如电,缓缓开口:"九公主万金之躯,怎能轻忽?"可马上像是回应一般,帐帘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妹若是有恙,自有御医医治,北堂爱卿的好意,朕知道了。"我继续维持那个僵硬的笑容,慢慢转头:"皇……皇兄?"华凌云正站在中军帐门口,身后是康王爷,还有一些宫侍。 满帐的人都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北堂旌也撑起身要行礼,但似乎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眉头皱了一皱。华凌云连忙道:"北堂爱卿,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谢皇上。"北堂旌应了声。 华凌云大踏步走了进来:"你们都起来。"众人才站起身。 华凌云倒是副关切的表情,对北堂旌道:"什么刺客如此大胆?敢伤爱卿?爱卿可无事?""谢皇上关心,臣只是一些皮肉之伤,并不碍事。"北堂旌回答。 他说完,又挣扎着要下床榻行礼,同时口中还道:"臣罪该万死!臣未经皇上允许,擅自带九公主外出散心,更遇到刺客,让九公主饱受惊吓,皆是臣之过错,请皇上降罪。"华凌云连忙扶住:"爱卿此话从何说起?今日若非爱卿,九皇妹也未必能安然无恙,爱卿也因此受伤,朕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怪罪不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本姑娘很有翻白眼的冲动。 这两人之间看起来君臣和睦好得很,其实暗地里华凌云猜忌北堂旌,北堂旌对华凌云也未必就忠心耿耿-- 等一下!华凌云一直都很猜忌北堂旌,而且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曾提示我要监视北堂旌,只是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难道华凌云暗地里是打算对付北堂旌了? 难怪他和康老四的谈话会瞒着我! 而且那些刺客……千真万确没有对我下手,一味地攻击北堂旌,直到落了下风,那领头的黑衣人才做出要对我不利的样子,从而伤了北堂旌……难道……那些黑衣人是华凌云派来的? 这次遇刺,根本就是华凌云背地里一手策划的? 我忽然间想通了这层,不由得愣住。 很合理啊,如果不是华凌云,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皇泰的殷阳天,如果是皇泰的刺客,那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不止北堂旌一人,还要加上我。但黑衣人对我没有丝毫伤害之心,那就很明显不是皇泰,而是怨恨北堂旌的人! 除了华凌云,还有谁会想要杀了北堂旌? 可如今,幕后黑手满脸关心的表情,和自己要杀的目标客客气气,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后背发凉,一股恶寒窜上头顶。 我忍不住抖了抖,习惯性地往帐门处挪。好在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华凌云和北堂旌身上,倒也没注意我,顺顺利利溜到了外面,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紫菀大概早就等在外面了,见我出来,连忙靠到身边,关心地问:"主子,您没事吧?""我没事。"我摆摆手,指了指中军帐,"有事的是里面那个。"紫菀跟着我,慢慢往住处走去,赵一跟在两步之遥的地方,默不吭声。 走到人少的地方,紫菀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北堂将军?""你觉得呢?"我反问她。 小丫头毕竟跟在华夜身边那么多年,耳濡目染,机灵得很,当下凑近我小声道:"皇泰?""那他们要杀的人就会是我。"我回道。 紫菀一双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是皇泰?那会是谁呢?"她想了许久,快到房门的时候,忽然"啊"的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刚说出两个字,她又连忙捂住嘴巴,拿眼看着我。 我点点头,转身进屋。紫菀连忙跟着进来,赵一和往常一样,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小丫头一边替我更衣,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可这个时候杀了北堂将军,岂不是让皇泰得利?"我听了禁不住叹一声气。 连紫菀都知道除掉北堂旌,对嘉麟是有害无益,白白便宜了皇泰,华凌云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为什么要除掉北堂旌呢?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孤注一掷不得不这么做? "问题是为什么。"我脱掉弄脏了的衣物,同时对紫菀道,"北堂旌这个大将军当的也没什么差错,他杀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倒是颇有些自毁长城,一点都不明智。"紫菀点点头,手里一扯,就将我披着的衣服拉了下来,用力绞来绞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上身,再抬头斜了她一眼。 这小丫头,用得着这么用力扯我衣服吗? "这倒也是……" 紫菀歪着头,手里还在绞啊绞,那件衣服已经不成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说不通啊……" 难怪紫菀想不通,我自己也还没想通呢。 "算了,别想这些了,紫菀,我以前吩咐你做的事情,去联络了没有?"我挥挥手,问道。 紫菀连忙点头:"一直有联系呢。"小丫头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顺利,我才安下心来。 俗话说狡兔三窟,本姑娘大不了就装一回兔子。 不过……目前嘛…… "紫菀!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拿衣服给我穿上?"我使劲翻了翻白眼,大声喊道。 第十二章 暗潮涌动 嘉麟九公主刺杀皇泰国皇帝一事,已经是天下皆知,而还有天下皆知的一件事,就是嘉麟华家皇室从来没有一个九公主,只有一个九皇子华夜侯。 我的女子身份,已经彻底大白于天下,自然也传到了远在京城的华凌云耳朵里。 两国战事正紧,可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惊天动地的事情,嘉麟和皇泰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恶化的地步。 堂堂的一国之君死于非命,而且杀人的那个还是自己的妹妹,华凌云怎么也不可能装傻,当下就浩浩荡荡地杀来了边关! 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种越来越不妙的感觉。 也许是直觉吧,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在我的心里一直盘绕,怎么都挥之不去。 自从那日亲口说出我与风云卿的关系之后,北堂旌并未多说什么,对我,依旧和以前一样。 我却总是心怀愧疚。 与北堂旌纠缠不休非我所愿,可爱上风云卿,却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以为我负的是风云卿,可到头来,却发现是北堂旌……也许……从潜意识里,我就对北堂旌隐隐有着一层戒心吧……仔细想来,我对他的了解,也就以前清歌苑查出来的那些,除此之外,竟是一无所知。 他这湾水,到底有多深? 这辈子沾惹上的纠葛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想能单单纯纯地活着,把这条捡回来的小命安安稳稳地、波澜不惊地过完算数,毕竟好死不如歹活,我从来都怕死得很。 和北堂旌,就这样看似没有什么异常地又过了几日,华凌云就到了边关大营。 他一到大帐,屁股还没坐稳,就急急忙忙地把我召了去。 我刚迈进大帐,还没来得及行礼,华凌云就挥挥袖子:"别多礼了,快过来!""呃……"我听话地走到他身边,他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双手,担心地上下打量,满脸忧虑的神色。 "你可真是吓死朕,吓死太后了!""我也不想啊……"我哭丧着脸。 他上下打量过后,见我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才松口气,拉着我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同时咬牙道:"竟敢对朕的九妹下手,朕定要灭他九族!""……呃……九族包括师兄弟吗?"我眨眨眼问。 "不包括,你问这个干吗?"华凌云狐疑地看着我,"没事了,你尽管灭他九族吧。"我松口气。 怎么说赵三留也是云卿的师兄,要是九族包括了师兄弟,那云卿岂不冤枉?这可要不得! 华凌云却站在我的面前,再度细细地打量起我来。 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华凌云却笑了。 "想不到小九弟居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九妹,真是叫人出乎意料。""呃……"我偷眼看看华凌云脸色,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皇兄,你……不生气?""老实说,有点。"华凌云伸指在我额上一弹,就转身回到自己的龙椅边坐下,目光炯炯。 "但是生气又怎样?事实已经如此了。"他说着,轻轻叹口气,旋即笑起来,"其实朕一直隐隐有点怀疑,只是太后一口咬定,朕也不好伤了和气,如今真相大白,倒也正好。"我偷偷观察着华凌云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生气,心中才缓缓放下大石头。 如今关于我身份最大的困难也迈了过去,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可以松口气了。 华凌云看了看我,又慢慢地开口:"夜儿,你杀人了吗?""咦?"华凌云忽然满脸严肃,我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愣住了。 他又问了一次:"皇泰的殷赤明是不是你杀的?""不是。"我摇头。 这次,华凌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眸里寒光更盛,低声说了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皇泰在打什么主意?"我耸耸肩,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疑问来。 殷阳天真的是赵三留的幕后主使者?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直觉蹊跷,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也许赵三留才是一个关键人物。 见我怔怔地发呆,华凌云伸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回魂了,朕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啥?"我连忙看向他。 华凌云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一脸严肃,目不转睛地看了我许久,才道:"朕一到,北堂旌就来觐见。""哦,正常啊,他是大将军嘛。"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正常。"华凌云继续说道,"但是,北堂旌向朕提出了一件事。"他说着,一双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了起来。 "他向朕提出,希望朕能把你赐婚与他。"我顿时目瞪口呆。 我怎么也没料到,北堂旌竟然会向华凌云提亲,要娶我为妻! 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知道,我的移情别恋,对北堂旌来说,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啊,他怎么能毫不介意,全然地无视掉? 好吧,就算他当真心胸宽广博爱世人,但是我自己就先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明明心里装着的人是风云卿,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北堂旌结婚,这样的事情,叫我如何能够接受?如何能够做得出来? 华凌云想必也察觉到了其中有异,所以并未马上答应北堂旌,只是说此事关系到九公主的终身幸福,需要与太后商量,而暂时把此事搪塞了过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凌云是非常了解北堂旌个性的人,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手,如今更是直白地提出要娶自己的妹妹,这让向来有些忌惮北堂旌的华凌云,怎么都觉得心里耿耿于怀,再加上我被抓到边关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华凌云就更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答应北堂旌的提亲。 "对了,有件事你还没向朕解释清楚。"华凌云坐回椅子上,双眼直瞪着我。 "啥事?"我眨眨眼。 "少给朕装糊涂,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想瞒着朕到什么时候?"华凌云一拍桌子,难得地板起了脸。 我缩缩脖子,知道再装糊涂也搪塞不下去了,迟早得面对这一刻,又偷偷地看了看华凌云的脸色,迟疑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听我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废话,华凌云顿时脸都青了一层,深呼吸几下,就说道:"那这样子,朕问,你回答。""哦……"我顺从地点头。 "你再敢给朕兜圈子半天讲不到重点试试看,看朕不打你屁股。"华凌云使劲瞪了我一眼。 "小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来话长!"我连忙说道。 "哼!"华凌云哼了声,却没马上开口,脸色也有些迟疑,像是在考虑怎么说才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你肚子里的孩子,父亲可是北堂旌?""不是!"我连忙摇头。 "不是?"华凌云闻言却颇为吃惊,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沉吟了片刻,目光再度落回我脸上的时候,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孩子父亲真的不是北堂旌?" 我使劲摇头:"真的不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北堂旌的呢?殷阳天是,连华凌云都是! 也许是因为北堂旌表现出来的对我的亲昵,是那样的赤裸裸而且毫无掩饰,再加上在两军阵前北堂旌高调的宣布,几乎就是已经在世人面前宣布,我和他的关系非常的不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的亲密,也正因为此,所以在其他人的眼中,我小产的那个孩子,一定是北堂旌的,否则他怎么会不顾危险,亲自潜入皇泰大营救我出来? 而华凌云,很明显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见我一再否认之后也不禁觉得意外,神情变得严肃了,沉思了许久。 我偷看他脸色,但华凌云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脸上委实看不出什么来,我只好又低下头去,可就在这时,华凌云说话了。 "夜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他柔声问道。 "……"我没有答话,点点头,默认了。 "果然是这样。"华凌云长叹一口气,"在京城的时候就经常见你魂不守舍的,寿公主说你一定有心上人了,朕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我心想女人的心思当然得女人才看得出来,你没察觉也是正常的,不过这话很聪明的只是腹诽而不敢说出口。 华凌云继续问我:"夜儿,告诉朕,是不是风云卿?""啊?"我闻言一惊,连忙仰头看向他,目瞪口呆的傻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华凌云却微笑起来:"朕早该猜到了。"见华凌云并无不悦的样子,我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那……那他……没有和皇兄一起来吗?""他与四皇弟随后赶来。"华凌云回道。 "哦……"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和北堂旌还尚且纠缠不清,风云卿又出现在这里的话,只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在听到云卿快要到达的消息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丝丝欢喜。 过了片刻,华凌云就叫我先出去,我刚走到帐门,他又将我喊住:"夜儿,等一下。" "皇兄还有事吗?" 华凌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夜儿,今日起搬到朕的行营来住。""咦?"我有些吃惊。 在那小院子里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要我搬出来? "你毕竟还未出阁,名不正言不顺,和北堂旌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华凌云板起脸说道。 "呃……"我顿时哑口无言。 华凌云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虽然我觉得吧……我华夜的名声已经早就不成体统了……"--还有。"华凌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也别和他走太近,你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就留在朕的行营内静养,听到没有?"皇帝哥哥下了令,我哪敢违抗?摸摸鼻子乖乖点点头,华凌云便唤来侍从,将我送到后面的营帐。 紫菀早就等在那里了。 我不禁撇撇嘴。 结果还不是先斩后奏? 不过华凌云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听了之后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听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我尽量留在皇帝行营内别和北堂旌接触? 这可真是奇怪呢,华凌云从来不曾限制过我的行动,甚至可以说向来是放任自由的,但这次为什么暗示我别乱走呢?而且还是别和北堂旌在一起? 我可不认为华凌云是因为顾及世人眼光而做出这样的决定,事实上华家皇室要是会在意其他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的决定的话,那就不是向来招摇古怪的华家皇室了。 那么说……其实华凌云的话,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我双手托腮苦苦思索着,突地,临出大帐之时华凌云的一个眼神,一下子撞进我的记忆里。 当时,他正说出"北堂旌"三个字,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杀气,却是真真切切的,凌厉得仿如寒冰利刃。 我猜得真是没错,虽然华凌云并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但是每当我想要走出行营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两名侍卫,寸步不离,名义上是保护我的安全,其实就是派来监视我的。 对于这件事我很郁闷,和华凌云又是抗议又是撒娇的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可这个妹控居然一反常态软硬不吃,实在是让人没法。 所以,我只能窝在行营内当乖宝宝。 虽然有些憋闷得慌,不过也意料之中地让我和北堂旌减少了见面的次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机会。 倒也好,对我来说,和北堂旌之间的纠葛几乎都快成了一块心病了。他知道我已经移情别恋,而我在如今的情况下,确实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又开始照例装缩头乌龟,往自己帐篷里一缩了事,整天装鸵鸟。 就这样看起来平静地过了两天,一大早,紫菀就跑来给我说,康老四到行营了。 我闻言心中一喜。 之前华凌云说,风云卿是和康老四一起的,既然康老四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也到了? 这么一想越发着急,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云卿,唤来紫菀替我更衣,连头发也没挽,就风风火火地冲向华凌云的大帐。 华凌云正在和康老四说话,见我一头撞进来倒先唬了一跳,再见我披头散发的样子,顿时就开始拍桌子。 "你这丫头!连头发都没梳像什么话?"康老四明显早就习惯我的古怪言行了,"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就对着我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呀,想不到九妹为了见四哥竟然连头发都顾不上梳,真是让四哥我好生感动,忍不住就要潸然泪下了啊。"我白他一眼,目光扫过大帐,却只见到华凌云和康老四,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霎时间,满腔的期待之情就彻底变成了失落。 也许是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华凌云无奈地看了看康老四,就一手扶额哭笑不得地开口:"他还在后面,你着急也没用。"康老四笑嘻嘻地过来拍拍我肩膀:"乖,回去慢慢等,记得先把头发梳好。""哼!"我瞪他一眼,不过还是乖乖地转身往帐门外走去。 厚厚的帐门一放下,顿时就阻断了华凌云和康老四的声音。 我挠挠头。 不知道这俩兄弟又在商量什么机密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在有意地避开我不让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我一进去的时候就马上转换了话题,虽然耳尖如我,还是听到了三个字"北堂旌"。 难道……他们在商量的事情,竟然和北堂旌有关? 虽然我十分好奇,但华凌云摆明了不想让我知道,那就算再怎么想方设法偷听也没用,所以我耸耸肩,就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侍卫,虽然和平时一样行礼,神态恭敬,可从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我大概还是能猜到他们现在的想法。 自从被北堂旌从皇泰军营救回来之后,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鲜少见外人,可"华夜侯"一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世人都知道九皇子原来是九公主,再加上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今外面的传言到底已经变得多么离谱,我不关心,也没兴趣知道,但从别人偷偷摸摸的目光里,还是隐约察觉到一些,不由得心里苦笑。 这趟浑水,我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先是被硬生生扣上个刺杀皇泰皇帝的罪名,回来后又和北堂旌卿卿我我,等皇帝御驾亲临,北堂旌当众求婚,流言蜚语更是漫天飞! 如今,有耳朵的人,都该知道我和北堂旌是什么关系了……可问题是,我并不想和北堂旌结婚啊! 我抬手抓抓头,无奈地看天默默无语中。 继续飘飘忽忽地往回走,刚走到帐篷前,斜刺里突然出现个人影,一下子挡在我面前。 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正要尖叫,那人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同时腰上一紧,就被那人搂着闪到了帐篷后面。 "呜呜呜呜……"我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去,落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 北堂旌笑嘻嘻地抱着我,一手还捂在我嘴巴上,轻声笑道:"别叫。"见我点头,他才松开手,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大口喘了喘气,就压低了嗓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你了。" 北堂旌倒是回答得想都不想顺理成章,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我却不由得红了脸,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连忙左右看了看,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严格地说,这一片可算是华凌云后宫的移动版,基本上是不准外臣随便进来的,门口好几个彪形大汉守着呢。 听见我问,北堂旌咧嘴一笑:"当然是偷偷进来的。""废话!"我瞪他。 他紧紧抱着我,往四周瞧了瞧,就低头对我说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唉?可是这里侍卫很多--" 我话音未落,就只觉得身子一轻,北堂旌已经抱着我跃上树梢,接连几个起落,我就已经身处营帐之外,丝毫没有惊动巡逻的侍卫。 来到大营的僻静处,北堂旌手下的亲兵早已牵着马默默地等在那儿,北堂旌把我放到马背上,自己也随之翻身上来,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 "坐稳了。"他笑道,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就径直往营外疾驰而去。 也许是知道我脸皮薄,北堂旌也不敢太过分了,都是拣那人少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出了军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兵营外的景色。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青郁叠翠,阳光洒在平原上,将青翠的草地也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风里带来青草的清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我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问道:"这边不是常年下雪吗?""是,但每年三月到七月之间却不会下雪,而且还正是这里最美丽的时候。"北堂旌在身后回答,语气间颇为自豪,"三月草长,七月郁郁,辕门飞雪,冬月冰封,若非我常年驻扎此地,又怎么知道这个荒芜又多战乱的地方,竟会有如此美景?"我回头看着他:"你想让我看这个?""一半是。"北堂旌笑起来,"我带你去处地方。"说完,照例不理会我的任何意见,驾着马儿就往前走。 却是往山上行去。 山路颇为崎岖,来回几个转折,但北堂旌似乎非常熟悉路线的样子,每到岔路口,根本看都不用看,径直就驾着马前进,很快就到了一处山崖上。 说是山崖,但长满了青翠的树木,并不高,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洒在地面上,将草地岩石都印上了斑驳的影子。放眼望去,草地上缀满白色的细小花朵,马蹄踩过,带起一阵清香,再继续往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之前见过的远山和平原,但居高临下,更显巍峨和广阔。 河水蜿蜒,从崖下缓缓流淌而过,流向远方,草原上不时有放牧的人影出现,生机盎然。再往远处望去,能见到嘉麟大军扎营所在,连营复连营,根本看不到尽头,大气磅礴。 长空万里,大好江山无限。 一时之间,我竟看得呆掉了。 "怎么样?"北堂旌再次开口。 "……"半晌,我才回了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发出如斯感慨?怎不令人顿觉英雄豪迈之气?睥睨天下之势? 身后,北堂旌低低地笑了,笑声深沉:"是啊,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天下,谁不想握在手中?"他的话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东西在里面,我听了出来,却捕捉不到那到底是什么古怪的感觉,疑惑地侧了侧头,可北堂旌已经将我抱下马来。 他将披风解下铺在草地上,让我坐下,自己也紧挨着坐了下来,可一手还是紧紧揽在我腰间,丝毫没有想放开的念头,我不安地挣了挣,反被他捉紧了腰,将身子拉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脸就俯了下来,我猝不及防,竟被吻了个正着。就像那夜的缠绵一样,想别开头,却被他的手强制性地扳住了脸,不容许一分一毫的拒绝。 双手在他胸膛上用力推搡着,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吮吻,我几乎连反抗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眼前的男人……习惯了掌控一切,想要什么,伸手就拿,不容许拒绝,也不容许反抗,霸道的近乎专制……我模模糊糊地想着。 可脑中,却忽然浮现出风云卿的身影来。 一想到风云卿,我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一咬,只听见北堂旌轻呼一声,果然放开了我。 那一下咬得并不是很重,北堂旌伸指在伤口处抹了抹,扬起一边眉毛来。 "你怎么又咬我?" 他戏谑地说完,笑了,带着一种暧昧的表情:"不过也正好,不然再继续下去,我可不保证我还能把持得住。"北堂旌一边说,目光一边放肆地在我早被吻得红肿的唇上扫来扫去。 我满脸通红,不由得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 但北堂旌明显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手臂一伸,就把我再抓了回去搂在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挣不开,只能将就那样的姿势倚在他怀中,心里忐忑不安。 我和他,这样纠缠不清,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 北堂旌一只手轻轻抚上我脸颊,把鬓边的碎发一缕一缕地顺到耳后去,动作十分的轻柔。 此处暖风习习,阳光晒得浑身懒洋洋的,睡意就挡也挡不住地涌了上来,上下眼皮纠缠得难分难舍,我大大打了个哈欠。 北堂旌的笑声低低传来:"这么想睡,就睡一会儿好了。"事实上,不用他说,我也实在撑不住了,脑子早就一团糨糊,他后来又说了什么话,都完全没心思去理会,只依稀记得他的嗓音轻轻的,似乎哼唱着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真的……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 迷迷瞪瞪地挠挠头,习惯性地唤了声:"紫菀?"北堂旌大笑起来:"我看起来很像那丫头?"我瞪大了眼瞅了瞅,然后非常认真地开口:"不像,一点都不像!"我说完又补充一句:"紫菀长得比你好看!""原来如此。"北堂旌扬扬眉,脸上笑意更胜。 我从他怀里撑起身。 "什么时候了?" "刚过巳时。" 我低头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子丑寅卯辰巳午……原来都十一点了啊,难怪觉得有点饿。 "饿了?"北堂旌伸手点了点我额头,然后抖抖自己的衣襟,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顽皮起来,"小妖精,你睡着了怎么扯着我衣服磨牙?当我是鲈鱼想吞了不成?""……" 顿时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睡相有那么难看吗?要真是妖怪,早就把他这条鱼咬死了!也算为世间除了一害! 正在哭笑不得,北堂旌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来:"这个你还是拿着比较好。"是断水剑。 当初我被赵三留抓走之后,断水就留在侯府,后来紫菀带着这宝剑来到边关,又交给了北堂旌。 我伸手接过,北堂旌笑道:"物归原主了。"他说完起身牵过马来,猿臂轻舒,就将我抱上马背,和来时一样,两人共骑一匹马,缓缓往山下行去。 本来一路无话,快到山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手里的断水剑似乎在轻微颤动,连忙低头看去,却听见"锵"的一声,宝剑已经脱鞘而出。 北堂旌见状也是一愣,旋即低声道:"夜儿,恐怕我们有点小麻烦了。"断水剑能脱鞘警主,我早就知道,如今无缘无故跳出半截剑身,明显周围有异常,正惴惴不安,忽然间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北堂旌抱住腾空而起。 同时,耳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听得我心中一悸。 北堂旌带着我轻巧地落在两丈开外,脚踩到平地,才来得及往刚才经过的方向看去,却让我目瞪口呆。 原本骑着的马儿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四肢抽搐,马肚上,一支羽箭犹在颤动,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黑衣人。 说是一队,大概有一二十个人,都黑布蒙面,手持钢刀恶狠狠地盯着我和北堂旌,那阵势明显不能称之为善意。 北堂旌将我挡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惋惜般叹一声:"真煞风景。"我从他身后探出半边脑袋来,瞅了瞅前方那群凶神恶煞,然后抬头看着北堂旌,一本正经地询问:"找我的还是找你的?"北堂旌扬扬眉,好整以暇回答:"都有可能。"他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冲了过来。 耳中听见北堂旌哼了一声,挽住我的腰一跃而起,避开最先的两处攻击,但后续又到,两刀对准北堂旌双足狠狠削去,要砍下他一双脚掌。 可北堂旌比他们动作更快。 刀刃未到,他已经一足踢去,正中其中一人咽喉,同时左脚角度一换,在对方刀面上一踩,借势身子又往上弹起,兔起鹘落,已经在数丈之外,挽住我往外急急奔去,显然不想和这些人缠斗,打算迅速离开。 但前方忽地窜出十来个人,截断了去路。 北堂旌迫不得已停下来,眼睛往后扫了扫,又看向前面。 只是这一下耽搁的时间,后面的追兵已经追上,和前方的同伙合拢,把我与北堂旌围在中间。 即使处在腹背受敌的困境,北堂旌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面对着周围明晃晃的钢刀,他挽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右手拿过断水剑,然后忽然仰头长啸一声,震得我连忙捂住耳朵。 即使我不懂武功,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境况十分凶险。对方人多势众,北堂旌又要应对又要顾忌我,八成会吃力。 但当时哪里还能容得再想?敌人已经冲了上来,一副要把我和北堂旌大卸八块的阵势。 不……不对!不是我和北堂旌,看起来只有北堂旌一人,是他们的目标,刀刀都往他身上招呼,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对我下手。 北堂旌也发现了这点。 我若是在他身边,反倒危险。 他忽然将我身子一托,窥见个空隙就用力推开。 但就是这瞬间的工夫,也被人趁机挥刀砍下,北堂旌虽然避开,可手臂上也被划了条口子,鲜血直流。 我摔倒在一旁的草地上,那些杀手果然只针对北堂旌,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而且古怪的是,没有了我,他们下手反倒比原先更狠更快!简直就像……就像之前是顾忌着,怕伤到我似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人的靴子,我连忙抬头,又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低头看着我,目光炯炯。 我顿时紧张万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只是一直看着我,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说来也奇怪,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压抑不住的杀气,但不知为什么,却直觉他想杀的人,不是我,绝不是我。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吧? 我认识他,我真的认识这个人! 可他是谁呢? 身后传来连声惨呼,北堂旌已经杀伤不少敌人,那人也许是见势不妙,皱眉看向那方,我扭头看去。 只见北堂旌身上多处被鲜血染红,但神色无恙,应该不是他的血。况且北堂旌本就武功高强,如今加上锋利无比的断水剑,更是如虎添翼,那些杀手死伤已经过半,看得出来渐居劣势。 正在这时,黑衣人忽然将我一把抓起。 我大惊,但那人手中一把锋利的短剑,正抵在我胸口。 我吞了吞口水,干笑着:"这……这位英雄,何必呢……何必呢……"一边说,眼珠子一直看着那把剑,动也不敢动。 为什么忽然又要对我下手了?这人到底是谁? 耳中听见北堂旌忽然怒吼一声:"放开她!你要杀的人是我!"人已经急扑了过来。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短剑高高扬起,迅速往我胸口插落。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能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向我刺来,可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剑影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厚的肩膀。 是北堂旌!他竟然硬生生地替我接下这一剑。 也许是他救下我的同时还出了招,那黑衣人也是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但旋即又扑了上来,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北堂旌。 北堂旌左手揽着我,右手抵挡。那人似乎很清楚北堂旌会护着我,出剑到半途,突然换了个方向,又向我刺来。 北堂旌连忙搂着我躲避。 他背上已经受伤,如今还要分心保护我,那人出手又狠毒,他竟被伤了好几处地方,鲜血不停涌出,将衣物都染成了红色。 其余的黑衣人又一拥而上,眼看局面凶险万分。 正在这咬牙苦斗之时,突的一声巨响,自遥遥山石后传出。众人皆是一惊,只有北堂旌忽然大笑起来,挽出几个剑花,逼退黑衣人,同时,用力将我抛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叫。 身体猛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顿时晕头转向。忽然间,有人稳稳地接住了我,旋即整个人都踩到了平地上。 ……北堂旌……你居然扔我? 这一下云霄飞车吓得我不轻,脑子还有点晕晕的,扭头看去,却见也是一色的黑衣人。 是北堂旌的亲兵"七杀"! 因为不用再考虑我的安全,北堂旌也没了顾忌,出手如电,眨眼间又伤了两人,而且来的援兵已经从两旁攻了上去,仅存的黑衣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形势顿转,他们见情况不对,连忙护着领头的黑衣人逃走。 七杀亲兵正想去追,北堂旌阻止了他们:"穷寇莫追,让他们走。"说完收起宝剑,来到我面前,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伤……伤? 我一下子想起来,连忙叫道:"你受伤了?"北堂旌脸色苍白得很,明显失血过多,但还是笑了笑:"不碍事。"一旁,已经有人取出金疮药绷带等物,为北堂旌处理伤口,但他受的伤似乎并不轻,仓促间也只能草草料理一下,便簇拥着赶回营去了。 北堂旌受伤一事,马上就传开了。 而我也这才明白过来,当时北堂旌那声长啸,就是召唤七杀亲兵的讯号,难怪援兵这么快就到了。 中军帐里人人表情肃穆,都凝神看着自己的主将,还有正在替北堂旌包扎伤口的军医。 我缩在一角的椅子上斜眼看。 北堂旌素来英俊的脸苍白无血色,半合着眼,气息不稳。上身的衣服早被军医剪开,背部的伤口血肉模糊,狰狞恐怖,尽数落入眼中。 我连忙转过头去。 人家晕血啊……再说了,我又不会包扎伤口又不会医治伤患,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早点溜了的好……主意打定,趁大家都没留意我,就悄悄地往帐帘处摸去,不料北堂旌的声音忽然响起:"九公主也受惊不小,军医,快替她看看。"此话一出,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 我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来:"那个……不必……真的不必了……北堂将军伤得比较重,我没事的……没事……你们……还是专心医治北堂将军吧……"北堂旌侧头看向我,眼神如电,缓缓开口:"九公主万金之躯,怎能轻忽?"可马上像是回应一般,帐帘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妹若是有恙,自有御医医治,北堂爱卿的好意,朕知道了。"我继续维持那个僵硬的笑容,慢慢转头:"皇……皇兄?"华凌云正站在中军帐门口,身后是康王爷,还有一些宫侍。 满帐的人都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北堂旌也撑起身要行礼,但似乎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眉头皱了一皱。华凌云连忙道:"北堂爱卿,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谢皇上。"北堂旌应了声。 华凌云大踏步走了进来:"你们都起来。"众人才站起身。 华凌云倒是副关切的表情,对北堂旌道:"什么刺客如此大胆?敢伤爱卿?爱卿可无事?""谢皇上关心,臣只是一些皮肉之伤,并不碍事。"北堂旌回答。 他说完,又挣扎着要下床榻行礼,同时口中还道:"臣罪该万死!臣未经皇上允许,擅自带九公主外出散心,更遇到刺客,让九公主饱受惊吓,皆是臣之过错,请皇上降罪。"华凌云连忙扶住:"爱卿此话从何说起?今日若非爱卿,九皇妹也未必能安然无恙,爱卿也因此受伤,朕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怪罪不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本姑娘很有翻白眼的冲动。 这两人之间看起来君臣和睦好得很,其实暗地里华凌云猜忌北堂旌,北堂旌对华凌云也未必就忠心耿耿-- 等一下!华凌云一直都很猜忌北堂旌,而且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曾提示我要监视北堂旌,只是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难道华凌云暗地里是打算对付北堂旌了? 难怪他和康老四的谈话会瞒着我! 而且那些刺客……千真万确没有对我下手,一味地攻击北堂旌,直到落了下风,那领头的黑衣人才做出要对我不利的样子,从而伤了北堂旌……难道……那些黑衣人是华凌云派来的? 这次遇刺,根本就是华凌云背地里一手策划的? 我忽然间想通了这层,不由得愣住。 很合理啊,如果不是华凌云,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皇泰的殷阳天,如果是皇泰的刺客,那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不止北堂旌一人,还要加上我。但黑衣人对我没有丝毫伤害之心,那就很明显不是皇泰,而是怨恨北堂旌的人! 除了华凌云,还有谁会想要杀了北堂旌? 可如今,幕后黑手满脸关心的表情,和自己要杀的目标客客气气,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后背发凉,一股恶寒窜上头顶。 我忍不住抖了抖,习惯性地往帐门处挪。好在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华凌云和北堂旌身上,倒也没注意我,顺顺利利溜到了外面,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紫菀大概早就等在外面了,见我出来,连忙靠到身边,关心地问:"主子,您没事吧?""我没事。"我摆摆手,指了指中军帐,"有事的是里面那个。"紫菀跟着我,慢慢往住处走去,赵一跟在两步之遥的地方,默不吭声。 走到人少的地方,紫菀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北堂将军?""你觉得呢?"我反问她。 小丫头毕竟跟在华夜身边那么多年,耳濡目染,机灵得很,当下凑近我小声道:"皇泰?""那他们要杀的人就会是我。"我回道。 紫菀一双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是皇泰?那会是谁呢?"她想了许久,快到房门的时候,忽然"啊"的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刚说出两个字,她又连忙捂住嘴巴,拿眼看着我。 我点点头,转身进屋。紫菀连忙跟着进来,赵一和往常一样,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小丫头一边替我更衣,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可这个时候杀了北堂将军,岂不是让皇泰得利?"我听了禁不住叹一声气。 连紫菀都知道除掉北堂旌,对嘉麟是有害无益,白白便宜了皇泰,华凌云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为什么要除掉北堂旌呢?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孤注一掷不得不这么做? "问题是为什么。"我脱掉弄脏了的衣物,同时对紫菀道,"北堂旌这个大将军当的也没什么差错,他杀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倒是颇有些自毁长城,一点都不明智。"紫菀点点头,手里一扯,就将我披着的衣服拉了下来,用力绞来绞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上身,再抬头斜了她一眼。 这小丫头,用得着这么用力扯我衣服吗? "这倒也是……" 紫菀歪着头,手里还在绞啊绞,那件衣服已经不成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说不通啊……" 难怪紫菀想不通,我自己也还没想通呢。 "算了,别想这些了,紫菀,我以前吩咐你做的事情,去联络了没有?"我挥挥手,问道。 紫菀连忙点头:"一直有联系呢。"小丫头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顺利,我才安下心来。 俗话说狡兔三窟,本姑娘大不了就装一回兔子。 不过……目前嘛…… "紫菀!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拿衣服给我穿上?"我使劲翻了翻白眼,大声喊道。 第十三章 险象环生 "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这是至尊宝对猪八戒状青霞说的无敌台词。 "绑啊抓啊就习惯了!" 这是我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 是的,各位观众没看错! 我,又被……绑了! 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上辈子上上辈子得罪了绑架之神,不然怎么借尸还魂之后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绑我抓我劫我? 绑得我都成专家了--被绑架专家! 天可怜见的,被绑被抓并非我所愿,只是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觉得本姑娘看起来就像那嗷嗷叫的肥羊,不绑一下两下就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观众?所以挨着队伍上,定要把我绑上那么一回两回才算完成了革命任务? 真真是六月飞雪、大旱三年,我那个堪比窦娥冤啊! 可惜不满归不满,对方都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难道还能摇头拒绝不成? 这次绑我的人似乎和上次刺杀北堂旌的是同一伙人,但这样就太奇怪了……因为华凌云正带着我,要去与皇泰约定好的和谈地点,尝试和谈,力求平息战争。 我倒不觉得华凌云会把我丢给皇泰的殷阳天作为和谈的筹码,他这个超级妹控舍得才有鬼!可是殷阳天信上指名要我也一同出现,不然不予考虑和谈要求,华凌云权衡再三之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我一起去,不过谁都没有料到,居然会在前去的路上遇到了那群黑衣人。 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人数比上次刺杀北堂旌的时候还多得多,竟然和华凌云身边随侍的大内侍卫们打了个势均力敌。 场面混乱得很,一大群人举着兵器高喊"保护皇上!保护公主!"可一片混战之下,居然连有人已经把刀架到了我脖子上都没发现,亏口口声声"保护公主"咧! 我斜眼看着那把正抵着脖子的刀,冷汗犹如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想叫,可那人早已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华凌云身上,扯着我就在几个黑衣人的掩护下往一旁撤。 我真是有苦叫不出! 看起来他们的攻击目标是华凌云,结果却是针对我!这招声东击西,真是成功得没话说! 但同时,也让我越来越糊涂了。 本来以为这些黑衣人的幕后主使是华凌云,但看起来并不是,哪有刺客要杀自家主子的理?除非这是作秀!可那更加说不通了,华凌云根本没必要做这场秀给我看! 原本以为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如今却被搅得越加稀里糊涂! 那人拖着我使劲往外拽,我用力挣扎,可那人力气颇大,轻易就将我的反抗压制住,恼怒之下,我使出杀手锏,张口就往他手臂上狠狠咬去。 那人没料到我会这样,果然低低呼一声:"夜儿?"我顿时愣住。 那声音……听起来异常耳熟。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我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 景无染! 所有人都以为早就跳崖身亡的景无染! 他果然还活着! 我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跳崖还真死不了人!至少我跳过,好端端的;云卿跳过,也好端端的;景无染跳过,照样好端端的! 比进保险箱还安全!以后谁跟我说跳崖能死人我跟谁急! 也许是见我神色有异,景无染的眼神忽然一变,原本捂住我嘴巴的手高高扬起,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一掌砍在我后颈。 自然毫无意外的,眼前又黑了。 …… 晕过去之前,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以后谁再敢敲我后颈我跟谁没完没了! 不知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句话用在这里对不对,但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到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景无染。 以前见到他,不是在自个儿上演少年维特之烦恼,就是满脸"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副人家欠他几百万的惨绿少年样,憋闷死人。可现在换了身精干的黑衣,英俊的面孔上也收起了那苦兮兮的笑容,漠无表情,居然有了种冷冽肃杀的味道。 我瞪眼看着他。 老实说,景无染跳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死,不然不会派紫菀一直去寻找他的下落。如今果然出现在眼前,还手脚完整神志清楚,处心积虑计划周到地把我抓来,真不知现在是该说一句"你还没死"呢,还是"很久不见"呢? 不过两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景无染自己先吱声了。 "夜儿,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很难得,居然还面带笑容,就像之前干的不是掳人勒索绑架的勾当,而是客客气气地邀请青梅竹马的我出来踏青郊游。 我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景无染难道是跳崖摔坏了脑子?他不是一心以为华家皇室杀了自己父母,要对华凌云报仇吗?为此还不惜和赵三留联手,差点就害得我和风大人死翘翘!这笔债,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可瞅这惨绿少年的表情,就像在江南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似的,我和他还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得很! 景无染慢慢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依旧面带笑容,看了我许久,才忽然叹一口气,又开口道:"听见华夜侯原本是九公主的消息时,真的吓了我一跳,夜儿,想不到你竟然是女孩子!"他满脸饶有兴致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却让我心里越发地不安。 这惨绿少年不是对原来的华夜抱着些异样的心思吗?还为此苦恼,违背人伦地爱上了自己妹妹的未婚夫,那个痛苦啊,那个挣扎的,在我眼前活生生上演过一出少年维特之烦恼,如今知道了华夜原本是女孩……他……不会又想做什么吧? 我警惕地死死盯着他。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景无染笑起来。 他一笑,之前那种冷冰冰的表情一扫而空,换上了少年人的开朗:"担心我还要杀你?"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景无染一边说,一边真的竖起三根手指,做出起誓的动作。 可我还是觉得怪异无比。 "你……不是说华凌云……皇兄害死了你父母吗?"我犹豫着问。 景无染闻言眉头皱了皱,沉吟许久,才缓缓道:"以前一直这样认为,毕竟证据都对你皇兄不利。"他忽然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里也是百种滋味,万般心思,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到脑子里来。 第一,景无染为什么要杀北堂旌? 第二,如果景无染父母的死,真的和华凌云无关,那他设计把我抓来,又是为什么呢? 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眼前却忽然笼下来一大片阴影,唬了我一跳,连忙抬头。 景无染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背着光,看不清景无染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他缓缓地问了一句:"夜儿,你和北堂旌的关系……很亲密?"这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我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 北堂旌求婚一事,早就人尽皆知,景无染知道,自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他这个时候提出来,到底目的是什么? 见我盯着他迟迟没有回答,景无染又轻轻道:"我看见了。"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双目炯炯,看着我眨也不眨:"那天北堂旌带你出去,我都看见了。"我脸上不禁有点发烫。 他说他都看见了,那日北堂旌吻我的画面,恐怕也是尽数收入眼底……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起来,我掩饰般咳嗽一声,扭过头去。 许久,景无染才缓缓开口:"等过几日风声松了,我就送你离开。"我闻言不解地看向他。 不得不承认,一段时间没见,景无染怎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说的话,本姑娘也是典型的有听没有懂,完全跟不上思路。 "送我离开?去哪里?"我问道。 景无染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为难的神情来,目光犹豫,大有不忍之色:"随便那里,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送你去什么地方,只要……只要你不再和北堂旌在一起。"这话令我越加狐疑。 我承认,边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再加上北堂旌求婚一事,等于是将我和他之间的暧昧关系昭告天下,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九公主华夜和北堂旌关系暧昧这个事实,现在是铁板钉钉了,白痴都知道我和北堂旌是"情侣",不管我承认不承认-- 我瞪着他发呆,景无染却满脸无可奈何的苦笑,甚至还带着歉意。 "夜儿,为了你好,还是尽快离开北堂旌吧,我可以安排你藏起来,不会被任何人找到。"他说了什么,我都没怎么听进去。 表面上看起来,我和北堂旌是一对儿没错,但爱的人到底是谁,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但即使如此,离开谁抑或不离开谁,都是我的自由,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我脸色沉了下来。 景无染一直在注意我的脸色,如今见神情不善,嘴角勾了勾,苦笑了一下:"夜儿,留在北堂旌身边,你一定会后悔。""北堂旌……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他缓缓地踱了两步,似乎在思考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出口,"他……他的来历非常可怕,夜儿,你会受伤的。""北堂旌……来历很可怕?"我闻言怔住,愣愣地看着景无染。 景无染脸色变了变,像是刚才的话是不小心失言了似的,露出一种后悔的神色来,只用力挥了挥手,道:"别问了。"说完就逃跑似的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发怔。 北堂旌来历很可怕? 景无染到底知道了什么? 夜色降临得很快。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我转头看去,景无染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山野小菜,比不上宫里山珍海味水陆珍肴,夜儿,委屈你了。"他笑道。 我早饿了,再加上从不曾顾忌过什么淑女面子,端起饭碗就吃起来。饭菜虽然简单,可味道着实不错,手艺堪比大厨。酒足饭饱,我心满意足地放下饭碗,才想起来景无染一直在旁边,连忙咧开嘴笑嘻嘻地看向他。 景无染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正端坐旁边,见我转过头,只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 糟糕!我慌忙擦去嘴角的饭粒,尴尬一笑。 景无染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反倒低下头去,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收起了之前轻松的笑容,表情凝重,倒看得我心中一悸,警惕了起来。 依稀记得,当初在江南,他将我抓去要交给赵三留之前,就是这样的表情,带着为难,却又下定决心……"夜儿。"他缓缓开了口,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从口里吐出来,"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也许你会讨厌我恨我,但我绝不会放弃!"景无染说得郑重,我越发觉得古怪。 他说完之后,却半晌没开口,只一直盯着我,目不转睛。 我也疑惑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景无染才再次道:"我要杀了北堂旌!"这8个字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毫不掩饰对北堂旌的恨意。 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更是思潮翻滚。 景无染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仇恨北堂旌? 一个远在江南一个常驻边关,完全没有交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景无染对北堂旌有如此刻骨的恨意? 我惊疑不定,景无染已经缓缓道:"夜儿,你和北堂旌的关系十分亲密,我知道,他若是死了,你一定会很伤心,也会恨我入骨,但即使从此以后我会永远失去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他的手中,更不能将那笔血海深仇就此抵消!所以原谅我,我不得不杀了他!"血海深仇? 什么血海深仇? 景无染的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到底还有多少真相,彻底掩盖在阴暗的尔虞我诈之下?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慢慢地,几乎是虚弱地开口:"为什么?"蜡烛的火苗微微晃动,将景无染的脸也照得明暗不定,可一双眼目光炯炯,眼神坚毅。 "他杀了我父母!" 景无染的话,将我彻底炸懵了。 北堂旌杀了无染的父母? "怎……怎么可能?"我结结巴巴道,"那……那是10年前的事情,你当年都才八九岁,北……北堂旌也没多大……怎么可能杀了你父母?而且……而且镇南王府在江南,他在西北,怎么扯得上关系?无染,你一定是弄错了--"我还没有说完,无染就平静地将我的话打断。 "夜儿,你是在为北堂旌辩解吗?"我闻言心中一凛,顿时哑口无言。 听见景无染说北堂旌是凶手,我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替他辩护?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此事确实处处透着怪异。 清歌苑查出的资料里记载,北堂旌出身商人家庭,两岁识字三岁习武,4岁的时候便拜华山张真人为师,16岁师成下山,直接进入"进士将军"赵无忌营下,从一个小兵做起,因为杀敌勇猛而被赵无忌另眼相看,破格提升并亲自传授兵法策略,后来在大司马柳子昌的引荐下,才逐渐成为手握重兵的掩日将军。 这番履历,毫无破绽,但依景无染的话,10年前镇南王府出事的时候,北堂旌正在北疆,与皇泰大兵对抗,哪里能杀得了他的父母?除非北堂旌像孙猴子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再不就是会分身术。 而且……北堂旌当年也不过只是个少年而已。 我满脸困惑,并不相信,景无染自然看出了我的心思,缓缓道:"当年北堂旌18岁。"我松口气:"那就是了,他还是个少年,怎么杀得了你的父母?无染,你是不是弄错了?"景无染却冷笑了一声:"少年?18岁已经能做很多事情,夜儿,你现在不也正是18岁吗?""呃……"我顿时语塞。 虽然的确是18岁没错……但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是18岁的外表,成年人的内心。可这个秘密又不能告诉景无染,只好干笑一声敷衍过去。 "还是不对,北堂旌当时还在北疆兵营,你父母是在江南遇害的,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扯得上关系?"也不能怪我一再为北堂旌辩护,实在是太匪夷所思,无论如何也把他和镇南王府联系不上啊! "远在千山万水之外就不能杀人了?夜儿,我以为你很清楚的。"景无染看了我一眼,道,"华凌云……你皇兄端坐京城之内,不也一样能下令暗杀千里之外的北堂旌?"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他也没有成功。"我张了张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料想的一点也没错!华凌云果然派人要杀北堂旌,景无染果然也是奉了华凌云的命令行动。亏他在两路人马夹击之下,还能一副谈笑风生毫不在乎的神情,只是轻伤挂彩了事,也算厉害了! 等一下……这样说的话,要杀人,的确不用北堂旌亲自出现,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就能在千里之外置景无染的父母于死地! 景无染刚才说过,北堂旌的来历很可怕,照此看来,他的身后,确实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不然怎么能做到这些? 想到此,我心里一阵寒意。 虽然早知北堂旌绝不会像他资料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可一旦怀疑变成事实,还是觉得胆颤心惊。 许久,我终于艰难地开口:"无染,北堂旌到底是什么人?"一反常态的,景无染没有马上回答,抬起脸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光芒。我以为他又要很久才吱声,没料到他却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夜儿,你知道东离吗?"他问道。 "东离?"我眨眨眼,愣住。 依稀记得,好像是个小国家的名字,紧邻皇泰和嘉麟,但地理位置十分偏僻,位处北方,长年下雪。嘉麟和皇泰征战多年,东离夹在其中,反倒平安无事,一直默默无闻地存活了下来。 可这关北堂旌什么事?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景无染。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我面前。 "看看这个,有印象吗?" 我接过。 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墨线勾出一副古怪的图案,图腾样式,看不出是什么动物,也不像嘉麟的风格,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曾见过……景无染一直细细观察着我的反应,见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问道:"看见过?""不确定,很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我老实回答。 "再想想。"景无染似乎很确定我一定见过的神情。 "真的想不起来啊。"我耸耸肩,将那张纸还给他。 景无染有点出乎意料之外,接过纸放在桌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我,我坦然受之。 反正又没说谎,真的想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景无染轻咳一声,脸颊上也红了一红,吞吞吐吐问道:"夜儿……你……你和北堂旌……有……有过肌肤之亲,难道在他身上没有这样的纹身?"这话一问,我也顿时涨红了脸,瞪着景无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拜托!就算是误会也好,可这样大咧咧地打听别人床笫之间的事情,像话吗? 我尴尬不已,本不想回答他,可景无染一副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的模样,倒让我一激灵,猛地醒悟过来。 这图案,定和北堂旌还有无染口中的东离有着很大关系,不然无染为什么要一再追问? 我仔细回忆起来,挖空心思地去想。 那些相拥而眠的日子,还有拉拉扯扯,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北堂旌身上有这个纹身。 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这个纹身。"再三回想了几次,我才肯定地回答。 本以为景无染会松一口气,可他却露出一种大惑不解的神色来,喃喃自语道:"当真隐瞒得如此之好?"我耳尖,都听见了,连忙问:"隐瞒什么?""身份,他的真实身份。"景无染道,"这纹身是东离的标识,他们的习惯与嘉麟略有不同,男孩出生之后,就会在胸口上纹这图案。"我闻言皱起双眉:"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在怀疑北堂是东离人?""不是怀疑,北堂旌就是东离人,还是极之重要的关键人物,可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身上没有这纹身。"景无染也在苦苦思索。 我大笑起来:"无染,你都说东离的男人胸口上会有这纹身,而北堂旌并没有,况且他是出生在嘉麟西方,普通的商人家庭,怎么会是东离人?你这也太牵强了。"我笑了一半忽然哑声。 想起来了!想起来那纹身在哪里看见过了! 赵三留!赵三留胳膊上有这个纹身,一模一样! 也许是察觉到我神情有异,景无染关切地问:"怎么了?""赵三留……"我缓缓转头看着景无染,"我在赵三留胳膊上看到过这纹身,他……他是东离人?"景无染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确定?" "确定,就在他手臂内侧,我看见过。""那就对了!那就对了!"景无染一边念着这几个字一边在屋里来回地走来走去,"果然是这样!北堂旌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了,怎么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标识?而赵三留才有,因为需要凭这印记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是这样!"我越听越糊涂,但也隐隐察觉,有一件超乎想象之外的大事正在发生。 这件事是好是坏,我现在不敢肯定,但从景无染说的,镇南王府10年前的惨案与此有关来看,恐怕会是一个大大的阴谋。 "我……我听云卿说过……"我犹豫着慢慢道,"赵三留是他师父捡回去的孤儿,当年大雪封山,听见婴儿啼哭,才将他捡了回去,起名赵三留。""是的,没错。"景无染用力挥了挥手,"赵三留是东离人,毫无疑问。""当初,也是他拿来证据,说是你父皇和皇兄幕后指使,害死了我的爹娘,我信以为真,才想对你不利。"景无染说着,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来,"如今想来,我爹娘本就死在东离人之手,那么,他要伪造证据,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而且,根本不用北堂旌动手,就算身在北疆,他只要下一个命令,自然有潜伏在嘉麟境内的东离人动手,做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可是……赵三留在给皇泰的殷阳天卖命啊,把我抓来北疆,更陷害我杀了皇泰皇帝,都是殷阳天的阴谋,他若是东离人,为什么会给殷阳天做事……"这话还没说完,我就伸手拍了一下脑袋,自己都觉得说得实在太笨。 赵三留把我抓来北疆,目的还不简单吗?挑起两国纷争,再加上殷阳天有杀兄取代的念头,两人自然一拍即合,什么要让风云卿痛苦,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相互利用,渔翁得利的,无非殷阳天与一直不曾浮出水面的东离……而且,景无染一再说他爹娘是北堂旌下令杀死的,我也开始觉得有点蹊跷,想了想,问道:"无染,你老实回答我,北堂旌到底是什么身份?"刚说完,觉得话有不妥,连忙又加了一句:"你怀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景无染没再开腔,一双漆黑的眼静静地看了过来,我不闪不躲,直直地应了回去。 许久,景无染才露出苦笑:"夜儿,没证据,你就不会彻底信我,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人是北堂旌?""你说他是东离人,此事非同小可,没有证据,就只能是怀疑,不可以说是确认。"我一点也不松口,"身为大将军,却是东离人,这罪名太大,会引起轩然大波,必须慎重。"景无染也是聪明人,略想了想,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点点头:"说得没错,没证据,就只是空口无凭。""你怀疑北堂旌是什么人?"我再次锲而不舍地追问。 这次景无染没再犹豫,也没再岔开话题,漆黑的两眼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吐出了口:"东离大皇子。" 第十三章 险象环生 "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这是至尊宝对猪八戒状青霞说的无敌台词。 "绑啊抓啊就习惯了!" 这是我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 是的,各位观众没看错! 我,又被……绑了! 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上辈子上上辈子得罪了绑架之神,不然怎么借尸还魂之后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绑我抓我劫我? 绑得我都成专家了--被绑架专家! 天可怜见的,被绑被抓并非我所愿,只是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觉得本姑娘看起来就像那嗷嗷叫的肥羊,不绑一下两下就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观众?所以挨着队伍上,定要把我绑上那么一回两回才算完成了革命任务? 真真是六月飞雪、大旱三年,我那个堪比窦娥冤啊! 可惜不满归不满,对方都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难道还能摇头拒绝不成? 这次绑我的人似乎和上次刺杀北堂旌的是同一伙人,但这样就太奇怪了……因为华凌云正带着我,要去与皇泰约定好的和谈地点,尝试和谈,力求平息战争。 我倒不觉得华凌云会把我丢给皇泰的殷阳天作为和谈的筹码,他这个超级妹控舍得才有鬼!可是殷阳天信上指名要我也一同出现,不然不予考虑和谈要求,华凌云权衡再三之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我一起去,不过谁都没有料到,居然会在前去的路上遇到了那群黑衣人。 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人数比上次刺杀北堂旌的时候还多得多,竟然和华凌云身边随侍的大内侍卫们打了个势均力敌。 场面混乱得很,一大群人举着兵器高喊"保护皇上!保护公主!"可一片混战之下,居然连有人已经把刀架到了我脖子上都没发现,亏口口声声"保护公主"咧! 我斜眼看着那把正抵着脖子的刀,冷汗犹如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想叫,可那人早已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华凌云身上,扯着我就在几个黑衣人的掩护下往一旁撤。 我真是有苦叫不出! 看起来他们的攻击目标是华凌云,结果却是针对我!这招声东击西,真是成功得没话说! 但同时,也让我越来越糊涂了。 本来以为这些黑衣人的幕后主使是华凌云,但看起来并不是,哪有刺客要杀自家主子的理?除非这是作秀!可那更加说不通了,华凌云根本没必要做这场秀给我看! 原本以为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如今却被搅得越加稀里糊涂! 那人拖着我使劲往外拽,我用力挣扎,可那人力气颇大,轻易就将我的反抗压制住,恼怒之下,我使出杀手锏,张口就往他手臂上狠狠咬去。 那人没料到我会这样,果然低低呼一声:"夜儿?"我顿时愣住。 那声音……听起来异常耳熟。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我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 景无染! 所有人都以为早就跳崖身亡的景无染! 他果然还活着! 我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跳崖还真死不了人!至少我跳过,好端端的;云卿跳过,也好端端的;景无染跳过,照样好端端的! 比进保险箱还安全!以后谁跟我说跳崖能死人我跟谁急! 也许是见我神色有异,景无染的眼神忽然一变,原本捂住我嘴巴的手高高扬起,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一掌砍在我后颈。 自然毫无意外的,眼前又黑了。 …… 晕过去之前,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以后谁再敢敲我后颈我跟谁没完没了! 不知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句话用在这里对不对,但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到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景无染。 以前见到他,不是在自个儿上演少年维特之烦恼,就是满脸"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副人家欠他几百万的惨绿少年样,憋闷死人。可现在换了身精干的黑衣,英俊的面孔上也收起了那苦兮兮的笑容,漠无表情,居然有了种冷冽肃杀的味道。 我瞪眼看着他。 老实说,景无染跳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死,不然不会派紫菀一直去寻找他的下落。如今果然出现在眼前,还手脚完整神志清楚,处心积虑计划周到地把我抓来,真不知现在是该说一句"你还没死"呢,还是"很久不见"呢? 不过两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景无染自己先吱声了。 "夜儿,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很难得,居然还面带笑容,就像之前干的不是掳人勒索绑架的勾当,而是客客气气地邀请青梅竹马的我出来踏青郊游。 我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景无染难道是跳崖摔坏了脑子?他不是一心以为华家皇室杀了自己父母,要对华凌云报仇吗?为此还不惜和赵三留联手,差点就害得我和风大人死翘翘!这笔债,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可瞅这惨绿少年的表情,就像在江南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似的,我和他还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得很! 景无染慢慢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依旧面带笑容,看了我许久,才忽然叹一口气,又开口道:"听见华夜侯原本是九公主的消息时,真的吓了我一跳,夜儿,想不到你竟然是女孩子!"他满脸饶有兴致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却让我心里越发地不安。 这惨绿少年不是对原来的华夜抱着些异样的心思吗?还为此苦恼,违背人伦地爱上了自己妹妹的未婚夫,那个痛苦啊,那个挣扎的,在我眼前活生生上演过一出少年维特之烦恼,如今知道了华夜原本是女孩……他……不会又想做什么吧? 我警惕地死死盯着他。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景无染笑起来。 他一笑,之前那种冷冰冰的表情一扫而空,换上了少年人的开朗:"担心我还要杀你?"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景无染一边说,一边真的竖起三根手指,做出起誓的动作。 可我还是觉得怪异无比。 "你……不是说华凌云……皇兄害死了你父母吗?"我犹豫着问。 景无染闻言眉头皱了皱,沉吟许久,才缓缓道:"以前一直这样认为,毕竟证据都对你皇兄不利。"他忽然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里也是百种滋味,万般心思,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到脑子里来。 第一,景无染为什么要杀北堂旌? 第二,如果景无染父母的死,真的和华凌云无关,那他设计把我抓来,又是为什么呢? 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眼前却忽然笼下来一大片阴影,唬了我一跳,连忙抬头。 景无染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背着光,看不清景无染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他缓缓地问了一句:"夜儿,你和北堂旌的关系……很亲密?"这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我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 北堂旌求婚一事,早就人尽皆知,景无染知道,自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他这个时候提出来,到底目的是什么? 见我盯着他迟迟没有回答,景无染又轻轻道:"我看见了。"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双目炯炯,看着我眨也不眨:"那天北堂旌带你出去,我都看见了。"我脸上不禁有点发烫。 他说他都看见了,那日北堂旌吻我的画面,恐怕也是尽数收入眼底……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起来,我掩饰般咳嗽一声,扭过头去。 许久,景无染才缓缓开口:"等过几日风声松了,我就送你离开。"我闻言不解地看向他。 不得不承认,一段时间没见,景无染怎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说的话,本姑娘也是典型的有听没有懂,完全跟不上思路。 "送我离开?去哪里?"我问道。 景无染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为难的神情来,目光犹豫,大有不忍之色:"随便那里,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送你去什么地方,只要……只要你不再和北堂旌在一起。"这话令我越加狐疑。 我承认,边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再加上北堂旌求婚一事,等于是将我和他之间的暧昧关系昭告天下,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九公主华夜和北堂旌关系暧昧这个事实,现在是铁板钉钉了,白痴都知道我和北堂旌是"情侣",不管我承认不承认-- 我瞪着他发呆,景无染却满脸无可奈何的苦笑,甚至还带着歉意。 "夜儿,为了你好,还是尽快离开北堂旌吧,我可以安排你藏起来,不会被任何人找到。"他说了什么,我都没怎么听进去。 表面上看起来,我和北堂旌是一对儿没错,但爱的人到底是谁,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但即使如此,离开谁抑或不离开谁,都是我的自由,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我脸色沉了下来。 景无染一直在注意我的脸色,如今见神情不善,嘴角勾了勾,苦笑了一下:"夜儿,留在北堂旌身边,你一定会后悔。""北堂旌……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他缓缓地踱了两步,似乎在思考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出口,"他……他的来历非常可怕,夜儿,你会受伤的。""北堂旌……来历很可怕?"我闻言怔住,愣愣地看着景无染。 景无染脸色变了变,像是刚才的话是不小心失言了似的,露出一种后悔的神色来,只用力挥了挥手,道:"别问了。"说完就逃跑似的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发怔。 北堂旌来历很可怕? 景无染到底知道了什么? 夜色降临得很快。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我转头看去,景无染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山野小菜,比不上宫里山珍海味水陆珍肴,夜儿,委屈你了。"他笑道。 我早饿了,再加上从不曾顾忌过什么淑女面子,端起饭碗就吃起来。饭菜虽然简单,可味道着实不错,手艺堪比大厨。酒足饭饱,我心满意足地放下饭碗,才想起来景无染一直在旁边,连忙咧开嘴笑嘻嘻地看向他。 景无染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正端坐旁边,见我转过头,只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 糟糕!我慌忙擦去嘴角的饭粒,尴尬一笑。 景无染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反倒低下头去,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收起了之前轻松的笑容,表情凝重,倒看得我心中一悸,警惕了起来。 依稀记得,当初在江南,他将我抓去要交给赵三留之前,就是这样的表情,带着为难,却又下定决心……"夜儿。"他缓缓开了口,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从口里吐出来,"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也许你会讨厌我恨我,但我绝不会放弃!"景无染说得郑重,我越发觉得古怪。 他说完之后,却半晌没开口,只一直盯着我,目不转睛。 我也疑惑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景无染才再次道:"我要杀了北堂旌!"这8个字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毫不掩饰对北堂旌的恨意。 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更是思潮翻滚。 景无染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仇恨北堂旌? 一个远在江南一个常驻边关,完全没有交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景无染对北堂旌有如此刻骨的恨意? 我惊疑不定,景无染已经缓缓道:"夜儿,你和北堂旌的关系十分亲密,我知道,他若是死了,你一定会很伤心,也会恨我入骨,但即使从此以后我会永远失去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他的手中,更不能将那笔血海深仇就此抵消!所以原谅我,我不得不杀了他!"血海深仇? 什么血海深仇? 景无染的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到底还有多少真相,彻底掩盖在阴暗的尔虞我诈之下?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慢慢地,几乎是虚弱地开口:"为什么?"蜡烛的火苗微微晃动,将景无染的脸也照得明暗不定,可一双眼目光炯炯,眼神坚毅。 "他杀了我父母!" 景无染的话,将我彻底炸懵了。 北堂旌杀了无染的父母? "怎……怎么可能?"我结结巴巴道,"那……那是10年前的事情,你当年都才八九岁,北……北堂旌也没多大……怎么可能杀了你父母?而且……而且镇南王府在江南,他在西北,怎么扯得上关系?无染,你一定是弄错了--"我还没有说完,无染就平静地将我的话打断。 "夜儿,你是在为北堂旌辩解吗?"我闻言心中一凛,顿时哑口无言。 听见景无染说北堂旌是凶手,我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替他辩护?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此事确实处处透着怪异。 清歌苑查出的资料里记载,北堂旌出身商人家庭,两岁识字三岁习武,4岁的时候便拜华山张真人为师,16岁师成下山,直接进入"进士将军"赵无忌营下,从一个小兵做起,因为杀敌勇猛而被赵无忌另眼相看,破格提升并亲自传授兵法策略,后来在大司马柳子昌的引荐下,才逐渐成为手握重兵的掩日将军。 这番履历,毫无破绽,但依景无染的话,10年前镇南王府出事的时候,北堂旌正在北疆,与皇泰大兵对抗,哪里能杀得了他的父母?除非北堂旌像孙猴子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再不就是会分身术。 而且……北堂旌当年也不过只是个少年而已。 我满脸困惑,并不相信,景无染自然看出了我的心思,缓缓道:"当年北堂旌18岁。"我松口气:"那就是了,他还是个少年,怎么杀得了你的父母?无染,你是不是弄错了?"景无染却冷笑了一声:"少年?18岁已经能做很多事情,夜儿,你现在不也正是18岁吗?""呃……"我顿时语塞。 虽然的确是18岁没错……但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是18岁的外表,成年人的内心。可这个秘密又不能告诉景无染,只好干笑一声敷衍过去。 "还是不对,北堂旌当时还在北疆兵营,你父母是在江南遇害的,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扯得上关系?"也不能怪我一再为北堂旌辩护,实在是太匪夷所思,无论如何也把他和镇南王府联系不上啊! "远在千山万水之外就不能杀人了?夜儿,我以为你很清楚的。"景无染看了我一眼,道,"华凌云……你皇兄端坐京城之内,不也一样能下令暗杀千里之外的北堂旌?"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他也没有成功。"我张了张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料想的一点也没错!华凌云果然派人要杀北堂旌,景无染果然也是奉了华凌云的命令行动。亏他在两路人马夹击之下,还能一副谈笑风生毫不在乎的神情,只是轻伤挂彩了事,也算厉害了! 等一下……这样说的话,要杀人,的确不用北堂旌亲自出现,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就能在千里之外置景无染的父母于死地! 景无染刚才说过,北堂旌的来历很可怕,照此看来,他的身后,确实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不然怎么能做到这些? 想到此,我心里一阵寒意。 虽然早知北堂旌绝不会像他资料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可一旦怀疑变成事实,还是觉得胆颤心惊。 许久,我终于艰难地开口:"无染,北堂旌到底是什么人?"一反常态的,景无染没有马上回答,抬起脸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光芒。我以为他又要很久才吱声,没料到他却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夜儿,你知道东离吗?"他问道。 "东离?"我眨眨眼,愣住。 依稀记得,好像是个小国家的名字,紧邻皇泰和嘉麟,但地理位置十分偏僻,位处北方,长年下雪。嘉麟和皇泰征战多年,东离夹在其中,反倒平安无事,一直默默无闻地存活了下来。 可这关北堂旌什么事?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景无染。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我面前。 "看看这个,有印象吗?" 我接过。 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墨线勾出一副古怪的图案,图腾样式,看不出是什么动物,也不像嘉麟的风格,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曾见过……景无染一直细细观察着我的反应,见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问道:"看见过?""不确定,很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我老实回答。 "再想想。"景无染似乎很确定我一定见过的神情。 "真的想不起来啊。"我耸耸肩,将那张纸还给他。 景无染有点出乎意料之外,接过纸放在桌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我,我坦然受之。 反正又没说谎,真的想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景无染轻咳一声,脸颊上也红了一红,吞吞吐吐问道:"夜儿……你……你和北堂旌……有……有过肌肤之亲,难道在他身上没有这样的纹身?"这话一问,我也顿时涨红了脸,瞪着景无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拜托!就算是误会也好,可这样大咧咧地打听别人床笫之间的事情,像话吗? 我尴尬不已,本不想回答他,可景无染一副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的模样,倒让我一激灵,猛地醒悟过来。 这图案,定和北堂旌还有无染口中的东离有着很大关系,不然无染为什么要一再追问? 我仔细回忆起来,挖空心思地去想。 那些相拥而眠的日子,还有拉拉扯扯,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北堂旌身上有这个纹身。 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这个纹身。"再三回想了几次,我才肯定地回答。 本以为景无染会松一口气,可他却露出一种大惑不解的神色来,喃喃自语道:"当真隐瞒得如此之好?"我耳尖,都听见了,连忙问:"隐瞒什么?""身份,他的真实身份。"景无染道,"这纹身是东离的标识,他们的习惯与嘉麟略有不同,男孩出生之后,就会在胸口上纹这图案。"我闻言皱起双眉:"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在怀疑北堂是东离人?""不是怀疑,北堂旌就是东离人,还是极之重要的关键人物,可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身上没有这纹身。"景无染也在苦苦思索。 我大笑起来:"无染,你都说东离的男人胸口上会有这纹身,而北堂旌并没有,况且他是出生在嘉麟西方,普通的商人家庭,怎么会是东离人?你这也太牵强了。"我笑了一半忽然哑声。 想起来了!想起来那纹身在哪里看见过了! 赵三留!赵三留胳膊上有这个纹身,一模一样! 也许是察觉到我神情有异,景无染关切地问:"怎么了?""赵三留……"我缓缓转头看着景无染,"我在赵三留胳膊上看到过这纹身,他……他是东离人?"景无染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确定?" "确定,就在他手臂内侧,我看见过。""那就对了!那就对了!"景无染一边念着这几个字一边在屋里来回地走来走去,"果然是这样!北堂旌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了,怎么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标识?而赵三留才有,因为需要凭这印记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是这样!"我越听越糊涂,但也隐隐察觉,有一件超乎想象之外的大事正在发生。 这件事是好是坏,我现在不敢肯定,但从景无染说的,镇南王府10年前的惨案与此有关来看,恐怕会是一个大大的阴谋。 "我……我听云卿说过……"我犹豫着慢慢道,"赵三留是他师父捡回去的孤儿,当年大雪封山,听见婴儿啼哭,才将他捡了回去,起名赵三留。""是的,没错。"景无染用力挥了挥手,"赵三留是东离人,毫无疑问。""当初,也是他拿来证据,说是你父皇和皇兄幕后指使,害死了我的爹娘,我信以为真,才想对你不利。"景无染说着,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来,"如今想来,我爹娘本就死在东离人之手,那么,他要伪造证据,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而且,根本不用北堂旌动手,就算身在北疆,他只要下一个命令,自然有潜伏在嘉麟境内的东离人动手,做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可是……赵三留在给皇泰的殷阳天卖命啊,把我抓来北疆,更陷害我杀了皇泰皇帝,都是殷阳天的阴谋,他若是东离人,为什么会给殷阳天做事……"这话还没说完,我就伸手拍了一下脑袋,自己都觉得说得实在太笨。 赵三留把我抓来北疆,目的还不简单吗?挑起两国纷争,再加上殷阳天有杀兄取代的念头,两人自然一拍即合,什么要让风云卿痛苦,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相互利用,渔翁得利的,无非殷阳天与一直不曾浮出水面的东离……而且,景无染一再说他爹娘是北堂旌下令杀死的,我也开始觉得有点蹊跷,想了想,问道:"无染,你老实回答我,北堂旌到底是什么身份?"刚说完,觉得话有不妥,连忙又加了一句:"你怀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景无染没再开腔,一双漆黑的眼静静地看了过来,我不闪不躲,直直地应了回去。 许久,景无染才露出苦笑:"夜儿,没证据,你就不会彻底信我,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人是北堂旌?""你说他是东离人,此事非同小可,没有证据,就只能是怀疑,不可以说是确认。"我一点也不松口,"身为大将军,却是东离人,这罪名太大,会引起轩然大波,必须慎重。"景无染也是聪明人,略想了想,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点点头:"说得没错,没证据,就只是空口无凭。""你怀疑北堂旌是什么人?"我再次锲而不舍地追问。 这次景无染没再犹豫,也没再岔开话题,漆黑的两眼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吐出了口:"东离大皇子。" 第十四章 东离皇子 东离大皇子? 景无染的话,犹如五雷轰顶,震得我眼前发黑,耳中嗡嗡直响,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堂堂的东离国大皇子,会是嘉麟的大将军? 我只觉这件事滑稽之极,指着景无染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半嘎然而止,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恐惧的表情,毛骨悚然。 景无染神色严肃而郑重,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好笑? 若北堂旌当真是东离国的大皇子,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成为嘉麟重兵在握的掩日大将军?如今嘉麟的兵权大部分都握在他手中,这是何等可怕的境况? 东离要是突然发难,嘉麟如何抵抗?简直就是处于任人宰割的局面! 东离国……太可怕了! 想不到这个位处北方默默无闻的小国,心计如此之深沉,布局如此之久远,简直叫人脊背发凉。 "你明白了?"景无染低声道。 我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震惊之下,不要说身体,就连脖子都僵硬了,转动之下,似乎能听见骨头发出嚓嚓的响声,脑中更是混乱得无以复加,千头万绪,彻底成了一团乱麻。 东离国的大皇子?北堂旌? 这两句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搅动不已,像是接连响起的巨雷,炸得我魂不附体。 北堂旌要真是东离国的大皇子,那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山盟海誓……岂不都是一场笑话?连我曾经对他的迷恋,也统统变成了一场滑稽透顶的闹剧。 我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似的,脸色惨白,景无染看了,也露出惊慌的神色来,急忙问道:"夜儿,你还好吧?"我虚弱地摇摇头。 可这动作到底是表示好还是不好,连我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景无染关心得很,靠近一步还想再问,可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景无染一听,脸上顿时变色。 "怎么会这么快?"景无染满脸不敢置信之色,喃喃低语。 这哨声尖利而且急促,像是警告的意思,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刚想问,景无染忽然挥挥手,示意我暂时别出声,自己却凝神听去。 夜空漆黑而寂静,四周树林偶尔发出沙沙的响声,一片夜晚的静谧。 我实在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见景无染脸色越来越难看,几近铁青,我便知一定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脱离景无染控制之外的。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有人推门进来。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可透着一脸精明相,是镇南王府的总管张忠。 "世子,不速之客。"张忠对景无染行了个礼,禀报道。 "太快了……"景无染低声应了句,"张叔,来的是哪方的人马?""暂时未知。"张忠回答。 "……"景无染闻言沉吟了片刻,抬头往我的方向看了看,便对张叔下了命令,"拖住,若是北堂旌的人,一个不留。""遵命。"张忠领命而去。 景无染又伸指打了个唿哨,悄没声息地,两行黑衣人就应声出现在他身后。 我忍不住上下左右满屋子看了看。 这么多号人,之前都藏哪里呀?怎么我半点没发觉? 景无染上前,双手扶住我肩膀,开口道:"夜儿,你马上离开这里,他们会誓死保护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的。""那……那你呢?"我连忙追问。 "一起走太容易被人发现,不如分开得好,而且,我也正好试探一下对方是什么来头。"景无染说完,不等我发表任何反对意见,手一挥,那些黑衣人就将我夹在队伍中间,往屋后黑漆漆的树林里去。 他们带着我走得极快,片刻工夫,景无染那间小屋就已经彻底被黑夜湮没,寻不到半点影迹。 夜空中挂着一弯月亮,但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其后,月光黯淡,四周都黑沉沉的,树林中更是乌黑一片,只有从树梢里透下的一点微薄光芒,能勉强把周围环境看个模糊的大概。 景无染的人身手都很好,带着我不费吹灰之力,队伍整齐有序,前后呼应,将我围在中间水泄不通,一有什么丁点儿风吹草动,他们就迅速组成护卫的队形,警惕地观察四周,见确无异样,才继续往前。 不过半个小时的工夫,我却觉得好像几个钟头般那么漫长,这种紧绷的气氛让我不由得也紧张起来,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扶住我腰的那人应该是这队人马的队长,听见我问,也依旧目不斜视,只是低声恭敬地回道:"公主莫担心,到了便知。"我没再开口。 他们带着我又往前行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我眼尖,似乎看见前方树干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以为眼花,就正在这时,忽然传来几声惨叫。 队长闻声大惊,身子一个后退,左右与后面的人也随之后退,停了下来,动作训练有素,整齐划一。 脚尖刚落地,剩下的人就立即围了过来,将我护在中间。 树林里似乎安静了下来,队长将手一挥,左右各出两人,拿着兵刃,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但刚走了没几步,黑暗之中,一道银光一闪,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出几个圆乎乎的东西来,直滚到我们面前。 即使是黑夜之中,我依旧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三个人头。 之前还守在前面开路的,三个护卫的人头。 "啊啊啊啊!!!"我吓得尖叫。 四周的人也大吃一惊。 明显,这是遇到了敌人!但对方是什么时候下的手?是怎么把这三个人的脑袋无声无息就割下来的? 小队长也知道敌人厉害,又将手一挥,四周的人倏地围拢来,以我和他为中心,成个圆圈,警惕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但四周却安静下来,夜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除此之外,就可以说得上是万籁寂静,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敌人不知道躲在哪里,根本见不到一点踪影,若不是地上还有三个血淋淋的人脑袋摆在那儿,只怕是要当作虚惊一场了。 也许在黑夜中人的视力会变弱,潜意识对眼前郁沉的黑暗有一种畏惧的心理,才两三分钟的工夫,我只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蹦到了嗓子眼,明明知道现在处境危险之极,偏偏不知这威胁来自何方,那种心理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自然,身边负责我安全的那些侍卫们,压力更重。 也许是受不了这种沉重的莫名威胁,左边一人忽然大吼一声,挥刀就往黑暗中砍去,他一动,四周立乱。 耳中传来呼啸而过的刀剑声音,明晃晃的刀刃挥起时,像把黑沉沉的夜空也给劈开了似的,但却一闪即过,只有一阵阵紧密的金属相击的刺耳声响,刺得人耳膜也疼了起来。 那小队长以自己身体为盾牌,挡在我身前。周围都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撕心裂肺,听得人从心里都被揪紧了似的。我越来越觉得恐惧,强撑着想看清周围到底怎么样了,但依旧是那一片郁沉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惨叫声不断传来,似乎那些侍卫正在一个一个被藏身黑夜中的敌人屠杀殆尽。 小队长早就被这诡异的情况吓得心神不宁,虽然还恪尽职守地保护着我,但也能感觉得出来,健壮的身子难以抑制地发抖,声音也变了。 "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出来!出来!"他连声喝道。 但明显对方根本就不理他。 惨叫声渐渐平静了下去,最后归为寂静。 死亡的寂静。 不是不再发出声音,而是能发出惨叫声的人,都已经死了,自然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饶是那小队长身经百战,也没遇到过这样诡异隐秘的敌人,再加上自己的手下在片刻之间就悉数丧命,却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能不恐惧? 他忽然高举起刀大吼一声,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捂住脑袋蹲下来,生怕刀剑无眼,万一挂到自己身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但小队长那声吼叫只叫了一半,下半声就突然间没了声息,同时,我只觉得身边一轻,似乎便再没了人的气息。 我连忙睁眼,慌乱地四处张望,但无论看向哪方,都是黑漆漆的树林,之前明明还挡在眼前的小队长,已经不见了踪影,连那些之前惨死的侍卫,都根本看不到尸体,目光触及之处,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景无染手下的这些人,我相信绝对不是酒囊饭袋,可敌人实在太诡异了,藏身黑暗之中,悄没声息地就将他们悉数杀死! 如今只剩我一人,那种全然无知的恐惧,突然加倍地涌了上来。 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连我也要杀,我该怎么抵挡? 我吓得转身就想逃,可刚跨出一步,却猛地撞进一人怀里。 这更吓得我几乎魂飞魄散,很没出息地,脚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滑,那人却伸手拉住了我,唤了一声。 "九公主。" 我本想大叫"鬼呀",但这三个字一传入耳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会吧?不会这么冤家路窄吧? 赵三留?又是他? 我张大了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以对。 赵三留!阴魂不散的赵三留!害得我差点被火烧死不说,还活生生小产的赵三留! 重生之后若要排我最讨厌最不想看见的人,这家伙当之无愧! 我闭上了眼准备等死,但赵三留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将我身子扶起来,低声道:"九公主用不着害怕,主公有命,我自不会再伤害九公主一根头发。"主公?那么说,赵三留是亲口承认自己听命于人了? "主公……是殷阳天?"我也觉得自己的神经不是一般两般的大条,这节骨眼上还能问出这种蠢问题。"殷阳天"三个字刚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傻到家! 果然,赵三留冷笑一声:"他也配?"他说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我身子打横里抱了起来,一边道:"九公主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主公是谁了。"一边身子突地拔地而起,我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犹如在半空中飞行一般,被赵三留带着,很快就窜入了黑漆漆的树林里。 整个人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亮光晃动,我还以为天亮了,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挡住眼睛,微微睁开眼看去。 天空依旧黑压压一片,月亮还是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发出黯淡的光芒来,似明非明地洒在一处小院子里,廊前站着两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各提着一盏硬木漆柄羊皮灯笼,面无表情,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赵三留将我放下地来,随即弯腰向两名少女身后的黑暗中行了一礼。 "主公,属下幸不辱命。" 随着他的话,那两名少女忽然往两边移,露出她们身后的人来。 青色的衣袍,高大的身躯,一张脸还湮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我努力地睁大了双眼想仔细看究竟,但之前一直被赵三留抱着腾云驾雾,乍一下脚踩实地,头重脚轻,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筋斗,可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 那么熟悉的、有力的手臂! 我缓缓抬头向他看去。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面庞,一双精光湛湛的眸子,眼神凌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满是关切之意。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地,平静地开口。 "北堂旌,真的是你?……" 景无染的话,全都是真的! 他说北堂旌是东离国的大皇子! 他说东离国有个可怕的阴谋! 他说他的爹娘都是死在北堂旌手中! 他说…… 我想不起来无染还说过什么了,但他的话,千真万确! 北堂旌就在我的眼前,赵三留恭敬地称呼他为"主公",而赵三留……的的确确是东离人! 我不知道自己见到北堂旌的一刹那,为什么会那么平静,就像是心中早有预感一般,镇定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真的是你?" 我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脑子里也是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好,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只能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北堂旌却把眉一皱,担心起来,二话不说将我抱进房里。 那两个侍女一直提着灯笼安静地伺候在一旁,也跟着进来,将屋里的蜡烛一一点亮,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北堂旌将我放在太师椅上,人却不曾离开,将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身体俯下,脸靠得很近,柔声唤我名字:"夜儿?夜儿?"我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恍若未闻。 一只手轻轻地摸上我脸颊,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我没有避开,任由他的手在我脸上抚摸,依旧不想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没再摸我的脸了,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我额上,低声地,甚至带着几丝惶恐地开口道:"夜儿,你看着我,看着我好吗?夜儿?"他重复叫了很多次,我似乎才听见他的声音传进自己耳朵里,又过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慢慢地把目光收了回来,顺从地、安静地看着他。 北堂旌改成双手捧着我的脸,原本凌厉的眼神早已换成柔情似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好一直维持着两两相望的姿势。 过了好久好久,久得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不再是之前那样恍恍惚惚,什么都像做梦一样,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这都是现实,千真万确的现实。 眼前的北堂旌并不是幻影,他的声音也并不是遥远的飘渺虚无,活生生地,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轻轻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都不像自己的嗓音了,可奇怪的是,语调居然还能那么平稳,平稳得波澜不惊,甚至毫无丁点儿感情波动。 "为什么?" 我只问了三个字。 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下来,双手依旧捧着我的脸,双唇蠕动了几下,想开口,又话到嘴边咽下,良久,才露出个苦笑来。 "各为其国。" 我冷笑。 "各为其国?"我把头转开,"好一个各为其国!国之大义下,自然什么都可以利用而不必心怀内疚,北堂旌,你好生厉害。"北堂旌闻言身体一僵,原本还想碰我脸颊的手也停了下来,慢慢放下。 我只觉身心俱疲,把身子缩在椅子上,双足蜷起,头靠着椅背,眼睛都懒得睁开。 身旁都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才再次听见北堂旌的声音响起,低沉的,不复往日的自负与飞扬,而满是苦涩。 "夜儿……我……不想伤害你……我从来没有动过伤害你的念头。"他低声在我耳边道。 伤害? 回想过去种种,竟似潮水涌上心头。 他说有他在,不会再让我做噩梦。 他说有他在,不会再有人能伤到我。 他说有他在,我从此不必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自有他一肩承担。 可山盟恍在昨日,海誓犹在耳边,一切便都彻底变了样! 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正因他一双翻云覆雨手而起。 原来我的噩梦,正是眼前的男人!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一如以前那样。 我缓缓睁开眼向他看去。 见我终于再肯看他,北堂旌脸上也露出一丝喜意来,声音越发温柔:"夜儿……""北堂……"我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用回答我''有''还是''没有'',或者''是''还是''不是''。"北堂旌脸上的喜意僵住,但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说谎……"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但北堂旌还是听见了,眼中那抹沉郁之色越来越深,半晌,低沉地应道:"你问。"我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把头转了过去,看向窗外的黑夜。 月光依旧黯淡,乌黑的夜空像是要吞噬掉一切似的,黑漆漆地压了下来,诡云密布。 北堂旌一直静静地等着我出声,许久,我才再次看向他,轻轻地、缓缓地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你有没有利用过我?" 北堂旌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眼,目光不曾移开,隔了很久,才慢慢地回答:"有。"我轻轻冷笑一声,再次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他很久没有出声,于是我又问了一次。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从清歌苑开始,你就一直骗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明知自己上当得彻底,明知自己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不堪的笑话,但总是想听他亲口承认。即使早已于事无补,依旧想听他的口中会如何回答。 也许,是想亲耳听到那个"是"字,才能彻底湮灭掉心里仅存的那丝期望,彻底把最后一点信任割舍掉! 心里已如翻江倒海刀割一般,却还要逼着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来,再次面对那血淋淋的伤口。 而同样的问题,重复两次,何其残忍? 又仿佛过了一天一夜那么长,北堂旌终于动了自己的嘴唇。 "……是。" 我疲倦地闭上双眼。 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不记得是谁说过,真相总是残酷又丑陋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内里越是难看,才越需要用华美的外表来掩饰自己,一如谎言都是动听的,可谎言背后却不堪入目。 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或者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问与不问,都没区别了,难道因为我问了,他就会停止他多年的计划? 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还不是一样将我作为棋子?随心所欲地利用着。 东风恶,人情薄,想不到看似美好的"情",竟比我想象中更恶更薄……我把自己的身体努力蜷缩成一团,紧紧闭着眼,脑中一片空白,只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耳边传来北堂旌的呼吸声,深厚而绵长,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带着一丝粗重,呼吸声一直没有平静下来,似乎此刻他的心里也是紧张万分。 我知道他为何紧张,但已经再不想去理会。一片混乱的脑子里,清清楚楚浮现出来的,是风云卿的身影。 云卿……你会不会骗我? 我喃喃动了动嘴唇,也不在乎北堂旌会不会听见。 也许是听见了,因为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僵,然后就伸手从我腿弯下穿过,将我抱了起来,轻松得就像抱起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猝不及防,一惊之下,连忙睁开双眼看向他。 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如此的瘦小软弱,心理上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为什么忽然会觉得害怕?几乎是片刻之间,那种恐惧的感觉就传遍全身,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发着抖。 北堂旌自然也发觉了,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我轻轻地放到床上,同时柔声道:"你身子还没彻底恢复,需要多休息。"就像以前每晚他钻进我房里时那样,将绣被抖散与我盖上,小心地掖好被角,一切都做得顺理成章。 我冷眼看着他这番举动,末了,平静地开口:"你怎么找到我的?"北堂旌在床边坐了下来,听见我问,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将手探进被子里。我只觉腰带上一松,他已经捏着个绣金缀银的香囊递到眼前。 我旋即醒悟。 自我从皇泰军营被救出,醒来之后,北堂旌就笑嘻嘻地在我腰带上系了这个,说里面都是安神静气的香料,对身体有好处,我也没留心,如今想来,正是这个所谓"宁神静气"的香囊泄露了我的行踪,所以才那么快就被他找到了景无染的据点,也让赵三留轻而易举地就追了上来。 "……你倒挺会未雨绸缪。"我讥讽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北堂旌何等聪明人物,自然知道我不想再看见他。听见他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才吹灭灯烛,走出了房去。 窗外刚透进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我就缓缓睁开了眼。 昨晚并未睡着,虽然北堂旌离去,但我依旧不曾阖过眼。脑子里千头万绪搅得一团乱,怎么可能睡得着?感觉只略躺了一躺,天色就已经大亮。 那两个侍女尽职得很,伺候得周到无比,比紫菀还善解人意,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甚至都不用开口,目光略在那物品上扫扫,她们就非常体贴地拿到眼前来。但只要我一想踏出房门,两人就坚定地挡在面前,怎么都不准出去。 我忍不住想冷笑。 景无染曾经想杀我,可在他手里,我行动完全自由,受不到丝毫阻拦。 北堂旌口口声声疼我爱我,却正是他,从头到尾欺骗得我好惨,如今,更连人身自由都剥夺了,生生成了个笼子里的囚鸟。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想必就算问,那两个少女也不会告诉我,无奈之下,只好坐在床前看着天空中千种流云出神发呆。 老实说,我担心景无染的安危。 据北堂旌说,赵三留带去的皆是精干心腹,惯于暗杀行刺,昨夜黑暗中,他们就是用了平素暗杀的手法,不知不觉就将景无染派的侍卫全数收拾掉,而本来目的也是为了将我抓来,至于景无染那边,生死未知。 他说的时候,脸上表情如常。 我心道你也未免太拿我当白痴了,景无染知道你的身份,又一心要杀你报仇,如今找到了他的据点,怕还不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北堂旌不说,无非是担心我会更加恨他。 其实这也没什么用,就算恨,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恨而已! 而让我担忧的,还有一件事。 北堂旌不惜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不是意味着,他这个"嘉麟掩日大将军"的名号,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时候?他已经不用再顾忌了?已经不用再掩饰了? 如果真是那样,嘉麟祸在眉睫! 也许是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等我静下心来细细回想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从华凌云面前被抓走,还不到两天的时间! 景无染把我带走,当晚就被北堂旌劫来,如今也才第二天而已,却感觉度日如年。 说实话,嘉麟、皇泰还有东离,这几个国家之间要怎么折腾,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私点说,就算哪个国家被灭了,我都没什么感觉。 人若无求则刚,无情则无伤,可我终究只是个俗人,该爱的该担心的该牵念的,一样不少! 我担心紫菀现在怎么样了,小丫头算是我最亲近的人,也一直没拿她当下人看,完全是亲人的感觉,如今我"下落不明",紫菀怎么办?赵一倒是忠心耿耿,应该会护得紫菀周全吧? 我还担心风云卿。 关心则乱,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担心风云卿什么,明知他武功那么好,为人又机警精明,相信无论处在何种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安然无恙,可就是牵念得很,莫名地心慌。 心中搁了太多心事,自然闷闷不乐,对周围的人更没好脸色。 也许是怕引人注意,北堂旌并没有常来,这屋子里的人,看起来也只有赵三留、那两名少女,和一个又聋又哑的杂役。 人不多,但是要将我完全困住,已经足够! 赵三留和我打过不少交道,从某个诡异的角度来说,也算是"熟人",当然知道怎么对付我。 我恨得牙痒痒,偏生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而且不要说赵三留,只怕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八成一身好功夫,要看住我,绰绰有余! 所以当北堂旌来的时候,我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儿撒! 即使身份早已揭破,北堂旌也没有丝毫异常的神色,就像完全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副邪气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像往常一样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来揽我肩膀。我用力将他推开,厉声喝道:"北堂将军,请自重一些。"北堂旌闻言一怔。 我冷冷地看着他。 即使我和他曾经有过那样亲密的关系,可如今在我眼中,他也和个陌生人差不多。 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不要说什么迫不得已的借口,也别说什么有意无意的,骗了就是骗了,难道因为有所谓"不得已的苦衷",欺骗就不是欺骗了? 就好比你拿个铁锤把青蛙的头砸烂,再说一句"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只青蛙就不是被你砸死的不成? 北堂旌精明,哪里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也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来,却无话可说,只能一直看着我。 对他的目光恍若未见,我缓缓扭头看向窗外,心中没来由地忽然感慨万千。 倒不是看破了也不是看穿了,我还没有高僧一朝顿悟的本事,只是觉得,"情"这东西,当真微妙,又奇怪得可以。能固若金汤,让双方都毫无条件地全身心信任和付出,但也比玻璃还脆弱,容不得一丝裂痕,否则就能在顷刻之间全然崩塌,彻底破灭掉。 如今我和北堂旌,不是就正属于这样? 心中念头刚转,北堂旌却像是早已猜到我心思似的,忽然冷哼一声,伸手将我脸扳了过去对着他,同时沉声缓缓道:"夜儿,别多想了。""多想?"我也不甘示弱地冷哼,"北堂旌,你让我不想就不想,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这话噎得他愣了片刻,我趁机将他一把推开,可还没来得及跑到安全距离之外,又被他拉了回去。 北堂旌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一手捏住我下巴,眼神越发阴郁,口里吐出的话却越来越平稳:"夜儿,你是我的女人。""从来就不是!"我冷笑以对,"北堂旌,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想不到也会犯自欺欺人的毛病!"他两眼眯了起来。 他怎么听不出来"自欺欺人"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直以来,他不说,我不提,装作若无其事而已,如今我吼了出来,自是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我爱的是风云卿!" 说完这句话,我冷冷地看着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北堂旌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过,只是一直看着我,目光没有移开,眼神却越来越阴郁了。 我知道他素来性子深沉,那种眼光看得我心里一悸,但既然已经决定不留余地,也硬着头皮迎了上去,针锋相对。 房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几乎让人窒息。 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北堂旌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会带你回东离。"我死死瞪着他,他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我的女人,就永远都是,我不会再放手。"平稳的语气,却带着不允许拒绝的强势,一如既往的霸道! "去东离?做什么?成为你大将军的禁脔?"我讥讽般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斥道,"哎呀,我怎么忘记了,你不是大将军,你是东离国尊贵的大皇子!"这话里带刺得明显,北堂旌听了也只是皱了皱眉,双手紧紧抓住我肩膀。 "夜儿,和我一起回东离去,在那里,谁都无法伤害你。"北堂旌说道,"我发过誓,绝不会让人再伤害你,只要在东离,我就可以保证再没有任何人能碰你!"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个天大的笑话。 而事实上,我也真的大笑起来。 "没有人能伤害我?北堂旌,这话谁说都可以,可出自你的嘴巴,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真的觉得很好笑,已经笑出了泪来,声音也笑得听不出来是自己的了。 "江南的时候,是谁误导景无染,想借他的手杀我的?又是谁把我丢到皇泰兵营,差点被皇泰皇帝强暴不说,还被殷阳天栽赃陷害的?"我冲着他大声吼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什么会小产的?"面对我的指责,北堂旌一声也不吭,眼神愈加黯淡,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知道他无法推卸责任。 赵三留是他的手下,他的心腹,不要说什么赵三留的行动他完全不知道这类的话,一听就是弥天大谎! 北堂旌还是不肯放开,我使出吃奶的劲都挣不脱,只好用双手抵在他胸前,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 过了很久,真的很久,才听见北堂旌的声音缓缓响起来,飘渺得就像自天外传来似的,一反常态地带着一种虚弱的感觉。 "我承认我利用过你,骗过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他低声道,"从来没有过,赵三留与风云卿的恩怨过节,我确实不知,但却没有料到那差点害死你。"我白眼一翻,从鼻子里哼了声作为回答。 他还当我是三岁的小孩,随口哄两句就能骗过去不成? 北堂旌只是轻叹一声,娓娓道来:"赵三留和我一样,还在襁褓之中就被送来嘉麟,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然会成为风云卿的师兄而且还有一段恩怨,所以他一直针对你,也是因为你……和风云卿关系不一般。当初我知道你被华凌云关在皇宫之后,就下令让他把你带来边关,同时陷害风云卿,但没料到赵三留自作聪明,竟把你送去皇泰殷阳天手里,才……才……"他说到这里犹豫起来,缓缓松开了双手,目光往我腹部扫了扫,才又继续:"才会害得你小产。"我低头不语。 同时,我也明白过来一件事。 北堂旌只怕和皇泰的殷阳天也是早有勾结! 傻子都知道赵三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皇泰,他既然是北堂旌的心腹,在殷阳天那里出现,意味着什么,还用多说吗? 可笑我就全然不知地成为北堂旌手掌上的棋子! 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难道欺骗就不是伤害了?一定要在身上血淋淋地划一刀,血肉翻起伤口狰狞,才算是伤害了不成? 身痛哪有心痛? 不想再去细细思考北堂旌的话,还有几分真,几分假。 或者说,他就算全部说真话,都与我无关了! 我静静地缩在床角,他静静地坐在床前,房里气氛低沉得几乎快让人窒息。 又过了很久,北堂旌才略动了动,缓缓开口:"我……出生还不到10天,就被父皇送到了嘉麟,改名换姓,彻底隐藏身份。他做得很彻底,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的背景,再加上比我来得更早的那些人的帮助,我就一路顺顺利利地爬到了这个位子……"他并不在乎我到底听没听,自说自话,都是他的经历,更像是向我解释一般。 "……这个计划,父皇准备了几十年,本来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启动,但当我在清歌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等了几十年的机会终于来了……"我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听着,冷冷地看着他。 "那时候我知道你有些不对劲,可没有料到,堂堂的华夜侯爷居然是女儿身,本来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达到目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慢慢地,就连我自己都不可避免地陷了进去……"他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夜儿……你……你是那么特别,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和一般的女子也那么不一样,真的很特别,独一无二,又那么难以捉摸,很多次,你明明在我怀里,却总觉得抱住的只是个躯壳,怎么也触摸不到你的心……我越陷越深,也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还是不愿意放手……"他说了很多,我都听见了,反应却是疲倦地闭上双眼。 这番话,算是解释也好,告白也罢,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从来就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更何况是在感情上?眼前的男人亲口承认利用了我欺骗了我,难道我还得巴巴地撵着倒贴上去,因为他一句"不得已的苦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原谅了他不成? 我有我的自尊! 北堂旌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心思去听,只是揪紧衣襟缩在床角,一言不发,任凭他好话说尽,只做没听见。 最后,北堂旌长长地叹一声,无计可施之下,还是只好离开。 我一直坐着发呆,手指握住一块白玉佩下意识地摩娑着。 这玉佩造型精美,我很是喜欢,一直系在腰带上,很少离身,连当初在江南遇险,和风云卿一起逃命的时候,都不曾取下过……只用过一次…… 和风云卿在山洞里那晚,曾经把这玉佩的奥妙告诉过他。 全天下,知道这块玉佩秘密的人,除了我、紫菀、赵一,就只有风云卿了……"玉佩中间是空心的,放着南海来的奇鲮木,经过训练的猎犬能闻到奇鲮木的香味,而且味道半月不散,只要将玉佩旋个个儿,香气就会散出去,紫菀会很快寻来。"这话,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个字都能想起。 但在想旋开玉佩机关的时候,不知怎么地,竟突然犹豫了一下。 玉佩上的机括很简单,要旋开,不费吹灰之力,但只要我那样做了,就意味着,北堂旌和风云卿会正式敌对! 一为嘉麟,一为东离,立场不同,注定为敌! 尽管犹豫,还是要下决定。 我轻轻地,将玉佩的机关旋开,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我知道,人类鼻子闻不到的那种奇特的香味,已经随着我的动作,往外飘散了出去…… 第十四章 东离皇子 东离大皇子? 景无染的话,犹如五雷轰顶,震得我眼前发黑,耳中嗡嗡直响,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堂堂的东离国大皇子,会是嘉麟的大将军? 我只觉这件事滑稽之极,指着景无染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半嘎然而止,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恐惧的表情,毛骨悚然。 景无染神色严肃而郑重,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好笑? 若北堂旌当真是东离国的大皇子,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成为嘉麟重兵在握的掩日大将军?如今嘉麟的兵权大部分都握在他手中,这是何等可怕的境况? 东离要是突然发难,嘉麟如何抵抗?简直就是处于任人宰割的局面! 东离国……太可怕了! 想不到这个位处北方默默无闻的小国,心计如此之深沉,布局如此之久远,简直叫人脊背发凉。 "你明白了?"景无染低声道。 我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震惊之下,不要说身体,就连脖子都僵硬了,转动之下,似乎能听见骨头发出嚓嚓的响声,脑中更是混乱得无以复加,千头万绪,彻底成了一团乱麻。 东离国的大皇子?北堂旌? 这两句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搅动不已,像是接连响起的巨雷,炸得我魂不附体。 北堂旌要真是东离国的大皇子,那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山盟海誓……岂不都是一场笑话?连我曾经对他的迷恋,也统统变成了一场滑稽透顶的闹剧。 我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似的,脸色惨白,景无染看了,也露出惊慌的神色来,急忙问道:"夜儿,你还好吧?"我虚弱地摇摇头。 可这动作到底是表示好还是不好,连我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景无染关心得很,靠近一步还想再问,可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景无染一听,脸上顿时变色。 "怎么会这么快?"景无染满脸不敢置信之色,喃喃低语。 这哨声尖利而且急促,像是警告的意思,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刚想问,景无染忽然挥挥手,示意我暂时别出声,自己却凝神听去。 夜空漆黑而寂静,四周树林偶尔发出沙沙的响声,一片夜晚的静谧。 我实在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见景无染脸色越来越难看,几近铁青,我便知一定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脱离景无染控制之外的。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有人推门进来。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可透着一脸精明相,是镇南王府的总管张忠。 "世子,不速之客。"张忠对景无染行了个礼,禀报道。 "太快了……"景无染低声应了句,"张叔,来的是哪方的人马?""暂时未知。"张忠回答。 "……"景无染闻言沉吟了片刻,抬头往我的方向看了看,便对张叔下了命令,"拖住,若是北堂旌的人,一个不留。""遵命。"张忠领命而去。 景无染又伸指打了个唿哨,悄没声息地,两行黑衣人就应声出现在他身后。 我忍不住上下左右满屋子看了看。 这么多号人,之前都藏哪里呀?怎么我半点没发觉? 景无染上前,双手扶住我肩膀,开口道:"夜儿,你马上离开这里,他们会誓死保护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的。""那……那你呢?"我连忙追问。 "一起走太容易被人发现,不如分开得好,而且,我也正好试探一下对方是什么来头。"景无染说完,不等我发表任何反对意见,手一挥,那些黑衣人就将我夹在队伍中间,往屋后黑漆漆的树林里去。 他们带着我走得极快,片刻工夫,景无染那间小屋就已经彻底被黑夜湮没,寻不到半点影迹。 夜空中挂着一弯月亮,但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其后,月光黯淡,四周都黑沉沉的,树林中更是乌黑一片,只有从树梢里透下的一点微薄光芒,能勉强把周围环境看个模糊的大概。 景无染的人身手都很好,带着我不费吹灰之力,队伍整齐有序,前后呼应,将我围在中间水泄不通,一有什么丁点儿风吹草动,他们就迅速组成护卫的队形,警惕地观察四周,见确无异样,才继续往前。 不过半个小时的工夫,我却觉得好像几个钟头般那么漫长,这种紧绷的气氛让我不由得也紧张起来,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扶住我腰的那人应该是这队人马的队长,听见我问,也依旧目不斜视,只是低声恭敬地回道:"公主莫担心,到了便知。"我没再开口。 他们带着我又往前行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我眼尖,似乎看见前方树干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以为眼花,就正在这时,忽然传来几声惨叫。 队长闻声大惊,身子一个后退,左右与后面的人也随之后退,停了下来,动作训练有素,整齐划一。 脚尖刚落地,剩下的人就立即围了过来,将我护在中间。 树林里似乎安静了下来,队长将手一挥,左右各出两人,拿着兵刃,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但刚走了没几步,黑暗之中,一道银光一闪,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出几个圆乎乎的东西来,直滚到我们面前。 即使是黑夜之中,我依旧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三个人头。 之前还守在前面开路的,三个护卫的人头。 "啊啊啊啊!!!"我吓得尖叫。 四周的人也大吃一惊。 明显,这是遇到了敌人!但对方是什么时候下的手?是怎么把这三个人的脑袋无声无息就割下来的? 小队长也知道敌人厉害,又将手一挥,四周的人倏地围拢来,以我和他为中心,成个圆圈,警惕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但四周却安静下来,夜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除此之外,就可以说得上是万籁寂静,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敌人不知道躲在哪里,根本见不到一点踪影,若不是地上还有三个血淋淋的人脑袋摆在那儿,只怕是要当作虚惊一场了。 也许在黑夜中人的视力会变弱,潜意识对眼前郁沉的黑暗有一种畏惧的心理,才两三分钟的工夫,我只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蹦到了嗓子眼,明明知道现在处境危险之极,偏偏不知这威胁来自何方,那种心理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自然,身边负责我安全的那些侍卫们,压力更重。 也许是受不了这种沉重的莫名威胁,左边一人忽然大吼一声,挥刀就往黑暗中砍去,他一动,四周立乱。 耳中传来呼啸而过的刀剑声音,明晃晃的刀刃挥起时,像把黑沉沉的夜空也给劈开了似的,但却一闪即过,只有一阵阵紧密的金属相击的刺耳声响,刺得人耳膜也疼了起来。 那小队长以自己身体为盾牌,挡在我身前。周围都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撕心裂肺,听得人从心里都被揪紧了似的。我越来越觉得恐惧,强撑着想看清周围到底怎么样了,但依旧是那一片郁沉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惨叫声不断传来,似乎那些侍卫正在一个一个被藏身黑夜中的敌人屠杀殆尽。 小队长早就被这诡异的情况吓得心神不宁,虽然还恪尽职守地保护着我,但也能感觉得出来,健壮的身子难以抑制地发抖,声音也变了。 "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出来!出来!"他连声喝道。 但明显对方根本就不理他。 惨叫声渐渐平静了下去,最后归为寂静。 死亡的寂静。 不是不再发出声音,而是能发出惨叫声的人,都已经死了,自然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饶是那小队长身经百战,也没遇到过这样诡异隐秘的敌人,再加上自己的手下在片刻之间就悉数丧命,却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能不恐惧? 他忽然高举起刀大吼一声,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捂住脑袋蹲下来,生怕刀剑无眼,万一挂到自己身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但小队长那声吼叫只叫了一半,下半声就突然间没了声息,同时,我只觉得身边一轻,似乎便再没了人的气息。 我连忙睁眼,慌乱地四处张望,但无论看向哪方,都是黑漆漆的树林,之前明明还挡在眼前的小队长,已经不见了踪影,连那些之前惨死的侍卫,都根本看不到尸体,目光触及之处,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景无染手下的这些人,我相信绝对不是酒囊饭袋,可敌人实在太诡异了,藏身黑暗之中,悄没声息地就将他们悉数杀死! 如今只剩我一人,那种全然无知的恐惧,突然加倍地涌了上来。 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连我也要杀,我该怎么抵挡? 我吓得转身就想逃,可刚跨出一步,却猛地撞进一人怀里。 这更吓得我几乎魂飞魄散,很没出息地,脚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滑,那人却伸手拉住了我,唤了一声。 "九公主。" 我本想大叫"鬼呀",但这三个字一传入耳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会吧?不会这么冤家路窄吧? 赵三留?又是他? 我张大了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以对。 赵三留!阴魂不散的赵三留!害得我差点被火烧死不说,还活生生小产的赵三留! 重生之后若要排我最讨厌最不想看见的人,这家伙当之无愧! 我闭上了眼准备等死,但赵三留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将我身子扶起来,低声道:"九公主用不着害怕,主公有命,我自不会再伤害九公主一根头发。"主公?那么说,赵三留是亲口承认自己听命于人了? "主公……是殷阳天?"我也觉得自己的神经不是一般两般的大条,这节骨眼上还能问出这种蠢问题。"殷阳天"三个字刚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傻到家! 果然,赵三留冷笑一声:"他也配?"他说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我身子打横里抱了起来,一边道:"九公主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主公是谁了。"一边身子突地拔地而起,我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犹如在半空中飞行一般,被赵三留带着,很快就窜入了黑漆漆的树林里。 整个人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亮光晃动,我还以为天亮了,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挡住眼睛,微微睁开眼看去。 天空依旧黑压压一片,月亮还是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发出黯淡的光芒来,似明非明地洒在一处小院子里,廊前站着两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各提着一盏硬木漆柄羊皮灯笼,面无表情,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赵三留将我放下地来,随即弯腰向两名少女身后的黑暗中行了一礼。 "主公,属下幸不辱命。" 随着他的话,那两名少女忽然往两边移,露出她们身后的人来。 青色的衣袍,高大的身躯,一张脸还湮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我努力地睁大了双眼想仔细看究竟,但之前一直被赵三留抱着腾云驾雾,乍一下脚踩实地,头重脚轻,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筋斗,可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 那么熟悉的、有力的手臂! 我缓缓抬头向他看去。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面庞,一双精光湛湛的眸子,眼神凌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满是关切之意。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地,平静地开口。 "北堂旌,真的是你?……" 景无染的话,全都是真的! 他说北堂旌是东离国的大皇子! 他说东离国有个可怕的阴谋! 他说他的爹娘都是死在北堂旌手中! 他说…… 我想不起来无染还说过什么了,但他的话,千真万确! 北堂旌就在我的眼前,赵三留恭敬地称呼他为"主公",而赵三留……的的确确是东离人! 我不知道自己见到北堂旌的一刹那,为什么会那么平静,就像是心中早有预感一般,镇定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真的是你?" 我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脑子里也是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好,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只能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北堂旌却把眉一皱,担心起来,二话不说将我抱进房里。 那两个侍女一直提着灯笼安静地伺候在一旁,也跟着进来,将屋里的蜡烛一一点亮,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北堂旌将我放在太师椅上,人却不曾离开,将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身体俯下,脸靠得很近,柔声唤我名字:"夜儿?夜儿?"我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恍若未闻。 一只手轻轻地摸上我脸颊,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我没有避开,任由他的手在我脸上抚摸,依旧不想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没再摸我的脸了,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我额上,低声地,甚至带着几丝惶恐地开口道:"夜儿,你看着我,看着我好吗?夜儿?"他重复叫了很多次,我似乎才听见他的声音传进自己耳朵里,又过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慢慢地把目光收了回来,顺从地、安静地看着他。 北堂旌改成双手捧着我的脸,原本凌厉的眼神早已换成柔情似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好一直维持着两两相望的姿势。 过了好久好久,久得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不再是之前那样恍恍惚惚,什么都像做梦一样,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这都是现实,千真万确的现实。 眼前的北堂旌并不是幻影,他的声音也并不是遥远的飘渺虚无,活生生地,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轻轻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都不像自己的嗓音了,可奇怪的是,语调居然还能那么平稳,平稳得波澜不惊,甚至毫无丁点儿感情波动。 "为什么?" 我只问了三个字。 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下来,双手依旧捧着我的脸,双唇蠕动了几下,想开口,又话到嘴边咽下,良久,才露出个苦笑来。 "各为其国。" 我冷笑。 "各为其国?"我把头转开,"好一个各为其国!国之大义下,自然什么都可以利用而不必心怀内疚,北堂旌,你好生厉害。"北堂旌闻言身体一僵,原本还想碰我脸颊的手也停了下来,慢慢放下。 我只觉身心俱疲,把身子缩在椅子上,双足蜷起,头靠着椅背,眼睛都懒得睁开。 身旁都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才再次听见北堂旌的声音响起,低沉的,不复往日的自负与飞扬,而满是苦涩。 "夜儿……我……不想伤害你……我从来没有动过伤害你的念头。"他低声在我耳边道。 伤害? 回想过去种种,竟似潮水涌上心头。 他说有他在,不会再让我做噩梦。 他说有他在,不会再有人能伤到我。 他说有他在,我从此不必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自有他一肩承担。 可山盟恍在昨日,海誓犹在耳边,一切便都彻底变了样! 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正因他一双翻云覆雨手而起。 原来我的噩梦,正是眼前的男人!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一如以前那样。 我缓缓睁开眼向他看去。 见我终于再肯看他,北堂旌脸上也露出一丝喜意来,声音越发温柔:"夜儿……""北堂……"我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用回答我''有''还是''没有'',或者''是''还是''不是''。"北堂旌脸上的喜意僵住,但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说谎……"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但北堂旌还是听见了,眼中那抹沉郁之色越来越深,半晌,低沉地应道:"你问。"我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把头转了过去,看向窗外的黑夜。 月光依旧黯淡,乌黑的夜空像是要吞噬掉一切似的,黑漆漆地压了下来,诡云密布。 北堂旌一直静静地等着我出声,许久,我才再次看向他,轻轻地、缓缓地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你有没有利用过我?" 北堂旌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眼,目光不曾移开,隔了很久,才慢慢地回答:"有。"我轻轻冷笑一声,再次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他很久没有出声,于是我又问了一次。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从清歌苑开始,你就一直骗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明知自己上当得彻底,明知自己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不堪的笑话,但总是想听他亲口承认。即使早已于事无补,依旧想听他的口中会如何回答。 也许,是想亲耳听到那个"是"字,才能彻底湮灭掉心里仅存的那丝期望,彻底把最后一点信任割舍掉! 心里已如翻江倒海刀割一般,却还要逼着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来,再次面对那血淋淋的伤口。 而同样的问题,重复两次,何其残忍? 又仿佛过了一天一夜那么长,北堂旌终于动了自己的嘴唇。 "……是。" 我疲倦地闭上双眼。 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不记得是谁说过,真相总是残酷又丑陋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内里越是难看,才越需要用华美的外表来掩饰自己,一如谎言都是动听的,可谎言背后却不堪入目。 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或者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问与不问,都没区别了,难道因为我问了,他就会停止他多年的计划? 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还不是一样将我作为棋子?随心所欲地利用着。 东风恶,人情薄,想不到看似美好的"情",竟比我想象中更恶更薄……我把自己的身体努力蜷缩成一团,紧紧闭着眼,脑中一片空白,只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耳边传来北堂旌的呼吸声,深厚而绵长,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带着一丝粗重,呼吸声一直没有平静下来,似乎此刻他的心里也是紧张万分。 我知道他为何紧张,但已经再不想去理会。一片混乱的脑子里,清清楚楚浮现出来的,是风云卿的身影。 云卿……你会不会骗我? 我喃喃动了动嘴唇,也不在乎北堂旌会不会听见。 也许是听见了,因为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僵,然后就伸手从我腿弯下穿过,将我抱了起来,轻松得就像抱起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猝不及防,一惊之下,连忙睁开双眼看向他。 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如此的瘦小软弱,心理上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为什么忽然会觉得害怕?几乎是片刻之间,那种恐惧的感觉就传遍全身,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发着抖。 北堂旌自然也发觉了,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我轻轻地放到床上,同时柔声道:"你身子还没彻底恢复,需要多休息。"就像以前每晚他钻进我房里时那样,将绣被抖散与我盖上,小心地掖好被角,一切都做得顺理成章。 我冷眼看着他这番举动,末了,平静地开口:"你怎么找到我的?"北堂旌在床边坐了下来,听见我问,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将手探进被子里。我只觉腰带上一松,他已经捏着个绣金缀银的香囊递到眼前。 我旋即醒悟。 自我从皇泰军营被救出,醒来之后,北堂旌就笑嘻嘻地在我腰带上系了这个,说里面都是安神静气的香料,对身体有好处,我也没留心,如今想来,正是这个所谓"宁神静气"的香囊泄露了我的行踪,所以才那么快就被他找到了景无染的据点,也让赵三留轻而易举地就追了上来。 "……你倒挺会未雨绸缪。"我讥讽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北堂旌何等聪明人物,自然知道我不想再看见他。听见他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才吹灭灯烛,走出了房去。 窗外刚透进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我就缓缓睁开了眼。 昨晚并未睡着,虽然北堂旌离去,但我依旧不曾阖过眼。脑子里千头万绪搅得一团乱,怎么可能睡得着?感觉只略躺了一躺,天色就已经大亮。 那两个侍女尽职得很,伺候得周到无比,比紫菀还善解人意,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甚至都不用开口,目光略在那物品上扫扫,她们就非常体贴地拿到眼前来。但只要我一想踏出房门,两人就坚定地挡在面前,怎么都不准出去。 我忍不住想冷笑。 景无染曾经想杀我,可在他手里,我行动完全自由,受不到丝毫阻拦。 北堂旌口口声声疼我爱我,却正是他,从头到尾欺骗得我好惨,如今,更连人身自由都剥夺了,生生成了个笼子里的囚鸟。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想必就算问,那两个少女也不会告诉我,无奈之下,只好坐在床前看着天空中千种流云出神发呆。 老实说,我担心景无染的安危。 据北堂旌说,赵三留带去的皆是精干心腹,惯于暗杀行刺,昨夜黑暗中,他们就是用了平素暗杀的手法,不知不觉就将景无染派的侍卫全数收拾掉,而本来目的也是为了将我抓来,至于景无染那边,生死未知。 他说的时候,脸上表情如常。 我心道你也未免太拿我当白痴了,景无染知道你的身份,又一心要杀你报仇,如今找到了他的据点,怕还不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北堂旌不说,无非是担心我会更加恨他。 其实这也没什么用,就算恨,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恨而已! 而让我担忧的,还有一件事。 北堂旌不惜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不是意味着,他这个"嘉麟掩日大将军"的名号,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时候?他已经不用再顾忌了?已经不用再掩饰了? 如果真是那样,嘉麟祸在眉睫! 也许是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等我静下心来细细回想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从华凌云面前被抓走,还不到两天的时间! 景无染把我带走,当晚就被北堂旌劫来,如今也才第二天而已,却感觉度日如年。 说实话,嘉麟、皇泰还有东离,这几个国家之间要怎么折腾,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私点说,就算哪个国家被灭了,我都没什么感觉。 人若无求则刚,无情则无伤,可我终究只是个俗人,该爱的该担心的该牵念的,一样不少! 我担心紫菀现在怎么样了,小丫头算是我最亲近的人,也一直没拿她当下人看,完全是亲人的感觉,如今我"下落不明",紫菀怎么办?赵一倒是忠心耿耿,应该会护得紫菀周全吧? 我还担心风云卿。 关心则乱,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担心风云卿什么,明知他武功那么好,为人又机警精明,相信无论处在何种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安然无恙,可就是牵念得很,莫名地心慌。 心中搁了太多心事,自然闷闷不乐,对周围的人更没好脸色。 也许是怕引人注意,北堂旌并没有常来,这屋子里的人,看起来也只有赵三留、那两名少女,和一个又聋又哑的杂役。 人不多,但是要将我完全困住,已经足够! 赵三留和我打过不少交道,从某个诡异的角度来说,也算是"熟人",当然知道怎么对付我。 我恨得牙痒痒,偏生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而且不要说赵三留,只怕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八成一身好功夫,要看住我,绰绰有余! 所以当北堂旌来的时候,我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儿撒! 即使身份早已揭破,北堂旌也没有丝毫异常的神色,就像完全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副邪气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像往常一样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来揽我肩膀。我用力将他推开,厉声喝道:"北堂将军,请自重一些。"北堂旌闻言一怔。 我冷冷地看着他。 即使我和他曾经有过那样亲密的关系,可如今在我眼中,他也和个陌生人差不多。 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不要说什么迫不得已的借口,也别说什么有意无意的,骗了就是骗了,难道因为有所谓"不得已的苦衷",欺骗就不是欺骗了? 就好比你拿个铁锤把青蛙的头砸烂,再说一句"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只青蛙就不是被你砸死的不成? 北堂旌精明,哪里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也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来,却无话可说,只能一直看着我。 对他的目光恍若未见,我缓缓扭头看向窗外,心中没来由地忽然感慨万千。 倒不是看破了也不是看穿了,我还没有高僧一朝顿悟的本事,只是觉得,"情"这东西,当真微妙,又奇怪得可以。能固若金汤,让双方都毫无条件地全身心信任和付出,但也比玻璃还脆弱,容不得一丝裂痕,否则就能在顷刻之间全然崩塌,彻底破灭掉。 如今我和北堂旌,不是就正属于这样? 心中念头刚转,北堂旌却像是早已猜到我心思似的,忽然冷哼一声,伸手将我脸扳了过去对着他,同时沉声缓缓道:"夜儿,别多想了。""多想?"我也不甘示弱地冷哼,"北堂旌,你让我不想就不想,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这话噎得他愣了片刻,我趁机将他一把推开,可还没来得及跑到安全距离之外,又被他拉了回去。 北堂旌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一手捏住我下巴,眼神越发阴郁,口里吐出的话却越来越平稳:"夜儿,你是我的女人。""从来就不是!"我冷笑以对,"北堂旌,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想不到也会犯自欺欺人的毛病!"他两眼眯了起来。 他怎么听不出来"自欺欺人"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直以来,他不说,我不提,装作若无其事而已,如今我吼了出来,自是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我爱的是风云卿!" 说完这句话,我冷冷地看着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北堂旌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过,只是一直看着我,目光没有移开,眼神却越来越阴郁了。 我知道他素来性子深沉,那种眼光看得我心里一悸,但既然已经决定不留余地,也硬着头皮迎了上去,针锋相对。 房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几乎让人窒息。 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北堂旌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会带你回东离。"我死死瞪着他,他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我的女人,就永远都是,我不会再放手。"平稳的语气,却带着不允许拒绝的强势,一如既往的霸道! "去东离?做什么?成为你大将军的禁脔?"我讥讽般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斥道,"哎呀,我怎么忘记了,你不是大将军,你是东离国尊贵的大皇子!"这话里带刺得明显,北堂旌听了也只是皱了皱眉,双手紧紧抓住我肩膀。 "夜儿,和我一起回东离去,在那里,谁都无法伤害你。"北堂旌说道,"我发过誓,绝不会让人再伤害你,只要在东离,我就可以保证再没有任何人能碰你!"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个天大的笑话。 而事实上,我也真的大笑起来。 "没有人能伤害我?北堂旌,这话谁说都可以,可出自你的嘴巴,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真的觉得很好笑,已经笑出了泪来,声音也笑得听不出来是自己的了。 "江南的时候,是谁误导景无染,想借他的手杀我的?又是谁把我丢到皇泰兵营,差点被皇泰皇帝强暴不说,还被殷阳天栽赃陷害的?"我冲着他大声吼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什么会小产的?"面对我的指责,北堂旌一声也不吭,眼神愈加黯淡,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知道他无法推卸责任。 赵三留是他的手下,他的心腹,不要说什么赵三留的行动他完全不知道这类的话,一听就是弥天大谎! 北堂旌还是不肯放开,我使出吃奶的劲都挣不脱,只好用双手抵在他胸前,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 过了很久,真的很久,才听见北堂旌的声音缓缓响起来,飘渺得就像自天外传来似的,一反常态地带着一种虚弱的感觉。 "我承认我利用过你,骗过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他低声道,"从来没有过,赵三留与风云卿的恩怨过节,我确实不知,但却没有料到那差点害死你。"我白眼一翻,从鼻子里哼了声作为回答。 他还当我是三岁的小孩,随口哄两句就能骗过去不成? 北堂旌只是轻叹一声,娓娓道来:"赵三留和我一样,还在襁褓之中就被送来嘉麟,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然会成为风云卿的师兄而且还有一段恩怨,所以他一直针对你,也是因为你……和风云卿关系不一般。当初我知道你被华凌云关在皇宫之后,就下令让他把你带来边关,同时陷害风云卿,但没料到赵三留自作聪明,竟把你送去皇泰殷阳天手里,才……才……"他说到这里犹豫起来,缓缓松开了双手,目光往我腹部扫了扫,才又继续:"才会害得你小产。"我低头不语。 同时,我也明白过来一件事。 北堂旌只怕和皇泰的殷阳天也是早有勾结! 傻子都知道赵三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皇泰,他既然是北堂旌的心腹,在殷阳天那里出现,意味着什么,还用多说吗? 可笑我就全然不知地成为北堂旌手掌上的棋子! 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难道欺骗就不是伤害了?一定要在身上血淋淋地划一刀,血肉翻起伤口狰狞,才算是伤害了不成? 身痛哪有心痛? 不想再去细细思考北堂旌的话,还有几分真,几分假。 或者说,他就算全部说真话,都与我无关了! 我静静地缩在床角,他静静地坐在床前,房里气氛低沉得几乎快让人窒息。 又过了很久,北堂旌才略动了动,缓缓开口:"我……出生还不到10天,就被父皇送到了嘉麟,改名换姓,彻底隐藏身份。他做得很彻底,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的背景,再加上比我来得更早的那些人的帮助,我就一路顺顺利利地爬到了这个位子……"他并不在乎我到底听没听,自说自话,都是他的经历,更像是向我解释一般。 "……这个计划,父皇准备了几十年,本来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启动,但当我在清歌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等了几十年的机会终于来了……"我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听着,冷冷地看着他。 "那时候我知道你有些不对劲,可没有料到,堂堂的华夜侯爷居然是女儿身,本来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达到目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慢慢地,就连我自己都不可避免地陷了进去……"他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夜儿……你……你是那么特别,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和一般的女子也那么不一样,真的很特别,独一无二,又那么难以捉摸,很多次,你明明在我怀里,却总觉得抱住的只是个躯壳,怎么也触摸不到你的心……我越陷越深,也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还是不愿意放手……"他说了很多,我都听见了,反应却是疲倦地闭上双眼。 这番话,算是解释也好,告白也罢,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从来就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更何况是在感情上?眼前的男人亲口承认利用了我欺骗了我,难道我还得巴巴地撵着倒贴上去,因为他一句"不得已的苦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原谅了他不成? 我有我的自尊! 北堂旌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心思去听,只是揪紧衣襟缩在床角,一言不发,任凭他好话说尽,只做没听见。 最后,北堂旌长长地叹一声,无计可施之下,还是只好离开。 我一直坐着发呆,手指握住一块白玉佩下意识地摩娑着。 这玉佩造型精美,我很是喜欢,一直系在腰带上,很少离身,连当初在江南遇险,和风云卿一起逃命的时候,都不曾取下过……只用过一次…… 和风云卿在山洞里那晚,曾经把这玉佩的奥妙告诉过他。 全天下,知道这块玉佩秘密的人,除了我、紫菀、赵一,就只有风云卿了……"玉佩中间是空心的,放着南海来的奇鲮木,经过训练的猎犬能闻到奇鲮木的香味,而且味道半月不散,只要将玉佩旋个个儿,香气就会散出去,紫菀会很快寻来。"这话,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个字都能想起。 但在想旋开玉佩机关的时候,不知怎么地,竟突然犹豫了一下。 玉佩上的机括很简单,要旋开,不费吹灰之力,但只要我那样做了,就意味着,北堂旌和风云卿会正式敌对! 一为嘉麟,一为东离,立场不同,注定为敌! 尽管犹豫,还是要下决定。 我轻轻地,将玉佩的机关旋开,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我知道,人类鼻子闻不到的那种奇特的香味,已经随着我的动作,往外飘散了出去…… 第十五章 黄雀在后 如我所料,风云卿和赵一出现的时候,北堂旌并没在这里。 避其锋芒,这是常识! 北堂旌在此地势力何等庞大?再加上他苦心经营多年,手下众多,还有训练有素的七杀亲兵,若贸贸然行动,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只怕反而会被一网打尽。 所以我一直很小心翼翼。 因为不知道自己胜算有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在北堂旌面前会不会被他看出破绽来。所以有的计划,甚至连我自己都并不清楚,那样,才会有真真正正的惊讶、诧异,和不敢置信,才能彻底地让北堂旌相信,我是真的一切都不知道! 而事实上,这也算是苦肉计了吧? 不过扪心自问,装柔弱总是可行的,尤其是美人的装柔弱,那就是一个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或者纯洁或者惊惶的表情,多么人畜无害!当然,这美人的肚子里在敲什么算盘,自然又另当别论! 赵三留吃过几次亏也许学机灵了,但北堂旌没有,他依旧认为我还是他的"宝贝",全然不懂武功,根本不具有威胁性,对我的看守也宽松得很,这间小院,只有赵三留和那两名少女,以及一个又聋又哑的杂役。 北堂旌太自信了! 这是他的优点,反过来说,也是弱点! 所以当风云卿忽然出现在这里时,赵三留那副震惊的表情,简直笔墨难以形容! 他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恶狠狠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我劝过主公别太放任你,想不到主公还是没有听进去!"我好整以暇地回答:"如今才来事后诸葛亮,是不是太迟了?"确实太迟了! 赵三留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风云卿已经向他攻了过来。 兵器相击,传来金属摩擦那种刺耳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赵三留的真正身份,风云卿下手没有了以前的处处留情,而变得凌厉起来。 两人武功本就相当,一时之间也难分高下。 赵三留无心恋战,想尽快脱身去给北堂旌报信,但风云卿武功何等厉害?缠斗之下,赵三留竟完全讨不了好去! 那两名少女也正如我所料,看起来沉默寡言安安静静,身手也着实不错,见势不对就打算逼着我一起逃走,但还没出院子就被赵一拦了下来。 她们哪里是赵一的对手? 赵一本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为了摆脱仇家追杀才隐姓埋名进了华夜侯府,成了华夜的心腹,论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那两名少女在赵一手下丁点儿讨不了好去,走不了几个回合就被彻底收拾了,点了穴动都不能动。 赵三留脸色更加灰败难看。 一个风云卿已经足够他应付的了,如今再加上赵一,他哪里还是对手?咬着牙,大有把心一横同归于尽的觉悟,但风云卿早就看出他的企图来,虚晃一招,赵一旋即攻上,赵三留应付不暇。 风云卿姿势甚是轻盈优美,淡青色的身影一晃,赵三留回掌去挡,我估计着两人又要硬对硬地碰一掌,但没有料到,本来一直掩护风云卿的赵一,忽然一刀向赵三留砍去。 他出手何等迅速?说是电光火石也不为过,完全就是眨眼的工夫。赵三留要应付风云卿已经很吃力,这时赵一突然下了重手,他条件反射伸手去挡,但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了兵器?鲜血喷过,他一只左手已经被赵一砍了下来。 我吓得一惊。 风云卿也明显怔了一怔。 从一开始决定让自己为饵,引出幕后黑手的时候,虽然早就知道定不会善了,可一旦血淋淋地摆在眼前,竟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那浓烈的血腥味刺鼻而来,又实实在在地告诉我,眼前的一幕都是真的。 赵三留脸上毫无血色,断掌处鲜血淋漓,把衣物都彻底染红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眼愤恨地瞪着风云卿、赵一,还有我。 我心里轻叹一声。 生死关头,就算觉得不忍,也只能硬起心肠!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自己为诱饵,再放出联络讯号,并有意挑北堂旌不在的时候杀来,都是我的主意。 因为我很清楚,若是北堂旌在这里,再加上赵三留,赵一和援军应付起来一定很吃力,不要说救我出去,只怕连全身而退都还未知。但若只有赵三留一人,自然就能轻松拿下。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和赵一一起出现的,竟然还有风云卿! 他终于也来到边关了! 看来,是赵一收到讯号之后,就马上通知了风云卿。 但是华凌云呢?康老四呢? 看到率兵而来的只有风云卿和赵一,我也有点讶异。 华凌云身为一国之君不太方便出现,至少康老四也该露个面吧? 还是说,他们还在计划着什么? 也许是知道自己输得彻底,赵三留脸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赵一上前一步,想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刀刚举起,风云卿突然出手,架住了他的手臂。 "何必赶尽杀绝?"风云卿皱着眉,言语间有明显的不忍。 他毕竟曾经和赵三留同门学艺。 赵一面无表情:"风大人,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就是这一停一顿的工夫,原本束手待毙的赵三留突然暴起,向风云卿攻去,竟是拼命的架势,赵一大惊,连忙去救,可赵三留只是虚晃一招,身子往后掠去。 赵一要追,被风云卿阻止。 "救人要紧!"风云卿看向赵三留逃走的方向,淡淡道,"至于他……丧家之犬,就算回去跟着主子,那人也是泥菩萨过江,未必保得了他。"泥菩萨过江? 北堂? 我听风云卿这话似乎有点什么别的意思,本想细问,但他已经伸手揽在我腰间,扶着我离开了这处地方。 一行人就往华凌云所在的大营行去。 也许是顾及到我的身体,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 我和风云卿共乘一匹马,他一手扶着我的身子,一手拉着马缰绳。 微风拂过,我就把脸埋在了风云卿的怀里。 熟悉的心跳声传来,还有对方温暖的胸膛,我不由得放下了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来了……"我低声道。 "抱歉。"风云卿抱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在我耳边说道:"陛下有令,我不得不去做。""我知道……"我闭着眼,让自己完全依偎在他的怀中,"可是……云卿……我……"话说了一半我就迟疑起来。 该怎么向他说呢? 那个还未来得及降生就已经离我们而去的孩子……像是猜到了我想说什么,风云卿低头在我发间亲吻,低沉了声音,喃喃开口:"没事……夜儿,没事的……"即使他表现得很平静,可我还是听了出来,从他压抑的声音里,听出了伤心与后悔。 就如同我一样,在失去那孩子之后,同样无异的伤心与后悔。 原来,你的伤心,和我的伤心,是一样的……我知道他现在心里也很难过,顾不得周围还有其他人,就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风云卿又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双腿一夹马肚,继续往前行去。 走到一处山崖边,看了看前方的路,风云卿顿时就皱起了双眉。 我好奇地看去,一见眼前的样子,也立刻明白了风云卿为什么会皱眉。 横在眼前的,是两座山崖间的吊桥,靠着几根粗大的绳索吊住,在山谷间摇摇晃晃。 看起来有点危险,不过,却是回去的唯一道路。 耳边传来风云卿低声自语的声音:"这里可不妙……""怎么了?"我仰头看向他。 风云卿苦笑了一下:"若是有伏击,这里可就无计可施了,前后都会被人堵死。"我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咋咋舌,然后哈哈干笑:"那啥……不会那么巧吧?""我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性。"风云卿吁口气,接着说道,"如今北堂旌已经被皇上剥夺了军权而且囚禁了起来,应该没有那么快就逃走。""这样啊……"我听了心中也有点惘然。 原来在我被抓走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了? 华凌云当真剥夺了北堂旌的军权? 也许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风云卿又道:"就在昨天,皇上就宣布了北堂旌的罪名,剥夺了他的军权,改由康王爷接管。""罪名?用的什么名义?"我连忙问。 总不会是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家大将军其实是敌国皇子吧? 华凌云丢不起这脸! 果然,风云卿说道:"罪名?要捏造罪名那可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而其中的一条--"风云卿停住了,低头看着我,才又缓缓开口:"其中的一条,就是说北堂旌与皇泰勾结,图谋加害九公主,更绑架了九公主以此要挟皇上。"我顿时一口气差点没岔住。 这叫什么理由? 而且我被景无染带走,那也能叫绑架?说白了其实就是华凌云在幕后指使的吧?只是为了栽赃陷害北堂旌,我必须得被"绑架"一次,所以才会让景无染把我带走,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我还当真又落到了北堂旌手里,虽然现在又被救回来了……风云卿和我说着,马儿已经踏上了那摇摇晃晃的吊桥。 哇咧!一摇一晃的太考验人胆量了! 我大骇,想也不想就紧紧抓住了风云卿。 "没事,别怕,抱紧我。"风云卿笑道。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看都不敢看向别处,只希望能快点过去,可走了没几步,马儿就突然停了下来。 "咦?怎么停下了--"我讶异地抬头,却见风云卿的笑容早变成了一脸严肃,甚至凌厉,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吊桥的正前方。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人马,挡住了吊桥唯一的出路。 北堂旌就缓缓出现在我和风云卿的眼前。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风云卿顿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对方,而赵一和其他人也同样绷紧了弦,全神贯注地警惕着。 北堂旌不再是那身军装,便服装束,头发挽起,带着明珠冠,身着银白色的长袍,腰间一根玄色腰带,没有拿任何兵器,双手背在身后,略仰着头,神情高傲又带着点儿轻蔑的味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身后跟着的人,大部分是他的七杀亲兵,还有一些人,全然陌生的面孔,我猜八成也是潜伏在嘉麟境内的东离人。 他嘴角带着笑,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身后的人就纷纷搭弓上箭,对准了我和风云卿。 "差点又让你跑了。"北堂旌一副戏谑的口吻,笑道,"夜儿,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啊。"我不答,风云卿也早就沉了脸。 对方抢占了有利地形,而我方都被困在吊桥之上,就算风云卿和赵一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们还要考虑到我的安危。 北堂旌缓步往前走来,目光落到我身上,许久,才看向我身后的风云卿。 "风大人,久违了。" "北堂旌,久违了。"风云卿不卑不亢地回道。 北堂旌还是面带微笑:"风大人,我素来敬佩你的为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风云卿沉默不语,抱着我的手就又紧了几分。 北堂旌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把夜儿交给我,我保证,你们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我仰头看向风云卿,他也正低头看着我。 风云卿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但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他,眼中多了一份决断,一份斩钉截铁。 半晌,他才重新看向北堂旌,同时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铿锵有力:"风云卿在此对天发誓,绝不会把九公主交给你,即使拼上性命,也要护得九公主平安!"听了风云卿的话,我又是担心又是感动又是着急。 北堂旌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这样说,今天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如果他当真再度把我抓走,风云卿怎么办? 云卿!难道要我看着你为我而死? 而听见风云卿的话,北堂旌脸上虽然笑容依旧,可一双眼早已眯了起来,精光湛湛,目光变得冷酷可怕,让人见了不由自主地打冷战。 他……是当真在考虑如何逼死风云卿?在如今这个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在想着怎么除去眼前的敌人?而不是思考逃走的后路。 北堂旌当真自信到这种程度? 我惊疑不定,认真注意着北堂旌的一举一动,可他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动作,脸上甚至还带着那一抹傲慢的笑容,一直不曾消退过,也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来,只是悠闲地,从风云卿开始,慢慢地看了过来。 风云卿虽然就站在那里,并未有什么全神戒备的举动,一如往日般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文沉静,但奇异的是,也并没有被北堂旌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而是旗鼓相当,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去。 两人对视良久,都没说话。 沉默几乎让人窒息。 过了许久,北堂旌才把目光再度落回我身上。 他直勾勾地看向我,目不转睛,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不容拒绝。 "夜儿,和我回东离。"他高声道,神情诚恳,"你是我的妻,无论从前还是以后,都是我唯一心爱的女人!"此话一出,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公然声称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心爱的女人! 不单风云卿愣住,连我都怔住了,瞪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算什么?在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再宣告天下,说他爱我? 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挽回过去?挽回过去那些他曾经拥有的,却毫不珍惜的过去? 我侧过头去,手却紧紧抓住了风云卿的衣袖。 耳边,又传来北堂旌的声音,在柔声叫着我的名字。 "夜儿。" 我这才循声看向他。 北堂旌高大英俊,本事高强,有种独特的、近乎邪魅的魅力,能让人不知不觉间迷恋上他。而我也确实曾经迷恋过……如今想来,却觉得可笑! 曾经说过的甜言蜜语,曾经有过的意乱情迷,原来都不过是他苦心谋划的计策而已。 "你的妻?"我冷冷笑起来,"你唯一心爱的女人?"笑声里满是讥讽,北堂旌怎会听不出来?本以为他会觉得尴尬,可出乎意料的,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歉意与无奈。 "天下间会有哪个男人,把自己口口声声说是心爱的女人,作为阴谋里的棋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极尽所能地利用然后再狠狠地伤害她?"我毫不留情地继续道,"北堂旌,如果这就是你爱的表现,那对不起,我无福消受。"我多说一个字,北堂旌的脸色就黯淡一分,却不吭声,只是看着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像是后悔,像是难舍,又像是不忍,各种情愫混杂起来,竟看得我心里猛地一跳,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连忙定定心神,厉声喝道:"这辈子,我华夜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随着我这句话高声说出口,北堂旌的表情彻底阴暗了下来,一扫之前轻松甚至还带着戏谑的那种神情,眼睛眯起,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知道,北堂旌是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只是他向来城府深,就算发怒也不会形于色,却更加深了那种压迫感,逼得我不禁又往风云卿的怀里缩了缩。 北堂旌只是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末了,才冷冰冰地开口:"没有关系?普天之下,谁不知华夜是我的女人?你想逃?那是永远都逃不掉的!"他缓步上前,同时继续道:"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我身边!夜儿,你能躲去哪里呢?"我毫不畏惧,也盯着他,然后笑起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未必什么地方都能找到!""不必找。"北堂旌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冷笑来,"只要我现在就把你带回东离,你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我闻言眉头皱起来。 虽然已经和他撕破脸,但北堂旌当真要把我当成禁脔?一辈子关起来不成? 他什么时候疯狂到这样的程度? 我正想反驳,可就在同时,不远处小树林里突然又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带走九公主?那也得问问我嘉麟大军同意不同意!"随着这声音突如其来的响起,四周立刻传来脚步声,杂乱而数量众多,喧闹地将林间鸟儿纷纷惊起,扑啦啦乱飞。 康老四带着嘉麟士兵,身边是景无染和镇南王府的人,出现在小树林,将北堂旌的人马彻底围住。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人们往往都会忘记,黄雀的身后,还有只鹰在瞅着! 康老四难得一身戎装,那张涂满白粉的脸看起来居然也莫名地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把手一挥,士兵就将北堂旌团团围住。 北堂旌见状也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瞥了康老四一眼,注意力就又都放在风云卿身上。 风云卿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可一双手臂却坚定而有力,让我忐忑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来。 见到康老四的出现,他不禁暗地里松口气,却半点都不敢放松警惕,一直盯着北堂旌。 北堂旌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看起来不太妙啊。"他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微笑道。 见他这样的神情,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一般说来,在越是危险的时候北堂旌越是笑得开心的话--说明绝对有问题! 果然,我还没来得及提醒风云卿等人注意,只见两旁不知什么时候滚出来好几个冒着浓烟的圆球,然后"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浓烟就迅速地淹没了吊桥。 这一下变故谁都没有料到,我更是没想到,浓烟已经把我和风云卿迅速淹没了,我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熏得流出来了,突然只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随后,就听到风云卿一声怒喝"放手"。 两掌相击,传出来"呯"的闷响,浓烟也被掌风吹散了一些。 我隐约见到风云卿不敢置信的面孔,似乎正在离我远去。 箍在腰上的那只手,坚定而且有力,像是铁环一般紧紧圈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动弹,那抱住我的人像是正在迅速地跃开,但风云卿已经追了上来。 就在吊桥之上,两人缠斗在一块儿,随着浓烟渐渐散去,我这才发现那抓住我的人,竟然是北堂旌,而不远处的人正是风云卿,单膝跪地,右手捂着胸口,嘴角带着血丝,很明显在刚才的偷袭中被北堂旌给打伤了。 我大惊,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北堂旌到风云卿身边去,可北堂旌一双手像是铁箍一样,牢牢按住了我动弹不得。 见风云卿喘息不止受伤不轻的样子,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放手!放开我!"我大哭起来,对北堂旌又踢又踹,哭喊道。 北堂旌根本就没把我的抵抗放在心上,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双眸子里带着哀伤的神色看过来,旋即就变成了坚决与冷酷。 他一个跃起就落到吊桥另一侧,那边,赵三留带着援兵已经出现在山崖上,弓箭对准了另外一边的康老四等人。 "放开她!"风云卿顾不得自己受伤,见北堂旌就要掳我离开,大急之下就要冲上来救我。北堂旌手一挥,弓箭就纷纷对准了风云卿。 吊桥之上躲无可躲,只要他一声令下,风云卿就会被弓箭戳成个马蜂窝。 "不要!云卿!不要过来!"我哭着大叫。 风云卿也红了眼,眼见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正在此时,赵一斜刺里冲出来,就使劲拦住了风云卿。 "风大人!你冷静一点!" "夜儿!"风云卿头发散乱,瞪红了一双眼朝向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断桥!"北堂旌沉声下了命令,两旁,早有人抡起大斧子狠狠砍在吊桥的绳索上。 吊桥顿时应声而断。 康老四那边顿时乱成了一团。 我看着风云卿往下坠的身影,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好在他反应奇快,就在桥断的一刹那,他和赵一都分别抓住了桥索。断掉的吊桥狠狠摔在对面的山崖上,发出一声巨响,不少人都被摔下了山崖,发出连声惨叫。 风云卿一手紧紧抓住桥索,不敢置信地看向这方,表情又是愤怒又是悔恨,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北堂旌一手紧紧抱着我,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来,然后朗声对康老四等人道:"九公主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们不在乎她的安危,就尽管追上来吧!"言下之意竟是把我当成了人质? 我挣扎起来,北堂旌却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地柔声道:"跟我回东离,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你休想!"我怒道。 北堂旌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接着,一枚药丸就被他一下子塞进我嘴里。 "你--"我正要吐出来,却被他在后脖上一捏,不由自主地张开嘴,那枚药丸就沿着喉咙滚了下去,几乎是片刻之间,我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模糊了。 耳边传来北堂旌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那么遥远,却是那么的清晰:"夜儿,我们回家。" 第十五章 黄雀在后 如我所料,风云卿和赵一出现的时候,北堂旌并没在这里。 避其锋芒,这是常识! 北堂旌在此地势力何等庞大?再加上他苦心经营多年,手下众多,还有训练有素的七杀亲兵,若贸贸然行动,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只怕反而会被一网打尽。 所以我一直很小心翼翼。 因为不知道自己胜算有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在北堂旌面前会不会被他看出破绽来。所以有的计划,甚至连我自己都并不清楚,那样,才会有真真正正的惊讶、诧异,和不敢置信,才能彻底地让北堂旌相信,我是真的一切都不知道! 而事实上,这也算是苦肉计了吧? 不过扪心自问,装柔弱总是可行的,尤其是美人的装柔弱,那就是一个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或者纯洁或者惊惶的表情,多么人畜无害!当然,这美人的肚子里在敲什么算盘,自然又另当别论! 赵三留吃过几次亏也许学机灵了,但北堂旌没有,他依旧认为我还是他的"宝贝",全然不懂武功,根本不具有威胁性,对我的看守也宽松得很,这间小院,只有赵三留和那两名少女,以及一个又聋又哑的杂役。 北堂旌太自信了! 这是他的优点,反过来说,也是弱点! 所以当风云卿忽然出现在这里时,赵三留那副震惊的表情,简直笔墨难以形容! 他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恶狠狠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我劝过主公别太放任你,想不到主公还是没有听进去!"我好整以暇地回答:"如今才来事后诸葛亮,是不是太迟了?"确实太迟了! 赵三留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风云卿已经向他攻了过来。 兵器相击,传来金属摩擦那种刺耳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赵三留的真正身份,风云卿下手没有了以前的处处留情,而变得凌厉起来。 两人武功本就相当,一时之间也难分高下。 赵三留无心恋战,想尽快脱身去给北堂旌报信,但风云卿武功何等厉害?缠斗之下,赵三留竟完全讨不了好去! 那两名少女也正如我所料,看起来沉默寡言安安静静,身手也着实不错,见势不对就打算逼着我一起逃走,但还没出院子就被赵一拦了下来。 她们哪里是赵一的对手? 赵一本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为了摆脱仇家追杀才隐姓埋名进了华夜侯府,成了华夜的心腹,论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那两名少女在赵一手下丁点儿讨不了好去,走不了几个回合就被彻底收拾了,点了穴动都不能动。 赵三留脸色更加灰败难看。 一个风云卿已经足够他应付的了,如今再加上赵一,他哪里还是对手?咬着牙,大有把心一横同归于尽的觉悟,但风云卿早就看出他的企图来,虚晃一招,赵一旋即攻上,赵三留应付不暇。 风云卿姿势甚是轻盈优美,淡青色的身影一晃,赵三留回掌去挡,我估计着两人又要硬对硬地碰一掌,但没有料到,本来一直掩护风云卿的赵一,忽然一刀向赵三留砍去。 他出手何等迅速?说是电光火石也不为过,完全就是眨眼的工夫。赵三留要应付风云卿已经很吃力,这时赵一突然下了重手,他条件反射伸手去挡,但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了兵器?鲜血喷过,他一只左手已经被赵一砍了下来。 我吓得一惊。 风云卿也明显怔了一怔。 从一开始决定让自己为饵,引出幕后黑手的时候,虽然早就知道定不会善了,可一旦血淋淋地摆在眼前,竟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那浓烈的血腥味刺鼻而来,又实实在在地告诉我,眼前的一幕都是真的。 赵三留脸上毫无血色,断掌处鲜血淋漓,把衣物都彻底染红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眼愤恨地瞪着风云卿、赵一,还有我。 我心里轻叹一声。 生死关头,就算觉得不忍,也只能硬起心肠!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自己为诱饵,再放出联络讯号,并有意挑北堂旌不在的时候杀来,都是我的主意。 因为我很清楚,若是北堂旌在这里,再加上赵三留,赵一和援军应付起来一定很吃力,不要说救我出去,只怕连全身而退都还未知。但若只有赵三留一人,自然就能轻松拿下。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和赵一一起出现的,竟然还有风云卿! 他终于也来到边关了! 看来,是赵一收到讯号之后,就马上通知了风云卿。 但是华凌云呢?康老四呢? 看到率兵而来的只有风云卿和赵一,我也有点讶异。 华凌云身为一国之君不太方便出现,至少康老四也该露个面吧? 还是说,他们还在计划着什么? 也许是知道自己输得彻底,赵三留脸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赵一上前一步,想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刀刚举起,风云卿突然出手,架住了他的手臂。 "何必赶尽杀绝?"风云卿皱着眉,言语间有明显的不忍。 他毕竟曾经和赵三留同门学艺。 赵一面无表情:"风大人,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就是这一停一顿的工夫,原本束手待毙的赵三留突然暴起,向风云卿攻去,竟是拼命的架势,赵一大惊,连忙去救,可赵三留只是虚晃一招,身子往后掠去。 赵一要追,被风云卿阻止。 "救人要紧!"风云卿看向赵三留逃走的方向,淡淡道,"至于他……丧家之犬,就算回去跟着主子,那人也是泥菩萨过江,未必保得了他。"泥菩萨过江? 北堂? 我听风云卿这话似乎有点什么别的意思,本想细问,但他已经伸手揽在我腰间,扶着我离开了这处地方。 一行人就往华凌云所在的大营行去。 也许是顾及到我的身体,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 我和风云卿共乘一匹马,他一手扶着我的身子,一手拉着马缰绳。 微风拂过,我就把脸埋在了风云卿的怀里。 熟悉的心跳声传来,还有对方温暖的胸膛,我不由得放下了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来了……"我低声道。 "抱歉。"风云卿抱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在我耳边说道:"陛下有令,我不得不去做。""我知道……"我闭着眼,让自己完全依偎在他的怀中,"可是……云卿……我……"话说了一半我就迟疑起来。 该怎么向他说呢? 那个还未来得及降生就已经离我们而去的孩子……像是猜到了我想说什么,风云卿低头在我发间亲吻,低沉了声音,喃喃开口:"没事……夜儿,没事的……"即使他表现得很平静,可我还是听了出来,从他压抑的声音里,听出了伤心与后悔。 就如同我一样,在失去那孩子之后,同样无异的伤心与后悔。 原来,你的伤心,和我的伤心,是一样的……我知道他现在心里也很难过,顾不得周围还有其他人,就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风云卿又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双腿一夹马肚,继续往前行去。 走到一处山崖边,看了看前方的路,风云卿顿时就皱起了双眉。 我好奇地看去,一见眼前的样子,也立刻明白了风云卿为什么会皱眉。 横在眼前的,是两座山崖间的吊桥,靠着几根粗大的绳索吊住,在山谷间摇摇晃晃。 看起来有点危险,不过,却是回去的唯一道路。 耳边传来风云卿低声自语的声音:"这里可不妙……""怎么了?"我仰头看向他。 风云卿苦笑了一下:"若是有伏击,这里可就无计可施了,前后都会被人堵死。"我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咋咋舌,然后哈哈干笑:"那啥……不会那么巧吧?""我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性。"风云卿吁口气,接着说道,"如今北堂旌已经被皇上剥夺了军权而且囚禁了起来,应该没有那么快就逃走。""这样啊……"我听了心中也有点惘然。 原来在我被抓走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了? 华凌云当真剥夺了北堂旌的军权? 也许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风云卿又道:"就在昨天,皇上就宣布了北堂旌的罪名,剥夺了他的军权,改由康王爷接管。""罪名?用的什么名义?"我连忙问。 总不会是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家大将军其实是敌国皇子吧? 华凌云丢不起这脸! 果然,风云卿说道:"罪名?要捏造罪名那可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而其中的一条--"风云卿停住了,低头看着我,才又缓缓开口:"其中的一条,就是说北堂旌与皇泰勾结,图谋加害九公主,更绑架了九公主以此要挟皇上。"我顿时一口气差点没岔住。 这叫什么理由? 而且我被景无染带走,那也能叫绑架?说白了其实就是华凌云在幕后指使的吧?只是为了栽赃陷害北堂旌,我必须得被"绑架"一次,所以才会让景无染把我带走,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我还当真又落到了北堂旌手里,虽然现在又被救回来了……风云卿和我说着,马儿已经踏上了那摇摇晃晃的吊桥。 哇咧!一摇一晃的太考验人胆量了! 我大骇,想也不想就紧紧抓住了风云卿。 "没事,别怕,抱紧我。"风云卿笑道。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看都不敢看向别处,只希望能快点过去,可走了没几步,马儿就突然停了下来。 "咦?怎么停下了--"我讶异地抬头,却见风云卿的笑容早变成了一脸严肃,甚至凌厉,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吊桥的正前方。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人马,挡住了吊桥唯一的出路。 北堂旌就缓缓出现在我和风云卿的眼前。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风云卿顿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对方,而赵一和其他人也同样绷紧了弦,全神贯注地警惕着。 北堂旌不再是那身军装,便服装束,头发挽起,带着明珠冠,身着银白色的长袍,腰间一根玄色腰带,没有拿任何兵器,双手背在身后,略仰着头,神情高傲又带着点儿轻蔑的味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身后跟着的人,大部分是他的七杀亲兵,还有一些人,全然陌生的面孔,我猜八成也是潜伏在嘉麟境内的东离人。 他嘴角带着笑,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身后的人就纷纷搭弓上箭,对准了我和风云卿。 "差点又让你跑了。"北堂旌一副戏谑的口吻,笑道,"夜儿,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啊。"我不答,风云卿也早就沉了脸。 对方抢占了有利地形,而我方都被困在吊桥之上,就算风云卿和赵一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们还要考虑到我的安危。 北堂旌缓步往前走来,目光落到我身上,许久,才看向我身后的风云卿。 "风大人,久违了。" "北堂旌,久违了。"风云卿不卑不亢地回道。 北堂旌还是面带微笑:"风大人,我素来敬佩你的为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风云卿沉默不语,抱着我的手就又紧了几分。 北堂旌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把夜儿交给我,我保证,你们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我仰头看向风云卿,他也正低头看着我。 风云卿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但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他,眼中多了一份决断,一份斩钉截铁。 半晌,他才重新看向北堂旌,同时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铿锵有力:"风云卿在此对天发誓,绝不会把九公主交给你,即使拼上性命,也要护得九公主平安!"听了风云卿的话,我又是担心又是感动又是着急。 北堂旌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这样说,今天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如果他当真再度把我抓走,风云卿怎么办? 云卿!难道要我看着你为我而死? 而听见风云卿的话,北堂旌脸上虽然笑容依旧,可一双眼早已眯了起来,精光湛湛,目光变得冷酷可怕,让人见了不由自主地打冷战。 他……是当真在考虑如何逼死风云卿?在如今这个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在想着怎么除去眼前的敌人?而不是思考逃走的后路。 北堂旌当真自信到这种程度? 我惊疑不定,认真注意着北堂旌的一举一动,可他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动作,脸上甚至还带着那一抹傲慢的笑容,一直不曾消退过,也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来,只是悠闲地,从风云卿开始,慢慢地看了过来。 风云卿虽然就站在那里,并未有什么全神戒备的举动,一如往日般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文沉静,但奇异的是,也并没有被北堂旌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而是旗鼓相当,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去。 两人对视良久,都没说话。 沉默几乎让人窒息。 过了许久,北堂旌才把目光再度落回我身上。 他直勾勾地看向我,目不转睛,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不容拒绝。 "夜儿,和我回东离。"他高声道,神情诚恳,"你是我的妻,无论从前还是以后,都是我唯一心爱的女人!"此话一出,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公然声称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心爱的女人! 不单风云卿愣住,连我都怔住了,瞪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算什么?在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再宣告天下,说他爱我? 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挽回过去?挽回过去那些他曾经拥有的,却毫不珍惜的过去? 我侧过头去,手却紧紧抓住了风云卿的衣袖。 耳边,又传来北堂旌的声音,在柔声叫着我的名字。 "夜儿。" 我这才循声看向他。 北堂旌高大英俊,本事高强,有种独特的、近乎邪魅的魅力,能让人不知不觉间迷恋上他。而我也确实曾经迷恋过……如今想来,却觉得可笑! 曾经说过的甜言蜜语,曾经有过的意乱情迷,原来都不过是他苦心谋划的计策而已。 "你的妻?"我冷冷笑起来,"你唯一心爱的女人?"笑声里满是讥讽,北堂旌怎会听不出来?本以为他会觉得尴尬,可出乎意料的,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歉意与无奈。 "天下间会有哪个男人,把自己口口声声说是心爱的女人,作为阴谋里的棋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极尽所能地利用然后再狠狠地伤害她?"我毫不留情地继续道,"北堂旌,如果这就是你爱的表现,那对不起,我无福消受。"我多说一个字,北堂旌的脸色就黯淡一分,却不吭声,只是看着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像是后悔,像是难舍,又像是不忍,各种情愫混杂起来,竟看得我心里猛地一跳,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连忙定定心神,厉声喝道:"这辈子,我华夜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随着我这句话高声说出口,北堂旌的表情彻底阴暗了下来,一扫之前轻松甚至还带着戏谑的那种神情,眼睛眯起,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知道,北堂旌是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只是他向来城府深,就算发怒也不会形于色,却更加深了那种压迫感,逼得我不禁又往风云卿的怀里缩了缩。 北堂旌只是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末了,才冷冰冰地开口:"没有关系?普天之下,谁不知华夜是我的女人?你想逃?那是永远都逃不掉的!"他缓步上前,同时继续道:"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我身边!夜儿,你能躲去哪里呢?"我毫不畏惧,也盯着他,然后笑起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未必什么地方都能找到!""不必找。"北堂旌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冷笑来,"只要我现在就把你带回东离,你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我闻言眉头皱起来。 虽然已经和他撕破脸,但北堂旌当真要把我当成禁脔?一辈子关起来不成? 他什么时候疯狂到这样的程度? 我正想反驳,可就在同时,不远处小树林里突然又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带走九公主?那也得问问我嘉麟大军同意不同意!"随着这声音突如其来的响起,四周立刻传来脚步声,杂乱而数量众多,喧闹地将林间鸟儿纷纷惊起,扑啦啦乱飞。 康老四带着嘉麟士兵,身边是景无染和镇南王府的人,出现在小树林,将北堂旌的人马彻底围住。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人们往往都会忘记,黄雀的身后,还有只鹰在瞅着! 康老四难得一身戎装,那张涂满白粉的脸看起来居然也莫名地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把手一挥,士兵就将北堂旌团团围住。 北堂旌见状也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瞥了康老四一眼,注意力就又都放在风云卿身上。 风云卿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可一双手臂却坚定而有力,让我忐忑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来。 见到康老四的出现,他不禁暗地里松口气,却半点都不敢放松警惕,一直盯着北堂旌。 北堂旌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看起来不太妙啊。"他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微笑道。 见他这样的神情,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一般说来,在越是危险的时候北堂旌越是笑得开心的话--说明绝对有问题! 果然,我还没来得及提醒风云卿等人注意,只见两旁不知什么时候滚出来好几个冒着浓烟的圆球,然后"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浓烟就迅速地淹没了吊桥。 这一下变故谁都没有料到,我更是没想到,浓烟已经把我和风云卿迅速淹没了,我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熏得流出来了,突然只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随后,就听到风云卿一声怒喝"放手"。 两掌相击,传出来"呯"的闷响,浓烟也被掌风吹散了一些。 我隐约见到风云卿不敢置信的面孔,似乎正在离我远去。 箍在腰上的那只手,坚定而且有力,像是铁环一般紧紧圈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动弹,那抱住我的人像是正在迅速地跃开,但风云卿已经追了上来。 就在吊桥之上,两人缠斗在一块儿,随着浓烟渐渐散去,我这才发现那抓住我的人,竟然是北堂旌,而不远处的人正是风云卿,单膝跪地,右手捂着胸口,嘴角带着血丝,很明显在刚才的偷袭中被北堂旌给打伤了。 我大惊,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北堂旌到风云卿身边去,可北堂旌一双手像是铁箍一样,牢牢按住了我动弹不得。 见风云卿喘息不止受伤不轻的样子,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放手!放开我!"我大哭起来,对北堂旌又踢又踹,哭喊道。 北堂旌根本就没把我的抵抗放在心上,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双眸子里带着哀伤的神色看过来,旋即就变成了坚决与冷酷。 他一个跃起就落到吊桥另一侧,那边,赵三留带着援兵已经出现在山崖上,弓箭对准了另外一边的康老四等人。 "放开她!"风云卿顾不得自己受伤,见北堂旌就要掳我离开,大急之下就要冲上来救我。北堂旌手一挥,弓箭就纷纷对准了风云卿。 吊桥之上躲无可躲,只要他一声令下,风云卿就会被弓箭戳成个马蜂窝。 "不要!云卿!不要过来!"我哭着大叫。 风云卿也红了眼,眼见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正在此时,赵一斜刺里冲出来,就使劲拦住了风云卿。 "风大人!你冷静一点!" "夜儿!"风云卿头发散乱,瞪红了一双眼朝向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断桥!"北堂旌沉声下了命令,两旁,早有人抡起大斧子狠狠砍在吊桥的绳索上。 吊桥顿时应声而断。 康老四那边顿时乱成了一团。 我看着风云卿往下坠的身影,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好在他反应奇快,就在桥断的一刹那,他和赵一都分别抓住了桥索。断掉的吊桥狠狠摔在对面的山崖上,发出一声巨响,不少人都被摔下了山崖,发出连声惨叫。 风云卿一手紧紧抓住桥索,不敢置信地看向这方,表情又是愤怒又是悔恨,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北堂旌一手紧紧抱着我,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来,然后朗声对康老四等人道:"九公主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们不在乎她的安危,就尽管追上来吧!"言下之意竟是把我当成了人质? 我挣扎起来,北堂旌却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地柔声道:"跟我回东离,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你休想!"我怒道。 北堂旌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接着,一枚药丸就被他一下子塞进我嘴里。 "你--"我正要吐出来,却被他在后脖上一捏,不由自主地张开嘴,那枚药丸就沿着喉咙滚了下去,几乎是片刻之间,我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模糊了。 耳边传来北堂旌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那么遥远,却是那么的清晰:"夜儿,我们回家。" 第十六章 东离栖凤 玉京,东离的国都。 被北堂旌抓走之后,他就带着我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玉京。但是并没有马上就把我接到皇宫里去,而是安置在城外一处院落里,被他的亲兵严密地看守着。 北堂旌不知道在忙着什么,都很少出现,而也许是因为之前小瞧我一次吃过亏,他这次干脆狠下心,命人给我喂了丹药,整天昏昏欲睡,也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即使如此,从赵三留的口中,我还是隐隐知道现在的处境。 边关骤变,一夕之间,天下哗然。 嘉麟大将军北堂旌竟然与皇泰勾结,陷害嘉麟九公主华夜杀了皇泰国君,更挑起两国战争-- 这是华凌云对外宣布的。 而且皇泰殷阳天与赵三留勾结的证据,也都被华凌云公布了出来,皇泰军中大哗,一下子,殷阳天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再和嘉麟打仗了。 而北堂旌,则带着他的亲兵突然失去了踪迹。 下落如何,华凌云语焉不详,只是派了安亲王接替北堂旌的位子,然后就带着康老四等人回去了京城。 嘉麟九公主华夜,依旧下落不明。 世人纷纷猜测,莫非她当真是遭了北堂旌的毒手?华凌云公布的北堂旌的罪名,原来并非空口无凭。 我的失踪,成为北堂旌"罪名"的最好证据! 与此同时,东离国皇帝忽然宣布退位,成为太上皇,太子继位,随后,东离在新皇的统治之下国力大增,如今,已经成为嘉麟、皇泰等国最大的心腹之患。 而这个东离新皇,经历也十分蹊跷。 他本是东离太上皇的大儿子,但据说自幼就体弱多病,不能见外人,所以一直藏在深宫,皇帝也鲜少提起他,而且改立二儿子为太子,这个几乎被打入冷宫的大皇子,基本上都被东离国上上下下,给彻底遗忘了。 可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体弱多病"的大皇子,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高大健壮神采奕奕,哪里是传言中病痨鬼的模样?还力克众高手,武功之强,令人咂舌! 东离皇帝也突然宣布,改立大皇子为太子,没过几个月,就退位让贤,这个凭空杀出来的大皇子就成了东离皇帝。 无数人都在揣测这位神秘的东离皇子的身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迫昏睡了多久,一周?十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在这里,我几乎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整天昏昏欲睡,而北堂旌每次出现,都会命太医替我把脉,见并无异样,才又继续喂我服食丹药,继续地把我困住。 天可怜见的,我都要"被迫"成为睡美人了! 这天我照例迷迷糊糊的,只觉有人把我抱上了马车,接着,车子就往别处驶去,然后停了下来。 车外安安静静的,许久都没动静,可突然间,我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我整个人裹住,然后就被人抱了起来。 那双熟悉的手臂,还有那熟悉的胸膛,我永远也忘不了! 是北堂旌! 我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宫门关闭的声音依次传来,直到我背部接触到柔软的锦褥,眼前也一亮,原本把脸都盖住了的披风,被北堂旌扯开来。 他一身深黑色的衣物,双眼炯炯,带着喜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登基为帝,似乎把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气势,都彻底地发散开来,也越加地目空一切,只是那双犀利的眼眸,如今带着喜悦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 北堂旌喂我吃下一粒药丸,大概是解药,半刻钟左右,我就逐渐清醒,不再昏昏沉沉,力气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试着动了动,果然,药力已经彻底消退。 只是大概因为睡太久的关系,太阳穴还有点疼,而且,嗓子也干干的,很不舒服。 "水……"我忍不住沙哑着嗓子虚弱地唤了声。 北堂旌将我扶起来,把水杯凑到我唇边,我下意识地扭头避开,他却捏住我下巴,把脸扳了过去,然后,含了口水喂与我。 我现在哪有力气推开他?虽然不情愿,还是被他以口喂水,接连好几口。 温水流过喉咙,嗓子处干涩的感觉顿时减轻,舒适不少。 北堂旌这才将我放开。 我终于有机会看看这里,看看这个将我困住的鸟笼子。 雕梁画栋,从门窗到家具,无不精致,无不华美,而且……这房间的布置,和当初我在嘉麟京城侯府内的卧室,一模一样。 完全一模一样! 甚至连铺在地上的长毛地毯,也是完全一样的。 若不是知道身在东离,怕要错觉,自己又回到侯府那熟悉的卧室了。 我强忍着撑起身来,可是躺了太久,脚步虚浮,酸软无力,一个踉跄就往前摔倒,北堂旌眼疾手快,急忙抱住。 "别急呀,歇息几天就好了。" 我满肚子的怒火发泄不出来,二话不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又不敢甩开,只有任由我咬。 我干脆捧住他手臂,专心专意地咬起来,越咬越深,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北堂旌知道我为什么咬他,大概也想强忍着,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叠声地叫道:"轻点儿!轻点儿!夜儿,怎么一见我就又咬又打的?"我松了口,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北堂旌!你这个混蛋!" 听见我骂,北堂旌眼神一黯,可旋即恢复了往日那势在必得的表情,声音低沉:"我不在乎你怎么骂我,夜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他猛地将我抱起来,然后放回床上。我挣扎,却被他轻易地捉住双手,然后控制在头顶,动弹不得。 "这次,你永远只能留在我身边。""你做梦!"我毫不客气地骂道。 可北堂旌丝毫不为所动,嘴角一勾,露出那熟悉的邪魅笑容:"我会让你忘记风云卿,就算要花一年、十年,甚至几十年,都在所不惜!""而且--"他一手按住我双腕,一手沿着我脸颊缓缓往下,经过脖子,再到微微敞开的衣襟。他把手稍稍探了一些进去,手指触到肌肤,我下意识地全身都紧绷起来,紧张地盯着他。 见我如临大敌的表情,北堂旌不出声地笑了。 "而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已经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只要他踏进东离一步,立即正法,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看见他!"我气急,顾不得自己还被他用力摁住,拼命挣扎,同时厉声吼道:"你敢!你要是伤了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许是用力过猛,一下子岔了气,我猛地咳嗽起来,又喘又咳,难受得不得了。北堂旌松开了手,我趴在床边咳嗽不止,激烈得像是要把心脏都咳出来了一样。 北堂旌见状也慌了,一手轻拍我背,急急问道:"怎么了?要不要叫御医?""御医?咳咳咳……"我抬起脸,眼中早已咳出了泪水,愤恨地瞪着他,"叫御医有什么用?只要你别出现在我眼前,就什么病都没有了!"北堂旌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还是死死盯着我,许久,才沉声道:"你就当真这样讨厌我?""是的!你滚!你给我滚!"我一手指着房门的方向,激动之下,连声音都颤抖了。 我一直以为,他虽然骗过我,但至少行事还是光明磊落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为了得到我,连这种手段都使了出来! 人人都有可能为情所困,可他却为情而癫狂。 我伏在床边又咳嗽起来,这次,北堂旌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用手拍着我的背,见我好些了,才缓缓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吧。"他伸手,把我鬓边散乱的头发,都细细地理顺,拨到耳后,柔声细语,体贴无比。 "东离不比嘉麟暖和,要多穿点,不然会着凉的,你身子又向来不好,别让我心疼。"他顺势在我耳廓上一吻,"反正来日方长,我可以等。"说完,他起身,吩咐宫女好生伺候,就离开了。 听见他脚步声逐渐远去,我不由得松口气,可随后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恶,被他一说,还真有点冷……我钻进被子里,虽然睡不着,可闭目养神也好。 毕竟,和北堂旌,只怕是有得耗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不要对我念念不忘。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和他从来没有认识过…… 北堂旌说得没错,休息几天,药效就彻底消退了,身体也恢复了。 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没限制我的自由,只要在这座宫室之内,我都是自由的,任意活动。 前提是,在这座宫室之内! 宫室华丽无比,雕梁画栋,精致奢巧,所有用具,皆是万中选一的上品。 可对我来说,再华丽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精巧的笼子。 北堂旌每天都会来此,衣食住行,全部亲自过问。我冷脸相对,他也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替我选择衣裳样式,替我梳顺长发,原本该宫女做的事情,他倒做得开心。 晚上更是舍不得离开,夜夜留宿。 我气不过,他靠过来的时候我总是竭力挣扎,他也不在乎,总是轻易地就将我抓到怀里,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搂着入睡而已,时常还开两句玩笑,说什么小宝贝儿真是被宠坏了之类的。 怄得我心里那口气越加憋得慌。 可问题是,我打也打不过他,挣也挣不脱他,反抗的结果,都是被他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下来。 不过,有时候反抗得厉害了,他也觉得麻烦,有一次大概被折腾得有点愠意,在我又抓又咬之际,突然恶狠狠地说了句很粗俗的话:"你再乱动,我就让你动不了!" 惊吓之下,我连挣扎都忘记了,浑身绷紧,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于是,他也得以称心如意地将我继续搂住,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他如此肆无忌惮,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只是,在那些不知就里的外人看来,我华夜夜夜专宠不说,更让东离英明的皇帝迷恋不已,整夜颠凰倒凤,简直就是迷惑君主的红颜祸水!犹如妲己在世,褒姒复生! 我真是有苦说不出,每天在宫里待得更加愤恨和郁闷。 这天起身,侍女们都没在身旁,我也乐得不见其他人,赤着脚在华丽却空荡荡的宫室内转了转,看着这个精致的鸟笼子,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现在……嘉麟怎么样了,还有云卿……那天他在我的眼前被北堂旌打伤,不知道现在伤势痊愈了没有,还有……如今他又在做什么呢? 知道我在东离,在东离的皇宫之内,他会怎么做呢……我正想得出神,不提防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就将我搂住。 "呀?"我惊叫一声,连忙回头,却是北堂旌。 "吓着你了?"北堂旌笑道。 "……"我别过脸去,想挣开他,却被用力一拉,整个人就又跌了回去,正好跌进他怀里。 随后,他的脸就靠近过来,想亲我嘴唇。 我连忙扭头躲开。 北堂旌一吻落空,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笑就装作若无其事,而是眼中精光一闪,捏住我下巴,硬把脸扳了过来,正对着他。 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了,眼睛也危险地眯了起来,沉声开口:"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我迎着他目光,毫不畏惧:"到死为止。"他双眼又眯了眯,不怒反笑:"到死为止?夜儿,你是为了风云卿吧?"我也不否认。 "是又怎么样,我说过,我爱的人是他,是你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我自欺欺人?"北堂旌也否认,"夜儿,你以前明明爱的人是我!""你也说是以前了。"我反唇相讥,"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北堂旌沉默下来,但我看得出,他是在强压着怒意。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总以为自己想要的,只要伸手就能拿得到。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习惯了胜利,从不允许自己失败。 也不会相信自己失败。 战场如是,情场亦如是。 他的自信,反倒让他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摆在面前的事实了……我知道和他也说不通,懒得纠缠,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也不想。 他抓住我的手忽然紧了一紧,用力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似的,我还没来得及叫疼,他却已经松开了手。 再睁开眼的时候,北堂旌已经离开了。 当天晚上,北堂旌没有出现在栖凤宫。 甚至之后三天,都不曾来过。 两个小宫女见状着急得很,满面惊惶。 无非是担心我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当真惹恼了北堂旌,从此被冷落,那她们就无法跟着沾光。 见两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甚至连想去打探一下消息的念头都有了,我只当作没看见。 北堂旌不来了正好,我还求之不得呢。 没他在眼前晃荡,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只是被囚禁在这个华丽的鸟笼子里,心情再好,都有限度。 我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夜空。 两个宫女早被撵开了,寝殿里清清静静的,只有我一人的呼吸声,在冷冷的空气里慢慢流转。 夜阑人静。 思绪却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嘉麟。 长相思,久离别;关山阻,风烟绝。 我想念贴心的紫苑、想念待我如己出的太后、想念超级妹控的华凌云、想念特立独行的寿公主、想念嘻嘻哈哈的康老四。 我更想念风云卿! 不见君形影,何曾有欢悦? 他……现在怎么样? 我缓缓闭上眼,回忆着他的一言一笑,一语一行。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做过的每一件事,如今,都清清楚楚的,在脑中像走马灯一般,清晰地回想了起来。 "云卿……"我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似乎是有人往栖凤宫这边行来,可突然之间,又彻底安静了。 然后,有人登上台阶。 重重的脚步声,朗声高歌。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 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 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随着歌声,门被猛力推开,北堂旌带着一身酒气,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 天气早已凉了,他却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面孔红红的,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我早从床上撑起身来,警惕地看着他。 北堂旌进来之后,也不说话,望着我只是笑,慢慢逼近我。 "你来做什么?"我戒备着往后退了退,冷冷问道。 "来做什么?"北堂旌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浑身酒气熏天,我厌恶地别过脸,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拽住,手指用力地掐住我下巴,硬逼着抬起头面对他,"小妖精,你知不知道两口子是要同房的?""谁和你是两口子?你给我滚!"我怒道,用力挣开,还没来得及逃开,又被他抓了回去,同时,他的身体已经紧紧贴了上来。 炙热而强势。 我惊慌失措。 也许是因为醉酒的关系?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北堂旌,和以前完全不同,没有了那副深沉的表情,也褪去了冷静的理智,如今的他,就像蓄积已久的火山,一触即发! 我没来由地恐惧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尽快逃走! 无论如何,都要从现在的北堂旌面前逃走! 可北堂旌紧紧捉住了我的手,是那么用力,几乎快要将手腕捏碎一般,我只觉腕骨咯咯作响,几欲碎裂,剧痛无比,忍不住叫起来:"放开我!""放开你?那我怎么办?谁放过我?"北堂旌突然吼起来,喘着粗气,满面狂乱,"夜儿!你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他一把将我扛起来,重重地摔到了床上,那大力的撞击痛得我眼前一黑,等好不容易恢复了视觉,却惊恐地发现,他已经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再看着我?为什么我和你一定要走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就不能回到过去?"他绝望地吼着。 炽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和着他说话时口中浓烈的酒气,狂乱而激烈。他眼中有种可怕的光芒,像火,将他的理智烧得逐渐消失。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害怕,恐惧得几乎连呼吸都快忘记了,只用力推搡着他,可哪里推得动?反倒被他抓住双腕,然后被牢牢绑在床栏上。 北堂旌狠狠撕扯着我身上的衣物:"我说过我等你,可我再也等不了了!夜儿,这次休想我会再放过你!""不要!北堂旌!你住手!快住手啊!"我吓得哭了出来,死命挣扎着,但双手被紧紧地绑在了床栏上,不管我怎么扯动,都无法扯断,惊骇之下,双腿狠狠地蹬了过去,想蹬开他,可是反被他死死摁住,捏住脚踝硬是分开。 "……呜……北堂……不要……放过我……不要……"我哭泣着,求他放过自己,可北堂旌只作充耳不闻。 眼前阵阵发黑,我不知哭了多久,连声音都哭得嘶哑了,他还没有打算放过我,壮硕的身体压了下来,同时迷醉似的低吼,一声声叫着我的名字:"夜儿……夜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只要折断凤凰的翅膀,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夜儿……"这场酷刑一样的交欢,刀割一样,一点一点凌迟着我的身心,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他在我身上肆虐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有时候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又总会被痛醒,然后再晕过去,再痛醒,不断重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痛得神智都不清楚了,只沙哑着嗓音,喃喃地哭喊着风云卿的名字,哭喊着救我。 到了最后,我已经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连自己是何时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漆黑的深渊之中,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夕阳晚照。 空气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萦绕在鼻端。 我只觉一片茫然,脑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床边有人正俯首凝视着我,目光中满是惊喜与愧疚。 "夜儿,你终于醒了……" 我茫然看着他许久。 身上逐渐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曾被人狠狠撕扯过,碾压过,就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那种疼痛与笨重的感觉,竟让我差点以为,这都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而随着这疼痛,零星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凝聚了起来。 他……是北堂旌…… 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清晰地出现在脑子里,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他竟然对我做出那种事情来!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夜儿,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如今总算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北堂旌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只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也许是发觉了不太对劲,北堂旌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来,搂在怀里,同时愧疚地开口:"夜儿,我……我不是有意想伤你的,我……只是那天晚上喝多了,一时冲动才……才做错事……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对天发誓,再也不会这样了,夜儿,求求你原谅我--"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推,就将他推开,自己也无力地趴在床沿上,不住喘息。 "夜儿……"北堂旌愣住了。 他也许没料到我在浑身剧痛的情况下,居然还会将他推开,而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夜儿……"他又轻声唤道。 "你出去。"我头也不抬,只是伏在床边不住喘气。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剧痛无比,疼得我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北堂旌还没死心:"夜儿……" 我的声音早已沙哑了,喉咙痛得很,火烧一样,可还是强忍着,重复了一次:"你出去。" 北堂旌脚步往我这方挪了挪,大概想靠过来,但又犹豫地停下。 "夜儿,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伤你的,我只是酒后乱性,才会一时糊涂--"不管北堂旌说什么,解释什么,我都只是重复着三个字:"你出去。" 渐渐地,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开口。 寝殿之内,死寂得能听见我的喘息声,还有他的呼吸。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北堂旌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却是将我小心地扶躺下,盖上绣被,掖好被角。 "好,我出去。"他低着嗓音,"等会儿再来看你,夜儿,好生休息吧……"我疲倦地闭上眼,侧过了头去。 似乎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随后,北堂旌的脚步声就缓缓变小,最后消失在寝殿之外。 直到再也听不见北堂旌的脚步声,我才猛地一下子伏在床边,想吐,可干呕了半天,也只能吐些清水出来。只好勉强地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自那以后,我就大病一场。 身上的伤口疼得要死,再加上也许是心理上的排斥,更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就急速地憔悴了下去,偶尔看见镜子,镜里的人苍白瘦弱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还是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华夜吗?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的伤口好了一些,但还是隐隐作痛,整个人虚弱不堪,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今夕是何夕。 太医每天都来把脉,可我连眼皮都懒得睁开,更别说搭理。 这样残破的身体,医好了又有何用?好用来迎接他再一次的狂暴肆虐? 北堂旌又每天都来栖凤宫了,而且来得比以前更勤,逗留的时间更久。 他来,我也没有搭理他,要么看着天花板发呆,要么就干脆装睡。 可即使闭上眼睛,装出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总会坐在床边,也不说话,一直坐着,往往一坐就是很久,偶尔会传来轻轻的叹气声。 而我总会不知不觉再晕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往往北堂旌又已经不在了。 这天他来的时候,我难得清醒,两个小宫女端着精美的膳食饭菜,正苦口婆心地劝我吃下。 可我实在半点食欲都没有,侧着头不言不语,只无力地挥挥手,让她们都端下去。 次次如此,全部原封不动地撤下。 北堂旌正好看见,眼睛习惯性地一眯,有点发怒的兆头。 他亲自端过碗碧糯粥,勺子舀了就要我服下。 我委实不想吃,扭过头去闭上眼,理都不理。 他似乎真恼了,居然干脆把粥含在口中喂过来,狠狠堵住唇舌,直等我迫不得已咽下,然后再喂。 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忍不住作呕,却被他用唇堵住,如是再三,才稍微咽下一些食物,而不至于吃多少吐多少。 一碗粥喂完,我和他都疲惫不堪。 他累,是我的冷漠与不肯顺从。 我累,却是身心都疲惫不堪。 爱一个人苦,想不到不爱一个人,也这么辛苦! 北堂旌挥手屏退了宫女,我惊觉,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警惕地盯着他。 如果他再来一次,只怕我真的会死……见我惊恐的样子,北堂旌眼神黯淡了一下,伸手轻轻理了理我散乱的长发,低声道:"夜儿,别怕,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还是紧张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居然开始解自己的外衣,要上床来,更是惊惶地连忙往床角躲去。 "这里就这么大,你能躲哪儿去呢?"见我这样子,北堂旌倒好笑起来,一伸手,就轻轻松松地将我捉住,揽到怀里,不过还是很小心的,没有碰到我的伤口。 我不敢挣扎。 身上的伤口还时时作痛,刚才躲开,就已经不小心扯动了几处伤口,疼得我差点叫出来,如今他搂着我,虽然不情愿,可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幸好北堂旌也只是抱着而已,低头吻了吻我头顶,柔声开口:"夜儿,你记得吗?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曾说过,你是我的凤凰。"我没有回答他,而北堂旌似乎也并不在乎我的回话,又自顾自地开口:"可是,你知道,想要让凤凰永远只停留在一棵梧桐上,需要怎么做吗?""……怎么做?" 许久,我才低低地问。 "其实很简单。"北堂旌笑了,声音低沉而阴郁,"只要折断凤凰的双翅,让她再也飞不走,就能永远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了。"北堂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甚至是带着笑的,就像在开一个玩笑,可捉住我双腕的手,却越来越用力,腕骨咯咯作响,竟让我有种可怕的错觉,似乎他就要活生生将我的双手折断了。 我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嘴唇颤抖着,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牙齿忍不住上下敲击,发出得得的声音。 见我害怕成这个样子,北堂旌脸上却一直带着那股熟悉的似笑非笑,然后缓缓地松开了钳住我双腕的手,转而抚摸脸颊,手指轻柔地在肌肤上滑过,小心得就像抚摸一件脆弱的玉器。 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诚惶诚恐,生怕指尖稍一用力,就又会弄伤我。 我动都不敢动。 明明心里害怕得要死,偏生在他那阴翳深沉的目光下,连动一下都不敢。 如果,他真的折断了我的手…… 如果,他真的再对我做一次那种事情……自己会变得多么凄惨,我简直都不敢想象。 我以前从来没有怕过北堂旌,甚至当他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将我掳走之际,都不曾害怕过,可现在,眼前的人,模样丝毫未变,就连嘴角那抹微笑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我却不可抑制地发抖,一股从心底窜出的寒意弥漫全身,让我轻颤着,恐惧地看着他。 他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许久,才慢慢地将脸凑近,在我唇上轻轻碰了碰,柔声道:"夜儿,慢慢忘记风云卿,好不好?"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几乎哀求了。 "……"我低下眼去,半晌,才出声,"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北堂旌听了,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就像我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然后,温柔地将我揽进怀里,低沉的嗓音,就贴着耳边响起来:"怎么抖成这样?别怕,我发过誓,不会再伤害你了。"他轻声软语,不知情的人听见了,只怕还以为他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可说的话却截然相反:"如果我再伤了你,夜儿,你就一剑刺死我,我绝不会反抗。""一剑刺死你?"我听着,忍不住冷笑一声,"皇帝陛下,我只不过是一介弱女子,面对暴力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怎么有本事一剑杀了你呢?您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北堂旌何尝没听出我话里的讽刺之意?脸上愧疚的神色又深了几分,低喃:"是我的错,夜儿,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好生保重自己,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好不好?"又是一句"好不好"。 又是带着哀求的语气。 可我已经无力理会。 大概是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再加上之前激动了一下,突然之间,只觉得倦意潮水般涌来,也顾不得是在北堂旌怀里,眼皮怎么也支撑不住,很快地就意识模糊,进入了梦乡。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身体才逐渐开始有点起色。 可是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依旧瘦弱。 北堂旌甚是心疼,命人专门熬了补品之类,想将我病弱的身体调养得好些,每天更是一有空就往栖凤宫跑,定要亲眼看着我将那些难喝的药汁服下,才会满意地暂时离开。 渐渐地,据说,北堂旌除了处理朝政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是待在栖凤宫了,后宫三千佳丽,他连看都不再看一眼。 即使这里守卫森严,可宫内宫外的蜚短流长,依旧像无孔不入的微风一般,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无非是华夜妖媚惑主,糜乱宫闱,将东离年轻的皇帝迷惑得魂不守舍,专房独宠。 在我的一再追问之下,宫女们才闪烁其词地告诉了我一点高墙外的流言,可从她们慌乱的神色中,我知道,外面传的,绝对不只如此,有多难听,也不难想象了。 可奇怪的是,我竟然心如止水,似乎外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只是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妖女也好,祸水也罢,那都是在说我吗?在说华夜? 我困惑了。 北堂旌在我的事情上极其固执,根本不理会文武大臣一面倒的反对,执意地,近乎专横地,宣布三个月后,就立我为后,到时,天下大贺,他要这天地间每一处角落,都知道华夜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那天北堂旌抱着我,在耳边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吻着我,一边道:"夜儿,我定会给你一个最豪华最隆重的婚礼。"我表情淡淡,侧开脸。 豪华的婚礼? 隆重的婚礼? 只可惜,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第十六章 东离栖凤 玉京,东离的国都。 被北堂旌抓走之后,他就带着我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玉京。但是并没有马上就把我接到皇宫里去,而是安置在城外一处院落里,被他的亲兵严密地看守着。 北堂旌不知道在忙着什么,都很少出现,而也许是因为之前小瞧我一次吃过亏,他这次干脆狠下心,命人给我喂了丹药,整天昏昏欲睡,也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即使如此,从赵三留的口中,我还是隐隐知道现在的处境。 边关骤变,一夕之间,天下哗然。 嘉麟大将军北堂旌竟然与皇泰勾结,陷害嘉麟九公主华夜杀了皇泰国君,更挑起两国战争-- 这是华凌云对外宣布的。 而且皇泰殷阳天与赵三留勾结的证据,也都被华凌云公布了出来,皇泰军中大哗,一下子,殷阳天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再和嘉麟打仗了。 而北堂旌,则带着他的亲兵突然失去了踪迹。 下落如何,华凌云语焉不详,只是派了安亲王接替北堂旌的位子,然后就带着康老四等人回去了京城。 嘉麟九公主华夜,依旧下落不明。 世人纷纷猜测,莫非她当真是遭了北堂旌的毒手?华凌云公布的北堂旌的罪名,原来并非空口无凭。 我的失踪,成为北堂旌"罪名"的最好证据! 与此同时,东离国皇帝忽然宣布退位,成为太上皇,太子继位,随后,东离在新皇的统治之下国力大增,如今,已经成为嘉麟、皇泰等国最大的心腹之患。 而这个东离新皇,经历也十分蹊跷。 他本是东离太上皇的大儿子,但据说自幼就体弱多病,不能见外人,所以一直藏在深宫,皇帝也鲜少提起他,而且改立二儿子为太子,这个几乎被打入冷宫的大皇子,基本上都被东离国上上下下,给彻底遗忘了。 可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体弱多病"的大皇子,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高大健壮神采奕奕,哪里是传言中病痨鬼的模样?还力克众高手,武功之强,令人咂舌! 东离皇帝也突然宣布,改立大皇子为太子,没过几个月,就退位让贤,这个凭空杀出来的大皇子就成了东离皇帝。 无数人都在揣测这位神秘的东离皇子的身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迫昏睡了多久,一周?十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在这里,我几乎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整天昏昏欲睡,而北堂旌每次出现,都会命太医替我把脉,见并无异样,才又继续喂我服食丹药,继续地把我困住。 天可怜见的,我都要"被迫"成为睡美人了! 这天我照例迷迷糊糊的,只觉有人把我抱上了马车,接着,车子就往别处驶去,然后停了下来。 车外安安静静的,许久都没动静,可突然间,我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我整个人裹住,然后就被人抱了起来。 那双熟悉的手臂,还有那熟悉的胸膛,我永远也忘不了! 是北堂旌! 我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宫门关闭的声音依次传来,直到我背部接触到柔软的锦褥,眼前也一亮,原本把脸都盖住了的披风,被北堂旌扯开来。 他一身深黑色的衣物,双眼炯炯,带着喜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登基为帝,似乎把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气势,都彻底地发散开来,也越加地目空一切,只是那双犀利的眼眸,如今带着喜悦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 北堂旌喂我吃下一粒药丸,大概是解药,半刻钟左右,我就逐渐清醒,不再昏昏沉沉,力气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试着动了动,果然,药力已经彻底消退。 只是大概因为睡太久的关系,太阳穴还有点疼,而且,嗓子也干干的,很不舒服。 "水……"我忍不住沙哑着嗓子虚弱地唤了声。 北堂旌将我扶起来,把水杯凑到我唇边,我下意识地扭头避开,他却捏住我下巴,把脸扳了过去,然后,含了口水喂与我。 我现在哪有力气推开他?虽然不情愿,还是被他以口喂水,接连好几口。 温水流过喉咙,嗓子处干涩的感觉顿时减轻,舒适不少。 北堂旌这才将我放开。 我终于有机会看看这里,看看这个将我困住的鸟笼子。 雕梁画栋,从门窗到家具,无不精致,无不华美,而且……这房间的布置,和当初我在嘉麟京城侯府内的卧室,一模一样。 完全一模一样! 甚至连铺在地上的长毛地毯,也是完全一样的。 若不是知道身在东离,怕要错觉,自己又回到侯府那熟悉的卧室了。 我强忍着撑起身来,可是躺了太久,脚步虚浮,酸软无力,一个踉跄就往前摔倒,北堂旌眼疾手快,急忙抱住。 "别急呀,歇息几天就好了。" 我满肚子的怒火发泄不出来,二话不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又不敢甩开,只有任由我咬。 我干脆捧住他手臂,专心专意地咬起来,越咬越深,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北堂旌知道我为什么咬他,大概也想强忍着,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叠声地叫道:"轻点儿!轻点儿!夜儿,怎么一见我就又咬又打的?"我松了口,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北堂旌!你这个混蛋!" 听见我骂,北堂旌眼神一黯,可旋即恢复了往日那势在必得的表情,声音低沉:"我不在乎你怎么骂我,夜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他猛地将我抱起来,然后放回床上。我挣扎,却被他轻易地捉住双手,然后控制在头顶,动弹不得。 "这次,你永远只能留在我身边。""你做梦!"我毫不客气地骂道。 可北堂旌丝毫不为所动,嘴角一勾,露出那熟悉的邪魅笑容:"我会让你忘记风云卿,就算要花一年、十年,甚至几十年,都在所不惜!""而且--"他一手按住我双腕,一手沿着我脸颊缓缓往下,经过脖子,再到微微敞开的衣襟。他把手稍稍探了一些进去,手指触到肌肤,我下意识地全身都紧绷起来,紧张地盯着他。 见我如临大敌的表情,北堂旌不出声地笑了。 "而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已经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只要他踏进东离一步,立即正法,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看见他!"我气急,顾不得自己还被他用力摁住,拼命挣扎,同时厉声吼道:"你敢!你要是伤了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许是用力过猛,一下子岔了气,我猛地咳嗽起来,又喘又咳,难受得不得了。北堂旌松开了手,我趴在床边咳嗽不止,激烈得像是要把心脏都咳出来了一样。 北堂旌见状也慌了,一手轻拍我背,急急问道:"怎么了?要不要叫御医?""御医?咳咳咳……"我抬起脸,眼中早已咳出了泪水,愤恨地瞪着他,"叫御医有什么用?只要你别出现在我眼前,就什么病都没有了!"北堂旌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还是死死盯着我,许久,才沉声道:"你就当真这样讨厌我?""是的!你滚!你给我滚!"我一手指着房门的方向,激动之下,连声音都颤抖了。 我一直以为,他虽然骗过我,但至少行事还是光明磊落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为了得到我,连这种手段都使了出来! 人人都有可能为情所困,可他却为情而癫狂。 我伏在床边又咳嗽起来,这次,北堂旌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用手拍着我的背,见我好些了,才缓缓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吧。"他伸手,把我鬓边散乱的头发,都细细地理顺,拨到耳后,柔声细语,体贴无比。 "东离不比嘉麟暖和,要多穿点,不然会着凉的,你身子又向来不好,别让我心疼。"他顺势在我耳廓上一吻,"反正来日方长,我可以等。"说完,他起身,吩咐宫女好生伺候,就离开了。 听见他脚步声逐渐远去,我不由得松口气,可随后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恶,被他一说,还真有点冷……我钻进被子里,虽然睡不着,可闭目养神也好。 毕竟,和北堂旌,只怕是有得耗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不要对我念念不忘。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和他从来没有认识过…… 北堂旌说得没错,休息几天,药效就彻底消退了,身体也恢复了。 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没限制我的自由,只要在这座宫室之内,我都是自由的,任意活动。 前提是,在这座宫室之内! 宫室华丽无比,雕梁画栋,精致奢巧,所有用具,皆是万中选一的上品。 可对我来说,再华丽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精巧的笼子。 北堂旌每天都会来此,衣食住行,全部亲自过问。我冷脸相对,他也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替我选择衣裳样式,替我梳顺长发,原本该宫女做的事情,他倒做得开心。 晚上更是舍不得离开,夜夜留宿。 我气不过,他靠过来的时候我总是竭力挣扎,他也不在乎,总是轻易地就将我抓到怀里,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搂着入睡而已,时常还开两句玩笑,说什么小宝贝儿真是被宠坏了之类的。 怄得我心里那口气越加憋得慌。 可问题是,我打也打不过他,挣也挣不脱他,反抗的结果,都是被他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下来。 不过,有时候反抗得厉害了,他也觉得麻烦,有一次大概被折腾得有点愠意,在我又抓又咬之际,突然恶狠狠地说了句很粗俗的话:"你再乱动,我就让你动不了!" 惊吓之下,我连挣扎都忘记了,浑身绷紧,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于是,他也得以称心如意地将我继续搂住,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他如此肆无忌惮,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只是,在那些不知就里的外人看来,我华夜夜夜专宠不说,更让东离英明的皇帝迷恋不已,整夜颠凰倒凤,简直就是迷惑君主的红颜祸水!犹如妲己在世,褒姒复生! 我真是有苦说不出,每天在宫里待得更加愤恨和郁闷。 这天起身,侍女们都没在身旁,我也乐得不见其他人,赤着脚在华丽却空荡荡的宫室内转了转,看着这个精致的鸟笼子,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现在……嘉麟怎么样了,还有云卿……那天他在我的眼前被北堂旌打伤,不知道现在伤势痊愈了没有,还有……如今他又在做什么呢? 知道我在东离,在东离的皇宫之内,他会怎么做呢……我正想得出神,不提防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就将我搂住。 "呀?"我惊叫一声,连忙回头,却是北堂旌。 "吓着你了?"北堂旌笑道。 "……"我别过脸去,想挣开他,却被用力一拉,整个人就又跌了回去,正好跌进他怀里。 随后,他的脸就靠近过来,想亲我嘴唇。 我连忙扭头躲开。 北堂旌一吻落空,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笑就装作若无其事,而是眼中精光一闪,捏住我下巴,硬把脸扳了过来,正对着他。 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了,眼睛也危险地眯了起来,沉声开口:"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我迎着他目光,毫不畏惧:"到死为止。"他双眼又眯了眯,不怒反笑:"到死为止?夜儿,你是为了风云卿吧?"我也不否认。 "是又怎么样,我说过,我爱的人是他,是你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我自欺欺人?"北堂旌也否认,"夜儿,你以前明明爱的人是我!""你也说是以前了。"我反唇相讥,"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北堂旌沉默下来,但我看得出,他是在强压着怒意。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总以为自己想要的,只要伸手就能拿得到。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习惯了胜利,从不允许自己失败。 也不会相信自己失败。 战场如是,情场亦如是。 他的自信,反倒让他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摆在面前的事实了……我知道和他也说不通,懒得纠缠,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也不想。 他抓住我的手忽然紧了一紧,用力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似的,我还没来得及叫疼,他却已经松开了手。 再睁开眼的时候,北堂旌已经离开了。 当天晚上,北堂旌没有出现在栖凤宫。 甚至之后三天,都不曾来过。 两个小宫女见状着急得很,满面惊惶。 无非是担心我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当真惹恼了北堂旌,从此被冷落,那她们就无法跟着沾光。 见两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甚至连想去打探一下消息的念头都有了,我只当作没看见。 北堂旌不来了正好,我还求之不得呢。 没他在眼前晃荡,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只是被囚禁在这个华丽的鸟笼子里,心情再好,都有限度。 我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夜空。 两个宫女早被撵开了,寝殿里清清静静的,只有我一人的呼吸声,在冷冷的空气里慢慢流转。 夜阑人静。 思绪却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嘉麟。 长相思,久离别;关山阻,风烟绝。 我想念贴心的紫苑、想念待我如己出的太后、想念超级妹控的华凌云、想念特立独行的寿公主、想念嘻嘻哈哈的康老四。 我更想念风云卿! 不见君形影,何曾有欢悦? 他……现在怎么样? 我缓缓闭上眼,回忆着他的一言一笑,一语一行。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做过的每一件事,如今,都清清楚楚的,在脑中像走马灯一般,清晰地回想了起来。 "云卿……"我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似乎是有人往栖凤宫这边行来,可突然之间,又彻底安静了。 然后,有人登上台阶。 重重的脚步声,朗声高歌。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 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 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随着歌声,门被猛力推开,北堂旌带着一身酒气,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 天气早已凉了,他却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面孔红红的,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我早从床上撑起身来,警惕地看着他。 北堂旌进来之后,也不说话,望着我只是笑,慢慢逼近我。 "你来做什么?"我戒备着往后退了退,冷冷问道。 "来做什么?"北堂旌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浑身酒气熏天,我厌恶地别过脸,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拽住,手指用力地掐住我下巴,硬逼着抬起头面对他,"小妖精,你知不知道两口子是要同房的?""谁和你是两口子?你给我滚!"我怒道,用力挣开,还没来得及逃开,又被他抓了回去,同时,他的身体已经紧紧贴了上来。 炙热而强势。 我惊慌失措。 也许是因为醉酒的关系?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北堂旌,和以前完全不同,没有了那副深沉的表情,也褪去了冷静的理智,如今的他,就像蓄积已久的火山,一触即发! 我没来由地恐惧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尽快逃走! 无论如何,都要从现在的北堂旌面前逃走! 可北堂旌紧紧捉住了我的手,是那么用力,几乎快要将手腕捏碎一般,我只觉腕骨咯咯作响,几欲碎裂,剧痛无比,忍不住叫起来:"放开我!""放开你?那我怎么办?谁放过我?"北堂旌突然吼起来,喘着粗气,满面狂乱,"夜儿!你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他一把将我扛起来,重重地摔到了床上,那大力的撞击痛得我眼前一黑,等好不容易恢复了视觉,却惊恐地发现,他已经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再看着我?为什么我和你一定要走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就不能回到过去?"他绝望地吼着。 炽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和着他说话时口中浓烈的酒气,狂乱而激烈。他眼中有种可怕的光芒,像火,将他的理智烧得逐渐消失。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害怕,恐惧得几乎连呼吸都快忘记了,只用力推搡着他,可哪里推得动?反倒被他抓住双腕,然后被牢牢绑在床栏上。 北堂旌狠狠撕扯着我身上的衣物:"我说过我等你,可我再也等不了了!夜儿,这次休想我会再放过你!""不要!北堂旌!你住手!快住手啊!"我吓得哭了出来,死命挣扎着,但双手被紧紧地绑在了床栏上,不管我怎么扯动,都无法扯断,惊骇之下,双腿狠狠地蹬了过去,想蹬开他,可是反被他死死摁住,捏住脚踝硬是分开。 "……呜……北堂……不要……放过我……不要……"我哭泣着,求他放过自己,可北堂旌只作充耳不闻。 眼前阵阵发黑,我不知哭了多久,连声音都哭得嘶哑了,他还没有打算放过我,壮硕的身体压了下来,同时迷醉似的低吼,一声声叫着我的名字:"夜儿……夜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只要折断凤凰的翅膀,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夜儿……"这场酷刑一样的交欢,刀割一样,一点一点凌迟着我的身心,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他在我身上肆虐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有时候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又总会被痛醒,然后再晕过去,再痛醒,不断重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痛得神智都不清楚了,只沙哑着嗓音,喃喃地哭喊着风云卿的名字,哭喊着救我。 到了最后,我已经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连自己是何时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漆黑的深渊之中,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夕阳晚照。 空气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萦绕在鼻端。 我只觉一片茫然,脑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床边有人正俯首凝视着我,目光中满是惊喜与愧疚。 "夜儿,你终于醒了……" 我茫然看着他许久。 身上逐渐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曾被人狠狠撕扯过,碾压过,就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那种疼痛与笨重的感觉,竟让我差点以为,这都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而随着这疼痛,零星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凝聚了起来。 他……是北堂旌…… 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清晰地出现在脑子里,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他竟然对我做出那种事情来!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夜儿,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如今总算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北堂旌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只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也许是发觉了不太对劲,北堂旌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来,搂在怀里,同时愧疚地开口:"夜儿,我……我不是有意想伤你的,我……只是那天晚上喝多了,一时冲动才……才做错事……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对天发誓,再也不会这样了,夜儿,求求你原谅我--"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推,就将他推开,自己也无力地趴在床沿上,不住喘息。 "夜儿……"北堂旌愣住了。 他也许没料到我在浑身剧痛的情况下,居然还会将他推开,而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夜儿……"他又轻声唤道。 "你出去。"我头也不抬,只是伏在床边不住喘气。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剧痛无比,疼得我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北堂旌还没死心:"夜儿……" 我的声音早已沙哑了,喉咙痛得很,火烧一样,可还是强忍着,重复了一次:"你出去。" 北堂旌脚步往我这方挪了挪,大概想靠过来,但又犹豫地停下。 "夜儿,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伤你的,我只是酒后乱性,才会一时糊涂--"不管北堂旌说什么,解释什么,我都只是重复着三个字:"你出去。" 渐渐地,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开口。 寝殿之内,死寂得能听见我的喘息声,还有他的呼吸。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北堂旌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却是将我小心地扶躺下,盖上绣被,掖好被角。 "好,我出去。"他低着嗓音,"等会儿再来看你,夜儿,好生休息吧……"我疲倦地闭上眼,侧过了头去。 似乎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随后,北堂旌的脚步声就缓缓变小,最后消失在寝殿之外。 直到再也听不见北堂旌的脚步声,我才猛地一下子伏在床边,想吐,可干呕了半天,也只能吐些清水出来。只好勉强地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自那以后,我就大病一场。 身上的伤口疼得要死,再加上也许是心理上的排斥,更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就急速地憔悴了下去,偶尔看见镜子,镜里的人苍白瘦弱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还是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华夜吗?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的伤口好了一些,但还是隐隐作痛,整个人虚弱不堪,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今夕是何夕。 太医每天都来把脉,可我连眼皮都懒得睁开,更别说搭理。 这样残破的身体,医好了又有何用?好用来迎接他再一次的狂暴肆虐? 北堂旌又每天都来栖凤宫了,而且来得比以前更勤,逗留的时间更久。 他来,我也没有搭理他,要么看着天花板发呆,要么就干脆装睡。 可即使闭上眼睛,装出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总会坐在床边,也不说话,一直坐着,往往一坐就是很久,偶尔会传来轻轻的叹气声。 而我总会不知不觉再晕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往往北堂旌又已经不在了。 这天他来的时候,我难得清醒,两个小宫女端着精美的膳食饭菜,正苦口婆心地劝我吃下。 可我实在半点食欲都没有,侧着头不言不语,只无力地挥挥手,让她们都端下去。 次次如此,全部原封不动地撤下。 北堂旌正好看见,眼睛习惯性地一眯,有点发怒的兆头。 他亲自端过碗碧糯粥,勺子舀了就要我服下。 我委实不想吃,扭过头去闭上眼,理都不理。 他似乎真恼了,居然干脆把粥含在口中喂过来,狠狠堵住唇舌,直等我迫不得已咽下,然后再喂。 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忍不住作呕,却被他用唇堵住,如是再三,才稍微咽下一些食物,而不至于吃多少吐多少。 一碗粥喂完,我和他都疲惫不堪。 他累,是我的冷漠与不肯顺从。 我累,却是身心都疲惫不堪。 爱一个人苦,想不到不爱一个人,也这么辛苦! 北堂旌挥手屏退了宫女,我惊觉,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警惕地盯着他。 如果他再来一次,只怕我真的会死……见我惊恐的样子,北堂旌眼神黯淡了一下,伸手轻轻理了理我散乱的长发,低声道:"夜儿,别怕,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还是紧张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居然开始解自己的外衣,要上床来,更是惊惶地连忙往床角躲去。 "这里就这么大,你能躲哪儿去呢?"见我这样子,北堂旌倒好笑起来,一伸手,就轻轻松松地将我捉住,揽到怀里,不过还是很小心的,没有碰到我的伤口。 我不敢挣扎。 身上的伤口还时时作痛,刚才躲开,就已经不小心扯动了几处伤口,疼得我差点叫出来,如今他搂着我,虽然不情愿,可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幸好北堂旌也只是抱着而已,低头吻了吻我头顶,柔声开口:"夜儿,你记得吗?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曾说过,你是我的凤凰。"我没有回答他,而北堂旌似乎也并不在乎我的回话,又自顾自地开口:"可是,你知道,想要让凤凰永远只停留在一棵梧桐上,需要怎么做吗?""……怎么做?" 许久,我才低低地问。 "其实很简单。"北堂旌笑了,声音低沉而阴郁,"只要折断凤凰的双翅,让她再也飞不走,就能永远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了。"北堂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甚至是带着笑的,就像在开一个玩笑,可捉住我双腕的手,却越来越用力,腕骨咯咯作响,竟让我有种可怕的错觉,似乎他就要活生生将我的双手折断了。 我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嘴唇颤抖着,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牙齿忍不住上下敲击,发出得得的声音。 见我害怕成这个样子,北堂旌脸上却一直带着那股熟悉的似笑非笑,然后缓缓地松开了钳住我双腕的手,转而抚摸脸颊,手指轻柔地在肌肤上滑过,小心得就像抚摸一件脆弱的玉器。 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诚惶诚恐,生怕指尖稍一用力,就又会弄伤我。 我动都不敢动。 明明心里害怕得要死,偏生在他那阴翳深沉的目光下,连动一下都不敢。 如果,他真的折断了我的手…… 如果,他真的再对我做一次那种事情……自己会变得多么凄惨,我简直都不敢想象。 我以前从来没有怕过北堂旌,甚至当他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将我掳走之际,都不曾害怕过,可现在,眼前的人,模样丝毫未变,就连嘴角那抹微笑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我却不可抑制地发抖,一股从心底窜出的寒意弥漫全身,让我轻颤着,恐惧地看着他。 他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许久,才慢慢地将脸凑近,在我唇上轻轻碰了碰,柔声道:"夜儿,慢慢忘记风云卿,好不好?"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几乎哀求了。 "……"我低下眼去,半晌,才出声,"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北堂旌听了,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就像我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然后,温柔地将我揽进怀里,低沉的嗓音,就贴着耳边响起来:"怎么抖成这样?别怕,我发过誓,不会再伤害你了。"他轻声软语,不知情的人听见了,只怕还以为他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可说的话却截然相反:"如果我再伤了你,夜儿,你就一剑刺死我,我绝不会反抗。""一剑刺死你?"我听着,忍不住冷笑一声,"皇帝陛下,我只不过是一介弱女子,面对暴力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怎么有本事一剑杀了你呢?您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北堂旌何尝没听出我话里的讽刺之意?脸上愧疚的神色又深了几分,低喃:"是我的错,夜儿,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好生保重自己,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好不好?"又是一句"好不好"。 又是带着哀求的语气。 可我已经无力理会。 大概是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再加上之前激动了一下,突然之间,只觉得倦意潮水般涌来,也顾不得是在北堂旌怀里,眼皮怎么也支撑不住,很快地就意识模糊,进入了梦乡。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身体才逐渐开始有点起色。 可是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依旧瘦弱。 北堂旌甚是心疼,命人专门熬了补品之类,想将我病弱的身体调养得好些,每天更是一有空就往栖凤宫跑,定要亲眼看着我将那些难喝的药汁服下,才会满意地暂时离开。 渐渐地,据说,北堂旌除了处理朝政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是待在栖凤宫了,后宫三千佳丽,他连看都不再看一眼。 即使这里守卫森严,可宫内宫外的蜚短流长,依旧像无孔不入的微风一般,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无非是华夜妖媚惑主,糜乱宫闱,将东离年轻的皇帝迷惑得魂不守舍,专房独宠。 在我的一再追问之下,宫女们才闪烁其词地告诉了我一点高墙外的流言,可从她们慌乱的神色中,我知道,外面传的,绝对不只如此,有多难听,也不难想象了。 可奇怪的是,我竟然心如止水,似乎外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只是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妖女也好,祸水也罢,那都是在说我吗?在说华夜? 我困惑了。 北堂旌在我的事情上极其固执,根本不理会文武大臣一面倒的反对,执意地,近乎专横地,宣布三个月后,就立我为后,到时,天下大贺,他要这天地间每一处角落,都知道华夜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那天北堂旌抱着我,在耳边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吻着我,一边道:"夜儿,我定会给你一个最豪华最隆重的婚礼。"我表情淡淡,侧开脸。 豪华的婚礼? 隆重的婚礼? 只可惜,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第十七章 步步惊心 转眼立秋了,黄叶落地。 这天难得太阳出来,天气甚好,北堂旌见状兴致勃勃,亲手搀扶着我,去御花园散心,也好晒晒太阳。 北堂旌一直舍不得让我见外人,我也懒得和他争辩,倒是太医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太医说,我体质虚弱,脸色过于苍白,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也正因为这样,北堂旌终于舍得让我出来走动。 一路上,虽然宫女太监等都规规矩矩地退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可我知道,他们十分好奇,也在北堂旌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我。 无非是想好生看清楚,这个迷惑了他们皇帝的"祸水",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只作视而不见。 御花园好像都差不多的样子,不管是嘉麟还是东离的,花花草草,楼台亭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吸进口冷风,又猛地咳嗽起来。 北堂旌倒慌了,连忙问:"冷?" 也不由分说,解开自己的外衣就把我紧紧搂进怀里,根本不管周围还有人在。 我窘得一张脸通红,可恨北堂旌竟然丝毫没有发觉我为什么脸红,还以为是咳嗽的,连忙一叠声地叫宫女去端热茶水来,同时将我抱得又更紧了一分。 我心里哭笑不得。 难怪会被别人称为"祸水",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怎么会不觉得北堂旌对我宠得过分,又怎么会不觉得我是媚视烟行的狐狸精呢? 温柔乡,英雄冢。 北堂旌是他们英明的皇帝,怎么可以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而神魂颠倒?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赵三留,参见皇上。" 赵三留?他还没死啊? 想不到他乡逢故知,虽然这个"故知"更大程度上是"宿仇",可还是让我小小吃惊了一下,忍不住越过北堂旌肩膀,循声看去。 果然是他,一身黑衣,左手没有手掌,我记得,那是被赵一砍掉的。 北堂旌依旧还是抱着我的姿势,只略转了下头,脸色也严肃起来,沉声问:"何事?"赵三留却没有回答,抬起眼来看了下,又马上低下头去。 北堂旌会意,将我放开,脱下外衣披在我肩膀上,柔声道:"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你别乱走。"难得的,我顺从地点头。 北堂旌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还体贴地伸手替我掠了掠鬓边的碎发,才和赵三留离开。 见他走得不见踪影了,我才起身,在小路上散步。 宫女们想跟上,被我回头恶狠狠一瞪,都乖乖地止住了脚步,不敢靠前。 小路蜿蜒,沿途种着不知名的树木,枝叶扶疏,长势甚好,只是如今秋天,原本碧绿的叶子也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偶尔飘落下来,在小路上也零零星星地散落着。 我慢慢走,秋风瑟瑟,我忍不住将北堂旌的外衣拉紧了一些。 "你便是华夜?"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十分陌生,我讶异地回头看去,果然是个陌生人,相貌端正,看起来有点眼熟,目光阴郁,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果然国色天香,难怪皇兄会对你迷恋不已。"他一说,我立刻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北堂旌的弟弟,东离二皇子,北堂清明。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北堂旌有血缘关系的人,不禁好奇,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眉目之间和北堂旌有点相似,难怪觉得眼熟,可一双眼睛却阴翳如蛇一般,冷冰冰的,显得浑浊阴暗,枉费叫"清明"这个名字。 他漫步走到我近前,一双眼更加放肆地在我脸上、身上扫来扫去。 我恼恨他这般无礼,转过身打算离去,不料他又开口了:"华夜,我一直很好奇,以皇兄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怎么就独独对你一人如此倾心?"我停下脚步。 北堂清明倒是抢过几步,和我正面相对。 "难道你当真如传闻一般,有狐媚的手段不成?"他眼神阴郁起来,"如果真是那样,我就该杀了你!"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凛冽,寒气逼人。 "你可知皇兄为了你一意孤行,不但劳民伤财,修建了栖凤宫,还不顾文武百官死谏,执意要立你为后!忠言劝谏他充耳不闻,把我这亲弟弟的话也当成耳边风,如今,他更连父皇的话都听不进了!长此以往,皇兄刚愎自用,受你蛊惑,东离岂不是要毁在你的手里?"北堂清明将剑指着我,明晃晃的剑尖就正对着我的咽喉,近在咫尺。 "世人皆说你是红颜祸水,我说你根本就是妖孽!"妖孽? 我只觉得滑稽,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时候,我又从"祸水"升级成"妖孽"了? 这莫须有的罪名,当真是扣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荒谬! 北堂清明也许没想到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笑得出来,倒怔住了,厉声喝道:"你笑什么?"他不吼还好,一吼,我笑得更厉害。 想必北堂清明也没有遇到过有人在生死一线之时,还笑得出来的,神情突然有点狼狈,又连忙正了正脸色,再次厉声喝问:"你笑什么?"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你说我是妖孽?当真好笑。"即使北堂清明的宝剑正指着我喉咙,我也视若未见,冷笑着开口:"北堂旌修建栖凤宫,可是我唆使他做的?他把我从嘉麟掳来,难道是我自愿的?至于他要立我为后,真抱歉,那东西我从来不稀罕!"多日积郁的愤恨一涌而出,我把眼前的人当成了北堂旌,不顾锋利的剑尖还指着我喉咙,随时都有可能让我丧命,上前一步,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以为我乐意?你以为我喜欢伺候你那英明的皇帝哥哥?你们这些人,以为有权力了,就能随意摆布别人的生死,控制别人的命运!我有自己心爱的人,可为什么要被活活拆散?如今还要被人骂成祸水,骂成妖孽!难道我喜欢这样?"被我指着鼻子骂,北堂清明显得颇为狼狈,握着剑的手也犹豫起来,见我又往前走,大概是怕真的划破我喉咙,居然连忙收起宝剑,神情略显尴尬。 我骂得性起,一时激动的下场,就是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很难过,捂住胸口。 北堂清明将宝剑收回鞘中,见我咳嗽的模样,上前一步,但又停了下来,没再往前。 我咳了很久,正觉得略有好转的时候,北堂旌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声音有点漫不经心,像是顺口一问而已。 北堂清明闻声却立刻变了变脸色,连忙转身,恭敬地行礼:"臣弟见过皇兄。""免礼。"北堂旌看也不看他,径直靠到我身边,关切地问:"又咳嗽了?等下我让太医给你看看。""咳咳咳……不必!"我正在气头上,一挥手打掉了他手掌。 北堂旌并不恼,反倒笑起来:"怎么又闹小孩子脾气?"我懒得再和他说,只瞪了一眼就转过脸去。 一旁,北堂清明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皇兄。""哦?"北堂旌像是这才想起自己弟弟存在似的,循声看了眼,笑容也变了,像是在脸上挂了层面具似的,虽然看起来笑得亲切,但虚假。 "二皇弟也在?呵呵,这可真巧。"这俩兄弟一看就是貌合神离的那种,口里客客气气的,可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那就难说得很了。 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我忽然想起嘉麟华凌云那一大家子来。 以华凌云为首,那么多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和睦相处亲亲热热的?无论是看起来神神怪怪的康老四,还是特立独行的寿公主,对我来说,都是好哥哥好姐姐,亲切和蔼。 想到这里不由得瞅瞅眼前的北堂旌,再瞅瞅对面的北堂清明,又不禁感慨。 北堂家的兄弟,华家的兄弟,你说这同样都生在帝皇家,怎么做人的差别就这样大呢? 我摸着下巴对眼前的一幕颇感有趣,看看面带微笑的北堂旌,再看看貌似恭敬的北堂清明,这两人四目相对间,不知道多少暗潮涌动电闪雷鸣,"貌合神离"四个字,再恰当不过! 可他们说着说着,话题却不知怎么忽然转到我身上来。 "皇兄,立后一事,您也该听听父皇的意思啊。"北堂清明开口道。 北堂旌只是微笑,慢条斯理地回答:"父皇的意思朕倒是明白,只不过--"他故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先是意味深长地向我看了眼,才又对北堂清明道:"娶妻子的是朕而不是父皇,难道朕身为一国之君,连想立谁为后都无法做主?"北堂旌这话说得颇为歹毒。 看起来语气和缓并无不悦,可话里句句暗指他才是东离做主的人,要做什么不用旁人多嘴,就连父亲都不能。 言外之意连我都听了出来,更何况北堂清明? 只见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可马上又强笑着打了个哈哈:"皇兄开玩笑了。"北堂旌也是知道点到为止的人,自然顺台阶下:"哈哈哈,说笑而已。"他大笑几声,开口问道:"刚才二皇弟和九公主说了什么?"北堂清明当然不可能把刚才想杀我的事情说出来,而且还一脸若无其事:"只是臣弟好奇,想一睹九公主真容,没想到惊了九公主,真是罪过。"说完,还朝向我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我倒是问心无愧地接受了。 反正他刚才确实想对我不利,这歉道得不冤。 "哦?"北堂旌还是一副微笑的表情,叫人猜不透他想什么,"那二皇弟现在已经看到了。""是的,比传闻中还要国色天香。"北堂清明拍起马屁来也是毫不脸红。 懒得再听这对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口不对心,我翻白眼,想走,可北堂旌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搭在我腰间,看似很随意的,却紧紧地箍住了我,动弹不得。 我不解地微微侧头看着他,他却不为所动,脸上还是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 倒是北堂清明识趣,见状行了一礼:"臣弟就不打扰皇兄的雅兴了,先行告退。""二弟慢走。" 看着北堂清明的身影消失在小径远处,北堂旌才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我连忙挣开,看向他的时候,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他双眼眯了起来,看向北堂清明消失的方向,眸中精光湛湛,寒意逼人,表情也不复之前的轻松,变得凝重甚至阴森。 记忆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阴狠冰冷的表情,让人看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北堂旌转过身来,那种可怕的样子已经消失了,恢复了以往的表情,关切地问:"还冷?""不是。"我摇摇头。 就算觉得冷,那也是因为之前他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让人从心底觉得恐惧。 北堂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虽然还是凝重的表情,却比之前多了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隔了会儿,开口道:"北堂清明刚才有没有做什么?"想不到他会问这个,我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也许是直觉?我下意识地把北堂清明威胁我的事情隐瞒了起来。 "那他也没有说什么?"北堂旌似乎很在意刚才北堂清明和我见面的事情,又追问。 "说了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我将身上的衣物揪紧了一些,略闭了闭眼,开口道,"他说--""他说我岂止是祸水,根本就是亡国的妖孽!"这话一说,北堂旌脸色顿时变了,但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妖孽?他说你是妖孽?我说你是妖精才对!将我魂儿都勾走了的小妖精!"他满口调笑的口吻,甚至不顾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搂住我就在脸颊上一亲,低声笑道:"我怎么偏偏就栽在你手里了?狠心肠的小妖精!"我被他这举动气得说不出话来,恼恨地别开头,眼角却看见一棵树背后似乎有个人影一晃,但眨眼间,人影就不见了。 回到栖凤宫,我一张脸依旧绷着。 北堂旌倒是笑嘻嘻的,靠过来自身后将我搂住:"怎么还在不高兴?""……"我没回答。 他将我身子扳过来,倒是饶有兴致地来亲我嘴唇。我侧头避开。他只亲到脸颊,倒也不恼,干脆顺势狠狠亲了口,笑道:"我二皇弟若惹恼了你,尽管拿我出气好了。"说完,还捉住我双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两下。 我被他怄得哭笑不得,本不想理会他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有事瞒着我?"北堂旌一怔:"瞒着你?瞒了你什么?"他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隔了一会儿,北堂旌缴械投降。 "我只是不想你多心。"他道。说完又叹口气,才继续说下去:"父皇一直想让我娶别国的公主为后。""因为这样才能给东离带来最大的利益,所以父皇非常反对我和你的事情。"北堂旌淡淡道,"他总是这样,一切以利益为先,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刚出生的我送去嘉麟了。"隐隐听出他语气里有点不满的情绪,我斜眼瞅着他。 可北堂旌又笑起来:"不过现在做主的人是我,父皇再怎么反对,也不会让我改变主意的。"我没回答。 也许是直觉?我总觉得他们这一家三口,表面上看起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暗地里都像是各自盘算着什么,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各怀鬼胎。 于是我又忍不住怀念起华家那一大家子兄弟姐妹来,至少是真的相亲相爱。 要是有机会,还能再见到康老四、寿公主他们就好了……只是,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我不无沮丧地心想。 毕竟我如今孤身一人在东离,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顺利逃出北堂旌的手掌心,更何况这残破的身体? 北堂旌经常叫御医来给我看病,都说是气血大损,已经伤了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起来。北堂旌听了,只是闷不吭声。 我知道他想什么。 那次强暴,无疑是对我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至今还没恢复过来。而且御医来看过之后也说,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狂风暴雨,十有八九会一命呜呼魂归黄泉。 北堂旌自然舍不得我死。 所以这么久了,他倒是没再对我出手,虽然还是每天待在栖凤宫,最大限度也就亲吻而已,不曾再做别的。 毕竟,他赌不起。 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我怕冷,再加上体质偏差的关系,手足冰凉,会下意识地钻到被窝蜷成一团,可时常半夜醒来,总会发现自己被北堂旌搂在胸膛前,用他的身体暖着我,更有甚者,还会将我双足捂在怀里暖着,唯恐凉着。 已经不单单是疼爱,而是宠溺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我和他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男女,如果我不是嘉麟的九公主而他不是东离的皇帝,如果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多可怕的阴谋和布局,如果他带给我的并非只是伤害,如果我没有遇到风云卿……说不定,我真的会爱上他。 可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全部太迟了…… 也许是困了,不知不觉间,眼皮耷拉了下来,只依稀记得北堂旌笑着在我眼皮上亲了亲,戏谑道:"怎么这么快就又睡着了?"然后自己就昏昏沉沉的,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可突然间,有种诡异的感觉让我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下子惊醒了,翻身起来,却见整个寝殿内空荡荡的,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映在地面上,把光滑的地板也给染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北堂旌已经离开了,远处,一个宫女垂手安静地候着。 奇怪,怎么会突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呢? 我困惑地抓抓头,扬声叫人。 那宫女过来了,我突然发现,她不是那两个经常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的宫女,是张陌生的面孔,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普普通通的相貌,丢一堆人里很快就被湮没的那种。 见我狐疑地看着她,那宫女一笑,道:"奴婢名叫海兰。""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们呢?"我问道。 "皇上担心两位姐姐人手不够,所以特地多选派了几位宫女伺候九公主。"她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样啊。"我就说北堂旌平时命人把栖凤宫看管得水泄不通,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 "请让奴婢伺候九公主更衣。"海兰又恭敬地道。 海兰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可我心里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打消,而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海兰……"我一边让她给我更衣,一边慢吞吞地开口,"……你……叫我九公主?"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处地方! 东离皇宫上上下下的太监和宫女,因为北堂旌公开宣称我是他的妻子,是东离未来的皇后,所以从来不敢叫我"九公主",都叫我"娘娘",之前那两个宫女在我的命令之下,虽然叫的是"小姐",可也都不敢直称"九公主"三个字,只有北堂清明这样叫过,宫女太监们是万万不敢的,但海兰……却一口一个"九公主"? 见我狐疑地看着她,海兰微笑起来:"在海兰心里,您永远是九公主。"我听她话里别有含义,于是又看了她一眼。 海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人了,就突然单膝屈地跪了下来,行礼道:"属下海兰,见过九公主。"我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问道:"你是?""属下是''清歌苑''一员,为探听九公主消息,潜进宫里。"她从怀里掏出信物,放在我手中。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清歌苑的信物,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又问:"天王盖地虎?"海兰毫不犹豫地回答:"宝塔镇河妖。""来者何人?" "火星人。" 嗯!千真万确是清歌苑的人! 见暗号都正确无误,我这才彻底打消了怀疑,放下心来,连将她扶起来,道:"辛苦你了。"海兰摇摇头:"见到九公主安然无恙,属下也就安心了。"我忍不住苦笑。 所谓安然无恙,是指什么呢?如今的我,甚至还被北堂旌强暴过,这样还能算是安然无恙吗? 也许是猜到了我苦笑什么,海兰机灵地岔开话题:"九公主的安危,甚多人牵念,还望九公主以大局着想,多多保重身体,否则,又如何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我沉默不语,海兰又继续低声道:"况且,九公主就不想再见风大人了吗?"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我顿时浑身一震。 云卿!风云卿!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的人! 我着急地抓紧海兰的衣服,问道:"云卿……风大人他可好?"海兰笑了一下,那笑容颇让人放下心来:"风大人很好,他伤势已经无碍。""那就好。"我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现在,风大人正在暗中设法要将九公主救出去,而海兰则奉命潜入探听一切有关九公主的消息。"听了海兰的话,我只觉心中一暖,多日来的阴翳心情都一扫而空。 云卿……来了? 他安然无恙!他……真的要来了? 我欣喜不已,可同时,脑中突然想起北堂旌曾经说过的话来。 他说:"我会让你忘记风云卿,就算要花一年、十年,甚至几十年,都在所不惜!"他还说:"我已经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只要他踏进东离一步,立即正法,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看见他!"……不行!不行呀! 如果风云卿真的来了东离,岂不是自投罗网? 北堂旌言出必行,一定会杀了他的! 我惊慌起来,紧紧抓住海兰,着急地低声道:"不行!别让风大人来东离!会有危险的!"海兰不解地看着我。 "北堂……"我咬咬牙,说了出来,"北堂旌曾经说过,只要风大人踏进东离一步,就立即正法,他已经对风大人下了格杀令,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九公主?"也许是见我这副慌乱的模样,海兰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九公主别着急,一定会有万全之策的。""可是……"我还是担心。 海兰笑起来:"难道九公主不相信风大人?""我……"我犹豫地嘟囔了一声,可一颗心还是高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事关自己至亲的爱人,怎么会不担心?不着急? 大概是看穿了我担心什么,海兰笑道:"九公主莫慌,海兰定会将这个消息带与风大人知晓,谋之而后动,不会有事的。""那就好……"我喃喃地嘀咕一声。 "九公主……"海兰刚说了三个字,脸色忽然一变,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宫门,又连忙转头对我做了个手势,然后提高了音量大声地说话:"娘娘,请让奴婢伺候您更衣。"我立刻会意过来,也大声斥道:"不准叫我娘娘!""可是……娘娘……"海兰那副为难的样子,还有恰到好处的语气,真是叫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 就在这时,宫门被缓缓推开,北堂旌走了进来,正好听见我大声地斥骂海兰。 "可是什么?谁是你们的娘娘?要叫对着后宫那些女人叫去,别来恶心我!"见我骂得厉害,北堂旌倒有点替海兰不平了,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就叫了你一声娘娘,至于这样光火吗?"我顺势把炮口转向:"我可不是你后宫那些女人,当不起''娘娘''二字!"北堂旌越发笑起来:"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看来你生气的不是这奴才,是我呀?""哼!废话!"我白了他一眼。 北堂旌挥手示意海兰退下,取过衣架上的衣物,替我一一穿上,同时笑道:"叫你''娘娘''哪里不好?你是我的妻子,就是后宫之首,东离尊贵无比的皇后,不叫你娘娘叫什么呢?""你少胡说!"我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手里的腰带,自己系好,同时愤愤地开口,"谁是你妻子?你一厢情愿是你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听见我矢口否认,北堂旌眼睛一眯,伸手就将我抓进怀里。 我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完全落入对方的控制之中,他手指紧紧捏住我的下巴,硬把脸扳起来看着他,动弹不得。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三个月后,就是立后大典,到那时,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抢不走了。"他低沉着声音缓缓道。 虽然这样的姿势很难受,可我还是努力地开口:"北堂旌,为什么你总在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早已没有任何感情,你明明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爱上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呢?"我仰着脸看向他,道,"如果说我对你还剩有什么感情的话,那就只有两个字,憎恨!"北堂旌的双眼睁大了,可还是没有把手松开,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我也顾不上难受,继续道:"我恨你用卑鄙的手段得到我,我恨你将我囚禁在皇宫里,我更恨你对我竟然做出那种无耻的事情来!北堂旌,你到底还想要我多恨你?"一想到那个犹如噩梦一般的夜晚,我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对眼前男子的恨意,也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北堂旌,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不会伤害我,结果呢?到头来,欺骗得我最厉害的人,是你!而将我伤害得遍体鳞伤的人,也是你!这就是你爱我的结果?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听见我的话,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原本捏住我下巴的手也松开了,转为捧住我的脸颊,低声开口:"对不起……"他将我用力地抱紧,同时在耳边低语:"对不起,夜儿,对不起……"我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抱得越来越紧,自己却像个没有意识的娃娃,一动也不动,直到北堂旌再次低声开口说话,才略动了动。 "夜儿,原谅我吧……原谅我……"他贴在我耳根边,一声声低喃。 "……"我只是沉默不语,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北堂旌的身体突然僵了一僵,然后,缓缓地松开了双臂,可还是维持着将我搂在怀的姿势。 我将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强迫自己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北堂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中,有愧疚,有不舍,还有希冀。 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夜儿,你要怎么样才会原谅我?"我仰起脸来看向他:"放我走。" 北堂旌一双眸子精光湛湛,一直盯着我,然后,缓慢却坚定地,不容任何商量和回寰地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这答案在我意料之中。 我冷笑一声。 可笑自己居然有那么一刹那,还期盼着他能点头,果然是太天真了! 我低下头去,许久,才咬着牙,缓缓开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知道……" 北堂旌的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与苦涩。 时光流逝如飞梭。 转眼,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我不敢对海兰表现出很亲近的样子,面子上装出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与其他几个宫女都一视同仁,生怕被北堂旌看出什么破绽。 好在北堂旌并没留意这些,他只关心这些宫女有没有把我伺候周到,有没有惹我生气,至于负责伺候的人是哪些,他倒是不怎么关心,再加上海兰相貌普通,行事低调,也就顺利地在我身边隐伏下来。 而自打那次和北堂清明冲突之后,我也很识趣地不再去御花园了,以免再招惹无谓的事端。只不过我虽低调,可闲言闲语还是挡也挡不住地流传进耳朵里。 据说老皇帝和北堂清明还是异常坚决地反对北堂旌立我为后,为此甚至和北堂旌吵了几次,可惜北堂旌还是丝毫不肯改变主意,气得老头子不行,可又不敢对这个皇帝儿子怎么样,只好把炮口转向我,大骂我这个妖女、祸水、妖孽,祸国殃民劳民伤财! 我只当耳边风。 反正自来了东离,骂我是妖女、妖孽、祸水的人还少吗?也不差他一个! 北堂旌大概是怕我多心,在我面前从来不提那些事情,每日里只是说些风花雪月,调笑调笑也就过去了,有时候情不自禁想亲昵,见我咬着牙强忍恐惧的样子,总是会叹一口气,然后放过我。 我也暗地里松口气。 虽然身体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精心调养,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可那次的事情,给我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伤害。 他靠近我,我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抱着我,我会吓得脸色苍白。 如果他还想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我更是会吓得几乎睁着眼晕过去。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就算竭力反抗了,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就如那夜,我死命挣扎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他轻而易举地钳制住,肆虐得遍体鳞伤。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力气会有这么大,而习武之人的力气,更加可怕,竟然会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一片小小的树叶,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北堂旌知道我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还在排斥他,倒也不曾再对我做过什么,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这天天色甚好,连日的阴暗天气被灿烂的阳光一扫而空,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连人也不由得懒了起来,眯着双眼甚是舒服。 冬日难得好太阳,而东离地处北方,更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我正坐在廊下晒太阳,北堂旌大踏步地走过来,见我眯着眼,被暖阳晒得昏昏欲睡的模样,朗声大笑:"快别睡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我睁开眼看向他:"散心?又是御花园?""不去,没得惹些麻烦。"我说完,转过头继续闭眼享受阳光,可忽然间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北堂旌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不是。"北堂旌像抱孩子一样将我抱起,笑道,"我这次带你出宫。""出宫?"我倒唬了一跳,又怕自己重心不稳摔下去,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搂住他脖子,却换来北堂旌一阵豪爽的大笑。 "你就快是东离的皇后了,难道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国家和臣民?"他似乎很享受我主动搂着他的姿势,故意转过脸来看着我,一双眼亮晶晶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 果然是上了他的当了,可担心摔跤,又不敢松开手,只好尴尬地维持着那姿势,使劲将脸别过去,嘀咕道:"我才不是你的皇后……"听我一再否认,北堂旌倒也从没生气过,只是笑嘻嘻的:"你呀,就爱闹小性儿。"我翻了个白眼,把头转过去,却正好给了他可趁之机,他略探头,就在我脖子上狠狠亲了口:"真是娇惯坏了,罢了罢了,谁叫我就栽在你手里了呢?狠心肠的小东西!"他不管周围还有宫女等人在场,肆意地调笑,毫不在乎,我早羞得涨红了脸,咬着牙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可惜我心念刚动,北堂旌就像是猜到似的,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将我双腕紧紧扣住,动都动不了,然后,就这样抱着我大踏步地走出栖凤宫。 我更是羞窘得连头都不敢抬。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得到,无数目光像针一样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恶意和轻蔑,像是要把我的身体戳出无数小洞似的,如影随形。 更多的,还是嫉妒。 树敌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北堂旌毫不掩饰的宠爱,却成为了我如今四面楚歌处处皆敌的最大缘由。 我又羞又恼,北堂旌却并不以为意,抱着我堂而皇之地走到一处小院子里。 一驾马车正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马车精巧雅致,挂着半卷的湘妃竹帘,拉车的两匹马儿通身雪白,极为神骏。 北堂旌将我轻轻放到里面的座位上,见我气恼的模样,低声笑起来,伸手打个响指,垂手静候的车夫会意,轻捷地跃上前座,长鞭挥出,马儿长嘶一声,拉动马车奔行而去。 车厢一角,小香炉里龙涎香的味道,随着淡淡的白烟缓缓飘散出来。车内案下放置着暖炉,将整个车厢都烘得暖意融融。湘妃竹帘放了下来,北堂旌怕冷风从缝隙里吹进来,还将锦帘也放下了。 他伸手来搂,被我一使劲挣开去,他倒也不恼,只是笑着,翘着二郎腿,一双眼亮晶晶的,在我身上来回打转,看得我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转过身去,当作没看见的样子。 可即使背对着他,我还是能感觉到北堂旌的目光,是如何放肆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带着赤裸裸的渴求与情欲,简直有如芒刺在背,让人坐立不安。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伸手挑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马车已经行到一处巷子,两边都是高高的青石砖墙,前面是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门外景色。 "出了这宣德门,就算是离开皇宫了。"北堂旌在身后笑道。 我理也不理他,脑中想的,却是另外的念头。 从路程看来,我住的栖凤宫,似乎离宣德门也不是很远,而且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很多侍卫……虽然我几乎是被北堂旌给软禁在了内宫深处,可从这次出行来看,如果要从栖凤宫溜到宣德门,也并非不无可能……果然就像北堂旌说的那样,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宣德门,就是一个小山坡,下了山坡,拐过弯,前面逐渐人声鼎沸,似乎快到玉京闹市了。 马车的速度也放缓了,慢慢地在宽敞的街道上行走。 玉京地处北方寒冷之地,如今进入冬季,寒风袭来,隐隐刺骨,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咳嗽一声,肩上旋即披上一件温暖的银狐披风,丰美的毛皮,披上身顿时就暖和起来。 北堂旌也顺势自身后将我拥住,笑道:"明知道自己吹了冷风会咳嗽,还坐在这风口处?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他用狐裘将我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外面不比宫里,你呀,什么时候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我将头靠在车壁上,闭着双唇默不吭声,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热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了? 依稀记得,上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繁华场景,还是在嘉麟,那时,华灯璀璨,灯光与月光争辉,流萤飞舞,还有人来人往的夜市,夜空中绽放的灿烂烟火。 而身边的人,是风云卿。 我还记得,我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扣,一起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烟花绚烂。他更将我背在背上,说要背我一辈子,直到我不想让他背了为止……我想得出神,不提防身后北堂旌忽然将我脸扳了过去。 "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沉默地将脸偏了偏。 北堂旌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旋即,一样湿热的东西在我脸颊上轻轻碰了一碰,我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却又正好被他逮个正着,在唇上又亲了亲,才将我身子转了个方向,搂着腰,一手指向车窗外:"看,这都将会是你的臣民。" 他笑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东离地处北方,人们衣着大多以皮毛棉衣为主,大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这辆马车内的人,居然就是他们的统治者。 "臣民?"隔了许久,我才淡淡地回道,"他们未必想成为我的臣民。"东离人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华夜的,我心知肚明。 北堂旌又何尝不知?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着:"闲言碎语,用不着介意。""哼。"我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马车继续往前行进,渐渐地,车外喧闹声慢慢减轻,最后消失了,只传来车轮像是压在厚厚的落叶上,带着闷响的轱辘声。 我不禁有点奇怪,掀起车帘看了看。 已经完全离开闹市区了,如今马车正行进在一片树林里。 树干笔直,叶子并未落下,而是变得金黄一片,地上的落叶也是金黄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 我看得有点出神,身后,北堂旌又开口问:"这片树林很美吧?""嗯。"我点点头,倒不否认。 "其实出了这片树林,景色会更美。"北堂旌又自身后环住我腰,浅笑道。 "出了这片树林是吗?"我一手托腮,忽然起了个恶劣的念头,慢吞吞地说,"越漂亮的东西越是有毒,这树林说不定也会有危险哦。"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乌鸦嘴的,只是突然想起来一句话,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故此顺口说了句,哪里知道话音刚落,就见北堂旌脸色突变,猛地将我按倒,也就在同时,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支羽箭贴着北堂旌的头顶擦了过去,直插进车壁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北堂旌已经一手抱着我,如箭一般,从马车里窜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北堂旌刚抱着我掠出车厢,马车就像是绊到什么似的,猛地翻滚在地,两匹拉车的马儿长嘶不已,声音痛苦。 北堂旌带着我落在一丈开外,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车夫血淋淋的尸体,我马上觉得一阵晕眩。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乌鸦嘴?我不无悲哀地心想。 为什么每次和北堂旌在一起,不是遇到刺客就是碰到杀手?该说是他惹祸体质呢,还是我是惹祸体质? 眼前一切只是做梦那多好,可惜偏偏不是,可惜偏偏我现在睡意全无而且还清醒得很。 眼前围了一圈黑衣人,保守估计有三四十个甚至还要多,那副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样子,想让我把他们当成拦路抢劫的都难! 我一边感慨为什么刺客总是喜欢穿黑衣服,一边居然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对北堂旌问道:"你没有欠他们钱吧?""难说哦,说不定真是讨债的呢。"越是危急的时候,北堂旌越是镇定自若,而且还很有幽默感,"不过讨谁的债就难说了,也许是找你的也说不定啊,我的小侯爷。"说最后5个字时,他还一副调笑不羁的口吻,完全没把这些杀气腾腾的刺客看进眼里。 他轻松归他轻松,可我却轻松不起来。 眼前的人都是凶神恶煞要杀人的样子,而且还将自己团团围住,连个麻雀都飞不出去。如今只有我和北堂旌两人,就算北堂旌武功再好,拖着我这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拖油瓶,只怕也凶多吉少。 毕竟,北堂旌现在身为一国之君,要刺杀他,没有点破釜沉舟的胆量,那可难以成事。 北堂旌也知道今天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善了的,可是从脸色上一点也看不出来,神情如故,甚至还轻松得很。 他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让我紧贴在他胸膛上,同时柔声道:"把眼睛闭上。"我当然是乖乖听话。 无论如何,现在也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啊! 我刚把眼睛闭上,就只觉得耳边传来兵器破空声,像是紧紧挨着我的皮肤擦过去一样,那冷冰冰的感觉,有种会被彻底砍碎的错觉。 耳中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声,我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连偷看都不敢。光是凭冲进鼻子里的那股浓烈血腥味,我就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如今的战况有多么惨烈! 北堂旌似乎也应付得颇为吃力,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却要顾忌着我的安危,瞻前顾后,未免出手迟缓些,渐渐落了下风。 忽然,只听见"嗤"的一声闷响,近在咫尺,随后,我只觉得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喷到脸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睁开眼,却见北堂旌的肩膀上插了一支羽箭,尾羽还在颤动不止,箭身将他的肩膀都射穿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流出来。 "你……"我惊恐地看着他。 北堂旌还是专注地应付着敌人,同时轻松地笑道:"不是叫你把眼睛闭上吗?怎么睁开了?""你受伤了!"我惊叫起来。 "别担心,没事。"北堂旌还是轻松的表情。 他已经杀死杀伤了对方不少人,刺客见这样子讨不了好,突地往后退去,动作整齐划一,同时,后方的人端着弓箭上前,二话不说,搭箭便朝向我和北堂旌射来。 北堂旌眉头一皱,当机立断,抱着我往后掠去。 对方一排箭落空,第二批又立刻接了上来,箭矢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射来。 北堂旌也只有带着我逃命的份儿。 可躲过了第二批、第三批,后续的箭矢就像越来越多似的,眼见避无可避,北堂旌忽然抱着我,从一旁的斜坡上滚了下去,才避开了雨一般的箭矢。 我只觉天翻地覆,等停下来的时候,早已经头晕眼花。 正在这时,只听见坡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惊慌的叫声,以及懊恼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喧闹无比。 我紧张得不得了,可压在我身上的北堂旌却笑起来:"总算来了。"听见他如释重负的口吻,我顿时明白过来:"援兵?"北堂旌撑起身:"是的。" 山坡上,传来阵阵厮杀声,同时,也有不少人跌跌撞撞地朝向我们跑来,为首的,是赵三留。 北堂旌见了,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关心地问道:"你没受伤吧?"我摇摇头。 本来以为自己滚下山坡,再怎么着也会磕破蹭伤什么地方,可想不到北堂旌将我整个身体都护在怀里,完全没有伤到,连蹭都没蹭到。 我毫发无伤,北堂旌身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却将他的衣物大半都染红了,看进眼里,只觉得触目惊心,让人头晕眼花。 "你的伤……"我嗫嚅着开口,同时想伸手去捂住他身上的伤口。 北堂旌轻柔地将我的手掌握住。 "皮肉伤,不要紧。"也许是受伤的关系,他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可精神不错,居然还笑得出来,"本来担心他们老在眼前晃,扫了你的兴,才让他们都离得远远的,可没想到……""还是让你扫兴了,本来想带你好好散散心的。"他笑道。 说话间,赵三留已经带人到了跟前,见北堂旌受伤,也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为他处理伤口,同时,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们也围成一圈,将北堂旌和我围住。 山坡上犹在厮杀,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但声音也越来越少,可能那些刺客也只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吧……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鼻尖充斥着血腥味,那是北堂旌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传来的味道,让我开始头晕。 这时,一辆新的马车也行驶了过来,也是精致的车厢,也是两匹浑身雪白的神骏马儿,除了车夫不一样之外,和之前那辆马车都是一模一样。 赵三留为北堂旌将伤口包扎完毕,然后请示道:"那些刺客,皇上要如何处置?"北堂旌在见到他们靠近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之前的笑容,神色凝重,听赵三留这样问,也不言语,就是抬起根手指,在自己咽喉处比了一下,那动作连我都看懂了,八成是要赵三留赶尽杀绝。 我不由得奇怪。 按理,不是都要留下活口,好逼问出幕后主使的吗?可北堂旌为什么要赵三留赶尽杀绝? 我正在疑惑,北堂旌已经拉着我蹬上了马车。 赵三留将车帘放下,只听得车夫"得儿"一声,马车就缓缓行去。 却是往来时的路行驶。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北堂旌忽然遇刺,谁都没了游玩的念头,而且为了安全着想,自然是早点回到皇宫为好。 和来时不同,北堂旌自上了马车,就一直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看去。 只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眼也眯了起来,精光湛湛,甚至显得阴森冰冷,神情十分难看。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难看的脸色,不觉愣住,又惊又疑。 可突然之间,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似的,猛地让我惊醒过来。 难道,这些刺客的幕后主使,是北堂清明? 难怪北堂旌不留刺客活口! 难怪北堂旌的脸色会如此难看! 在东离,敢对他下手的人,也只有北堂清明了,原来的皇位继承人! 而且,北堂清明确实有杀北堂旌的理由。 他本来是东离的皇太子,皇位继承人,可没想到,会在中途被北堂旌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哥,给强行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 怎能不怒? 怎能不恨? 他只怕是积怨已久,只是碍于北堂旌的手段,才一直装出那副恭敬的模样来。 回想起北堂清明甚至还一脸假惺惺地跑来对我表示"同情",那惺惺作态,令人想到就不禁反感。 只不过……北堂清明为什么这么急着动手呢?难道他不怕事情败露吗?还是算准北堂旌会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放过他? 据我所知,北堂旌可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啊……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正瞪着眼发呆,耳边冷不丁地传来北堂旌的声音。 "在想什么?两眼都发直了。"他戏谑道。 我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北堂旌笑了笑,用没受伤那只手将我拉到怀里,我挣扎了一下,旋即听见北堂旌又道:"小妖精真狠心呐,我可是帮你挡了一箭。""啊?"我惊讶地看去,却见北堂旌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之前那阴森的表情一扫而空,又变成了和以往一样,半是玩味半是调笑的神情。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另外一边肩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这么狠心对我?""我……"我嗫嚅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想想也对,北堂旌如果不是顾忌着我,至于伤得这样厉害?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北堂旌又笑起来:"看在我受伤的份儿上,就乖乖地让我抱抱都不成吗?"他说得一副哀求的语气,可那只没受伤的手,早就搭在了我腰上,紧紧箍住,动都动不了,我就只好趴在他胸前,被搂得严严实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第十七章 步步惊心 转眼立秋了,黄叶落地。 这天难得太阳出来,天气甚好,北堂旌见状兴致勃勃,亲手搀扶着我,去御花园散心,也好晒晒太阳。 北堂旌一直舍不得让我见外人,我也懒得和他争辩,倒是太医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太医说,我体质虚弱,脸色过于苍白,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也正因为这样,北堂旌终于舍得让我出来走动。 一路上,虽然宫女太监等都规规矩矩地退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可我知道,他们十分好奇,也在北堂旌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我。 无非是想好生看清楚,这个迷惑了他们皇帝的"祸水",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只作视而不见。 御花园好像都差不多的样子,不管是嘉麟还是东离的,花花草草,楼台亭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吸进口冷风,又猛地咳嗽起来。 北堂旌倒慌了,连忙问:"冷?" 也不由分说,解开自己的外衣就把我紧紧搂进怀里,根本不管周围还有人在。 我窘得一张脸通红,可恨北堂旌竟然丝毫没有发觉我为什么脸红,还以为是咳嗽的,连忙一叠声地叫宫女去端热茶水来,同时将我抱得又更紧了一分。 我心里哭笑不得。 难怪会被别人称为"祸水",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怎么会不觉得北堂旌对我宠得过分,又怎么会不觉得我是媚视烟行的狐狸精呢? 温柔乡,英雄冢。 北堂旌是他们英明的皇帝,怎么可以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而神魂颠倒?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赵三留,参见皇上。" 赵三留?他还没死啊? 想不到他乡逢故知,虽然这个"故知"更大程度上是"宿仇",可还是让我小小吃惊了一下,忍不住越过北堂旌肩膀,循声看去。 果然是他,一身黑衣,左手没有手掌,我记得,那是被赵一砍掉的。 北堂旌依旧还是抱着我的姿势,只略转了下头,脸色也严肃起来,沉声问:"何事?"赵三留却没有回答,抬起眼来看了下,又马上低下头去。 北堂旌会意,将我放开,脱下外衣披在我肩膀上,柔声道:"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你别乱走。"难得的,我顺从地点头。 北堂旌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还体贴地伸手替我掠了掠鬓边的碎发,才和赵三留离开。 见他走得不见踪影了,我才起身,在小路上散步。 宫女们想跟上,被我回头恶狠狠一瞪,都乖乖地止住了脚步,不敢靠前。 小路蜿蜒,沿途种着不知名的树木,枝叶扶疏,长势甚好,只是如今秋天,原本碧绿的叶子也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偶尔飘落下来,在小路上也零零星星地散落着。 我慢慢走,秋风瑟瑟,我忍不住将北堂旌的外衣拉紧了一些。 "你便是华夜?"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十分陌生,我讶异地回头看去,果然是个陌生人,相貌端正,看起来有点眼熟,目光阴郁,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果然国色天香,难怪皇兄会对你迷恋不已。"他一说,我立刻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北堂旌的弟弟,东离二皇子,北堂清明。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北堂旌有血缘关系的人,不禁好奇,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眉目之间和北堂旌有点相似,难怪觉得眼熟,可一双眼睛却阴翳如蛇一般,冷冰冰的,显得浑浊阴暗,枉费叫"清明"这个名字。 他漫步走到我近前,一双眼更加放肆地在我脸上、身上扫来扫去。 我恼恨他这般无礼,转过身打算离去,不料他又开口了:"华夜,我一直很好奇,以皇兄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怎么就独独对你一人如此倾心?"我停下脚步。 北堂清明倒是抢过几步,和我正面相对。 "难道你当真如传闻一般,有狐媚的手段不成?"他眼神阴郁起来,"如果真是那样,我就该杀了你!"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凛冽,寒气逼人。 "你可知皇兄为了你一意孤行,不但劳民伤财,修建了栖凤宫,还不顾文武百官死谏,执意要立你为后!忠言劝谏他充耳不闻,把我这亲弟弟的话也当成耳边风,如今,他更连父皇的话都听不进了!长此以往,皇兄刚愎自用,受你蛊惑,东离岂不是要毁在你的手里?"北堂清明将剑指着我,明晃晃的剑尖就正对着我的咽喉,近在咫尺。 "世人皆说你是红颜祸水,我说你根本就是妖孽!"妖孽? 我只觉得滑稽,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时候,我又从"祸水"升级成"妖孽"了? 这莫须有的罪名,当真是扣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荒谬! 北堂清明也许没想到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笑得出来,倒怔住了,厉声喝道:"你笑什么?"他不吼还好,一吼,我笑得更厉害。 想必北堂清明也没有遇到过有人在生死一线之时,还笑得出来的,神情突然有点狼狈,又连忙正了正脸色,再次厉声喝问:"你笑什么?"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你说我是妖孽?当真好笑。"即使北堂清明的宝剑正指着我喉咙,我也视若未见,冷笑着开口:"北堂旌修建栖凤宫,可是我唆使他做的?他把我从嘉麟掳来,难道是我自愿的?至于他要立我为后,真抱歉,那东西我从来不稀罕!"多日积郁的愤恨一涌而出,我把眼前的人当成了北堂旌,不顾锋利的剑尖还指着我喉咙,随时都有可能让我丧命,上前一步,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以为我乐意?你以为我喜欢伺候你那英明的皇帝哥哥?你们这些人,以为有权力了,就能随意摆布别人的生死,控制别人的命运!我有自己心爱的人,可为什么要被活活拆散?如今还要被人骂成祸水,骂成妖孽!难道我喜欢这样?"被我指着鼻子骂,北堂清明显得颇为狼狈,握着剑的手也犹豫起来,见我又往前走,大概是怕真的划破我喉咙,居然连忙收起宝剑,神情略显尴尬。 我骂得性起,一时激动的下场,就是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很难过,捂住胸口。 北堂清明将宝剑收回鞘中,见我咳嗽的模样,上前一步,但又停了下来,没再往前。 我咳了很久,正觉得略有好转的时候,北堂旌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声音有点漫不经心,像是顺口一问而已。 北堂清明闻声却立刻变了变脸色,连忙转身,恭敬地行礼:"臣弟见过皇兄。""免礼。"北堂旌看也不看他,径直靠到我身边,关切地问:"又咳嗽了?等下我让太医给你看看。""咳咳咳……不必!"我正在气头上,一挥手打掉了他手掌。 北堂旌并不恼,反倒笑起来:"怎么又闹小孩子脾气?"我懒得再和他说,只瞪了一眼就转过脸去。 一旁,北堂清明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皇兄。""哦?"北堂旌像是这才想起自己弟弟存在似的,循声看了眼,笑容也变了,像是在脸上挂了层面具似的,虽然看起来笑得亲切,但虚假。 "二皇弟也在?呵呵,这可真巧。"这俩兄弟一看就是貌合神离的那种,口里客客气气的,可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那就难说得很了。 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我忽然想起嘉麟华凌云那一大家子来。 以华凌云为首,那么多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和睦相处亲亲热热的?无论是看起来神神怪怪的康老四,还是特立独行的寿公主,对我来说,都是好哥哥好姐姐,亲切和蔼。 想到这里不由得瞅瞅眼前的北堂旌,再瞅瞅对面的北堂清明,又不禁感慨。 北堂家的兄弟,华家的兄弟,你说这同样都生在帝皇家,怎么做人的差别就这样大呢? 我摸着下巴对眼前的一幕颇感有趣,看看面带微笑的北堂旌,再看看貌似恭敬的北堂清明,这两人四目相对间,不知道多少暗潮涌动电闪雷鸣,"貌合神离"四个字,再恰当不过! 可他们说着说着,话题却不知怎么忽然转到我身上来。 "皇兄,立后一事,您也该听听父皇的意思啊。"北堂清明开口道。 北堂旌只是微笑,慢条斯理地回答:"父皇的意思朕倒是明白,只不过--"他故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先是意味深长地向我看了眼,才又对北堂清明道:"娶妻子的是朕而不是父皇,难道朕身为一国之君,连想立谁为后都无法做主?"北堂旌这话说得颇为歹毒。 看起来语气和缓并无不悦,可话里句句暗指他才是东离做主的人,要做什么不用旁人多嘴,就连父亲都不能。 言外之意连我都听了出来,更何况北堂清明? 只见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可马上又强笑着打了个哈哈:"皇兄开玩笑了。"北堂旌也是知道点到为止的人,自然顺台阶下:"哈哈哈,说笑而已。"他大笑几声,开口问道:"刚才二皇弟和九公主说了什么?"北堂清明当然不可能把刚才想杀我的事情说出来,而且还一脸若无其事:"只是臣弟好奇,想一睹九公主真容,没想到惊了九公主,真是罪过。"说完,还朝向我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我倒是问心无愧地接受了。 反正他刚才确实想对我不利,这歉道得不冤。 "哦?"北堂旌还是一副微笑的表情,叫人猜不透他想什么,"那二皇弟现在已经看到了。""是的,比传闻中还要国色天香。"北堂清明拍起马屁来也是毫不脸红。 懒得再听这对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口不对心,我翻白眼,想走,可北堂旌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搭在我腰间,看似很随意的,却紧紧地箍住了我,动弹不得。 我不解地微微侧头看着他,他却不为所动,脸上还是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 倒是北堂清明识趣,见状行了一礼:"臣弟就不打扰皇兄的雅兴了,先行告退。""二弟慢走。" 看着北堂清明的身影消失在小径远处,北堂旌才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我连忙挣开,看向他的时候,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他双眼眯了起来,看向北堂清明消失的方向,眸中精光湛湛,寒意逼人,表情也不复之前的轻松,变得凝重甚至阴森。 记忆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阴狠冰冷的表情,让人看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北堂旌转过身来,那种可怕的样子已经消失了,恢复了以往的表情,关切地问:"还冷?""不是。"我摇摇头。 就算觉得冷,那也是因为之前他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让人从心底觉得恐惧。 北堂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虽然还是凝重的表情,却比之前多了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隔了会儿,开口道:"北堂清明刚才有没有做什么?"想不到他会问这个,我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也许是直觉?我下意识地把北堂清明威胁我的事情隐瞒了起来。 "那他也没有说什么?"北堂旌似乎很在意刚才北堂清明和我见面的事情,又追问。 "说了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我将身上的衣物揪紧了一些,略闭了闭眼,开口道,"他说--""他说我岂止是祸水,根本就是亡国的妖孽!"这话一说,北堂旌脸色顿时变了,但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妖孽?他说你是妖孽?我说你是妖精才对!将我魂儿都勾走了的小妖精!"他满口调笑的口吻,甚至不顾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搂住我就在脸颊上一亲,低声笑道:"我怎么偏偏就栽在你手里了?狠心肠的小妖精!"我被他这举动气得说不出话来,恼恨地别开头,眼角却看见一棵树背后似乎有个人影一晃,但眨眼间,人影就不见了。 回到栖凤宫,我一张脸依旧绷着。 北堂旌倒是笑嘻嘻的,靠过来自身后将我搂住:"怎么还在不高兴?""……"我没回答。 他将我身子扳过来,倒是饶有兴致地来亲我嘴唇。我侧头避开。他只亲到脸颊,倒也不恼,干脆顺势狠狠亲了口,笑道:"我二皇弟若惹恼了你,尽管拿我出气好了。"说完,还捉住我双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两下。 我被他怄得哭笑不得,本不想理会他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有事瞒着我?"北堂旌一怔:"瞒着你?瞒了你什么?"他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隔了一会儿,北堂旌缴械投降。 "我只是不想你多心。"他道。说完又叹口气,才继续说下去:"父皇一直想让我娶别国的公主为后。""因为这样才能给东离带来最大的利益,所以父皇非常反对我和你的事情。"北堂旌淡淡道,"他总是这样,一切以利益为先,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刚出生的我送去嘉麟了。"隐隐听出他语气里有点不满的情绪,我斜眼瞅着他。 可北堂旌又笑起来:"不过现在做主的人是我,父皇再怎么反对,也不会让我改变主意的。"我没回答。 也许是直觉?我总觉得他们这一家三口,表面上看起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暗地里都像是各自盘算着什么,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各怀鬼胎。 于是我又忍不住怀念起华家那一大家子兄弟姐妹来,至少是真的相亲相爱。 要是有机会,还能再见到康老四、寿公主他们就好了……只是,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我不无沮丧地心想。 毕竟我如今孤身一人在东离,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顺利逃出北堂旌的手掌心,更何况这残破的身体? 北堂旌经常叫御医来给我看病,都说是气血大损,已经伤了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起来。北堂旌听了,只是闷不吭声。 我知道他想什么。 那次强暴,无疑是对我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至今还没恢复过来。而且御医来看过之后也说,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狂风暴雨,十有八九会一命呜呼魂归黄泉。 北堂旌自然舍不得我死。 所以这么久了,他倒是没再对我出手,虽然还是每天待在栖凤宫,最大限度也就亲吻而已,不曾再做别的。 毕竟,他赌不起。 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我怕冷,再加上体质偏差的关系,手足冰凉,会下意识地钻到被窝蜷成一团,可时常半夜醒来,总会发现自己被北堂旌搂在胸膛前,用他的身体暖着我,更有甚者,还会将我双足捂在怀里暖着,唯恐凉着。 已经不单单是疼爱,而是宠溺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我和他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男女,如果我不是嘉麟的九公主而他不是东离的皇帝,如果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多可怕的阴谋和布局,如果他带给我的并非只是伤害,如果我没有遇到风云卿……说不定,我真的会爱上他。 可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全部太迟了…… 也许是困了,不知不觉间,眼皮耷拉了下来,只依稀记得北堂旌笑着在我眼皮上亲了亲,戏谑道:"怎么这么快就又睡着了?"然后自己就昏昏沉沉的,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可突然间,有种诡异的感觉让我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下子惊醒了,翻身起来,却见整个寝殿内空荡荡的,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映在地面上,把光滑的地板也给染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北堂旌已经离开了,远处,一个宫女垂手安静地候着。 奇怪,怎么会突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呢? 我困惑地抓抓头,扬声叫人。 那宫女过来了,我突然发现,她不是那两个经常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的宫女,是张陌生的面孔,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普普通通的相貌,丢一堆人里很快就被湮没的那种。 见我狐疑地看着她,那宫女一笑,道:"奴婢名叫海兰。""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们呢?"我问道。 "皇上担心两位姐姐人手不够,所以特地多选派了几位宫女伺候九公主。"她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样啊。"我就说北堂旌平时命人把栖凤宫看管得水泄不通,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 "请让奴婢伺候九公主更衣。"海兰又恭敬地道。 海兰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可我心里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打消,而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海兰……"我一边让她给我更衣,一边慢吞吞地开口,"……你……叫我九公主?"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处地方! 东离皇宫上上下下的太监和宫女,因为北堂旌公开宣称我是他的妻子,是东离未来的皇后,所以从来不敢叫我"九公主",都叫我"娘娘",之前那两个宫女在我的命令之下,虽然叫的是"小姐",可也都不敢直称"九公主"三个字,只有北堂清明这样叫过,宫女太监们是万万不敢的,但海兰……却一口一个"九公主"? 见我狐疑地看着她,海兰微笑起来:"在海兰心里,您永远是九公主。"我听她话里别有含义,于是又看了她一眼。 海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人了,就突然单膝屈地跪了下来,行礼道:"属下海兰,见过九公主。"我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问道:"你是?""属下是''清歌苑''一员,为探听九公主消息,潜进宫里。"她从怀里掏出信物,放在我手中。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清歌苑的信物,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又问:"天王盖地虎?"海兰毫不犹豫地回答:"宝塔镇河妖。""来者何人?" "火星人。" 嗯!千真万确是清歌苑的人! 见暗号都正确无误,我这才彻底打消了怀疑,放下心来,连将她扶起来,道:"辛苦你了。"海兰摇摇头:"见到九公主安然无恙,属下也就安心了。"我忍不住苦笑。 所谓安然无恙,是指什么呢?如今的我,甚至还被北堂旌强暴过,这样还能算是安然无恙吗? 也许是猜到了我苦笑什么,海兰机灵地岔开话题:"九公主的安危,甚多人牵念,还望九公主以大局着想,多多保重身体,否则,又如何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我沉默不语,海兰又继续低声道:"况且,九公主就不想再见风大人了吗?"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我顿时浑身一震。 云卿!风云卿!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的人! 我着急地抓紧海兰的衣服,问道:"云卿……风大人他可好?"海兰笑了一下,那笑容颇让人放下心来:"风大人很好,他伤势已经无碍。""那就好。"我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现在,风大人正在暗中设法要将九公主救出去,而海兰则奉命潜入探听一切有关九公主的消息。"听了海兰的话,我只觉心中一暖,多日来的阴翳心情都一扫而空。 云卿……来了? 他安然无恙!他……真的要来了? 我欣喜不已,可同时,脑中突然想起北堂旌曾经说过的话来。 他说:"我会让你忘记风云卿,就算要花一年、十年,甚至几十年,都在所不惜!"他还说:"我已经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只要他踏进东离一步,立即正法,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看见他!"……不行!不行呀! 如果风云卿真的来了东离,岂不是自投罗网? 北堂旌言出必行,一定会杀了他的! 我惊慌起来,紧紧抓住海兰,着急地低声道:"不行!别让风大人来东离!会有危险的!"海兰不解地看着我。 "北堂……"我咬咬牙,说了出来,"北堂旌曾经说过,只要风大人踏进东离一步,就立即正法,他已经对风大人下了格杀令,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九公主?"也许是见我这副慌乱的模样,海兰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九公主别着急,一定会有万全之策的。""可是……"我还是担心。 海兰笑起来:"难道九公主不相信风大人?""我……"我犹豫地嘟囔了一声,可一颗心还是高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事关自己至亲的爱人,怎么会不担心?不着急? 大概是看穿了我担心什么,海兰笑道:"九公主莫慌,海兰定会将这个消息带与风大人知晓,谋之而后动,不会有事的。""那就好……"我喃喃地嘀咕一声。 "九公主……"海兰刚说了三个字,脸色忽然一变,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宫门,又连忙转头对我做了个手势,然后提高了音量大声地说话:"娘娘,请让奴婢伺候您更衣。"我立刻会意过来,也大声斥道:"不准叫我娘娘!""可是……娘娘……"海兰那副为难的样子,还有恰到好处的语气,真是叫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 就在这时,宫门被缓缓推开,北堂旌走了进来,正好听见我大声地斥骂海兰。 "可是什么?谁是你们的娘娘?要叫对着后宫那些女人叫去,别来恶心我!"见我骂得厉害,北堂旌倒有点替海兰不平了,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就叫了你一声娘娘,至于这样光火吗?"我顺势把炮口转向:"我可不是你后宫那些女人,当不起''娘娘''二字!"北堂旌越发笑起来:"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看来你生气的不是这奴才,是我呀?""哼!废话!"我白了他一眼。 北堂旌挥手示意海兰退下,取过衣架上的衣物,替我一一穿上,同时笑道:"叫你''娘娘''哪里不好?你是我的妻子,就是后宫之首,东离尊贵无比的皇后,不叫你娘娘叫什么呢?""你少胡说!"我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手里的腰带,自己系好,同时愤愤地开口,"谁是你妻子?你一厢情愿是你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听见我矢口否认,北堂旌眼睛一眯,伸手就将我抓进怀里。 我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完全落入对方的控制之中,他手指紧紧捏住我的下巴,硬把脸扳起来看着他,动弹不得。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三个月后,就是立后大典,到那时,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抢不走了。"他低沉着声音缓缓道。 虽然这样的姿势很难受,可我还是努力地开口:"北堂旌,为什么你总在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早已没有任何感情,你明明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爱上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呢?"我仰着脸看向他,道,"如果说我对你还剩有什么感情的话,那就只有两个字,憎恨!"北堂旌的双眼睁大了,可还是没有把手松开,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我也顾不上难受,继续道:"我恨你用卑鄙的手段得到我,我恨你将我囚禁在皇宫里,我更恨你对我竟然做出那种无耻的事情来!北堂旌,你到底还想要我多恨你?"一想到那个犹如噩梦一般的夜晚,我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对眼前男子的恨意,也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北堂旌,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不会伤害我,结果呢?到头来,欺骗得我最厉害的人,是你!而将我伤害得遍体鳞伤的人,也是你!这就是你爱我的结果?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听见我的话,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原本捏住我下巴的手也松开了,转为捧住我的脸颊,低声开口:"对不起……"他将我用力地抱紧,同时在耳边低语:"对不起,夜儿,对不起……"我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抱得越来越紧,自己却像个没有意识的娃娃,一动也不动,直到北堂旌再次低声开口说话,才略动了动。 "夜儿,原谅我吧……原谅我……"他贴在我耳根边,一声声低喃。 "……"我只是沉默不语,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北堂旌的身体突然僵了一僵,然后,缓缓地松开了双臂,可还是维持着将我搂在怀的姿势。 我将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强迫自己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北堂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中,有愧疚,有不舍,还有希冀。 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夜儿,你要怎么样才会原谅我?"我仰起脸来看向他:"放我走。" 北堂旌一双眸子精光湛湛,一直盯着我,然后,缓慢却坚定地,不容任何商量和回寰地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这答案在我意料之中。 我冷笑一声。 可笑自己居然有那么一刹那,还期盼着他能点头,果然是太天真了! 我低下头去,许久,才咬着牙,缓缓开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知道……" 北堂旌的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与苦涩。 时光流逝如飞梭。 转眼,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我不敢对海兰表现出很亲近的样子,面子上装出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与其他几个宫女都一视同仁,生怕被北堂旌看出什么破绽。 好在北堂旌并没留意这些,他只关心这些宫女有没有把我伺候周到,有没有惹我生气,至于负责伺候的人是哪些,他倒是不怎么关心,再加上海兰相貌普通,行事低调,也就顺利地在我身边隐伏下来。 而自打那次和北堂清明冲突之后,我也很识趣地不再去御花园了,以免再招惹无谓的事端。只不过我虽低调,可闲言闲语还是挡也挡不住地流传进耳朵里。 据说老皇帝和北堂清明还是异常坚决地反对北堂旌立我为后,为此甚至和北堂旌吵了几次,可惜北堂旌还是丝毫不肯改变主意,气得老头子不行,可又不敢对这个皇帝儿子怎么样,只好把炮口转向我,大骂我这个妖女、祸水、妖孽,祸国殃民劳民伤财! 我只当耳边风。 反正自来了东离,骂我是妖女、妖孽、祸水的人还少吗?也不差他一个! 北堂旌大概是怕我多心,在我面前从来不提那些事情,每日里只是说些风花雪月,调笑调笑也就过去了,有时候情不自禁想亲昵,见我咬着牙强忍恐惧的样子,总是会叹一口气,然后放过我。 我也暗地里松口气。 虽然身体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精心调养,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可那次的事情,给我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伤害。 他靠近我,我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抱着我,我会吓得脸色苍白。 如果他还想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我更是会吓得几乎睁着眼晕过去。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就算竭力反抗了,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就如那夜,我死命挣扎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他轻而易举地钳制住,肆虐得遍体鳞伤。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力气会有这么大,而习武之人的力气,更加可怕,竟然会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一片小小的树叶,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北堂旌知道我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还在排斥他,倒也不曾再对我做过什么,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这天天色甚好,连日的阴暗天气被灿烂的阳光一扫而空,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连人也不由得懒了起来,眯着双眼甚是舒服。 冬日难得好太阳,而东离地处北方,更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我正坐在廊下晒太阳,北堂旌大踏步地走过来,见我眯着眼,被暖阳晒得昏昏欲睡的模样,朗声大笑:"快别睡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我睁开眼看向他:"散心?又是御花园?""不去,没得惹些麻烦。"我说完,转过头继续闭眼享受阳光,可忽然间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北堂旌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不是。"北堂旌像抱孩子一样将我抱起,笑道,"我这次带你出宫。""出宫?"我倒唬了一跳,又怕自己重心不稳摔下去,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搂住他脖子,却换来北堂旌一阵豪爽的大笑。 "你就快是东离的皇后了,难道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国家和臣民?"他似乎很享受我主动搂着他的姿势,故意转过脸来看着我,一双眼亮晶晶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 果然是上了他的当了,可担心摔跤,又不敢松开手,只好尴尬地维持着那姿势,使劲将脸别过去,嘀咕道:"我才不是你的皇后……"听我一再否认,北堂旌倒也从没生气过,只是笑嘻嘻的:"你呀,就爱闹小性儿。"我翻了个白眼,把头转过去,却正好给了他可趁之机,他略探头,就在我脖子上狠狠亲了口:"真是娇惯坏了,罢了罢了,谁叫我就栽在你手里了呢?狠心肠的小东西!"他不管周围还有宫女等人在场,肆意地调笑,毫不在乎,我早羞得涨红了脸,咬着牙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可惜我心念刚动,北堂旌就像是猜到似的,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将我双腕紧紧扣住,动都动不了,然后,就这样抱着我大踏步地走出栖凤宫。 我更是羞窘得连头都不敢抬。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得到,无数目光像针一样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恶意和轻蔑,像是要把我的身体戳出无数小洞似的,如影随形。 更多的,还是嫉妒。 树敌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北堂旌毫不掩饰的宠爱,却成为了我如今四面楚歌处处皆敌的最大缘由。 我又羞又恼,北堂旌却并不以为意,抱着我堂而皇之地走到一处小院子里。 一驾马车正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马车精巧雅致,挂着半卷的湘妃竹帘,拉车的两匹马儿通身雪白,极为神骏。 北堂旌将我轻轻放到里面的座位上,见我气恼的模样,低声笑起来,伸手打个响指,垂手静候的车夫会意,轻捷地跃上前座,长鞭挥出,马儿长嘶一声,拉动马车奔行而去。 车厢一角,小香炉里龙涎香的味道,随着淡淡的白烟缓缓飘散出来。车内案下放置着暖炉,将整个车厢都烘得暖意融融。湘妃竹帘放了下来,北堂旌怕冷风从缝隙里吹进来,还将锦帘也放下了。 他伸手来搂,被我一使劲挣开去,他倒也不恼,只是笑着,翘着二郎腿,一双眼亮晶晶的,在我身上来回打转,看得我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转过身去,当作没看见的样子。 可即使背对着他,我还是能感觉到北堂旌的目光,是如何放肆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带着赤裸裸的渴求与情欲,简直有如芒刺在背,让人坐立不安。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伸手挑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马车已经行到一处巷子,两边都是高高的青石砖墙,前面是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门外景色。 "出了这宣德门,就算是离开皇宫了。"北堂旌在身后笑道。 我理也不理他,脑中想的,却是另外的念头。 从路程看来,我住的栖凤宫,似乎离宣德门也不是很远,而且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很多侍卫……虽然我几乎是被北堂旌给软禁在了内宫深处,可从这次出行来看,如果要从栖凤宫溜到宣德门,也并非不无可能……果然就像北堂旌说的那样,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宣德门,就是一个小山坡,下了山坡,拐过弯,前面逐渐人声鼎沸,似乎快到玉京闹市了。 马车的速度也放缓了,慢慢地在宽敞的街道上行走。 玉京地处北方寒冷之地,如今进入冬季,寒风袭来,隐隐刺骨,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咳嗽一声,肩上旋即披上一件温暖的银狐披风,丰美的毛皮,披上身顿时就暖和起来。 北堂旌也顺势自身后将我拥住,笑道:"明知道自己吹了冷风会咳嗽,还坐在这风口处?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他用狐裘将我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外面不比宫里,你呀,什么时候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我将头靠在车壁上,闭着双唇默不吭声,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热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了? 依稀记得,上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繁华场景,还是在嘉麟,那时,华灯璀璨,灯光与月光争辉,流萤飞舞,还有人来人往的夜市,夜空中绽放的灿烂烟火。 而身边的人,是风云卿。 我还记得,我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扣,一起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烟花绚烂。他更将我背在背上,说要背我一辈子,直到我不想让他背了为止……我想得出神,不提防身后北堂旌忽然将我脸扳了过去。 "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沉默地将脸偏了偏。 北堂旌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旋即,一样湿热的东西在我脸颊上轻轻碰了一碰,我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却又正好被他逮个正着,在唇上又亲了亲,才将我身子转了个方向,搂着腰,一手指向车窗外:"看,这都将会是你的臣民。" 他笑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东离地处北方,人们衣着大多以皮毛棉衣为主,大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这辆马车内的人,居然就是他们的统治者。 "臣民?"隔了许久,我才淡淡地回道,"他们未必想成为我的臣民。"东离人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华夜的,我心知肚明。 北堂旌又何尝不知?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着:"闲言碎语,用不着介意。""哼。"我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马车继续往前行进,渐渐地,车外喧闹声慢慢减轻,最后消失了,只传来车轮像是压在厚厚的落叶上,带着闷响的轱辘声。 我不禁有点奇怪,掀起车帘看了看。 已经完全离开闹市区了,如今马车正行进在一片树林里。 树干笔直,叶子并未落下,而是变得金黄一片,地上的落叶也是金黄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 我看得有点出神,身后,北堂旌又开口问:"这片树林很美吧?""嗯。"我点点头,倒不否认。 "其实出了这片树林,景色会更美。"北堂旌又自身后环住我腰,浅笑道。 "出了这片树林是吗?"我一手托腮,忽然起了个恶劣的念头,慢吞吞地说,"越漂亮的东西越是有毒,这树林说不定也会有危险哦。"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乌鸦嘴的,只是突然想起来一句话,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故此顺口说了句,哪里知道话音刚落,就见北堂旌脸色突变,猛地将我按倒,也就在同时,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支羽箭贴着北堂旌的头顶擦了过去,直插进车壁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北堂旌已经一手抱着我,如箭一般,从马车里窜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北堂旌刚抱着我掠出车厢,马车就像是绊到什么似的,猛地翻滚在地,两匹拉车的马儿长嘶不已,声音痛苦。 北堂旌带着我落在一丈开外,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车夫血淋淋的尸体,我马上觉得一阵晕眩。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乌鸦嘴?我不无悲哀地心想。 为什么每次和北堂旌在一起,不是遇到刺客就是碰到杀手?该说是他惹祸体质呢,还是我是惹祸体质? 眼前一切只是做梦那多好,可惜偏偏不是,可惜偏偏我现在睡意全无而且还清醒得很。 眼前围了一圈黑衣人,保守估计有三四十个甚至还要多,那副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样子,想让我把他们当成拦路抢劫的都难! 我一边感慨为什么刺客总是喜欢穿黑衣服,一边居然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对北堂旌问道:"你没有欠他们钱吧?""难说哦,说不定真是讨债的呢。"越是危急的时候,北堂旌越是镇定自若,而且还很有幽默感,"不过讨谁的债就难说了,也许是找你的也说不定啊,我的小侯爷。"说最后5个字时,他还一副调笑不羁的口吻,完全没把这些杀气腾腾的刺客看进眼里。 他轻松归他轻松,可我却轻松不起来。 眼前的人都是凶神恶煞要杀人的样子,而且还将自己团团围住,连个麻雀都飞不出去。如今只有我和北堂旌两人,就算北堂旌武功再好,拖着我这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拖油瓶,只怕也凶多吉少。 毕竟,北堂旌现在身为一国之君,要刺杀他,没有点破釜沉舟的胆量,那可难以成事。 北堂旌也知道今天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善了的,可是从脸色上一点也看不出来,神情如故,甚至还轻松得很。 他一手紧紧箍在我腰间,让我紧贴在他胸膛上,同时柔声道:"把眼睛闭上。"我当然是乖乖听话。 无论如何,现在也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啊! 我刚把眼睛闭上,就只觉得耳边传来兵器破空声,像是紧紧挨着我的皮肤擦过去一样,那冷冰冰的感觉,有种会被彻底砍碎的错觉。 耳中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声,我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连偷看都不敢。光是凭冲进鼻子里的那股浓烈血腥味,我就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如今的战况有多么惨烈! 北堂旌似乎也应付得颇为吃力,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却要顾忌着我的安危,瞻前顾后,未免出手迟缓些,渐渐落了下风。 忽然,只听见"嗤"的一声闷响,近在咫尺,随后,我只觉得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喷到脸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睁开眼,却见北堂旌的肩膀上插了一支羽箭,尾羽还在颤动不止,箭身将他的肩膀都射穿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流出来。 "你……"我惊恐地看着他。 北堂旌还是专注地应付着敌人,同时轻松地笑道:"不是叫你把眼睛闭上吗?怎么睁开了?""你受伤了!"我惊叫起来。 "别担心,没事。"北堂旌还是轻松的表情。 他已经杀死杀伤了对方不少人,刺客见这样子讨不了好,突地往后退去,动作整齐划一,同时,后方的人端着弓箭上前,二话不说,搭箭便朝向我和北堂旌射来。 北堂旌眉头一皱,当机立断,抱着我往后掠去。 对方一排箭落空,第二批又立刻接了上来,箭矢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射来。 北堂旌也只有带着我逃命的份儿。 可躲过了第二批、第三批,后续的箭矢就像越来越多似的,眼见避无可避,北堂旌忽然抱着我,从一旁的斜坡上滚了下去,才避开了雨一般的箭矢。 我只觉天翻地覆,等停下来的时候,早已经头晕眼花。 正在这时,只听见坡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惊慌的叫声,以及懊恼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喧闹无比。 我紧张得不得了,可压在我身上的北堂旌却笑起来:"总算来了。"听见他如释重负的口吻,我顿时明白过来:"援兵?"北堂旌撑起身:"是的。" 山坡上,传来阵阵厮杀声,同时,也有不少人跌跌撞撞地朝向我们跑来,为首的,是赵三留。 北堂旌见了,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关心地问道:"你没受伤吧?"我摇摇头。 本来以为自己滚下山坡,再怎么着也会磕破蹭伤什么地方,可想不到北堂旌将我整个身体都护在怀里,完全没有伤到,连蹭都没蹭到。 我毫发无伤,北堂旌身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却将他的衣物大半都染红了,看进眼里,只觉得触目惊心,让人头晕眼花。 "你的伤……"我嗫嚅着开口,同时想伸手去捂住他身上的伤口。 北堂旌轻柔地将我的手掌握住。 "皮肉伤,不要紧。"也许是受伤的关系,他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可精神不错,居然还笑得出来,"本来担心他们老在眼前晃,扫了你的兴,才让他们都离得远远的,可没想到……""还是让你扫兴了,本来想带你好好散散心的。"他笑道。 说话间,赵三留已经带人到了跟前,见北堂旌受伤,也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为他处理伤口,同时,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们也围成一圈,将北堂旌和我围住。 山坡上犹在厮杀,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但声音也越来越少,可能那些刺客也只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吧……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鼻尖充斥着血腥味,那是北堂旌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传来的味道,让我开始头晕。 这时,一辆新的马车也行驶了过来,也是精致的车厢,也是两匹浑身雪白的神骏马儿,除了车夫不一样之外,和之前那辆马车都是一模一样。 赵三留为北堂旌将伤口包扎完毕,然后请示道:"那些刺客,皇上要如何处置?"北堂旌在见到他们靠近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之前的笑容,神色凝重,听赵三留这样问,也不言语,就是抬起根手指,在自己咽喉处比了一下,那动作连我都看懂了,八成是要赵三留赶尽杀绝。 我不由得奇怪。 按理,不是都要留下活口,好逼问出幕后主使的吗?可北堂旌为什么要赵三留赶尽杀绝? 我正在疑惑,北堂旌已经拉着我蹬上了马车。 赵三留将车帘放下,只听得车夫"得儿"一声,马车就缓缓行去。 却是往来时的路行驶。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北堂旌忽然遇刺,谁都没了游玩的念头,而且为了安全着想,自然是早点回到皇宫为好。 和来时不同,北堂旌自上了马车,就一直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看去。 只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眼也眯了起来,精光湛湛,甚至显得阴森冰冷,神情十分难看。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难看的脸色,不觉愣住,又惊又疑。 可突然之间,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似的,猛地让我惊醒过来。 难道,这些刺客的幕后主使,是北堂清明? 难怪北堂旌不留刺客活口! 难怪北堂旌的脸色会如此难看! 在东离,敢对他下手的人,也只有北堂清明了,原来的皇位继承人! 而且,北堂清明确实有杀北堂旌的理由。 他本来是东离的皇太子,皇位继承人,可没想到,会在中途被北堂旌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哥,给强行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 怎能不怒? 怎能不恨? 他只怕是积怨已久,只是碍于北堂旌的手段,才一直装出那副恭敬的模样来。 回想起北堂清明甚至还一脸假惺惺地跑来对我表示"同情",那惺惺作态,令人想到就不禁反感。 只不过……北堂清明为什么这么急着动手呢?难道他不怕事情败露吗?还是算准北堂旌会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放过他? 据我所知,北堂旌可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啊……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正瞪着眼发呆,耳边冷不丁地传来北堂旌的声音。 "在想什么?两眼都发直了。"他戏谑道。 我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北堂旌笑了笑,用没受伤那只手将我拉到怀里,我挣扎了一下,旋即听见北堂旌又道:"小妖精真狠心呐,我可是帮你挡了一箭。""啊?"我惊讶地看去,却见北堂旌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之前那阴森的表情一扫而空,又变成了和以往一样,半是玩味半是调笑的神情。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另外一边肩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这么狠心对我?""我……"我嗫嚅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想想也对,北堂旌如果不是顾忌着我,至于伤得这样厉害?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北堂旌又笑起来:"看在我受伤的份儿上,就乖乖地让我抱抱都不成吗?"他说得一副哀求的语气,可那只没受伤的手,早就搭在了我腰上,紧紧箍住,动都动不了,我就只好趴在他胸前,被搂得严严实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第十八章 危机四伏 北堂旌遇刺的事情,掩盖得极好。 不但当日赶到的侍卫统统三缄其口,连后来为北堂旌包扎伤口的御医也是跟吃了哑药似的,一个字都不敢说。所以这事情,就悄没声息地压了下来。 而且看北堂旌的神色,也像是不愿再提此事的样子,我也懒得管,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说不出来,随着北堂旌的伤口一天天痊愈,我也就慢慢地遗忘到了脑后。 毕竟,婚期将近,而海兰那里还没什么好消息传来,实在叫人焦躁! 我才不要乖乖地嫁给北堂旌,然后彻底成为他专属的禁脔。 不管成功与否,总要试一试,没有经过最后的努力,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我暗地里盘算着这个事情,表面上,对北堂旌的态度也比以前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不会事事和他作对,偶尔也会乖顺地听话。 北堂旌倒是甚为高兴,调侃说,小妖精怎么不张牙舞爪了? 气得我哭笑不得,又不能和他撕破脸,只好装作没听见,懒得理他。 日子,就看似相安无事地继续过了下去,离立后大典,也越来越近了。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东离是如何的寒冷,我算是领教到了,早就已经习惯了嘉麟温暖天气的身体,第一次面对东离的冰天雪地,竟越加地抖索起来,非常不习惯。 北堂旌知道我怕冷,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寝殿内安置了暖炉等取暖用的工具,至于衣物,更是早就换成保暖的裘衣之类,生怕我冻着。 可饶是如此,我这壳子本就体质虚弱,异常的畏寒,就算是盖着厚厚的被子,常常睡着睡着会下意识地往北堂旌的怀里钻去,贪恋着那胸膛的温暖。 虽然每每睡醒之后,都会恨自己真是不争气,怎么就一点儿也离不开他的怀抱呢? 我生自己的闷气,北堂旌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要我注意保暖,别为着赌气,将身体冻坏了。 越发怄得我哭笑不得。 这天我正在无聊地练字玩,海兰在一旁伺候着,随时整理好我写过的字帖。 趁着其他侍女没注意,海兰像是塞了一样东西在那叠字画里,她身子挡住,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够看见,我不禁讶异,看了海兰一眼,海兰眨眨眼,就恭敬地行礼退下去了。 我心知肚明,若无其事地继续描字帖,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像是漫不经心随意地拿起那张被海兰塞进去的纸来。 那是一张画。 可画的内容,却让我怔住了。 倒不是画了什么妖魔鬼怪,就是我的小像,正仰着头看向前方,一身红衣,神情却显得有点落寞。 画师的手法极为巧妙,简简单单的寥寥数笔,神韵便跃然纸上,任何人一看便知画中人是谁。 只是,我总觉得这画法似曾相识,而且,让我愣住的,不是这画中的人,而是一旁题的两句诗词,字迹清秀俊逸,非常眼熟。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这两句诗,是我有一次心血来潮的时候,说与风云卿听的,想不到会在这幅画上看到,叫我如何不惊? 我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百感起伏,最后又惊又喜。 云卿曾经说过,不是伤心人,如何画得出伤心一片? 而如今,孔雀东南飞,我的伤心,和他的伤心,都是一模一样……看着画上熟悉的字迹,我怔怔地站着,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卿……你是不是想说,你来了?你已经来到东离了? 猜透了画中的含义,我只觉得心潮起伏,千种滋味儿涌上心头,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担心被其他侍女看出异常来,又只好再塞了回去,强行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继续装作平静的样子。 心中,却满满的都是风云卿的身影。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可是……如今我被北堂旌囚禁在深宫之中,戒备森严,又如何能躲过严密的侍卫巡查,顺利地逃到宫外? 生平第一次,我对一件事是如此没有把握! 也是生平第一次,我恨自己是如此的懦弱,不但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还要连累自己最在乎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简直没用到了极点! 我在这里无计可施,就忽略了另外一处。 这几天北堂旌有事,来我这里的次数就少了,而我也敏锐地发觉,最近这几日,身边总是有点不太平。 倒也说不出是什么不对劲,看起来和往常也没什么两样,但也许是直觉吧,我真的觉得有种心悸的感觉,像是要出事似的……那两个宫女是北堂旌亲手挑选出来的,应该可靠,而海兰本就是清歌苑的人,更不必说,但栖凤宫里其他的人,就很难说了。 他们的身后,也许是某个嫔妃,某个大臣,也有可能是北堂清明,甚至老皇帝! 而我想,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北堂旌再怎么舍不得我,也毕竟不是一天24小时都待在栖凤宫,总有不在的时候,事实上我也很享受他不在的那段时光,能一个人静静的,不用掩饰自己的心事,也不用顾虑着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轻松许多。 这天宫女和往常一样送来人参汤,我慢条斯理地用小勺划动着,并不怎么想喝。 宫女退下去了,海兰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正打算喝下去,可就在这时,海兰突然伸手将碗抢了过去。 "做什么?"我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海兰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正端着那碗参汤凑到鼻子边,似乎在闻着什么,而且神情也越来越凝重,眼中也流露出一种惊惧的目光来。 她这一反常态的样子看得我也不由得紧张兮兮,提心吊胆的,嗫嚅着问:"怎……怎么了?""九公主,这碗参汤被下了鹤顶红。"海兰转过头来,郑重地开口,"幸好您没喝下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鹤……鹤顶红?"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鹤顶红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我好歹看过不少电视剧和武侠小说,也算是知道,当下吓得立刻变了脸色,刷白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那……那不是毒药吗?怎么会……"果然……果然有人想杀我,那么说,早上那个想捂死我的人,根本就不是幻觉了?我一点也没记错,更没有睡糊涂,千真万确是有人要杀我! 海兰见我又惊又疑,为了让我信服,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根银簪子来,往汤里一探,再拿出来的时候,雪白的银簪有半截已经变得乌黑。 这下我脸色岂止是惨白,根本就是泛黑了。 我指着海兰手里的银簪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海兰捏着簪子犹豫地问道:"九公主,怎么办?要声张吗?""……"我迟疑地摇摇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声张出去,也许是因为我如今的处境,就算闹得天下皆知,也只不过是徒给自己增加无谓的敌人罢了。 "暂时不要。"我对海兰道。 海兰会意,点点头,将那碗有毒的参汤悉数倒在一旁的花盆里。 自此之后,海兰就比往常还要更加注意我身边发生的一切。 毕竟,如今生死攸关,怎能不留心? 我也仔细地观察过栖凤宫里的人,可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关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宫女侍卫们,看起来都像是居心叵测的样子,谁都有嫌疑似的,结果,反倒让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连北堂旌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在发什么呆?"他自身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吓得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北堂旌很喜欢在背后突然冒出来吓人,但一见是他,我居然长长地松了口气。 说来讽刺,也许在这东离皇宫之中,只有眼前的男人,才是唯一不会害我的人了吧……见我愣呆呆地看着他,北堂旌好奇地扬起一边眉,打趣道:"怎么了?又在动什么鬼主意是不是?不然怎么会吓成这样?"我瞪大了眼,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眼前的男人精明得很,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他看出破绽来……"是啊,就是在想坏主意。"我故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在想怎么毒死你!"我本来说的也是气话,北堂旌当然知道,一听之下哈哈大笑起来。 "毒死我?"他一把将我搂住,"小猫儿,你也得有那本事才行啊!"这话里明显看不起人,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见北堂旌并没疑心的样子,心里也暗地里松口气,便懒得再理会,别过脸去任由他抱着。 当晚,北堂旌心情似乎很不错,拉着我天南地北地闲话,简直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哭笑不得,也由得他信口开河。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那支试过毒的银簪子,不能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放着吧,于是连忙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既然待在栖凤宫里也不安全,我就干脆正大光明地走出来,没事儿就在后宫闲晃。 惹人注目又怎么样?反正想害你的人,不管你是高调还是低调,一样会背地里坑人,既然如此,还不如招摇过市呢!至少能气得那些王八蛋吹胡子瞪眼,也算扳回一局不是? 再说了,有海兰这个老江湖在身边,等闲的伎俩还近不了我的身。 主意打定,我就每天带着海兰在后宫中大摇大摆,恢复了往日小侯爷跋扈的面貌,一路成功收获嫉妒和嫉恨无数。 只可惜,刺客居然就没再出现了。 我也不禁有点懊恼。 本来想,我这样招摇过市,那些想杀我的人总会按捺不住的,既然按捺不住,就会露出马脚,既然露出马脚,自然就有迹可循了!可没有想到,自那两次之后,我身边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砸块石头进去都泛不起波澜,倒令我有点诧异了。 但令我更加诧异的,却是北堂清明! 本来去御花园散步只是为了招摇,顺带想引出那想杀我的人来,可枉费我大冬天的每天裹着锦衣貂裘闲晃,被寒风吹得鼻子都红了,结果刺客半点儿踪影也未见,却把北堂清明那家伙给引了出来。 老实说,我还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 那天天气不错,虽然没有太阳,但是头天下了一天的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大清早的,雪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倒像是天色大亮的样子。 推开窗,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见雪积得甚好,我不禁动了孩子气的念头,高高兴兴地叫来海兰等人,穿上狐裘玩雪去。 海兰拗不过我,那两个宫女更不敢吱声,自然只有随着我来到御湖边,拉开阵势开始堆雪人,丝毫不管来来往往的嫔妃宫女们那异样的目光。 开玩笑!本侯爷要是那么介意别人的眼光,还能活到今天? 我很坦然地视而不见,正和海兰等人玩得不亦乐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九公主好兴致。" 一听到这声音,我忍不住仰头叹一口气,暗道一声扫兴,可脸上还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来,转过身看向那人。 "王爷,真是幸会啊。"这几个字我说得简直就是嘴角抽搐。 毕竟我真的很反感北堂清明,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潜意识地反感他,觉得这人就像条蛇一样,乍看之下蛰伏着动也不动,可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窜起来咬你一口! 北堂清明对我那近乎抽筋的笑容只当作没看到,微笑着缓步上前,同时道:"听说九公主身体不好,怎么还在这冰天雪地里玩耍?若是不小心着了凉,皇兄岂不是会心疼?""……" 听了他这话,我实在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着凉不着凉,与你何干?何必装出个假惺惺的面孔来表示关心?就算关心也轮不到你来说! 有句话说得好,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现在的状况倒还真适用。 我警惕地看着北堂清明,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显不能称之为欢迎,可北堂清明就像看不懂似的,又靠近我两步,略微皱眉,显出一副关心的神情来。 "听说九公主身体抱恙,本王也甚感担心,不知太医如何说?"他缓缓开口,"东离向来寒冷,不比嘉麟四季如春,也许九公主只是水土不服,待住久了,也就习惯了。"什么身体抱恙!你个乌鸦嘴咒我啊?本公主好得很!没有感冒也没着凉!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 见北堂清明这般客气的模样,我越加警惕起来,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还是小心为妙! 他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说到重点,我心中暗想,难道他今天只是来无聊的? 就在这时,北堂清明将眼左右一看,示意我把两侧的宫女都支走。 我扬扬眉,倒觉得好奇起来。 北堂清明神神秘秘地搞什么鬼? 于是我也很配合地叫海兰等人退下。见她们都走得远远的,听不到我们这边说话了,北堂清明才低声开口。 可第一句话就把我吓一跳。 他说:"九公主不相信我?" 北堂清明问得这么直接,我倒不好说什么了,似是而非地"呃"了一声,北堂清明微微一笑:"也难怪,论交情,毕竟往来不多,九公主不信任我也是情理之中的。"见我还是狐疑地看着他,北堂清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只有我和他两人,于是又往前靠近。 他挨得很近,近得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北堂清明一把将手抓住。 我大惊,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就在这时,我只觉得手心里像是被塞了一样东西,连忙低头看,却是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什么?"我大惑不解。 "只不过是能让人好生睡一觉的东西。"北堂清明笑得人畜无害。 我眯起眼:"给我这个做什么?" 说完就往他手里一丢。 "九公主还是拿着比较好。"他又把那小纸包递给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神秘兮兮的。 "这药只须用三钱溶于酒中,无色无味,就算是御医也察觉不出,但只要服下,即刻昏睡十二个时辰,就算天崩地裂也醒不过来。"我还是不信任地看着北堂清明。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九公主心系故国,故国的人又何尝不心系九公主?本王感其情谊,愿意帮九公主这个忙。"我终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 "你……你要帮我逃走?"我大惊,差点叫出来,连忙压低了嗓门问。 "只是助九公主脱离牢笼而已。"北堂清明道,"只要九公主将这药让皇兄服下,我自会带九公主出宫,等十二个时辰之后,就算皇兄本事再大,也回天乏术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人,总觉得不太对劲。 北堂清明为什么冒这么大的危险帮我?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莫非……是华凌云?他已经买通了北堂清明,所以他才会这样卖力地帮我? 还是说…… 北堂清明其实是在利用我?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更加让我对北堂清明怀疑起来。 我承认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出东离皇宫,如果真的能让北堂旌昏迷十二个时辰,我能趁机逃走,那是一定会做的!可是……这药真的是安眠药吗? 不能怪我怀疑,而是北堂清明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假如这药并非安眠药,那我一旦给北堂旌服下,后果会非常的可怕,连我自己也会成为替死鬼! 当事情变成那样,就只能说一句,北堂清明这一箭双雕之计,好生厉害! 见我狐疑地看着他,北堂清明大概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竟然笑起来,拆开纸包,用指尖沾了少许白色粉末一舔。 安然无恙。 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依旧那副微笑的表情。 "现在你该放心了?"他笑道。 见他确实没事,我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你为什么帮我?"这次北堂清明倒老实,回答:"自然是有利可图,本王才会尽力。"……也是哦,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啊? 至于他图的是什么利,我懒得问,也不想问。 "一切就看九公主自行抉择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双眼炯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去,轻轻冷笑一声,转念想了想,还是将那纸包放进了怀里。 第十八章 危机四伏 北堂旌遇刺的事情,掩盖得极好。 不但当日赶到的侍卫统统三缄其口,连后来为北堂旌包扎伤口的御医也是跟吃了哑药似的,一个字都不敢说。所以这事情,就悄没声息地压了下来。 而且看北堂旌的神色,也像是不愿再提此事的样子,我也懒得管,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说不出来,随着北堂旌的伤口一天天痊愈,我也就慢慢地遗忘到了脑后。 毕竟,婚期将近,而海兰那里还没什么好消息传来,实在叫人焦躁! 我才不要乖乖地嫁给北堂旌,然后彻底成为他专属的禁脔。 不管成功与否,总要试一试,没有经过最后的努力,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我暗地里盘算着这个事情,表面上,对北堂旌的态度也比以前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不会事事和他作对,偶尔也会乖顺地听话。 北堂旌倒是甚为高兴,调侃说,小妖精怎么不张牙舞爪了? 气得我哭笑不得,又不能和他撕破脸,只好装作没听见,懒得理他。 日子,就看似相安无事地继续过了下去,离立后大典,也越来越近了。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东离是如何的寒冷,我算是领教到了,早就已经习惯了嘉麟温暖天气的身体,第一次面对东离的冰天雪地,竟越加地抖索起来,非常不习惯。 北堂旌知道我怕冷,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寝殿内安置了暖炉等取暖用的工具,至于衣物,更是早就换成保暖的裘衣之类,生怕我冻着。 可饶是如此,我这壳子本就体质虚弱,异常的畏寒,就算是盖着厚厚的被子,常常睡着睡着会下意识地往北堂旌的怀里钻去,贪恋着那胸膛的温暖。 虽然每每睡醒之后,都会恨自己真是不争气,怎么就一点儿也离不开他的怀抱呢? 我生自己的闷气,北堂旌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要我注意保暖,别为着赌气,将身体冻坏了。 越发怄得我哭笑不得。 这天我正在无聊地练字玩,海兰在一旁伺候着,随时整理好我写过的字帖。 趁着其他侍女没注意,海兰像是塞了一样东西在那叠字画里,她身子挡住,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够看见,我不禁讶异,看了海兰一眼,海兰眨眨眼,就恭敬地行礼退下去了。 我心知肚明,若无其事地继续描字帖,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像是漫不经心随意地拿起那张被海兰塞进去的纸来。 那是一张画。 可画的内容,却让我怔住了。 倒不是画了什么妖魔鬼怪,就是我的小像,正仰着头看向前方,一身红衣,神情却显得有点落寞。 画师的手法极为巧妙,简简单单的寥寥数笔,神韵便跃然纸上,任何人一看便知画中人是谁。 只是,我总觉得这画法似曾相识,而且,让我愣住的,不是这画中的人,而是一旁题的两句诗词,字迹清秀俊逸,非常眼熟。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这两句诗,是我有一次心血来潮的时候,说与风云卿听的,想不到会在这幅画上看到,叫我如何不惊? 我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百感起伏,最后又惊又喜。 云卿曾经说过,不是伤心人,如何画得出伤心一片? 而如今,孔雀东南飞,我的伤心,和他的伤心,都是一模一样……看着画上熟悉的字迹,我怔怔地站着,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卿……你是不是想说,你来了?你已经来到东离了? 猜透了画中的含义,我只觉得心潮起伏,千种滋味儿涌上心头,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担心被其他侍女看出异常来,又只好再塞了回去,强行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继续装作平静的样子。 心中,却满满的都是风云卿的身影。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可是……如今我被北堂旌囚禁在深宫之中,戒备森严,又如何能躲过严密的侍卫巡查,顺利地逃到宫外? 生平第一次,我对一件事是如此没有把握! 也是生平第一次,我恨自己是如此的懦弱,不但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还要连累自己最在乎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简直没用到了极点! 我在这里无计可施,就忽略了另外一处。 这几天北堂旌有事,来我这里的次数就少了,而我也敏锐地发觉,最近这几日,身边总是有点不太平。 倒也说不出是什么不对劲,看起来和往常也没什么两样,但也许是直觉吧,我真的觉得有种心悸的感觉,像是要出事似的……那两个宫女是北堂旌亲手挑选出来的,应该可靠,而海兰本就是清歌苑的人,更不必说,但栖凤宫里其他的人,就很难说了。 他们的身后,也许是某个嫔妃,某个大臣,也有可能是北堂清明,甚至老皇帝! 而我想,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北堂旌再怎么舍不得我,也毕竟不是一天24小时都待在栖凤宫,总有不在的时候,事实上我也很享受他不在的那段时光,能一个人静静的,不用掩饰自己的心事,也不用顾虑着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轻松许多。 这天宫女和往常一样送来人参汤,我慢条斯理地用小勺划动着,并不怎么想喝。 宫女退下去了,海兰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正打算喝下去,可就在这时,海兰突然伸手将碗抢了过去。 "做什么?"我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海兰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正端着那碗参汤凑到鼻子边,似乎在闻着什么,而且神情也越来越凝重,眼中也流露出一种惊惧的目光来。 她这一反常态的样子看得我也不由得紧张兮兮,提心吊胆的,嗫嚅着问:"怎……怎么了?""九公主,这碗参汤被下了鹤顶红。"海兰转过头来,郑重地开口,"幸好您没喝下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鹤……鹤顶红?"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鹤顶红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我好歹看过不少电视剧和武侠小说,也算是知道,当下吓得立刻变了脸色,刷白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那……那不是毒药吗?怎么会……"果然……果然有人想杀我,那么说,早上那个想捂死我的人,根本就不是幻觉了?我一点也没记错,更没有睡糊涂,千真万确是有人要杀我! 海兰见我又惊又疑,为了让我信服,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根银簪子来,往汤里一探,再拿出来的时候,雪白的银簪有半截已经变得乌黑。 这下我脸色岂止是惨白,根本就是泛黑了。 我指着海兰手里的银簪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海兰捏着簪子犹豫地问道:"九公主,怎么办?要声张吗?""……"我迟疑地摇摇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声张出去,也许是因为我如今的处境,就算闹得天下皆知,也只不过是徒给自己增加无谓的敌人罢了。 "暂时不要。"我对海兰道。 海兰会意,点点头,将那碗有毒的参汤悉数倒在一旁的花盆里。 自此之后,海兰就比往常还要更加注意我身边发生的一切。 毕竟,如今生死攸关,怎能不留心? 我也仔细地观察过栖凤宫里的人,可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关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宫女侍卫们,看起来都像是居心叵测的样子,谁都有嫌疑似的,结果,反倒让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连北堂旌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在发什么呆?"他自身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吓得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北堂旌很喜欢在背后突然冒出来吓人,但一见是他,我居然长长地松了口气。 说来讽刺,也许在这东离皇宫之中,只有眼前的男人,才是唯一不会害我的人了吧……见我愣呆呆地看着他,北堂旌好奇地扬起一边眉,打趣道:"怎么了?又在动什么鬼主意是不是?不然怎么会吓成这样?"我瞪大了眼,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眼前的男人精明得很,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他看出破绽来……"是啊,就是在想坏主意。"我故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在想怎么毒死你!"我本来说的也是气话,北堂旌当然知道,一听之下哈哈大笑起来。 "毒死我?"他一把将我搂住,"小猫儿,你也得有那本事才行啊!"这话里明显看不起人,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见北堂旌并没疑心的样子,心里也暗地里松口气,便懒得再理会,别过脸去任由他抱着。 当晚,北堂旌心情似乎很不错,拉着我天南地北地闲话,简直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哭笑不得,也由得他信口开河。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那支试过毒的银簪子,不能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放着吧,于是连忙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既然待在栖凤宫里也不安全,我就干脆正大光明地走出来,没事儿就在后宫闲晃。 惹人注目又怎么样?反正想害你的人,不管你是高调还是低调,一样会背地里坑人,既然如此,还不如招摇过市呢!至少能气得那些王八蛋吹胡子瞪眼,也算扳回一局不是? 再说了,有海兰这个老江湖在身边,等闲的伎俩还近不了我的身。 主意打定,我就每天带着海兰在后宫中大摇大摆,恢复了往日小侯爷跋扈的面貌,一路成功收获嫉妒和嫉恨无数。 只可惜,刺客居然就没再出现了。 我也不禁有点懊恼。 本来想,我这样招摇过市,那些想杀我的人总会按捺不住的,既然按捺不住,就会露出马脚,既然露出马脚,自然就有迹可循了!可没有想到,自那两次之后,我身边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砸块石头进去都泛不起波澜,倒令我有点诧异了。 但令我更加诧异的,却是北堂清明! 本来去御花园散步只是为了招摇,顺带想引出那想杀我的人来,可枉费我大冬天的每天裹着锦衣貂裘闲晃,被寒风吹得鼻子都红了,结果刺客半点儿踪影也未见,却把北堂清明那家伙给引了出来。 老实说,我还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 那天天气不错,虽然没有太阳,但是头天下了一天的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大清早的,雪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倒像是天色大亮的样子。 推开窗,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见雪积得甚好,我不禁动了孩子气的念头,高高兴兴地叫来海兰等人,穿上狐裘玩雪去。 海兰拗不过我,那两个宫女更不敢吱声,自然只有随着我来到御湖边,拉开阵势开始堆雪人,丝毫不管来来往往的嫔妃宫女们那异样的目光。 开玩笑!本侯爷要是那么介意别人的眼光,还能活到今天? 我很坦然地视而不见,正和海兰等人玩得不亦乐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九公主好兴致。" 一听到这声音,我忍不住仰头叹一口气,暗道一声扫兴,可脸上还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来,转过身看向那人。 "王爷,真是幸会啊。"这几个字我说得简直就是嘴角抽搐。 毕竟我真的很反感北堂清明,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潜意识地反感他,觉得这人就像条蛇一样,乍看之下蛰伏着动也不动,可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窜起来咬你一口! 北堂清明对我那近乎抽筋的笑容只当作没看到,微笑着缓步上前,同时道:"听说九公主身体不好,怎么还在这冰天雪地里玩耍?若是不小心着了凉,皇兄岂不是会心疼?""……" 听了他这话,我实在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着凉不着凉,与你何干?何必装出个假惺惺的面孔来表示关心?就算关心也轮不到你来说! 有句话说得好,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现在的状况倒还真适用。 我警惕地看着北堂清明,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显不能称之为欢迎,可北堂清明就像看不懂似的,又靠近我两步,略微皱眉,显出一副关心的神情来。 "听说九公主身体抱恙,本王也甚感担心,不知太医如何说?"他缓缓开口,"东离向来寒冷,不比嘉麟四季如春,也许九公主只是水土不服,待住久了,也就习惯了。"什么身体抱恙!你个乌鸦嘴咒我啊?本公主好得很!没有感冒也没着凉!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 见北堂清明这般客气的模样,我越加警惕起来,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还是小心为妙! 他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说到重点,我心中暗想,难道他今天只是来无聊的? 就在这时,北堂清明将眼左右一看,示意我把两侧的宫女都支走。 我扬扬眉,倒觉得好奇起来。 北堂清明神神秘秘地搞什么鬼? 于是我也很配合地叫海兰等人退下。见她们都走得远远的,听不到我们这边说话了,北堂清明才低声开口。 可第一句话就把我吓一跳。 他说:"九公主不相信我?" 北堂清明问得这么直接,我倒不好说什么了,似是而非地"呃"了一声,北堂清明微微一笑:"也难怪,论交情,毕竟往来不多,九公主不信任我也是情理之中的。"见我还是狐疑地看着他,北堂清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只有我和他两人,于是又往前靠近。 他挨得很近,近得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北堂清明一把将手抓住。 我大惊,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就在这时,我只觉得手心里像是被塞了一样东西,连忙低头看,却是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什么?"我大惑不解。 "只不过是能让人好生睡一觉的东西。"北堂清明笑得人畜无害。 我眯起眼:"给我这个做什么?" 说完就往他手里一丢。 "九公主还是拿着比较好。"他又把那小纸包递给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神秘兮兮的。 "这药只须用三钱溶于酒中,无色无味,就算是御医也察觉不出,但只要服下,即刻昏睡十二个时辰,就算天崩地裂也醒不过来。"我还是不信任地看着北堂清明。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九公主心系故国,故国的人又何尝不心系九公主?本王感其情谊,愿意帮九公主这个忙。"我终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 "你……你要帮我逃走?"我大惊,差点叫出来,连忙压低了嗓门问。 "只是助九公主脱离牢笼而已。"北堂清明道,"只要九公主将这药让皇兄服下,我自会带九公主出宫,等十二个时辰之后,就算皇兄本事再大,也回天乏术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人,总觉得不太对劲。 北堂清明为什么冒这么大的危险帮我?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莫非……是华凌云?他已经买通了北堂清明,所以他才会这样卖力地帮我? 还是说…… 北堂清明其实是在利用我?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更加让我对北堂清明怀疑起来。 我承认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出东离皇宫,如果真的能让北堂旌昏迷十二个时辰,我能趁机逃走,那是一定会做的!可是……这药真的是安眠药吗? 不能怪我怀疑,而是北堂清明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假如这药并非安眠药,那我一旦给北堂旌服下,后果会非常的可怕,连我自己也会成为替死鬼! 当事情变成那样,就只能说一句,北堂清明这一箭双雕之计,好生厉害! 见我狐疑地看着他,北堂清明大概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竟然笑起来,拆开纸包,用指尖沾了少许白色粉末一舔。 安然无恙。 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依旧那副微笑的表情。 "现在你该放心了?"他笑道。 见他确实没事,我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你为什么帮我?"这次北堂清明倒老实,回答:"自然是有利可图,本王才会尽力。"……也是哦,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啊? 至于他图的是什么利,我懒得问,也不想问。 "一切就看九公主自行抉择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双眼炯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去,轻轻冷笑一声,转念想了想,还是将那纸包放进了怀里。 第十九章 烟华燃尽 我与北堂旌的大婚之日,越来越近。 反对之声,也越来越大。 究竟外面的人是如何群情激昂地反对这场婚事,北堂旌从来不在我面前说起,每日里只是笑嘻嘻的,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就岔过去了。 可他不说,不代表那些宫女们也不说。宫墙外的闲言闲语,宫墙内的议论纷纷,宫女们平时无聊,也只有说这些八卦来消磨时间。 没胆子当着我的面说,只敢背地里嘀咕,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话还是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什么"狐狸精"啦,什么"劳民伤财"啦,什么"祸国殃民"啦……来来去去无非都是这些说辞,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说这些人就不能有点创意吗?词汇贫乏得真是让我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之泪,都有点想丢本词典给他们照着念算了。 只可惜,尽管外面的反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北堂旌还是我行我素,照旧用心地筹备婚事,每天,婚礼用的东西也是源源不断地送到栖凤宫来。 我只作冷眼旁观。 说来古怪,明明婚礼上的另一个主角将会是我,可总觉得那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不是自己,不是我华夜! 看着越来越精致与华贵的礼服与无数珍贵的礼物,我居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得花多少钱呐! 据说,凤冠上那12颗鸽血红的宝石,每颗都有小指节那么大,光彩夺目,尤其是在阳光下,闪耀出的红色光芒,勾魂夺魄一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宝石。 还据说,礼服上镶缀的108颗南海合浦珍珠,粒粒都有指甲盖一样大小,圆润晶莹,单独一粒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何况共有108颗? 听宫女们在耳边详细地讲解这些东西有多么名贵,这些宝物有多么稀罕,我却怎么看都看不出好歹来,只能似是而非地点头,不懂装懂。 尽管宫女们说得口水都干了,我还是没看出来那些宝石和珍珠究竟好在哪里,呃,确实比玻璃珠子晶莹剔透许多,光泽也确实看上去好很多,只是……如果就这样落到我手里,大概也只有"明珠暗投"这一个下场吧…… 雪已经下了一整天,在傍晚的时候停了,从窗户看出去,殿外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宫殿的飞檐走壁,都堆满了积雪,将屋顶染成了一色的银白,连树枝上都堆满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夜色越来越深,各处宫室的灯光接连亮了起来,那灯光带着一点晕黄,将地上的白雪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殿内放了暖炉,驱走了满室的寒意。 我呵了呵手,从窗边走开。 转过身,却看见案上堆放的各色婚礼用物。 无非宝石与珍珠,锦绣与绸缎,还有各式各样据说价值连城的贺礼。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好被北堂旌听见。 他笑着踱过来,开口道:"怎么叹气?不满意?""满意,满意得很。"我头也不回,"满意得就快痛哭流涕了。"北堂旌听出了我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是哈哈一笑,并不以为忤,反倒贴上身来,双手环在我腰间,在耳边低声笑语:"这几日都没时间过来看你,可有想我?"他问得肉麻兮兮,我恶心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谁想你?少肉麻了!"我大叫,连忙跳开去。 可惜北堂旌的动作总是比我快一步,手一伸,我就又被他轻轻松松地抓了回去。 "怎么像只猫似的蹦来跳去?"他戏谑道,"看起来精神不错。"北堂旌的动作都很温柔,不会弄疼我,可是力道却都恰到好处地让我无法挣脱。 我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不甘心地放弃,任由他将我捉住,然后慢慢地,他在卧榻之上斜倚了下来。 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榻边。 红木雕花卧榻上铺着柔软的丝褥,绣满各色精美的祥瑞云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华美无伦。 他就那样懒洋洋地倚着,嘴角带笑,一双眼睛寒星也似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心里突然一动,面上飞霞,连忙转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旌这个样子,总会让我想到当初和他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他总是这副暧昧的表情,带着魅惑,还有一丝让人无法抑制的心跳。 而那时,我记得自己……还迷恋着他……到底是不是爱,我不知道,可是,我确实曾经迷恋过他,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为什么不看我?" 一只手轻轻地捏住我下巴,将脸转了过去,正对着北堂旌,他那英俊的脸就近在咫尺,近得差点就能贴上我的双唇。 "在想什么?脸红了哦。"北堂旌笑嘻嘻地道。 我怎么可能会给他说实话,当下呸一声,扭过头去。 北堂旌今晚心情似乎很好,见我不理他,也只是轻轻一笑,还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更捂在怀里:"怎么在屋里都冰冷冰冷的?等下要是出去,还不冻成雪人儿啊?""出去?"我诧异。 扭头奇怪地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黑漆漆的,安安静静的,鸦雀无声,这半夜三更的,还要去哪里? "就是要夜深了才好,白天可不行。"北堂旌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 "……" 我眯起一只眼,狐疑地看向北堂旌。 他却趁我不注意,在唇上一吻:"有东西让你看。"什么东西非得晚上才能看? 我大惑不解,可北堂旌已经将我小心地抱起来,将狐裘与我披上。 那裘衣一色雪白的银狐毛,没有一根杂毛,把我整个人都埋在其中,只露出张脸来,而且还被衣领遮去了大半。 大概这模样有点滑稽,北堂旌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到底要干什么?""到了便知。"他拉着我走到殿外。 虽然雪停了,可是从温暖的屋内一下子到室外,尽管穿着厚厚的裘衣,我还是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耸起肩膀,将自己又往那狐裘内缩了缩。 "半夜三更的,要夜游皇宫吗?"我出声问道。 如果真是那么无聊的事情,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温暖的被窝多好啊!谁没事大冬夜的出来溜达,被刺骨寒风吹得鼻涕长流。 "夜游?"北堂旌笑一声,"当然不是。"他握着我的手,沿着长廊走去。 栖凤宫里清清静静的,宫女侍卫们似乎都去睡了,沿途走来,一个人都没看到,只有廊下的灯笼点着淡淡的光芒,给我和北堂旌把路照亮。 顺着长廊转过弯,再沿着台阶上去,便是栖凤宫殿后的高楼。 也是全皇宫最高的地方。 闲来无聊的时候,我也爬上去过,高楼之上,能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甚至连玉京也一览无遗。 如今大半夜的,北堂旌不睡觉带着我爬什么楼? 慢慢上到顶楼,楼上放了一张软榻,旁边垂手站立着几个宫女和侍卫,安安静静的,一声也不出。 北堂旌拉着我在榻上坐下。 从楼顶看出去,只见整个皇宫处处积雪,银装素裹一般,点点灯光,就像明珠似的,镶嵌在一大块无暇的白玉之上。再往远处看去,是雪后的玉京城,万家灯火如天上的繁星撒落人间,煞是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但还不至于需要半夜爬高楼的程度。 我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 "就是看这个吗?" "当然不是。"北堂旌笑着,突然伸手将我揽到怀里搂住。 "把眼睛闭上。"他柔声说道。 我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依言闭上双眼,只听他似乎打了个响指,然后四周就沉默了下来。我正在疑惑,突然间,耳中传来一声像是爆竹炸裂的声音,很清脆,但像是从遥远的空中传来似的,然后,只觉得像是什么光芒五颜六色的,一下子绽放开来。 我早好奇地睁开了眼。 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开无数烟花,姹紫嫣红,可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但随后又是无数烟花紧紧随之燃放,色彩各异,图案各异,在夜空中变化无穷,时而流星雨一般,金色银色的光点纷纷坠下,时而火树银花,吹落星如雨,将整个夜空都染得如同银河散落一样。 刹那间的华丽。 可转瞬即逝。 我张开嘴愣愣地看着夜空中烟火接连不断地升空,然后绽开,留下个美丽的身影,再然后慢慢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但旋即又有新的烟火升空,继续着之前的过程。 "好看吗?"北堂旌的声音在耳后低低响起,暗沉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我无心去细想,只能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很好看。" 他笑了,笑声也是低低沉沉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北堂旌几乎是紧贴着我耳垂说出来的,炽热的呼吸喷在颈间,我只觉得心脏像是突然漏跳一拍似的,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脸上也火辣辣地涨红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被北堂旌看见。 好在烟火那五颜六色的光芒,将我和他的面孔都映得五颜六色的,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他抱我抱得很紧,我窘得一张脸通红,想将他推开,却被紧紧箍在怀里,动都动不了。 "放手……"我小声开口,低如蚊喃。 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可北堂旌听见了,出乎意料地,他居然真的缓缓松开了手。 腰间力道一松,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连忙跳起身来,不料就在这时,他突然又伸手将我捉住。 我大惊,回头惊恐地看着他。 好在北堂旌并未再做什么,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而一双眼在夜色里更显精光湛湛,寒星也似的,看得人更加心慌起来。 "北堂……放手……"我惶恐不安。 北堂旌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见我害怕的样子,脸上隐隐露出点苦笑的神色,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之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柔声道:"烟火还要放很久呢,别急着走啊。"说完手里一使劲,我便又跌回他怀里。 "就当是陪我看吧。"他用力抱着我,"我命人搜罗了全国的烟花,只在今夜燃放,这份送你的礼物,喜欢不喜欢?""……"我倚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在我面前,他从来不自称朕,就像以前初识那时一样,他是风流倜傥的北堂将军,而我还是无所事事的小侯爷。 是啊,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过去,那该多好…… 烟火还在继续燃放,夜空中被各色光芒染得五彩斑斓,火树银花,将脚下的整个京城都唤醒了,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和夜空中的绚烂竞相争辉。 他搂着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奢华灿烂。 华灯璀璨,烟花绚丽,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一明一灭之间,将整个京城都给染上了一层流光溢彩。 我早已神思恍惚。 记忆里,我也曾经和谁在一起看过火树银花的烟火。 风云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的风云卿……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和他在月色中手牵着手,打算一辈子牵手走下去。 一想到风云卿,我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北堂旌的怀抱依旧温暖,可是,却不是我要的那种。 我挣了挣,北堂旌敏锐地发觉了,伸手将我的脸扳了过去,正对着他。 夜色下,他的眼睛更显明亮。 如今,眼神里似乎还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看得我心里一跳,莫名地紧张起来,也只能怔怔地看向他。 北堂旌双手捧着我脸,也是痴痴地看着,许久,才低沉了声音,缓缓开口:"夜儿,我和他,你爱的是谁?"我愣了愣。 北堂旌还是第一次问得这么直接,可是,这个问题,我相信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看着他的双眼,没有半点回避。 "是他。" 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北堂旌听了,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苦笑,那神情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带点自嘲。 又隔了很久,他才再次问道:"那我呢?夜儿,你就从来也不曾爱过我?"他问的时候,声音里隐隐带上了一丝绝望。 "……"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扪心自问,我就真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扪心自问,我就当真从来不曾喜欢过他? 怎么可以自欺欺人? 和他初识的那段日子,如今清清楚楚地都回想了起来。 我也曾见了他会没来由地脸红,也曾会为了他的笑容而心里乱跳,还有他温暖的怀抱,一切一切,都曾经让我沉醉迷恋,甚至不可自拔,怎么可能对他全然地没感情? 可是-- 他说爱我,结果带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伤害……北堂旌还静静地等着我回答。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我曾经迷恋过的男人,许久,才轻轻地开口。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爱过吗?抑或从来就不曾爱过?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夜儿……"他低声唤我的名字,一如从前。 我闭上眼,也低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北堂旌不再出声了,沉默了下来,只听见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的响声,绚烂,却寂寞。 第二天天刚黑,北堂旌就过来了。 我刚命人将暖炉内的炭火换了,一屋子暖意融融,和殿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披着件大红色的衣衫,赤着双足,倚在软榻上看书。 暖炉就放置在榻前,上面煨着个小吊子,里面热着冰糖燕窝羹,海兰正用根长柄银勺慢慢地搅动。 北堂旌大踏步地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好大的雪"。 他笑道:"下午还好好的,怎地到晚上却下起了这么大的雪?一路走过来,那积雪差点让人都迈不开步子了。"北堂旌一边说,一边脱去身上早被融化的雪水濡湿的狐裘,双手拢着哈了口气:"还是你这里暖和。"他笑着靠近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榻上坐下。 我将双足一缩,道:"让海兰舀碗燕窝羹给你暖暖?""……你故意气我呢?"北堂旌大笑起来,"那是女人家的东西,我吃像什么话?还是取酒来驱寒比较好。"他命宫女取来一瓯热酒,用炉火细细煨着,然后挥手屏退了殿内宫女。 寝殿之中,只剩我和他两人。 我早没了看书的兴致,睁大了眼看着他。 北堂旌似乎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瓯热酒上,见酒很快沸了,他用木勺舀了盛于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满足地喘息一声:"这可舒爽了。"他回头,见我正盯着他看,又朗声大笑起来:"看我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对酒有兴趣了?""才……才没有!"我红着脸斥道。 北堂旌却放声笑着,一把将我揽到怀中,先是没头没脑地乱亲一气,然后笑嘻嘻地道:"我可记得你酒量差得很,当初光是酒桶内残留的香气都能把你熏醉过去,如果真喝下这么一杯,还不立刻就倒?"他说着说着,越发动了兴致:"不知我的夜儿喝醉了会是怎生模样,倒很想见识见识。"我怄得哭笑不得,狠劲将他推开,咬着牙道:"喝醉了会杀人!""你杀人?"北堂旌笑得越发让人火大,"也就猫爪子挠挠,还不够给我抓痒的。"他说着说着无赖起来,竟然伸手探入我衣襟中。 如今是晚上,我换了家常便服,本就没有白日系得那样齐整,被他这样耍色狼扯来扯去,不多会儿就衣衫散乱,更被他把红色的外衣都给剥了下来,要是再任由他撒野下去,只怕浑身都会被他剥得寸缕不剩。 "你耍什么酒疯?"我羞恼万分,气急反笑,一面躲避着他的毛手毛脚,一边骂道。 "谁说我是耍酒疯了?"北堂旌矢口否认,不过倒也没再继续下去,我趁机跳下软榻,揪住衣襟躲得远远的。 懒得再和他纠缠! 身后传来北堂旌哈哈大笑的声音:"我和你开玩笑呢,怎么就生气了?"玩笑? 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 我越发恼怒,干脆背对着他,理也不理。 任由北堂旌笑得打跌。 "算啦算啦,我没福气,小猫儿都不肯陪我喝酒,只有一个人喝闷酒了。"北堂旌笑嘻嘻的。 我听见身后酒盏响动声不绝,想必北堂旌也喝了不少酒。 他酒量甚好,我是知道的,但是自从那次他喝醉做出强暴之事以后,就很少喝这么多,我不觉有点奇怪,转过头去。 却令我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北堂旌只是将酒盏和木勺来回摇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来,其实根本就没喝酒。 "可算是舍得看着我了。"北堂旌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你还是很担心我嘛。""……"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翻了翻白眼。 北堂旌再次大笑起来。 这次,他才真的将酒舀进酒盏内,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站起身来。 "两杯恰好。"他笑道,缓步向我走来。 "……你要喝两百杯也没人管你。"我气不过,回了句。 北堂旌听了,越发笑得开心起来,说道:"你这可是气话了--"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他脸色突变,刷地一下变得血红,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充斥到了脸上一样,同时眼睛也瞪大了,很痛苦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恐怖。 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我刚问出口,就见北堂旌口一张,"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就喷在我眼前,如血雨,将地上纯白的波斯长毛地毯都染红了一大片。 也在此时,北堂旌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玉山倾斜,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我吓懵了,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堂旌怎么会突然吐血的? 我扑到他身上,只见他脸上已经褪去了之前的血色,像是死人一样灰白灰白的,嘴唇青紫,可嘴角还挂着一缕血丝,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北堂?北堂?你怎么了?"我着急地连声叫道。 可北堂旌就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一样,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我颤抖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也微弱得几乎没有了。 我惊惶起来,顾不得许多,扬声大叫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北堂……皇帝晕倒了!" 第十九章 烟华燃尽 我与北堂旌的大婚之日,越来越近。 反对之声,也越来越大。 究竟外面的人是如何群情激昂地反对这场婚事,北堂旌从来不在我面前说起,每日里只是笑嘻嘻的,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就岔过去了。 可他不说,不代表那些宫女们也不说。宫墙外的闲言闲语,宫墙内的议论纷纷,宫女们平时无聊,也只有说这些八卦来消磨时间。 没胆子当着我的面说,只敢背地里嘀咕,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话还是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什么"狐狸精"啦,什么"劳民伤财"啦,什么"祸国殃民"啦……来来去去无非都是这些说辞,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说这些人就不能有点创意吗?词汇贫乏得真是让我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之泪,都有点想丢本词典给他们照着念算了。 只可惜,尽管外面的反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北堂旌还是我行我素,照旧用心地筹备婚事,每天,婚礼用的东西也是源源不断地送到栖凤宫来。 我只作冷眼旁观。 说来古怪,明明婚礼上的另一个主角将会是我,可总觉得那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不是自己,不是我华夜! 看着越来越精致与华贵的礼服与无数珍贵的礼物,我居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得花多少钱呐! 据说,凤冠上那12颗鸽血红的宝石,每颗都有小指节那么大,光彩夺目,尤其是在阳光下,闪耀出的红色光芒,勾魂夺魄一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宝石。 还据说,礼服上镶缀的108颗南海合浦珍珠,粒粒都有指甲盖一样大小,圆润晶莹,单独一粒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何况共有108颗? 听宫女们在耳边详细地讲解这些东西有多么名贵,这些宝物有多么稀罕,我却怎么看都看不出好歹来,只能似是而非地点头,不懂装懂。 尽管宫女们说得口水都干了,我还是没看出来那些宝石和珍珠究竟好在哪里,呃,确实比玻璃珠子晶莹剔透许多,光泽也确实看上去好很多,只是……如果就这样落到我手里,大概也只有"明珠暗投"这一个下场吧…… 雪已经下了一整天,在傍晚的时候停了,从窗户看出去,殿外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宫殿的飞檐走壁,都堆满了积雪,将屋顶染成了一色的银白,连树枝上都堆满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夜色越来越深,各处宫室的灯光接连亮了起来,那灯光带着一点晕黄,将地上的白雪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殿内放了暖炉,驱走了满室的寒意。 我呵了呵手,从窗边走开。 转过身,却看见案上堆放的各色婚礼用物。 无非宝石与珍珠,锦绣与绸缎,还有各式各样据说价值连城的贺礼。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好被北堂旌听见。 他笑着踱过来,开口道:"怎么叹气?不满意?""满意,满意得很。"我头也不回,"满意得就快痛哭流涕了。"北堂旌听出了我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是哈哈一笑,并不以为忤,反倒贴上身来,双手环在我腰间,在耳边低声笑语:"这几日都没时间过来看你,可有想我?"他问得肉麻兮兮,我恶心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谁想你?少肉麻了!"我大叫,连忙跳开去。 可惜北堂旌的动作总是比我快一步,手一伸,我就又被他轻轻松松地抓了回去。 "怎么像只猫似的蹦来跳去?"他戏谑道,"看起来精神不错。"北堂旌的动作都很温柔,不会弄疼我,可是力道却都恰到好处地让我无法挣脱。 我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不甘心地放弃,任由他将我捉住,然后慢慢地,他在卧榻之上斜倚了下来。 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榻边。 红木雕花卧榻上铺着柔软的丝褥,绣满各色精美的祥瑞云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华美无伦。 他就那样懒洋洋地倚着,嘴角带笑,一双眼睛寒星也似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心里突然一动,面上飞霞,连忙转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旌这个样子,总会让我想到当初和他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他总是这副暧昧的表情,带着魅惑,还有一丝让人无法抑制的心跳。 而那时,我记得自己……还迷恋着他……到底是不是爱,我不知道,可是,我确实曾经迷恋过他,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为什么不看我?" 一只手轻轻地捏住我下巴,将脸转了过去,正对着北堂旌,他那英俊的脸就近在咫尺,近得差点就能贴上我的双唇。 "在想什么?脸红了哦。"北堂旌笑嘻嘻地道。 我怎么可能会给他说实话,当下呸一声,扭过头去。 北堂旌今晚心情似乎很好,见我不理他,也只是轻轻一笑,还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更捂在怀里:"怎么在屋里都冰冷冰冷的?等下要是出去,还不冻成雪人儿啊?""出去?"我诧异。 扭头奇怪地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黑漆漆的,安安静静的,鸦雀无声,这半夜三更的,还要去哪里? "就是要夜深了才好,白天可不行。"北堂旌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 "……" 我眯起一只眼,狐疑地看向北堂旌。 他却趁我不注意,在唇上一吻:"有东西让你看。"什么东西非得晚上才能看? 我大惑不解,可北堂旌已经将我小心地抱起来,将狐裘与我披上。 那裘衣一色雪白的银狐毛,没有一根杂毛,把我整个人都埋在其中,只露出张脸来,而且还被衣领遮去了大半。 大概这模样有点滑稽,北堂旌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到底要干什么?""到了便知。"他拉着我走到殿外。 虽然雪停了,可是从温暖的屋内一下子到室外,尽管穿着厚厚的裘衣,我还是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耸起肩膀,将自己又往那狐裘内缩了缩。 "半夜三更的,要夜游皇宫吗?"我出声问道。 如果真是那么无聊的事情,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温暖的被窝多好啊!谁没事大冬夜的出来溜达,被刺骨寒风吹得鼻涕长流。 "夜游?"北堂旌笑一声,"当然不是。"他握着我的手,沿着长廊走去。 栖凤宫里清清静静的,宫女侍卫们似乎都去睡了,沿途走来,一个人都没看到,只有廊下的灯笼点着淡淡的光芒,给我和北堂旌把路照亮。 顺着长廊转过弯,再沿着台阶上去,便是栖凤宫殿后的高楼。 也是全皇宫最高的地方。 闲来无聊的时候,我也爬上去过,高楼之上,能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甚至连玉京也一览无遗。 如今大半夜的,北堂旌不睡觉带着我爬什么楼? 慢慢上到顶楼,楼上放了一张软榻,旁边垂手站立着几个宫女和侍卫,安安静静的,一声也不出。 北堂旌拉着我在榻上坐下。 从楼顶看出去,只见整个皇宫处处积雪,银装素裹一般,点点灯光,就像明珠似的,镶嵌在一大块无暇的白玉之上。再往远处看去,是雪后的玉京城,万家灯火如天上的繁星撒落人间,煞是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但还不至于需要半夜爬高楼的程度。 我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 "就是看这个吗?" "当然不是。"北堂旌笑着,突然伸手将我揽到怀里搂住。 "把眼睛闭上。"他柔声说道。 我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依言闭上双眼,只听他似乎打了个响指,然后四周就沉默了下来。我正在疑惑,突然间,耳中传来一声像是爆竹炸裂的声音,很清脆,但像是从遥远的空中传来似的,然后,只觉得像是什么光芒五颜六色的,一下子绽放开来。 我早好奇地睁开了眼。 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开无数烟花,姹紫嫣红,可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但随后又是无数烟花紧紧随之燃放,色彩各异,图案各异,在夜空中变化无穷,时而流星雨一般,金色银色的光点纷纷坠下,时而火树银花,吹落星如雨,将整个夜空都染得如同银河散落一样。 刹那间的华丽。 可转瞬即逝。 我张开嘴愣愣地看着夜空中烟火接连不断地升空,然后绽开,留下个美丽的身影,再然后慢慢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但旋即又有新的烟火升空,继续着之前的过程。 "好看吗?"北堂旌的声音在耳后低低响起,暗沉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我无心去细想,只能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很好看。" 他笑了,笑声也是低低沉沉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北堂旌几乎是紧贴着我耳垂说出来的,炽热的呼吸喷在颈间,我只觉得心脏像是突然漏跳一拍似的,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脸上也火辣辣地涨红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被北堂旌看见。 好在烟火那五颜六色的光芒,将我和他的面孔都映得五颜六色的,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他抱我抱得很紧,我窘得一张脸通红,想将他推开,却被紧紧箍在怀里,动都动不了。 "放手……"我小声开口,低如蚊喃。 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可北堂旌听见了,出乎意料地,他居然真的缓缓松开了手。 腰间力道一松,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连忙跳起身来,不料就在这时,他突然又伸手将我捉住。 我大惊,回头惊恐地看着他。 好在北堂旌并未再做什么,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而一双眼在夜色里更显精光湛湛,寒星也似的,看得人更加心慌起来。 "北堂……放手……"我惶恐不安。 北堂旌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见我害怕的样子,脸上隐隐露出点苦笑的神色,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之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柔声道:"烟火还要放很久呢,别急着走啊。"说完手里一使劲,我便又跌回他怀里。 "就当是陪我看吧。"他用力抱着我,"我命人搜罗了全国的烟花,只在今夜燃放,这份送你的礼物,喜欢不喜欢?""……"我倚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在我面前,他从来不自称朕,就像以前初识那时一样,他是风流倜傥的北堂将军,而我还是无所事事的小侯爷。 是啊,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过去,那该多好…… 烟火还在继续燃放,夜空中被各色光芒染得五彩斑斓,火树银花,将脚下的整个京城都唤醒了,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和夜空中的绚烂竞相争辉。 他搂着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奢华灿烂。 华灯璀璨,烟花绚丽,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一明一灭之间,将整个京城都给染上了一层流光溢彩。 我早已神思恍惚。 记忆里,我也曾经和谁在一起看过火树银花的烟火。 风云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的风云卿……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和他在月色中手牵着手,打算一辈子牵手走下去。 一想到风云卿,我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北堂旌的怀抱依旧温暖,可是,却不是我要的那种。 我挣了挣,北堂旌敏锐地发觉了,伸手将我的脸扳了过去,正对着他。 夜色下,他的眼睛更显明亮。 如今,眼神里似乎还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看得我心里一跳,莫名地紧张起来,也只能怔怔地看向他。 北堂旌双手捧着我脸,也是痴痴地看着,许久,才低沉了声音,缓缓开口:"夜儿,我和他,你爱的是谁?"我愣了愣。 北堂旌还是第一次问得这么直接,可是,这个问题,我相信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看着他的双眼,没有半点回避。 "是他。" 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北堂旌听了,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苦笑,那神情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带点自嘲。 又隔了很久,他才再次问道:"那我呢?夜儿,你就从来也不曾爱过我?"他问的时候,声音里隐隐带上了一丝绝望。 "……"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扪心自问,我就真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扪心自问,我就当真从来不曾喜欢过他? 怎么可以自欺欺人? 和他初识的那段日子,如今清清楚楚地都回想了起来。 我也曾见了他会没来由地脸红,也曾会为了他的笑容而心里乱跳,还有他温暖的怀抱,一切一切,都曾经让我沉醉迷恋,甚至不可自拔,怎么可能对他全然地没感情? 可是-- 他说爱我,结果带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伤害……北堂旌还静静地等着我回答。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我曾经迷恋过的男人,许久,才轻轻地开口。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爱过吗?抑或从来就不曾爱过?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夜儿……"他低声唤我的名字,一如从前。 我闭上眼,也低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北堂旌不再出声了,沉默了下来,只听见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的响声,绚烂,却寂寞。 第二天天刚黑,北堂旌就过来了。 我刚命人将暖炉内的炭火换了,一屋子暖意融融,和殿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披着件大红色的衣衫,赤着双足,倚在软榻上看书。 暖炉就放置在榻前,上面煨着个小吊子,里面热着冰糖燕窝羹,海兰正用根长柄银勺慢慢地搅动。 北堂旌大踏步地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好大的雪"。 他笑道:"下午还好好的,怎地到晚上却下起了这么大的雪?一路走过来,那积雪差点让人都迈不开步子了。"北堂旌一边说,一边脱去身上早被融化的雪水濡湿的狐裘,双手拢着哈了口气:"还是你这里暖和。"他笑着靠近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榻上坐下。 我将双足一缩,道:"让海兰舀碗燕窝羹给你暖暖?""……你故意气我呢?"北堂旌大笑起来,"那是女人家的东西,我吃像什么话?还是取酒来驱寒比较好。"他命宫女取来一瓯热酒,用炉火细细煨着,然后挥手屏退了殿内宫女。 寝殿之中,只剩我和他两人。 我早没了看书的兴致,睁大了眼看着他。 北堂旌似乎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瓯热酒上,见酒很快沸了,他用木勺舀了盛于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满足地喘息一声:"这可舒爽了。"他回头,见我正盯着他看,又朗声大笑起来:"看我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对酒有兴趣了?""才……才没有!"我红着脸斥道。 北堂旌却放声笑着,一把将我揽到怀中,先是没头没脑地乱亲一气,然后笑嘻嘻地道:"我可记得你酒量差得很,当初光是酒桶内残留的香气都能把你熏醉过去,如果真喝下这么一杯,还不立刻就倒?"他说着说着,越发动了兴致:"不知我的夜儿喝醉了会是怎生模样,倒很想见识见识。"我怄得哭笑不得,狠劲将他推开,咬着牙道:"喝醉了会杀人!""你杀人?"北堂旌笑得越发让人火大,"也就猫爪子挠挠,还不够给我抓痒的。"他说着说着无赖起来,竟然伸手探入我衣襟中。 如今是晚上,我换了家常便服,本就没有白日系得那样齐整,被他这样耍色狼扯来扯去,不多会儿就衣衫散乱,更被他把红色的外衣都给剥了下来,要是再任由他撒野下去,只怕浑身都会被他剥得寸缕不剩。 "你耍什么酒疯?"我羞恼万分,气急反笑,一面躲避着他的毛手毛脚,一边骂道。 "谁说我是耍酒疯了?"北堂旌矢口否认,不过倒也没再继续下去,我趁机跳下软榻,揪住衣襟躲得远远的。 懒得再和他纠缠! 身后传来北堂旌哈哈大笑的声音:"我和你开玩笑呢,怎么就生气了?"玩笑? 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 我越发恼怒,干脆背对着他,理也不理。 任由北堂旌笑得打跌。 "算啦算啦,我没福气,小猫儿都不肯陪我喝酒,只有一个人喝闷酒了。"北堂旌笑嘻嘻的。 我听见身后酒盏响动声不绝,想必北堂旌也喝了不少酒。 他酒量甚好,我是知道的,但是自从那次他喝醉做出强暴之事以后,就很少喝这么多,我不觉有点奇怪,转过头去。 却令我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北堂旌只是将酒盏和木勺来回摇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来,其实根本就没喝酒。 "可算是舍得看着我了。"北堂旌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你还是很担心我嘛。""……"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翻了翻白眼。 北堂旌再次大笑起来。 这次,他才真的将酒舀进酒盏内,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站起身来。 "两杯恰好。"他笑道,缓步向我走来。 "……你要喝两百杯也没人管你。"我气不过,回了句。 北堂旌听了,越发笑得开心起来,说道:"你这可是气话了--"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他脸色突变,刷地一下变得血红,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充斥到了脸上一样,同时眼睛也瞪大了,很痛苦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恐怖。 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我刚问出口,就见北堂旌口一张,"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就喷在我眼前,如血雨,将地上纯白的波斯长毛地毯都染红了一大片。 也在此时,北堂旌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玉山倾斜,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我吓懵了,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堂旌怎么会突然吐血的? 我扑到他身上,只见他脸上已经褪去了之前的血色,像是死人一样灰白灰白的,嘴唇青紫,可嘴角还挂着一缕血丝,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北堂?北堂?你怎么了?"我着急地连声叫道。 可北堂旌就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一样,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我颤抖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也微弱得几乎没有了。 我惊惶起来,顾不得许多,扬声大叫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北堂……皇帝晕倒了!" 第二十章 生死一瞬 窗外,月色阑珊。 雪早已经停了,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得树梢上的积雪也明晃晃的。 我仰头看着铁窗外那一轮明月。 铁窗? 是的,铁窗。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栖凤宫中即将成为东离皇后的女人,而是-- 阶下囚! 罪名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毒害皇帝。 他们说我毒害皇帝,毒害北堂旌,于是毫不留情地将我打进天牢。 原来那日北堂旌突然吐血,是中了毒。 经过太医的竭力抢救,北堂旌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余毒未清,至今昏迷不醒。 而一国之君在栖凤宫内差点中毒身亡,此事震惊整个东离国上下,老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我居住的栖凤宫是第一现场,自然首当其冲。 而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在我梳妆台的抽屉里,搜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纸包内的白色粉末,经过多名太医的检验,证明与北堂旌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那毒毒性特殊,寻常服下,也就跟面粉似的,人畜无害,但一旦和着酒吞食,毒性立刻发作,若拖上个一刻钟两刻钟,那就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 老皇帝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二话不说就将我打进了天牢,连个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如今北堂旌昏迷不醒,我就等于是失去了在东离唯一的庇护,全国上下,想除掉我的人不计其数,以老皇帝为首。如今天赐良机,他们自然要在北堂旌清醒之前将我干掉! 就算北堂旌清醒过来后兴师问罪,木已成舟,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让死人复活,只有扼腕长叹了。 天下皆知北堂旌专宠于我,更不惜万金,从全国搜罗来所有的烟花,只为一夜燃放,博我一笑。 可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我华夜"忘恩负义"的"下毒谋害"。 东离百姓本就看我是祸水妖孽,如今更是群情激奋,纷纷递什么万民书啥的,要求严惩我这个"凶手"! 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白做了个替罪羔羊,简直比那窦娥还冤呐! 只是让我很疑惑的是,北堂旌为人如此精明,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毒? 我被困在囚笼里不得自由,又睡不着,只好在狭窄的牢房内来回踱步。 天牢皆是用丈许的大石头砌成,除了精钢所铸的牢门,就是一扇小小的窗户,大概人脑袋大小,还密密地用两指粗细的铁条拦住,苍蝇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人了! 而我就被囚禁在这个铁笼子里,等着被人绑上断头台。 牢门外戒备森严,老皇帝甚至还专门调来了禁军看守,只准进不准出,生怕我逃走了。 被关进这天牢的时候,除了这身衣物,什么东西都没带,更别提那些御寒的裘衣。 牢房潮湿阴冷,本来就比外面冷上一分,如今我龙困浅滩,虽然有个暖炉勉强抵挡寒意,但终究还是浑身发冷,将自己身体蜷成一团。 外面天寒地冻的,刺骨的寒风从铁窗外呼啸着钻了进来,就算有个暖炉烤火,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桌上茶壶里的茶水,不多会儿就结成了冰。 我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儿是还在侯府和紫菀等人欢笑的情景,一会儿是风云卿温暖的怀抱,一会儿又是北堂旌嘴角染血昏迷不醒的模样。 事情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变成这样子的? 一定是有什么关键的环节,被我给忽略掉了……我正在苦苦思索,突然,铁铸的牢门传来咣当咣当的声响,似乎有人正打开铁锁。 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北堂清明缓步走了进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进来之后,看守的禁军就将牢门重新关上,这房间之中,只有我和他两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带着敌意看向北堂清明。 他冷冷一笑:"九公主出了事,皇兄现在又做不了主,我这个做弟弟的,表示一下对未来嫂子的关心,似乎也并无不妥。""……猫哭耗子……"我也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听见我的回答,北堂清明脸上笑意更盛,往前迈了一步,抬头环顾四周,将牢房内萧条的模样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到木桌上那壶已经结冰的茶水上,才开口道:"九公主身受万千宠爱,向来锦衣玉食惯了,身娇肉贵,而此处如此简陋,也实在委屈九公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我看得清清楚楚,懒得理论。 反正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如今身陷囹圄,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该忍气吞声,还得忍气吞声。 见我不答也不理他,北堂清明倒也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缓步靠近。 "真可惜,如今皇兄依旧昏迷不醒,不然九公主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他说,"连我这个做弟弟的,看在眼里也替皇兄心疼。"说着说着,他竟然无礼地伸手捏住我下巴,将面孔抬了起来,正对着他。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将这么个美人儿冷出个好歹,岂不是暴殄天物?"北堂清明这话这动作轻佻而且无礼,不复以前那种阴郁但沉稳的样子,倒像是故意为之,我心里冷笑一声,倒也不曾回避,正视着他,然后缓缓开口:"毒是你下的吧?" 我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留意着北堂清明脸上每一分表情和神态。 冷不丁地听我说出这句话来,北堂清明也没有想到,倒愣了一愣,怔住了,过了会儿,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扬,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来。 寒意彻骨,也杀气彻骨。 "九公主果然聪慧过人,难怪皇兄会对你如此迷恋。"他冷冷地笑着,说道,"我也喜欢聪明的女人。"我翻了个白眼:"少说废话,是你下毒要害死北堂旌的,然后栽赃给我,是也不是?"这次北堂清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双眸精光湛湛,越加给人一种蛇的感觉,阴冷,而且狠毒。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也没指望能听到他的回答,当下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你将那纸包给我,而且故意沾了点来吃,就是想打消我的疑惑。北堂旌好酒,将这个药溶在酒里让他饮下,他信任我,自然不会怀疑,只要喝下去,药性发作,我就是那弑君的凶手。而你也很小心,知道我并不相信你,也未必会乖乖听话,把这药给北堂旌吃,所以另外布置了人,毒杀北堂旌,不论是谁下的手,只要北堂旌中毒,必定会将整个皇宫彻底搜查,我有你给的这药,自然毫无疑问的,就成为了下毒的人。"我一口气说完,最后补充道:"无论下毒的人是谁,我都是弑君凶手,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北堂清明倒是安静地听我分析,末了嘴角一勾,竟然露出个惋惜的神情来。 "真可惜。"他道,"你虽然聪明,把事情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木已成舟,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了。"言下之意就是我说中了,他确实是假装要帮忙的样子,然后把我弄成替罪羔羊! 听他差不多都默认,我冷哼一声,白眼一翻,毫不客气地转身背对着他。 同时也不禁郁闷。 为什么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每一次都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才能明白一切来龙去脉?真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 如果我能更机警一点,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也许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可以避免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怎么还能改变结局?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含恨九泉! 我在暖炉旁坐下,北堂清明就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过,一双眼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正眼也不瞧他,将早已冻僵的双手探到火上烤了烤,觉得渐渐暖和起来,才又问道:"老皇帝要怎么处置我?"北堂清明缓步走了过来。 "嘉麟九公主居心叵测,毒害皇上,判明日午时,法场斩首。"他脸上隐隐带着种狠毒的笑意,冷冰冰的。 早就猜到老皇帝肯定会趁机置我于死地,听到这个消息,我居然很平静,冷冷哼一声,懒得再和这个奸诈小人说话,转头一心一意地烤着火取暖。 身后,北堂清明忽然击了两下掌,同时,铁牢门被人打开了,似乎有人鱼贯而入。 我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去。 进来的是几个宫女,手里分别捧着狐裘锦衣、珠宝首饰等物,看起来很眼熟,都是栖凤宫里北堂旌送我的东西。 不知道北堂清明这奸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笑起来,眼神依旧阴翳如蛇。 "九公主绝色无双,想必也不希望自己临死前披头散发吧?那样也会失了嘉麟皇室的体面,所以本王特意向父皇讨了个人情,让她们伺候九公主到最后一刻。"我听了,也懒得再骂眼前这个无耻的家伙,反而笑得阳光灿烂,对着他甜甜一笑:"王爷大恩,本公主真是感激不尽。"说来也是,每次我越是被逼到绝境,反倒越加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开心。 "不过不知道王爷是否就十拿九稳地确定,你皇兄不会在今夜醒过来?"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越加甜美。 这次换北堂清明变了脸色。 对他来说,北堂旌永远昏迷下去,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北堂清明瞪了我很久,才阴沉沉地开口,挤出来一句话:"不妨走着瞧。"说完,就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时间流走,是分秒也不停息的。 一想到自己第二天就要被砍脑袋,就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被子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脱身,可不管怎么冥思苦想,都是死路一条。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 冥思苦想到了最后,连太阳穴都想痛了,还是没想到什么法子能让我免于一死! 难道要我去苦苦哀求老皇帝和北堂清明不要杀我? 切!这点骨气本姑娘还有! 怕死归怕死,但也知道什么叫做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活。 不过这样一来……活路就更加遥遥无望! 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海兰能及时出宫去联络康老四,想法子救人,或者干脆寄希望于上苍,让北堂旌能在明日午时之前醒来,那我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夜色越来越深,不管再怎么忧心如焚,睡意还是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实在熬不住了,闭着眼打了个盹儿,但似乎是才闭上眼的工夫,就被人用力摇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昨晚北堂清明带来的那几个宫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九公主,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什么时辰到了? 我一晚上没睡着,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被塞了好几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我无法思考,再加上长期以来的低血糖,更是稀里糊涂。 直到被那几个宫女强行穿上锦衣华服,挽发梳头,我才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本姑娘就要被绑上刑场砍头了啊! 一想到这节,低血压顿时不翼而飞。 死到临头,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挣扎。 可是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其中一个宫女伸指在我身上某处地方用力按了按,我立时觉得全身一麻,四肢也立刻酸软无力,有劲儿都使不出来,张嘴想骂,那人眼疾手快,又在我喉咙处一按,顿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任由宫女们摆布。 她们将我打扮好了之后,又用铁链将我双手铐住,其中一人伸手拍了拍铁门,外面的侍卫应声开门,然后将我押了出去。 我被制住了穴道,连动都动不了,等于是被半拖半拽出去的,随后,就被硬塞进一辆马车,用铁锁锁住,接着马蹄声响起,我知道,自己正在被送往刑场。 也是送往黄泉路。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停了下来。有人跳上车,将我又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外面,阳光刺眼。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太阳倒是出来了,可之前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屋顶上、树枝上还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就算太阳出来,也依旧没有融化多少,反而更加刺骨的寒冷。 尽管穿着厚厚的锦衣,我还是冷得打了个喷嚏。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扯住我双腕上扣着的铁链子,毫不客气地就往前扯,我被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快走几步稳了稳重心。 唉,没法子,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口气,本公主忍了! 身体两侧,禁军们戒备森严,列队将我围在中间,强迫着往刑场正中行去。 这时,我才有机会好好看了看要卸磨杀驴……啊,不对,是要将我砍头的地方,是怎生模样。 映入眼帘的,是高台上的敞殿,正中安置着几案,上面摆放了令箭等物,和电视剧上看到过的也没什么差别,往前大概10步的地方,用圆木临时搭建了一个亭子作为刑台,四面挂着一层薄纱,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就手执钢刀,沉默地站在亭子正中。 四周,约两三丈的距离,都是禁军,一个挨着一个,围成环形,再往外,是用削尖的木头做成的栅栏,将围观的平民都隔在了外面。 我往那方看了看。 来围观的平民很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也许是见我竟然转头看着他们,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然后是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当然,更多的是骂声。 "她就是华夜?" "果然一副狐媚的样子,一看就是狐狸精,不是好人!""这种祸水,早就该杀了!" "忘恩负义!辜负皇上那么宠爱她!"…… 种种,种种,挡也挡不住地钻进我耳朵里。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众口铄金,我早就没了脾气,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便将脸又转了回去。 护送我的禁军将我拉到那亭子中,看样子,还要我跪下。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人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眼前的人并非寻常犯人,毕竟差点就是东离皇后,更是他国公主,怎么由得他放肆? 抬头看太阳还没移到正中,我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还奢望着北堂旌能及时醒过来。 虽然我也很清楚,像那种大刀马上砍下来,然后有人骑着快马高喊"刀下留人"的情节,也就电视里才会屡屡发生,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不无沮丧地心想。 但只要时辰还没到,就还有一线生机! 谁愿意被当成个替罪羔羊,白白地送死啊? 冤! 实在是太冤了! 窦娥都没我冤! 人家窦娥都还能哭一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而我如今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是酸软无力,想跑,脚迈不动,想逃,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只能任由摆布。 太阳慢慢移到了半空,行刑官抬头看了看,大概也想速战速决,朗声宣读了我的罪状,见时辰快到,抽出令箭丢在地上,高喝一声:"时辰到,行刑!"这5个字吓得我浑身一激灵,顿觉魂飞魄散! 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 难道我真的就要无辜丧命在这里? 在21世纪我是个典型的短命鬼,真正的华夜也是个正宗的短命鬼,难道我借尸还魂之后,还要继续当个短命鬼? 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让我借尸还魂呢! 我忍不住就要不顾淑女仪态破口大骂,可刚抬眼,就见4个禁军,正将亭子四面挂着的薄纱拉下。 同时,行刑官又高声宣布: "九公主乃皇室血脉,身份尊贵,凤血不可轻易示于天下,故以帘幕遮挡。"搞了半天,是要将我挡起来砍头? 眼见刽子手将钢刀掂了掂,摆出了姿势,我心里暗暗叫苦。 天也!地也!难道我这条捡回来的性命,活该要白白葬送在这里了不成? 拥有人人艳羡的一切,还拥有知心的爱人,却要含冤莫白枉死刀下,这道理,如何说得通? 眼见是没有了生还的可能,我紧紧闭上眼,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努力不在脸上流露出分毫害怕的神色,可牙齿还是轻轻地上下撞击,发出得得的声音。 我又不是无敌大金刚,雪晃晃的钢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不怕才是骗人呢! 只听得脑后风响,我顿时寒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只当我命休矣。 可就在同时,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啸响,一股寒风贴着我耳朵直往脑后而去,"锵"的一声,脖子两侧似乎传来一种凉意,然后便是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我讶异地睁眼,却见眼前是一大幅落到地上的薄纱,还有一截断刀,耳畔,几缕乌黑的发丝正缓缓飘落而下。 好像…… 脑袋还没掉!稳稳地长在自己脖子上! 我突然醒悟过来,难道我没死? 那刀分明是刽子手手中的钢刀,怎么会突然断开? 事情其实也就发生在一刹那,我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人影突地窜进了亭子里,那刽子手突然惨叫一声,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拉了起来。 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那人手臂一伸,就将我揽住,头倚靠在一个熟悉的胸膛前。 "云卿……" 我想叫出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使劲地把头抬起来,想看看他。 真的是风云卿。 还是那样熟悉的俊秀面容,不同的是,素日温和文雅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严肃表情。左手紧紧抱着我,右手手持一把长剑,剑刃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而亭子的一根柱子上,一把雪亮的钢刀深深地插入了木头里,刀身还在颤动。 我突然明白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风云卿掷出了刀,将刽子手的钢刀截断,那刀断成两截,贴着我的脖子划过,虽然脑袋安然无恙,可还是砍断了几缕头发。 一想到当时情况是如何的刻不容缓千钧一发,我就忍不住浑身直冒冷汗。 只要风云卿稍微迟疑一下,我的脑袋就彻底搬家了! 四周传来厮杀声,夹杂着人群混乱的尖叫声,还有行刑官声嘶力竭的叫声:"有人劫法场啦!快来人啊!" 风云卿带着我掠出行刑亭,刚落脚到地面上,周围禁军潮水一般涌上来。 我惊慌失措。 风云卿武功很好我知道,可这么多人围着我们,他只怕也难以轻易脱身。 但风云卿不慌不忙,长剑一抖,便是一人惨叫受伤。 血腥味浓烈地直往鼻子里钻,甚至连脸上都被溅上了几滴鲜血。风云卿一边杀敌,一面对我道:"闭上眼睛。"可我现在哪里敢闭? 强忍着那股眩晕感,我往四周看去。 除了风云卿之外,还有不少青衣人,都把脸蒙着,只有风云卿不曾蒙面。不过想也知道,一定是他带来的人! 见我和风云卿被围住,周围的青衣人都默默地过来支援,个个杀起来不要命的样子,大有同归于尽的阵势,东离禁军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骁勇,一时应对不及,虽然人多,却落了下风。 为首的青衣人趁机将我和风云卿救出了包围圈,带着其余的手下,护着我们两人往法场外退去。 而东离禁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让我们逃走?唿哨一声,大队人马就追了上来。 领头的青衣人眉头一皱,突然做了个手势,队形立刻变换,朝向追来的追兵迎了上去,而他就和风云卿带着我,往偏僻之处奔去。 我被风云卿紧紧抱在怀里,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过了许久,才觉得双足踩到了地面。 风云卿早就发现我身体异样,二话不说,伸指在我身上点了好几处,最后在咽喉处轻轻一按,我只觉身体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顿时不翼而飞,嗓子恢复了正常。 也在同时,那蒙面的青衣人也扯下了面巾。 "四哥?" 我惊喜地叫道。 "小丫头,你真是吓死四哥了!"康老四一脸和蔼的笑意,对我道,"总是给我捅娄子,每次都要四哥帮你补。"他说完,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对风云卿说:"你带着夜儿快走,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出城去,郊外落凤坡有快马接应,然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东离。"康老四说完,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再回嘉麟。"风云卿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着急地问道:"四哥,你如何脱身?" 康老四大笑起来:"有小丫头这句话,也不枉我拼着命来救你了。"他说完,突然叹口气,两眼盯着我,道:"小丫头,说不定这是你和四哥最后一次见面了,多多保重啊!""四哥……"我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并不是那个真正的华夜,却一直拿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并未因为华夜身体里的灵魂换过了,态度就有所改变。如今回想起来,他当真帮助我不少,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劫法场,有情有义,兄弟如此,还复何求? 我感动得很,偏生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完整,而一想到从此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康老四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也许,我也早就把他当作亲人了吧! 见我潸然欲泣的模样,康老四只是笑了笑,转头对风云卿道:"事不宜迟,快带夜儿走,我去拦住追兵,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康王爷,大恩不言谢。"这时,风云卿才开口道。 "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对夜儿好,那就算是还我恩情了吧。"康老四笑道。说完又将蒙面巾遮住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然后转身,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风云卿一手圈在我腰间,施展轻功,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风云卿带着我刚逃出玉京城门,就听见传来沉重的关门声。 我暗道一声好险。 只要稍微迟个一两秒,我和风云卿就会被关在玉京城内,成为瓮中之鳖。 风云卿似乎对京城外的道路非常熟悉,遇到岔路,根本不会犹豫,径直往前行去。 我疑惑地看向他,风云卿猜到我想什么,笑道:"既然要逃走,肯定事前就把所有的路线都踩熟了的,这样才能争取能用最短的时间离开。"一想也对,我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熟悉的心跳声强劲有力地传入耳中,让我彻底地安心下来。 就算明知身后有无数的追兵紧跟着,但只要有风云卿在我身边,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觉得害怕。 转过一个弯,再从一片小树林里穿过去,眼前是片矮坡,种着低矮的灌木,如今都积上了厚厚一层雪,坡前,有人牵着几匹马正等待着,马儿正在不安地用前蹄刨动地面上的积雪。 一直到了跟前,风云卿才将圈住我腰的手松开。 那人早牵着马迎上前来,恭敬地行礼。 "九公主,风大人,在下等候多时了。""赵一?"我惊喜地叫道。 赵一单膝跪地:"赵一见过九公主。""别说这些了,快起来快起来!"我连声问道,"紫菀怎么样了?""紫菀姑娘很好。"赵一素来严肃的脸上也微微一笑,竟有些脸红,我见了讶异,猛地醒悟过来。 难道赵一和紫菀? 我说他们经常一起行动呢,而且如今回想起来,赵一对紫菀颇多回护,确实不太一般! 一旁,风云卿开口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妙。"想想风云卿说得没错,我点点头,赵一牵过马来。 风云卿正要将我抱上马背,突然间脸色大变,赵一也瞬间变了脸色,两人紧张地向四周看去。 安安静静的,只有树枝不堪积雪的重负,偶尔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声响了。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紧张什么,但是从他们那凝重的脸色上也看得出来,眼前情势非常不利。 "来得好快。"风云卿冷哼一声,将我护在身后。 "风大人,您先带九公主走,这里属下会竭力拖延的。"赵一道。 风云卿摇摇头,说:"只怕已经迟了,我们已经被四面包围住了。"他的话音刚落,四面突然传来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我、风云卿和赵一三人,就被彻底围在了中间。 "九公主,本王还真是低估你了。"北堂清明一边说着,一边从分开的队列中间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想不到死到临头,都还有不怕死的人拼着命来救你。""人缘太好了,没办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呀。"就算被北堂清明的人团团围住,形势危在旦夕,我依旧能用气死人的语气说出上面的话。 风云卿深知我越是遇到危险环境越是能苦中作乐的脾气,只是嘴角一勾,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不过北堂清明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只见他双眉一竖,厉声道:"你也就现在还能耍耍嘴皮子了!"他手猛地一挥,四周的人立刻举起兵刃,向内逼近一步。 我们三人顿时更加紧张起来,风云卿和赵一将我护住,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九公主,如果你不逃,刑场之上还能给你一个痛快。"也许是见我们三人已经是瓮中之鳖,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北堂清明神态悠然轻松,"不过如今同党劫法场,闹得天下皆知,如果我让你逃走,岂不是无颜面对东离百姓?""你倒真是会说漂亮话!"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如意算盘,"你本来就想杀了我,如今我逃走,倒是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借口,而且只要你将我抓回去,想必在东离百姓的心目中,你那高大威武英明能干的形象,也会大幅度提升吧?就算是将我的尸体带回去,也能达到这个目的,反正北堂旌昏迷不醒,只要他永远昏迷下去,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毫无疑问地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再加上除掉了华夜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自然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路顺顺利利地就登上东离皇位!既能除了北堂旌那块绊脚石,又能杀了我赢取民心,再附送皇位一个,一箭三雕,好划算的买卖!"我一口气说完。 北堂清明听了,最后轻轻拍了拍掌:"九公主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他说完,脸上突然又变了冷酷的表情,恶狠狠的,"不过水晶虽然剔透,却是易碎之物,聪明的人,往往也活不了多久。"北堂清明把手用力一挥,身后的人顿时潮水一般涌上来。 赵一闪身,挡在我和风云卿前面。 "风大人,带着九公主先走!" 他叫道,同时已经和最先冲到的人打了起来。 风云卿也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当下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相反方向杀去。 有敌人立即围了上来。风云卿不慌不忙,长剑一抖,格开对方的剑,同时手腕一翻,只见那人颈间立刻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也容不得风云卿手下留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风云卿施展剑法,动作随意潇洒,却招招置人于死地。 只见他长剑抖动,不时有人软绵绵地倒下,伤口鲜血淋漓,而且大多数都是颈间被长剑划过,一招致命! 我看得胆颤心惊。 那边,赵一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寻常士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知道只要稍微手下留情,死的就会是自己,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厮杀,不一会儿,脚下尸体便堆积如山。 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充斥在鼻端,挥之不去。 我刷白了脸,却无能为力。 这场生死厮杀里,我是注定只能看着、被人保护着的那个,永远轮不到自己粉墨登场。 见自己那么多人都讨不了好,北堂清明也焦躁起来,突然将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挥下。 我一直留意着北堂清明,见他做出这个手势,像是下达了什么命令,当下立刻紧张起来。 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还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呢! 只见他身后突然出来一队弓箭手,前排单膝屈地,都搭箭上弦,瞄准了我和风云卿。 "放箭!"北堂清明大吼一声。 霎时间,羽箭密密麻麻地向我和风云卿射来,箭如雨发。 风云卿也变了脸色。 就算他武功再好,这羽箭就像一排排黑压压的乌云,直向我们飞压而下,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任凭武功天下无敌,千军万马之中,两军交锋之时,也全无用处,能够自保,已是上上大吉。 我紧紧闭上了双眼,只道这次难逃一死了,却还要连累风云卿给我陪葬……闭着眼等了很久,想象中万箭穿心的痛楚却并未出现,身上还是好端端的,我讶异地睁开一只眼看去,却见身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背对着我,浑身衣物都被鲜血染红了,箭镞从他的前胸一直透过后背,还在滴着血。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人,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赵一……"身旁,风云卿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不敢置信与惊愕。 赵一飞身扑来,替我和风云卿挡下了所有的箭,可自己却被射成刺猬一般,还依旧双臂大张,维持着遮挡的姿势。 "赵一?"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可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赵一还立在我和风云卿面前,鲜血沿着无数伤口流了出来,将地面洁白的积雪都染成了鲜红色。 "哼!"不远处,北堂清明见没有射死我,冷哼一声,又继续下令。 "再射!不准留活口!"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羽箭破空之声。 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 毕竟上次是赵一舍命替我和风云卿挡下了羽箭,而现在,我和风云卿已经再没了任何遮挡避身之处,再来第二次万箭齐发,我们两人只有做对同命鸳鸯了。 可古怪的是,传来惨叫的,是四周北堂清明的手下。 箭如雨下,片刻的工夫,北堂清明带来的人就已经死伤大数,只剩几个人,将他护住,惊惶地往四处张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太过蹊跷,我和风云卿疑惑地对看一眼,慢慢站起身来,将赵一扶住。 至此,赵一那染血的身体,才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他虽然还没断气,但气息微弱,全凭自己精湛的内力吊着一口气,只怕也熬不了几分钟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周围发生了什么,见赵一虚弱颤抖地伸出手来,连忙抓住,着急地叫道:"赵一?赵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听见我唤,赵一努力睁开涣散的眼睛,断断续续道:"赵……赵一辜负了……辜负了九公主……更……更对不起……对不起紫姑娘……只能……只能以死谢罪……""说什么傻话?"见他如今还这样说,我只觉心里一阵悲凉,"紫菀还等着你,你千万不能死!我命令你不准死!听见没有?""呵呵……"赵一低低笑起来,可是马上吐出一嘴的血沫,"可是……赵一……这……这次要……要违抗命令了……"他拼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完,手颤抖着,似乎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可已经是有心无力。 我见状连忙摸了摸他怀里,摸到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连忙掏出来。 "这个……这个……我一直……一直想……想送给……送给紫姑娘……可是……可是已经没机会了……九公主……公主……请……请转告……转告紫姑娘……"赵一的瞳孔已经彻底涣散放大,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可还是强行忍耐着,将整句话说完整了,"转……转告紫姑娘……赵一……赵一负了她……来生……来生有缘……再……再续吧……"吐出最后一个字,赵一便睁大了双眼,瞳孔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神采,完全咽了气。 眼见他死在面前,我只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赵一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下人,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完全当成了亲人一般看待,从没当成下人过,怎么可能不伤心? 我手里紧紧捏着那染血的长方形盒子,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知现在该什么表情才好。 哭吗? 哭不出来…… 耳边突然悠悠传来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感慨和赞赏,甚至还有敬佩。 "忠心护主,好一条汉子!" 这声音传进我耳朵里,我只觉得像是平空打了个霹雳,震惊得无以复加。 僵硬了脖子缓缓扭头,循声看过去。 果然是他,北堂旌! 北堂旌好整以暇地站在20步远的地方,身后带着宫廷禁军。 北堂清明的人已经尽数伏诛,只剩下北堂清明一人了,被团团围住。 当然,圆环套圆环的包围圈中,也包括我和风云卿。 北堂旌先是看了看我,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二弟,何苦来哉?"他摇摇头,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 "……"北堂清明没有回答,只是煞白了一张脸,虽然勉强装出副镇定的样子,但是细看之下,身体微微发着抖,很明显内心十分恐惧。 我想,他会感到害怕也是当然的。毒害皇帝,兄弟阋墙,谋朝篡位,随便拎一条出来,都是杀头的罪,足够史官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也难怪他脸色如丧考妣,死人一样难看了。 或者说,他离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也没多少距离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北堂清明以为一切都胜券在握,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一举一动,都早在北堂旌的掌控之中。 我朝着北堂旌看去。 只见他脸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的地方,更根本看不出来曾经中过毒,或者说,其实从来就没有中过毒……"唉……"北堂旌惋惜般长叹一声,挥挥手,身后立刻抢上几个禁军侍卫来,将北堂清明拿下,押到后面去了。 人群之中,只剩下我、风云卿,还有北堂旌。 他缓步上前,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沉声开口:"夜儿,你是想走,还是留下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走。" 北堂旌闻言笑起来,淡淡的,带点自嘲:"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的语气略带一些苦涩。 我没吱声。 过了片刻,北堂旌的目光便越过我,落在身旁的风云卿身上。 风云卿一直安静地,但是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接,却都没说话,沉默了下来。 我只觉得形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北堂旌既然追了上来,以他的性子,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手,怎么还会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且他对风云卿,也向来怀着敌视的态度,如今两人都在他眼前,只怕今日不会那么容易善了……北堂旌又上前几步,同时缓声开口:"风大人,好久不见。"即使如今处在明显敌强我弱的劣势之下,风云卿脸上那抹平静的笑容依旧丝毫未散,反倒更加悠然。 "北堂将军……不,东离皇帝,承蒙陛下记得在下,真是受宠若惊。""风大人挂印而去,对嘉麟来说,想必十分惋惜失去风大人这个贤才吧?"北堂旌微微笑起来,"东离虽小,但广纳天下良才,风大人若是肯为东离效力,朕定当重用。"想不到北堂旌居然想将风云卿网罗旗下,这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不是说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吗?见到即可就地正法,怎么现在又想让风云卿为他效力了? 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盘算着什么。我不禁担心地看了看身边的风云卿。 风云卿还是那不愠不火的淡淡笑容,平静得很。 只见他微笑着回答:"陛下青睐有加,在下心领了。""陛下有容人之量,海纳百川,相信东离有此贤君,国力定蒸蒸日上。"风云卿往前迈了一步,缓缓道,"但在下对仕途已经心灰意冷,余生只想和心爱之人携手度过,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还望陛下体谅。"我心道风云卿这家伙果然是个腹黑的主儿!一字一句说得客客气气,可态度坚决,而且说到"与心爱之人携手度过"这句话时,更毫不掩饰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只怕北堂旌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才叫那个憋气哟! 果然,只见北堂旌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表情,一如以前面对敌人那样,冷酷而狠绝。 "不问世事?"他冷哼一声,"人即世事,众生汲汲,如何能不问世事?风大人,你和夜儿又如何能避开天下众生?""在下要如何不问世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风云卿不卑不亢地回答。 北堂旌闻言,脸上那种冷酷的表情更加明显了,一双眼杀气腾腾,狠狠盯着风云卿。 风云卿挺起胸膛,坦然面对。 两人言语交锋,不分高下,如今都沉默下来,没有再逞口舌之利,但是……只怕下一秒钟,北堂旌就会命人杀上来了……我担心地看着风云卿,又看看北堂旌,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北堂旌的目光已经再度落到我身上,而且一扫之前那冷酷的神色,眼神温柔,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难以启齿。 过了许久,北堂旌突然做了个让我和风云卿都大出意外的动作。 他竟然示意周围密密麻麻围着的禁军都退到坡外,而且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处。 于是落凤坡前,只剩下我们三人。 北堂旌缓步上前来,和风云卿保持着大约5步的距离,慢慢走动。而随着他的动作,风云卿也警惕地向相反方向走动,两人呈半圆形走了约10步,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北堂旌先开口说道:"我一直很想这样与风大人单独比试比试。"他说完,大笑起来:"我如果命禁军一拥而上,风大人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也不能带着夜儿全身而退。"一想北堂旌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而他突然命令禁军退下,也确实让人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我撇撇嘴,咕哝了声:"难道还要谢谢你法外开恩手下留情?"声音虽然小,但如今四周安静得很,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听见,更别说我这嘀嘀咕咕的,只怕北堂旌和风云卿都听见了,不过没言语,只是微微笑了笑。 两人正忙着眼对眼,互相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没闲暇分心留意我。 北堂旌又往前迈了步,脸上褪去了笑意,神色凝重,看着风云卿。 "风大人,我敬你情深意重,也不愿为难你,但夜儿亦是我北堂旌此生所爱,怎可轻易拱手让人?"他缓缓道,"我与你,注定会有一人失败。""……你说得没错。"隔了片刻,风云卿才回道。 "若依仗着人多将夜儿强夺回去,不单被天下人耻笑我北堂旌胜之不武,也会让夜儿瞧不起我。"北堂旌继续说,"而且,我不愿意看到她不快乐。"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担心。 "天高任鸟飞,说不定那样才是最好的,但我终究不甘心。"北堂旌说完,又继续看着风云卿。 "我与你,谁最后能够离开,就带夜儿走。"他说道,"而且,我也早就想试试风大人的武功了。"风云卿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沉声开口:"好。" 我在一旁将他们的这番对话都一五一十听进了耳朵里,只觉得荒诞无比。 难道我堂堂一个大活人,就是奖品不成? 我不禁觉得恼火,开口想抗议,却被风云卿和北堂旌同时出声喝止:"夜儿,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倒真是"心有灵犀",异口同声不说,连一个字都不错! 我想上前,可那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只踏前一步就再也无法前进,只觉得紧张的压迫感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风云卿和北堂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密切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下呼吸。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雪,雪花零零星星地落了下来,将风云卿和北堂旌的头发肩头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我站在一旁只能愣愣地看着。 没法子,我不能丢下风云卿一个人面对北堂旌! 他们两人本来毫无交集,若不是因为我,何至于变成敌对的局面? 这场决斗,我必须看到最后! ……不管最后能带我走的人是谁…… 似乎只是刹那间,电光火石,两人身影同时一闪,已经斗在了一块儿。 两条人影,一着淡青色的衣衫,一着黑衣,只见青影黑影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剑光刀光闪耀,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究竟谁更占上风,我看不出来,只觉得他们身法极快,根本看不清楚动作,一突儿刀剑相击,传出金属摩擦的尖利声,一突儿接连好几下闷闷的掌声,掌掌见肉,听得我寒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担心得要死,不知道中了这几掌的人,是北堂旌?还是风云卿? 我忧心忡忡,顾不得雪花落在头发上,慢慢融化了,将发丝也给濡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两人斗得难分难舍,地上的积雪被剑气刀光激起,纷纷扬扬,就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似的,却都落在距离他们脚步约几尺之处,形成个圆圈,圈中全无丁点儿雪花,只有两人迅速变换的身影。 见他们打得越来越白热化,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受伤的是风云卿…… 如果最后赢的人,是北堂旌…… 难道我就真的要乖乖跟他回去? 我咬住嘴唇站在距离他们10多步远的地方,遥遥看着,突然间,我只觉得后背阴森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一样,心下惊慌,顾不得再留意北堂旌与风云卿的对决,缓缓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却吓得我寒毛倒竖。 赵三留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目光阴冷,先是看了看风云卿,然后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带着寒意,看得我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可赵三留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用力,疼得我忍不住叫起来:"好痛!放手!" 就在这时,北堂旌与风云卿那边,也发生了变故。 也许是因为赵三留的突然出现,风云卿分了心,被北堂旌趁机一掌打在胸前,被打得踉跄退后好几步,膝下一软便单膝屈地,用手中的长剑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摔倒,"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见风云卿受伤,我顾不得自己还被赵三留死死抓住,挣扎起来,想奔到风云卿身边去。 "云卿?"我惊慌不已,凄声叫道。 风云卿看上去受的伤不轻,还是强撑着,朝向我的方向挣扎过来,可刚走动两步,就再次吐出一大口血,猛地跪到了雪地上,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抬起头来,眼中像是要喷出火般。 "赵三留!放开她!" 他厉声叫道:"你若伤了她,我定把你碎尸万段!"赵三留只是冷哼一声,可旋即脸色突变。 只见一把匕首突地从他身后斜刺过来,堪堪挑入我和赵三留之间,然后刀刃一翻,顺着赵三留的手臂削去。 赵三留迫不得已,只能松手,不然手臂只怕就会被那把锋利的匕首削断。 这时我才看清,那突然杀出来的人,居然是海兰! 她抿着唇,二话不说朝向赵三留攻去。大概使的都是贴身擒拿之类的功夫,如影随形,紧紧贴着赵三留,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一时之间,赵三留也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本就断了一只手,反而显得狼狈不堪,招架不及。 "海兰?"我惊喜交加。 想不到她会在此时出现解了我的围,见她和赵三留也能打个平手,甚至还略占上风,当下就想向风云卿奔去,可刚跑出两步,腰间突然一紧,已经被人紧紧抱住。 "夜儿,想去哪里?"北堂旌那熟悉的嗓音,就贴着我的耳根响起。 我浑身都僵住了。 怎么能忘记了,北堂旌还在?他打伤了风云卿……我猛地扭头向他看去,又恨又怒。 "你伤了他?"我沉声道,同时使出吃奶的劲挣扎起来,想挣脱他的双臂。 "拳脚无眼。"北堂旌平静地回答,可手上的劲道半点也不曾减弱,反倒更加用力了,"风云卿好功夫,只是输在他学得太杂,而且分心于你,才会落败。"我使劲挣扎都没法扳动他那双铁箍般的手,心里又十分惦记风云卿的伤势,而且那边海兰也不知和赵三留打得怎么样了,焦虑万分,偏生北堂旌居然还很有闲情逸致地调笑起来。 "夜儿,我与风云卿,如今选择谁?"他笑起来,"胜者为王,别说你不懂这个道理。"北堂旌一边笑道,一边用他的额头抵住我的。 我早恼恨地扭过头去避开了。 北堂旌越加笑得大声。 "如今再无借口了吧?乖乖地跟我回去,我就放风云卿一条生路。""夜儿!"风云卿也厉声叫起来,"你若为了救我而委屈自己,我也不会独活!""不要!"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和风云卿会走得如此坎坷?难道天意捉弄人,让我们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还是不能够在一起?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腰间,北堂旌的手就像是精钢所铸,把我牢牢圈住,根本不能逃走。 我气急,不顾自己早已是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握拳,就冲着北堂旌乱打一气。 "你这王八蛋!放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这辈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哭着,喊着,双手用力在他身上乱打,可惜我的力气本就偏小,对北堂旌来说,不啻于蚍蜉撼树,根本无关痛痒。他也动都不动,脸上调笑的表情消失了,只是紧紧搂着我,任由我捶打出气。 "我恨死你了!你这卑鄙的小人!"我一叠声地骂道,脸上泪痕交错,又哭又骂,连声音都沙哑了。 突然间,我的手触到他腰侧一样硬硬的东西,像是铁,更像是刀柄,正在错愕间,不远处突然传来赵三留的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吸引了北堂旌的注意,他回头看去,我再不犹豫,伸手抽出那东西,果然是一把短剑,寒光凛冽,正是被我遗落很久的断水剑。 北堂旌察觉了,立即回头,我大骇,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将断水剑朝他刺去。 我本无心杀他,这动作也是惊惧之下的本能反应,可断水剑是上古名剑,何等锋利?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刃立刻没入他右胸,鲜血立刻沿着剑刃处流淌下来。 北堂旌脸色立刻变得毫无血色,双眼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而原本紧紧箍住我腰的双臂也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但伸手去摸,却又是满手的鲜血。 我早吓得呆掉了,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从错愕、不敢置信,慢慢变成苦笑和自嘲。 "夜儿……你……你……"他刚说出这几个字,立刻咳嗽起来,吐出满嘴血沫,苦笑着慢慢开口,"你……始终还是……还是要离开……"北堂旌一手握住断水剑的剑柄,我连忙叫道:"不要--"可已经迟了,北堂旌猛地将短剑拔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将他身下的积雪都染红了。 "我……我……"我早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想杀他的呀!真的不想杀他的呀! 正站在那里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做,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按在我肩膀上。 "身上有没有纱巾之类的东西?可以替他止血。"风云卿低声道。 "云卿……"我如蒙救赦,像是看到救星似的。 他大概是自己运气疗伤,虽然没有痊愈,但至少短时间内能行走站立,只是脸色还是苍白,而且说话声也比较虚弱。 "纱巾之类的东西,有没有?"他见我惊慌失措,于是又问了一次。 "啊?"我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在身上翻来翻去。可什么都没有,当下一咬牙,扯住衣角用力一撕,"唰"的一声,扯下一大幅来。 "我这里有金创药,先给他敷上止血。"风云卿从怀里掏出个白瓷小瓶子来,递给我,道。 我如今只能听他说什么做什么,于是依言而行。 北堂旌半跪在地上,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目不转睛,眼神里,满是凄凉。 我照风云卿的话,将金创药给他敷上,那药药效奇快,只见没一会儿,伤口就不再流血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撕下的衣裙把他的伤口紧紧绑住。 北堂旌没有出声,只是一直看着我,直到最后,才低低地、凄凄地开口:"小猫儿……我……最后还是失去你了,是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也不敢看向他受伤的眼神,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低着头起身,退到风云卿身边。 海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安静地守在我们身旁。 不远处,是赵三留的尸体。 他断了一只手掌,终究不是海兰的对手。 北堂旌回头看了看赵三留的尸体,然后看向我。 不舍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长叹一声。 "你们走吧。"他开口,"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吧……"想不到他会就这样放过我和风云卿,一时之间,我愣住了。 见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北堂旌笑起来,可一笑,又牵动了伤口,他大声咳嗽起来。 "我舍不得你不开心。"他说道,"更舍不得你有任何的不测!""北堂清明和父皇要对你下手,我虽然知道,可后宫之中防不胜防,差点就因为我的计划害得你惨死,这样的噩梦,我不想再做。"北堂旌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来,"而你离开,我至少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也算是……有个希望……"希望? 我不解,正想发问,风云卿已经拉住我的手,翻身上了海兰牵来的马儿的马背。 "保重。"他对着北堂旌拱手为礼。 可北堂旌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头也不抬,也不再看向我们,只是低声道:"快带她走吧。" 我坐在风云卿身前,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可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像是被我忽略了的感觉呢? 但是已经容不得我细想,风云卿双腿一夹,马儿长嘶一声,箭一般朝着前方的地平线驰骋而去。 我想……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北堂旌了…… 第二十章 生死一瞬 窗外,月色阑珊。 雪早已经停了,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得树梢上的积雪也明晃晃的。 我仰头看着铁窗外那一轮明月。 铁窗? 是的,铁窗。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栖凤宫中即将成为东离皇后的女人,而是-- 阶下囚! 罪名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毒害皇帝。 他们说我毒害皇帝,毒害北堂旌,于是毫不留情地将我打进天牢。 原来那日北堂旌突然吐血,是中了毒。 经过太医的竭力抢救,北堂旌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余毒未清,至今昏迷不醒。 而一国之君在栖凤宫内差点中毒身亡,此事震惊整个东离国上下,老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我居住的栖凤宫是第一现场,自然首当其冲。 而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在我梳妆台的抽屉里,搜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纸包内的白色粉末,经过多名太医的检验,证明与北堂旌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那毒毒性特殊,寻常服下,也就跟面粉似的,人畜无害,但一旦和着酒吞食,毒性立刻发作,若拖上个一刻钟两刻钟,那就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 老皇帝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二话不说就将我打进了天牢,连个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如今北堂旌昏迷不醒,我就等于是失去了在东离唯一的庇护,全国上下,想除掉我的人不计其数,以老皇帝为首。如今天赐良机,他们自然要在北堂旌清醒之前将我干掉! 就算北堂旌清醒过来后兴师问罪,木已成舟,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让死人复活,只有扼腕长叹了。 天下皆知北堂旌专宠于我,更不惜万金,从全国搜罗来所有的烟花,只为一夜燃放,博我一笑。 可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我华夜"忘恩负义"的"下毒谋害"。 东离百姓本就看我是祸水妖孽,如今更是群情激奋,纷纷递什么万民书啥的,要求严惩我这个"凶手"! 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白做了个替罪羔羊,简直比那窦娥还冤呐! 只是让我很疑惑的是,北堂旌为人如此精明,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毒? 我被困在囚笼里不得自由,又睡不着,只好在狭窄的牢房内来回踱步。 天牢皆是用丈许的大石头砌成,除了精钢所铸的牢门,就是一扇小小的窗户,大概人脑袋大小,还密密地用两指粗细的铁条拦住,苍蝇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人了! 而我就被囚禁在这个铁笼子里,等着被人绑上断头台。 牢门外戒备森严,老皇帝甚至还专门调来了禁军看守,只准进不准出,生怕我逃走了。 被关进这天牢的时候,除了这身衣物,什么东西都没带,更别提那些御寒的裘衣。 牢房潮湿阴冷,本来就比外面冷上一分,如今我龙困浅滩,虽然有个暖炉勉强抵挡寒意,但终究还是浑身发冷,将自己身体蜷成一团。 外面天寒地冻的,刺骨的寒风从铁窗外呼啸着钻了进来,就算有个暖炉烤火,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桌上茶壶里的茶水,不多会儿就结成了冰。 我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儿是还在侯府和紫菀等人欢笑的情景,一会儿是风云卿温暖的怀抱,一会儿又是北堂旌嘴角染血昏迷不醒的模样。 事情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变成这样子的? 一定是有什么关键的环节,被我给忽略掉了……我正在苦苦思索,突然,铁铸的牢门传来咣当咣当的声响,似乎有人正打开铁锁。 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北堂清明缓步走了进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进来之后,看守的禁军就将牢门重新关上,这房间之中,只有我和他两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带着敌意看向北堂清明。 他冷冷一笑:"九公主出了事,皇兄现在又做不了主,我这个做弟弟的,表示一下对未来嫂子的关心,似乎也并无不妥。""……猫哭耗子……"我也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听见我的回答,北堂清明脸上笑意更盛,往前迈了一步,抬头环顾四周,将牢房内萧条的模样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到木桌上那壶已经结冰的茶水上,才开口道:"九公主身受万千宠爱,向来锦衣玉食惯了,身娇肉贵,而此处如此简陋,也实在委屈九公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我看得清清楚楚,懒得理论。 反正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如今身陷囹圄,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该忍气吞声,还得忍气吞声。 见我不答也不理他,北堂清明倒也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缓步靠近。 "真可惜,如今皇兄依旧昏迷不醒,不然九公主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他说,"连我这个做弟弟的,看在眼里也替皇兄心疼。"说着说着,他竟然无礼地伸手捏住我下巴,将面孔抬了起来,正对着他。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将这么个美人儿冷出个好歹,岂不是暴殄天物?"北堂清明这话这动作轻佻而且无礼,不复以前那种阴郁但沉稳的样子,倒像是故意为之,我心里冷笑一声,倒也不曾回避,正视着他,然后缓缓开口:"毒是你下的吧?" 我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留意着北堂清明脸上每一分表情和神态。 冷不丁地听我说出这句话来,北堂清明也没有想到,倒愣了一愣,怔住了,过了会儿,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扬,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来。 寒意彻骨,也杀气彻骨。 "九公主果然聪慧过人,难怪皇兄会对你如此迷恋。"他冷冷地笑着,说道,"我也喜欢聪明的女人。"我翻了个白眼:"少说废话,是你下毒要害死北堂旌的,然后栽赃给我,是也不是?"这次北堂清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双眸精光湛湛,越加给人一种蛇的感觉,阴冷,而且狠毒。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也没指望能听到他的回答,当下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你将那纸包给我,而且故意沾了点来吃,就是想打消我的疑惑。北堂旌好酒,将这个药溶在酒里让他饮下,他信任我,自然不会怀疑,只要喝下去,药性发作,我就是那弑君的凶手。而你也很小心,知道我并不相信你,也未必会乖乖听话,把这药给北堂旌吃,所以另外布置了人,毒杀北堂旌,不论是谁下的手,只要北堂旌中毒,必定会将整个皇宫彻底搜查,我有你给的这药,自然毫无疑问的,就成为了下毒的人。"我一口气说完,最后补充道:"无论下毒的人是谁,我都是弑君凶手,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北堂清明倒是安静地听我分析,末了嘴角一勾,竟然露出个惋惜的神情来。 "真可惜。"他道,"你虽然聪明,把事情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木已成舟,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了。"言下之意就是我说中了,他确实是假装要帮忙的样子,然后把我弄成替罪羔羊! 听他差不多都默认,我冷哼一声,白眼一翻,毫不客气地转身背对着他。 同时也不禁郁闷。 为什么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每一次都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才能明白一切来龙去脉?真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 如果我能更机警一点,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也许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可以避免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怎么还能改变结局?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含恨九泉! 我在暖炉旁坐下,北堂清明就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过,一双眼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正眼也不瞧他,将早已冻僵的双手探到火上烤了烤,觉得渐渐暖和起来,才又问道:"老皇帝要怎么处置我?"北堂清明缓步走了过来。 "嘉麟九公主居心叵测,毒害皇上,判明日午时,法场斩首。"他脸上隐隐带着种狠毒的笑意,冷冰冰的。 早就猜到老皇帝肯定会趁机置我于死地,听到这个消息,我居然很平静,冷冷哼一声,懒得再和这个奸诈小人说话,转头一心一意地烤着火取暖。 身后,北堂清明忽然击了两下掌,同时,铁牢门被人打开了,似乎有人鱼贯而入。 我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去。 进来的是几个宫女,手里分别捧着狐裘锦衣、珠宝首饰等物,看起来很眼熟,都是栖凤宫里北堂旌送我的东西。 不知道北堂清明这奸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笑起来,眼神依旧阴翳如蛇。 "九公主绝色无双,想必也不希望自己临死前披头散发吧?那样也会失了嘉麟皇室的体面,所以本王特意向父皇讨了个人情,让她们伺候九公主到最后一刻。"我听了,也懒得再骂眼前这个无耻的家伙,反而笑得阳光灿烂,对着他甜甜一笑:"王爷大恩,本公主真是感激不尽。"说来也是,每次我越是被逼到绝境,反倒越加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开心。 "不过不知道王爷是否就十拿九稳地确定,你皇兄不会在今夜醒过来?"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越加甜美。 这次换北堂清明变了脸色。 对他来说,北堂旌永远昏迷下去,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北堂清明瞪了我很久,才阴沉沉地开口,挤出来一句话:"不妨走着瞧。"说完,就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时间流走,是分秒也不停息的。 一想到自己第二天就要被砍脑袋,就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被子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脱身,可不管怎么冥思苦想,都是死路一条。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 冥思苦想到了最后,连太阳穴都想痛了,还是没想到什么法子能让我免于一死! 难道要我去苦苦哀求老皇帝和北堂清明不要杀我? 切!这点骨气本姑娘还有! 怕死归怕死,但也知道什么叫做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活。 不过这样一来……活路就更加遥遥无望! 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海兰能及时出宫去联络康老四,想法子救人,或者干脆寄希望于上苍,让北堂旌能在明日午时之前醒来,那我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夜色越来越深,不管再怎么忧心如焚,睡意还是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实在熬不住了,闭着眼打了个盹儿,但似乎是才闭上眼的工夫,就被人用力摇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昨晚北堂清明带来的那几个宫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九公主,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什么时辰到了? 我一晚上没睡着,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被塞了好几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我无法思考,再加上长期以来的低血糖,更是稀里糊涂。 直到被那几个宫女强行穿上锦衣华服,挽发梳头,我才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本姑娘就要被绑上刑场砍头了啊! 一想到这节,低血压顿时不翼而飞。 死到临头,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挣扎。 可是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其中一个宫女伸指在我身上某处地方用力按了按,我立时觉得全身一麻,四肢也立刻酸软无力,有劲儿都使不出来,张嘴想骂,那人眼疾手快,又在我喉咙处一按,顿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任由宫女们摆布。 她们将我打扮好了之后,又用铁链将我双手铐住,其中一人伸手拍了拍铁门,外面的侍卫应声开门,然后将我押了出去。 我被制住了穴道,连动都动不了,等于是被半拖半拽出去的,随后,就被硬塞进一辆马车,用铁锁锁住,接着马蹄声响起,我知道,自己正在被送往刑场。 也是送往黄泉路。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停了下来。有人跳上车,将我又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外面,阳光刺眼。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太阳倒是出来了,可之前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屋顶上、树枝上还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就算太阳出来,也依旧没有融化多少,反而更加刺骨的寒冷。 尽管穿着厚厚的锦衣,我还是冷得打了个喷嚏。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扯住我双腕上扣着的铁链子,毫不客气地就往前扯,我被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快走几步稳了稳重心。 唉,没法子,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口气,本公主忍了! 身体两侧,禁军们戒备森严,列队将我围在中间,强迫着往刑场正中行去。 这时,我才有机会好好看了看要卸磨杀驴……啊,不对,是要将我砍头的地方,是怎生模样。 映入眼帘的,是高台上的敞殿,正中安置着几案,上面摆放了令箭等物,和电视剧上看到过的也没什么差别,往前大概10步的地方,用圆木临时搭建了一个亭子作为刑台,四面挂着一层薄纱,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就手执钢刀,沉默地站在亭子正中。 四周,约两三丈的距离,都是禁军,一个挨着一个,围成环形,再往外,是用削尖的木头做成的栅栏,将围观的平民都隔在了外面。 我往那方看了看。 来围观的平民很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也许是见我竟然转头看着他们,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然后是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当然,更多的是骂声。 "她就是华夜?" "果然一副狐媚的样子,一看就是狐狸精,不是好人!""这种祸水,早就该杀了!" "忘恩负义!辜负皇上那么宠爱她!"…… 种种,种种,挡也挡不住地钻进我耳朵里。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众口铄金,我早就没了脾气,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便将脸又转了回去。 护送我的禁军将我拉到那亭子中,看样子,还要我跪下。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人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眼前的人并非寻常犯人,毕竟差点就是东离皇后,更是他国公主,怎么由得他放肆? 抬头看太阳还没移到正中,我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还奢望着北堂旌能及时醒过来。 虽然我也很清楚,像那种大刀马上砍下来,然后有人骑着快马高喊"刀下留人"的情节,也就电视里才会屡屡发生,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不无沮丧地心想。 但只要时辰还没到,就还有一线生机! 谁愿意被当成个替罪羔羊,白白地送死啊? 冤! 实在是太冤了! 窦娥都没我冤! 人家窦娥都还能哭一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而我如今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是酸软无力,想跑,脚迈不动,想逃,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只能任由摆布。 太阳慢慢移到了半空,行刑官抬头看了看,大概也想速战速决,朗声宣读了我的罪状,见时辰快到,抽出令箭丢在地上,高喝一声:"时辰到,行刑!"这5个字吓得我浑身一激灵,顿觉魂飞魄散! 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 难道我真的就要无辜丧命在这里? 在21世纪我是个典型的短命鬼,真正的华夜也是个正宗的短命鬼,难道我借尸还魂之后,还要继续当个短命鬼? 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让我借尸还魂呢! 我忍不住就要不顾淑女仪态破口大骂,可刚抬眼,就见4个禁军,正将亭子四面挂着的薄纱拉下。 同时,行刑官又高声宣布: "九公主乃皇室血脉,身份尊贵,凤血不可轻易示于天下,故以帘幕遮挡。"搞了半天,是要将我挡起来砍头? 眼见刽子手将钢刀掂了掂,摆出了姿势,我心里暗暗叫苦。 天也!地也!难道我这条捡回来的性命,活该要白白葬送在这里了不成? 拥有人人艳羡的一切,还拥有知心的爱人,却要含冤莫白枉死刀下,这道理,如何说得通? 眼见是没有了生还的可能,我紧紧闭上眼,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努力不在脸上流露出分毫害怕的神色,可牙齿还是轻轻地上下撞击,发出得得的声音。 我又不是无敌大金刚,雪晃晃的钢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不怕才是骗人呢! 只听得脑后风响,我顿时寒毛倒竖,大脑一片空白,只当我命休矣。 可就在同时,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啸响,一股寒风贴着我耳朵直往脑后而去,"锵"的一声,脖子两侧似乎传来一种凉意,然后便是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我讶异地睁眼,却见眼前是一大幅落到地上的薄纱,还有一截断刀,耳畔,几缕乌黑的发丝正缓缓飘落而下。 好像…… 脑袋还没掉!稳稳地长在自己脖子上! 我突然醒悟过来,难道我没死? 那刀分明是刽子手手中的钢刀,怎么会突然断开? 事情其实也就发生在一刹那,我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人影突地窜进了亭子里,那刽子手突然惨叫一声,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拉了起来。 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那人手臂一伸,就将我揽住,头倚靠在一个熟悉的胸膛前。 "云卿……" 我想叫出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使劲地把头抬起来,想看看他。 真的是风云卿。 还是那样熟悉的俊秀面容,不同的是,素日温和文雅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严肃表情。左手紧紧抱着我,右手手持一把长剑,剑刃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而亭子的一根柱子上,一把雪亮的钢刀深深地插入了木头里,刀身还在颤动。 我突然明白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风云卿掷出了刀,将刽子手的钢刀截断,那刀断成两截,贴着我的脖子划过,虽然脑袋安然无恙,可还是砍断了几缕头发。 一想到当时情况是如何的刻不容缓千钧一发,我就忍不住浑身直冒冷汗。 只要风云卿稍微迟疑一下,我的脑袋就彻底搬家了! 四周传来厮杀声,夹杂着人群混乱的尖叫声,还有行刑官声嘶力竭的叫声:"有人劫法场啦!快来人啊!" 风云卿带着我掠出行刑亭,刚落脚到地面上,周围禁军潮水一般涌上来。 我惊慌失措。 风云卿武功很好我知道,可这么多人围着我们,他只怕也难以轻易脱身。 但风云卿不慌不忙,长剑一抖,便是一人惨叫受伤。 血腥味浓烈地直往鼻子里钻,甚至连脸上都被溅上了几滴鲜血。风云卿一边杀敌,一面对我道:"闭上眼睛。"可我现在哪里敢闭? 强忍着那股眩晕感,我往四周看去。 除了风云卿之外,还有不少青衣人,都把脸蒙着,只有风云卿不曾蒙面。不过想也知道,一定是他带来的人! 见我和风云卿被围住,周围的青衣人都默默地过来支援,个个杀起来不要命的样子,大有同归于尽的阵势,东离禁军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骁勇,一时应对不及,虽然人多,却落了下风。 为首的青衣人趁机将我和风云卿救出了包围圈,带着其余的手下,护着我们两人往法场外退去。 而东离禁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让我们逃走?唿哨一声,大队人马就追了上来。 领头的青衣人眉头一皱,突然做了个手势,队形立刻变换,朝向追来的追兵迎了上去,而他就和风云卿带着我,往偏僻之处奔去。 我被风云卿紧紧抱在怀里,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过了许久,才觉得双足踩到了地面。 风云卿早就发现我身体异样,二话不说,伸指在我身上点了好几处,最后在咽喉处轻轻一按,我只觉身体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顿时不翼而飞,嗓子恢复了正常。 也在同时,那蒙面的青衣人也扯下了面巾。 "四哥?" 我惊喜地叫道。 "小丫头,你真是吓死四哥了!"康老四一脸和蔼的笑意,对我道,"总是给我捅娄子,每次都要四哥帮你补。"他说完,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对风云卿说:"你带着夜儿快走,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出城去,郊外落凤坡有快马接应,然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东离。"康老四说完,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再回嘉麟。"风云卿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着急地问道:"四哥,你如何脱身?" 康老四大笑起来:"有小丫头这句话,也不枉我拼着命来救你了。"他说完,突然叹口气,两眼盯着我,道:"小丫头,说不定这是你和四哥最后一次见面了,多多保重啊!""四哥……"我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并不是那个真正的华夜,却一直拿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并未因为华夜身体里的灵魂换过了,态度就有所改变。如今回想起来,他当真帮助我不少,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劫法场,有情有义,兄弟如此,还复何求? 我感动得很,偏生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完整,而一想到从此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康老四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也许,我也早就把他当作亲人了吧! 见我潸然欲泣的模样,康老四只是笑了笑,转头对风云卿道:"事不宜迟,快带夜儿走,我去拦住追兵,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康王爷,大恩不言谢。"这时,风云卿才开口道。 "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对夜儿好,那就算是还我恩情了吧。"康老四笑道。说完又将蒙面巾遮住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然后转身,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风云卿一手圈在我腰间,施展轻功,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风云卿带着我刚逃出玉京城门,就听见传来沉重的关门声。 我暗道一声好险。 只要稍微迟个一两秒,我和风云卿就会被关在玉京城内,成为瓮中之鳖。 风云卿似乎对京城外的道路非常熟悉,遇到岔路,根本不会犹豫,径直往前行去。 我疑惑地看向他,风云卿猜到我想什么,笑道:"既然要逃走,肯定事前就把所有的路线都踩熟了的,这样才能争取能用最短的时间离开。"一想也对,我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熟悉的心跳声强劲有力地传入耳中,让我彻底地安心下来。 就算明知身后有无数的追兵紧跟着,但只要有风云卿在我身边,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觉得害怕。 转过一个弯,再从一片小树林里穿过去,眼前是片矮坡,种着低矮的灌木,如今都积上了厚厚一层雪,坡前,有人牵着几匹马正等待着,马儿正在不安地用前蹄刨动地面上的积雪。 一直到了跟前,风云卿才将圈住我腰的手松开。 那人早牵着马迎上前来,恭敬地行礼。 "九公主,风大人,在下等候多时了。""赵一?"我惊喜地叫道。 赵一单膝跪地:"赵一见过九公主。""别说这些了,快起来快起来!"我连声问道,"紫菀怎么样了?""紫菀姑娘很好。"赵一素来严肃的脸上也微微一笑,竟有些脸红,我见了讶异,猛地醒悟过来。 难道赵一和紫菀? 我说他们经常一起行动呢,而且如今回想起来,赵一对紫菀颇多回护,确实不太一般! 一旁,风云卿开口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妙。"想想风云卿说得没错,我点点头,赵一牵过马来。 风云卿正要将我抱上马背,突然间脸色大变,赵一也瞬间变了脸色,两人紧张地向四周看去。 安安静静的,只有树枝不堪积雪的重负,偶尔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声响了。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紧张什么,但是从他们那凝重的脸色上也看得出来,眼前情势非常不利。 "来得好快。"风云卿冷哼一声,将我护在身后。 "风大人,您先带九公主走,这里属下会竭力拖延的。"赵一道。 风云卿摇摇头,说:"只怕已经迟了,我们已经被四面包围住了。"他的话音刚落,四面突然传来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我、风云卿和赵一三人,就被彻底围在了中间。 "九公主,本王还真是低估你了。"北堂清明一边说着,一边从分开的队列中间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想不到死到临头,都还有不怕死的人拼着命来救你。""人缘太好了,没办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呀。"就算被北堂清明的人团团围住,形势危在旦夕,我依旧能用气死人的语气说出上面的话。 风云卿深知我越是遇到危险环境越是能苦中作乐的脾气,只是嘴角一勾,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不过北堂清明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只见他双眉一竖,厉声道:"你也就现在还能耍耍嘴皮子了!"他手猛地一挥,四周的人立刻举起兵刃,向内逼近一步。 我们三人顿时更加紧张起来,风云卿和赵一将我护住,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九公主,如果你不逃,刑场之上还能给你一个痛快。"也许是见我们三人已经是瓮中之鳖,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北堂清明神态悠然轻松,"不过如今同党劫法场,闹得天下皆知,如果我让你逃走,岂不是无颜面对东离百姓?""你倒真是会说漂亮话!"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如意算盘,"你本来就想杀了我,如今我逃走,倒是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借口,而且只要你将我抓回去,想必在东离百姓的心目中,你那高大威武英明能干的形象,也会大幅度提升吧?就算是将我的尸体带回去,也能达到这个目的,反正北堂旌昏迷不醒,只要他永远昏迷下去,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毫无疑问地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再加上除掉了华夜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自然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路顺顺利利地就登上东离皇位!既能除了北堂旌那块绊脚石,又能杀了我赢取民心,再附送皇位一个,一箭三雕,好划算的买卖!"我一口气说完。 北堂清明听了,最后轻轻拍了拍掌:"九公主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他说完,脸上突然又变了冷酷的表情,恶狠狠的,"不过水晶虽然剔透,却是易碎之物,聪明的人,往往也活不了多久。"北堂清明把手用力一挥,身后的人顿时潮水一般涌上来。 赵一闪身,挡在我和风云卿前面。 "风大人,带着九公主先走!" 他叫道,同时已经和最先冲到的人打了起来。 风云卿也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当下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相反方向杀去。 有敌人立即围了上来。风云卿不慌不忙,长剑一抖,格开对方的剑,同时手腕一翻,只见那人颈间立刻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也容不得风云卿手下留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风云卿施展剑法,动作随意潇洒,却招招置人于死地。 只见他长剑抖动,不时有人软绵绵地倒下,伤口鲜血淋漓,而且大多数都是颈间被长剑划过,一招致命! 我看得胆颤心惊。 那边,赵一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寻常士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知道只要稍微手下留情,死的就会是自己,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厮杀,不一会儿,脚下尸体便堆积如山。 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充斥在鼻端,挥之不去。 我刷白了脸,却无能为力。 这场生死厮杀里,我是注定只能看着、被人保护着的那个,永远轮不到自己粉墨登场。 见自己那么多人都讨不了好,北堂清明也焦躁起来,突然将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挥下。 我一直留意着北堂清明,见他做出这个手势,像是下达了什么命令,当下立刻紧张起来。 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还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呢! 只见他身后突然出来一队弓箭手,前排单膝屈地,都搭箭上弦,瞄准了我和风云卿。 "放箭!"北堂清明大吼一声。 霎时间,羽箭密密麻麻地向我和风云卿射来,箭如雨发。 风云卿也变了脸色。 就算他武功再好,这羽箭就像一排排黑压压的乌云,直向我们飞压而下,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任凭武功天下无敌,千军万马之中,两军交锋之时,也全无用处,能够自保,已是上上大吉。 我紧紧闭上了双眼,只道这次难逃一死了,却还要连累风云卿给我陪葬……闭着眼等了很久,想象中万箭穿心的痛楚却并未出现,身上还是好端端的,我讶异地睁开一只眼看去,却见身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背对着我,浑身衣物都被鲜血染红了,箭镞从他的前胸一直透过后背,还在滴着血。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人,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赵一……"身旁,风云卿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不敢置信与惊愕。 赵一飞身扑来,替我和风云卿挡下了所有的箭,可自己却被射成刺猬一般,还依旧双臂大张,维持着遮挡的姿势。 "赵一?"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可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赵一还立在我和风云卿面前,鲜血沿着无数伤口流了出来,将地面洁白的积雪都染成了鲜红色。 "哼!"不远处,北堂清明见没有射死我,冷哼一声,又继续下令。 "再射!不准留活口!"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羽箭破空之声。 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 毕竟上次是赵一舍命替我和风云卿挡下了羽箭,而现在,我和风云卿已经再没了任何遮挡避身之处,再来第二次万箭齐发,我们两人只有做对同命鸳鸯了。 可古怪的是,传来惨叫的,是四周北堂清明的手下。 箭如雨下,片刻的工夫,北堂清明带来的人就已经死伤大数,只剩几个人,将他护住,惊惶地往四处张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太过蹊跷,我和风云卿疑惑地对看一眼,慢慢站起身来,将赵一扶住。 至此,赵一那染血的身体,才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他虽然还没断气,但气息微弱,全凭自己精湛的内力吊着一口气,只怕也熬不了几分钟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周围发生了什么,见赵一虚弱颤抖地伸出手来,连忙抓住,着急地叫道:"赵一?赵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听见我唤,赵一努力睁开涣散的眼睛,断断续续道:"赵……赵一辜负了……辜负了九公主……更……更对不起……对不起紫姑娘……只能……只能以死谢罪……""说什么傻话?"见他如今还这样说,我只觉心里一阵悲凉,"紫菀还等着你,你千万不能死!我命令你不准死!听见没有?""呵呵……"赵一低低笑起来,可是马上吐出一嘴的血沫,"可是……赵一……这……这次要……要违抗命令了……"他拼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完,手颤抖着,似乎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可已经是有心无力。 我见状连忙摸了摸他怀里,摸到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连忙掏出来。 "这个……这个……我一直……一直想……想送给……送给紫姑娘……可是……可是已经没机会了……九公主……公主……请……请转告……转告紫姑娘……"赵一的瞳孔已经彻底涣散放大,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可还是强行忍耐着,将整句话说完整了,"转……转告紫姑娘……赵一……赵一负了她……来生……来生有缘……再……再续吧……"吐出最后一个字,赵一便睁大了双眼,瞳孔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神采,完全咽了气。 眼见他死在面前,我只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赵一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下人,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完全当成了亲人一般看待,从没当成下人过,怎么可能不伤心? 我手里紧紧捏着那染血的长方形盒子,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知现在该什么表情才好。 哭吗? 哭不出来…… 耳边突然悠悠传来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感慨和赞赏,甚至还有敬佩。 "忠心护主,好一条汉子!" 这声音传进我耳朵里,我只觉得像是平空打了个霹雳,震惊得无以复加。 僵硬了脖子缓缓扭头,循声看过去。 果然是他,北堂旌! 北堂旌好整以暇地站在20步远的地方,身后带着宫廷禁军。 北堂清明的人已经尽数伏诛,只剩下北堂清明一人了,被团团围住。 当然,圆环套圆环的包围圈中,也包括我和风云卿。 北堂旌先是看了看我,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二弟,何苦来哉?"他摇摇头,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 "……"北堂清明没有回答,只是煞白了一张脸,虽然勉强装出副镇定的样子,但是细看之下,身体微微发着抖,很明显内心十分恐惧。 我想,他会感到害怕也是当然的。毒害皇帝,兄弟阋墙,谋朝篡位,随便拎一条出来,都是杀头的罪,足够史官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也难怪他脸色如丧考妣,死人一样难看了。 或者说,他离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也没多少距离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北堂清明以为一切都胜券在握,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一举一动,都早在北堂旌的掌控之中。 我朝着北堂旌看去。 只见他脸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的地方,更根本看不出来曾经中过毒,或者说,其实从来就没有中过毒……"唉……"北堂旌惋惜般长叹一声,挥挥手,身后立刻抢上几个禁军侍卫来,将北堂清明拿下,押到后面去了。 人群之中,只剩下我、风云卿,还有北堂旌。 他缓步上前,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沉声开口:"夜儿,你是想走,还是留下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走。" 北堂旌闻言笑起来,淡淡的,带点自嘲:"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的语气略带一些苦涩。 我没吱声。 过了片刻,北堂旌的目光便越过我,落在身旁的风云卿身上。 风云卿一直安静地,但是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接,却都没说话,沉默了下来。 我只觉得形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北堂旌既然追了上来,以他的性子,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手,怎么还会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且他对风云卿,也向来怀着敌视的态度,如今两人都在他眼前,只怕今日不会那么容易善了……北堂旌又上前几步,同时缓声开口:"风大人,好久不见。"即使如今处在明显敌强我弱的劣势之下,风云卿脸上那抹平静的笑容依旧丝毫未散,反倒更加悠然。 "北堂将军……不,东离皇帝,承蒙陛下记得在下,真是受宠若惊。""风大人挂印而去,对嘉麟来说,想必十分惋惜失去风大人这个贤才吧?"北堂旌微微笑起来,"东离虽小,但广纳天下良才,风大人若是肯为东离效力,朕定当重用。"想不到北堂旌居然想将风云卿网罗旗下,这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不是说对风云卿下了格杀令吗?见到即可就地正法,怎么现在又想让风云卿为他效力了? 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盘算着什么。我不禁担心地看了看身边的风云卿。 风云卿还是那不愠不火的淡淡笑容,平静得很。 只见他微笑着回答:"陛下青睐有加,在下心领了。""陛下有容人之量,海纳百川,相信东离有此贤君,国力定蒸蒸日上。"风云卿往前迈了一步,缓缓道,"但在下对仕途已经心灰意冷,余生只想和心爱之人携手度过,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还望陛下体谅。"我心道风云卿这家伙果然是个腹黑的主儿!一字一句说得客客气气,可态度坚决,而且说到"与心爱之人携手度过"这句话时,更毫不掩饰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只怕北堂旌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才叫那个憋气哟! 果然,只见北堂旌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表情,一如以前面对敌人那样,冷酷而狠绝。 "不问世事?"他冷哼一声,"人即世事,众生汲汲,如何能不问世事?风大人,你和夜儿又如何能避开天下众生?""在下要如何不问世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风云卿不卑不亢地回答。 北堂旌闻言,脸上那种冷酷的表情更加明显了,一双眼杀气腾腾,狠狠盯着风云卿。 风云卿挺起胸膛,坦然面对。 两人言语交锋,不分高下,如今都沉默下来,没有再逞口舌之利,但是……只怕下一秒钟,北堂旌就会命人杀上来了……我担心地看着风云卿,又看看北堂旌,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北堂旌的目光已经再度落到我身上,而且一扫之前那冷酷的神色,眼神温柔,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难以启齿。 过了许久,北堂旌突然做了个让我和风云卿都大出意外的动作。 他竟然示意周围密密麻麻围着的禁军都退到坡外,而且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处。 于是落凤坡前,只剩下我们三人。 北堂旌缓步上前来,和风云卿保持着大约5步的距离,慢慢走动。而随着他的动作,风云卿也警惕地向相反方向走动,两人呈半圆形走了约10步,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北堂旌先开口说道:"我一直很想这样与风大人单独比试比试。"他说完,大笑起来:"我如果命禁军一拥而上,风大人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也不能带着夜儿全身而退。"一想北堂旌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而他突然命令禁军退下,也确实让人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我撇撇嘴,咕哝了声:"难道还要谢谢你法外开恩手下留情?"声音虽然小,但如今四周安静得很,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听见,更别说我这嘀嘀咕咕的,只怕北堂旌和风云卿都听见了,不过没言语,只是微微笑了笑。 两人正忙着眼对眼,互相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没闲暇分心留意我。 北堂旌又往前迈了步,脸上褪去了笑意,神色凝重,看着风云卿。 "风大人,我敬你情深意重,也不愿为难你,但夜儿亦是我北堂旌此生所爱,怎可轻易拱手让人?"他缓缓道,"我与你,注定会有一人失败。""……你说得没错。"隔了片刻,风云卿才回道。 "若依仗着人多将夜儿强夺回去,不单被天下人耻笑我北堂旌胜之不武,也会让夜儿瞧不起我。"北堂旌继续说,"而且,我不愿意看到她不快乐。"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担心。 "天高任鸟飞,说不定那样才是最好的,但我终究不甘心。"北堂旌说完,又继续看着风云卿。 "我与你,谁最后能够离开,就带夜儿走。"他说道,"而且,我也早就想试试风大人的武功了。"风云卿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沉声开口:"好。" 我在一旁将他们的这番对话都一五一十听进了耳朵里,只觉得荒诞无比。 难道我堂堂一个大活人,就是奖品不成? 我不禁觉得恼火,开口想抗议,却被风云卿和北堂旌同时出声喝止:"夜儿,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倒真是"心有灵犀",异口同声不说,连一个字都不错! 我想上前,可那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只踏前一步就再也无法前进,只觉得紧张的压迫感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风云卿和北堂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密切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下呼吸。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雪,雪花零零星星地落了下来,将风云卿和北堂旌的头发肩头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我站在一旁只能愣愣地看着。 没法子,我不能丢下风云卿一个人面对北堂旌! 他们两人本来毫无交集,若不是因为我,何至于变成敌对的局面? 这场决斗,我必须看到最后! ……不管最后能带我走的人是谁…… 似乎只是刹那间,电光火石,两人身影同时一闪,已经斗在了一块儿。 两条人影,一着淡青色的衣衫,一着黑衣,只见青影黑影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剑光刀光闪耀,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究竟谁更占上风,我看不出来,只觉得他们身法极快,根本看不清楚动作,一突儿刀剑相击,传出金属摩擦的尖利声,一突儿接连好几下闷闷的掌声,掌掌见肉,听得我寒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担心得要死,不知道中了这几掌的人,是北堂旌?还是风云卿? 我忧心忡忡,顾不得雪花落在头发上,慢慢融化了,将发丝也给濡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两人斗得难分难舍,地上的积雪被剑气刀光激起,纷纷扬扬,就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似的,却都落在距离他们脚步约几尺之处,形成个圆圈,圈中全无丁点儿雪花,只有两人迅速变换的身影。 见他们打得越来越白热化,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受伤的是风云卿…… 如果最后赢的人,是北堂旌…… 难道我就真的要乖乖跟他回去? 我咬住嘴唇站在距离他们10多步远的地方,遥遥看着,突然间,我只觉得后背阴森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一样,心下惊慌,顾不得再留意北堂旌与风云卿的对决,缓缓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却吓得我寒毛倒竖。 赵三留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目光阴冷,先是看了看风云卿,然后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带着寒意,看得我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可赵三留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用力,疼得我忍不住叫起来:"好痛!放手!" 就在这时,北堂旌与风云卿那边,也发生了变故。 也许是因为赵三留的突然出现,风云卿分了心,被北堂旌趁机一掌打在胸前,被打得踉跄退后好几步,膝下一软便单膝屈地,用手中的长剑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摔倒,"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见风云卿受伤,我顾不得自己还被赵三留死死抓住,挣扎起来,想奔到风云卿身边去。 "云卿?"我惊慌不已,凄声叫道。 风云卿看上去受的伤不轻,还是强撑着,朝向我的方向挣扎过来,可刚走动两步,就再次吐出一大口血,猛地跪到了雪地上,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抬起头来,眼中像是要喷出火般。 "赵三留!放开她!" 他厉声叫道:"你若伤了她,我定把你碎尸万段!"赵三留只是冷哼一声,可旋即脸色突变。 只见一把匕首突地从他身后斜刺过来,堪堪挑入我和赵三留之间,然后刀刃一翻,顺着赵三留的手臂削去。 赵三留迫不得已,只能松手,不然手臂只怕就会被那把锋利的匕首削断。 这时我才看清,那突然杀出来的人,居然是海兰! 她抿着唇,二话不说朝向赵三留攻去。大概使的都是贴身擒拿之类的功夫,如影随形,紧紧贴着赵三留,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一时之间,赵三留也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本就断了一只手,反而显得狼狈不堪,招架不及。 "海兰?"我惊喜交加。 想不到她会在此时出现解了我的围,见她和赵三留也能打个平手,甚至还略占上风,当下就想向风云卿奔去,可刚跑出两步,腰间突然一紧,已经被人紧紧抱住。 "夜儿,想去哪里?"北堂旌那熟悉的嗓音,就贴着我的耳根响起。 我浑身都僵住了。 怎么能忘记了,北堂旌还在?他打伤了风云卿……我猛地扭头向他看去,又恨又怒。 "你伤了他?"我沉声道,同时使出吃奶的劲挣扎起来,想挣脱他的双臂。 "拳脚无眼。"北堂旌平静地回答,可手上的劲道半点也不曾减弱,反倒更加用力了,"风云卿好功夫,只是输在他学得太杂,而且分心于你,才会落败。"我使劲挣扎都没法扳动他那双铁箍般的手,心里又十分惦记风云卿的伤势,而且那边海兰也不知和赵三留打得怎么样了,焦虑万分,偏生北堂旌居然还很有闲情逸致地调笑起来。 "夜儿,我与风云卿,如今选择谁?"他笑起来,"胜者为王,别说你不懂这个道理。"北堂旌一边笑道,一边用他的额头抵住我的。 我早恼恨地扭过头去避开了。 北堂旌越加笑得大声。 "如今再无借口了吧?乖乖地跟我回去,我就放风云卿一条生路。""夜儿!"风云卿也厉声叫起来,"你若为了救我而委屈自己,我也不会独活!""不要!"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和风云卿会走得如此坎坷?难道天意捉弄人,让我们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还是不能够在一起?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腰间,北堂旌的手就像是精钢所铸,把我牢牢圈住,根本不能逃走。 我气急,不顾自己早已是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握拳,就冲着北堂旌乱打一气。 "你这王八蛋!放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这辈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哭着,喊着,双手用力在他身上乱打,可惜我的力气本就偏小,对北堂旌来说,不啻于蚍蜉撼树,根本无关痛痒。他也动都不动,脸上调笑的表情消失了,只是紧紧搂着我,任由我捶打出气。 "我恨死你了!你这卑鄙的小人!"我一叠声地骂道,脸上泪痕交错,又哭又骂,连声音都沙哑了。 突然间,我的手触到他腰侧一样硬硬的东西,像是铁,更像是刀柄,正在错愕间,不远处突然传来赵三留的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吸引了北堂旌的注意,他回头看去,我再不犹豫,伸手抽出那东西,果然是一把短剑,寒光凛冽,正是被我遗落很久的断水剑。 北堂旌察觉了,立即回头,我大骇,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将断水剑朝他刺去。 我本无心杀他,这动作也是惊惧之下的本能反应,可断水剑是上古名剑,何等锋利?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刃立刻没入他右胸,鲜血立刻沿着剑刃处流淌下来。 北堂旌脸色立刻变得毫无血色,双眼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而原本紧紧箍住我腰的双臂也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但伸手去摸,却又是满手的鲜血。 我早吓得呆掉了,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从错愕、不敢置信,慢慢变成苦笑和自嘲。 "夜儿……你……你……"他刚说出这几个字,立刻咳嗽起来,吐出满嘴血沫,苦笑着慢慢开口,"你……始终还是……还是要离开……"北堂旌一手握住断水剑的剑柄,我连忙叫道:"不要--"可已经迟了,北堂旌猛地将短剑拔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将他身下的积雪都染红了。 "我……我……"我早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想杀他的呀!真的不想杀他的呀! 正站在那里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做,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按在我肩膀上。 "身上有没有纱巾之类的东西?可以替他止血。"风云卿低声道。 "云卿……"我如蒙救赦,像是看到救星似的。 他大概是自己运气疗伤,虽然没有痊愈,但至少短时间内能行走站立,只是脸色还是苍白,而且说话声也比较虚弱。 "纱巾之类的东西,有没有?"他见我惊慌失措,于是又问了一次。 "啊?"我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在身上翻来翻去。可什么都没有,当下一咬牙,扯住衣角用力一撕,"唰"的一声,扯下一大幅来。 "我这里有金创药,先给他敷上止血。"风云卿从怀里掏出个白瓷小瓶子来,递给我,道。 我如今只能听他说什么做什么,于是依言而行。 北堂旌半跪在地上,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目不转睛,眼神里,满是凄凉。 我照风云卿的话,将金创药给他敷上,那药药效奇快,只见没一会儿,伤口就不再流血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撕下的衣裙把他的伤口紧紧绑住。 北堂旌没有出声,只是一直看着我,直到最后,才低低地、凄凄地开口:"小猫儿……我……最后还是失去你了,是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也不敢看向他受伤的眼神,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低着头起身,退到风云卿身边。 海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安静地守在我们身旁。 不远处,是赵三留的尸体。 他断了一只手掌,终究不是海兰的对手。 北堂旌回头看了看赵三留的尸体,然后看向我。 不舍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长叹一声。 "你们走吧。"他开口,"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吧……"想不到他会就这样放过我和风云卿,一时之间,我愣住了。 见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北堂旌笑起来,可一笑,又牵动了伤口,他大声咳嗽起来。 "我舍不得你不开心。"他说道,"更舍不得你有任何的不测!""北堂清明和父皇要对你下手,我虽然知道,可后宫之中防不胜防,差点就因为我的计划害得你惨死,这样的噩梦,我不想再做。"北堂旌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来,"而你离开,我至少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也算是……有个希望……"希望? 我不解,正想发问,风云卿已经拉住我的手,翻身上了海兰牵来的马儿的马背。 "保重。"他对着北堂旌拱手为礼。 可北堂旌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头也不抬,也不再看向我们,只是低声道:"快带她走吧。" 我坐在风云卿身前,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可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像是被我忽略了的感觉呢? 但是已经容不得我细想,风云卿双腿一夹,马儿长嘶一声,箭一般朝着前方的地平线驰骋而去。 我想……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北堂旌了…… 结局 谁携同归 天蓝蓝。 海蓝蓝。 海鸥沿着海面飞行,不时有鱼跃出水面,溅起雪白的浪花。 帆船航行在蔚蓝的海面之上,好一派怡然自得的海上风景。 当然,如果其中没有某人荒腔走板的歌声的话-- "黄色烟硝还在飘,头顶风帆在鼓噪……长发在船头舞蹈,黑色的风吹熄烛火,暴风雨外那片天空,幸福在招手……扰人清梦的号角,船舵疯狂地奔跑,永远下不了的锚……"我坐在船头,双足伸到船栏外面去了,一晃一晃的。头发随着海风飘舞,神清气爽! "……咳咳咳……应该没记错,就是这样唱的……"唱着唱着,我突然发觉自己忘词了,停下来想了想,于是不顾水手们痛苦的表情,继续扯着嗓子嘶吼,"啦啦啦啦啦!冷漠背后躲着温柔,我还记得谁在嘶吼,看你低着头,我站在船头……"可歌还没唱完,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人从船栏边抱起来,然后双脚就踩到了船板上。 "你再唱下去,只怕水手们都要造反了。"风云卿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从早晨到现在,才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有不下20个人来抗议了。""我哪有唱得那么难听?"我不服地双手叉腰,仰起头使劲瞪向风云卿。 风云卿却笑了,然后把我抱进怀里。 "……好嘛……我知道我唱得很难听嘛……"我在他怀里嘀咕。 从东离离开之后,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了。 我无论是东离还是嘉麟,都不能再回去了,于是把心一横,踏上了船队,往大海另一端驶去。 天大地大,总会有供一对有情人容身的地方! 紫菀也跟着我上了船。 当我把赵一托付给我的那盒子交给紫菀的时候,小丫头哭得几乎成了泪人儿。 盒子里,是一支金钗,并不是很名贵,样式也简单,但却是赵一一直想送给紫菀,却到死都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她的心意。 对于赵一的死,紫菀并未多说什么。 我知道小丫头心里遗憾,但是赵一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永远地……那支金钗,却见她戴在了发髻上,从不曾取下……他们两人,也算是造化弄人了吧……我和风云卿,历经坎坷,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终还是没有辜负了我和他这么长久以来的执著! 权势!财富!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地位!我都曾经拥有过,可那些再好,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都不喜欢。 我所求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今船队在各个港口之间航行,风土各异,在真正找到落脚的地方之前,我想,我和风云卿,还会随着船队一直航行下去吧! 只是…… 偶尔我会想起,想起以前发生过的种种事情。 流水一般,从脑中流淌而过。 我知道北堂旌依旧做他的东离皇帝。 那天我刺的那剑,伤口虽深,但并未伤到要害,再加上止血及时,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北堂清明,据说被关进了天牢最深处,牢门被铜汁铁水浇铸,意味着永不开锁,他这辈子只能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狭小牢房内度过余生了,而老皇帝也被北堂旌趁机彻底架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太上皇"。 可我总忍不住想的是,那天北堂旌,当真就躲不开我那一剑吗? 他武功绝顶,而我手无缚鸡之力,难道惊慌失措之下的一剑,就能将他刺伤? 这个疑问困惑了我很久很久…… 也许-- 他并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也许-- 他放我离开,并不是逼不得已,而是学会了放弃……也许-- …… 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久,回想起来,各种可能性,都不无可能。 但老是纠缠在这问题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我要珍惜的,是如今眼前的人! 看着风云卿俊秀的面庞,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笑什么?"风云卿发现了,伸手捏我鼻子,同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没有,没有啊!" 我抿唇,笑嘻嘻的,伸手将他抱住。 风云卿一愕,旋即也将我用力抱在怀里。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 耳边,海风清啸而过,而比风声更大声的,是风云卿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就这样将他紧紧抱着,舍不得松手。 过了许久,才仰起脸来,看着他,笑道:"云卿,陪着我继续在海上航行好不好?""好啊。"风云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旋即笑起来,"可是我担心你会变海盗呀。""海盗?嗯……不错的主意!"我故意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可始终绷不住脸,自己先扑哧一声笑出来,"头上要缠头巾哦!"风云卿知道我是开玩笑,大笑道:"你啊,就是玩儿心重。""谁玩儿了?"我皱起眉,装出不满的样子。 "这就生气啦?"风云卿笑着捏捏我的脸颊。 我却趁机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我今天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风云卿没有回答,俊秀的脸上笑意更盛,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于是,湿热的唇便温柔地覆了下来。 唇齿交缠间,我听见他说。 "我爱你……" 远方,天高海阔。 结局 谁携同归 天蓝蓝。 海蓝蓝。 海鸥沿着海面飞行,不时有鱼跃出水面,溅起雪白的浪花。 帆船航行在蔚蓝的海面之上,好一派怡然自得的海上风景。 当然,如果其中没有某人荒腔走板的歌声的话-- "黄色烟硝还在飘,头顶风帆在鼓噪……长发在船头舞蹈,黑色的风吹熄烛火,暴风雨外那片天空,幸福在招手……扰人清梦的号角,船舵疯狂地奔跑,永远下不了的锚……"我坐在船头,双足伸到船栏外面去了,一晃一晃的。头发随着海风飘舞,神清气爽! "……咳咳咳……应该没记错,就是这样唱的……"唱着唱着,我突然发觉自己忘词了,停下来想了想,于是不顾水手们痛苦的表情,继续扯着嗓子嘶吼,"啦啦啦啦啦!冷漠背后躲着温柔,我还记得谁在嘶吼,看你低着头,我站在船头……"可歌还没唱完,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人从船栏边抱起来,然后双脚就踩到了船板上。 "你再唱下去,只怕水手们都要造反了。"风云卿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从早晨到现在,才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有不下20个人来抗议了。""我哪有唱得那么难听?"我不服地双手叉腰,仰起头使劲瞪向风云卿。 风云卿却笑了,然后把我抱进怀里。 "……好嘛……我知道我唱得很难听嘛……"我在他怀里嘀咕。 从东离离开之后,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了。 我无论是东离还是嘉麟,都不能再回去了,于是把心一横,踏上了船队,往大海另一端驶去。 天大地大,总会有供一对有情人容身的地方! 紫菀也跟着我上了船。 当我把赵一托付给我的那盒子交给紫菀的时候,小丫头哭得几乎成了泪人儿。 盒子里,是一支金钗,并不是很名贵,样式也简单,但却是赵一一直想送给紫菀,却到死都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她的心意。 对于赵一的死,紫菀并未多说什么。 我知道小丫头心里遗憾,但是赵一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永远地……那支金钗,却见她戴在了发髻上,从不曾取下……他们两人,也算是造化弄人了吧……我和风云卿,历经坎坷,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终还是没有辜负了我和他这么长久以来的执著! 权势!财富!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地位!我都曾经拥有过,可那些再好,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都不喜欢。 我所求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今船队在各个港口之间航行,风土各异,在真正找到落脚的地方之前,我想,我和风云卿,还会随着船队一直航行下去吧! 只是…… 偶尔我会想起,想起以前发生过的种种事情。 流水一般,从脑中流淌而过。 我知道北堂旌依旧做他的东离皇帝。 那天我刺的那剑,伤口虽深,但并未伤到要害,再加上止血及时,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北堂清明,据说被关进了天牢最深处,牢门被铜汁铁水浇铸,意味着永不开锁,他这辈子只能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狭小牢房内度过余生了,而老皇帝也被北堂旌趁机彻底架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太上皇"。 可我总忍不住想的是,那天北堂旌,当真就躲不开我那一剑吗? 他武功绝顶,而我手无缚鸡之力,难道惊慌失措之下的一剑,就能将他刺伤? 这个疑问困惑了我很久很久…… 也许-- 他并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也许-- 他放我离开,并不是逼不得已,而是学会了放弃……也许-- …… 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久,回想起来,各种可能性,都不无可能。 但老是纠缠在这问题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我要珍惜的,是如今眼前的人! 看着风云卿俊秀的面庞,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笑什么?"风云卿发现了,伸手捏我鼻子,同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没有,没有啊!" 我抿唇,笑嘻嘻的,伸手将他抱住。 风云卿一愕,旋即也将我用力抱在怀里。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 耳边,海风清啸而过,而比风声更大声的,是风云卿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就这样将他紧紧抱着,舍不得松手。 过了许久,才仰起脸来,看着他,笑道:"云卿,陪着我继续在海上航行好不好?""好啊。"风云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旋即笑起来,"可是我担心你会变海盗呀。""海盗?嗯……不错的主意!"我故意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可始终绷不住脸,自己先扑哧一声笑出来,"头上要缠头巾哦!"风云卿知道我是开玩笑,大笑道:"你啊,就是玩儿心重。""谁玩儿了?"我皱起眉,装出不满的样子。 "这就生气啦?"风云卿笑着捏捏我的脸颊。 我却趁机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我今天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风云卿没有回答,俊秀的脸上笑意更盛,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于是,湿热的唇便温柔地覆了下来。 唇齿交缠间,我听见他说。 "我爱你……" 远方,天高海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