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星河的记忆.1,迷失》 序章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去哪里? 据说,这三个问题是哲学家关于生命的终极思考,从古地球的公元纪年一直思考到星际时代的星云纪年,依旧没有答案。 如果,只按照字面意义,一般人还是可以轻松地回答这三个问题,但是,一身囚衣、站在法庭上、作为军事重犯的我,无法回答。 六天前,在一片稀疏枯黄的灌木丛中,我睁开了眼睛。 穿着脏兮兮的长裙,站在荒原上,眺望着茫茫四野,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喂——” “有人吗——” 我一遍遍用力大叫,可除了风吹过灌木丛的呜鸣声,再没有其他声音,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 我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茫然惶恐地走着,希望能看到一个人。 但是,走了整整三天三夜,没有遇见一个人。 我又累又饿,又恐惧又绝望,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株苹果树,树干嶙峋、枝叶枯黄,却结了几个红艳艳的果实。 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摘下苹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刚刚吃下半个苹果,头顶传来轰鸣声。 循声望去,一艘飞艇停在半空,全副武装的士兵举枪对准我。 我嘴里咬着还剩下的一半苹果,手里拿着另一个苹果,举起了手。 因为盗窃基因罪,我被关进了监狱。 据说那株苹果树是来自古地球的品种,基因十分珍稀。阿尔帝国特意模仿古地球的生态环境,把G9737卫星建造成基因研究基地,专门研究古生物基因,是帝国的科研重地,守卫十分森严。 鉴于“人赃俱获”,我只能认罪。 如果只是盗窃基因罪,大概判刑一百多年,和人类平均三百多岁的寿命相比,不算是令人绝望的惩罚。 但是,我还没有身份。 阿尔帝国的公民一出生就会做基因检测,获得属于自己的身份码,一枚小小的芯片,可植入肌肤,也可以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里。读书、工作、生活,甚至移民其他星国,都需要这枚身份芯片,我身上却没有任何可以识别身份的东西。 法官下令为我做一个基础基因检测,用来查找我的身份。 最终,帝国智脑给出的搜索结果是:查无此人。 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于阿尔帝国星域内的人竟然出现在了堪比军事禁地的科研重地中,合理的解释是什么? 我的身份从不知名的帝国公民变成了用非法手段秘密潜入科研禁地的他国间谍,罪名从盗窃基因罪变成了危害帝国安全罪。 “……根据所犯罪行,本庭宣判对非法潜入G9737基地的无名女士执行第777条刑罚,不刺激心理恐惧、不引发生理不适、终止所有生命特征……” 我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宣判结果是“无痛死刑”。 基于眼前的事实,这应该算是一个公允的人道主义审判,但是,作为即将被处死的当事人,我觉得很冤枉。 狱警押着我走进一个房间,不是这几天待的囚室。米色的房间里摆放着几盆绿色植物,中间有一张小小的餐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显得十分温馨。 一个穿着白色军医制服的英俊男人,很绅士地展了展手,表示邀请:“你好,我是穆医生,这是为你准备的晚饭,希望你喜欢。” 我一言不发地坐到餐桌前,埋头苦吃。 味同嚼蜡,根本不知道吃到嘴里的是什么味道。想到十几个小时后,我即将被执行“无痛死刑”,而我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 穆医生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 也许心里太过难受,我忍不住倾诉道:“我真的只是太饿了,想吃两个苹果,根本不知道它那么珍稀。” “你知道它叫苹果,却不知道它珍稀?”穆医生嘴角含着嘲讽的笑。 我擦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着几天的审判,我已经知道偷吃的苹果在市面上根本看不见,现在被叫作苹果的水果,和古苹果的样子差异很大。某种意义上,我偷吃的苹果算是古生物,不是研究古生物学的人压根不可能认识。 穆医生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是谁,怎么潜进基地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关心,我来是和你做一个交易。” 我困惑地问:“你是谁?” 他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穆医生,负责执行你的死刑,确保行刑过程不刺激你心理恐惧,不引发你生理不适。” 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什么交易?” “我保住你的命,你代替我的女朋友嫁给她的未婚夫。” 他的女朋友的未婚夫,不就是他吗?他要我嫁给他? 我震惊地看着穆医生,穆医生不悦地皱眉。 我反应过来,未婚夫并不是男朋友!这不就是典型的“女朋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戏码吗? “好!成交!”绝处逢生,我生怕他反悔,一口答应。 穆医生说:“你不需要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吗?” 我苦涩地说:“我有选择吗?一边是死亡,一边只是嫁人,不管嫁的人再丑陋不堪、穷凶极恶,都至少保住了命。” 穆医生风度翩翩地站起,伸出手。 我礼貌地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合作愉快!”正要缩回手时,穆医生猛地一用力,抓住了我。 “如果你敢欺骗我,我终止你生命的方式一定不是无痛的。”他眼神犀利、语气森寒,几乎要捏断我的手。 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努力用最真诚的表情看着他:“所谓合作愉快就是你遵守契约,我也遵守契约。” 穆医生面色缓和,正式地握了握我的手,“合作愉快!” 我连夜看完穆医生留下的资料后,终于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情况。 穆医生的女朋友叫洛兰,是阿尔帝国英仙皇室的公主。 在几个月前争夺资源星的战役中,阿尔帝国输给了奥丁联邦,请求停战。 奥丁联邦同意停战,并且愿意割让一颗资源星给阿尔帝国,条件是阿尔帝国出嫁一位公主给奥丁联邦的公爵。阿尔帝国已经无力再战,只能接受“共建联邦和帝国友好未来”的“合理提议”。 奥丁联邦是由七个自治区和一个中央行政区组成的联邦共和国,虽然建国历史不长,却是星际中威名赫赫的军事大国,和历史源远流长的阿尔帝国联姻,也算门当户对。 但是,奥丁联邦在星际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全星际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次的联姻真的只是“共建联邦和帝国的友好未来”。 人类在古地球时代就在研究基因,最早是把各种植物基因杂交,用来获取产量更多、味道更好的果实。渐渐地,基因研究从植物转向动物,甚至人类,只不过碍于各种法律和道德的限制,研究一直十分节制。 随着地球的环境恶化、能源枯竭,人类不得不走向星际。 生死存亡时刻,基因研究的大门被彻底打开,人类为了获取更强壮的体魄、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生存机会,对自己的基因进行了改造。 古地球时代,流行过整容;而在星际初期,流行的是修改基因。 人类从刚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广泛接受,各种修改基因的机构应运而生,鼓励人们通过适度修改基因,去获得美貌、力量、健康,甚至寿命。 随着时间流逝,各种修改过的基因彼此交融,诞生了后代,后代又诞生后代,潜藏在基因内的问题渐渐浮现,人类才发现基因修改在增加生存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毁灭性的问题——基因的稳定性变差了,一个身体强壮、无病无痛的人会突然因为基因紊乱而生怪病;人类的生育率降低,繁衍后代变得艰难。 人类开始怀念最天然的基因,各个星国的政府制定了严格的法令,禁止修改人类基因的手术。那些因为融合其他物种基因而获得异常力量的人,被叫作“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遭受到越来越严重的排斥。尤其是那些外在体貌和人类有异的族群,被轻蔑地叫作“异种”,压根不被当作人类对待,只能从事一些最危险、最低贱的工作。 六百多年前,一些无法忍受的“异种”反抗了,他们宣布独立,成立了属于自己的政府和军队,那就是现在奥丁联邦的中央行政区。随后,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两百多年的战火纷飞中,陆陆续续又有七支大的“异种”反抗军成立。 因为同为“异种”,根本利益一致,奥丁联邦的第一任执政官又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七支反抗军的首领宣誓服从执政官的统一指挥,七个自治区和中央行政区组成了奥丁联邦,一个“异种”统治的强大星国诞生。 在全宇宙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星国中,奥丁联邦神秘、强势,不但影响着整个星际的格局,还影响着所有星国对待“异种”的态度,让他们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尊重。 与之相反,阿尔帝国历史悠久,英仙皇室的血脉源自古地球的东方族群,在漫长的星际开拓时代,因为保守和骄傲,幸运地保持了基因的纯粹。因为稀少的“纯天然、无污染”基因,是全星际最受欢迎的婚配基因。 根据阿尔帝国政客们的分析,奥丁联邦“求娶”阿尔帝国的公主,自然不是英雄思美人,而是完全冲着公主的基因来的,他们应该是想通过研究公主的基因修补自己的基因。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不愿嫁给“异种”,更不要说还会成为科学怪人手里的切片研究对象,阿尔帝国的公主们纷纷想尽办法逃避,最后,性格温婉的洛兰公主不幸被选中了。 不幸公主的万幸就是有一个好男人,愿意不惜一切为她谋划,摆脱不幸的命运,而我……也算借洛兰公主的光吧! 无论如何,做一棵被圈养研究的苹果树总比人道毁灭强! 清晨,狱警把我带到死刑执行室。 戴着面罩、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穆医生已经准备好一切,正在等待我。 我看着各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冰冷器械,心底满是紧张恐惧。众目睽睽下,穆医生真的有办法救我吗? 狱警示意我躺到死刑床上去。 死亡就在眼前,可是,我还有太多的疑问和不甘心……我祈求地看向穆医生,躺下去后,究竟是结束,还是新生? 冰冷的面罩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表情,这一刻,他像是传说中毫不留情收割人类性命的死神。 “请你配合,这样大家才能合作愉快。”穆医生说话的重音落在了“合作愉快”上。 我慢慢镇静下来,平躺到床上,盯着天蓝色的屋顶。 据说人在临死时,会想起自己的一生,可我一生的记忆只有七天。在等待死亡时,我脑海内一直回响着法庭上法官的质问。 “你是谁?” “你究竟是怎么潜入G9737基地的?” “你有同伙吗?” “……” 颈部恍若被蚊虫叮咬般地刺痛了一下后,我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经是洛兰公主,正在去往奥丁联邦的飞船上,穆医生是随行的军队医生。 据说,因为洛兰公主极度恐惧出嫁,竟然采用了毁容的幼稚手段去反抗,阿尔帝国的皇帝命人把她敲晕,直接打包送上了飞船。 反正路途漫漫,在到达奥丁联邦前,足够医生把她的脸修补好。 现在的整容手术完全可以把我变成洛兰公主,但穆医生不喜欢我用他爱的女人的脸,让我保留了自己的脸。 对外宣称洛兰公主伤心痛苦之下要求改变容貌,整容成了我现在的样子。 可以大大方方用自己的脸冒充公主,我喜出望外。毕竟我失去了记忆,又丢失了身份,我的外貌已经是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了。 “洛兰公主在哪里?”我好奇地问。 穆医生警告地盯着我:“你就是洛兰公主,至于……她会是谁,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我是洛兰公主,我是洛兰公主……我默默地催眠着自己。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 洛兰公主是稀少的纯天然基因,我却来历不明,一个简单的基因检测就会露馅。尽人皆知奥丁联邦是为了公主的基因才求娶的公主,就算我想尽办法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 我小心翼翼地问:“奥丁联邦是想用公主的基因做研究,他们发现我是假的后,会怎么处置我?” “你的基因很纯粹,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穆医生的目光古怪,似乎也很纳闷,“只要你不犯错,就没有人起疑,特意去检测你和阿尔皇室的血缘关系,你可以永远都是洛兰公主。” 我震惊地瞪着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基因居然也是稀有品种。 “看上去你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穆医生自嘲地笑,“如果不是你的基因特殊,我何必冒险救你?” 是啊!如果不是我基因特殊,穆医生根本没有必要找我,以他的手段,想找个女人冒充公主易如反掌。 穆医生说:“我已经保住了你的命。” 我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装作心情不好,整日躲在房间里,每天只肯见穆医生。 在他的帮助下,我开始学习做一位公主。 庆幸的是洛兰公主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父亲在她七岁时意外去世,母亲在她刚刚成年时病逝,身为堂叔的皇帝对她完全不关注,她也很少抛头露面,一直安安静静地读书生活,除了从小照顾她的侍女,外人对她的印象几乎为零。 因为洛兰公主幼稚的抗婚行为,她的皇帝堂叔怕她继续胡闹出丑,根本没有允许她的侍女上飞船,所有护送她的人都是陌生人,根本不会真正关心她。 穆医生说:“只要你表现得不要太离谱,就不会露馅。即使有人留意到你言行和以前不一样,也可以借口受了刺激,性情大变,掩饰过去。” 我虚心受教,表示明白。 一个月后,我的学习得到穆医生的肯定,算是成功地变成了公主。 穆医生不再督促我学习,我的闲暇时间突然增多。 我觉得应该趁机认真思索一下如何应对未来的命运,可是,记忆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面前的虚拟屏幕上显示着奥丁联邦的资料,我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无数个“?”。 每个人都是根据过去的记忆和经验,做出未来的选择——追寻自己所喜,回避自己所厌;靠近温暖,远离伤害。 但是我,没有记忆,也没有情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不知道自己爱谁,也不知道谁爱自己。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该如何选择未来呢? 正在胡思乱想,警报声响起,船长通知大家:“遭遇星际海盗,准备战斗!请非战斗人员保持镇定,待在船舱内的安全座椅上,扣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星际海盗? 只是意外吗? 我一边琢磨,一边快速地坐到安全座椅上,扣好安全带。 飞船飞行得很平稳,连一丝颠簸都没有,看来只是小规模的战斗。 一个小时后,舱门打开,飞船上军衔最高的约瑟将军走了进来:“公主!” 我解开安全带,站起来,礼貌地打招呼:“将军。” 约瑟将军神情肃穆地说:“星际海盗已经逃走了,但是穆医生的医疗队在抢救伤员时,不幸遇难。” “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安全。” 约瑟将军敬了个礼后,匆匆离开。 我默默地站着。 穆医生带着洛兰公主离开了,他很清楚不管是阿尔帝国,还是奥丁联邦,都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消失的最佳地点就是两国势力都薄弱的旅途中间。 从此,星际内多了一对甜蜜的恋人,而我…… 就是洛兰公主了。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 浩瀚的太空中,有万千星辰在闪耀。 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颗星球,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颗星球。 但是,有朝一日,我希望能像公主和穆医生一样,即使太空浩瀚、星辰万千,依旧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 Chapter 1 异星婚礼 Chapter 1 异星婚礼 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她的手固执地伸着,脸上的笑显得很轻飘,像是水中月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随着涟漪的荡起碎掉,但又会随着涟漪的平复依旧存在。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飞船抵达了奥丁联邦的中央行政星——阿丽卡塔星。 在侍女清越和清初的精心打扮下,洛兰公主戴着璀璨的公主王冠,穿着蓬蓬裙、水晶鞋,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像是一个包装精美、会移动的人形礼物。 舱门缓缓打开,两排身着笔挺制服的军人站在舱门两侧,列队欢迎。 约瑟将军礼貌地弯身,请公主先行:“殿下。” 洛兰微微一笑,走向舱门,心中满是紧张期待,当然不是因为即将见到她的未婚夫,而是因为那个未知的世界。 她睁开眼睛时,在G9737科研基地,四野荒凉,没有人烟;好不容易见到人时,立即被抓进监狱,除了冰冷的囚室,就是肃穆的法庭;一闭眼、一睁眼,又到了完全封闭的飞船上。 基地、监狱、飞船,构成了她对世界的全部认识,外面的世界、普通人类生活的世界,她还一无所知。 站在舱门外,洛兰深吸口气,抬眼看向四周。刹那间,一切排山倒海、呼啸着呈现在她面前—— 起起落落的飞船、忙忙碌碌的机器人、飞奔疾驰的飞车、形状各异的房屋…… 她力持镇静,慢慢地向前走去,表面上高贵冷艳,内心却不停地切换着各种疯魔的表情,啊?哇!咦?哦…… 清越似乎怒气冲冲地抱怨着什么,但洛兰现在就像是一个乡下土包子突然进了城,不对,比那个更刺激,像是一个从没有出过屋子的孩子突然拉开门,惊讶兴奋地看着整个世界。所见、所闻,都新鲜有趣,压根顾不上听她们说什么。 晕晕乎乎地上了飞车,听到清越脸色难看地和约瑟将军交谈,洛兰才明白,原来她的未婚夫压根没有出现,迎接他们的人只是几个普通官员。 清越气恼地说着:“太过分了!他们把我们阿尔帝国的公主当什么?太过分了……” 洛兰不知道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反应,索性垂目静坐,双手交握放在膝上,面无表情、保持沉默。 幸好,没有多久就到达目的地——斯拜达宫,奥丁联邦的政要们生活的区域。 洛兰刚松了口气,发现清越的脸色更难看了,连一直不动声色的约瑟将军也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出去,发现站在飞车外迎接他们的人稀稀拉拉,有的耳朵尖尖,有的眼睛是竖瞳,还有一个甚至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摇来摇去。 原来这就是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啊! 根据穆医生给她的资料,阿尔帝国也有这些外在体貌变异,和人类不同的人,但他们一出生就会接受各种整形手术,把异常修复,很少有成年人会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异形。 不过,明知道这里是奥丁联邦,见多识广的约瑟将军应该不是为这个生气,而是因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像是公爵的大人物吧! 一个身板笔挺、耳朵尖尖的老者上前,含着客气疏远的笑,对洛兰说:“公主殿下,一路辛苦。我叫安达,是斯拜达宫的总管。” 她还没开口,身后的约瑟将军故作惊讶地说:“怎么没有见到公爵?难道奥丁还保持着传说中的古老礼仪,新郎和新娘在婚礼前不能见面?” 安达的笑容骤然消失,腰板挺得更笔直了,冷冰冰地说:“公主,请随我来。” 洛兰默默地往前走。 紧随身后的清越讥笑着说:“奥丁能有什么礼仪?一群野蛮的……” 约瑟将军咳嗽一声,把清越将要出口的两个字挡了回去。 洛兰心里暗叹口气,约瑟将军敢绵里藏针地讽刺奥丁解气,一是奥丁怠慢在先,二是他的任务只是护送公主到奥丁,很快就可以返回阿尔,不怕得罪他们。但是,清越却要留在奥丁,言行未免太鲁莽了。不过,聪明伶俐的侍女也不可能被选中送来奥丁,她们和公主算是同病相怜吧! 安达领着他们在恢宏的大殿里走了一会儿,停在一扇深褐色的大门前,整扇门是用木头做成,四周雕刻着缠枝月桂,中间是一个咆哮的狮子头。 安达微微弯身,客气地说:“公爵们在里面,公主要进去吗?” 洛兰琢磨着“公爵们”三个字,没有立即回答。 安达不知道在哪里轻轻按了一下,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幽深宽广的屋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放着一张硕大的椭圆形长桌,桌子边坐着六个风姿各异的男人,明媚的阳光从两侧的长窗射入,恰恰笼罩在他们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 六个男人应该都按照公爵的着装要求一丝不苟地打扮过,雪白的衬衣、修身的双排扣礼服、笔挺的裤子、锃亮的长靴,甚至佩戴着复古式样的激光剑,可以说衣着隆重、仪态完美,但是,现在的他们就像是不吃不睡地打了三天三夜的架,还是没打赢的那种,每个人的衣服都皱巴巴的,有的甚至被激光剑划破了。 大门打开的一瞬,他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洛兰刚往里走了一步,就发现四周流动着骇人的力量,似乎再前进一步,整个人就会被碾压成碎末。她立即狼狈地后退,一到门外,压迫感就消失了,看来这道大门别有玄机,将一切都拘束在里面。 显然,这里并不是会客厅,毫无疑问,安达是故意的。 洛兰摸不准他究竟想干什么,索性安静地站着,通过敞开的大门打量着屋里的“公爵们”。 奥丁联邦有七个自治区,一共有七位公爵,其中一位是女性,看来剩下的六位公爵都在这里了。 哪一位是要迎娶她的公爵呢? 突然,一个五官英挺、气质冷峻的男子率先发动攻击,霎时间,六个人都动了手。 因为动作太快,洛兰只看见无数虚影在晃动。 看来这不是一场友谊赛,体能稍差点、动作稍慢点,只怕就要横着出门了,难怪屋子这么大,却除了桌椅什么家具都没有。 突然,通讯仪发出嘀嘀的蜂鸣声,屋子里的混战立即结束,六个男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情自若地坐在椅子里。 一个虚拟的立体人像出现在屋子里:“阿尔帝国的公主应该就要到了,你们还没决定谁娶她吗?” 通讯仪的成像范围应该只限屋内,所以说话的男子没有看到屋子外的公主。他站在原始星的荒原上,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戴着黑色的头盔,看不到面貌,但作战服上斑驳的血迹,没有温度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心情。 洛兰想,能用这样的口气对六位公爵说话的人只能是奥丁联邦现任的执政官了。 一个五官俊美、气质风流的男子把修长的腿架在桌子上,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说:“打了三天三夜,分不出胜负,你说该怎么办?” 清越轻轻地拽了拽洛兰公主的衣服,冲她得意地笑:原来,不是刻意怠慢他们,而是为了能娶到阿尔帝国的公主,抢得不可开交。 洛兰隐隐地觉得事情似乎不是清越想的那样,回了她一个微笑,继续默默旁观。 执政官冷冷地说:“你们再不决定,我就随意指定了!” 之前说话的美貌男子摸着下巴,笑眯眯地说:“谁打赢了谁娶公主,可一直分不出胜负,既然这样就不用凭实力了。” “那凭什么?难道凭谁倒霉吗?” “对!” 男子手一翻,拿着六张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卡牌,笑眯眯地询问:“抽签?” 其他五个男人沉默,发现竟然无力反驳,可不就是谁倒霉谁娶嘛! 最先发动攻击的气质冷峻的男人冷冷开口,一锤定音:“抽签!” 话音刚落,六张一模一样的卡牌飞向天空,六个男人拳来脚往,各凭手段去抓取自己想要的牌。 看到他们已经找到解决方案,执政官说:“想要婚姻和谐,就斯文点,给公主留个好印象。”说话时,他左腿随意地踢向后侧,把一头扑过来的三米多高的猛兽踹飞出去,右手从下往上挥过,把一只突然偷袭的利齿鸟直接劈成了两半,内脏爆开、血肉四溅。 通讯仪的影像质量太好,一切真实得好像就发生在眼前,洛兰觉得肠胃有点不适,正考虑要不要离开,他已经中断了通信,虚拟的人像消失,那些血淋淋的肠子、肚子也消失不见。 洛兰身旁的清越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洛兰愣了一愣,考虑到真正的洛兰公主的性格,为了不露馅,立即决定装晕。 她眼睛一闭,往地上倒去,为了效果逼真,没敢用力,半边身子摔得麻嗖嗖地疼。她暗暗决定,回头要好好练习一下晕倒,找对角度摔,不至于这么受罪。 一个奥丁联邦的女侍过来查看公主,对安达说:“吓晕了。”语气中含着一丝鄙夷。 她正准备搀扶公主,听到热烈的鼓掌声、喝彩声传来,不禁停下了动作。 “恭喜!恭喜!新郎……” 看来比谁倒霉的抽签有了结果,洛兰立即竖起耳朵偷听。 六个男人抽签,肯定是五人欢喜、一人悲。显然,那五个人都不介意往另一个人的伤口上撒盐,把自己的愉快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 洛兰对谁娶她完全不在乎,只希望那个倒霉蛋不要把痛苦发泄到她身上来。 嘻嘻哈哈,幸灾乐祸的“恭喜”声中,六个男人向外走来,无可避免地看到了姿势怪异地躺在地上的女人。 安达上前恭敬地解释:“公主殿下很着急想见公爵,我就自作主张带她来这里等,没想到她被吓晕了过去。” 愉悦的笑闹声突然消失,落针可闻的静默,然后—— 一双脚淡漠地跨过她的身体,离开了。 又一双脚淡漠地跨过她的身体,离开了。 一双、一双、又一双…… 洛兰郁闷地想,原来晕倒不仅要选对角度,还要选对地点,如果晕倒在门口,就会被人跨。 等到六个男人扬长而去后,安达吩咐“送公主回客房休息”,洛兰立即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继续躺在冰冷的地上了。 洛兰借着装晕,小睡了一觉。 醒来后,清越给她带来最新消息,即将娶她的“倒霉蛋”是辰砂公爵,就是那位出手最快、表情最冷、最后拍板说抽签的家伙。 洛兰觉得倒霉的不仅仅是辰砂,还有她。 虽然早知道六个男人没一个好惹,但这位可是不好惹里面的不好惹啊! 根据穆医生给她的资料,辰砂公爵是奥丁联邦军队的指挥官,主管联邦的星际防卫,是星际间赫赫有名的战争机器。 他性格冷漠、手段强硬,自从二十六岁开始指挥战役,迄今为止,未有一次败仗,最新的记录是几个月前把阿尔帝国打得落花流水的战役。 幸亏她不是真公主,否则就这一点,只怕“夫妻”间已经有了嫌隙。 清越像只愤怒的小母鸡一般,涨红着脸,愤怒地说:“竟然抽签决定新郎!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洛兰忧郁地对着手指,默默地想:的确是岂有此理! 说好的珍稀基因待遇呢?她可是一心奔着做苹果树来的,就算没有众星拱月,至少也应该把她好好圈养起来,精心投喂和照顾,花言巧语地哄骗她配合研究吧! 和阿尔帝国的那株苹果树相比,她觉得自己做人好失败! 清越看她一直不吭声,不甘地问:“公主不生气吗?” “啊……当然生气了!我只是……”洛兰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有个问题想不通。” “什么?” 洛兰小小声地说:“不是说他们都是异种生物基因携带者吗?怎么好像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呢?” “看人绝对不能看外表!随便动个手术,想要多美就有多美,外表都是假的!只有内在的基因才最重要,内在!内在美才是一切……”清越忧心忡忡,生怕公主被美色所骗,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不再纠结公主没有和她同仇敌忾。 第二天,洛兰公主和辰砂公爵在斯拜达宫的纪念堂举行了婚礼。 仪式气氛很严肃,没有邀请宾客,也没有邀请媒体,只有两国代表观礼。 洛兰公主和辰砂公爵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智脑的记录仪,在一份电子文件上按下手印、签署基因签名,同意与对方结为夫妻。 约瑟将军代表阿尔帝国致辞,祝两国友谊长存。 紫宴公爵,就是那位容貌俊美,拿出卡牌、提议抽签定新郎的家伙,代表奥丁联邦致辞,祝新人和谐美满。 没有人要洛兰和辰砂发言,估计两边都知道这桩婚姻是多么的“和谐”,一个自毁容貌,一个无奈抽签,大家为了防止“美满”露馅,默契地让他们俩只做背景道具。 洛兰表面呆若木鸡,实则兴致勃勃地围观着自己的婚礼,原谅一个土包子没有见过世面的举动吧! 她按照阿尔帝国的古老传统,穿着白色的婚纱,手里拿着一束新娘捧花。身边的男人一袭军装,上身是镶嵌着金色肩章和绶带的红色军服,下身是黑色军裤,站得笔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一座冰山一样浑身散发着冷气,硬生生地把热烈喜庆的红色穿出了冷漠肃杀感。 洛兰觉得他不用换衣服,就可以直接去参加葬礼了。 婚礼的最后,按照仪式,约瑟将军代表阿尔帝国收回了洛兰公主的个人终端,紫宴公爵代表奥丁联邦授予她一个代表新身份的个人终端,意味着从今天开始,阿尔帝国的洛兰公主变成了奥丁联邦的辰砂公爵夫人。 新的个人终端是一个镂刻着玫瑰花的红宝石手镯,十分精致美丽,洛兰美滋滋地把它戴到手上。 个人终端一旦启动,就会进行绑定,只有自己可以使用。身份证明、信息通信、资料查询、消遣娱乐、金融账户、地图定位、健康监控……一切日常生活所需都在个人终端里,可以说,在星际社会,没有个人终端简直寸步难行。 之前,她一直假模假式地戴着洛兰公主的个人终端,其实完全用不了,现在终于有了自己能真正使用的个人终端。 她愉悦地想,这个婚礼没有白参加! 婚礼结束后,约瑟将军迫不及待地辞行,紫宴公爵顺水推舟地欢送,两人言笑晏晏地确定了归程。 一个小时后。 洛兰站在太空港,面带微笑,送约瑟将军启程返回阿尔帝国。 当飞船升空时,清越和清初失声痛哭,似乎真正意识到她们远在另一个星球,那颗她们出生长大的星球,隔着浩瀚的星辰,遥远得似乎这一生都再触碰不到。 任何时刻,哭声都不会像笑声那么受欢迎,如果听者不能感同身受,只会惹起厌烦和轻视。 奥丁的官员明显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向站在洛兰身旁的辰砂请示:“指挥官,回去吗?” 辰砂用行动做了回答,转身就走,大步流星。 洛兰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却越来越慢。少女的哭声像是一条看不见的藤蔓,渐渐地缠住她的脚,不知不觉中,她停了下来。 本来,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假公主,心理上一直有一种置身事外感,但在她们悲伤无助的哭声中,她突然意识到,这两个女孩不是因为她来到这里,却是因为她留在这里。 滚滚而落的泪水,不仅仅是伤心留不住的过去,更多的只怕是在恐惧看不清的未来,就像她一样。她也恐惧害怕未来,只是她不能哭,因为她没有可以留恋的过去,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辰砂已经上了飞车,隔着窗户看向洛兰,立即有人催促:“夫人,指挥官在等您。” 洛兰装作没有听见,转身走向仍然在悲伤哭泣的清越和清初。 她们不安地擦眼泪,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 清越哽咽着说:“我们失礼了。” 洛兰微笑着伸出手,清越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困惑不解:“公主?” 洛兰说:“我们在一起。” 清越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间,破涕为笑,用另一只手拉住清初的手:“别怕,公主和我们在一起呢!” “嗯。”清初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用力点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洛兰对清初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紫宴站在路中间,眯着桃花眼,笑嘻嘻地打量她。 洛兰有些心虚,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看上去貌美如花、风流多情,实际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他是奥丁联邦信息安全部的部长,负责联邦的情报收集和安全,直白地解释就是间谍头子。 洛兰立即检讨刚才的言行——和自己的侍女说了一句话,握了一下手,没有什么不妥。 她维持着木然的表情,目不斜视地从紫宴身边走过。 到了飞车前,洛兰正要上去,听到辰砂冷冷地说:“请公主记住,我不会等你。”突然间,车门关闭,飞车拔地而起,呼啸着离去。 洛兰目瞪口呆,傻在当地,预料到他脾气糟糕,但没有想到这么糟糕! 在众人讥嘲的目光中,洛兰茫然四顾。 说实话,她完全不在意尽人皆知她“婚姻不幸”,只是……她该怎么回去? “公主!”紫宴站在自己的飞车边叫。 她询问地看向他,紫宴风度翩翩地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眯眯地说:“不介意的话,我车上还有空位。” 洛兰急忙走过去,上了飞车,感激地说:“谢谢!” 紫宴笑着说:“公主别介意,辰砂只是有点刻板,只要遵守他的行事规则,不难相处。” 洛兰不想和一个陌生男人讨论“婚姻相处之道”,含糊地说:“明白了。” 紫宴指间夹着一张亮晶晶的紫色卡牌,转来转去地把玩,看上去正是昨天他们用来抽签的卡牌。 他的动作时快时慢,非常随性,那张牌像是长在了他手上,不管五个指头如何翻动,卡牌始终在他手指间。 昨天距离远,没有看到正面,现在才发现是一张塔罗牌,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薄薄一片,如宝石一般光华璀璨,上面刻着的死神随着转动,好像要跳跃出来。 洛兰赞叹地说:“好漂亮的塔罗牌。” 紫宴盯了她一眼,食指和中指夹着牌,笑眯眯地问:“认识这个图案吗?” 洛兰脑内警铃大作,似曾相识的场景——当她站在审判席上,法官也曾指着苹果的图像,循循善诱地问“认识这是什么吗”。 “不认识。”洛兰抱歉地笑了笑,“只是偶尔在一本书里看过,说是塔罗牌。” “公主涉猎很广,竟然知道这么古老的游戏。”紫宴微笑着收回牌。 洛兰纳闷地想:难道以前的她是研究古代史的? 也许可以找一些这方面的文献资料看看,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 之后的行程,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很快就到达斯拜达宫。 洛兰再次向紫宴道谢后,下了飞车。 回到自己的住处,脱婚纱、准备洗澡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和辰砂已经正式结为夫妻,那么按照常理,是不是应该住到一起? 看着面前的床,想象自己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画面,洛兰立即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人类都进化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进化成无性繁殖呢? 晚上,在斯拜达宫的宴会厅举行晚宴,为辰砂公爵和洛兰公主庆贺新婚。 据说是紫宴提议的,洛兰对此人算是有了初步认识,完全就是一个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清越鼓动她不要去参加晚宴,摆摆架子,给奥丁那些傲慢无礼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洛兰同意了,不过不是为了摆架子,而是想着反正没有人高兴见到她,不如好好休息,省得自讨没趣。 安达来接她时,洛兰委婉地表示不想参加。 安达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为了公主特意举办的宴会,很多人想见指挥官的夫人。” 清越正想不客气地抢白几句,洛兰心里一动,抬手阻止了她。 洛兰思考了一会儿,同意出席晚宴,倒不是因为“很多人想见她”,而是因为“她想见很多人”。 她没有本事像真正的洛兰公主一样逃离,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搭乘飞船去另一个星球,在可预见的未来,她肯定还要继续待在奥丁联邦。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她,她就要永远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吗? 如果那样,她会更加寸步难行。 真的洛兰公主至少还有血缘故国,有一条退路,她却什么都没有。 既然无路可退,如果再不往前走,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管心里多抗拒,她都必须走出去,多了解这个世界,多认识人,多学习,只有这样,有一天,她才真正有资格不想见谁就不见谁,那是一种高姿态的拒绝,而不是如今低姿态的躲避。 大厅一角,六个男人或站或坐地说着话,间或有熟人过去打个招呼,气氛很是轻松融洽。 当洛兰走近时,画风突变,他们都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冷淡,像是在打量一只不知死活、突然闯入他们领地的小动物。 其实,洛兰也不想自讨没趣,但是,整个大厅里,她只认识他们,而且,他们对她的态度决定着整个奥丁对她的态度,满大厅的人都会看他们的态度行事,既然如此,那就迎难而上、直捣黄龙。 洛兰屈膝行礼,微笑着打招呼:“晚上好!”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辰砂,辰砂喝着酒,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大家又齐刷刷地移开目光,也都没有回应。 众目睽睽下,被视若尘埃,说不难堪,那是不可能的。 但洛兰没有拂袖而去的资本,只能自嘲地想:公主的待遇还不如囚犯呢,至少在监狱里时,身为重罪犯,只要她开口,法官绝对认真聆听。 洛兰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大家的无视,微笑着继续说:“我是阿尔帝国的洛兰公主,今天早上刚刚成为辰砂公爵的夫人,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可以直接叫我洛兰。” 依旧没有人说话,有人兴致盎然地打量她,有人专心致志地吃东西,有人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洛兰咬了咬牙,绕过紫宴,往前走了几步,对一个五官清雅、气质斯文的男子伸出手:“你好!” 他正在欣赏舞池里的人跳舞,愣了一愣后,抬眼看着洛兰,迟迟没有回应。 “你好!”洛兰伸着手,再说了一遍。 她努力让自己紧绷的微笑自然一点,但脸部肌肉好像更加僵硬了。 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她的手固执地伸着,脸上的笑显得很轻飘,像是水中月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随着涟漪的荡起碎掉,但又会随着涟漪的平复依旧存在。 男子终于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温和地说:“你好,我是奥丁联邦第四区的楚墨公爵,你可以叫我楚墨,很荣幸认识你。” 不过短短几分钟,洛兰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手在轻颤,楚墨肯定感觉到了,但没有流露一丝异样。 等他放手时,洛兰已经调整好情绪,笑着对他身旁的男子伸出手——男子高大魁梧,红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短,根根耸立如针,浓眉大眼,心无城府的样子。 他带着抗拒,蜻蜓点水地握了下洛兰的手,瓮声瓮气地说:“你好,我是奥丁联邦第五区的百里苍公爵,你可以叫我百里苍。” 有了这两个开头,后面似乎就顺利了。 第三区的左丘白,金色的半长鬈发,透着淡然随意,一直歪靠在沙发上,连和她握手都没有站起来。 第七区的棕离,棕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五官俊秀,可是薄薄的嘴唇紧抿,透着刻薄,茶褐色的眼珠阴沉冰冷,被他盯着看时,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着,让人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百里苍和左丘白都随和地顺着楚墨的方式介绍了自己,他却特立独行,没等洛兰伸手,就简短地说:“第七区,棕离。”丝毫没有握手的意思。 洛兰知趣地说了声“你好”后,立即走向下一位。 紫宴主动热情地伸出手:“你好,我是第六区的紫宴。”他抬手指着辰砂,促狭地问:“这位还要他自我介绍吗?” 洛兰淡定地说:“不用了,我们的结婚文件上写得很清楚,第一区,辰砂。” 紫宴和左丘白都扑哧一声笑出来,紫宴挤眉弄眼地说:“辰砂,不把你的夫人介绍给其他人吗?” 洛兰忍不住期待地看向辰砂,他压根不理会洛兰,顺手拿起一枚水果,塞进紫宴的嘴里。紫宴哼哼呜呜,再说不出话来。 洛兰的期待变成了失望。 突然,跳舞的人纷纷停下,一个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铅笔裙,盘着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穿过舞池,走了过来。 她面容严肃,打扮严谨,一边走路,一边还思考着什么,像是一位来开学术大会的学者糊里糊涂走错了地方。可是,舞池里的人没有丝毫不悦,都给她恭敬地让路。 女子的视线落在他们这边,眼睛一亮、展颜而笑,似乎看到了让她极度思念的人,兴奋地加快脚步。 洛兰立即往旁边挪,鉴于上次的晕倒事件,她已经深刻明白,好狗不挡路,千万不要站错位置。 她身旁就是辰砂,女子明显是冲着辰砂来的。洛兰瞬间脑补了很多狗血故事,告诉自己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持镇定,静观其变。 女子笑靥如花,飞扑过来,抱住了……她。 洛兰的嘴巴变成了“O”形。 镇定、镇定,一定要保持镇定…… 女子热情洋溢地和洛兰行完贴面礼,依旧舍不得放开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 洛兰毛骨悚然,再无法静观其变:“您是?” “您一定是洛兰公主,真是美丽、聪明、优雅、可爱。我应该第一时间就赶来见您,可是被试验拖住了。试验一结束,我就立即赶来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呵呵,洛兰干笑,真不知道一脸呆滞的自己哪里能看出聪明优雅了?她求助地看向紫宴,紫宴咳嗽一声,说:“第二区的封林公爵,主管联邦的科研和教育。” 洛兰恍然大悟,立即握紧封林的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会把她切片研究的科学怪人啊。她的苹果树待遇虽然姗姗来迟,但总算是来了! 封林关心地说:“你刚来奥丁,如果哪里不适应就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解决。”她扫了一眼那六个男人:“谁要欺负你,告诉我,我保证不打死他!” 洛兰简直要热泪盈眶,姐姐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封林热情地问:“吃过晚饭了吗?想吃什么?我帮你去拿。” “我不饿,就是想认识一下大家。” “我介绍给你。”封林挽住洛兰的胳膊,带她走向大厅里的人群。 洛兰有些小人得志,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辰砂:哼!你不帮我介绍,自然有人帮我介绍,不靠你! 在封林热情的帮助下,宴会上的人,洛兰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一时间真记不住那么多张脸,不过,好歹先混个脸熟,不至于将来两眼一抹黑。 因为之前几位公爵的举动,再加上封林的热情介绍,所有人对她不再那么排斥,友善了许多。就算是装出来的,洛兰也满意了,人与人之间,除了至亲至近的人,必须真心换真心,其余人不都是客客气气在演戏吗? 封林碰到熟人,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有话和封林说,洛兰正好有点口渴,说了声“失陪”,就去找喝的了。 洛兰站在饮料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选择,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紫宴走到她身边:“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哪种饮料好喝。” “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站在你旁边,距离你最近,也算最熟,你却会绕过我,去和楚墨打招呼?” “我没有信心你会理我,就算你理我了,只怕也会捉弄我,让我出丑。” 紫宴眯着桃花眼,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你有信心楚墨会理你?” “也没有,只是相比其他人,他更有可能。” “为什么?” 洛兰觉得有些话不好出口,含糊地说:“感觉而已。” 当时,紫宴、左丘白、棕离都一直看着她,不管是含笑,还是冷漠,都说明她的难堪让他们无动于衷。任何时候,灾难现场,兴致勃勃的围观者才是最冷漠的。 百里苍一直在悠哉乐哉地吃吃喝喝,表明他在这件事上无所谓,没有任何态度。 辰砂和楚墨没有看她,但一个眼神放空,是漠不关心;另一个却是在欣赏美好的画面,回避了洛兰的难堪。 紫宴意味深长地打量洛兰:“感觉挺准啊!楚墨是我们中间最好说话的,不熟悉我们的人常会被百里傻乎乎的笑容和我的绝色美貌迷惑。” 洛兰无语地盯了他一眼,点点饮料台,示意他少说废话,兑现承诺。 紫宴选了一杯蓝色和绿色交杂、幽光闪烁的饮料,递给她。 洛兰将信将疑,迟迟不敢喝。 紫宴撇撇嘴,要了一杯同样的,当着她的面一口气喝完,把杯子倒过来。 洛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蛮好喝的,刚要谢谢他,突然间天旋地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砰然炸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Chapter 2 第一个朋友 Chapter 2 第一个朋友 即使命运是千里荒漠,她也希望自己能像坚韧的骆驼一样,一步一步,慢慢地寻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 清晨,洛兰晕晕沉沉地醒过来,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居然又晕倒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真是刚挽回的一点面子,又全丢光了! 紫宴这个贱人真是“不整人会死星人”! 不过,想到昨晚的“破冰之战”也算基本成功,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头重脚轻地爬起来,准备去洗漱,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左右看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她的房间。 “清越!”洛兰放声大叫。 清越冲了进来,洛兰困惑地问:“这是哪里?为什么换房间了?” “是辰砂公爵的房子,我本来说等公主醒来再搬,但封林公爵和安达总管都坚持新婚夫妇不能分居,必须住到一起。” 洛兰立即紧张地问:“昨晚,辰砂他……他有没有……” 清越的眼眶红了,泫然欲泣的样子。 不会吧?!洛兰也要哭了,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滚完床单了? “公爵他太过分了!不肯和公主同房,明明应该是公主嫌弃他的,他凭什么嫌弃公主?”清越的声音里满是委屈难过。 洛兰拍拍心口,一下子轻松了,嫌弃好啊,越嫌弃越好! 她笑容满面,信口开河地说:“也许不是嫌弃,只是想先培养一下感情,毕竟我们情况特殊,刚见面就结婚,彼此完全不了解,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清越看公主开开心心完全不在乎,只能暂且放下这事:“公主,封林公爵说今天会派人来接你去她的研究院参观一下。” 还真是性急的科学怪人啊!不过,正好,她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毕竟,他们所求决定了她所得。 封林的研究院在一个大型军事基地里面。 为了方便洛兰参观,她特意开了一辆空陆两用的敞篷飞车,边逛边介绍。 因为研究院主攻人体基因研究,要采集很多数据,需要大量士兵的长期配合,所以当年的院长索性就把研究院的大楼建在了军事基地中,既安全又方便。 洛兰好奇地看着路上三三两两走过的士兵,除了体貌偶尔和常人有些异样,他们和阿尔的士兵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短短几百年时间,他们就震慑了整个星际,让无数恨不得把奥丁联邦拆解成碎末的军队铩羽而归。 参观完对外开放的军事区后,飞车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扁平形状的大楼前,乍一看有点像一本打开的书。 封林站在扫描仪前,验证完身份后,厚重的金属门打开。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欢迎来到奥丁联邦的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 洛兰笑着走进去,好奇地打量四周。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一开口都是洛兰听不懂的专业词汇,显得学术氛围十分浓厚。 封林带她坐电梯直接去了三楼:“大楼地上部分有三层,大部分可以参观,地下也有三层,属于科研区,不对外开放,我们从上往下看吧……” 突然,她的通信器响了,封林看了一眼来信显示,说了声“抱歉”,立即接通。 “……什么?数据异常?原因呢……” 她的语气十分着急,似乎一个重要的试验出了问题,洛兰善解人意地说:“你先去忙吧,我反正没什么事,可以等一会儿再参观。” 封林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 她急匆匆地说:“沿着走廊再往前走一会儿有个休息室,你可以去喝点东西,我让助理来接你。” 封林离开后,洛兰慢悠悠地往前晃。 经过休息室时,她想了想,决定继续往前逛逛,待会儿再回来。 拐了一个弯后,突然变得格外安静,曲折的走廊好像看不到尽头,两侧都是一个个密闭的房间,前后周围一个人都看不见。 不知道是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四周太安静了,洛兰竟然觉得全身直冒寒意,暗暗地紧张害怕。她自嘲地想,就这个胆子,绝对不是做间谍的材料。阿尔帝国肯定冤枉她了! 正要原路返回,突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寂静中显得格外惊悚,洛兰被吓了一跳,腿都软了。 但是,平静后,又觉得那声音像是东西掉到了地上,并不是什么恐怖的声音。 洛兰犹豫了一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隔着一道虚掩的门,她看到昏暗的房间里有个男人趴在地上,四周是散落的瓶瓶罐罐,估计是他想拿什么东西时,突然摔倒了。 洛兰立即推开门,看到他正努力挣扎着往前爬,想要抓住滚到墙角的一个小药瓶,可身体因为痛苦完全失去了控制,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一点。 洛兰急忙走过去,把药瓶捡起来:“是这个吗?” “出去!”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近乎破碎的呜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应该是不想被陌生人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对于最近常常处于难堪中的洛兰而言,十分理解。她把药瓶轻轻放到他的手边,退到了门外。 洛兰背靠着走廊的墙站着,不太放心地说:“你有需要可以叫我。” 窸窸窣窣,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请进。” 洛兰轻轻地推开门,房间已经收拾干净,瓶瓶罐罐都放得整整齐齐,再看不出一丝零乱。 遮光帘挡住了外面的自然光,屋里开着一盏台灯。 橘黄的灯光下,男子腿上搭着一条驼绒毯子,坐在房间尽头的沙发上。 柔软的黑发,有点汗湿,微微贴着额头,衬得面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可他坐得笔直,眼神清澈,嘴角含笑,流露着平和安宁,就好像刚才的痛苦无助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洛兰想起了已经灭绝的雪绒花,传说生长在雪山之巅,迎着风雪盛开,既坚韧美丽,又脆弱易逝。她禁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结结巴巴地问:“可……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刚才谢谢你了。”他的声音柔和低沉,像是大提琴的鸣奏般悦耳动听。 洛兰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一时没有开口。 男子十分敏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洛兰不好意思地挠头,“突然发现,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谢谢’的人。” 从拥有记忆到现在,她感谢过穆医生,感谢过紫宴,感谢过封林,甚至感谢过安达,但没有人感谢过她,好像她存在与否对别人没有任何意义,还真的挺没用呢。 男子愣了一愣,微笑着说:“我很荣幸。” 洛兰努力把莫名的脆弱情绪甩掉,笑嘻嘻地说:“让你有这个荣幸,我也很荣幸。” 他说:“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第一次来。”洛兰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这里的……” “试验体。”他似乎怕洛兰想歪了,温和地补充,“自愿的。” 试验体? 洛兰眼睛一亮,毫无疑问,她也会成为“自愿的试验体”,没想到遇到同行了。她不禁心生亲近:“你叫什么名字?” “千旭。” 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呢!洛兰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无端端地高兴起来。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千旭问。 “我叫洛……”已经在舌尖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这一刻,她不想做洛兰公主的替身,只想做自己,可是,她是谁呢? 她表情茫然,怔怔地看着千旭。 千旭轻声说:“怎么了?如果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 洛兰摇摇头,视线落在千旭的驼绒毯子上:“洛、骆……骆寻。”她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急切地问:“可以借你的手用一下吗?” 千旭困惑不解,却还是微笑着伸出了手。 洛兰弯下身,用食指在他掌心,虔诚地一笔一画写下“骆寻”。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失去一切,孑然一身;也不知道交换来的身份究竟会带给她什么样的命运,但是,即使命运是千里荒漠,她也希望自己能像坚韧的骆驼一样,一步一步,慢慢地寻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 “骆,骆驼的骆;寻,寻找的寻。我的名字,骆寻!”洛兰郑重地解释,不知道是希望冥冥中的命运之神能听到,还是希望眼前的人能记住。 千旭的掌心冰凉,洛兰的脸却有些发烫:“我朋友还在等我,下次见。” 不等他回应,洛兰匆匆转身,跑出房间。 洛兰沿着走廊一路小跑,转了个弯,还没到休息室,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子边走边四处张望。 洛兰快步上前:“你是封林的助理吗?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有些无聊,四处转了转。” “没有关系。我叫安娜,院长还有些事要处理,让我先带你参观一下。” 洛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才随着她往前走。 两人边走边聊,洛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刚才在那边看到个人,好像很虚弱,不像是工作人员。” “应该是自愿参加药剂测试的试验体。” “试验体?试验什么?” 安娜耐心地解释:“我们奥丁联邦的很多人都携有异种生物基因,突然得基因病的概率很大。虽然我们尽力了,但不是每个病人都有机会接受治疗,尤其那些罕见的基因病,治疗费用非常昂贵,为了得到治疗机会,不少人自愿报名做试验体。” 洛兰觉得心脏尖尖上好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满是酸楚。“那他……他们……治好的希望大吗?” “因人而异。”安娜沉默了一下,又说,“我们研究院不仅是奥丁联邦最好的研究院,也是全星际最好的研究院之一,大家都会尽全力的!” 洛兰勉强地笑了笑,衷心希望千旭可以顺利康复。 安娜陪洛兰参观完研究院后,封林才回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看看时间,“我带你去吃中饭。” 不过一个多小时没见,她却面色疲惫,眼神晦暗,洛兰问:“工作不顺利?” 封林苦涩地说:“试验失败了。” 洛兰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试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泛泛地说:“成功是由无数次失败累积出来的。” 封林打起精神:“嗯,一定会成功!” 封林带洛兰去员工餐厅。 她介绍说:“基地里有很多餐厅,大家可以就近用餐,只要是基地人员,营养餐免费,但饮料要付钱。” 她点开选择饮料的屏幕,让洛兰挑。 洛兰看到紫宴骗她喝的蓝绿色饮料,心有余悸地问:“那是什么饮料?昨天晚上我只喝了一口,就晕倒了。” “叫幽蓝幽绿,里面含有阴性精神镇静剂,在体能B级以上的士兵里很流行,紧张疲惫的时候喝一杯,可以放松精神、帮助睡眠。”封林十分诧异,“难道你不知道最好不要喝高于自己体能级别的饮料吗?” “因为是紫宴的推荐,就没有多想。”洛兰干笑,她能说自己记忆不全,有的事一看就知道,有的事却一片空白吗? 封林嘟囔:“紫宴也是胡来,这种饮料怎么能给普通人喝呢?” 洛兰心里咯噔一下,奥丁联邦的间谍头子真的那么无聊,只是捉弄她? 嘴巴会说谎,身体却不会,万一真的洛兰公主体能是B级,她可一口饮料就露馅了! 念头急转间,脊背上冒了薄薄一层冷汗。 冷静、冷静…… 洛兰心里细细过了一遍,确定穆医生从没有提过公主的体能。以他的行事风格,不可能是疏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公主从没有测试过自己的体能,要么就是测试过,结果却绝对没有外泄。 洛兰缓缓吐出口气,放心了几分,紫宴应该只是想试探出公主的体能。 封林看她一直盯着屏幕上的饮料发呆,安慰她说:“别担心了,偶尔喝一两口没什么,对身体没有害,只是会出丑。” 洛兰笑了笑,在普通人喝的饮料里随便选了一种。“以前从没有想过会离开家,也就从没有测试过体能,回头有机会,我要去测试一下体能。” 封林若有所思,刚想说什么,餐厅的自动门打开,一队人走进来。 四周骤然安静,气氛变得肃然。 洛兰扭头看去,发现为首的是辰砂、紫宴和楚墨,三个人都穿着笔挺的军服,身姿挺拔,气势不凡。 随在他们身后的士兵却很狼狈,鼻青脸肿,走路都摇摇晃晃,但餐厅里的士兵全目光灼灼、羡慕嫉妒地盯着他们,似乎恨不得大叫“为什么不是我”。 洛兰好奇地问:“那些士兵是被人暴打了吗?” 封林笑着说:“他们几个啊,向来这样!美其名曰训练士兵,其实完全是虐打,不过,想被虐打都必须是精英。” 这样啊!难怪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 封林眨眨眼睛,促狭地问:“要不要去跟辰砂打个招呼?” “不要!大庭广众之下,我会害羞的。”洛兰端起餐盘,立即撤退。 封林跟着她,边走边说:“辰砂武力值高、不滥交,好好调教一番,肯定能成为好丈夫。” 洛兰腹诽:姐姐,你以为每个姑娘都是你啊?就我这小身板,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吧! 洛兰看靠窗口的地方景致不错,空座位也很多,问封林:“那边可以吗?” “我随便,选你喜欢的座位。” 洛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结果,没过多久,辰砂、紫宴、楚墨也过来了,坐在靠外面的位置上,距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 洛兰正庆幸他们没看到她,紫宴就笑眯眯地举起手里的饮料,对她做了个干杯的姿势,是幽蓝幽绿。 洛兰心里暗骂贱人,表面却敢怒不敢言,低下头装没看见。 封林笑着说:“餐厅虽然没有特意划分区域,但约定俗成会把景色最好的区域留下,算是一种对强者的敬意吧!” 洛兰尝了口营养餐:“沾你的光,我也做了回强者。” 封林问:“你对基地的印象如何?” “很好。”如果营养餐能可口点,就更好了。 封林啜着饮料,满腹心事地看着洛兰,欲言又止。 洛兰猜到她想说什么。 在奥丁联邦,封林是对她最友善的人,虽然怀有目的,但成年人的世界,本就不可能单纯,能让人有所图不是坏事。 洛兰主动开口:“在阿尔帝国,有一株苹果树,是古地球时代的珍贵基因。研究它的学者给它提供阳光、空气、水、土壤,精心照顾它,偶尔摘下几片树叶、切下几截树枝去做研究,但一切都控制在不伤害苹果树的范围内。毕竟,研究可以慢慢做,但苹果树要是没有照顾好,就会死掉!” 洛兰循循善诱地讲完故事,小心地问:“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很对!”封林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洛兰暗暗松了口气,提出自己的条件:“只要你不伤害我的身体,我愿意配合做你的试验体。” 封林的手一抖,竟然把整杯饮料弄翻了,她顾不上擦拭,只是震惊地瞪着洛兰。 洛兰被她吓住了,想了想,尴尬地问:“是不是我猜错了?你其实不是想说这个?” “我只是想问,可不可以给你测试一下体能。” 啊?要不要这么丢脸啊?洛兰郁闷地用手遮住脸,小声地说:“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吗?咱们继续用餐。” “我的体能是A级,听力非常好,什么都听见了。”封林毫不客气地否定了洛兰的提议。 洛兰无限懊恼,好吧,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体能级别,但能肯定白痴级别是3A! “洛兰,我爱你!”封林激动地抓住洛兰的手。 呃…… 洛兰还没反应过来,封林身手利落地跳过来,一把抱起她,一边兴奋地打转,一边开心地笑。 洛兰彻底蒙了! 穆医生给她的资料里,封林的介绍是:学识渊博,科研能力卓绝,以优雅知性闻名奥丁,是无数高智商科技男的女神。 可是,她现在的画风完全不对吧? 不但洛兰,整个餐厅的人都惊呆了。 她放下洛兰时,洛兰已经被转得晕头转向,只会惊叹地想:姐姐,你确定你没有熊的基因吗? 封林双手抓住洛兰的肩膀,热切地问:“你真的愿意吗?我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洛兰晕乎乎地点头,总觉得画风很诡异,似乎朝着某条歧路直奔而去。 封林激动地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揽住她的肩膀,手臂豪迈地一挥,对着全餐厅大声说:“所有饮料放开喝,今天我请客!” 霎时间,鼓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洛兰捂着自己脸颊,欲哭无泪地看着封林:姐姐,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还是继续走优雅知性的路线吧! 有个军官笑嘻嘻地问:“是请我们喝喜酒吗?” 大家哄堂大笑。 洛兰的脸立即绿了,封林的脸也一下绿了,面面相觑,却不知从何解释。 大家的哄笑声更大。 一声冷斥传来:“全体都有!” 整个餐厅的官兵齐刷刷全站起来,整齐划一的声音:“是!” 辰砂下令:“用餐时间,两分钟。” “是!” 所有人狼吞虎咽,连封林都迅疾归位,把桌上的营养餐简单粗暴地直接灌进嘴里,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两分钟后,整个餐厅空了。 洛兰看傻了。 辰砂站起,紫宴和楚墨跟在他身后,三个人一起向着外面走去。 等他们都离开后,洛兰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封林在洛兰眼前挥手:“喂!别看了,人已经走了。是不是突然多巴胺分泌增多,对辰砂心动了?”(多巴胺:人在爱情的愉悦中分泌的激素。) 洛兰把手放在心脏部位,认真地感受了一下,遗憾地说:“是肾上腺素突然分泌增多。”(肾上腺素:人在恐惧惊吓中分泌的激素。) 封林大笑:“公主,你这么有趣,我真的会爱上你。” 洛兰忧郁地问:“辰砂不会回去后找我麻烦吧?”她和封林举止疯疯癫癫,虽然她是被动承受者,可远近有别,辰砂肯定只会迁怒她。 封林满面诧异:“你不知道辰砂刚才是在帮我们?” 帮我们?洛兰满脸的问号。 封林恍然大悟,解释说:“辰砂的体能是3A级,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什么?! 洛兰看看自己的位置,再看看辰砂他们的位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尔帝国的人谈“异种基因携带者”就色变了。 “放心吧!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肯定理解我为什么激动到失态。”封林看着洛兰,真诚地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慷慨,谢谢你!” 洛兰被封林感激涕零的样子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果断转移话题:“为什么刚才你也要听辰砂的命令?你们不都是公爵吗?” “我还有个身份是联邦军人。辰砂是联邦军队的指挥官,他既然说了‘全体都有’,我就必须听命。”封林耸耸肩,“没办法,军令如山。不过,他要是进了我的地盘,就要任凭我收拾。” 洛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阿尔帝国的战斗力不如奥丁联邦了,不是他们一再说的什么异种基因,至少不仅仅是。 晚上,洛兰在个人终端上查阅资料。 她本来以为自己知道“苹果”和“塔罗牌”,也许和古代史有什么牵扯,可看了很多类似的研究资料,却没有想起任何事。 以前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阿尔帝国的科研禁地? …… 洛兰怔怔发呆,不知不觉在屏幕上写下两个字:骆寻。 其实,寻找过去的线索不在奥丁联邦,而在阿尔帝国。寻找过去和寻找未来并不是一条路。但阿尔帝国已经判了她死刑,截断了回去查找的路,她只能往前走。 洛兰轻叹口气,只能希望自己可以想起来过去的记忆吧! “公主,你同意配合封林公爵做研究?”清越没有敲门就冲进来。 “是啊!”洛兰慢条斯理地把个人终端关了。 清越暴走了,咆哮着说:“公主,你疯了吗?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在她滔滔不绝的冒犯言辞中,洛兰渐渐明白:原来她答应的事情是非常了不得的一件事,难怪封林激动得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每个人的基因都是与生俱来、最珍贵的财产,具有唯一性、无价性。在人类深受基因之利,又深受基因之苦后,整个星际的人类联盟曾签署过公约——尊重、保护个人的基因权,任何情况下,没有经过本人允许,不可以提取、破解他人的基因。 各个星国的政府只能提取最初级的基因信息,用作识别身份和基础医疗。所有信息必须贮存在保密级别最高的智脑里,没有特殊授权,不能随意使用。 洛兰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就算被抓进了监狱,法官想提取她的基因查找身份时,也先要她授权。 清越痛心疾首地说:“公主难道不知道后果多严重?他们随时可以克隆一个你……” 估计清越也是个科技小白,竟然拿老掉牙的梗来吓唬她。洛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玩过虚拟现实的游戏,克隆人和自然人有很多差别。如果克隆人能代替自然人,人类早就不用担心繁衍问题了。” 清越悻悻地说:“公主应该强硬点,不能这么软弱地任人摆布!” 洛兰沉默地微笑。 应该强硬的不是她,而是阿尔帝国。 他们放弃了洛兰公主,当公主被送上飞船时,最后的结果已经注定。 所谓的星际人类公约,约束力能有多少? 她才不相信,星际中每一次的基因提取都符合星际人类公约。 洛兰公主是奥丁联邦用一颗资源星换来的,哦,还牺牲了他们指挥官辰砂公爵的婚姻。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不管她配合不配合,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变。 整个奥丁联邦有太多人的利益在这桩交易里,即使封林不忍采取非常手段,也肯定有其他人,何必要逼着他们图穷匕见呢? 基因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Chapter 3 我到底是谁 Chapter 3 我到底是谁 死亡很恐怖,可比死亡恐怖一万倍的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什么都不明白地孤独死去。 清晨。 洛兰在屋子外等待安达安排的飞车来接她。 辰砂出门时,他的飞车恰好停在洛兰面前。 “早上好。”洛兰立即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路,还狗腿地送上微笑。 辰砂听而不闻,一言不发地上了飞车,疾驰离去。 洛兰安慰自己,对这种简称“高冷”,全称“语言交流高度障碍症、面部肌肉冷滞症”的患者,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半个小时后,洛兰到了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封林竟然已经等在门外。 洛兰受宠若惊:“你怎么等在外面?不是说好了,我到了会给你发讯息吗?” 封林直爽地说:“怕你会临时反悔,静不下心工作,索性出来透透气。” 如果是真的洛兰公主,即使同意做试验体,肯定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要推三阻四,但她是假的,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实在矫情不起来。 洛兰笑叹:“你想多了。应该紧张的人是我吧!” 封林挽住洛兰的胳膊,边走边说:“别紧张!今天只是做基本的身体检查,就像你去医院做的检查一样。如果你觉得状态良好,我们还可以做一下体能测试。” 洛兰想了想:“我觉得状态挺好,可以做体能测试。”说老实话,她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正想好好了解一下。 封林带着洛兰到了一个大房间。 她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换好衣服,开始做检查。 先检查视力、听力,然后抽取了一毫升血。 封林动手前,特意说明:“除了各项体检,化验师还会用这些血液做一个基础的基因分析。” 洛兰大大方方地说:“没有问题。” 抽完血,洛兰平躺到一个仪器里,扫描检测全身。 “好了。”工作人员打开仪器,让洛兰出来。 洛兰诧异地问:“全检查完了?”看上去要检查的项目很多,但比她想象的快很多。 “全检查完了。”封林笑着说,“早说了不用紧张的。” 十来分钟后,各项检查的结果就汇总过来,智脑对洛兰说:“恭喜!您的身体非常健康,请继续保持!” 封林陪洛兰离开检查室:“休息一下,如果确定状态很好,下午做体能测试。” 洛兰有自己的小打算,对封林说:“你去工作吧,不用陪着我,我自己逛一逛,待会儿一起吃中饭。” “你确定?” “确定。以后我会经常来,难道你每时每刻都陪着我吗?” 封林想了想:“我让安娜给你开通员工身份,你暂时就算是我们研究院的员工,楼里的娱乐室、健身室都可以使用,只要权限允许的地方,你可以随意出入。” 洛兰愣了一愣,指着自己,半开玩笑地说:“你相信我?别忘记,我可是阿尔帝国的公主,小心我把你们的研究机密透漏给阿尔帝国。” 封林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做梦吧!我们奥丁联邦的机密哪儿有这么容易就被透漏出去?” “好吧,是我想多了。”洛兰笑吐吐舌头。作为传说中要被切片研究的对象,能遇见封林这么聪明和善的科学怪人,是她的幸运。 封林指指洛兰的个人终端:“研究院的智脑会自动识别你的权限,如果门打开,你就能进去,如果门关闭,你就不能进去。” 这样倒是简单,洛兰不用担心自己误闯科研禁地了。 和封林告别后,洛兰去娱乐室玩了一会儿虚拟现实的游戏。看时间和昨天差不多时,她装作四处溜达,去了三楼。 清冷的走廊上,一个穿着蓝色病人服的男子和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迎面走来。 洛兰立即让到一边,琢磨着万一他们质问的话,该怎么回答。 结果,他们似乎没有丝毫疑问,朝洛兰礼貌地点点头,擦肩而过。 洛兰松了口气,看来这片区域有人探访很正常,以后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过来了,被人撞见也不怕。 走到昨天见到千旭的房间前,发现房门紧闭,也不知道千旭是否还在。 洛兰十分紧张,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刚要按门铃,她又急忙用个人终端查看自己的仪容,理了理头发、拽了拽裙子,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后,她深吸了口气,才按门铃。 “请进。”随着说话声,门打开了。 千旭坐在桌前,正在工作,看到她进来,说了声“暂停”,关闭了虚拟工作台。 洛兰不安地问:“突然拜访,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在看一些工作方面的资料。” 他穿着浅蓝色的病人服,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比昨天好多了。 洛兰背着手,咬了咬嘴唇:“还记得我吗?” “骆寻。” 洛兰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对千旭而言也许只是一声平常的称呼,可对她而言是来自世界的第一声呼唤! 她笑靥如花,伸出大拇指:“正确!” “你的名字很好记。”千旭微微而笑,眉梢眼角都是沉静宁和,令人如沐春风。 洛兰抬起手腕,指指自己的个人终端,紧张地问:“能加通讯好友吗?”为了这事,她昨天特意确认了只加通讯好友不会暴露身份,晚上辗转反侧,唯恐他会拒绝。 千旭愣了一愣:“可以。”他说了一串通讯号。 洛兰心花怒放,立即发出邀请,他确认后,洛兰的个人通讯录上多了一个通讯号。 洛兰输入他的名字,喜气洋洋地说:“我最近帮一个朋友做事,会常常来研究院,你要有空,随时给我消息。” 千旭好笑地问:“你每天都这么开心吗?” 洛兰故意瞪大眼睛:“啊?你以为我是机器人吗?怎么可能只有一种状态?”她依次伸出三根指头:“我有三种状态,开心、很开心、非常开心,经常变的。” 千旭轻轻咳嗽一声,唇角的笑意加深。 洛兰迟疑了一下,问:“你是住在这里吗?” “不是,我在基地的星际战舰战术研究室工作,只有配合治疗时,才会来生命研究院。” 这样看来千旭的病并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而且他就在基地工作,以后见面很方便,洛兰松了口气,“你平时工作忙吗?” “还好。” 洛兰觍着脸问:“还好是怎么个好法?有时间在个人终端上聊天说废话的那种好,还是只能说正事的那种好?” 千旭想了想:“取决于是谁。如果是你,可以聊废话。” 洛兰禁不住满心的欢喜:“这么英明的选择,你不会后悔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洛兰告辞:“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再见。”千旭微笑着道别。 洛兰回到娱乐室,打开通讯录看到千旭的名字,忍不住抿着嘴角笑。 也许因为都是试验体的身份,她与千旭同病相怜;也许因为千旭是个平常人,对她又很友善,洛兰在他面前很放松,不会有面对辰砂、紫宴他们时的警惕和紧张。 她是骆寻,她有了第一个朋友!洛兰觉得一切美妙得不像是真的。 她忍不住给千旭发了一条文字信息:“你好!” 千旭立即就回复了:“你好,怎么了?” 洛兰不好意思地回复:“没事,就是看看你能不能收到我发的信息。” “收到了。”千旭没有嫌弃她神经病,反而发送了一张摸头安慰的图片。 洛兰觉得自己真的被安慰到了,心情愉悦地关闭了通讯录,开始忙正事。 洛兰从星网上搜了一些体能测试的资料看,不知不觉就到了中饭时间。 和封林在楼下会合后,两人一起去餐厅。 本来,洛兰有点担心会遇见辰砂,但一直没有见到他,应该是早上不在附近训练,也就没有来这个餐厅吃饭。 洛兰尝了一口营养餐,觉得难吃,但看封林没有丝毫反应,一口接一口很是自然的样子,她不禁有点犯疑,难道她的味蕾和奥丁联邦的人不一样? 洛兰悄悄给千旭发讯息:“你的午饭是什么?” 千旭:“营养餐。” 洛兰:“好吃吗?” 千旭发了一个嘴唇下弯的表情。 洛兰放心了,她对食物的审美是正常的。 洛兰问:“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等到千旭的回复,却听到封林笑吟吟地问:“和谁发讯息这么开心?” “清越,我的侍女。”洛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 身为成年人,每个人都有小秘密,也都有权利捍卫自己的小秘密。 封林正要说什么,她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刺耳的蜂鸣声,她看了一眼后,面色立变:“我有急事要处理。” 洛兰看着她像疾风一般飞奔离去,应该是试验又出问题了,这年头做个研究也真不容易,不但要拼智商,还要拼体能。 洛兰慢慢地吃着饭,千旭一直没有回她消息,估计没时间闲聊。 洛兰也没在意,所谓闲聊,本来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事,能聊自然高兴,不能聊也不会失望。 她在附近散了会儿步,打算回研究院找封林。 半路上收到封林的消息:“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要处理,体能测试能推迟到明天下午吗?” 洛兰回复:“没有问题,明天见。” 第二天,洛兰到研究院后,先去找千旭。 “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你会喜欢。”洛兰把一个礼盒放到他面前。 千旭用眼神问是什么,洛兰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做了个邀请他打开的手势。 千旭打开盖子,发现是一个枣红色的长方形餐盒,里面有大小不一的五个小餐盒,装了三份菜、一份主食、一份甜点。 碧绿的素炒青菜、金黄的红胸鸟蛋丝卷、橙红色的脆烤小牛排、雪白的越光米、黑色的巧克力蛋糕。整盒饭菜外形精致、色彩美丽,十分赏心悦目。 千旭惊讶地问:“你做的?” “嗯。” 洛兰已经查过星网,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吃机器人做的饭,不过,也有人愿意为一点口腹之欲浪费时间和精力自己动手。星际中的高档餐馆就是以提供人类亲手烹饪的菜肴闻名。 千旭问:“为什么不用机器人?” “机器人做的饭菜能和我做的比吗?”洛兰大言不惭。 “不能比。”千旭拿起叉子,想要吃。 洛兰急忙说:“先说好,如果不喜欢,就明说,我下次可以改进。千万不要怕我难受,忍着吃下去。” 千旭笑:“刚才不是还很有信心吗?” 洛兰瘪着嘴,没有说话。 千旭每道菜都尝了一口,洛兰紧张地看着他。 “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耶!”洛兰开心地握拳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做给你吃。” “你很喜欢做饭?” 洛兰愣了一愣,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你喜欢烹饪的话,可以考虑开一家餐厅。” “开餐厅?”洛兰十分茫然。 昨天因为回去得早,没有事干,想到难吃的营养餐和乏善可陈的机器人做的饭菜,洛兰临时起意,决定自己动手做饭。 她搜了好几个视频,打算跟着学。 可是,一上手,发现一切驾轻就熟,就好像脑子里有一个隐藏技能栏,无意触发后,被隐藏的技能就全部展现了。 毫无疑问,以前的她经常做饭。但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是她知道苹果,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那是苹果的。 在继怀疑自己的职业是研究古代史后,她又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是厨师了。 千旭看洛兰表情怪异,关切地问:“怎么了?” 洛兰摇摇头,迟疑地说:“其实,对做饭我只是熟悉,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到愿意去从事这个职业。”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工作?洛兰更茫然了。 穆医生、封林、辰砂、紫宴、安达、清越、清初……似乎,周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 而她……就是一株苹果树吧! 不管是阿尔帝国,还是奥丁联邦,对她的期望都只是希望她乖乖地做苹果树,不要惹麻烦。 但是,她甘愿一辈子做苹果树吗? 洛兰说:“我以前不是阿丽卡塔星的人,刚移民过来不久,现在暂时在研究院打个杂工,还没想好将来做什么。” 千旭安慰她:“别着急,有时候了解自己比探索一颗陌生的星球更难,需要一点时间。” 嗯,在失去了记忆的情况下,她的确需要时间了解自己。洛兰笑着说:“有没有人告诉你,做你的朋友很幸运,你不但是益友,还是良师?” 千旭笑看着她:“现在有了。” 嘀嘀的蜂鸣声响起,洛兰发现来讯显示是封林,急忙往外跑:“哎呀!我还有事,先走了!” 洛兰匆匆赶到封林的办公室。 封林说:“走吧,一起去吃饭。” “稍等一下。”洛兰把一个餐盒放到封林面前,“尝一下,欢迎提意见。” 封林打开餐盒:“哇!你做的?” “嗯。有时候吃腻了机器人做的饭,我会自己做点。”反正他们都不认识真正的洛兰公主,她说喜欢做饭,顶多就是被认为有钱有闲人的小怪癖。 “那我不客气了。” 封林每道菜都尝完后,惊叹地说:“好好吃,不比那些星级大厨差。” 洛兰彻底放下心来,既然封林和千旭都喜欢,证明她的手艺很不错,也许的确可以开一家餐厅。 想到她有了一技之长,即使没有公主的身份,也可以自立谋生,洛兰一下子心情大好,似乎整个人都更有底气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希望得到他人的关心照顾,可如果完全依靠其他人的照顾生存,又会茫然不安,日子长了,甚至会因为缺乏自信活得越来越卑微。 封林看洛兰只是看着她吃:“你呢?” 洛兰拿出一罐营养剂,笑眯眯地喝起来。下午要做体能测试,星网上的资料说不能没有能量,否则无法完成测试,可也不能多吃,否则会肠胃不适,引发呕吐。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营养剂了。 封林笑嘻嘻地问:“你这么聪慧能干,你家辰砂知道吗?” 已经习惯了她的玩笑,洛兰淡定地说:“你去问他呀。” 封林“呃”了一声,不说话了。 洛兰坐到封林对面,露出很狗腿的笑:“吃了我的饭,帮我个小忙吧!” “什么忙?”封林很雀跃的样子。 “楚墨的口味,我打算送餐盒去刷楚墨的好感度。” 封林蒙了:“你就算要刷好感度也应该去刷辰砂的好感度吧。” “楚墨可是联邦医疗健康署的署长!” “辰砂可是我们联邦军队的指挥官!”身为联邦军人,封林都要拍桌子了。 “我又不去参军。”洛兰挥挥手,一副辰砂是浮云的样子。 “难道你想做医生?”封林大惊。 “人总会生病吧?楚墨不但是联邦最优秀的医生,还管着联邦所有的医生。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我觉得很有必要尽早建立良好的医患关系。” “你……认真的?” 洛兰点头,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虽然不知道千旭是什么病,但楚墨总会有帮助的。 封林摸摸洛兰的头,一副“乖!别闹”的样子:“我劝你,还是把餐盒送给辰砂吧!楚墨和辰砂从小一个被窝睡大,青梅竹马……呃,兄弟情深,只要辰砂没同意你死,楚墨一定会救你,反之……”封林露出“你懂的”的表情。 “啊?”洛兰傻眼了。 吃完中饭,休息了一会儿后,封林带洛兰去训练场。 根据封林的介绍,在奥丁联邦,体能测试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针对普通公民的测试,在星网上报名后,就近选择测试地点,全程由智脑监控,在机器人的协助下,依靠各种检测仪器得出最终评级;另一种是针对军人和特殊职业者的测试,会有专门的考官监控,仪器评分只作为参考,体能评级由考官决定。 因为封林的特殊关注,洛兰“荣幸”地成了第二种人,享受军人的同等待遇。 封林递给洛兰一套黑色的训练服,让她换上。 “这种训练服是军队专用的,不仅有一定的保护作用,还可以监控、采集各项身体数据变化。” 大概洛兰的表情太过无所谓,封林特意叮嘱了一句:“很多人很忌讳自己的数据外泄,不要随便穿来历不明的训练服。” 洛兰觉得那应该是高手操心的问题,像她这种人不用研究数据也能轻松碾压!不过封林一片好心,她笑着答应了。 换好训练服出来后,洛兰看到紫宴穿着绿色的丛林作战服,站在封林身边,对着虚拟屏幕,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怎么就撞见这位大爷了? 洛兰刚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紫宴已经笑眯眯地看过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很不高兴见到我吗?” 洛兰慢吞吞地上下瞅了他一眼:“难道我应该很高兴见到你吗?那置我家辰砂于何地?” 自从她发现可以用辰砂的名号噎住封林后,已经很擅长驴蒙虎皮、狐假虎威。再说了,马上就有正事要做,也不怕紫宴胡来。 紫宴笑得两只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望着洛兰身后,拖长声音说:“喏,你家的辰砂呀。” 哪里有这么巧?肯定耍她的吧!洛兰将信将疑地回头,看见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个穿着作战服的男人往重力室的方向走,她望过去的刹那,那个男人也正好回头,可不就是辰砂嘛! 视线一对,洛兰吓得心肝脾肺都扑通扑通乱跳,急慌慌地转回头,努力装“和我无关、我什么都没做”。 紫宴对辰砂愉快地挥挥手,一副要找辰砂长聊的样子。 洛兰简直要给他跪了:大爷,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封林瞪了紫宴一眼:“行了,适可而止!我们还要测试体能呢!” 体能测试分为四个环节:力量测试、柔韧性测试、对抗性和灵敏性测试、潜力测试。 第一个环节很简单,反正力气就那么大,按照封林的指示,把四肢的力量尽全力爆发出来就行。 第二个环节也不算难,跟着一个模拟人像做各种扭来扭去的动作,从易往难,一直做到再也做不到为止。 前两个测试完成后,封林让洛兰休息半个小时,恢复一下。 封林说:“下一个测试,你要和考官过招。” 星网上说这个环节最恐怖了,完全就是被考官虐打,很多人甚至会受伤。洛兰紧张地问:“是你测试我吧?” “我要观察你的动作、监测你的数据,不过,考官你认识的,不用紧张。” 正说着,滑动门打开,紫宴走了进来,洛兰立即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小小声地问封林:“不能换个人吗?” 紫宴耳聪目明,听了个正着,扬声说:“你想要你家辰砂来?行啊,他的训练应该就要完了,我这就帮你去找他……” 洛兰立即说:“不用、不用了。” “真不用了?千万不要勉强。”紫宴还拿乔,转身要走的样子。 洛兰着急地喊:“真不用了!一点都不勉强!” “紫宴!”封林叫住他,替洛兰解围,“辰砂不适合干这事,别人我又不放心,既怕逼不出洛兰的实力,又怕不能收放自如伤着了洛兰,只能麻烦你。” 洛兰点头哈腰,狗腿地说:“麻烦了!” 紫宴慢悠悠地走回来,吩咐智脑调出前面的测试成绩。 他啧啧感叹:“就你这水平,还敢嫌弃我?如果不是封林开口,你跪求我来我都不来!” “是、是、是!您一代高手,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洛兰这会儿已经明白封林的苦心,也许找个C级体能的考官就足够了,但她实在小心,竟然大材小用地请来紫宴。 休息时间结束后,洛兰和紫宴一起进入对战室,封林在外面通过屏幕监看。 对战室的设计很特殊,地面凹凸不平,还有高低粗细不一的金属柱。 根据星网上的攻略,作战室环境不定,不管任何环境,千万不要指望能打倒考官,一门心思考虑怎么躲就行了,在考官手下坚持的时间越长,得分就会越高。 紫宴笑嘻嘻地说:“开始吧!” 洛兰恭敬地鞠躬:“请考官指教。” 紫宴懒洋洋地招招手,示意她放马过来。 洛兰不前进,反而转身就跑,想要躲到柱子后。一抬眼,紫宴却已经站在她前面,飞脚踢过来,直踹她心口,完全是要废了她的架势。 这家伙绝对是借机报复!洛兰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才堪堪避开。 紫宴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招招紧逼,每一招都直击要害。 洛兰明知道他不可能杀了她,但他的招式气势惊人,丝毫不留余地,让她根本不敢拿命去赌,吓得拼尽全力,上蹿下跳、左躲右闪。 不到十分钟,封林喊停。洛兰精疲力竭地扑倒在地,一动不想动了。 紫宴蹲到她身旁,叹气:“难怪阿尔帝国把你送了过来,反正留着也只是浪费资源,不如让你去浪费别人的。” 洛兰疲惫地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真的很弱呢,不过,也不是坏事啊。 都被这样逼迫了,依旧没有触发隐藏属性,证明她没有身怀绝技,压根没有资格从事“非法潜入、危害帝国安全”这种高风险的工作! 虽然仍然不明白她是怎么出现在G9737基地的,但肯定不会是间谍了。 一直压在洛兰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她安心地笑了,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才是最好的。 紫宴含着笑,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真是个怪胎!” 最后一个环节的测试是潜力测试,在重力室里跑步,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封林介绍说重力会不断变化,人体承受的压力也会不断变化,尽量坚持,坚持到不能坚持为止。 洛兰点点头,进入重力室。 紫宴本来要走,莫名其妙地临时改变主意,站在封林身旁,打算旁观。 “你不是还有事吗?”封林扫了他一眼。 紫宴笑眯眯地说:“你以为她能坚持多久?不差这几分钟。” 封林想反驳,可看看前面三项的成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重力室的智脑给出了各种自然环境的影像,让洛兰选择自己想要的测试环境。 洛兰本来想选个“鸟语花香、小溪潺潺”的环境,也许心情愉悦了,能多坚持一会儿。可是,挑来挑去,突然看到一个影像,和G9737的环境很像,她鬼使神差地手一抖,竟然选择了它。 智脑宣布:“测试开始。” 刹那间,重力室消失。 洛兰置身在一片荒原上。 四野一望无际,植被枯黄稀疏,天地间没有一个人影。 明明知道它是假的,可是,一切逼真得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天。 洛兰暗叹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只是个体能测试,能跑多久就跑多久。 东西南北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色,洛兰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开始往前跑。 刚开始不算难,只是觉得比普通的跑步累一点,似乎穿了一身比较沉重的盔甲。 随着时间流逝,重力场的级别加大,洛兰的体力渐渐不支,步伐一点点放慢,直到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走。 四周的空气像是浓稠的黏浆,包裹在她身周,挤压着她的身体,呼吸变得很艰难。 她觉得越来越痛苦,沉重地喘着粗气,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因为缺氧,洛兰的脑袋有些糊涂,似乎忘记了很多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从睁开眼睛就开始走,已经走了很久,但是,还没有找到一个人。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她。 洛兰又累又饿,但是,她不敢停下。 一旦停下就会死在这里! 死亡很恐怖,可比死亡恐怖一万倍的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什么都不明白地孤独死去。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疼痛,脑袋似乎被切割成两半。一半说:不要停,继续走下去,一定可以找到答案!一半说:不要自我欺骗了,坚持得到的只是痛苦,不是答案! 绝望恐惧中,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名字,她也一定有! 重力室外。 封林神情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记录仪。 “就要7个小时了。在这项测试中,基地新兵的最好纪录是7小时33分。”可是,基地的新兵是从联邦各地选拔来的最优秀、最有潜力的战士,体能最差的也是C级,洛兰却是喝一口B级饮料就会晕倒的废材。 封林心有点慌,迟疑地问:“要不要中止测试?” 紫宴面无表情地盯着洛兰蹒跚而行的身影:“第一代执政官的命令,为了保证选拔的公平,任何人不得干涉测试。你打算为了她,打破基地的规定?” 这样做的后果太严重,封林不敢做决定。 记录仪上记录时间的红色数字一点点跳动,封林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再这么下去,她会死的!” 紫宴不吭声。 “不是说阿尔帝国的公主都很娇气吗?她怎么比军人还能吃苦?”封林气急败坏地推了紫宴一下,“赶快想办法!” 紫宴慢悠悠地说:“我们是无权干涉测试,但是,有人有权。” 封林恍然大悟,立即发消息找人帮忙。 几分钟后,辰砂出现在重力室外。 封林着急地说:“7小时20分钟,还有13分钟就会打破基地的新兵纪录。” 她调出洛兰之前的测试成绩:“前面三项测试,她也都打破了纪录,有史以来最差的纪录。” 辰砂扫了眼显示屏上的数据,看向重力室里面—— 莽莽荒原上,一个单薄的身影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可是,她又总是没有倒下,像是那种长在岩石缝隙中艰难求存的野草,柔弱得似乎一根指头就可以摧毁,却又顽强得能在绝地而生。 封林焦急地说:“你快点!她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重力室内。 洛兰全身上下都在痛,似乎身陷地狱,就要死去。 可是,她还没有找到答案…… 突然,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 风停止了吹拂,树停止了摇摆,星球停止了转动。 一束光照了进来,一个人出现在光束里,巍峨如山、冷漠似雪,仿若遥不可及的天神。 莫名地,洛兰心头浮现出一个名字——辰砂。 她认识他!那么,他也应该认识她! 洛兰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脚下一软,整个人撞进了他怀里。 她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嘶哑地问:“我、我……是谁?” 还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答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重力室外。 封林松了口气:“这不算是打破基地的规定!洛兰不是士兵,辰砂是她的丈夫,根据联邦法律,如果体能测试有可能伤害到洛兰,作为亲属,辰砂有权要求中止测试。” 紫宴目光幽深:“真是令人好奇。如果辰砂没有进去,她会不会至死方休呢?” 封林顺着紫宴的目光,看到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时间:7:34。 紫宴说:“你最好把她的测试成绩加密,没有授权不得查看。” 封林心里一紧,看向重力室里面—— 辰砂盯着趴在地上的洛兰看了一瞬,身体僵硬、脸色冰冷地抱起洛兰。他一脸嫌弃,她却嘴角上弯、眉目舒展,流露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依赖,就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Chapter 4 被遗弃的人 Chapter 4 被遗弃的人 在荒原上孤零零一个人跋涉时,以为只要找到人就好了,可原来即使置身人群中,她仍然是被遗弃的人。 洛兰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在基地附属医院的医疗舱里。 她懵懵懂懂地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 竟然又晕倒了!而且,哪里不能晕,为什么非要不知死活地晕倒在辰砂怀里? 不会是他一怒之下揍了她,她才进了医疗舱吧? “我怎么会受伤?” 清初说:“只是身体消耗过度,借助医疗舱让各个器官迅速得到休息,医生说睡一觉就没事了。” “这样啊。”看来辰砂比她想象的有人性。 清越哭丧着脸说:“公主又不参军,干吗要按照军队的标准去测试体能啊?他们不心疼,公主自个儿也不心疼自个儿吗?” 洛兰看她眼睛泛红,估计一直守着她,顾不上休息,心里一暖,笑着说:“让你担心了,是我自己没有掌握好分寸,和封林他们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和他们没关?一帮居心叵测的异种……” “闭嘴!” 洛兰第一次疾言厉色,把清越和清初都吓了一跳。 封林出了电梯,急匆匆地向洛兰的病房走去。 突然,她停住脚步。 病房外,紫宴倚墙而站,一边抛玩着几张塔罗牌,一边仗着超常的听力异能,在正大光明地偷听。 封林走过去,无奈地问:“你最近很闲吗?” 紫宴瞥了她一眼,吊儿郎当地说:“我现在不是正在工作吗?呦!听听!咱们可都是居心叵测的异种……” “公主说的?”封林脸色难看,抬脚就要往病房里冲。 “不是。”紫宴一把抓住她,笑眯眯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激动,好好听戏。 病房内。 洛兰盯着清越,严厉地说:“我以后永不想听到你用这样的口气说‘异种’两个字!” 清越含着泪,满脸不服气:“我又没说错,他们本来就是‘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 清初不停地拽清越的衣摆,暗示她别再说了,可是,清越压根不理会。她梗着脖子,振振有词地问:“如果不是他们居心叵测,公主怎么会来奥丁?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还好好地待在阿尔,和亲人朋友在一起,难道公主不恨他们吗?” 洛兰被问住了。 真的洛兰公主肯定恨奥丁吧! 但是,她是假的。 如果不是奥丁联邦逼娶洛兰公主,她已经死在G9737基地。从某个角度来说,奥丁联邦救了她,虽然不至于感恩戴德,但是她的确对奥丁联邦没有丝毫恶感。 而且,她失去了所有记忆,对“异种”没有丝毫既定的观点和偏见,所有的了解是从紫宴、封林、千旭……他们开始。 迄今为止,她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聪明、更能干、更优越。 清越看洛兰不吭声,越发理直气壮:“公主明明恨着他们,何必要委屈自己……” “我不恨他们!”洛兰斩钉截铁地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她只是接收了公主的身份,没有接收公主的爱,更不会接收她的恨。 清越不敢相信地瞪着洛兰。 “奥丁联邦只是提出要娶一位公主,没有指明是我。逼迫我出嫁的不是奥丁,是阿尔!作为被阿尔帝国抛弃的公主,如果要恨奥丁,那就更要恨阿尔。我是不是还应该去找打晕我、把我扔上飞船的阿尔皇帝报复?” 清越神色窘迫,不能回答。 洛兰坚定地说:“从登上飞船开始,我已经决定了,只为自己而活!星际浩瀚,何处不能安家呢?” 清越喃喃说:“可是,这里是奥丁联邦,他们都是异种啊!” 洛兰知道不应该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清越和清初,但是,这里是奥丁,为了她们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安全,她必须尽可能纠正她们俩的想法。 “你也说了,这里是奥丁联邦,图一时说话痛快,得罪了人,谁会受罪呢?清越你一直抱怨安达对清初和颜悦色,对你总是冷言冷语,你有没有想过安达为什么这样?安达对你只是略施惩戒,如果换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凭他的地位,有无数种方法弄死你!到那时,你觉得阿尔的皇帝会替你申冤吗?” 清越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洛兰觉得微观利益敲打完了,可以再讲讲宏观大道理。 “你们俩的基因是纯粹的人类基因吗?” 清初看了一眼沉默的清越,细声细气地回答:“听说我的先祖是很有名的星际探险家,他为了获得夜间视力,仿照猫科动物的基因编辑修改过自己的基因,还做过美化容貌的基因手术。” “清越,你呢?”洛兰问。 清越僵着脸、硬邦邦地说:“我们的基因怎么可能和公主一样珍稀?我的祖先个子不高,修改过身高的基因,还做过美化容貌的基因手术。” 洛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古地球时代,有一个‘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讲的是一群士兵上战场打仗,因为害怕,都逃跑了,结果,逃跑了五十步的士兵嘲笑逃跑了一百步的士兵。你们觉得那逃跑了五十步的士兵应该瞧不起逃跑了一百步的士兵吗?” 清越和清初表情十分复杂,都不吭声。 洛兰一手拉住清越,一手拉住清初:“我们已经在奥丁联邦了,总想着它的坏处,只会让自己不开心。尝试着去发现它美好的一面,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好吗?” 清初立即点点头。 清越迟疑了一瞬,最终也轻轻点了下头。 洛兰想,眼下只能先这样了,如果她们还是无法接受奥丁,也许,等到她有能力了,会想办法把她们送回阿尔。 病房外。 紫宴一边偷听,一边转述给封林听。 封林第一次听到“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越品越觉得有意思。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到她和紫宴身旁。 封林惊讶地抬头,看是辰砂,十分尴尬,不管怎么说他们这是偷听人家老婆的壁脚,被抓个现行。 紫宴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神情自若地把洛兰之前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很有意思?”也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公主有意思,还是故事有意思。 辰砂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故事是有点意思。” 封林兴奋地说:“讽刺得又毒辣又精准!我一直觉得,那些人自个儿也不干净,却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下次我去参加星际学术大会,再有人给我甩脸色看,我就学公主这招给他们讲故事,好好恶心他们一下。” 封林瞅着辰砂,话里有话地感慨:“我们运气不错!本来以为是个大麻烦,没想到公主脑子这么清楚,性格又好,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是挺不一样!”紫宴目光幽深,把一张牌弹出去,“如果不是她毫不推拒地做了身体检查,我都要怀疑她是个假货了。” 封林踹了紫宴一脚:“你的职业病可真是不轻,自己是贼就看谁都是贼。我亲自给她抽的血,检查结果百分之百的人类基因,非克隆体,绝对真得不能再真的自然人。” 辰砂冷冷地问:“你们都很闲吗?要不要帮我去训练新兵?” 紫宴随手一挥,把所有塔罗牌收起来,转身就走。 “喂,你去哪里?”封林问。 紫宴头也不回地说:“汇报工作!去给执政官阁下汇报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 封林对辰砂尴尬地笑:“我是来巡查病房的。” 洛兰穿好衣服,正准备找医生问问可不可以出院,门铃声响起。 洛兰说:“请进。” 门缓缓滑开,封林走进来,看洛兰的眼神格外温柔。 洛兰觉得诡异:“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恭喜你啊!”封林一边检查医疗舱的各项数据,一边说,“你的体能是E级,但潜力非常高,好好训练,有可能成为A级。” 一个有希望的废材? 洛兰琢磨了一下,决定忽略“废材”,只看重“希望”。 “看来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只是很大!你知道你昨天在重力室里坚持了多久吗?” “多久?” “嗯……反正很久。你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告诉我尽力坚持嘛!”身陷绝境,不是生就是死,自然就能做到了。 “每个人都知道,但那只是一个测试,没有人会像你一样豁出命地去坚持。” “我也不知道了。”洛兰心里有鬼,不想再探讨这个话题,“我现在身体没事了吧?可以回去了吗?” “没问题,可以回去了。” 洛兰正准备叫飞车,封林指指外面:“辰砂来接你出院了。” 她风骚地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撕开自己衣服、挺起胸膛扑上去的姿势,用口型无声地说:“搞定他!” 洛兰立即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洛兰跟着辰砂上了飞车。 两人并排而坐。 辰砂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洛兰如坐针毡,心里不停地暗骂清越和清初不仗义,竟然毫不犹豫地扔下她溜掉了。 她觉得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一直不说话好像很尴尬,也有点不礼貌。她赔着笑,没话找话地说:“你应该工作很忙吧?麻烦你来接我真是不好意思……” “闭嘴。” “为什么?”洛兰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不用假笑,也不用没话找话。”辰砂顿了一顿,“不是我想来接你,执政官听说你晕倒了,命令我表现一下。” 还真是犀利坦率啊!不过,说开了也好,不用演戏了。洛兰默默地别过头看窗外风景,心里吐槽周围的人比他们“夫妻”更操心他们的“夫妻关系”。 飞车停在房子前,洛兰说了声“谢谢”,立即下车。 一走进大厅,竟然看到了紫宴。 洛兰礼貌地打招呼:“公爵。” 紫宴笑眯眯地回应:“公主。” 本以为礼节性地问候完,两人也就擦肩而过,各忙各事了。 没想到,紫宴竟然风姿绰约地走过来,摆出一副长聊的姿态。 洛兰被他挡住路,只能配合地问:“有事吗?” 紫宴笑得十分暧昧:“昨天在重力室,你一见辰砂,就热情地扑过去抱住了他。” 洛兰满面惊讶:“啊?真的吗?我不记得了!” 一个忘字诀将所有丢人的事一笔勾销。她会说“看到辰砂出现在光柱里时,觉得简直像是拯救我的天神降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么丢人的话吗? “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紫宴满脸遗憾。 洛兰也很遗憾:“当时精疲力竭,脑子一团混乱,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哎哟!可怜的辰砂,被人又搂又抱、便宜占尽,还没有人负责。”紫宴睨着刚走进来的辰砂。 “三秒内,滚!” 紫宴立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执政官有话要我转告公主。” 辰砂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向楼上走去,表明完全没兴趣。 洛兰疑惑地看着紫宴,不知道奥丁联邦的大老板要告诉她什么。 “执政官说辰砂从没有谈过恋爱,如果哪里做得不好,请你多多包涵。”紫宴明知道辰砂听力不比他差,还装模作样地凑到洛兰耳畔,低声说,“再告诉你个秘密,辰砂还是处男,好好享用哦。” 辰砂像是利剑一般直刺过来,紫宴狼狈地连翻带跳,直接从窗户逃出去。 洛兰一脸呆滞,为了不被灭口,刚才的话还是装没听见吧。 辰砂看向洛兰,洛兰立即顾左右而言他:“紫宴说的那个重力室的事……我当时真的已经累糊涂了,抱歉。” “没什么,就像是抱着一只黏皮鼬而已。”辰砂轻描淡写地表示不介意。 洛兰慢吞吞地往自己屋子走,一边觉得应该感谢辰砂的宽宏大度,一边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默默琢磨了一会儿,上星网搜索黏皮鼬。 身长一米七到两米二,形似臭鼬,却没有毛发,浑身分泌黑绿色黏液,散发着浓烈臭味的原始星生物。 洛兰盯着黏皮鼬的图片看了一分钟,默默地登录《原始星历险》的打怪游戏。 输入辰砂的头像,把怪物全部替换成辰砂,然后,她拿起激光剑,开始凶猛地一个个砍怪。 你才是黏皮鼬,你们一家都是黏皮鼬! 早上。 洛兰缩躺在沙发上,浏览《古地球史》。 苹果、塔罗牌、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都和古代有关,一件、两件是巧合,三件则必定有原因。 可以肯定,自己一定因为某种原因,对古代的风俗文化比较了解。 但是,她的知识很零散,并不系统深刻,不像是从事这方面的专业研究,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一种可能,如果有很亲近的人从事相关职业,那么朝夕相处,耳闻目睹下,她很有可能知道这些知识。 是她的父母从事相关职业,还是……她的恋人? 想到前一种可能,她很悲伤,因为不知道父母是否仍然健在,是否会因为她失踪而痛苦,想到后一种可能,她觉得很惊悚。 “不可能,绝不可能!”洛兰抓着头发,用力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念头赶了出去。 嘀嘀的蜂鸣声响起,洛兰看是封林,立即接通视频通话。 封林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出现在她面前:“干什么呢?” “看书。” “一个人?” 洛兰睨着她:“你觉得我能和谁在一起?” “辰砂啊,你可是已婚女士。” 洛兰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提醒哦。” 封林耸耸肩:“来研究院吧,中午一起吃饭,吃完饭我们聊聊。” 三十分钟后,洛兰和封林在餐厅门口碰面,一起走进餐厅。 两人要了不同口味的营养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封林问:“你和辰砂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洛兰真诚地觉得,“相敬如‘冰’,互不骚扰”就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别装傻,我是说你们的感情有没有进展?” 洛兰戳着盘子里的糊状营养餐,慢吞吞地说:“如果你真的很希望我们俩的感情有进展,倒是有个方法。” “什么方法?” “你和辰砂熟,可以找他谈谈,让他热烈地追求一下我,打动我的芳心,让我爱上他。”洛兰眨巴着眼睛,“我从没有谈过恋爱,肯定很容易被打动的。” 封林彻底傻眼了,显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洛兰心里窃笑,辰砂这块板砖真是太好用了,哪里需要就可以往哪里搬。 封林犹豫着想说什么。 突然,她脸色大变,像箭一样破窗而出,飞蹿出去。 发生了什么? 洛兰一头雾水地东张西望,听到一声声咆哮传来,有人撕心裂肺地吼:“A级体能,突发性异变!有人员重伤!请求援助……” 整个餐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表情沉重、一动不动地坐着。明显他们很关心外面发生的事,却没有一个人出去。 洛兰试探地问附近的人:“要不要去帮一下封林?” 他们的目光很奇怪,隐隐透着痛苦和无助,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洛兰很不喜欢这种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一咬牙,轻手轻脚地从刚才封林破窗而出的地方钻了出去。反正封林说了,不允许她进入的地方都不会对她开门,应该不会撞到什么军事机密。 洛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绿化林带,看到眼前的一切,一下子石化了—— 空旷的路上,飞沙走石,一片狼藉,一只两米多高的野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在愤怒地咆哮。 不远处,几个士兵抱着两个血肉模糊的士兵往后撤退,还有一个来不及被救走的士兵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封林挡在那个士兵身前,和野兽对峙。 野兽闻到血腥气,更加狂躁了。 它抬起利爪恶狠狠地拍向封林,一招一式颇有章法,竟像是深谙搏击。 封林与野兽缠斗的同时,举枪向野兽射击,但不像是为了夺去野兽的性命,更像是为野兽注射药剂。 野兽的攻击凶残无情,封林却不忍下手,一时间险象环生。 当她从侧面,又一次举枪对野兽射击时,野兽狡猾地突然一个摆身,后肢用力在地上一蹬,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利爪抓向封林。 眼看着封林就要被利爪穿胸而过,辰砂突然出现,以攻为守,人在半空,双腿连踢,每一脚都直击野兽眼睛,野兽被逼得向后退去,封林获救。 楚墨趁机上前,救治那个昏死的士兵。 辰砂一边和野兽搏斗,一边冷静地问:“镇静剂?” 封林说:“已注射70毫升。” 辰砂神情肃杀,再没有开口。 封林哀求地叫:“再给他点时间。” 野兽跃起,挥爪攻击,辰砂不退反进,脚尖在野兽挥出的爪子上轻点一下,借力空中翻身,从野兽头顶掠过,站在野兽的后背上。 野兽狂躁地前蹿后跳、左摇右摆,想要把背上的辰砂甩下去。辰砂稳如磐石,犹如长在了野兽的背上。 他眼神冷漠如冰,屈膝、弯身、探手、挥刀,一连串动作快若闪电,锋利的匕首插入了野兽的脖颈中。 辰砂飘然落地,在他身后,野兽凄厉地悲鸣一声,沉重的身躯砰然倒地。 尘土飞扬中,辰砂回身,对着野兽的尸体敬军礼。 封林悲痛地低下头,用手掩着眼睛遮去盈盈泪光。周围的士兵默默地摘下军帽。 辰砂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和洛兰擦肩而过时,他的目光在她惊惧的脸上一掠而过,眼神更冷了。 洛兰满腹疑问,朝着野兽的尸体走去,想找封林问一下。 没想到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封林嗖一下就挡到她面前,眼神警惕、气势骇人,吓得洛兰立即往后退。 封林反应过来,忙僵硬地笑了笑,掩饰地说:“你也看到了,发生了野兽伤人的意外事故,很多事要处理,你先去吃饭,待会儿我们办公室见。” 洛兰忙说:“好的。”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虽然法律上她已经是奥丁公民,可其实没有一个人真正接纳她,即使是对她最友善的封林。 她默默地回到餐厅。 餐厅里已经没有一个人,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清洁机器人转来转去地打扫卫生,平时几不可闻的机器运转声,现在却显得有些刺耳。 想到辰砂的冰冷目光、封林的戒备表情,洛兰觉得身体发冷,下意识地蜷缩到椅子里,双手环抱在一起。 据说,在面对未知事物时,一知半解才最恐惧。现在,她满脑子的疑问正不受控制地化作血腥画面,让她越发恐惧。 洛兰回想之前听到的话,上星网查询“异变”,搜索到一大堆无用的资料,没有任何信息能解释她刚才见到的事。 洛兰想找个人问一下,就算不能回答她的疑惑,至少能听她吐吐槽,发泄一下情绪。但是,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告诉她,这不是一件可以随意讨论的事。 而她,只是一个用着别人名字的可怜替身,没有国、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想找个人诉下苦都找不到。 洛兰呆呆地盯着不远处擦洗桌子的机器人,鼻子发酸。 在荒原上孤零零一个人跋涉时,以为只要找到人就好了,可原来即使置身人群中,她仍然是被遗弃的人。 眼泪将落未落间,她突然想起什么,急急打开通讯录。 好友栏只有一个名字:千旭。 千旭也会把“骆寻”的名字放在他的好友栏里吗?真的可以去问他这么敏感的问题吗?他会不会敷衍她,甚至终止通话、疏远她? 洛兰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给千旭发信息:“可以视频通话吗?” 一瞬后,千旭出现在她面前,关心地问:“怎么了?” 洛兰期期艾艾、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异变吗?” “知道。”他穿着浅蓝色的病人服,坐在工作椅上,神情淡定,声音柔和,似乎洛兰问的问题没有什么大不了。 洛兰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刚才我看到一只野兽。他们说什么‘A级体能、突发性异变’,一个军官杀死了那只野兽,却又对野兽敬礼。被野兽伤到的士兵对那只野兽,不但不愤怒,还很悲痛。” 千旭坦率地问:“你想知道为什么?” 洛兰点点头。 “A级体能、突发性异变就是一个A级体能、携带异种基因的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体内的异种基因完全性压倒人类基因,不但瞬间改变了他的体貌,还摧毁了他的神志,让他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 洛兰满面惊骇,那只差点杀死了三个士兵和封林的野兽竟然是一个人! 千旭眼里有隐隐的悲伤:“你看到的野兽曾经是最优秀的战士,也许,是那位军官最信任的下属,是那些士兵最亲密的战友。” 洛兰心底直冒寒意,不禁打了个寒战。 曾经最信任、最亲密的战友竟然一瞬间变成吃人的怪物,相互依赖、同生共死的伙伴竟然要挥刀相向、你死我活! 刹那间,洛兰既理解了封林“再给他点时间”的哀求,也理解了辰砂冷漠挥刀的选择。 千旭问:“害怕吗?” 洛兰思绪混乱,下意识地点头。 人是群居物种,如果全心全意信赖的亲人、亲密无间的朋友、同床共枕的恋人都会突然变得面目全非,能不害怕吗? “你也有可能异变吗?”话出口,洛兰立即后悔了,觉得自己十分过分,紧张地想要补救,“我、我……胡说的,你、你别生气……” “没有关系,你的问题很正常。”千旭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她。他坦然地说:“体能A级以下,突发性异变的概率为零,体能A级以上,异变的概率几何级递增。我的体能是A,有一定的异变概率,的确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异变。” 洛兰鼻子发酸,完全无法想象这么温暖的千旭会变成一只野兽,暴起伤人。 千旭温和地说:“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会很害怕,有的是害怕自己突然异变,伤害到别人,有的是害怕朋友、亲人突然异变,伤害到自己,甚至会患人群恐惧症,畏惧和人接触。你可以找心理医生聊一下,他们会有专业的方法帮助你缓解害怕。” 他的淡定磊落,就像一缕暖阳,缓缓射入洛兰的心房,把里面因为恐惧而滋生的黑暗渐渐驱散。 洛兰默默沉思了会儿,自我开解地说:“其实,换个角度想,就算没有突发性异变,难道星际间就没有反目成仇的亲人、尔虞我诈的朋友、同床异梦的恋人吗?只不过一个是有形的野兽,一个是无形的野兽而已。” 千旭很是惊讶意外:“第一次听到这么去理解突发性异变。” 洛兰喃喃说:“这么一想,突发性异变也没那么可怕,我们人类自古以来不是一直在面对这种事情吗?也许,无形的野兽比有形的野兽更可怕!那种背叛和伤害是找不到药去治疗的。” 千旭目光深邃地盯着洛兰,突然伸手拍了下她的头,赞许地说:“真是个勇敢聪慧的姑娘!” 明明只是个虚拟的人像,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洛兰竟然觉得有点头晕脸热,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是见到我刚才被吓得面无血色的狼狈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仍然心藏慈悲、手握利剑,迎难而上。” 洛兰眼前浮现出辰砂表情冷漠、动作果决地把匕首刺进野兽脖颈的一幕,不禁想那座冰山也会害怕吗?立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千旭看她有心思走神了,肯定情绪已经平复,笑指指洛兰的餐盘:“吃饭吧,我的治疗时间到了。” 洛兰真诚地说:“谢谢!”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洛兰微笑着没有再多说,不仅仅是几句话,而是她清楚地知道了,有人愿意花时间听她倾诉,愿意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还会体贴地安慰鼓励她。 茫茫人海中,她有一个朋友,并不是孤单一人。 洛兰去封林办公室时,特意从餐厅里带了几罐营养剂。 “正觉得饿呢。谢谢!”封林接过营养剂,放到桌上。 紫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随手拿了罐,倚着墙喝起来。 封林眉头紧蹙地问:“怎么样?” 紫宴笑着说:“奥丁联邦最优秀的医生楚墨在,你担心什么?他说三个月后,伤势最重的家伙也能完全康复。” 封林一下子眉眼舒展,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能把伤害控制到最低,洛兰也为他们高兴,识趣地主动告辞:“你们应该都有事忙,我就先回去了。” 封林抱歉地说:“等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再和你约时间。” 洛兰正要发信息让清初来接她,紫宴突然插嘴说:“我也要回去,公主可以乘我的飞车。” 发自内心地讲,洛兰真的不想和这个心思莫测、狡计多端的家伙多接触,但拒绝他的后果只怕更严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飞车疾驰向前。 紫宴一边随意地把玩一张塔罗牌,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洛兰。 洛兰努力想忽视他,但他的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洛兰一怒之下,索性转过头,让他看个够。 “我脸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吗?” 紫宴笑眯眯地说:“好像是没有了什么应该有的。” “没有了什么?” “紧张、不安,或者恐惧。” 洛兰腹诽:她紧张恐惧,辰砂不满;她不紧张恐惧,紫宴不满。你们究竟要闹哪样? “刚开始我很惊惧,但后来平静下来了。”这样总满意了吧? 紫宴话里有话地说:“公主恢复得很快。” 洛兰故作诧异地说:“不就是野兽伤了人吗?人都没有事了,公爵觉得我应该紧张多久?”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相互的,如果你坦诚,她也坦诚,如果你欺骗,她也会欺骗。 紫宴没有回答,食指轻弹,把亮晶晶的紫色塔罗牌弹起,又看着它慢慢地飘落到指尖。光芒流转中,他嘴角一直噙着笑,眼神却晦涩难辨。 洛兰心里一惊,他的体能肯定是A级以上,突发性异变的概率可不低,她不自禁地往车门边挪了挪。 紫宴抬眼看向她,没有一丝笑意,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竟然有隐隐的悲哀。 洛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紫宴,莫名地觉得抱歉和不安,装作只是整理衣裙,又一点点往回挪。 突然,紫宴做了个要吃她的鬼脸,朝着她“啊呜”一声怪叫,洛兰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向后躲去,整个人缩到座位下面。 紫宴哈哈大笑,瞅着狼狈不堪的洛兰,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个表情就对了。” 洛兰又羞又恼,板着脸迅速坐好。 真是脑子注水了,竟然会对这个妖孽心生同情,全世界的人都被他玩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呢! “喂,生气了……” 不管紫宴再怎么逗她,洛兰都当没听见,坚决不吭一声。 洛兰回到家,看到清越和智脑一问一答,正在学习奥丁联邦的法律条文。 她没有打扰清越,悄悄离开了。 看来上次的谈话起作用了,清越不再毫无理智地排斥奥丁的一切,开始学习着融入奥丁联邦的生活。 根据穆医生给洛兰的资料,清越体能E级,有经济和法律学位,负责处理公主的日常事务;清初的体能是B级,学过格斗和枪械,承担保护公主安全的责任,是公主的贴身保镖。 两个人的能力都不算出众,但洛兰觉得自己也不出众,正好大家一起努力。 洛兰回到房间,去星网上再次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突发性异变的新闻。 看来奥丁联邦对此秘而不宣,她似乎知道了一件不该她知道,却会和她息息相关的事。 洛兰觉得心思浮动,总是静不下心来,看了眼时间,决定去做晚饭,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星网上说阿丽卡塔最好的餐厅是珠穆朗玛餐厅,据说是以古地球上最高的山峰命名,卖得最贵的两道菜是灌汤小笼包和冬瓜八宝盅,号称用已经失传的古老手法烹制原始星上的山珍海味,味道鲜美异常。 洛兰决定就做这两道菜,万一哪天被辰砂扫地出门了,可以去珠穆朗玛餐厅找工作。 冬瓜盅的食材凑不齐八宝,那就做个四宝吧。 洛兰忙忙碌碌一个多小时,把四宝放进雕好的冬瓜盅里,再连着冬瓜一起放进蒸炉,小火慢慢蒸。 下面一道菜是灌汤小笼包。 让机器人去剁馅,洛兰自己准备面皮。 把面粉倒进盆子里时,她喃喃自语:“水可别放多了。”话出口,突然觉得很恍惚,似乎有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可仔细去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洛兰怔怔发呆,是教她做菜的人说过这句话吗?感觉上很温柔呢。 “让一下。” 洛兰回过神来,发现辰砂站在她面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哦,哦……”洛兰急忙往旁边让,却不小心弄翻了盆子。 本来翻就翻了,大不了地弄脏了,让机器人打扫。可辰砂是3A级体能,看都没看,脚尖随意一踢,盆子就飞了起来,但盆子里装的是面粉,还是没有加水的干面粉。 于是,当盆子漂亮地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回桌子上时,面粉却四散开来。 辰砂不明所以,却一个闪身就在厨房外面了。 洛兰没有那个身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粉糊了她一头一脸。 洛兰欲哭无泪地看着辰砂。辰砂面无表情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就算有事,她敢找辰砂的麻烦吗? “如果不舒服,通知我。”辰砂话音未落,人已消失。 洛兰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一天到晚吃营养餐的家伙从没有见过原始的面粉呢! 她现在装中毒晕倒吓吓他,还来得及吗? 洛兰拍拍头发,面粉扑簌簌地飘起。 辰砂刚才进厨房要干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嘛。如果是紫宴,洛兰会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但辰砂…… 洛兰左右看看,目光落在保鲜柜上,拉开门,空荡荡的柜子里,一排很整齐的营养剂。 看来是打算用营养剂做晚饭的。 他这是因为尴尬,所以连营养剂都没拿就走了吗? 半个多小时后,洛兰准备了一个餐盘,交给机器人,吩咐它送到辰砂房间。 餐盘上放着冬瓜四宝盅、一笼小笼包和两罐营养剂。 虽然洛兰对菜肴的味道很满意,但不知道辰砂的口味,保险起见,营养剂也送了过去。反正她心意已到,吃不吃随他。 十几分钟后,机器人回来了,托盘上是空着的碗碟,两罐营养剂只剩下了一罐。 洛兰不禁笑着嘀咕:“胃口不错呢!” 晚上,洛兰睡觉时,梦到自己走在大街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突然,所有人都变成了怪兽,对她张开血盆大口。 “啊——”洛兰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 突然,灯亮了,辰砂穿着睡衣站在床边。 洛兰被吓了一跳,身体战栗,惊恐地往后躲。 辰砂立即后退,直接退到了门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对视。 他的目光冰冷疏离,没有暖意,也没有恶意。 洛兰从噩梦中真正清醒过来,急剧的喘息渐渐平复。 辰砂转身离开。 “等一下!” 辰砂停住脚步,洛兰抱歉地说:“我做了个噩梦,刚才不是有意的。” 辰砂回过身问:“你知道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虽然用的是疑问语气,可并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 洛兰突然发现,紫宴狡计百出,辰砂直来直去,可有时候这种直来直去更难应付。 她迟疑了一瞬,点点头。 辰砂冷冷地说:“你只有两个选择,克服恐惧,或被恐惧折磨。” 这人的异种基因是吸血鬼吧,简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洛兰故意挑衅地说:“随时都有可能死,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恐惧吧?” “不就是害怕异变后的野兽吃了你吗?不想被吃,那就杀了它!把体能提升到3A级,即使我突然异变,你也有机会杀了我。” 洛兰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是认真的吗? 辰砂的眼神冷漠坚定,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洛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辰砂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洛兰吐出一口长气,安慰自己,辰砂的意思是只要有力自保,自然不用惧怕他人异变,咱忽略字面意义,领会内在精神就好了。 洛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事实,可噩梦让她意识到,她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和紫宴同在飞车里时,她的反应就说明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在无力改变现实的情况下掩耳盗铃地催眠自己,装作一切正常。 “克服恐惧,或被恐惧折磨?” “手持利剑,迎难而上!” 洛兰猛地坐起来,光棍地嚷了一嗓子:“不就是3A级体能吗?封林可说了我潜力很大!谁怕谁啊?” 站在露台上,凭栏临风、眺望夜色的辰砂回头盯了一眼洛兰开着的窗户,又看向了无垠的苍穹。 Chapter 5 希望总是要有的 Chapter 5 希望总是要有的 也许有一天,我会像你们一样,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有几个能交心的朋友,知道阿丽卡塔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像一个真正的奥丁公民那样在这个星球生活。 “我的目标是成为3A级体能者!” “你知道整个奥丁联邦有几个3A级体能者吗?” “几个?” “两个,执政官阁下和指挥官辰砂。” 什么?豪气干云的洛兰傻眼了。 封林耐心地解释:“3A和A看似只差了两级,可想跨越这个差距非常难。如果说A级体能者是优秀的人类,3A级体能者就是优秀的非人类。” 她这是被辰砂涮了吗?在以体能强横称霸星际的奥丁联邦都才只有两个3A级体能者,辰砂居然让她成为3A级体能者! 谁都不要拦着她,她要去剁了辰砂! 封林看洛兰表情精彩纷呈,鼓励地说:“提升体能要一步步慢慢来,先努力成为D级体能者吧。” “嗯,知道了。”洛兰关闭视频,没精打采地走出屋子。 客厅里,辰砂在和紫宴说话。 洛兰暗搓搓地磨眼刀,辰砂突然回头看向她,洛兰立即扬起狗腿的大笑脸。 辰砂皱皱眉,又转过头,不悦地问紫宴:“阿丽卡塔孤儿院六百周年庆典?为什么是我?” 紫宴冲洛兰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大家投票决定的。咱们那不靠谱的执政官在原始星上执行任务,赶不回来,你们夫妇毫无疑问是最适合代表联邦政府出席庆典的人。” 洛兰一听和自己有关,立即麻溜地站到辰砂身后。什么孤儿院面子这么大,竟然要指挥官出席庆典?洛兰悄悄查了下星网,才明白来龙去脉。 阿丽卡塔孤儿院成立于战火纷飞中,最初由一群军人资助,收养战争中父母双亡的孩子,历史比奥丁联邦都久远。不过,它闻名联邦不是因为它的悠久历史,而是因为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大人物——奥丁联邦的首任执政官游北晨。 他是一个弃婴,不知父母,在孤儿院中长大,二十岁参军,一路凭借战功,从最底层的士兵变成了中央行政区的指挥官。 那一年,他六十八岁。 当时,星际局势混乱,以阿尔帝国为首的几大星国已经成立了人类星际联盟军,准备大举进攻阿丽卡塔星,剿灭异种的叛军。异种却依旧各自为政,谁都不服谁。中央行政区虽然是最早反抗人类的异种军队,却因为资源匮乏,一直实力不强,完全不被其他七支异种军队的首领放在眼中。七个首领又各自称王,彼此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对方。 年轻的游北晨提出“成立联邦、共御外敌”,被七位一路踏着尸山血骨走来的乱世枭雄当成了惊天大笑话。 但是,这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刚柔并济、合纵连横,把大笑话变成了大奇迹。 七支军队的首领最终或心悦诚服,或走投无路地放弃军权、接受了世袭的爵位,宣誓加入奥丁联邦共和国,游北晨成为联邦的第一任执政官。 那一年,他一百二十岁。 对人类平均三百多岁的寿命来说,他的人生正当盛年。 之后,游北晨励精图治,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将奥丁联邦变成了星际内威名赫赫的军事大国。 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一生全部给了奥丁联邦,等奥丁联邦稳定后,他功成身退,由第二任执政官执政。 那一年,他二百六十岁。 两年后,一代传奇人物病逝,享年二百六十二岁。 洛兰算了算时间,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奥丁联邦的执政官都已经是第四任了,可是,游北晨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比如,这个百年庆典必须要指挥官出席的孤儿院。 紫宴欢快地说:“我去安排行程,你有任何要求提前告诉我。那里风景不错,要给你们夫妇单独留点时间,四处逛逛,增进一下感情吗?” 辰砂盯着紫宴。 “我什么都没说。”紫宴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他又回过头,表情真挚地说:“小朋友们可是都还相信童话里讲的‘从此,英雄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拜托你俩提高下演技,别给未成年人造成心理阴影,让他们对男女关系绝望,联邦的结婚率已经很低了。” “滚!” 洛兰只敢在心里想想,辰砂却是直接说出了口。 紫宴挥挥手,滚走了。 辰砂思索地看向洛兰,洛兰忙狗腿地说:“我会好好准备,保证完成任务!至于演技,我觉得……也许你可以玩一下虚拟现实的爱情游戏,我这里有几款畅销全星际的爱情游戏推荐,很适合没有爱情经验的人……” 辰砂转身就走。 “不用谢!”洛兰笑眯眯地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孤儿院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庆典在礼堂前的草坪上举行,按照辰砂的要求,没有邀请媒体,禁止采访和录像。 老院长回顾了孤儿院的历史,感谢政府一直以来对孤儿院的支持。辰砂代表联邦政府发表简短讲话,祝福孩子们健康成长,成为联邦栋梁。底下的孩子们绷着小脸,很严肃地听。 洛兰觉得,辰砂像是温柔版的指挥官训话,孩子们像是微缩版的联邦军队,两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十分认真严肃,越发显得趣怪。 如果辰砂有了自己的小孩,依旧是这种不苟言笑训练士兵的样子吗? 那不就是训练出一个不苟言笑、微缩版的辰砂? 一大一小两座冰山对峙,孩子他妈完全不需要开冷气了。 洛兰想象着诡异的画面,忍不住偷笑。 辰砂讲完话,视线一转,正好看到一群紧绷的严肃脸中就洛兰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禁一愣,她还真像石头缝里的野草,总是没心没肺地灿烂。 洛兰优雅地走上台,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笑眯眯地对孩子们说:“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很高兴认识你们。第一次见面,我做了一些糖果和糕点,希望你们喜欢。大家排队去领,挑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形状,每个人领一包,想要其他颜色和形状,就和你的朋友们商量着换。” 清越和清初指挥着几个机器人抬出几大筐糖果,站在草坪四周。每个机器人负责一筐糖果,穿着的衣服上印着糖果的颜色和图案,方便孩子们一看到机器人就可以决定自己想要什么,到哪里排队。 孩子们四处张望,发现有小姑娘喜欢的动物、花草糖,也有男孩子喜欢的战舰、枪械糖,一下子激动了,严肃的表情再绷不住,期待地看向老院长。 老院长笑着说“典礼结束”,大家欢呼一声,四散开来,去挑选自己喜欢的糖果和糕点。等他们发现礼包里还藏着幸运彩蛋时,一边啪啪地往地上摔,一边激动地又笑又叫,画风从训练场变成了游乐场。 洛兰满意地想,这才像是孩子嘛,没有枉费她煞费苦心地准备礼物。 她现在没有收入,也没那个脸拿辰砂的钱去做自己的人情,只能多花点心思。清越、清初、家里的两个机器人被她使唤得团团转,连着熬了三个通宵,才准备好所有礼物。 老院长领着洛兰和辰砂参观孤儿院。 洛兰看到来来往往很多穿军服的人,简直让人觉得是进了某个小型军事基地。 老院长解释说:“因为孤儿院最早是由军人资助建立的,一直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孩子们对军队感情很深,长大后,很多人会加入军队,等他们有了经济能力后,又会反过来资助孤儿院,一代又一代,形成一种无形的传统。今天日子特殊,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肯定会回家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洛兰恍然大悟。 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一群孩子玩着打仗的游戏。 他们和别的孩子有着明显的不同,有的长着奇怪的耳朵和鼻子,有的长着毛茸茸的尾巴,还有一个孩子的皮肤是绿色的。 辰砂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不悦地问:“为什么在典礼上没有看到这些孩子?” 老院长急忙解释:“因为基因变异,他们的免疫系统不稳定,医生建议不要让他们到人群密集的地方,每天的户外活动时间也很有限。” 辰砂看着那群孩子,想起一件事:“孤儿院申请来军事基地参观的事,我已经签字批准,记得让这些孩子也来。” “可是他们的身体……” “我会让军队的医生和他们的医生提前沟通好,把一切安排妥当。” 老院长一下子满脸笑意:“太好了!其实每次这样的活动,不能让他们去,他们难受,我们也很难受。” 突然,孩子们发出清脆悦耳的欢呼声,原来是一个藏在树丛里的“敌方战舰”被他们找到了。 竟然是千旭,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孩子们笑扑到他身上,一群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 洛兰吓得嗖一下躲到辰砂身后,辰砂不解地回头看她。 洛兰立即挽住他的胳膊,把脸藏在他肩头。 “你干什么?”辰砂身体僵硬,想要推开洛兰。 “你说干吗?当然是秀恩爱啊。如果小朋友们因为你对男女关系绝望了,你就是联邦的大罪人!”洛兰像只八爪鱼般紧紧地扒着辰砂。 辰砂不推了,不过,脸色又冷又臭。 老院长看着这对“怪异夫妻”,小心地问:“去下一个地方参观?” 辰砂拖着黏在他身上的洛兰往前走。 确认千旭看不到时,洛兰立即跳开,一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定要保持距离”的样子。 辰砂冷冷地问:“不秀恩爱了?” 洛兰理直气壮地说:“这里又没有小朋友,难道一群成年人还指望着别人照顾他们的心灵?” 洛兰心里有鬼,接下来的参观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撞到千旭。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老院长却还有话要私下和辰砂说。 辰砂看了眼时间,对洛兰吩咐:“你去外面转一下,十五分钟后,我们离开。” 洛兰觉得外面太不安全,索性去了女卫生间——一个绝不可能遇见千旭的地方。 在里面走来走去,掐着时间等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突然哭着走进来。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弄破的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洛兰关心地问:“是因为裙子破了吗?” “嗯。” “别哭了,我帮你再买一条新裙子。” 女孩呜咽着说:“来不及了,待会儿的演出我不能参加了。” 洛兰看到她放在洗手台上的糖果礼包,微笑着说:“哭泣可不能挽救错误,不如想办法挽救吧!” “挽救?”女孩满脸困惑。 洛兰看了眼时间,把女孩糖果包里的幸运蛋拿出来,在洗手台上敲碎,露出一个儿童版的万能工具棒。 “会用这个吗?” “嗯,野外实践课上学过,有很多工具。” “我可以用这个礼物包吗?”当时考虑到不浪费的原则,礼物包是用结实的防水材料做的,孩子们吃完糖果后,还可以把它当作收纳包用。 女孩点点头,主动帮洛兰把剩下的糖果都倒出来,洛兰仔细看了看她的裙子,拔出万能工具棒里的小剪刀。 “先用剪刀。”洛兰迅速地剪开五彩缤纷的礼物包,剪了几只蝴蝶和花朵出来,“然后,再用工具棒的这头,知道它是什么吗?” “纤维胶,如果露营的帐篷坏了,可以黏合,很牢固,大雨也浸不开。” “我们把蝴蝶和花……粘到破了的地方。嗯……这里虽然没有破,但脏了,也可以粘一只蝴蝶。” 女孩看着镜子里洛兰渐渐修补好的裙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洛兰看了眼个人终端,发现和辰砂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两分钟。她匆匆忙忙把万能工具棒交给女孩:“我走了!记住,下次哭泣完后记得擦干眼泪想办法补救。” 在女孩一迭声的“谢谢、谢谢”中,洛兰像百米冲刺一样飞奔出卫生间。 洛兰清楚地记得辰砂上次在太空港给她的教训。 她拼了命地一路狂奔,隔着玻璃门,看到辰砂的小型飞船。 “等等我!” 可是,飞船拔地而起、呼啸离去。 洛兰弯着腰,喘着粗气,看了眼时间,超时还不到一分钟。 她苦笑着,学着辰砂的口气说:“请公主记住,我不会等你!” 洛兰的鼻子有点发酸,她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在法律上和她关系最亲密的男人一分钟也不愿意等她。 洛兰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思考如何解决眼前的现实问题。 孤儿院距离斯拜达宫很远,几乎在阿丽卡塔星的另一端,她也不敢真把自己当公爵夫人看,让安达派一艘小飞船来接她,只能想别的办法回去了。 她登录星网去查公共交通路线,发现孤儿院外有一个星际列车站,正好可以到斯拜达宫附近。 洛兰调出地图,按照语音指示,向着星际列车站走去。 洛兰坐在空荡荡的站台上,一边等车,一边研究智脑提供的乘车路线。 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发现竟然是千旭。 洛兰心中一惊,立即站起来。 千旭走过来,微笑着说:“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我来这边玩的,听说这里的景致很好,现在正打算……”洛兰话出口,忽然意识到时间不对,现在还没到中午,忙改口说,“我坐上一班列车刚刚到的,正在查地图,看怎么走。” 千旭赞同地说:“这里是景色不错,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洛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你也是来玩的?” “附近有一家孤儿院,我在孤儿院长大的,今天孤儿院有活动,就过来看看。” 洛兰之前看到他时就猜到了,这会儿证实了,没有意外,只是有点感同身受的伤感:“难怪咱俩一见如故呢,我也没有父母,没有亲人。” 千旭沉默了一瞬,说:“伸出你的手。” “什么?”洛兰好奇地把手伸过去。 千旭把一个幸运彩蛋放在洛兰的手掌上:“这是指挥官的夫人为孩子们准备的礼物,一个孩子送给我,祝我幸运,现在我把幸运送给你。” 洛兰握住了仍带着千旭体温的彩蛋,掌心里有微微的暖意传来,没有想到她送出的祝福竟然这么快就回到了她手上。 轰鸣声中,星际列车开进了站,广播提醒乘客上车。 洛兰对千旭说:“你的车到了,我也要去玩了,再见。” 千旭上了列车,隔着车窗看着她。 洛兰笑对他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向车站外走去。 没办法,自己撒的谎就要自己去承担,只能等这趟列车开走后,她再绕回来,等下一班列车。 轰鸣声中,列车启动,越来越快地向前驶去。 洛兰抬头看了眼半空中逐渐消失的列车,轻快的脚步立即变得缓慢,挺直的背脊也垮了下来,反正下一班列车要在半个小时后,她有的是时间。 “骆寻!” 洛兰心神恍惚,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她,依旧往前走。 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地回头,看到千旭。 “你、你……没有走?”她太过吃惊,问了一个压根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千旭微微而笑:“我没什么要紧事,晚点回去也可以。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吧。” 洛兰又惊又喜,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愿意为她改变行程,被辰砂丢下的沮丧和难过彻底烟消云散。 她握紧了手里的幸运蛋,似乎,真的有幸运降临到她身上呢。 洛兰本来没打算去玩,可现在她突然决定要去好好玩一玩。 “听说过冒险家乐园吗?”刚才她查询公共交通路线时,网页上根据她搜索的地点自动推荐的旅游景点。 “当然听说过,星网上投票选出的阿丽卡塔十大必去景点,冒险家乐园位列榜首,据说每个来阿丽卡塔的人都会去那里玩。” 洛兰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选对了地方,兴奋地说:“我想去冒险家乐园。” “走吧。” 千旭带她走出星际列车站,通过个人终端叫了一辆无人驾驶的星际计程飞车,不过二十来分钟,两个人就到了冒险家乐园。 买了票,看完介绍,洛兰才明白冒险家乐园就是一个什么都有的万花筒。 游乐园的建造者利用特殊的建筑材料,先进的科学技术,以及大量的金钱,建造了六十四个截然不同的生态圈,可以让游客用最短的时间玩遍星际中最刺激的地方。 “冒险家”的难度有三级,每一级又有高、中、低三个选择,不但能满足普通人的冒险情结,还能让体能好的人在不能去实地冒险时先过过瘾,所以这个游乐园非常受欢迎。 千旭算了算时间,抱歉地说:“因为晚上还要接受治疗,必须九点以前赶回去,最多只能玩两个生态圈。” 洛兰笑起来:“只玩一个就好了,反正以后还有时间。”千旭愿意陪她整整十个小时,她已经很满足了,有人连一分钟都不愿意等呢。 千旭问:“想去哪个生态圈玩?” 洛兰一片茫然,也许每个人都会有渴望去的地方,但她的记忆一片空白。看了下介绍,最后选择了阿丽卡塔星最高的山峰——依拉尔山。既然没有想去的地方,那就去了解一下她现在生活的星球吧。 千旭问:“你想玩得刺激一点,还是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 千旭选择了难度等级一颗星的最低难度。 两人坐上像子弹头一样的传输舱,很快就到了依拉尔山脉生态圈的入口。 洛兰一走进去,立即吃惊得瞪大眼睛。 他们置身于一条蜿蜒曲折的山径上,四周草木葱茏、鸟啼虫鸣。 远处是郁郁苍苍的莽莽山脉,高低起伏、绵延千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最高的几座山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似乎和天上的白云相接。 洛兰忍不住深吸口气,感觉霎时间心旷神怡。 她惊叹地说:“完全不像是人工建造的,难怪是十大必去景点的榜首。” “如果你去过依拉尔山,就能感受到还是和真实的有区别。” “希望将来有机会去。”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荒草丛生的小径向上攀爬。 洛兰出了一身汗,山风吹过,十分凉快舒服。她不禁张开双手,对着连绵起伏的山林大喊:“喂——” 千旭笑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 “我们选的是最低难度,应该不会有危险吧?而且,你不是体能A级吗?就算有猛兽也肯定不会有事啊。” “最可怕的不是野兽,而是我。” 洛兰的脚步慢下来,惊讶地看向千旭。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我突然异变,你连求救的人都没有。”洛兰笑了,弯身从路旁摘下一朵蓝色的小花,递给千旭:“今天开的花儿,明天就谢了,可花儿会因为明天谢今天就不开吗?我不可能因为一个也许永不会发生的意外而疏远你。” 千旭接过花:“如果有一天,意外真的发生了呢?到时候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洛兰昂着下巴,笑指指自己,自信地说:“我已经决定了,好好学习体术,成为A级体能者。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用绳子把你捆住,等着你恢复神志。” 千旭看着洛兰,沉默不语。 洛兰朝他做了个鬼脸:“不要不相信,我的体能测试官说了我潜力很大!”做不了优秀的非人类,做一个优秀的人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千旭展颜而笑,把手里的蓝花顺手放到了衣兜里:“我相信!” 三个小时后,两人爬到了半山腰。 千旭问:“饿了吗?” “有点,你应该也饿了吧?”洛兰十分抱歉,竟然完全把吃中饭的事情给忘记了,让一个病人跟着她挨饿。 她查看游乐园给的智能地图卡,想看看哪里有卖营养剂的,结果竟然是出去后才能购买,如果在生态圈里觉得饿了请自己想办法,不要忘记,你是来冒险的哦。 洛兰无语。 千旭笑说:“跟我来。” 爬上一个陡坡后,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小湖,湖水碧蓝,倒映着蓝天白云,很静谧美丽。 洛兰惊喜地刚要说话,千旭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不要出声。 他闭上眼睛听了听,突然像箭一样射出,眨眼间就消失在灌木丛间。 一群野鸟突然从茂密的灌木间飞起,哗啦啦地冲向天空,像是一片彩色的云,缤纷热烈。 等鸟群散去,千旭提着一只鸟和两个鸟蛋回来,冲洛兰扬扬手:“中饭。” 洛兰又惊又喜,星际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依赖各种方便安全的营养剂,很少有人会就地取材,烹饪原始食材。 千旭说:“湖边那种又细又高、顶上开着白花的植物叫水柑,茎可以吃,清甜爽口,你折一点来,正好配着烤肉吃。” “好!” 洛兰欢快地去干活了,千旭在湖边处理野鸟。 等洛兰折了一大捧水柑回来,千旭的野鸟也处理干净了。 洛兰主动提出负责烤鸟肉,千旭去处理鸟蛋。 鸟蛋像一个小碗那么大,壳非常坚硬。千旭先用力摇了几下,把蛋液摇匀,再拿出锋利的军刀,在蛋的顶端开了几个小洞,然后直接用蛋壳做容器,将蛋放在火堆旁,用边缘的小火慢慢煨熟。 十来分钟后,两人有了香喷喷的鸟蛋吃。 千旭用新鲜潮湿的树叶包好鸟蛋,确定不再烫手后,递给洛兰:“很多年没做过这样的事了,有些手生,你尝个新鲜吧。” 因为荒原上那三天三夜的经历,洛兰对野外其实有着隐隐的恐惧,今天千旭改变了她的印象,原来荒野也可以很好玩、很有趣。 她一边吃鸟蛋,一边眺望四周的风景:“阿丽卡塔可真是一个美丽的星球啊!” 千旭问:“你知道阿丽卡塔的意思吗?” 洛兰摇头。 “阿丽卡塔源自古地球时代的拉丁文,意思是‘遗弃’。” “遗弃?” “这颗星球曾是阿尔帝国的垃圾星。” 洛兰愣住了,没有办法相信这么美丽的星球竟然曾经是一颗被遗弃的垃圾星,更没有想到奥丁联邦和阿尔帝国的恩怨如此源远流长,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奥丁联邦是阿尔帝国独立出去的一部分。 “一群被人类遗弃到垃圾星的异种,走投无路下聚集到一起、起兵反抗,宣誓要为自己建造一个能让异种也幸福生活的星国。他们齐心合力建造了斯拜达宫。斯拜达的拉丁文意思是‘希望’。我的老师曾经说斯拜达宫是为了让异种从遗弃到希望才存在。” 洛兰怔怔不语,虽然她不是异种,可是她在荒原上绝望地行走时,切身感受过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她完全能理解他们。从“遗弃”到“希望”会是一段非常艰辛的路,但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勇往直前! 千旭切下一只鸟腿,用干净的树叶包好,递给洛兰:“配着水柑吃。” 洛兰咬了一口鸟肉,又咬了一口水柑,只觉得满口汁水、鲜香无比,像是所有的味蕾突然被炸开了。她顾不上说话,一口气把鸟腿啃完,直到再吃不下时,仍然意犹未尽地看着剩下的鸟肉。 千旭用空的鸟蛋壳煮了热水,把几片味道和薄荷很像的叶子放进去:“尝尝烟薄草泡的茶。” 洛兰捧着裹了绿叶子的蛋杯,白白的蛋壳里,浮着翠绿的叶子,清香随着缭绕的烟雾飘入鼻内,令人神清气爽。 千旭把篝火灭了,端起自己的蛋杯:“你决定了在阿丽卡塔定居吗?” “嗯?”洛兰有点蒙。 “你之前说刚移民到阿丽卡塔星,我担心你不喜欢阿丽卡塔的生活。” “我没有不喜欢阿丽卡塔……” 但是,在阿丽卡塔定居,把这颗星球视作自己的家园?洛兰觉得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有资格想这个问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洛兰捧着蛋壳,喝了口水,眯着眼睛说:“你是在阿丽卡塔星长大的,一定很了解阿丽卡塔吧?” “嗯。” “你能带我去你觉得有意思的地方看看吗?我想了解阿丽卡塔。” 千旭缓缓说:“在我眼里,这颗星球上很多地方都很有意思。” “没有关系,我有时间,我们可以每次去一个地方,等逛完整个阿丽卡塔,我应该就能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 千旭慎重地想了想:“好!” 洛兰惊喜地伸出手:“你真的答应了?拉钩约定!” 千旭忍俊不禁,用小指钩住她的小指:“我答应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洛兰的大拇指和千旭的大拇指碰到一起,用力按了一下,“盟誓之亲!” 千旭愣了一愣,缩回了手。 下午五点多时,洛兰和千旭离开了冒险家乐园。 两人乘坐计程飞车返回星际列车站,正好赶上六点的星际列车。洛兰算了下时间,千旭八点以前肯定能回到研究院。 “谢谢你,这是我到阿丽卡塔后最开心的一天。” “等你对阿丽卡塔熟了,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日子。” 洛兰笑眯眯地点头。 突然,个人终端响了,来讯显示是紫宴。看来终于有人发现辰砂把她扔在孤儿院了。 洛兰对千旭抱歉地笑笑,走到两节车厢的中间,接通语音通话。 紫宴张口就说:“你在原地等着,我立即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在回去的星际列车上。” 紫宴语气轻松起来:“不错啊,不但没有迷路,还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了。” “童话里公主要沉睡千年才能等到王子来救,我觉得太不靠谱,还是自救比较好。” “你明知道辰砂的脾气,为什么要迟到?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洛兰不吭声。 “为什么不说话?” “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以后我会尽量遵守他的规则。”无法尽量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我去车站接你。” “不用了。” “注意安全,到了给我讯息。”紫宴切断通话。 一个多小时后,星际列车到站。 千旭说自己的飞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坪,提议送她回家,可洛兰哪里敢让他知道自己住在斯拜达宫,忙说:“我朋友来接我,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两人走出站台,洛兰一眼就看到紫宴的飞车,幸好紫宴人虽然骚包,但车看上去和别的飞车差异不大。 她不敢多逗留,匆匆和千旭告别后,一溜烟地跑过去,猫着腰钻进紫宴的飞车。 紫宴问:“那个男人是谁?这半天你在干什么?就算联系不上辰砂,为什么不联系封林或者我?” 洛兰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心里十分不舒服,不卑不亢地说:“第一,我不是罪犯,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第二,辰砂才是我的丈夫,就算要质问,也应该由他来质问。” 紫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你和辰砂真做了夫妻,再说这种话吧!” 洛兰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紫宴探身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洛兰狼狈地跌回座椅上。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呼吸相闻、四目相对,不禁都意外地愣了一下。 紫宴立即放开洛兰后退:“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洛兰完全没想到他会道歉,一下子傻了,她突然发现,紫宴竟然是第一个对她道歉的人,一个好像最不可能道歉的人! “天已经黑了,我送你回去比较好。”紫宴对智脑下达指令,飞车的自动驾驶开启,向着斯拜达宫飞驰而去。 茫茫夜色中,狭小的车厢里突然响起洛兰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心里究竟怎么看我,一个交易来的昂贵货物,一个珍贵的试验体,辰砂名义上的妻子……洛兰公主已经被阿尔帝国遗弃,但我没打算遗弃自己,我会努力去了解阿丽卡塔,也许有一天,我会像你们一样,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有几个能交心的朋友,知道阿丽卡塔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像一个真正的奥丁公民那样在这个星球生活。” 紫宴手里把玩着的塔罗牌渐渐停了下来,安静地聆听。 “封林的基因研究,该配合的地方我会配合,但是,我绝不会当你们圈养的人形苹果树。”大着胆子说出真实的想法,洛兰无法预料紫宴的反应,但是,她必须申明自己的底线。 紫宴转头看着洛兰,目光幽深。 洛兰坦然地回视他:“您似乎对我格外关注,肯定不是因为我合了您的眼缘。我保证您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因为,我不可能做阿尔帝国的间谍。” 紫宴斜倚在座位上,眉头挑了挑,似笑非笑地说:“公主殿下觉得我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吗?”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紫宴跷着二郎腿,摸着下巴嘀咕:“原来一声对不起,就能让你啰啰唆唆说这么多。” 他突然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真挚地看着洛兰:“对不起!”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期待着洛兰再说点掏心掏肺的话。 “滚!”洛兰一时没忍住,心里徘徊了很多次的话脱口而出。 她惊得一下子掩住嘴,紫宴却大笑起来:“说出了心里话很爽吧?” 洛兰破罐破摔:“是啊。” 晶莹剔透的紫色塔罗牌从紫宴指间飞出,滴溜溜地绕着洛兰的脖子打了个圈,飞回他指上。 他夹着牌,递到洛兰面前,两枚耳坠整整齐齐地放在牌上,洛兰下意识地去摸耳朵,耳坠竟然只剩下小半截。 紫宴笑眯眯地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没有爽的资格,很不幸,你好像是其中一个。” 洛兰郁闷地转过身,头抵着车窗,一下下地撞着。真是脑子被夹了,为什么明知道他是妖孽,还要送上门去找虐啊? “谢谢,再见!” 飞车还没有停稳,洛兰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喂,友情提醒一下,你的丈夫正等着你的答案呢。” 什么意思?洛兰疑问地看紫宴。 紫宴向上指指:“车站的那个男人。” 洛兰抬头望去,看见辰砂站在窗户边,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洛兰郁闷:“你打小报告?” “是你说的只有辰砂有权问你。”紫宴理直气壮。 洛兰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进屋子。 既然无法逃避,还是主动面对吧。 她敲了敲辰砂的门:“可以进来吗?”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洛兰走进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辰砂转过了身,面若寒冰、目光森冷:“和你一起走出车站的男人,让你突然演技爆发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洛兰目瞪口呆。 她知道辰砂行事风格和紫宴截然不同,总是直来直去,直击要害,但他比她以为的还要敏锐犀利。 辰砂从洛兰的反应已经得到答案:“他是谁?” 洛兰低声说:“他叫千旭,以前是孤儿院的孩子,现在是联邦军人。我们在研究院认识的,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如果你要我和他绝交,我希望自己去和他解释清楚一切。” 辰砂淡淡地说:“结婚文件上没有规定你不能交友。” 嗯? 洛兰反应了一瞬,才理解辰砂的意思:“你、你是说你不管?可你刚才追问我……” “我应该管吗?” 洛兰立即果断地说:“不应该!” “合理的询问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作为法律上的丈夫,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洛兰无语了,你刚才的样子是合理的询问?那你不合理的询问该有多吓人? “问话结束,你可以出去了。” “是!” 洛兰呆呆地转身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她回身看着辰砂,欲言又止。 辰砂皱眉:“说!” 洛兰小心翼翼、吞吞吐吐地试探:“你刚才说……法律上的丈夫,那个、我们……只是法律关系?” “你爱我?” 洛兰摇头。 “很好,我也不爱你。我们的关系只需停留在法律层面。”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假夫妻?我们的关系只是为了方便研究我的基因?” “对!你配合封林的研究,我保障你的安全。” 洛兰如释重负,突然觉得紫宴说得不错,辰砂虽然不近人情,但只要遵守他的规则,并不难相处,至少比反复无常的紫宴好相处。 Chapter 6 选择 Chapter 6 选择 能随心所欲、率性而为的人,值得羡慕欣赏,但现实功利地选择自己所需的人,也没有任何错。 训练室。 洛兰和清初做对抗性训练。 E级体能遇上B级体能,没有丝毫悬念,只能是挨打。 清初一直缩手缩脚不敢放开了打,不过被洛兰又逼又求过后,知道公主是来真的,她也只能放开手把洛兰往死里虐。 洛兰又一次被踢飞后,个人终端响了。 她趴在地上痛得完全动不了,只能动嘴:“接听。” 封林的声音传来:“孤儿院的孩子们来研究院参观,你来帮帮忙吧!” “好,一个小时后到。” 洛兰赶到研究院时,孩子们已经到了。 安娜把他们分成好几组,其中一个是特别小组,就是之前千旭陪着玩的孩子们,一群因为基因不稳定导致免疫系统紊乱的孩子。 他们去的地方都必须提前清洁、消毒,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活动。 封林拉洛兰来帮忙,就是要她帮忙照顾这群孩子。 封林负责带领他们参观,讲解和回答问题,洛兰则在一旁留意他们不要做任何危险动作。 在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声中,洛兰觉得自己好像也学习了一遍基因学的科普知识。 “在人类走向星际的初期,所有职业中,基因编辑师又赚钱又非常受尊重。他们掌握着各种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可以帮每个人编辑他们的基因,实现他们的愿望,变漂亮、变高、变强壮……” “不生病、随时可以去操场上玩的愿望也可以实现吗?” “当时的人们以为可以,但实际上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因为脱靶效应会滞后显现,这种滞后有可能是一代,也有可能要十代才出现。” “什么是脱靶效应?” “玩过积木吗?” “玩过。” “如果你们用积木搭建好一座城堡后,却发现有一块积木放得不好,可以随便抽掉吗?” “不能!抽掉了城堡有可能会塌掉。” “这就是脱靶效应。人类的基因就像是一座搭建好的城堡,只不过这座城堡非常非常大,基因编辑师的初衷只是想修改坏基因,却没有想到会影响好的基因,甚至破坏整个城堡。” 封林领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随着时代变迁,所有星国都严禁基因修改,基因编辑师没有了存在的价值,甚至被视作罪大恶极的罪犯,渐渐消失于历史的长河……” “……现在,全星际的人类都被基因病困扰,基因修复师收入高、受人尊重。基因修复,顾名思义,就是用各种方法修复我们异变和不稳定的基因……” 一个男孩问:“能修复我的基因吗?” 封林微笑着说:“你好好听医生的话,保护好身体,一定会遇到一个优秀的基因修复师帮你修复好基因。” “你不能吗?”男孩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封林摇摇头,压抑着难过挤了个微笑出来:“我还没有那么优秀,不过,我在努力。” 送走孩子,封林和洛兰看时间已经过了午饭点,都懒得去餐厅。拿了两罐营养剂,坐在露台上的小花园里,边喝营养剂,边休息。 洛兰感慨地说:“原来你做的事那么伟大!” 封林自嘲地笑:“看上去是,实际上经常觉得自己很无能,今天来的这群小朋友我一个都治不好!” “人类在基因研究上,因为贪婪走了错路,现在要纠正它,既不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但积少成多、滴水成海,总有一天会成功。” 封林星星眼地看洛兰:“突然感觉你好有文化。” 洛兰故作娇羞地抬手遮脸,袖子下滑,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 封林咋舌:“如果不是知道辰砂的为人,我都要怀疑你被家暴了。” 洛兰笑起来:“训练中被清初打的。” “哇!这么拼,很有希望成为A级体能者。” “我也是这么想的。”洛兰伸手比了一个必胜的手势。 封林大笑,洛兰的性子真是讨喜,背井离乡做了异种和人类斗争的牺牲品,却既不偏激愤怒,也不自怨自艾,像是一株太阳花,努力朝着阳光,灿烂生长。 封林纳闷地问:“你怎么会突然对锻炼体能这么积极?” “辰砂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辰砂居然什么都没说!和紫宴那个四处招摇的花蝴蝶比,辰砂简直像一个把什么都藏在壳里的河蚌。 洛兰整理了一下思绪,小心地说:“基地发生伤人事故的那天,我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猜测出那只野兽有可能是人。辰砂知道我知道了后,希望我成为3A级体能者。因为你的建议,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把目标改成了A级体能。” 封林神情怪异地盯着洛兰。 洛兰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刺探你们的机密,只是,身在其间,无法不关注,你放心,我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没有怪你,只是……”封林依旧不敢相信的样子,“没想到你知道了一切,还敢和我单独待在一起。我瞒着你,就是怕你害怕我们,不想你因为恐惧讨厌阿丽卡塔。” 洛兰的手搭在封林的肩膀上:“对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知道了真相,即使害怕,也可以找到方法克服。” 封林看着肩头的手,突然笑了:“我想和你认真谈一谈,去我办公室吧。” 封林的办公室。 封林打开智脑,调出一份机密文件让洛兰看。 “三百多年前,奥丁联邦出现第一例基因突发性异变的病例。迄今为止,记录在案的已经有六千八百八十九个病例,都是联邦万里挑一、最杰出的战士。其中,六千八百八十八人死亡,只有一人恢复神志,重新变回了人。因为突发性异变导致的他人死伤更是高达三万多人……” 奥丁联邦是第一个由“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建立的星国,全星际遭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异种都会想办法来此定居生活。他们彼此结合、繁衍后代,导致各种基因病越来越多。突发性异变就是其中最可怕的绝症,爆发前毫无征兆,爆发后必死无疑。 最可怕的还不是它的死亡率,而是它潜在的危害。 毫无征兆的异变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摧毁了人们的信念和勇气。 这一百多年来,爆发规模正在逐渐扩大,万一消息流传出去,只怕会引起全人类的恐慌和敌视,“异种”会再次陷入危机,被人类质疑他们究竟还是不是人类,遭到全人类的疯狂屠杀。 “三百多年来,我们竭尽全力,都没有找到治疗方法。目前唯一的结论是异变后的十五分钟是黄金抢救期,如果十五分钟内不能恢复神志,就意味着永远不能恢复了……” 视频结束,虚拟的屏幕上滚动着各个基因病人的特写画面。他们的表情有的脆弱、有的坚强,可眼底都藏着同样的困惑:为什么是他们?他们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兰精神恍惚,想起在荒原上奔跑的自己,怀着绝望前行,只是想弄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迄今为止,没有人给她答案。 封林说:“在其他星国,一个战士成为A级体能者,是无比骄傲和开心的一件事,所有人都会为他庆贺。可是在奥丁联邦,一个战士成为A级体能者的那天,他接到的不是恭喜,而是一份死亡通知单,告诉他随时有可能变成一只吃人的野兽,目前为止恢复概率等同于零。” “不是有一个恢复神志,变回人了吗?” “六千八百八十九分之一,0.00014的概率,而且……”封林的语声十分沉痛,“那个人后来依旧死于突发性异变。” 洛兰愣住了。 “联邦唯一能为这些优秀战士做的就是在异变发生十五分钟后把他们杀死,保全他们最后的尊严!” 洛兰想起了辰砂挥刀杀死那只野兽的情景,也想起了千旭谈论异变时眼睛里隐藏的悲哀。为了守护奥丁联邦,这些优秀的战士必须追求卓越的体能,可体能越优秀异变的概率越大,他们必须随时准备着杀死并肩作战的战友,也必须随时准备着被战友杀死。 封林看着洛兰:“现在你知道了真实的一切,还愿意配合我们的研究吗?”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目前我们只是需要定期提取你的血液和你的其他组织细胞,研究你的基因,绝对不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 洛兰没有忽略“目前”两个字,不过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封林不做承诺,也是开诚布公、实话实说,她心中一动,突然之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试探地问:“如果我不配合,是不是对你们的研究很不利?” “是。”封林苦笑,“连苹果树都不可能让研究员予取予求,何况你是人。你心情变化一下,体内的激素都会变化。” “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封林不怕洛兰提要求,就怕她不提要求。 “我要作为研究员参与整个研究过程。” 封林愣住:“基因研究很枯燥辛苦,不会是年轻女孩喜欢的职业。” 洛兰苦笑:“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寻找答案的过程会轻松容易。” 封林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苦恼地走来走去:“洛兰,你在强人所难。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很敏感,基因研究却是每个国家的机密。”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条件。”洛兰双手合十,恳求地说,“请帮帮我,我发誓我不会做任何对奥丁联邦不利的事。” “天哪!我竟然不愿意拒绝你。”封林挣扎了半晌,恶狠狠地说,“你记住,不要让我后悔今日的决定!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绝不会让你后悔!”洛兰举起手发誓。 封林沉思了一会儿说:“只有一种方法有可能成功,我有权每年召集一次内部会议,由大家投票决定。我自己一票,应该能说服楚墨,拿到他的一票,我会求楚墨再帮忙去游说一下紫宴和百里苍,但不保证能成功。不过,你要是能说服辰砂,我们就肯定有三票了。只差一票,就能成功,还是有很大的机会。” 她看了眼时间,风风火火地向外走:“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斯拜达宫的一号会议室见。” 空荡荡的走廊里,洛兰盘腿坐在会议室外面的地上,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她翻来覆去思考很久后,埋下头,噼里啪啦地敲字,给千旭发送消息。 “我喜欢做饭时的放松,更喜欢享受美食时的愉悦,但是,我不会做一个厨师,我想成为能治愈基因病的基因修复师。” “我孤身来到阿丽卡塔,没有父母亲人,没有人脉关系,没有财富地位,只有我的职业,也就是我未来的能力,能让我对周围的人有价值,能让我在这个社会中寻找到一个位置。我不是说做一个厨师没有价值,但是,我需要那种更有力量的价值,毕竟,没有厨师大家照样吃饭,可是没有医生,大家只怕会受不了。” “众所周知的原因,一个优秀的基因修复师,对奥丁联邦的意义很重大。即使有一天,我离开奥丁,也是任何一个星国都欢迎的人才,不用担心饿肚子。” “财富、地位、尊重、安全感、人际关系……来自人群,也作用于人群。对于一无所有的我而言,拥有对他人必不可缺的能力才能在这个人群组成的社会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鼓励我去了解自己,发现自己的喜好,选择从事的职业,可惜很抱歉,这个决定是一个很现实、很功利的决定,无关个人喜好。” 洛兰一口气给千旭发了五条信息,苍白着脸,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和封林他们这些心怀慈悲、热爱科研的人比起来,洛兰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千旭不见得能接受这样现实功利的朋友,尤其他还是一个基因病的患者,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了。 她可以选择不告诉千旭,不给他解释,但是,这就是她的真实面目,她不愿意以欺骗的方式去获得他的友谊。 洛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千旭的回复。 她苦涩地笑,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得到一些,失去一些。 现实面前,她选择了最需要的。 洛兰打起精神,思考了一下措辞,给辰砂发消息:“我真的很想去研究院工作,请你看在我们的法律关系上,帮我一下。将来如果有可以回报之处,定在所不辞。” 像辰砂这样的人,不是哀求或游说可以打动的,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封林、辰砂、紫宴、楚墨、左丘白、百里苍、棕离出现在走廊尽头,向着会议室走来。 洛兰站起来。 辰砂没有理会她,直接走进会议室。 其他人也都尾随着辰砂走进去。 紫宴停在她面前,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把她从头打量到脚。 洛兰垂目看着地面,默不吭声。 紫宴笑吟吟地说:“你可总是……”总是什么,他却没有再说。 “进来吧。” 洛兰随在紫宴身后,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会议开始后,所有人的个人终端都会被屏蔽,洛兰看了一眼个人终端,千旭仍然没有回复她,辰砂也没有给她任何答案。 宽广的会议室里,洛兰独自一人端坐在中间。 一张巨大的扇形长桌,七位公爵坐在显示着各个自治区旗帜的位置上,代表着他们以七个自治区的名义,拥有一票赞成或否决权。 第一区公爵辰砂,联邦军队的总指挥官。 第二区公爵封林,科研教育署署长。 第三区公爵左丘白,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第四区公爵楚墨,医疗健康署署长。 第五区公爵百里苍,能源交通部部长。 第六区公爵紫宴,信息安全部部长。 第七区公爵棕离,治安部部长。 封林按了一下面前的屏幕,开始阐述召集会议的原因:“辰砂公爵的夫人英仙洛兰向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提出申请,要求加入突变性基因异变的研究,我作为第二区公爵,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的院长,召集大家投票决定。相关文件已经发送至各位的工作台,请查阅。” 棕离阴沉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么重要的研究怎么能让外人加入?” 封林淡淡地问:“大法官,请问申请人是奥丁联邦公民吗?” 左丘白说:“申请人是奥丁联邦的公民。” 棕离冷冷地说:“她是英仙皇室的公主,基因里写着阿尔帝国。” 封林冷哼一声:“我不想和你进行无意义的辩论,你拥有投票否决权。” 棕离毫不客气地说:“放心,我不会忘记!” 楚墨按了下面前的屏幕:“申请人没有相关知识,也没有任何研究经验,怎么进行研究工作?” 封林鼓励地看洛兰,示意她回答。 洛兰站起来:“我会从最底层的助理做起,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楚墨说:“做科研需要高度的专注和投入,你确定这是你喜欢的工作吗?” “确定。” “谢谢你的回答,我没有问题了。” 洛兰对楚墨鞠了一躬后坐回原位。 封林问:“还有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 封林说:“那就进行不记名投票了,由智脑统计结果。” 洛兰双手交握,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也许,待会儿走出这个会议室的大门时,她会发现,既没有得到工作,也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两分钟后,监控会议的智脑询问:“投票结果已出来,请问要公布吗?” 封林说:“公布。” “三票同意。” 洛兰难过地抬起头,封林满面失望,棕离冷笑一声,站起来就想走。 “三票反对。” 洛兰愣住了。 “一票弃权。” 棕离皱了皱眉,又坐回去。 封林试探地提议:“再投票一次?” 棕离冷冷地说:“大法官,请问有再投票一次的做法吗?” 左丘白说:“这种情形,申请只能作废,三年内如果没有重大变化,不能再申请。” 棕离站起来,向外走去。百里苍起身,跟在棕离身后。楚墨对封林抱歉地笑笑,也站了起来。 辰砂突然说:“还有一个人没有投票。” 大家全都看向辰砂。 “执政官还有一票投票权。” 百里苍哈一声乐了:“希望他老人家现在在的地方没有电磁波干扰吧。” 封林立即吩咐智脑:“联系执政官。” 空旷的会议室里响起智脑的拨号音:“嘀嘀、嘀嘀……” 洛兰屏息静气地等着,觉得每一声都好像敲打在心脏上。 漫长的等待后,嘀嘀声消失了。 虚拟屏幕上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图像,也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以为没有接通时,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 封林赶忙说:“执政官,信号很差,你在哪里?” “……兽……肚子里,终端……腐蚀……等……” 传来野兽凄厉的叫声和各种古怪的声音,好一会儿后,信号清楚了一点。 “我现在靠着一把匕首,吊在它的胃壁上,它正在暴走,有话快说。” 封林立即说:“辰砂的夫人申请加入我的研究院,参与突发性异变的研究。我们现在三票赞成,三票反对,一票弃权,需要阁下投票。” “辰砂,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洛兰抬眸看向辰砂,没想到辰砂也看向她,四目相对,洛兰心情忐忑。 “执政官,是匿名投票!”封林简直气得要跺脚。 辰砂收回目光,对着黑漆漆的屏幕说:“我是赞成。” 执政官说:“赞成。” 讯号切断。 大家静默无语。 十几秒钟后,智脑的声音响起:“确认收到新的投票,请问公布投票结果吗?” “公布!” “四票赞成,三票反对,一票弃权。” 封林得意地笑起来:“大法官,申请可以生效吗?” “生效。” 智脑宣布:“批准申请人英仙洛兰加入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即日起生效。”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 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 封林经过洛兰身旁时,眨了眨眼睛,暧昧地说:“好好犒劳一下辰砂。” 辰砂落在最后一个,他走到洛兰身旁时,停住脚步。 洛兰说:“谢谢。” “不用,我只是尊重封林的选择,她是项目的指挥官,既然她挑中了你,肯定有她的原因。不过……”辰砂顿了顿,眼神如刀般落在洛兰脸上,“如果有一天,你做了背叛奥丁联邦的事,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 辰砂移开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 洛兰独自一个,静静地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从踏上奥丁联邦的那天起,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她的第一步才终于踏出去。 从宴会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说话到今天投票通过,也算是成功了吧,但是,没有丝毫兴奋喜悦感。 洛兰抬起手腕,本来已经没有任何期待,却发现个人终端上有新的信息,一连两条都是千旭发来的。 “我说需要花点时间才能了解自己,这个了解,不仅仅是指自己喜欢的,还包括了自己需要和想要的。能随心所欲、率性而为的人,值得羡慕欣赏,但现实功利地选择自己所需的人,也没有任何错。” “为你开心,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更为你骄傲,为自己所需去努力。” 洛兰眼里含着泪,笑了。 因为洛兰身份特殊,封林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建议洛兰以普通人的身份在研究院工作。 她的建议正中洛兰下怀,她用“骆寻”的名字,以异种新移民的身份加入了研究院。 安娜曾经说过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不但是奥丁联邦最好的基因研究院,也是整个星际最好的基因研究院之一。 即使最优秀的毕业生进入研究院工作都会觉得压力很大,更何况洛兰这个知识为零的基因学小白? “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 “我……还有事,改天吧!” 同事们知道她是新移民,担心她觉得孤单,有聚会时都会特意叫她一声,可是这帮科学怪人聊天的话题不是绯闻八卦,而是科研瓶颈、基因报告、实验论文。洛兰去了一次,被大家狂热地追问以前的工作,洛兰欲哭无泪,只能尿遁。 她敢告诉大家她听都听不懂吗?一个个专业名词拆开看她都认识,合到一起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身为一个助理,她却连清洁消毒实验器材这种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 同事们渐渐察觉出她不对劲,都在背后偷偷议论她究竟靠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才能把自己硬塞进联邦最好的研究院,对她从热情关心渐渐变成了冷淡孤立。 洛兰去重力室跑了十公里,大汗淋漓地坐在训练馆外的长椅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她以为只要认真努力,总能做好一份工作,但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在一个所有同事都是高学历、高智商的研究院里,只有认真和努力还远远不够。 洛兰心情沉重,她该怎么办?即使封林和安娜都愿意帮她,可也没有办法教导一个零基础的家伙,而且研究院不是慈善组织,如果她的工作表现一直这样,肯定会被边缘化,即使厚着脸皮待下去,也学不到任何东西。 一杯补充体能的饮料递到她面前,洛兰抬头,看到千旭穿着训练服,也是刚刚锻炼完的样子。 “谢谢!”洛兰接过饮料喝了一口。 “表情怎么那么沉重?”千旭坐到她旁边问。 洛兰故作轻松地做了个鬼脸,鼓着腮帮子长吐口气:“工作能力欠缺,担心自己也许会保不住工作!” “这里是阿丽卡塔星上最大的军事基地,几乎什么都有。” “嗯。”洛兰捧着饮料,心不在焉地低垂着头。 “有一所附属的军医大学,是阿丽卡塔最好的医学院之一,听说在研究院和基地工作的人如果想要进修学习,还可以减免学费。” 洛兰霍然抬头,目光灼热:“我也能申请去读书吗?” 千旭微微一笑:“应该可以,不过又读书又工作会很辛苦。” “我不怕!”洛兰激动地站起来,“我要回去了。”她得去查查入学条件,想办法把自己弄进去。 洛兰慌慌张张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一个急刹车,回过身对千旭大声说:“谢谢!” 千旭微笑着对她挥挥手,半天晚霞、一抹夕阳,斜映在他身上,给他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金色。 洛兰心头温柔地牵动,她一直觉得自己又贪生怕死又自私自利,为了活下去甚至不惜冒充公主欺骗两个星国。可这一刻,她突然冒出一个崇高的念头,想要成为最优秀的基因修复师,想要治好千旭的病,想要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想让这个世界能一直这样温柔,因为—— 她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了! 洛兰仔细阅读完军医大学的招生资料,发现自己只有一条路走——走后门。 楚墨是军医大学的名誉校长,洛兰做了一堆好吃的,厚着脸皮去求楚墨,问他要一封推荐信。 楚墨答应了,不过特意声明,可以给她一个学习机会,但学习结果要靠她自己。 洛兰拿着楚墨的推荐信,在招生老师惊异的目光中,注册为军医大学的旁听生。 她可以花钱选修所有课程,但是想要拿到正式的医学学士学位,不但要修够学分,还必须每门课的成绩都在B+以上。 如果每门课的成绩都是A或A+,就能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还能申请去附属军医院实习。 虽然她想拿到学位的条件比正式生苛刻,但洛兰心满意足,毕竟她是通过非正常手段入学的。 注册成功后,洛兰收到学校开学典礼的通知。 作为旁听生,她可以不参加,不过,洛兰的记忆一片空白,她很珍惜这种一生中第一次的机会,兴冲冲地打扮好,去参加开学典礼。 听到周围同学的议论,洛兰才知道今年的开学典礼竟然邀请到联邦的指挥官来给新生致欢迎辞。 “指挥官怎么会参加我们学校的开学典礼?听说去年隔壁的军校请他出席毕业典礼都被他的秘书官拒绝了。” “也不看看咱们的名誉校长是谁?全联邦都知道楚院长和指挥官关系特殊。” “指挥官结婚了吧?好像是个公主。” “阿尔帝国的公主,阿尔帝国在指挥官手下吃了败仗,送来讨好指挥官的。” “指挥官太冷了,严重降低性欲,我还是喜欢学识渊博、风度儒雅的楚院长。” “指挥官不像是有性生活的样子,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公主在哪里发霉长菌子。” …… 窃笑声中,洛兰看着台上军服笔挺、表情冷漠的辰砂,一额头的黑线,不愧是联邦未来最优秀的医生,话题生冷不忌! 辰砂简短地致完辞,大家以为已经结束,啪啪地鼓掌,没想到他站在台上一动不动,目光冷冷地盯着下面。 掌声迅速被冰冻。 不管是台下的学生,还是台上的校领导,都半抬着手,傻乎乎地看着辰砂。 “这里是学校,不是大小姐的下午茶聚会!如果你抱着好玩的心态,我建议你趁早退学,不要浪费联邦纳税人的金钱!” 大家面面相觑,那个……开学典礼不都是走温柔祝福路线的吗?什么时候改成威胁恐吓路线了? 洛兰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辰砂。 她知道,自己没有老老实实做一棵苹果树让很多人失望了,但是,她的人生,只能她做主!现在说什么都无法让人信服,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洛兰把自己的时间划分为三块:医学院、研究院、训练馆。 医学院里有各个专业的教授负责答疑解惑,只需要把自己变作海绵,努力地吸收知识就可以了。 研究院的工作虽然磕磕绊绊,但她也渐渐上手了,真有麻烦时,有封林和安娜帮忙,总能应付过去。 相对而言,在训练馆锻炼体能时碰到的问题就比较突出。 清初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她没有带过学生,不懂得如何训练学生,而且,或多或少对公主的身份有顾忌,不能真正放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洛兰琢磨着要不要花钱去请一个专业的体能训练师,可是,她的体能目标是A级,一个A级体能者又怎么会从事体能训练师这种工作? 当她把烦恼告诉千旭时,千旭一句话就帮她解决了。 “我来做你的体能训练老师。”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占用你的时间?”洛兰又惊喜又不安。 “我在军队里训练过新兵,还算有经验,训练一个你很简单。而且,这种事情关键是学生自己,老师只是引导,占用不了老师多少时间。” 洛兰想了想,千旭在基地上班,住在基地的员工宿舍,她也每天都待在基地,两个人见面很方便,这事的确靠谱。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训练我时也别对我客气。” 千旭微笑着说:“明白。” 有清初的前车之鉴,洛兰担心千旭会不够严格,可训练了一次后,她立即收回所有担心。 千旭毕竟是职业军人,不管外在多么温和,内里都是钢铁铸成。 当他站在训练场上,不发一言就自带威压,而且丝毫不会心软,一定会逼迫洛兰把动作做到最标准,压榨出她最后一丝力气。 洛兰的身体很娇气,人却一点不娇气,不管千旭让她做什么,即使看上去非常苛刻,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做。 老师和学生都对彼此很满意。 每天,洛兰清晨五点半起床,先去重力室跑步,跑够一个小时后,再做一个小时的器械锻炼,然后冲澡换衣服,赶去研究院上班。 工作日,她会利用工作间隙在星网上收看教授的远程授课,下午下班后,先去训练场锻炼,完成千旭布置的训练任务,再匆匆赶回家,看书,学习,完成教授布置的作业。 周末,不用去研究院上班时,她就去医学院上课。没有课的空余时间要么泡在基地的训练馆锻炼,要么泡在医学院的图书馆学习。 每天都忙得像一个陀螺一样,连停下来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可洛兰十分开心。 因为失去了记忆,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浮萍,缺少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现在的忙碌让她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令她心安。 她坚信,只要一天又一天这样充实地过下去,就算是浮萍也迟早会长出根系,变成参天大树。 Chapter 7 意外刺杀 Chapter 7 意外刺杀 他坐在那里,明明身处喧闹的人群,却好像独自一个坐在冰冷的雪山之巅,看着众生百态在他面前上演。 从春雨绵绵到夏雷轰轰,从秋叶金黄到冬雪飘舞,不知不觉中,阿丽卡塔星已经绕着主序星转了十圈。 经过十年的努力,洛兰基本实现了十年前的计划—— 已经通过基地的B级体能测试。 在基地的附属军医大学修完硕士课程,不但获得医学硕士学位,还考取了初级医师执照。 成为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的中级研究员,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和两个研究助理。 每个月账户里会收到一笔优渥的薪水,因为不用负担房租,在支付完学费和日常花费后,还存下不少钱。 按照她和千旭的约定,每年的公众假期,两人会抽出时间去一个地方游玩。 几年下来,洛兰虽然还没有走遍阿丽卡塔的山山水水,可谈起阿丽卡塔星上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已经头头是道,冒充土生土长的阿丽卡塔星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嘀嘀的蜂鸣提示音响起,洛兰头也没抬地给出指令,接通视讯。 一身军装的辰砂出现在实验室里:“执政官今天下午回来,要举行一个欢迎晚宴,你早点下班。” 洛兰愣愣地抬起头,脑子还沉浸在实验里,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就又埋下头,继续观察着实验变化。 辰砂静静看了她一瞬,切断视讯。 过了好一会儿,洛兰突然反应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观察眼镜,露出思索的表情。 执政官!奥丁联邦的执政官!那个去原始星执行任务,一去十年的不靠谱执政官! 真是可喜可贺,他居然没有迷失在星际,仍然记得回家的路。 洛兰刚到阿丽卡塔时,还对这位奥丁联邦的一把手有点好奇,十年过去,她已经完全忘记这号人物,他却突然要出现了。 不过,不管人家多不靠谱,都是大老板。 她作为一只小虾米,必须好好表现,努力刷好感度。 洛兰给清越发消息:“晚上有宴会,帮我准备宴会礼服和资料,提醒我提前一小时下班。” 卧室里。 清越帮洛兰化妆打扮,清初站在虚拟屏幕前,将重要宾客的资料放给洛兰看。 洛兰边看边默默背诵。 “尤金,联邦中级法院的法官,来自第六区,两天前最喜欢的宠物波娜死了,举行葬礼……” 清越补充说:“公主送了亲手种的花。” “啊?我送了花?还是亲手种的?”洛兰给清初一个飞吻,又转过身抱住清越,深情款款地说,“如果没有你们,我该怎么办啊?” 清初微笑着不吭声,早已经习惯洛兰的撒娇卖萌。 清越翻了个白眼:“公主别整天对着我们张口就是情话,我们是异性恋者。公主能不能出息一点,去对着你老公撒娇卖萌啊?” 洛兰嘟嘟嘴,坐直了:“你不是不喜欢辰砂吗?” 清越垂下眼睛,黯然地说:“公主不可能回到阿尔了。如果不能拉拢公爵,万一哪天公爵不耐烦……” “这位金发女士叫奥若,是新任的农业部部长……”清初继续介绍宾客的资料,打断了清越的话。 主仆三人继续为晚宴准备,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等打扮妥当,资料也背得七七八八时,清越端出提前准备好的小点心:“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待会儿晚宴上不见得有时间吃东西。” 洛兰看看时间:“不用了,我到时候悄悄喝罐营养剂就好。” “还有十几分钟,时间肯定够。” 洛兰抱歉地笑笑,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十年前她就下定决心,既然辰砂永不可能等她,那么只要她能做到,宁愿早到十分钟,也不能迟到一分钟。 辰砂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洛兰穿着玫红色的一字肩长裙,站在大厅中央,静静等候。 他停住脚步,抬起手腕看时间,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这么多年,他再没有看到她慌慌张张跑向他的样子,似乎只要两人需要碰面,永远都是她先到一步,心平气和地等待。 辰砂缓缓走下楼梯,莫名其妙地想起警卫官说过的话:等待是折磨,也是甜蜜,如果一个守时的女人肯让你等,表明她在乎你、信任你,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有分量,你愿意纵容她,她也愿意被你纵容。 洛兰选择了等待他,而不是让他等待,表示什么呢? 洛兰回头,看到辰砂一身笔挺的制服,快步向她走来。 身材挺拔,容颜英俊,整个人像是冰雪雕成的塑像般完美。洛兰暗自嘀咕,其实她艳福不浅,只是无福消受。 辰砂十分敏锐,警告地看她:“你在想什么?” 洛兰满脸堆笑,狗腿地说:“发自内心赞美你英俊呢。” 辰砂面色一沉,转身就走。 洛兰吐吐舌头,急忙提着裙子去追。 两人到宴会厅时,已经有很多人在了。 洛兰挽着辰砂的胳膊,在众人的注目下,一边从容优雅地走着,一边亲切随意地和各人打招呼。 “尤金,波娜的去世真是令人遗憾……” “奥若,你好。” 大厅一角,百里苍盯着辰砂和洛兰,惊讶地说:“我记得上一次宴会,这位公主还哆哆嗦嗦、缩手缩脚的,怎么一下子全变了?” 紫宴抛玩着塔罗牌,无奈地提醒:“你说的上一次,应该是十年前。” 百里苍满脸呆滞,右手握拳,和左掌击打一下:“看来她没有虚度时间。” 紫宴笑吟吟地看了眼洛兰,没有说话。 她何止是没有虚度? 十年来,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她拼命往前跑,跌倒了立即爬起来,即使训练得遍体鳞伤,也永不会耽误学习和工作,似乎连难受沮丧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左丘白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说:“辰砂不讨厌她。” “因为公主的确招人喜欢啊。”封林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尖锐。 左丘白摸了摸鼻子,识趣地闭上嘴巴。 紫宴和百里苍笑对了个眼神,决定路人甲乙还是专心做路人吧! 洛兰和辰砂走过来。 辰砂一言不发地坐到一边,洛兰凑到封林身旁,高高兴兴地问:“楚墨呢?” 封林没有吭声,反倒是紫宴指指门口的方向,笑眯眯地说:“来了。” 楚墨从人群中缓缓走来,虽然五官不像紫宴那般耀眼夺目,可斯文儒雅的气质给人一种温柔可靠的感觉,引得很多女士上前搭话。 奥丁联邦的结婚率比星际的平均结婚率更低,女士们完全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追寻一夕拥有,难得有机会见到楚墨,一个比一个热情,简直恨不得黏到他身上去。 幸亏楚墨身后还悄无声息地跟着棕离,虽然他身材和五官长得一点不比楚墨差,可阴沉多疑的眼神扫过,就像驱邪的门神一样,把扑上来的女人全吓了回去。 洛兰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联邦治安部的部长还有这个功能啊。 “紫宴和楚墨都太招女人,紫宴滑不溜手,女人压根握不住,楚墨就吃亏一点。”百里苍咧着嘴,幸灾乐祸地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楚墨苦笑着坐下:“别拿我打趣了。” 洛兰看人都到齐了,问:“执政官会带女伴一起来吗?” 大家像是听到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眼神诡异地看着洛兰。 洛兰莫名其妙,她说错什么了吗? 封林替她解围,“倒是忘记了,你还没见过执政官。” 紫宴笑眯眯地说:“执政官单身。” “那待会儿封林和楚墨开舞吧。”洛兰兴致勃勃地提议。 因为她们的研究和楚墨的工作有很多交集,经常需要楚墨的协助,几年接触下来,洛兰发现封林对楚墨脉脉含情,但一直藏在心里、不肯挑明。作为得力下属,她忍不住帮上司助攻一下。 封林隐隐期待地看向楚墨,楚墨没什么兴趣地淡淡说:“换别人吧。” 紫宴给洛兰打眼色,暗示地指左丘白,洛兰意识到有她不知道的隐情,试探地说:“封林和左丘白开舞?” 紫宴抚额,不怕人蠢,就怕人蠢得不彻底! “请辰砂和公主开舞吧!”说话的声音很客气,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从容和笃定。 大家纷纷站起,异口同声地说:“执政官!” 洛兰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兜帽长袍、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子。他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连手上都戴着手套,唯一还流露出生气的地方就是冰冷面具上的两只蓝色眼睛。 执政官和每个人打过招呼后,视线落在洛兰身上。 洛兰主动地屈膝行礼:“我是英仙洛兰,辰砂的夫人。” 执政官微微欠身:“你好,我是殷南昭。” 他礼仪完美、言辞客气,却让人觉得很冷漠疏远,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洛兰明白了为什么她提到执政官的女伴时,大家都会表情诡异,如果说辰砂像雪一样冰冷,千旭像阳光一样温暖,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片荒芜,完全没有温度,无法想象他和任何人有牵绊。 音乐声响起,辰砂和洛兰走入舞池,开始跳第一支舞。 洛兰本来担心自己不会跳,可踏了几个节拍后,动作渐渐流畅,她发现自己不但会跳舞,而且跳得很好,反倒是辰砂有点笨拙。 倒是不难理解,辰砂这性子,估计很少有机会和姑娘跳舞,但是她呢?她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好?陪她跳舞的男人是谁? “在想什么?”辰砂突然问。 洛兰忙说:“没什么。”知道辰砂不好敷衍,果断地转移话题:“封林和左丘白之间怎么回事?” “左丘是封林的初恋。” 啊啊啊!洛兰简直要尖叫,不能怪她太愚蠢,而是完全没有想到。 “那他们现在……” “已经分手二三十年了。” 哦哦哦!那其实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估计就是因为这么一段黑历史,封林才迟迟不敢向楚墨表明心意。 “他们为什么分手?” 辰砂盯着洛兰。 洛兰也觉得自己拉着辰砂讲八卦有点过分,忙讨好地说:“我们好好跳舞。” 辰砂不愧是3A级体能,身体的模仿和协调能力都绝佳,不过一会儿,就已经跳得十分自如。 悠扬的音乐声中,洛兰彻底放松下来,半闭着眼睛,任由辰砂带着她前进、后退、旋转、再旋转。 舞曲结束,响起掌声。 洛兰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致谢,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大厅尽头的执政官身上。 他坐在那里,明明身处喧闹的人群,却好像独自一个坐在冰冷的雪山之巅,看着众生百态在他面前上演。 七情六欲落在了他的眼中,却进不到他的心里。他永远都是一张没有表情、冷冰冰的金属面具脸。 洛兰小声问:“执政官一直都……这样装扮吗?” 辰砂说:“不是,他得了基因病后才戴上面具。” 什么病要全身上下都捂着,连手都不放过?洛兰一下子想起来了,有一种叫作“活死人”的基因病,会让身体像尸体一般慢慢腐烂,目前研发出来的药剂只能延缓,无法根治。 曾经看过的病例资料在脑海中浮现,一幅幅恐怖骇人的画面让洛兰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这种病也被叫作“人间地狱”,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被痛苦煎熬,明明还活在人间,其实已经身处地狱。 突然,所有灯熄灭,大厅陷入一片黑暗。 洛兰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骤然而来的黑暗,眼前一片漆黑,辰砂却已经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般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洛兰隐隐约约看到,有人想要刺杀执政官。辰砂正和几个人打斗,看不到紫宴,可紫色的塔罗牌在空中盘旋飞舞,组成不停变换的矩阵,像一个个盾牌一样把所有子弹挡住了。 百里苍、左丘白、棕离没有出手,各守一方,形成包围圈,严阵以待地盯着,摆明要把刺客一网打尽。 舞池里的人一边尖叫,一边四处躲避,可噼噼啪啪的子弹声中,好像哪里都不安全,他们惊慌地推来挤去,把局面弄得更加混乱。 突然,一束光亮起。 洛兰看到封林举着应急灯筒,和楚墨守在门口,高声叫:“从这里疏散,不要推挤,一个个走!” 慌乱的人群一下子有了方向,都向着光亮拥去,洛兰也顺着人流跟过去。 隐隐约约中,她感觉到什么,立即转身,动作迅疾地抓住一个女子的手腕,五指用力一扭一推,女子手中微型注射器里的药剂全部打到她自己身上。 女子震惊地瞪着洛兰,洛兰还没来得及得意,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捂住她的嘴鼻,她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失去了意识。 洛兰恢复意识时,飞车刚刚停下,竟然是在生命研究院楼顶的员工停车坪。 不知道这些恐怖分子做了什么,基地内的光源也被切断,整个基地黑漆漆一片。 洛兰被粗暴地推下车,一个光头男人用枪抵着她的头:“开门!” 冰冷的枪口紧贴肌肤,传递着无声的致命恐吓,洛兰身子轻颤,却没有动,心念急转地思索,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开门!”光头男人用枪狠狠砸洛兰的头。 洛兰感觉到血从头上流下,她对研究院的智脑下令:“请核对身份、允许通行。” “确认身份,骆寻。”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押着洛兰走进研究院。 没有正常光源,楼道里闪烁的应急灯让四周显得格外阴森寂静。 两个男人问都没有问,就找到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员工电梯,看来他们对研究院的内部结构很了解。 通往地下三层的电梯会自动识别身份,非工作人员无法启动。 光头男示意洛兰按电梯:“我们要基因研究的资料!” “整个生命研究院都是在研究基因,你想要哪部分?”洛兰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急速地思考如何脱身。 光头男不耐烦地说:“别装傻!最机密的!” “我只是一个中级研究员,根本接触不到最机密的研究,你们找错人了。” 光头男重重一拳打到洛兰脸上,洛兰向一边跌去,撞到电梯壁,软软地跪在地上。 她口里全是血,整张脸痛得发木,蜷缩着身子,挡住两个男人的视线,装作抬胳膊擦嘴角的血,飞快地检查了一下个人终端,发现竟然完全屏蔽了,根本不可能发出任何求救信息。 光头男抓住洛兰的头发把她拽起来,枪抵在她额头中间:“还需要再帮你回忆一下吗?” 洛兰呜咽着摇头:“不……要。” 她哆嗦着手按了地下二层,按钮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个男人押着洛兰向外走。 洛兰脚步踉跄,手好像无意识地在电梯门上撑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 洛兰分析,这些人出手毒辣,像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职业雇佣兵。目的实现后,最大的可能是直接杀了她。 指望辰砂他们及时赶到,似乎不太现实,毕竟执政官的安全肯定比她重要无数倍。一团混乱中,他们能不能及时发现她失踪了,都说不准,必须想办法自救。 洛兰领着两个男人走进一个像是检查室的房间,非常空旷,有床,有桌椅,还有各种检查仪器和医疗用品。 光头男掐着洛兰的脖子,几乎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最好别玩花样!这是哪里?” 洛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挣扎着说:“基因研究……是用人做研究体,难道你们……要的不是人类的基因研究?” 光头男像是被说服了,恶狠狠地放开洛兰,“把资料传送到我的终端里。” 洛兰输入指令、启动智脑:“文件拷贝传送,需要至少两个参与研究的工作人员的身份认证。” 黑漆漆的枪管对准她,洛兰急速地说:“我可以盗用同事的身份,但需要一点时间,三五分钟就可以了。” 光头男挥挥枪,示意她继续。 洛兰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击着。 两个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样,彼此使了个眼色,光头男依旧盯着洛兰,另一个男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四处查看。 洛兰说:“先生,那些都是精密的研究仪器,请您保持距离。”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但走得更近了,还耀武扬威地冲着仪器开了一枪。 洛兰气得敢怒不敢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直盯着洛兰的光头男龇牙而笑,扭头看向同伴,就在他要回头还未真正回头的一瞬,洛兰用尽全身力气,向门外冲去。 呜呜的警报声中,一个玻璃罩子突然落下,拿枪射击仪器的男人在里面,没来得及逃出来,光头男却反应迅速,飞纵跃起,就地一个翻滚,赶在玻璃罩子落下前的最后一瞬逃出来。 他顾不上救里面的男子,直接冲出来追洛兰。 洛兰听到子弹打到地面的声音,知道自己的计策没有完全奏效,现在激怒了劫匪,只怕凶多吉少。 她一边借助对地形的熟悉,快速地跑着,一边恨恨地想,即使死,也得再拖一个垫背。 就在光头男要抓住她时,洛兰冲进一个房间,立即反身锁上门。 光头男狠狠撞了几下门,发现撞不开。他隔着玻璃门,对洛兰龇着牙,露出一个凶残恶毒的笑容。 洛兰没客气地对他做了一个竖中指的动作:“死变态!” 光头男表情狰狞,往后退了几步,握着枪,对准玻璃门疯狂扫射。 之前落下的那个玻璃罩是为了突发性异变建造的,材料特殊,不惧枪击,现在这道玻璃门却只是普通的防护门,坚持不了多久。 洛兰一刻不敢耽搁地打开低温储藏柜,视线在密密麻麻的药剂瓶上掠过,急速地挑选出几个瓶瓶罐罐,把它们按照一定的比例兑在一起。 这些化学试剂本身并不算危险品,但是,当它们混合在一起后,一旦遭受撞击,就会发生连锁反应,不但会爆炸,还会形成剧毒的烟雾,瞬间破坏人类的呼吸系统。也许,3A级体能的人有机会逃离,但A级以下都必死无疑。 玻璃门被枪轰碎,光头男踩着残碴,在咔嚓、咔嚓的响声中,一步步走进来。 他狰狞地盯着洛兰,阴森森地问:“你想怎么死?” 洛兰手里拿着试剂瓶,镇定地站着。 过去十年的记忆在脑海里飞速掠过,最后定格成千旭。 虽然很多事还没有答案,但是她已经尽力了,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成为基因修复师,帮千旭治好病,甚至连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洛兰抬起手,正要把试剂瓶用力砸到地上,光头男突然直挺挺地倒下去。 千旭拿着枪,站在她面前,戒备地四处看了一圈,判断再没有危险人物时,他把枪收了起来:“还有别的歹徒吗?” 洛兰不知道究竟是梦是幻,呆呆地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千旭。 千旭缓缓伸出手,像是怕惊吓到她一样,十分轻柔地说:“骆寻,你已经安全了,把手里的瓶子递给我。” 洛兰这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把试剂瓶递给千旭,反而更紧地握在手里:“你赶快出去!这瓶试剂很危险,我要先处理掉它。” 千旭站着没有动:“我陪你。” 洛兰心头猛地一跳,盯着千旭,急促地说:“这瓶试剂真的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爆炸。” “我知道,所以我陪着你比较好。”千旭微微而笑,从容淡定。 同生共死吗?洛兰顾不上去想心里是什么感觉,定了定神,屏着呼吸走到实验台旁,小心翼翼地把试剂一点点销毁。 等确定危险完全解除后,她突然觉得身子虚软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千旭看她头上、脖子上都是血,半张脸肿得老高,俯身去检查她的头部,看伤在哪里。 “哪里疼?” 莫名其妙地,洛兰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 刚才遇险时,一个人面对两个歹徒,都没有哭,这会儿有人在身边嘘寒问暖了,却觉得又委屈又后怕。 千旭蹲下来,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洛兰呜咽着说:“他们打我的头,还打我的脸,我肯定被毁容了。” 千旭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毁容,和以前一样好看。” “你骗人!明明肿了,我自己都感觉到了。” 千旭装模作样地端详:“肿了也挺好看。” 洛兰破涕为笑:“没想到你也会假话连篇。” 千旭检查完洛兰的头部,确定伤口不算严重,放下心来。 “我送你去医院。” 洛兰想站起来,可脚脖子针扎般地疼痛,“哎哟”一声,满头冷汗地又坐回地上。 千旭握住她的脚,检查了一下:“应该是逃跑时扭伤了,暂时不能走路。” “三楼有轮椅。”可是,想到要一个人待着,洛兰心生畏惧。 千旭看出了她的害怕:“我的飞车就停在楼外,我抱你过去?” 洛兰立即点点头。 千旭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 洛兰头痛欲裂,挨在千旭肩膀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不是说最近工作很忙吗?怎么会大晚上来研究院?” “基地的照明系统突然被入侵破坏,我担心你因为加班还留在研究院,拨打你的个人终端,却联系不上你,就过来看看。” 洛兰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千旭。 过去十年,她作为一个走高层关系混进来的关系户,为了不拖同事的后腿,经常要加班加点地工作。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这个习惯获救。更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因为她这个习惯特意到研究院来找她。 洛兰觉得心口发胀:“千旭……” “什么?”千旭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她开口,低下头,疑惑地看着她。 洛兰粲然一笑:“我没有加班,是被歹徒劫持过来的,不过幸亏你来了。” 千旭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洛兰微笑着闭上眼睛,连头痛都似乎轻了几分。 千旭突然停住脚步。 洛兰以为到了,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辰砂和封林站在前面,她心里一惊,立即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要挣扎着下来。 “别动,你的脚不能用力。”千旭对她安抚地一笑,洛兰真的不动了。 “指挥官。”千旭双脚并拢站直,向辰砂致敬。 辰砂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洛兰面前,面色严肃地问:“哪里受伤了?” 洛兰简直要急哭了,眨巴着眼睛,满脸哀求:“报告指挥官!我是生命研究院的研究员骆寻,被两个歹徒挟持,是千旭救了我。初步检查,头部和腿部有伤。谢谢指挥官关心!” 她一口一个“指挥官”,希望辰砂能明白她的意思。 辰砂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看向千旭:“歹徒呢?” “一名被我击毙,一名被骆寻关在B283室。” 辰砂下令:“把骆寻交给封林院长,你和我去B283室,需要你向紫宴和棕离陈述事情经过,协助调查。” “是!” 千旭把洛兰抱给封林,对洛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地随着辰砂走了。 洛兰松了口气,对着辰砂的背影,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知道辰砂听得见,希望他能接受她的感谢。 封林心中狐疑,虽然千旭和洛兰几乎没有说过话,连声“再见”都没有说,可一举一动中透着默契,完全不像是刚认识的人。 封林一边帮洛兰处理伤口,一边试探地问:“你和千旭以前就认识?” “嗯。” “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在研究院无意中碰到的,有一段日子了。”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 “研究院里除了你和安娜,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洛兰的每一个回答都没有问题,可封林总觉得不安:“千旭救了你,你是不是很感激他?” “是。” “辰砂的表现是不是让你很生气?” “没有。” 封林却完全没听进去,忧心忡忡,自顾自地说:“你千万别生辰砂的气。” 到底什么意思?洛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失忆了,要不然她怎么不记得辰砂做错了什么,需要她原谅。 “辰砂不是不在意你的安危,只是,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些人是冲着执政官来的,完全没想到你会有危险。”封林暗自懊恼,自从洛兰来到奥丁,一直太太平平,他们都疏忽大意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不过,十年前,辰砂就和她约定了只是利益交换的假夫妻。辰砂没把她当妻子,对她没有情感;她也没把辰砂当丈夫,对他没有期待。所以,一个在危险时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一个被丢下时完全没想到要介意。 洛兰笑了笑说:“没有关系,谁都想不到会有人想抓我。” 封林很心虚,那一刻,习惯成自然,他们七人各司其职,不但辰砂没想到洛兰,她这个好朋友也完全忘记了洛兰,还是紫宴问起来时,他们才发现洛兰不见了。 拨打她的个人终端,没有人接,也没有办法定位她的位置,他们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最后是紫宴通过智脑确定了洛兰有可能在研究院。 封林诚恳地说:“辰砂赶来的路上,把车开得飞快,看得出他心里很不好受,真的不是不在意你。” 洛兰觉得头又重又晕,一边“嗯嗯”地答应着,一边昏昏沉沉地迷糊过去。 研究院的中央监控室。 封林给智脑指令,让它调出监控视频,回放之前发生的事情。 紫宴坐在椅子里,沉默地看着—— 洛兰站在安全门前,因为拖延开门,被打得头破血流。 电梯里,洛兰被一拳打到脸上,人跌跪在地上…… 紫宴突然说:“停!” 他指指洛兰弓着的身子:“放大这里,放慢速度。” 图像放大后,可以看到洛兰快速碰了下个人终端,痛苦地弓着身子擦嘴时,手掬着,故意把嘴里的血都吐到手掌里,把手掌全染红。 封林惊讶地说:“天哪!洛兰是算好的,她故意刺激歹徒去打她?” 紫宴目光幽深,没有置评,只是说:“继续播放。” 洛兰像是完全无意地在电梯按钮上和电梯门上都留下血迹。 封林喃喃说:“只要有人经过电梯,就会看到门上的异常;只要他进入电梯查看,就会知道异常发生在哪个楼层。千旭肯定是这样找到洛兰的。” 洛兰带着歹徒走进研究院为研究突发性异变专门建立的观察室…… 封林说:“这个房间里看着仪器很多,其实只是个预备观察室,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洛兰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给这两个浑蛋任何信息。” 紫宴沉默地盯着眼前的虚拟成像—— 光头男掐着洛兰的脖子拎起她,警告她老实一点,洛兰脸色惨白,足尖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碰到地。 玻璃罩落下时,洛兰向外冲,光头男紧追在后。 封林明知道洛兰被千旭救了,却依旧捏着把汗。 洛兰冲进药剂储藏室,她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却隔着玻璃门,趾高气扬地对光头男竖起了中指。 封林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轻松地说:“千旭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 可是,千旭并没有出现。 在光头男扫射玻璃门的声音中,洛兰镇定地调配药剂,封林的脸色变了。她完全没想到洛兰轻描淡写的一句“千旭救了我”,过程竟然是这样。 紫宴问:“她在做什么?” “一种简易的毒气炸弹,洛兰想同归于尽。” 紫宴盯着忙碌的洛兰,一言不发。 玻璃门碎了,光头男走向洛兰。 洛兰的手藏在裙子里,眼神在一瞬的恍惚后,变得清澈坚定,嘴角微弯,还带着狡计即将得逞的得意。 明艳的红裙,像是一团烈火,包裹着她。 当她抬手要砸瓶子的一瞬,封林差点失声尖叫。 幸好,光头男突然倒下,洛兰看到千旭,手停在半空。 洛兰处理完自己配置的毒气弹,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时,封林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潮湿,千旭再晚来一点,洛兰就会用性命去兑现十年前许下的承诺。不知不觉中,她对千旭的几分不悦荡然无存,只剩下庆幸,幸亏有他牵挂洛兰,幸亏他及时出现了! 封林低声说:“我们都应该对洛兰好一点。” 紫宴若有所思地盯着柔声安抚洛兰的千旭:“把这段视频发给辰砂。” 洛兰被伤口疼醒时,发现已经在自己的卧室。 辰砂坐在床边的扶手椅里闭目假寐。她醒来的一瞬,他也睁开了眼睛。 “楚墨说伤口会有点疼。”辰砂把一个冰袋按在洛兰的脸上,“你应该能扛过去,我没让他用止疼药。” 止疼药的副作用其实小到几乎不计,但是,军队里有一种暗暗流传的说法,如果想成为3A级体能,甚至传说中的4A级体能,就一定要少用止疼药这种东西,保持身体对疼痛的敏感。 洛兰抽着嘴角说:“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你扛不过去?”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竟然还没有放弃让我成为3A级体能者的想法,你难道不知道全联邦只有两个3A级体能者吗?” 辰砂沉默不语。 洛兰看着他坚毅的面容,完全不能理解:“你真的相信我能变得像你和执政官一样?” “不是相信,是希望。我希望我的妻子是3A级体能。” 洛兰心里谢天谢地,她和辰砂是假夫妻,这位非人类对老婆的要求太高了,不是一般女人能消受的。 黑暗中,辰砂静看着洛兰,目光寂然,比夜色更晦涩难懂。 洛兰觉得很古怪,没话找话地说:“被我关起来的那个歹徒呢?” “我赶到时已经自尽了。” 洛兰苦笑:“意料之中,他们行事狠毒,成功的话不会留我活口,失败的话不会留自己活口,反正都不会留下线索。” “星际中的雇佣兵组织很多,看上去线索断了,查无可查,但纪律这么严明冷酷的可不多,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对啊!洛兰眼睛一亮:“执政官那边有线索吗?” “抓住了几个活口,是那些组织专门培育的杀手。除了杀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紫宴正在审问,但根据以往的经验,问不出有用的信息。” “什么人会既想刺杀执政官,又想要基因研究的资料?” “也许是外敌,也许是……”辰砂紧紧地抿着唇,目光冰冷如刀刃。 洛兰渐渐反应过来,也许是自己人干的!难怪斯拜达宫和军事基地的照明系统都会被入侵,两个劫匪没有触动任何监控警戒,就挟持着她进入了基地内部的研究院。似乎,只有内部有人帮助才解释得通,而且这个内鬼的权限不低。 事情复杂得已经完全超出洛兰的理解,她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但毫无疑问,辰砂的身份让他处在激流旋涡中。 洛兰说:“你去休息吧,有机器人照顾就行了。” “封林让我陪着你,她说你在生气,我应该哄哄你。” 洛兰诧异:“你几时这么听封林的话了?” “因为恰好我也想做。” “……”洛兰傻了。 “今晚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承诺了保障你的安全,却没有做到,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说老实话,我压根不在意。” “紫宴说,女人说不生气时就是生气,说根本不在意时就是很在意。”辰砂打开一个复古式样的眼镜盒,里面有一副眼镜,“啤梨多星上的梨光石做成的眼镜,能隔绝宇宙间的有害光线,保护人类眼睛健康,很适合从事科研工作、经常用眼的女士。”他语气刻板,完全像是一个销售机器人在做产品介绍。 洛兰被刺激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你、送、我、礼物?” 辰砂研究着洛兰的表情:“你的反应和紫宴说的不一样。” “紫宴的话你也会信?”大哥,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这应该是紫宴擅长的领域。” 洛兰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不知道间谍头子被认为擅长的领域是哄女人,会是什么表情。 她忍着痛缓缓躺下:“辰砂,我真的没有生气,相反,我很感谢你。” “因为……千旭。” “嗯,谢谢你没有揭穿我。” 辰砂低着头,慢慢地把眼镜盒关上,放到洛兰的梳妆台上。 他背对着洛兰说:“你不肯告诉千旭你是谁,究竟是因为你的公主身份,还是因为你和我的婚姻?” 洛兰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回答。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辰砂两个原因都有吗?因为身份是假的,婚姻也是假的,她不想欺骗千旭,只能什么都不说。 辰砂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欺骗像流沙,不管你想要什么,都无法支撑。” 洛兰愣愣地发着呆,因为她不愿意欺骗千旭,所以一直在欺骗他? 但是,她能怎么办? 即使揭开了这个欺骗,依旧是一片流沙,依旧什么都无法支撑。 Chapter 8 生活总有变数 Chapter 8 生活总有变数 这才是攀缘最美妙诱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计划,总是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 洛兰的伤不是什么重伤,休息了几天就差不多了。 清晨,洛兰准备去上班时,看到梳妆台上的眼镜盒。她好笑地摇摇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把眼镜拿出来戴上。 到了研究院,洛兰一边等电梯,一边低头看资料。封林走过来,关心地问:“你的伤全好了吗?不再休息两天?” 洛兰头也没抬地说:“已经没事了,不想错过今天的会议。” 封林拍拍她的肩膀:“紫宴说辰砂给你送礼物了,喜欢吗?” 洛兰抬起头,面朝封林,指指鼻梁上“性冷淡、学者风”的眼镜。 封林“呃”一声,露出“辰砂,我拿什么拯救你”的表情。 洛兰迅速按下个人终端,拍了张照片,把封林看着自己的精彩表情发给紫宴。 附注:“谢谢哦!不过真心不需要下次了。” 封林郁闷地嘟囔:“有没有搞错?紫宴难道没告诉他应该买什么吗?” 洛兰想起那天晚上辰砂的话,他肯听从别人的建议时,只是因为他也恰好想那么做。 嘀嘀的蜂鸣音,紫宴要求视讯,洛兰接通了。 紫宴看到洛兰的样子,笑得乐不可支:“挺好看的。” “这么好看,要不要给你的女人们人手一副?” 紫宴笑眯眯地说:“我倒是想,可惜我没有一个喜欢读书、做研究,整天要用眼睛的无趣女人。” 洛兰咬牙。 封林讥讽:“真是谢谢你没来祸害我们!” “不客气。”紫宴坦然自若,脸皮也是真厚,他打量着洛兰的头,“伤口还没全好吧?你这么拼,你老板知道吗?” 洛兰下意识地摸头,对封林赔着笑解释:“真的没有事了,医生说了可以外出。” 封林无奈地说:“自己小心一点。” 洛兰冲紫宴挥挥拳头,立即切断视讯,压根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洛兰换好工作制服,走进大会议室,发现很多人已经在了。 一眼看过去全是白色的工作服,可又有细微的不同,胸口上印着红十字徽章的是医生,胸口上印着绿色四叶草徽章的是研究员。 楚墨正在回答一个初级研究员关于病人临床反应的问题,十分耐心细致。 洛兰支着下巴,看着楚墨感叹:幸亏联邦还有楚墨这么靠谱的男人,也许封林就是因为见了太多不靠谱的家伙,才会暗恋上楚墨。 封林坐到洛兰旁边,用手里的电子笔戳了戳洛兰:“我知道楚墨是大家的男神,可是你已经结婚了,就别想入非非了。” “放心,我不会和你抢。” 封林满面警惕,掩饰地说:“什么意思?楚墨和我又没有关系。” 洛兰笑眯眯地瞅着封林,促狭地问:“难道你不想和他有关系吗?” 封林沉默了一瞬,恹恹地说:“你啊,自己的事还一团乱呢,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我哪里乱了?”洛兰的心猛地一跳,竟然莫名地觉得心虚。 封林还没开口,安娜走上台,提醒大家会议时间到,封林和洛兰都立即清空所有杂思,认真听起来。 在安娜的主持下,发言者按顺序,一个个上台发言。 医生讲述了他们的临床治疗,研究员讲述了他们的试验观察,两方互为借鉴,提出质疑,展开激烈讨论。 最后是楚墨和封林发言。 “一直以来,基因异变被分为突发性异变和自然性异变,我们也一直把两种异变当成两种疾病在研究,但也许它们不是毫无关联。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能治愈突发性异变,自然性异变也应该能被治愈……” “几百年来,无数研究试验都失败了。看上去,这些失败毫无意义,令我们十分绝望,可也许它们一直在告诉我们正确的路在哪里。就像在游戏里闯迷宫,如果拿不到攻略,绝不可能知道正确的路径,但可以通过试错,一点点排除错误的路……” 楚墨和封林在发言前,应该完全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可是,他们的发言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但旁听的人十分惊喜,恨不得把他们说的每个字都记录下来,就连他们自己都露出了意外和欣喜。 八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 安娜宣布会议结束时,每个人都神情恍惚,坐着不动,似乎仍沉浸在思索中。 洛兰隐隐地觉得,封林和楚墨似乎触摸到了一扇门,只是现在还找不到钥匙在哪里。 楚墨走过来,对封林赞许地说:“很精彩的发言!” 封林挑了挑眉,笑着说:“你也不差!” 楚墨伸出手:“加油!否则,我们医院会让你们研究院颜面扫地,你们可是专业的研究机构。” 医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封林握住楚墨的手,神采飞扬地说:“楚墨院长,你们要不再努力一点,也许病人都跑来我们研究院请求治疗了,我们可不是开医院的!” 研究员们爆发出喝彩鼓掌声。 一瞬间,身处其间的洛兰竟然有点热血沸腾。 如果说辰砂和执政官他们在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为联邦战斗,那么楚墨和封林他们就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为联邦战斗,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无数次的失败,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枯燥试验,在绝望中寻找一点渺茫的希望,需要的勇气和坚持一点不比那些用生命去战斗的军人少。 洛兰把手放在心脏部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 突然之间,她发现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十年前,她只是功利现实地选择了基因研究这个职业;十年后,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工作。她喜欢封林,喜欢楚墨,喜欢一起努力奋斗的同事,喜欢研究中每一次微不足道的发现。 十年前,她想成为优秀的基因修复师,因为她想有一技之长,可以更好地活下去;十年后,她更加想成为优秀的基因修复师,因为她不仅想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还想治好千旭的病,让千旭更好地活下去。 洛兰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里,看着桌上的3D相框,默默沉思。 里面是一幅三维日出照,她和千旭一起去爬阿丽卡塔最高峰依拉尔山时拍摄的。 自从她和千旭去冒险家乐园玩过后,她就一直想去真正的依拉尔山。 当她努力把体能提升到D级时,千旭答应给她一个奖励,她提出去攀登依拉尔山脉的主峰。 这个体能去挑战星球最高峰其实很勉强,但洛兰太想完成这个心愿了。她的每一个心愿都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攀登到阿丽卡塔最高峰的峰顶已经是最简单的。 千旭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理智的决定,更没有说什么来日方长,建议她努力到C级体能再去攀登,他答应了。 他做了周全的准备:采购最好的装备,培训她野外生存自救,设计登山线路,预演各种危险…… 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登山过程依旧很凶险。甚至因为她的一次失误,两个人差点摔下万丈悬崖。 最后总算保住性命,可是,不但丢失了大部分装备,还偏离了预定的登山路线。 夜幕降临,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整个天地一团漆黑,除了雪就是冰,像是要吞噬掉一切生命的死域。 洛兰很绝望,连她自己都想扇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拉着千旭来送死? 可是,千旭没有怪她。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和煦淡定,“这才是攀缘最美妙诱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计划,总是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变故不仅仅意味着困难,也意味着与众不同的风景。攀缘路上正因为这些变故,才让人永远对生命心怀敬畏,期待着下一刻。” “下一刻依旧是风雪呢?” “那就继续等下一刻。” 下一刻,风雪没有停。 一个又一个下一刻,两天后,风雪停了。 洛兰震惊地看到—— 厚厚的积雪因为风势和地势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整个世界粉雕玉琢、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其时,恰好阳光破云而出,一道彩虹横跨在云端和冰雪丛中,美得不像是人间。 洛兰激动地冲进琼花玉树的冰雪世界中,站在彩虹下,回首看向千旭。 千旭淡定地站在她身后,微笑地看着她。 洛兰忽然之间胸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心怀希望努力往前走,因为变故不仅仅是困难,只要克服过去,也会是意料之外的美景。 三天后,洛兰和千旭历经艰辛,从另一条线路攀登到山顶。 当她看到太阳从她脚下的皑皑雪山上升起,光辉洒遍连绵起伏的雄浑山脉时,觉得所有的苦都没有白吃。 对着千山旭日,她拍下这张照片,心里豪情万丈地对自己说:第一个愿望实现! 洛兰给千旭发消息:“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去珠穆朗玛餐厅吃晚饭。” “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千旭立即捕捉到重点。 “一是感谢你前几天的救命之恩,二是十年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手头还有点工作,半个小时后才能完成。” “一个小时后在餐厅见?” “好。” 洛兰预订好位置后,视讯联系辰砂。 影像显示辰砂正在训练场,满头的汗,他身后是穿着作战服,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执政官。 辰砂的目光停留在洛兰的眼镜上:“什么事?” “我晚上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大概会晚一点回去。” “同事?” “不是,是千旭。上次他救了我,我想请他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 “知道了。”辰砂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视讯。 洛兰摩挲着个人终端,思索着刚才的画面。 辰砂和执政官在对抗性训练,似乎被虐打的是辰砂,难道执政官的体能比辰砂还好? 不过,执政官也不可能轻松,应该只是因为看不见他的样子,所以觉得他轻松。 果然,戴面具的家伙都最会装模作样! 珠穆朗玛餐厅远离商业中心和居民住宅区,在一座靠河的山上,四周环境十分清幽安静。 洛兰坐在原木搭建的露台上,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露台下是郁郁葱葱的林木,风过处,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远处层峦叠嶂,一条大江蜿蜒曲折、奔涌不休。江上波光粼粼,两个月亮悬挂在天空,一东一西,交相辉映,是阿丽卡塔著名的双子卫星。 洛兰收回目光,打开星网,一边刷基地论坛,一边等千旭。 论坛首页的热帖竟然是封林和楚墨握手相视的照片,标题:男神+女神,求在一起! 洛兰哑然失笑,点击进去围观,发现是一段视频,从会议结束后,楚墨走过来跟封林打招呼开始,到封林自信飞扬地回击结束。 放视频的人应该是参加会议的研究员或者医生,为了不违反保密条例,模糊了时间和地点,把背景替换成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却更凸显出两个人的自信霸气,又似乎隐隐暗示着他们的谈话影响着无数人。 底下回帖的人各种鬼哭狼嚎。 “毫无疑问,封林公爵才是霸气攻!” “为了联邦,求你们继续相爱相杀!” “突然想去做基因研究了,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 洛兰看得乐不可支,一抬头发现千旭已经坐在对面,正含着笑静静地看着她。 洛兰忙关了星网:“来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笑得很开心,不想打扰。” 洛兰点击桌面,3D影像的菜单出现:“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洛兰不好意思地说:“招牌菜。我想看看究竟是我做得好吃,还是厨师做得好吃。” “恰好也是我爱吃的。”千旭点了冬瓜八宝盅和灌汤小笼包,又要了厨师推荐的花草茶,可以边喝茶边等菜。 洛兰端起茶,诚心诚意地敬千旭:“谢谢!” 千旭笑着喝了口茶:“你说你有答案了?” “嗯。十年来,你再没有问过我,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没想到今天一提,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一直在努力找答案,我怎么会忘记?” 是啊!十年来她一天都不敢浪费,就是因为她想要寻找到她的未来。 十年前,她打算学到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后,就像真的洛兰公主一样远走高飞,永远离开奥丁。可是,十年后,已经拥有安身立命本事的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悄悄逃走,却因为温暖的千旭、友善的封林、勤奋聪慧的同事……放弃了最初的打算。 洛兰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挺:“用了十年的时间,我现在终于可以回答你当初的问题了。” 千旭问:“你喜欢阿丽卡塔吗?” 洛兰毫不迟疑地说:“喜欢!”十年时间,太多美好的记忆,让她对这个星球从陌生到深爱。 千旭安静了一瞬,继续问:“你愿意在这里定居吗?” “我愿意!”浩瀚星海中,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心所悦处,洛兰的唇角慢慢弯起,笑意在她脸上绽放,就像是一朵花迎着春风盛开。 千旭谨慎地说:“在做研究时,必须要有充足的观察样本才能得出结论,不需要再去别的星球看看吗?” 洛兰仰起头,看向天空中闪烁的繁星:“别的星球也许会更美丽,但是没有你们。”她歪着头,笑看着千旭,指指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告诉我它想留在这里,继续做喜欢的事,继续和喜欢的人们在一起。” “身为科学家,你应该明白人类的心脏没有思想。” “但是有感情,而且是很忠贞的感情。否则为什么异体器官移植会有排斥反应呢?” 千旭很无奈:“你的女神上司知道你这么擅长胡说八道吗?” “哦——她很欣赏我这点呢!”洛兰扬扬得意,“对科学家而言,发散的想象力非常重要。” 千旭摇头而笑,举起茶杯,郑重地说:“欢迎你到阿丽卡塔定居!” 洛兰和他碰了下杯:“谢谢!” 两人吃完饭,去停车楼取车。 洛兰一边把停车卡插进服务器,一边点评说:“价格是很贵,不过,真人领座、真人上菜,服务很贴心,味道也名不虚传,贵得有道理。” 服务器确认他们的身份后,随着传输带,千旭的飞车和洛兰的飞车同时出现在车道上。 千旭说:“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护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现在挺晚的了,送来送去多麻烦呀。” 洛兰十分心虚,幸好千旭没有坚持。 他陪着洛兰走到她的车边:“自动驾驶并不是百分百安全,你有空的时候学一下手动驾驶。” 洛兰站在打开的车门边,笑着回过头正要说话,突然,千旭一手搂住洛兰的腰,一手护住洛兰的头,向前扑去。 两个人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倒在车座上,身体贴着身体,脸颊贴着脸颊。洛兰瞪大眼睛,满脸困惑:“你……” 一枚子弹贴着千旭的头顶飞过,射到车厢上。 洛兰回过神来,立即大叫:“起飞!” 智脑收到主人命令,车门唰一下自动关闭,剩下的子弹被挡在外面,打得飞车砰砰作响。 飞车摇摇晃晃地刚刚升空,一辆黑色的飞车横冲直撞地飞过来,智脑的设定总是安全第一,发出指令立即闪避,飞车往下落,黑色的飞车却毫不减速地继续撞向洛兰的飞车。 “坐稳!” 千旭翻身坐起,开启人工驾驶,手动操控飞车,急速提升,飞车侧身翻立,和黑色飞车擦身而过,升上天空。 千旭瞟了眼洛兰,看她已经扣好安全带:“超速驾驶过吗?” “没有。” 千旭笑:“恭喜你,有第一次了。” 千旭把四个引擎全部打开,速度一下子提升到极致,飞车像一道光一般向前飞驰,可是,黑色飞车是经过改装的车,各种性能堪比军用飞车,一直紧紧地咬在洛兰的飞车后面,不停地挤压、撞击洛兰的车。 一时间,险象环生,似乎随时都会车毁人亡。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颠簸,洛兰胃部痉挛,觉得马上就要呕吐。 千旭瞅了一眼洛兰:“我第一次参加星际战舰的战斗时,也是这样。” “什么?你不是研究战术的文职人员吗?怎么会参加星际战斗?”洛兰太过吃惊,忘记了想要呕吐。 “即使在奥丁联邦,也不可能随意浪费A级体能的军人去做文职。我曾经是星际战舰上的特种战斗兵,生病后才转成文职。” 洛兰立即相信了,因为他把飞车开得像是一艘战斗机。枪林弹雨中,风驰电掣、左闪右避,还能从容淡定地陪她聊天,就好像他们现在只是开着飞车在兜风,压根没有危在旦夕。 “你害怕的时候,怎么克服的?” “被老兵恶狠狠羞辱取笑了一通,害怕丢脸不得不硬撑着,后来……”飞车猛地翻起侧飞,洛兰从下往上,看着他的侧脸,弧度优美的鼻梁和下颌,坚毅得如同亘古矗立的山峦,“看到取笑我们的老兵被炸飞时,只有悲伤和愤怒了。” 飞车翻了回去,千旭的脸色发白,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轻颤,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型注射器。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飞驰而来。 洛兰松了口气:“总是姗姗来迟,不过,比不出现好。” “违规驾驶,请立即停车接受检查!”警车的车身两侧升起两个炮筒,瞄准洛兰的飞车。 千旭盯着警车看了一眼:“假警察!那是PK320,阿丽卡塔现在的警车装备应该是PK420。” “什么?”洛兰大惊失色。 黑色飞车在后,假警车在前,他们被堵在中间,已经无路可逃。 “怎么办?” “将计就计。”千旭对洛兰笑了笑,很淡定,洛兰也镇静下来。 千旭按照警车的指示,把飞车停在一片空旷的坡地上。 洛兰弯身在车里东翻西找,希望找到一个趁手的武器,千旭把一把枪放到洛兰手里:“我已经通知封林和安娜,她们会尽快赶到。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躲在车里不要出去。” “你呢?” “不管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生命,立即开枪。记住!不管任何人!不要犹豫!”千旭的眼神幽暗又明亮,冷漠又炙热,就像是本该吞噬一切的黑洞里却射出了恒星的光,透着诡异。 洛兰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异样惨白,手指也有些异样,指甲似乎正在变得锋利。她悚然一惊,正想细看,千旭已经抽开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迅速关闭、锁定。 洛兰拍着车窗叫:“千旭!千旭……” 两个假警察下车,装模作样地出示了一下证件,拿枪对准千旭,命令他蹲下,把手背在背后。 千旭配合地照做。 看到假警察已经完全控制住千旭,黑色飞车里的两个彪形大汉才放下戒备,走了出来。 他们背对着千旭,站在洛兰和千旭中间,一个掏出枪对准洛兰,示意她老实一点;一个拿出破解门锁的仪器,想要强行打开车门。 一个假警察露出得意的笑,扣动扳机,开枪射向千旭。 千旭快若闪电,突然回身,抓住假警察的手腕,一连串子弹,全部射中了正在破解门锁,想要强行打开车门的男人。 另一个假警察想开枪,可是千旭借助假警察掩护住自己,让他根本无法开枪。 拿枪指着洛兰的大汉转身,对着千旭射击,同时,被千旭抓着一只手腕的假警察用另一只手拔出匕首,狠狠刺向千旭的后颈。 电光石火间,千旭放开他的手腕,一只手向前刺,整只手像锋利的剑一样插进假警察的胸膛,顺势一转,把假警察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本来射向他的子弹全部射在假警察身上。另一只手空手入白刃,直接抓住匕首,随意一甩,匕首飞向另一个假警察,将他手中的枪击落。 子弹越发密集,千旭没有拔出手,就让假警察的身体挂在他的手上,像是举着一面盾牌一样举着假警察的身体,径直走向开枪射击的大汉。 因为警服有防弹功能,假警察身体乱颤,却没有立即死亡。他看着自己的胸膛,惊恐地尖叫,开枪射击的男人也一边恐惧地嘶吼,一边疯狂地射击。 千旭逼到开枪射击的男人面前,他的枪口被假警察的身体堵住,可他依旧嘶吼着疯狂射击,直到能量耗尽。 千旭挥手划过,一字割喉,鲜血像喷泉一般喷射而出,男人的身体向后倒下。 千旭看向另一个假警察。 他拿着刚刚捡起来的枪,双腿不停地打哆嗦,和千旭妖异的眼睛一对视,他“啊”一声尖叫,扔掉枪,拼命地往警车里跑,想要逃走。 千旭嫌弃地蹙蹙眉,把手上已经死掉的假警察扔出去。 尸体砸在逃跑的假警察身上,把他砸倒在地。 假警察从尸体下挣扎着钻出来,想要拉开车门。 千旭一个闪身,动作快若闪电,坐在了车顶。 他一腿弯曲踩在车顶上,一腿悠闲地垂在打开的车门前,正好挡住假警察。 假警察满面惊恐,嘶哑地叫:“你、你……不是人!” 千旭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这句话,却没有思考出结果,他弯下身,捏住假警察的脖子。 假警察惊骇地哀求:“求、求你……” 咔嚓一声,假警察的头软软地耷拉下来。 千旭随手把尸体扔掉,利落地跳下车,几步就到了洛兰的飞车面前。 他弯下身子,隔着车窗,冷酷地盯着洛兰,就像是一只正在研究如何撕碎猎物的野兽。 洛兰眼中泪花滚滚,震惊地看着他。 猩红的眼睛、尖锐的獠牙、锋利的爪子、鳞甲化的皮肤…… 还有,强大的力量、灵敏的听力、迅疾的速度、不受阻碍的夜视能力…… 洛兰不知道眼前半兽化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千旭,试探地叫:“千旭。” 千旭慢慢地直起身子。 “千旭!”洛兰惊喜,以为他还有几分清醒。 “砰”一声,千旭的手重重拍在车窗上。 洛兰惊骇,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枪,呆呆地看着玻璃窗上的手—— 手指纤长有力,指甲锋利如刀,因为刚刚杀过人,两只手都鲜血淋漓,像是从地狱里探出的恶魔之爪。 砰! 砰! …… 一声又一声,防弹玻璃窗上出现第一条裂纹。千旭越发用力地拍打,玻璃窗上的裂纹就像是湖面上的涟漪一般越来越多,洛兰已经听到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她盯着完全陌生的千旭,耳畔响起他说过的话:“不管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生命,立即开枪。记住!不管任何人!不要犹豫!” 可是,手里的枪根本没有办法举起来。 这是千旭啊!她最无助时,无条件给予她帮助的人;她最孤单时,一直陪伴着她的人;她最危险时,救了她一命的人…… 不可能!这是千旭的身体,千旭一定还在! 她不能杀死千旭! 她边哭边叫:“千旭、千旭……” 砰一声,玻璃窗碎裂了。 千旭猩红的眼睛内满是冷酷,抬起利爪刺向她。 洛兰满面是泪,恐惧地往后缩,却依旧不肯开枪。 突然,千旭的动作变得缓慢,就像是力量正从他体内迅速流失。 猩红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黑色,眼睛内的嗜血冷酷变成了痛苦挣扎,已经刺到洛兰心口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洛兰大喊:“千旭!” 他猛地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洛兰愣了一愣,迟疑着伸手,想要碰一下千旭,辰砂突然出现,一把就将千旭扔到飞车外。 紧接着,封林和安娜也赶了过来,封林急切地问:“洛兰,有没有受伤?” 洛兰擦去眼泪,摇了摇头:“我没事。” 辰砂探身去搀扶洛兰,想带她离开。 洛兰推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担忧地看着地上昏迷的千旭:“他……不会有事,对吗?” 正在查看千旭的安娜表情凝重、没有吭声。 “这一次应该没有事。”封林从车厢里捡起一个一次性注射器,沮丧地说,“他察觉到自己不对时,提前注射了我们研发的药剂,但是没有任何作用,依旧发生了异变。” 洛兰松了口气,急切地问:“千旭究竟是什么病?体貌特征只是部分异变,但神志丧失,血腥好杀。”突发性异变会毫无征兆地彻底兽化,丧失神志,变得充满攻击性;自然性异变会部分体貌特征兽化,但不会丧失神志,千旭却两种都不符合。 “他的病很罕见,当然,不罕见也进不了研究院。我暂时把它叫作‘假性突发性异变的自然性异变’。” “什么?”洛兰也算很了解各种异变,却从没有听过这种病。 “患者有可能短暂地进入突发性异变的状态。当初安教授把千旭介绍给我,我觉得他情况特殊,应该对我们研究突发性异变有帮助,就留下了他。”封林低头看着已经空了的注射器,失落地说,“这是研究完你的基因后最新研制的药剂。这么多年,研究院既没帮到他,也没取得任何研究进展。” 医疗救护机器人把千旭搬运到救护车上,安娜护送千旭赶回研究院。 “我先走一步,你送洛兰回去。”封林和辰砂打了声招呼,就想尾随救护车离开。 洛兰急忙说:“我和你一起回研究院。” 封林劝道:“你回去休息吧。千旭的病,你目前也帮不上忙。” “我还有话和千旭说,必须等他醒来。”洛兰很坚持。 辰砂拍板做了决定:“我送你们去研究院。” 飞车内,洛兰怔怔发呆。 十年来,她曾经无数次想问千旭究竟得的什么病,但她一直没有问,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帮到他,希望等到自己变得更强一些时再问,从来没有想到,千旭的病会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展露在她面前。 封林看看洛兰,又看看辰砂,心中无声地叹息。 洛兰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唯一恢复神志的突发性异变的病例是谁?我能参与这个病例的研究吗?” 封林没有吭声。 洛兰觉得古怪,试探地问:“病人的身份很特殊?” 按道理说,这么重要的病例,各方面的研究应该很深入,可每次提到这个病例都语焉不详,甚至完全没有病人的个人资料,大家只是知道有一个恢复神志、变回人的病例。 封林神情肃穆:“是联邦的第一任执政官游北晨。” 洛兰恍然大悟,竟然是那位缔造了奥丁联邦的传奇人物!外界只知道游北晨不满三百岁就病逝了,以为他是积劳成疾,没想到竟然是因为突发性异变,这要是传出去绝对会在整个星际引起轩然大波,难怪奥丁要严守秘密。 封林说:“因为和执政官有关,研究一直由专人领导,现在是安教授负责,就是我也只能查看研究结果,不能直接参与研究。如果你想转到安教授的研究室,我可以帮你提交申请,但是……” “不用了。” 洛兰完全不想接触这么机密的事,那可是联邦历史上最惊才绝艳人物的基因,上一次因为两个苹果,她差点被阿尔帝国处死,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为了生命安全,远离珍稀基因! 但是,那毕竟是唯一一个从突发性异变中恢复神志的病例,虽然他后来依旧死于突发性异变,可肯定对千旭的病有参考价值。 洛兰咬了咬牙,问:“我能查阅安教授的研究资料吗?” “都在内部资料网上,我会帮你申请权限。如果有特殊的研究需要,还可以直接联系安教授,请求他的帮助。” 洛兰放心了,看来那帮老教授早就设计好一套流程,既能让大家做研究,又不至于带来危险。 千旭睁开眼睛时,看到洛兰半趴在他的病床旁浏览医学资料,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电子笔做记录。微卷的长发胡乱束在脑后,有一缕还毛茸茸地翘着,白皙的肌肤上有几道红痕,透着狼狈,可神情专注,流露出一种认真的美丽。 千旭正盯着她脸颊上的擦伤看,洛兰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即抬起了头,展颜而笑:“你醒了?” “嗯。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啊。”洛兰把之前他交给她的枪放在他手上。 千旭握着枪,目光幽深:“为什么不开枪?” “你……记得发生了什么?” “像是做了一场梦,似乎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我知道自己敲碎车窗,想要杀了你。”千旭盯着洛兰,“为什么不开枪?” 洛兰火了:“你明知道自己可以恢复神志,还让我开枪?如果我听了你的话,不就变成杀死好朋友的杀人犯了吗?” “等不到我恢复神志,你就被我杀了。” “哦,所以你为了不当杀人犯,就让我做杀人犯!” 千旭一愣,紧紧地闭上嘴巴,眼睛内满是痛楚。 洛兰立即服软了:“我们别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吵架了,反正结果是你没杀死我,我也没杀死你,一切正常。” “你真觉得一切正常?你还有勇气和我单独出去吗?” “有!为什么会没有?” 千旭盯着她:“就算我这一次能恢复神志,不代表我下一次也能恢复!” “我不怕!”洛兰扬起下巴,“你要不相信,我们明天就单独出去玩一天。” “可是,我害怕!”千旭移开视线,苦涩地说,“我不想杀死你,也不想被你杀死,最好的选择就是大家少接触。” 洛兰不敢相信地看着千旭:“你认真的?”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少接触?我看不接触才最安全!不如我们以后再也别见面了!”洛兰完全是气恼中的口不择言,还有点女人愚蠢的小性子,指望着伤人伤己的狠话能刺激到千旭,让他收回自己的话,可是,男人是另一个思维体系的动物。 千旭愣了一愣,竟然附和地说:“这样当然更好。” 洛兰要被气疯了,色厉内荏地质问:“千旭,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要和我绝交吗?” 千旭沉默着没有回答。 洛兰冷冷地看着他,看似满脸倔强,什么都无所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有多慌,又有多难受。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两人的僵持。 洛兰回身,还没有开口,门就打开了,棕离和紫宴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洛兰问:“你们干什么?” 紫宴站在她身边,笑眯眯地说:“工作。” 棕离径直走到病床前,向千旭出示证件:“我是联邦治安部部长棕离,有四个人死在联邦境内,需要你配合调查。” 千旭坐起来:“好的。” 棕离是警察头子,出现了假警察,当然要来调查一下,可是……洛兰突然反应过来,急切地抓住紫宴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帮我个忙……” 棕离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还没有说完的话:“指挥官夫人,请你回避一下,我需要单独询问千旭。” 洛兰的手猛地一紧,整个人石化了,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没有指望能瞒千旭一辈子,甚至考虑过什么时候向他坦白,但是,无论怎么思考,她都从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被千旭发现她一直在欺骗他。 “指挥官夫人?”千旭的声音飘忽无力,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也许他希望洛兰说一句“认错人了”,可是洛兰竟然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棕离不悦地提高声音:“指挥官夫人!公主殿下!听到我说什么了吗?请出去!” 洛兰知道自己应该出去,但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如果不是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紫宴的胳膊,只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紫宴对棕离说:“我送公主出去。” 他虚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出病房。 紫宴说:“去休息室坐一会儿。” 洛兰猛地打开他的手,含泪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小心撞上了!” 紫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这十年来,我不相信你没有盯着我。明明知道千旭认识的我一直是骆寻,为什么任由棕离说出我的身份?”洛兰渐渐反应过来,“你很了解棕离的行事风格,在走进病房前,就知道了结果,你是故意的!不是棕离,是你!是你要在千旭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棕离被你当枪使了!” 紫宴的唇边浮起讥嘲的笑:“看来十年来不只是我在观察你,你也在观察我,很了解我嘛!” “为什么?”洛兰眼中满是怨恨。 紫宴拆穿她的谎言,她能接受,可是无法接受他选择的时机。在她和千旭吵架,质问千旭是不是要和她绝交时,紫宴雪上加霜,摆明了要逼千旭和她误会加深、断绝关系。她刚才竟然还傻乎乎地与虎谋皮,求他帮忙。 紫宴笑着挑挑眉,满脸无辜地摊手:“为什么?说出一个事实,需要为什么吗?” “你浑蛋!” 洛兰悲怒交加,像孩子打架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搡紫宴,可是两人体能相差太大,她没有推动紫宴,反倒被反弹得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 洛兰心中满是悲伤,眼泪潸然而下。 紫宴眼神复杂,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喂!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只是戳破一个肥皂泡而已。” “我只有肥皂泡!”洛兰擦掉眼泪,站起来转身就跑。 “洛……”紫宴下意识要追,又立即停下,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洛兰冲出研究院的大楼,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辰砂。 她没有道歉,反而质问:“你干什么?” 以辰砂的体能,就算她百米冲刺着跑过来,他也能轻松闪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她撞上去是什么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辰砂不答反问。 他冰雪般清冷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洛兰心头的无名之火。她今天晚上已经做了太多的蠢事,不要再得罪自己真正的老板了。 “千旭知道我是洛兰公主,指挥官辰砂公爵的夫人了。” “他什么反应?” 洛兰苦涩地说:“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前,他就想和我绝交了。” 辰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当时为什么不开枪?如果不是他及时恢复神志,你会被他活活撕碎。” “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你在用命去赌。” “他是千旭,值得用命去赌。” 辰砂冷冷地说:“他不是千旭。当异变发生时,他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只是一只吃人的野兽。你的不忍只是给了它机会去伤害你,也伤害那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洛兰忍不住质问:“如果有一天你异变了,也要立即杀死你吗?” “如果我异变了,我要你立即杀死那只野兽。”辰砂指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异样地坚定肃杀,“我已经被那只野兽杀死了,你杀死它,只是为我复仇。” 洛兰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辰砂,竟然有人思虑周详地找出充足的理由去说服别人杀死自己。 她喃喃说:“有一例恢复神志的病例。” “将近七千个人,只有一个,0.01%的概率,而且,他在第二次异变时彻底地失去了神志,我从来不相信神迹会降临在我身上。” 洛兰突然觉得好疲倦,只想倒头就睡:“我想回去了。” “好。” 辰砂通过个人终端给飞车指令,不一会儿,飞车就飞了过来,停在辰砂和洛兰面前。 洛兰头挨着车厢,凝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星际列车的轨道像一条条闪亮的巨龙盘绕在半空,千家万户的灯火像天上的星辰在暗夜中闪烁。 不知道哪盏灯照亮着千旭,也不知道千旭今夜是否可以平静地关灯睡觉。 十年了,她在千旭的陪伴下,逐渐爱上这颗星球,当她决定要留下时,却要失去他了。 流沙之上,果然什么都无法存在。 洛兰心如刀绞,难受地闭上眼睛。 飞车停在家门外,洛兰歪靠在座位上,沉沉地睡着。 辰砂静静地凝视着她,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看到的画面—— 千旭狠狠地砸车窗,洛兰哭泣着喊叫。 渐渐地,洛兰的脸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哭泣喊叫的脸。 “跑!用力跑!不要回头!”她用自己的身体做阻挡,把一个小男孩用力推出飞车,迅速地锁定了所有车门。 小男孩听话地用力向前跑,但是,他不听话地回过了头。 被锁定的飞车内,女人被凶残的野兽扑倒,猩红的血肉飞溅到车窗上。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嘴唇无力地翕动:“跑!快跑……” 隔着密闭的车窗,小男孩根本听不到她微弱的声音。 可是,她眼神里的悲痛、绝望、哀求、希冀比最大的声音还响亮,小男孩一边哭,一边继续用力往前跑。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满面是泪地呆看着。 飞车已经变成了黑黢黢的一团,只有冲天火焰在熊熊燃烧。 辰砂突然抬头,看到紫宴和棕离站在车外,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色阴沉,但眼睛里都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车门轻轻打开,辰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飞车。 “我们都走到车边,你才察觉,想什么呢?难道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婆是美女了?”紫宴半开玩笑地说。 棕离盯着车内的洛兰,满脸不悦:“我还有问题要问她。不叫醒她,我怎么问话?” 辰砂没理会棕离的质疑:“我派去暗中保护洛兰的两个保镖全被杀了,个人终端也被破坏,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过,洛兰飞车上的记录仪还完好,看过了吗?” 紫宴说:“看过了。他们的计划很缜密,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机警地判断出警车是假的,又突然异变,只怕他们就成功了。手法很像前几天刺杀执政官的事件,一环套一环。” 棕离补充:“查过四个人的身份,应该是专业杀手,他们冒充在能源星工作的矿工来阿丽卡塔度假。警车和警服是在星网的黑市上购买的,付款账户不在联邦境内,用完后立即注销,无法追查。我查看过千旭的档案,他的经历很干净,从军校毕业后进入军队服役,没有执行过秘密任务,而且已经转做文职十几年了,不像是针对他的。结合上次的事件,可以判断,应该是针对公主的行动。” 辰砂冷冷地问:“就这些?没有线索?” 紫宴和棕离沉默。 “有个假警察说话了。”带着鼻音的疲倦声音突然响起。 三个男人都看向洛兰。 “我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奇怪的口音。” 棕离目光炯炯:“还有其他异常吗?” 洛兰仔细想了会儿,摇摇头。 棕离转身就走。 紫宴离开时,瞟了眼洛兰,对辰砂说:“公主最近是吸引麻烦体质,在查出来是什么人、为什么针对她前,让她不要乱跑,出门多带几个保镖。” 辰砂颔首,表示明白。 Chapter 8 生活总有变数 Chapter 8 生活总有变数 这才是攀缘最美妙诱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计划,总是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 洛兰的伤不是什么重伤,休息了几天就差不多了。 清晨,洛兰准备去上班时,看到梳妆台上的眼镜盒。她好笑地摇摇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把眼镜拿出来戴上。 到了研究院,洛兰一边等电梯,一边低头看资料。封林走过来,关心地问:“你的伤全好了吗?不再休息两天?” 洛兰头也没抬地说:“已经没事了,不想错过今天的会议。” 封林拍拍她的肩膀:“紫宴说辰砂给你送礼物了,喜欢吗?” 洛兰抬起头,面朝封林,指指鼻梁上“性冷淡、学者风”的眼镜。 封林“呃”一声,露出“辰砂,我拿什么拯救你”的表情。 洛兰迅速按下个人终端,拍了张照片,把封林看着自己的精彩表情发给紫宴。 附注:“谢谢哦!不过真心不需要下次了。” 封林郁闷地嘟囔:“有没有搞错?紫宴难道没告诉他应该买什么吗?” 洛兰想起那天晚上辰砂的话,他肯听从别人的建议时,只是因为他也恰好想那么做。 嘀嘀的蜂鸣音,紫宴要求视讯,洛兰接通了。 紫宴看到洛兰的样子,笑得乐不可支:“挺好看的。” “这么好看,要不要给你的女人们人手一副?” 紫宴笑眯眯地说:“我倒是想,可惜我没有一个喜欢读书、做研究,整天要用眼睛的无趣女人。” 洛兰咬牙。 封林讥讽:“真是谢谢你没来祸害我们!” “不客气。”紫宴坦然自若,脸皮也是真厚,他打量着洛兰的头,“伤口还没全好吧?你这么拼,你老板知道吗?” 洛兰下意识地摸头,对封林赔着笑解释:“真的没有事了,医生说了可以外出。” 封林无奈地说:“自己小心一点。” 洛兰冲紫宴挥挥拳头,立即切断视讯,压根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洛兰换好工作制服,走进大会议室,发现很多人已经在了。 一眼看过去全是白色的工作服,可又有细微的不同,胸口上印着红十字徽章的是医生,胸口上印着绿色四叶草徽章的是研究员。 楚墨正在回答一个初级研究员关于病人临床反应的问题,十分耐心细致。 洛兰支着下巴,看着楚墨感叹:幸亏联邦还有楚墨这么靠谱的男人,也许封林就是因为见了太多不靠谱的家伙,才会暗恋上楚墨。 封林坐到洛兰旁边,用手里的电子笔戳了戳洛兰:“我知道楚墨是大家的男神,可是你已经结婚了,就别想入非非了。” “放心,我不会和你抢。” 封林满面警惕,掩饰地说:“什么意思?楚墨和我又没有关系。” 洛兰笑眯眯地瞅着封林,促狭地问:“难道你不想和他有关系吗?” 封林沉默了一瞬,恹恹地说:“你啊,自己的事还一团乱呢,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我哪里乱了?”洛兰的心猛地一跳,竟然莫名地觉得心虚。 封林还没开口,安娜走上台,提醒大家会议时间到,封林和洛兰都立即清空所有杂思,认真听起来。 在安娜的主持下,发言者按顺序,一个个上台发言。 医生讲述了他们的临床治疗,研究员讲述了他们的试验观察,两方互为借鉴,提出质疑,展开激烈讨论。 最后是楚墨和封林发言。 “一直以来,基因异变被分为突发性异变和自然性异变,我们也一直把两种异变当成两种疾病在研究,但也许它们不是毫无关联。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能治愈突发性异变,自然性异变也应该能被治愈……” “几百年来,无数研究试验都失败了。看上去,这些失败毫无意义,令我们十分绝望,可也许它们一直在告诉我们正确的路在哪里。就像在游戏里闯迷宫,如果拿不到攻略,绝不可能知道正确的路径,但可以通过试错,一点点排除错误的路……” 楚墨和封林在发言前,应该完全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可是,他们的发言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但旁听的人十分惊喜,恨不得把他们说的每个字都记录下来,就连他们自己都露出了意外和欣喜。 八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 安娜宣布会议结束时,每个人都神情恍惚,坐着不动,似乎仍沉浸在思索中。 洛兰隐隐地觉得,封林和楚墨似乎触摸到了一扇门,只是现在还找不到钥匙在哪里。 楚墨走过来,对封林赞许地说:“很精彩的发言!” 封林挑了挑眉,笑着说:“你也不差!” 楚墨伸出手:“加油!否则,我们医院会让你们研究院颜面扫地,你们可是专业的研究机构。” 医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封林握住楚墨的手,神采飞扬地说:“楚墨院长,你们要不再努力一点,也许病人都跑来我们研究院请求治疗了,我们可不是开医院的!” 研究员们爆发出喝彩鼓掌声。 一瞬间,身处其间的洛兰竟然有点热血沸腾。 如果说辰砂和执政官他们在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为联邦战斗,那么楚墨和封林他们就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为联邦战斗,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无数次的失败,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枯燥试验,在绝望中寻找一点渺茫的希望,需要的勇气和坚持一点不比那些用生命去战斗的军人少。 洛兰把手放在心脏部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 突然之间,她发现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十年前,她只是功利现实地选择了基因研究这个职业;十年后,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工作。她喜欢封林,喜欢楚墨,喜欢一起努力奋斗的同事,喜欢研究中每一次微不足道的发现。 十年前,她想成为优秀的基因修复师,因为她想有一技之长,可以更好地活下去;十年后,她更加想成为优秀的基因修复师,因为她不仅想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还想治好千旭的病,让千旭更好地活下去。 洛兰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里,看着桌上的3D相框,默默沉思。 里面是一幅三维日出照,她和千旭一起去爬阿丽卡塔最高峰依拉尔山时拍摄的。 自从她和千旭去冒险家乐园玩过后,她就一直想去真正的依拉尔山。 当她努力把体能提升到D级时,千旭答应给她一个奖励,她提出去攀登依拉尔山脉的主峰。 这个体能去挑战星球最高峰其实很勉强,但洛兰太想完成这个心愿了。她的每一个心愿都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攀登到阿丽卡塔最高峰的峰顶已经是最简单的。 千旭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理智的决定,更没有说什么来日方长,建议她努力到C级体能再去攀登,他答应了。 他做了周全的准备:采购最好的装备,培训她野外生存自救,设计登山线路,预演各种危险…… 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登山过程依旧很凶险。甚至因为她的一次失误,两个人差点摔下万丈悬崖。 最后总算保住性命,可是,不但丢失了大部分装备,还偏离了预定的登山路线。 夜幕降临,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整个天地一团漆黑,除了雪就是冰,像是要吞噬掉一切生命的死域。 洛兰很绝望,连她自己都想扇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拉着千旭来送死? 可是,千旭没有怪她。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和煦淡定,“这才是攀缘最美妙诱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计划,总是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变故不仅仅意味着困难,也意味着与众不同的风景。攀缘路上正因为这些变故,才让人永远对生命心怀敬畏,期待着下一刻。” “下一刻依旧是风雪呢?” “那就继续等下一刻。” 下一刻,风雪没有停。 一个又一个下一刻,两天后,风雪停了。 洛兰震惊地看到—— 厚厚的积雪因为风势和地势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整个世界粉雕玉琢、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其时,恰好阳光破云而出,一道彩虹横跨在云端和冰雪丛中,美得不像是人间。 洛兰激动地冲进琼花玉树的冰雪世界中,站在彩虹下,回首看向千旭。 千旭淡定地站在她身后,微笑地看着她。 洛兰忽然之间胸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心怀希望努力往前走,因为变故不仅仅是困难,只要克服过去,也会是意料之外的美景。 三天后,洛兰和千旭历经艰辛,从另一条线路攀登到山顶。 当她看到太阳从她脚下的皑皑雪山上升起,光辉洒遍连绵起伏的雄浑山脉时,觉得所有的苦都没有白吃。 对着千山旭日,她拍下这张照片,心里豪情万丈地对自己说:第一个愿望实现! 洛兰给千旭发消息:“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去珠穆朗玛餐厅吃晚饭。” “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千旭立即捕捉到重点。 “一是感谢你前几天的救命之恩,二是十年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手头还有点工作,半个小时后才能完成。” “一个小时后在餐厅见?” “好。” 洛兰预订好位置后,视讯联系辰砂。 影像显示辰砂正在训练场,满头的汗,他身后是穿着作战服,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执政官。 辰砂的目光停留在洛兰的眼镜上:“什么事?” “我晚上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大概会晚一点回去。” “同事?” “不是,是千旭。上次他救了我,我想请他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 “知道了。”辰砂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视讯。 洛兰摩挲着个人终端,思索着刚才的画面。 辰砂和执政官在对抗性训练,似乎被虐打的是辰砂,难道执政官的体能比辰砂还好? 不过,执政官也不可能轻松,应该只是因为看不见他的样子,所以觉得他轻松。 果然,戴面具的家伙都最会装模作样! 珠穆朗玛餐厅远离商业中心和居民住宅区,在一座靠河的山上,四周环境十分清幽安静。 洛兰坐在原木搭建的露台上,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露台下是郁郁葱葱的林木,风过处,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远处层峦叠嶂,一条大江蜿蜒曲折、奔涌不休。江上波光粼粼,两个月亮悬挂在天空,一东一西,交相辉映,是阿丽卡塔著名的双子卫星。 洛兰收回目光,打开星网,一边刷基地论坛,一边等千旭。 论坛首页的热帖竟然是封林和楚墨握手相视的照片,标题:男神+女神,求在一起! 洛兰哑然失笑,点击进去围观,发现是一段视频,从会议结束后,楚墨走过来跟封林打招呼开始,到封林自信飞扬地回击结束。 放视频的人应该是参加会议的研究员或者医生,为了不违反保密条例,模糊了时间和地点,把背景替换成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却更凸显出两个人的自信霸气,又似乎隐隐暗示着他们的谈话影响着无数人。 底下回帖的人各种鬼哭狼嚎。 “毫无疑问,封林公爵才是霸气攻!” “为了联邦,求你们继续相爱相杀!” “突然想去做基因研究了,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 洛兰看得乐不可支,一抬头发现千旭已经坐在对面,正含着笑静静地看着她。 洛兰忙关了星网:“来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笑得很开心,不想打扰。” 洛兰点击桌面,3D影像的菜单出现:“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洛兰不好意思地说:“招牌菜。我想看看究竟是我做得好吃,还是厨师做得好吃。” “恰好也是我爱吃的。”千旭点了冬瓜八宝盅和灌汤小笼包,又要了厨师推荐的花草茶,可以边喝茶边等菜。 洛兰端起茶,诚心诚意地敬千旭:“谢谢!” 千旭笑着喝了口茶:“你说你有答案了?” “嗯。十年来,你再没有问过我,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没想到今天一提,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一直在努力找答案,我怎么会忘记?” 是啊!十年来她一天都不敢浪费,就是因为她想要寻找到她的未来。 十年前,她打算学到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后,就像真的洛兰公主一样远走高飞,永远离开奥丁。可是,十年后,已经拥有安身立命本事的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悄悄逃走,却因为温暖的千旭、友善的封林、勤奋聪慧的同事……放弃了最初的打算。 洛兰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挺:“用了十年的时间,我现在终于可以回答你当初的问题了。” 千旭问:“你喜欢阿丽卡塔吗?” 洛兰毫不迟疑地说:“喜欢!”十年时间,太多美好的记忆,让她对这个星球从陌生到深爱。 千旭安静了一瞬,继续问:“你愿意在这里定居吗?” “我愿意!”浩瀚星海中,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心所悦处,洛兰的唇角慢慢弯起,笑意在她脸上绽放,就像是一朵花迎着春风盛开。 千旭谨慎地说:“在做研究时,必须要有充足的观察样本才能得出结论,不需要再去别的星球看看吗?” 洛兰仰起头,看向天空中闪烁的繁星:“别的星球也许会更美丽,但是没有你们。”她歪着头,笑看着千旭,指指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告诉我它想留在这里,继续做喜欢的事,继续和喜欢的人们在一起。” “身为科学家,你应该明白人类的心脏没有思想。” “但是有感情,而且是很忠贞的感情。否则为什么异体器官移植会有排斥反应呢?” 千旭很无奈:“你的女神上司知道你这么擅长胡说八道吗?” “哦——她很欣赏我这点呢!”洛兰扬扬得意,“对科学家而言,发散的想象力非常重要。” 千旭摇头而笑,举起茶杯,郑重地说:“欢迎你到阿丽卡塔定居!” 洛兰和他碰了下杯:“谢谢!” 两人吃完饭,去停车楼取车。 洛兰一边把停车卡插进服务器,一边点评说:“价格是很贵,不过,真人领座、真人上菜,服务很贴心,味道也名不虚传,贵得有道理。” 服务器确认他们的身份后,随着传输带,千旭的飞车和洛兰的飞车同时出现在车道上。 千旭说:“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护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现在挺晚的了,送来送去多麻烦呀。” 洛兰十分心虚,幸好千旭没有坚持。 他陪着洛兰走到她的车边:“自动驾驶并不是百分百安全,你有空的时候学一下手动驾驶。” 洛兰站在打开的车门边,笑着回过头正要说话,突然,千旭一手搂住洛兰的腰,一手护住洛兰的头,向前扑去。 两个人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倒在车座上,身体贴着身体,脸颊贴着脸颊。洛兰瞪大眼睛,满脸困惑:“你……” 一枚子弹贴着千旭的头顶飞过,射到车厢上。 洛兰回过神来,立即大叫:“起飞!” 智脑收到主人命令,车门唰一下自动关闭,剩下的子弹被挡在外面,打得飞车砰砰作响。 飞车摇摇晃晃地刚刚升空,一辆黑色的飞车横冲直撞地飞过来,智脑的设定总是安全第一,发出指令立即闪避,飞车往下落,黑色的飞车却毫不减速地继续撞向洛兰的飞车。 “坐稳!” 千旭翻身坐起,开启人工驾驶,手动操控飞车,急速提升,飞车侧身翻立,和黑色飞车擦身而过,升上天空。 千旭瞟了眼洛兰,看她已经扣好安全带:“超速驾驶过吗?” “没有。” 千旭笑:“恭喜你,有第一次了。” 千旭把四个引擎全部打开,速度一下子提升到极致,飞车像一道光一般向前飞驰,可是,黑色飞车是经过改装的车,各种性能堪比军用飞车,一直紧紧地咬在洛兰的飞车后面,不停地挤压、撞击洛兰的车。 一时间,险象环生,似乎随时都会车毁人亡。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颠簸,洛兰胃部痉挛,觉得马上就要呕吐。 千旭瞅了一眼洛兰:“我第一次参加星际战舰的战斗时,也是这样。” “什么?你不是研究战术的文职人员吗?怎么会参加星际战斗?”洛兰太过吃惊,忘记了想要呕吐。 “即使在奥丁联邦,也不可能随意浪费A级体能的军人去做文职。我曾经是星际战舰上的特种战斗兵,生病后才转成文职。” 洛兰立即相信了,因为他把飞车开得像是一艘战斗机。枪林弹雨中,风驰电掣、左闪右避,还能从容淡定地陪她聊天,就好像他们现在只是开着飞车在兜风,压根没有危在旦夕。 “你害怕的时候,怎么克服的?” “被老兵恶狠狠羞辱取笑了一通,害怕丢脸不得不硬撑着,后来……”飞车猛地翻起侧飞,洛兰从下往上,看着他的侧脸,弧度优美的鼻梁和下颌,坚毅得如同亘古矗立的山峦,“看到取笑我们的老兵被炸飞时,只有悲伤和愤怒了。” 飞车翻了回去,千旭的脸色发白,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轻颤,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型注射器。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飞驰而来。 洛兰松了口气:“总是姗姗来迟,不过,比不出现好。” “违规驾驶,请立即停车接受检查!”警车的车身两侧升起两个炮筒,瞄准洛兰的飞车。 千旭盯着警车看了一眼:“假警察!那是PK320,阿丽卡塔现在的警车装备应该是PK420。” “什么?”洛兰大惊失色。 黑色飞车在后,假警车在前,他们被堵在中间,已经无路可逃。 “怎么办?” “将计就计。”千旭对洛兰笑了笑,很淡定,洛兰也镇静下来。 千旭按照警车的指示,把飞车停在一片空旷的坡地上。 洛兰弯身在车里东翻西找,希望找到一个趁手的武器,千旭把一把枪放到洛兰手里:“我已经通知封林和安娜,她们会尽快赶到。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躲在车里不要出去。” “你呢?” “不管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生命,立即开枪。记住!不管任何人!不要犹豫!”千旭的眼神幽暗又明亮,冷漠又炙热,就像是本该吞噬一切的黑洞里却射出了恒星的光,透着诡异。 洛兰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异样惨白,手指也有些异样,指甲似乎正在变得锋利。她悚然一惊,正想细看,千旭已经抽开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迅速关闭、锁定。 洛兰拍着车窗叫:“千旭!千旭……” 两个假警察下车,装模作样地出示了一下证件,拿枪对准千旭,命令他蹲下,把手背在背后。 千旭配合地照做。 看到假警察已经完全控制住千旭,黑色飞车里的两个彪形大汉才放下戒备,走了出来。 他们背对着千旭,站在洛兰和千旭中间,一个掏出枪对准洛兰,示意她老实一点;一个拿出破解门锁的仪器,想要强行打开车门。 一个假警察露出得意的笑,扣动扳机,开枪射向千旭。 千旭快若闪电,突然回身,抓住假警察的手腕,一连串子弹,全部射中了正在破解门锁,想要强行打开车门的男人。 另一个假警察想开枪,可是千旭借助假警察掩护住自己,让他根本无法开枪。 拿枪指着洛兰的大汉转身,对着千旭射击,同时,被千旭抓着一只手腕的假警察用另一只手拔出匕首,狠狠刺向千旭的后颈。 电光石火间,千旭放开他的手腕,一只手向前刺,整只手像锋利的剑一样插进假警察的胸膛,顺势一转,把假警察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本来射向他的子弹全部射在假警察身上。另一只手空手入白刃,直接抓住匕首,随意一甩,匕首飞向另一个假警察,将他手中的枪击落。 子弹越发密集,千旭没有拔出手,就让假警察的身体挂在他的手上,像是举着一面盾牌一样举着假警察的身体,径直走向开枪射击的大汉。 因为警服有防弹功能,假警察身体乱颤,却没有立即死亡。他看着自己的胸膛,惊恐地尖叫,开枪射击的男人也一边恐惧地嘶吼,一边疯狂地射击。 千旭逼到开枪射击的男人面前,他的枪口被假警察的身体堵住,可他依旧嘶吼着疯狂射击,直到能量耗尽。 千旭挥手划过,一字割喉,鲜血像喷泉一般喷射而出,男人的身体向后倒下。 千旭看向另一个假警察。 他拿着刚刚捡起来的枪,双腿不停地打哆嗦,和千旭妖异的眼睛一对视,他“啊”一声尖叫,扔掉枪,拼命地往警车里跑,想要逃走。 千旭嫌弃地蹙蹙眉,把手上已经死掉的假警察扔出去。 尸体砸在逃跑的假警察身上,把他砸倒在地。 假警察从尸体下挣扎着钻出来,想要拉开车门。 千旭一个闪身,动作快若闪电,坐在了车顶。 他一腿弯曲踩在车顶上,一腿悠闲地垂在打开的车门前,正好挡住假警察。 假警察满面惊恐,嘶哑地叫:“你、你……不是人!” 千旭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这句话,却没有思考出结果,他弯下身,捏住假警察的脖子。 假警察惊骇地哀求:“求、求你……” 咔嚓一声,假警察的头软软地耷拉下来。 千旭随手把尸体扔掉,利落地跳下车,几步就到了洛兰的飞车面前。 他弯下身子,隔着车窗,冷酷地盯着洛兰,就像是一只正在研究如何撕碎猎物的野兽。 洛兰眼中泪花滚滚,震惊地看着他。 猩红的眼睛、尖锐的獠牙、锋利的爪子、鳞甲化的皮肤…… 还有,强大的力量、灵敏的听力、迅疾的速度、不受阻碍的夜视能力…… 洛兰不知道眼前半兽化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千旭,试探地叫:“千旭。” 千旭慢慢地直起身子。 “千旭!”洛兰惊喜,以为他还有几分清醒。 “砰”一声,千旭的手重重拍在车窗上。 洛兰惊骇,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枪,呆呆地看着玻璃窗上的手—— 手指纤长有力,指甲锋利如刀,因为刚刚杀过人,两只手都鲜血淋漓,像是从地狱里探出的恶魔之爪。 砰! 砰! …… 一声又一声,防弹玻璃窗上出现第一条裂纹。千旭越发用力地拍打,玻璃窗上的裂纹就像是湖面上的涟漪一般越来越多,洛兰已经听到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她盯着完全陌生的千旭,耳畔响起他说过的话:“不管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生命,立即开枪。记住!不管任何人!不要犹豫!” 可是,手里的枪根本没有办法举起来。 这是千旭啊!她最无助时,无条件给予她帮助的人;她最孤单时,一直陪伴着她的人;她最危险时,救了她一命的人…… 不可能!这是千旭的身体,千旭一定还在! 她不能杀死千旭! 她边哭边叫:“千旭、千旭……” 砰一声,玻璃窗碎裂了。 千旭猩红的眼睛内满是冷酷,抬起利爪刺向她。 洛兰满面是泪,恐惧地往后缩,却依旧不肯开枪。 突然,千旭的动作变得缓慢,就像是力量正从他体内迅速流失。 猩红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黑色,眼睛内的嗜血冷酷变成了痛苦挣扎,已经刺到洛兰心口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洛兰大喊:“千旭!” 他猛地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洛兰愣了一愣,迟疑着伸手,想要碰一下千旭,辰砂突然出现,一把就将千旭扔到飞车外。 紧接着,封林和安娜也赶了过来,封林急切地问:“洛兰,有没有受伤?” 洛兰擦去眼泪,摇了摇头:“我没事。” 辰砂探身去搀扶洛兰,想带她离开。 洛兰推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担忧地看着地上昏迷的千旭:“他……不会有事,对吗?” 正在查看千旭的安娜表情凝重、没有吭声。 “这一次应该没有事。”封林从车厢里捡起一个一次性注射器,沮丧地说,“他察觉到自己不对时,提前注射了我们研发的药剂,但是没有任何作用,依旧发生了异变。” 洛兰松了口气,急切地问:“千旭究竟是什么病?体貌特征只是部分异变,但神志丧失,血腥好杀。”突发性异变会毫无征兆地彻底兽化,丧失神志,变得充满攻击性;自然性异变会部分体貌特征兽化,但不会丧失神志,千旭却两种都不符合。 “他的病很罕见,当然,不罕见也进不了研究院。我暂时把它叫作‘假性突发性异变的自然性异变’。” “什么?”洛兰也算很了解各种异变,却从没有听过这种病。 “患者有可能短暂地进入突发性异变的状态。当初安教授把千旭介绍给我,我觉得他情况特殊,应该对我们研究突发性异变有帮助,就留下了他。”封林低头看着已经空了的注射器,失落地说,“这是研究完你的基因后最新研制的药剂。这么多年,研究院既没帮到他,也没取得任何研究进展。” 医疗救护机器人把千旭搬运到救护车上,安娜护送千旭赶回研究院。 “我先走一步,你送洛兰回去。”封林和辰砂打了声招呼,就想尾随救护车离开。 洛兰急忙说:“我和你一起回研究院。” 封林劝道:“你回去休息吧。千旭的病,你目前也帮不上忙。” “我还有话和千旭说,必须等他醒来。”洛兰很坚持。 辰砂拍板做了决定:“我送你们去研究院。” 飞车内,洛兰怔怔发呆。 十年来,她曾经无数次想问千旭究竟得的什么病,但她一直没有问,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帮到他,希望等到自己变得更强一些时再问,从来没有想到,千旭的病会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展露在她面前。 封林看看洛兰,又看看辰砂,心中无声地叹息。 洛兰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唯一恢复神志的突发性异变的病例是谁?我能参与这个病例的研究吗?” 封林没有吭声。 洛兰觉得古怪,试探地问:“病人的身份很特殊?” 按道理说,这么重要的病例,各方面的研究应该很深入,可每次提到这个病例都语焉不详,甚至完全没有病人的个人资料,大家只是知道有一个恢复神志、变回人的病例。 封林神情肃穆:“是联邦的第一任执政官游北晨。” 洛兰恍然大悟,竟然是那位缔造了奥丁联邦的传奇人物!外界只知道游北晨不满三百岁就病逝了,以为他是积劳成疾,没想到竟然是因为突发性异变,这要是传出去绝对会在整个星际引起轩然大波,难怪奥丁要严守秘密。 封林说:“因为和执政官有关,研究一直由专人领导,现在是安教授负责,就是我也只能查看研究结果,不能直接参与研究。如果你想转到安教授的研究室,我可以帮你提交申请,但是……” “不用了。” 洛兰完全不想接触这么机密的事,那可是联邦历史上最惊才绝艳人物的基因,上一次因为两个苹果,她差点被阿尔帝国处死,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为了生命安全,远离珍稀基因! 但是,那毕竟是唯一一个从突发性异变中恢复神志的病例,虽然他后来依旧死于突发性异变,可肯定对千旭的病有参考价值。 洛兰咬了咬牙,问:“我能查阅安教授的研究资料吗?” “都在内部资料网上,我会帮你申请权限。如果有特殊的研究需要,还可以直接联系安教授,请求他的帮助。” 洛兰放心了,看来那帮老教授早就设计好一套流程,既能让大家做研究,又不至于带来危险。 千旭睁开眼睛时,看到洛兰半趴在他的病床旁浏览医学资料,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电子笔做记录。微卷的长发胡乱束在脑后,有一缕还毛茸茸地翘着,白皙的肌肤上有几道红痕,透着狼狈,可神情专注,流露出一种认真的美丽。 千旭正盯着她脸颊上的擦伤看,洛兰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即抬起了头,展颜而笑:“你醒了?” “嗯。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啊。”洛兰把之前他交给她的枪放在他手上。 千旭握着枪,目光幽深:“为什么不开枪?” “你……记得发生了什么?” “像是做了一场梦,似乎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我知道自己敲碎车窗,想要杀了你。”千旭盯着洛兰,“为什么不开枪?” 洛兰火了:“你明知道自己可以恢复神志,还让我开枪?如果我听了你的话,不就变成杀死好朋友的杀人犯了吗?” “等不到我恢复神志,你就被我杀了。” “哦,所以你为了不当杀人犯,就让我做杀人犯!” 千旭一愣,紧紧地闭上嘴巴,眼睛内满是痛楚。 洛兰立即服软了:“我们别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吵架了,反正结果是你没杀死我,我也没杀死你,一切正常。” “你真觉得一切正常?你还有勇气和我单独出去吗?” “有!为什么会没有?” 千旭盯着她:“就算我这一次能恢复神志,不代表我下一次也能恢复!” “我不怕!”洛兰扬起下巴,“你要不相信,我们明天就单独出去玩一天。” “可是,我害怕!”千旭移开视线,苦涩地说,“我不想杀死你,也不想被你杀死,最好的选择就是大家少接触。” 洛兰不敢相信地看着千旭:“你认真的?”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少接触?我看不接触才最安全!不如我们以后再也别见面了!”洛兰完全是气恼中的口不择言,还有点女人愚蠢的小性子,指望着伤人伤己的狠话能刺激到千旭,让他收回自己的话,可是,男人是另一个思维体系的动物。 千旭愣了一愣,竟然附和地说:“这样当然更好。” 洛兰要被气疯了,色厉内荏地质问:“千旭,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要和我绝交吗?” 千旭沉默着没有回答。 洛兰冷冷地看着他,看似满脸倔强,什么都无所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有多慌,又有多难受。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两人的僵持。 洛兰回身,还没有开口,门就打开了,棕离和紫宴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洛兰问:“你们干什么?” 紫宴站在她身边,笑眯眯地说:“工作。” 棕离径直走到病床前,向千旭出示证件:“我是联邦治安部部长棕离,有四个人死在联邦境内,需要你配合调查。” 千旭坐起来:“好的。” 棕离是警察头子,出现了假警察,当然要来调查一下,可是……洛兰突然反应过来,急切地抓住紫宴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帮我个忙……” 棕离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还没有说完的话:“指挥官夫人,请你回避一下,我需要单独询问千旭。” 洛兰的手猛地一紧,整个人石化了,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没有指望能瞒千旭一辈子,甚至考虑过什么时候向他坦白,但是,无论怎么思考,她都从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被千旭发现她一直在欺骗他。 “指挥官夫人?”千旭的声音飘忽无力,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也许他希望洛兰说一句“认错人了”,可是洛兰竟然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棕离不悦地提高声音:“指挥官夫人!公主殿下!听到我说什么了吗?请出去!” 洛兰知道自己应该出去,但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如果不是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紫宴的胳膊,只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紫宴对棕离说:“我送公主出去。” 他虚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出病房。 紫宴说:“去休息室坐一会儿。” 洛兰猛地打开他的手,含泪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小心撞上了!” 紫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这十年来,我不相信你没有盯着我。明明知道千旭认识的我一直是骆寻,为什么任由棕离说出我的身份?”洛兰渐渐反应过来,“你很了解棕离的行事风格,在走进病房前,就知道了结果,你是故意的!不是棕离,是你!是你要在千旭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棕离被你当枪使了!” 紫宴的唇边浮起讥嘲的笑:“看来十年来不只是我在观察你,你也在观察我,很了解我嘛!” “为什么?”洛兰眼中满是怨恨。 紫宴拆穿她的谎言,她能接受,可是无法接受他选择的时机。在她和千旭吵架,质问千旭是不是要和她绝交时,紫宴雪上加霜,摆明了要逼千旭和她误会加深、断绝关系。她刚才竟然还傻乎乎地与虎谋皮,求他帮忙。 紫宴笑着挑挑眉,满脸无辜地摊手:“为什么?说出一个事实,需要为什么吗?” “你浑蛋!” 洛兰悲怒交加,像孩子打架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搡紫宴,可是两人体能相差太大,她没有推动紫宴,反倒被反弹得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 洛兰心中满是悲伤,眼泪潸然而下。 紫宴眼神复杂,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喂!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只是戳破一个肥皂泡而已。” “我只有肥皂泡!”洛兰擦掉眼泪,站起来转身就跑。 “洛……”紫宴下意识要追,又立即停下,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洛兰冲出研究院的大楼,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辰砂。 她没有道歉,反而质问:“你干什么?” 以辰砂的体能,就算她百米冲刺着跑过来,他也能轻松闪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她撞上去是什么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辰砂不答反问。 他冰雪般清冷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洛兰心头的无名之火。她今天晚上已经做了太多的蠢事,不要再得罪自己真正的老板了。 “千旭知道我是洛兰公主,指挥官辰砂公爵的夫人了。” “他什么反应?” 洛兰苦涩地说:“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前,他就想和我绝交了。” 辰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当时为什么不开枪?如果不是他及时恢复神志,你会被他活活撕碎。” “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你在用命去赌。” “他是千旭,值得用命去赌。” 辰砂冷冷地说:“他不是千旭。当异变发生时,他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只是一只吃人的野兽。你的不忍只是给了它机会去伤害你,也伤害那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洛兰忍不住质问:“如果有一天你异变了,也要立即杀死你吗?” “如果我异变了,我要你立即杀死那只野兽。”辰砂指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异样地坚定肃杀,“我已经被那只野兽杀死了,你杀死它,只是为我复仇。” 洛兰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辰砂,竟然有人思虑周详地找出充足的理由去说服别人杀死自己。 她喃喃说:“有一例恢复神志的病例。” “将近七千个人,只有一个,0.01%的概率,而且,他在第二次异变时彻底地失去了神志,我从来不相信神迹会降临在我身上。” 洛兰突然觉得好疲倦,只想倒头就睡:“我想回去了。” “好。” 辰砂通过个人终端给飞车指令,不一会儿,飞车就飞了过来,停在辰砂和洛兰面前。 洛兰头挨着车厢,凝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星际列车的轨道像一条条闪亮的巨龙盘绕在半空,千家万户的灯火像天上的星辰在暗夜中闪烁。 不知道哪盏灯照亮着千旭,也不知道千旭今夜是否可以平静地关灯睡觉。 十年了,她在千旭的陪伴下,逐渐爱上这颗星球,当她决定要留下时,却要失去他了。 流沙之上,果然什么都无法存在。 洛兰心如刀绞,难受地闭上眼睛。 飞车停在家门外,洛兰歪靠在座位上,沉沉地睡着。 辰砂静静地凝视着她,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看到的画面—— 千旭狠狠地砸车窗,洛兰哭泣着喊叫。 渐渐地,洛兰的脸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哭泣喊叫的脸。 “跑!用力跑!不要回头!”她用自己的身体做阻挡,把一个小男孩用力推出飞车,迅速地锁定了所有车门。 小男孩听话地用力向前跑,但是,他不听话地回过了头。 被锁定的飞车内,女人被凶残的野兽扑倒,猩红的血肉飞溅到车窗上。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嘴唇无力地翕动:“跑!快跑……” 隔着密闭的车窗,小男孩根本听不到她微弱的声音。 可是,她眼神里的悲痛、绝望、哀求、希冀比最大的声音还响亮,小男孩一边哭,一边继续用力往前跑。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满面是泪地呆看着。 飞车已经变成了黑黢黢的一团,只有冲天火焰在熊熊燃烧。 辰砂突然抬头,看到紫宴和棕离站在车外,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色阴沉,但眼睛里都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车门轻轻打开,辰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飞车。 “我们都走到车边,你才察觉,想什么呢?难道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婆是美女了?”紫宴半开玩笑地说。 棕离盯着车内的洛兰,满脸不悦:“我还有问题要问她。不叫醒她,我怎么问话?” 辰砂没理会棕离的质疑:“我派去暗中保护洛兰的两个保镖全被杀了,个人终端也被破坏,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过,洛兰飞车上的记录仪还完好,看过了吗?” 紫宴说:“看过了。他们的计划很缜密,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机警地判断出警车是假的,又突然异变,只怕他们就成功了。手法很像前几天刺杀执政官的事件,一环套一环。” 棕离补充:“查过四个人的身份,应该是专业杀手,他们冒充在能源星工作的矿工来阿丽卡塔度假。警车和警服是在星网的黑市上购买的,付款账户不在联邦境内,用完后立即注销,无法追查。我查看过千旭的档案,他的经历很干净,从军校毕业后进入军队服役,没有执行过秘密任务,而且已经转做文职十几年了,不像是针对他的。结合上次的事件,可以判断,应该是针对公主的行动。” 辰砂冷冷地问:“就这些?没有线索?” 紫宴和棕离沉默。 “有个假警察说话了。”带着鼻音的疲倦声音突然响起。 三个男人都看向洛兰。 “我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奇怪的口音。” 棕离目光炯炯:“还有其他异常吗?” 洛兰仔细想了会儿,摇摇头。 棕离转身就走。 紫宴离开时,瞟了眼洛兰,对辰砂说:“公主最近是吸引麻烦体质,在查出来是什么人、为什么针对她前,让她不要乱跑,出门多带几个保镖。” 辰砂颔首,表示明白。 Chapter 9 这就是我 Chapter 9 这就是我 一颗藏起来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颗心,就像是一双捂着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双眼睛。 洛兰一直似睡非睡,即使在梦里,都很焦虑。 千旭肯定认为她是个大骗子了,怎么办? 睡了三个多小时后,再睡不着,索性爬起来,钻进厨房做早饭。 洗洗切切,蒸蒸煮煮…… 弥漫的饭菜香气中,洛兰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给千旭做的饭,也想起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第一次给她做的饭。 不知不觉,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为彼此做过很多次饭。 洛兰渐渐想清楚了,既然不愿意失去千旭,又是自己做错事了,那就勇敢面对,努力想办法挽回。 清晨,洛兰带着自己做的汤和早点,赶去研究院找千旭,却发现千旭已经离开。 “为什么这么早让千旭离开?” “数据已经全部正常。”封林调出千旭的身体检查报告给洛兰看,“他自己强烈要求离开,我没有任何理由扣留他。” 洛兰快速扫了一遍数据,的确已经没有问题。 “可是,这么快回去上班没有问题吗?” “当然不行了,他可是一晚上杀了四个人!”封林叹气,“虽然他这种从第一线上退下来的军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应该不会有心理问题,但是,我还是要求他至少休息一个月,不要离开阿丽卡塔,保持观察。” 洛兰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打不通,一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出现:“对方关闭通信,请稍后联系。” 封林问:“怎么了?” 洛兰勉强地笑笑:“没有人接,大概还在睡觉。” 封林看出她心情不好,安慰道:“昨天他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睡得晚一点很正常。” 洛兰觉得有道理,决定晚点再联系千旭,只是,带来的早点…… 她打开餐盒,把汤和点心放到封林面前:“一起吃早饭吗?” 办公室里,洛兰坐卧不安,不停地看时间。 两个小时后,她试探地发了一条文字消息:“起来了吗?我想和你谈谈。” 迟迟没有回复,洛兰安慰自己他应该仍然在睡觉,还没有看到。又等了一个小时,她再也忍不住,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 接通了,可是,响了几下后就被挂断。 一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出现:“对方拒绝通话,请稍后联系。” 这么多年来,洛兰联系过千旭无数次,第一次出现“拒绝通话”的情况。她盯着短短的信息来回看了几遍,难过得想哭,千旭已经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吗?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洛兰打起精神给封林发讯息:“能把千旭的宿舍地址发给我吗?” “你还没有联系上他?”封林很警觉,“这可不是好信号,也许需要心理医生介入。” “只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昨晚他从棕离嘴里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有必要为这个生气吗?你瞒着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该解释的解释清楚,他接受不接受,都不用太介意。” 洛兰没有办法给封林解释千旭和别人不一样,只能什么都不回复。 洛兰坐摆渡飞车,到了基地的宿舍区。 根据基地的政策,在基地工作的军人可以去基地外购置房产,也可以用十分便宜的价格租住基地的单身宿舍。 大部分单身军人都会贪图便宜方便住宿舍,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自然也是一直住在宿舍。 之前,洛兰心里有鬼,不敢透露自己的住址,也就一直不敢询问千旭住在哪里,自我欺骗“我不拜访你家,你也不拜访我家,非常合理”。 洛兰站在宿舍楼外,核对了一遍封林发给她的地址:E-7-203。 确认无误后,她走进宿舍楼。 洛兰按了下门铃,一个身子圆滚滚,眼睛也圆滚滚的机器人出现在大门的屏幕上。 它憨态可掬地说:“客人,您好!主人不在家,请稍后拜访,或直接和主人联系。” “你的主人在哪里?” “机密。” “我可以进屋等他吗?我是他的好朋友。” “不行。” 洛兰觉得自己也是傻了,竟然想和一板一眼、遵守指令的机器人攀交情。 她盘腿坐到地上,决定等千旭回来。 机器人蒙了,圆滚滚的大眼睛快速地转动,在自己的智脑里搜了一圈都没有这样的情形,无法运算出解决方案应该是什么。机器人再次重复:“请稍后拜访,或直接和主人联系。” 洛兰头也没回地问:“你的主人规定了不能有人坐在门口吗?” “没有。” “那你就别管了。” 机器人圆滚滚的眼睛继续快速转动,身体都要发热时,终于有了解决方案。 它给主人发消息:“有一个女人赖在门口不走,要报警抓她吗?” 随消息发出去的还有一张洛兰的背影照。 千旭回复:“不用。等她走了,告诉我。” 一个小时后,千旭发消息问机器人:“走了吗?” “没有。” 机器人发送给他一段视频—— 洛兰盘腿坐在地上,面对门上的屏幕,促膝长谈的样子。 “看你的型号很老,跟着主人很多年了吧。他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保密。” “难道是交往男朋友?” “保密。” “什么话题能聊?聊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吗?” 机器人圆滚滚的眼睛转成了蚊香眼,处理器发出嗡嗡的声音。 机器人问千旭:“她刺探主人和我的隐私,要报警抓她吗?” 千旭回复:“不。” 三个小时后,机器人主动发送给千旭一段视频—— 机器人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洛兰没精打采地捂着肚子:“告诉你的主人,我还没有吃中饭,肚子很饿,希望他不要让我晚饭也吃不上。” “你可以离开去吃饭。” “告诉你的主人,不见到他,我不会离开。” 千旭哑然,洛兰早猜到机器人会联系他,却仍旧等了四个小时,只是想清楚表明,她不会放弃,必须见到他。 千旭给机器人指令:“让她进屋,保鲜柜里有营养餐。我三个小时后回去。” 门缓缓打开,洛兰兴奋地一跃而起,看来千旭终于同意见她了。 圆滚滚的机器人抬起手:“请进,机器人大熊为您服务。” “千旭还给你起了名字?”洛兰看看只到她腰部的机器人,觉得大熊这个名字实在太名不副实了。 “主人说三个小时后回来。” “三个小时?”乘坐星际列车都可以绕阿丽卡塔星一圈了,千旭究竟跑到哪里去散心了? “请挑选。”大熊打开保鲜柜。 洛兰贪图方便,拿了罐营养剂。 她打量四周,突然很好奇千旭居住生活的地方:“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屋子吗?” 大熊的圆眼睛转了几圈:“可以。” 洛兰一边喝营养剂,一边跟着大熊一个个房间看过去。 刚才在外面等时,她闲着无聊,登录基地的内部网查询了一下单身宿舍的资料。 单身宿舍都是标准结构:客厅、饭厅、厨房、卧室、卫生间、健身室。还以低廉的费用提供家具和基本生活用品,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不过,因为现在愿意结婚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单身,很有可能在单身宿舍里一直住到退休,基地的薪酬待遇又不低,大家不会省那个钱,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宿舍重新装修一番,毕竟那是自己辛劳一天后休息放松的家。 千旭的客厅、饭厅和厨房完全就是资料图上样板间的样子,洛兰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 可是,到了卧室、健身室,洛兰发现竟然也是样板间的样子,只有床、桌几件家具,四周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冷清、空旷,没有一丝人气。似乎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只是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欲望。 洛兰的眼睛渐渐潮湿了。 据她所知,这是千旭唯一的住处,也就是他唯一的家,可是,没有人的家会是这个样子。 因为没有记忆,身份是假的,洛兰内心一直没有安定感,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把那个已经住了十年的屋子当作自己的家。 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是借住别人的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去,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意愿去改造装饰它,那个屋子一直以她住进去时的样子存在着。 原来,没有家的人不只是她;原来这么多年,任她取暖的男人比她的内心更荒芜苍凉! 千旭并不是真的如同太阳一般光芒普照,他只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推己及人、温柔相待。 洛兰站在健身室的门口,目光从各种健身器材上扫过,想象着千旭每天下班后,在这里锻炼的画面。 突然,她看到角落的地板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洛兰觉得莫名地熟悉,立即走进去。 她拿起黑匣子,看到匣子的底下镶嵌着一朵蓝色的花。 应该是用特殊工艺把真花做成标本后,镶嵌到匣子上变成了装饰。 洛兰觉得蓝花很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打开个人终端,扫描花的图像,在星网的资料库里搜索。 几秒钟后,一段文字介绍出现:“迷思花,阿丽卡塔星的特有物种,花有两种颜色,蓝色和红色。蓝色花型小,红色花型大,同一株花每年的开花颜色不一定,有可能今年是蓝色,明年是红色,引人猜测,所以被叫作迷思。” 洛兰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在依拉尔山脉见过这种花。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她还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不起眼的蓝色小花送给千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她送他的那朵花,可是洛兰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朵花。 洛兰的心突然跳得很急。 她轻轻地摩挲着陈旧的黑匣子,自然而然,就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她在一个隐藏的按钮上按了一下,悠扬悦耳的歌声在房间内响起。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很老很老的歌,老得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歌。 洛兰坐在地板上,静静地听着。 无数个孤单的夜晚,千旭应该就在这里,一边听歌,一边锻炼。 当她茫然地问自己前方是什么时,千旭是否早已经放弃了疑问? 她知道,千旭是孤儿,长大后进入军队。因为表现优异,成为星际战舰的特种战斗兵。后来生了病,不得不提前结束服役,转到基地从事星舰战术研究的文职工作。 也许,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可以用两三句话说清楚,但是,一个人的经历和情感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千旭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他的内心这么苍凉荒芜?甚至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 洛兰不知道。 可是,有些事情靠着推测,她应该知道的。 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不管多痛苦,都不会有亲人给予他关心和支持。 曾经,他是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却因病被迫中断,就像苍鹰被斩断翅膀,无法再翱翔蓝天,他肯定也痛苦茫然过,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困守斗室,遥望星辰。 时间一天天过去,治愈的希望一点点变少,也许有一天异变后,再也无法清醒。 当她把千旭视作温暖和依靠时,却从来没想过他是否也需要温暖和依靠。 她以为对等的友情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对等,甚至可以说只是她单方面的索取。 她碰到问题时,他答疑解惑。 她孤单难受时,他陪伴聊天。 她对阿丽卡塔陌生恐惧时,他陪她去认识了解…… 一切都是她需要。 因为心里守着秘密,她不敢坦白自己的住处,所以不敢询问他的住处;不敢坦白自己的过去,所以不敢询问他的过去;不敢坦白自己的现在,所以不敢询问他的现在…… 就这样,她还自诩交情深厚、非比寻常。 原来,真的像辰砂说的那样,流沙之上什么都无法存在。 古老悠扬的歌声中,千旭走进屋子。 正是夕阳西下时,太阳的余晖从窗户洒进来。 洛兰倚着墙壁坐在地上,眼睛闭着,脸颊上有未干的泪痕。薄薄的橙色光晕笼罩着她,让她像是博物馆内古老易碎的美丽油画。 他心头悸动,定了定神,才刻意放重脚步走过去。 洛兰睁开眼睛。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灭了星光,吹散了未来 山川都化作了无奈 …… 四目相对,如泣如诉的歌声入耳,他竟然不敢直视她,弯下身关掉了播放器。 洛兰轻声叫:“千旭。” 千旭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还在生我的气吗?”洛兰问。 “没有,你身份特殊,对外隐瞒很正常。” 洛兰苦笑:“我真希望你会说生气。对外隐瞒是很正常,可对内呢?” 千旭淡淡地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完全接受你的隐瞒。” 洛兰拿起播放音乐的黑匣子,把底面展示给他:“这朵蓝色的花是我送给你的那朵花吗?” “不是。”千旭没有丝毫犹豫。 “你撒谎!如果这朵花和那朵花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一问,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难道不是应该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花’吗?” “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千旭依旧否认得干干净净。 洛兰轻叹口气,郑重地问:“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这里会不会隔墙有耳?” “什么故事?” 千旭没有说不行,显然不用担心异种的异能。洛兰拍拍地板,示意他坐。 千旭依旧站着,传递出疏离拒绝。 洛兰苦笑,手指在黑匣子上面慢慢滑过,“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这东西。我查了下星网,说它是早就被淘汰的老古董。但是我一看到它,就知道怎么用,知道它里面存着很多很多古老的歌。我刚听了,有的歌我还会唱呢。” 千旭的眼里闪过迷惑。 洛兰敲敲手里的黑匣子,笑着吐吐舌头:“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可时不时又会冒出来点什么。有时候觉得自己蛮惨的,有时候又觉得蛮好玩的。这些隐藏技能就像是生命里埋着的彩蛋,冷不丁地会给我一点惊喜,希望不要哪一天突然发现还埋着炸弹就好。” 千旭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洛兰抬起头直视着千旭:“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骆寻。” 千旭皱眉。 “我告诉过你,我是从别的星球移民到阿丽卡塔星的,也是真话。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用别人的身份从阿尔帝国移民到阿丽卡塔星的。” “什么……意思?” “我不是真的洛兰公主,是冒名顶替的假公主。我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给自己起名叫骆寻。” 洛兰冒着生命危险把深藏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千旭会怎么反应,但她知道人心只能拿人心去换。她在守着自己的秘密时,已经把自己的心藏起来了。 一颗藏起来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颗心,就像是一双捂着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双眼睛。 既然欺骗的流沙什么都支撑不了,那就把所有的流沙都铲除,至于流沙下到底是让万物生长的辽阔大地,还是毁灭一切的万丈深渊,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赌了。 “你说,你用了别人的身份,你不是真的……公主?”千旭出乎意料地理智克制,短短一瞬似乎就接受了事实,表情和语气都很冷静。 “嗯。”洛兰点头。 “真的公主呢?她死了吗?”千旭盯着她,眼神像出鞘的宝剑一般犀利,似乎要刺进她的内心,确认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洛兰觉得很陌生,不过,千旭此刻应该也觉得她很陌生吧。不是两个人变了,只是,他们终于撕开了包裹着自己的面具。 “没有,我们是和平交易,没有血腥、没有欺诈。公主已经有深爱的男朋友,她不愿意嫁到奥丁联邦来,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犯了死罪的死刑犯,公主给我活下去的机会,我代替她嫁到奥丁来,两人各取所需达成交易……” 洛兰把自己和公主的交易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千旭问:“你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不知道,只知道她肯定和穆医生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吧。” “他们想让你永远做洛兰公主?” “嗯,穆医生说只要没有人怀疑,我可以永远都是洛兰公主。” “十年了,你已经成功骗过所有人,为什么……要说出来?”千旭深邃的眼睛内风云变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奔腾,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是啊,已经骗过了所有人! 虽然身份是假的,可十年来的每一天是真的,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是真的,她在阿丽卡塔得到的一切,不属于洛兰公主,只属于她。 “因为……”洛兰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千旭。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渐渐黑沉的天色中,他孤身而立、满身苍凉,就像是站在四野空旷的荒原上,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洛兰缓缓站起,慢慢走到千旭面前。 千旭没有再刻意退避,身体紧绷僵硬,漆黑的眼睛像漫无边际的夜色一般深不见底。 洛兰双眸清亮,仿若划破夜色的璀璨星光:“因为我不想再欺骗你,因为我想真正了解你,因为……” 嘀嘀的蜂鸣声突然响起。 千旭好像如梦初醒,立即往后大退一步,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洛兰心慌意乱地低头看个人终端,发现来讯显示是辰砂。 她心中一惊,深吸了口气,才接通音讯:“有事吗?” “封林让我护送你回家。” “不用了,有保镖。” “我在宿舍楼下。” 洛兰困惑,什么意思?突然反应过来,辰砂在千旭的宿舍楼下。 她可没胆子让辰砂等,急忙说:“我立即下来。” 洛兰挂断音讯,对千旭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接受。” 生命的确可贵,但是,变幻无常的生命中,总有些事、总有些人,值得以命相搏。她像他一样,把杀死自己的枪放在了对方的掌心,将生死悬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命运诡秘难测,渺小的她既然不甘心,想要挣脱强大的命运,只能拼上全部,输、赢,她都认! 千旭没有丝毫反应,依旧面无表情。 洛兰心情黯然,低着头匆匆往外走。两人擦身而过时,千旭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洛兰身子一僵,回头看着他。 “刚才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 “什么?” “不要再给任何人讲这个故事,我也会全部忘掉。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没听到。” 背光的夜色中,千旭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清晰得像是刀刮骨,一下下锐利地刺到洛兰的耳朵里,她的心却一下子安定了。 即使知道她是越狱的死囚犯,即使知道她欺骗了整个奥丁联邦,千旭仍然选择了保守秘密。 洛兰展颜而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随便告诉别人这种事?不过……”她咬了咬唇,一字字强调:“我说了,你听了。不许你忘记!” 千旭身子一僵,像是握着的胳膊烫到了他,猛地放开洛兰。 洛兰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想到辰砂就在楼下,不敢再耽搁:“我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洛兰冲出楼门,看到停在路边的飞车。 她脚步轻快地跑过去,点头哈腰地钻进车里,赔着笑说:“不好意思。” 辰砂打量了她一眼:“千旭不和你绝交了?” “还没有说服他,不过,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开端。”洛兰心里一动,突然问,“如果你是千旭,会原谅我的欺骗吗?” 辰砂冷冷地说:“我不是他。”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洛兰泄气,觉得简直完全无法沟通,闷闷地转过头,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的景色。 寂静中,辰砂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憎恶欺骗,不原谅欺骗。” 洛兰的心咯噔一下,骤然间全身发寒。 她缓缓转过头:“有时候不是成心想撒谎,只是无可奈何。” “撒谎者的无可奈何归根结底都是一己之私,为了自己,欺骗他人。” 洛兰无力反驳,因为辰砂说得很对,所有谎言不管有多少无可奈何、被逼无奈,最终都是因为一己私欲。 其实,这个问题她压根不该问,辰砂做事直来直去,这样的人不会,也不屑欺骗别人,自然也憎恶别人的欺骗。 辰砂看洛兰脸色难看,硬邦邦地说:“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不是针对你,你欺骗的人不是我。” 洛兰笑了笑,自嘲地说:“我明白,只要我别骗你,你不会关心我做什么。” 辰砂沉默。 洛兰打起精神,问道:“我听说军队里有迅速提升体能的方法,真的吗?” “是有专门的特训。” “如果我想参加,该怎么申请?” 辰砂说:“在任何一个星国,A级体能的特训都是机密,我和你的法律关系不适合做决定,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执政官。” “不用了,我自己去问。”她和辰砂只是假夫妻,还是建立在弥天大谎上的假夫妻,能不欠人情还是不要欠好。 回到斯拜达宫,洛兰换了件衣服,化了点淡妆,打扮得整整齐齐后去拜访执政官。 来开门的是安达,洛兰很忧郁。 对这位耳朵尖尖、表情严肃、手段强硬的总管,洛兰一直以来都是能回避就回避。毕竟,当初刚到奥丁,就被他略施小计惩戒一番,仍然心有余悸。 洛兰硬着头皮,客气地说明来意:“我有点事想见执政官。” 安达正想毫不客气地拒绝,两只尖耳朵抖了抖,表情微变。他拉开门,让到一旁:“执政官在阅览室,请进!” 宽广幽深的大厅里,异样地安静。 洛兰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步的足音,天顶上的复古吊灯让一切影影绰绰,不知道是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莫名地心生寒意。 洛兰加快脚步,幸好,灯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驱散了几分冷意。 洛兰站在厚重的仿古雕花木门前,想到要单独面对那位完全没有温度的面具人,心里还是瘆得慌。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才微笑着敲门。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橘黄的灯光下,执政官穿着黑色的兜帽长袍,正在伏案疾书,应该是一份份必须要他亲笔签名的文件。 洛兰站在他的背面,看着他做这么有人气的事,觉得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让你久等了。” 他放下笔,转身的一瞬,洛兰几乎觉得她会看到一张正常的脸,但是,是一张冰冷的银色面具。 洛兰低下头,屈膝行礼:“执政官。” 他站起来,抬起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一寸肌肤都没有裸露。 洛兰跟着他坐到窗户旁的椅子上。 执政官为她斟了一杯茶:“是阿尔帝国的特产,据说基因传自古地球时代的名贵品种。” 洛兰发现只有她面前有茶杯,执政官面前什么都没有,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的面具,只在眼睛的部位有两个洞,自然不可能喝茶了。 执政官显然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很抱歉,没有办法陪你一起饮茶。” “没……没有关系。”洛兰的小心思被窥破,十分尴尬窘迫。 她紧张地端起茶就往嘴边送,执政官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触,又很快收回去,可已经足以让洛兰僵化了。 “很烫。”执政官平静地说。 洛兰这才觉得手里的杯子滚烫,忙不迭地把杯子放下,悄悄在桌子底下甩手。 执政官夹了块冰块递给她,洛兰下意识地接过,热乎乎的手指总算凉快下来。 执政官问:“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想申请参加A级体能特训。” “你从事的工作对体能没有特殊要求,我看不到你需要迫切提升体能的原因。当然,如果你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我会考虑。” “我……” “你只有一次机会。” 洛兰把已经到嘴边的假话吞回去,想了想,决定说真话:“为了一个人。” 执政官静静地看着她。 洛兰紧张地说:“我曾经对他承诺,当他发生异变,失去神志时,会把他捆起来,等他恢复神志,但是,我太弱了,根本坚持不了15分钟。我不想杀了他,也不想他杀了我,所以,我要足够的强。” “3A级也敢这么想吗?” 洛兰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执政官以为是辰砂。洛兰有点不安,可扪心自问,如果千旭是3A级,她就会选择放弃吗? “受基因限制,我恐怕没有办法和他一样强,但我会尽力缩短我们的距离,剩下的那一点点差距……” 想到她和千旭之间横亘的问题,可不是一点点差距,洛兰突然觉得很酸楚,她用了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就必须也接受这个身份的束缚。 执政官把已经不烫的茶放到她面前。洛兰低下头,端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情绪。 执政官的面具脸冰冷,咄咄逼人地问:“剩下的那一点差距怎么办?” “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如果还剩下一点差距,希望他也努力想办法。”她放下茶杯,抬头笑看着执政官,故作轻松地说,“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只要一起努力,总能克服。” 执政官沉默。 洛兰忐忑地等待,怕打扰到他做决定,想问又不敢问。 过了一会儿,执政官说:“抱歉,我不能同意,你回去吧!” 洛兰默默地站起,对执政官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后,转身离开。很失望,也很难受,但是,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满足她的愿望。 洛兰没精打采地回到公爵府,看到辰砂坐在沙发上,看着个人终端的虚拟屏幕皱眉沉思,像是刚和人通完话。 她无心过问,打了个招呼,就想进屋。 辰砂神色淡淡地说:“执政官让我给你特训。” “啊?” “执政官说‘名额有限,就不要让公主来占用军队资源了,你来给她特训’。” 执政官竟然在关了门后,给她留了扇窗户?洛兰十分诧异:“你的意思是执政官批准你给我特训?” “对。” 洛兰克制着心动拒绝了:“不用了,我还是按部就班慢慢来吧。” “你不是很想成为A级体能者吗?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给你特训?” “因为……”洛兰欲言又止,低头看着地面。 辰砂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 一会儿后,洛兰突然抬头问:“你爱我吗?” 辰砂愣了一愣,说:“不爱。” “我也不爱你。” “我知道。” “十年前,你说过我们是假夫妻……” 辰砂冷斥:“我没有失忆,说重点!” “我们离婚,可以吗?” “为什么?”辰砂的表情一如往常,冷淡漠然。 “从一开始,你就不愿意娶我,我们婚姻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的基因。十年来,我一直很配合封林的研究,即使我们离婚了,我依旧是奥丁联邦的公民,依旧会继续配合封林的研究。” “我们婚姻存在的原因,我很清楚,不用你复述。我在问为什么!”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这么一直做假夫妻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千旭?” 千旭和辰砂地位悬殊,洛兰不想把千旭卷进来,但是,面对这样敏锐犀利的辰砂,她只能开诚布公。 “我的确因为千旭重新审视自己,提前做出了离婚的决定,但就算没有千旭,我也迟早会结束我们虚假的婚姻。你我都不是会对命运俯首称臣的人。我相信,十年前,我在考虑如何摆脱我们的婚姻时,你也肯定考虑过。”洛兰自嘲地说,“当年,你冷脸相对不就是警告我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纠缠不清,方便日后结束我们的法律关系吗?” 辰砂沉默了一瞬,说:“我们的婚姻是利益交换。当年,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现在,离婚也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洛兰双眸如寒星璀璨,坚定地说:“只要你同意离婚,我会向其他人证明,我不仅仅是交易来的昂贵货物,也不仅仅是基因研究对象,我值得奥丁联邦把我当作真正的奥丁公民对待。” 为了活下去,她假冒公主,欺骗了奥丁联邦,但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做一辈子的骗子,更没打算和辰砂做一辈子的假夫妻。 只不过,她从没有想过这么早和辰砂摊牌,她知道时机不对,她还太弱,可谁都不知道千旭什么时候会异变,她不想事情发生后再追悔莫及。 辰砂盯着洛兰,心情怪异陌生,耳畔响起执政官的话:“我知道你最初的打算,但公主是苍鹰,不是金丝雀,再精美的笼子都关不住她,你必须认真考虑一下该怎么对待公主,还有你从来没当回事的婚姻。” “好,我同意离婚!”辰砂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洛兰双手握拳,兴奋地跳起来:“谢谢、谢谢!” “有一个条件。” “你说。” “接受我的特训,把体能提升到A级。” 洛兰本来屏息静气地等着辰砂提条件,做好了无论多刁钻艰难都必须努力完成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辰砂的条件竟然正是她想要的。 “为、为什么?” 辰砂冷冷地说:“逆风而行,不是光有勇气就够了,还必须有体能!我的听力太好了,不希望将来不管走到哪里,都听到别人议论我的前妻过得多么凄惨。” 就因为这个?洛兰呆看着辰砂,不知道他这算祝福,还是算诅咒。 辰砂转过身,向楼梯上走去:“千旭是会异变的异种,想要他接受你,就要保证自己不会被他吃掉!” 洛兰趁着午饭时间,去宿舍找千旭。 机器人大熊转着圆鼓鼓的眼睛说:“主人不在家,请稍后来拜访,或者直接联系主人。” “我可以进去吗?” “你说呢?”大熊竟然翻了个白眼。 洛兰隔着屏幕敲它的头,给千旭发消息:“你在基地吗?我有点事想当面告诉你。” 千旭一直没有回复,十几分钟后,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洛兰跟在千旭身后走进屋子,千旭都没有邀请她坐,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冷淡地问:“什么事?” 洛兰往前走了一步,他立即后退一步,刻意保持着距离。 洛兰促狭心起,步步紧逼。 千旭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壁前。 哎呀!这是要壁咚的节奏吗?洛兰忍着笑,继续往前走,啪一声把一只手撑到墙上。 千旭快若闪电地从另一侧滑过,站在了她身后。 洛兰遗憾地做了个鬼脸,转身笑看着千旭:“你好像没有和女人交往的经验呀。” “你要是没话说,我走了。”千旭脸色泛红,眼中满是恼意。 洛兰不敢再逗他,收敛笑意,郑重地说:“指挥官答应和我离婚了。” “什么?”千旭一脸震惊,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洛兰。 洛兰笑意盈盈地说:“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利益联姻,他不情、我不愿,何况我还是个假货。从一开始,我和指挥官就约定了做假夫妻,可我们总不能做一辈子假夫妻,昨天我提出离婚,他同意了。” 千旭心绪起伏、眼神复杂。十年时间,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但每一次她仍旧会让他大吃一惊。 “给你。”洛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晶莹石头,“一个小礼物。” 千旭迟疑地拿起,发现是一枚琥珀,晶莹的茶色树脂中包裹着一朵蓝色的迷思花。阳光映照下,花瓣四周透出一圈圈光晕,像是时光留下的年轮。 “如果是天然形成的,花形这么完整的花珀,价值不菲。这枚是假的,我自己做的,就买原材料花了点钱,还没有一杯幽蓝幽绿贵。”洛兰生怕千旭不肯收,一再强调礼物的微不足道。 “为什么送我这个?” “代表我的一个许诺。”洛兰举起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会尽快把体能提升到A级,如果你以后再发病,绝不用担心会杀死我。” 千旭把花珀还给洛兰,冷淡地说:“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你送错对象了。” 洛兰伸手,看似要拿回花珀,实际却握住了千旭的手,“我不是洛兰公主,也即将不是指挥官夫人。如果我只是骆寻,你愿意收下这份礼物吗?” 千旭想要缩回手,洛兰不肯放。 她的手指温热,千旭的手指冰凉,冷热纠缠,互不退让,无意间都用上了格斗技巧。 叮咚一声,花珀掉到地上。 洛兰握着疼痛的手,满脸委屈。 千旭想要问她哪里疼,又立即克制住,“指挥官位高权重、年轻有为,会是很好的丈夫,你试着和他好好相处,一定会发现……” 洛兰脆生生地打断了千旭的啰唆:“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千旭愣住。 星际中,随着越来越低的结婚率,求欢很常见,求爱却很少见,尤其在奥丁联邦。外有战争压力,内有基因病困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愿承诺未来,只想追寻旦夕之欢。 “千旭,我只喜欢你!”洛兰看千旭一直没有反应,鼓足勇气又表白了一遍。 千旭眼神变幻,最后万千心思都化作了无奈的怅惘,“我只是个没有未来的废人,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不值得,我自己知道。”洛兰捡起地上的花珀,再次递给千旭,“你只要回答我,如果我只是骆寻,你愿意收下这枚花珀吗?” “不愿意!”千旭十分干脆决绝。 洛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强忍着才没有落下,“你骗人!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去告发我是假公主?为什么明知道我在犯罪,还要包庇我?” “我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不忍心看着你死。” “我不信!”洛兰满脸倔强,把花珀放到桌上,“等我体能变成A级,和指挥官离婚后,再来找你。” 洛兰没精打采地回到研究院。 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紫宴坐在她的工作台前,正在用塔罗牌占卜。 洛兰冷冷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要工作了,没事请离开!” 紫宴眨着桃花眼,笑眯眯地问:“刚才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需要告诉你吗?” “我替你占卜了一下情感运势。”紫宴翻开一张塔罗牌,“正义逆位,建议你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洛兰冷嘲:“你要不要再拿一个水晶球帮我预测一下未来?” 紫宴意味深长地看洛兰:“公主,你可真是藏着不少小秘密呢。”他继续翻看塔罗牌。“女祭司逆位,如果一意孤行,只怕会惹来灾祸。” 洛兰勃然变色:“紫宴,你什么意思?” “我想碾死那个男人,易如反掌,但放心,我没兴趣。”紫宴看着手里刚翻开的一张塔罗牌,淡淡地说,“命运之轮逆位,他会祸事不断,我何必再多事?” “你胡说八道!” 紫宴嘴角含笑,讥嘲地说:“你和辰砂的婚姻是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的利益联姻,那个男人算什么东西?在两大星国的利益面前,公主殿下觉得那个男人真有胆量承受命运之轮的逆位吗?” 洛兰不愠不怒、不卑不亢地说:“他的名字叫千旭,和你一样是奥丁联邦的公民,曾为奥丁联邦浴血奋战,即使他现在身患疾病,也依旧恪尽职守。我相信,他的勇气和坚毅不比你和辰砂少!” 紫宴盯着洛兰,一时间竟然被堵得哑口无言。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无论疾病健康,都平等相待,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他想起了洛兰说过的“五十步笑百步”,她是从心底里没觉得千旭比他们差,就像是从没觉得异种比其他人类差。 紫宴猛地移开目光,低下头,挥挥手,桌上的塔罗牌消失不见。“大概两三万年前,人类发现了一颗全是水的小星球,上面生活着一种外形美丽、心智淳朴的珍稀生物,十分像是古老传说中的人鱼。全星际的人类都为这种珍稀生物疯狂,无数人去捕捉它们,不过千年,这种生物就灭绝了。” “你想说什么?” “你的基因很珍稀,对奥丁联邦很重要,但人类自古以来对珍稀东西的传统都不大好。珍稀的矿产会被开采殆尽,珍稀的物种会被囚禁圈养。” “你在威胁我?” 紫宴微笑着站起,准备离开,“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做自我毁灭的事。请记住,奥丁联邦有无数男人想强行取用你的卵子,为自己培育后代。” “你浑蛋!”洛兰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砸向紫宴。 一张紫色的塔罗牌挡在紫宴面前,看似小小一片,却把洛兰扔的东西击落。 塔罗牌飞到洛兰的脖子前,一端向上翘起,抵着洛兰的咽喉,如一把锋利的刀,散发着噬骨的寒意,逼得洛兰不得不半仰起头。 紫宴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别再侮辱浑蛋了!相信我,我的浑蛋手段,你还半分都没领教过。” 他色如春晓、笑若夏花,朝洛兰眨眨眼,扬长而去。 塔罗牌依旧抵着洛兰的咽喉,洛兰一动不敢动,直到他消失不见,塔罗牌才嗖一下飞出办公室。 洛兰手足冰冷,捂着脖子,呆呆地站着。 她十分茫然,难道她只能靠着假公主的身份用欺骗活下去?难道这些年她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 她打开通讯录,看着千旭的联络号。 往常她茫然时,总会第一时间联系千旭,只要听到他淡定温和的声音,似乎就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千旭也很茫然吧。 她把他平静的生活搅乱了,让他置身旋涡中,究竟是对是错? 洛兰拿起桌上的3D相框,看着她攀登到依拉尔山峰顶后照下的日出图——太阳从她脚下的皑皑雪山中升起,光辉洒遍连绵起伏的雄浑山脉。 千旭的话回响在耳边:“这才是攀缘最美妙诱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计划,总是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变故不仅仅意味着困难,也意味着与众不同的风景。攀缘路上正因为这些变故,才让人永远对生命心怀敬畏,期待着下一刻。” 洛兰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以她对千旭的了解,他绝不是怕事的人,除了他的病,他更多的顾忌应该是她。 可是,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永远不能因为畏惧就裹足不前。 笼子外面很危险,但笼子里就安全了吗? 惧怕笼子外会流离失所,会被人伤害,会有致命的暴风雪,会遇见吞噬自己的天敌,所以收拢翅膀,安逸地生活在笼子里。 可是,天底下归根结底没有免费的午餐。 笼子里的安逸也不是白得的,要放弃飞翔的自由,要察言观色,要乖巧听话,要担心笼子的主人翻脸无情,还要担心发生意外笼子破碎。 笼子里、笼子外,都是生存,都有危险。 很难说哪种生存更好,哪种危险更有可能发生。 但是,笼子外自己能抗争,左右、决定结果,笼子内却只能看人脸色、任人摆布。 嘀嘀的蜂鸣声突然响起,来讯显示是封林,洛兰按了接通。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封林出现在她面前,神情严肃地问:“我收到你的请假申请了,为什么突然要请假六个月?你要去哪里?” “辰砂和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大双子星。” 封林如释重负:“刚才紫宴来找我,让我留意你和……唉,反正你和辰砂在一起就好。” 洛兰轻声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和辰砂离婚,你会支持我吗?” “因为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坚决不支持你和辰砂离婚。”封林勉强地笑笑,柔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趁着这次出去,和辰砂好好相处。将来你就会知道,在几百年的寿命中,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真的吗?如果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你为什么和左丘大法官说话时,总会变得格外尖锐?” 封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恼怒地瞪着洛兰。 “我错了。”洛兰忙举起拳头砸自己的头,表示悔过。 封林一言不发地切断了视讯。 洛兰叹气,封林煲的鸡汤连自己都治愈不了。她还没提楚墨,只是提了一下左丘白,封林居然就生气了。 洛兰给辰砂发消息:“封林批准我的假期了。”不管是千旭的病,还是紫宴口中的危险,把体能提升到A级总不会错。 辰砂回复:“我还要处理一点事,明天出发。” 洛兰又给千旭发消息:“花儿不会因为明日枯萎,今日就不开花。不要因为担心明日的我,拒绝今日的我。” 一直到第二天,洛兰上飞船,千旭都没有回复。 Chapter 9 这就是我 Chapter 9 这就是我 一颗藏起来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颗心,就像是一双捂着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双眼睛。 洛兰一直似睡非睡,即使在梦里,都很焦虑。 千旭肯定认为她是个大骗子了,怎么办? 睡了三个多小时后,再睡不着,索性爬起来,钻进厨房做早饭。 洗洗切切,蒸蒸煮煮…… 弥漫的饭菜香气中,洛兰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给千旭做的饭,也想起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第一次给她做的饭。 不知不觉,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为彼此做过很多次饭。 洛兰渐渐想清楚了,既然不愿意失去千旭,又是自己做错事了,那就勇敢面对,努力想办法挽回。 清晨,洛兰带着自己做的汤和早点,赶去研究院找千旭,却发现千旭已经离开。 “为什么这么早让千旭离开?” “数据已经全部正常。”封林调出千旭的身体检查报告给洛兰看,“他自己强烈要求离开,我没有任何理由扣留他。” 洛兰快速扫了一遍数据,的确已经没有问题。 “可是,这么快回去上班没有问题吗?” “当然不行了,他可是一晚上杀了四个人!”封林叹气,“虽然他这种从第一线上退下来的军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应该不会有心理问题,但是,我还是要求他至少休息一个月,不要离开阿丽卡塔,保持观察。” 洛兰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打不通,一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出现:“对方关闭通信,请稍后联系。” 封林问:“怎么了?” 洛兰勉强地笑笑:“没有人接,大概还在睡觉。” 封林看出她心情不好,安慰道:“昨天他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睡得晚一点很正常。” 洛兰觉得有道理,决定晚点再联系千旭,只是,带来的早点…… 她打开餐盒,把汤和点心放到封林面前:“一起吃早饭吗?” 办公室里,洛兰坐卧不安,不停地看时间。 两个小时后,她试探地发了一条文字消息:“起来了吗?我想和你谈谈。” 迟迟没有回复,洛兰安慰自己他应该仍然在睡觉,还没有看到。又等了一个小时,她再也忍不住,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 接通了,可是,响了几下后就被挂断。 一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出现:“对方拒绝通话,请稍后联系。” 这么多年来,洛兰联系过千旭无数次,第一次出现“拒绝通话”的情况。她盯着短短的信息来回看了几遍,难过得想哭,千旭已经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吗?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洛兰打起精神给封林发讯息:“能把千旭的宿舍地址发给我吗?” “你还没有联系上他?”封林很警觉,“这可不是好信号,也许需要心理医生介入。” “只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昨晚他从棕离嘴里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有必要为这个生气吗?你瞒着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该解释的解释清楚,他接受不接受,都不用太介意。” 洛兰没有办法给封林解释千旭和别人不一样,只能什么都不回复。 洛兰坐摆渡飞车,到了基地的宿舍区。 根据基地的政策,在基地工作的军人可以去基地外购置房产,也可以用十分便宜的价格租住基地的单身宿舍。 大部分单身军人都会贪图便宜方便住宿舍,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自然也是一直住在宿舍。 之前,洛兰心里有鬼,不敢透露自己的住址,也就一直不敢询问千旭住在哪里,自我欺骗“我不拜访你家,你也不拜访我家,非常合理”。 洛兰站在宿舍楼外,核对了一遍封林发给她的地址:E-7-203。 确认无误后,她走进宿舍楼。 洛兰按了下门铃,一个身子圆滚滚,眼睛也圆滚滚的机器人出现在大门的屏幕上。 它憨态可掬地说:“客人,您好!主人不在家,请稍后拜访,或直接和主人联系。” “你的主人在哪里?” “机密。” “我可以进屋等他吗?我是他的好朋友。” “不行。” 洛兰觉得自己也是傻了,竟然想和一板一眼、遵守指令的机器人攀交情。 她盘腿坐到地上,决定等千旭回来。 机器人蒙了,圆滚滚的大眼睛快速地转动,在自己的智脑里搜了一圈都没有这样的情形,无法运算出解决方案应该是什么。机器人再次重复:“请稍后拜访,或直接和主人联系。” 洛兰头也没回地问:“你的主人规定了不能有人坐在门口吗?” “没有。” “那你就别管了。” 机器人圆滚滚的眼睛继续快速转动,身体都要发热时,终于有了解决方案。 它给主人发消息:“有一个女人赖在门口不走,要报警抓她吗?” 随消息发出去的还有一张洛兰的背影照。 千旭回复:“不用。等她走了,告诉我。” 一个小时后,千旭发消息问机器人:“走了吗?” “没有。” 机器人发送给他一段视频—— 洛兰盘腿坐在地上,面对门上的屏幕,促膝长谈的样子。 “看你的型号很老,跟着主人很多年了吧。他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保密。” “难道是交往男朋友?” “保密。” “什么话题能聊?聊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吗?” 机器人圆滚滚的眼睛转成了蚊香眼,处理器发出嗡嗡的声音。 机器人问千旭:“她刺探主人和我的隐私,要报警抓她吗?” 千旭回复:“不。” 三个小时后,机器人主动发送给千旭一段视频—— 机器人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洛兰没精打采地捂着肚子:“告诉你的主人,我还没有吃中饭,肚子很饿,希望他不要让我晚饭也吃不上。” “你可以离开去吃饭。” “告诉你的主人,不见到他,我不会离开。” 千旭哑然,洛兰早猜到机器人会联系他,却仍旧等了四个小时,只是想清楚表明,她不会放弃,必须见到他。 千旭给机器人指令:“让她进屋,保鲜柜里有营养餐。我三个小时后回去。” 门缓缓打开,洛兰兴奋地一跃而起,看来千旭终于同意见她了。 圆滚滚的机器人抬起手:“请进,机器人大熊为您服务。” “千旭还给你起了名字?”洛兰看看只到她腰部的机器人,觉得大熊这个名字实在太名不副实了。 “主人说三个小时后回来。” “三个小时?”乘坐星际列车都可以绕阿丽卡塔星一圈了,千旭究竟跑到哪里去散心了? “请挑选。”大熊打开保鲜柜。 洛兰贪图方便,拿了罐营养剂。 她打量四周,突然很好奇千旭居住生活的地方:“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屋子吗?” 大熊的圆眼睛转了几圈:“可以。” 洛兰一边喝营养剂,一边跟着大熊一个个房间看过去。 刚才在外面等时,她闲着无聊,登录基地的内部网查询了一下单身宿舍的资料。 单身宿舍都是标准结构:客厅、饭厅、厨房、卧室、卫生间、健身室。还以低廉的费用提供家具和基本生活用品,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不过,因为现在愿意结婚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单身,很有可能在单身宿舍里一直住到退休,基地的薪酬待遇又不低,大家不会省那个钱,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宿舍重新装修一番,毕竟那是自己辛劳一天后休息放松的家。 千旭的客厅、饭厅和厨房完全就是资料图上样板间的样子,洛兰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 可是,到了卧室、健身室,洛兰发现竟然也是样板间的样子,只有床、桌几件家具,四周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冷清、空旷,没有一丝人气。似乎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只是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欲望。 洛兰的眼睛渐渐潮湿了。 据她所知,这是千旭唯一的住处,也就是他唯一的家,可是,没有人的家会是这个样子。 因为没有记忆,身份是假的,洛兰内心一直没有安定感,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把那个已经住了十年的屋子当作自己的家。 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是借住别人的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去,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意愿去改造装饰它,那个屋子一直以她住进去时的样子存在着。 原来,没有家的人不只是她;原来这么多年,任她取暖的男人比她的内心更荒芜苍凉! 千旭并不是真的如同太阳一般光芒普照,他只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推己及人、温柔相待。 洛兰站在健身室的门口,目光从各种健身器材上扫过,想象着千旭每天下班后,在这里锻炼的画面。 突然,她看到角落的地板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洛兰觉得莫名地熟悉,立即走进去。 她拿起黑匣子,看到匣子的底下镶嵌着一朵蓝色的花。 应该是用特殊工艺把真花做成标本后,镶嵌到匣子上变成了装饰。 洛兰觉得蓝花很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打开个人终端,扫描花的图像,在星网的资料库里搜索。 几秒钟后,一段文字介绍出现:“迷思花,阿丽卡塔星的特有物种,花有两种颜色,蓝色和红色。蓝色花型小,红色花型大,同一株花每年的开花颜色不一定,有可能今年是蓝色,明年是红色,引人猜测,所以被叫作迷思。” 洛兰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在依拉尔山脉见过这种花。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她还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不起眼的蓝色小花送给千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她送他的那朵花,可是洛兰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朵花。 洛兰的心突然跳得很急。 她轻轻地摩挲着陈旧的黑匣子,自然而然,就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她在一个隐藏的按钮上按了一下,悠扬悦耳的歌声在房间内响起。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很老很老的歌,老得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歌。 洛兰坐在地板上,静静地听着。 无数个孤单的夜晚,千旭应该就在这里,一边听歌,一边锻炼。 当她茫然地问自己前方是什么时,千旭是否早已经放弃了疑问? 她知道,千旭是孤儿,长大后进入军队。因为表现优异,成为星际战舰的特种战斗兵。后来生了病,不得不提前结束服役,转到基地从事星舰战术研究的文职工作。 也许,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可以用两三句话说清楚,但是,一个人的经历和情感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千旭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他的内心这么苍凉荒芜?甚至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 洛兰不知道。 可是,有些事情靠着推测,她应该知道的。 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不管多痛苦,都不会有亲人给予他关心和支持。 曾经,他是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却因病被迫中断,就像苍鹰被斩断翅膀,无法再翱翔蓝天,他肯定也痛苦茫然过,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困守斗室,遥望星辰。 时间一天天过去,治愈的希望一点点变少,也许有一天异变后,再也无法清醒。 当她把千旭视作温暖和依靠时,却从来没想过他是否也需要温暖和依靠。 她以为对等的友情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对等,甚至可以说只是她单方面的索取。 她碰到问题时,他答疑解惑。 她孤单难受时,他陪伴聊天。 她对阿丽卡塔陌生恐惧时,他陪她去认识了解…… 一切都是她需要。 因为心里守着秘密,她不敢坦白自己的住处,所以不敢询问他的住处;不敢坦白自己的过去,所以不敢询问他的过去;不敢坦白自己的现在,所以不敢询问他的现在…… 就这样,她还自诩交情深厚、非比寻常。 原来,真的像辰砂说的那样,流沙之上什么都无法存在。 古老悠扬的歌声中,千旭走进屋子。 正是夕阳西下时,太阳的余晖从窗户洒进来。 洛兰倚着墙壁坐在地上,眼睛闭着,脸颊上有未干的泪痕。薄薄的橙色光晕笼罩着她,让她像是博物馆内古老易碎的美丽油画。 他心头悸动,定了定神,才刻意放重脚步走过去。 洛兰睁开眼睛。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灭了星光,吹散了未来 山川都化作了无奈 …… 四目相对,如泣如诉的歌声入耳,他竟然不敢直视她,弯下身关掉了播放器。 洛兰轻声叫:“千旭。” 千旭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还在生我的气吗?”洛兰问。 “没有,你身份特殊,对外隐瞒很正常。” 洛兰苦笑:“我真希望你会说生气。对外隐瞒是很正常,可对内呢?” 千旭淡淡地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完全接受你的隐瞒。” 洛兰拿起播放音乐的黑匣子,把底面展示给他:“这朵蓝色的花是我送给你的那朵花吗?” “不是。”千旭没有丝毫犹豫。 “你撒谎!如果这朵花和那朵花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一问,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难道不是应该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花’吗?” “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千旭依旧否认得干干净净。 洛兰轻叹口气,郑重地问:“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这里会不会隔墙有耳?” “什么故事?” 千旭没有说不行,显然不用担心异种的异能。洛兰拍拍地板,示意他坐。 千旭依旧站着,传递出疏离拒绝。 洛兰苦笑,手指在黑匣子上面慢慢滑过,“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这东西。我查了下星网,说它是早就被淘汰的老古董。但是我一看到它,就知道怎么用,知道它里面存着很多很多古老的歌。我刚听了,有的歌我还会唱呢。” 千旭的眼里闪过迷惑。 洛兰敲敲手里的黑匣子,笑着吐吐舌头:“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可时不时又会冒出来点什么。有时候觉得自己蛮惨的,有时候又觉得蛮好玩的。这些隐藏技能就像是生命里埋着的彩蛋,冷不丁地会给我一点惊喜,希望不要哪一天突然发现还埋着炸弹就好。” 千旭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洛兰抬起头直视着千旭:“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骆寻。” 千旭皱眉。 “我告诉过你,我是从别的星球移民到阿丽卡塔星的,也是真话。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用别人的身份从阿尔帝国移民到阿丽卡塔星的。” “什么……意思?” “我不是真的洛兰公主,是冒名顶替的假公主。我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给自己起名叫骆寻。” 洛兰冒着生命危险把深藏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千旭会怎么反应,但她知道人心只能拿人心去换。她在守着自己的秘密时,已经把自己的心藏起来了。 一颗藏起来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颗心,就像是一双捂着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双眼睛。 既然欺骗的流沙什么都支撑不了,那就把所有的流沙都铲除,至于流沙下到底是让万物生长的辽阔大地,还是毁灭一切的万丈深渊,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赌了。 “你说,你用了别人的身份,你不是真的……公主?”千旭出乎意料地理智克制,短短一瞬似乎就接受了事实,表情和语气都很冷静。 “嗯。”洛兰点头。 “真的公主呢?她死了吗?”千旭盯着她,眼神像出鞘的宝剑一般犀利,似乎要刺进她的内心,确认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洛兰觉得很陌生,不过,千旭此刻应该也觉得她很陌生吧。不是两个人变了,只是,他们终于撕开了包裹着自己的面具。 “没有,我们是和平交易,没有血腥、没有欺诈。公主已经有深爱的男朋友,她不愿意嫁到奥丁联邦来,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犯了死罪的死刑犯,公主给我活下去的机会,我代替她嫁到奥丁来,两人各取所需达成交易……” 洛兰把自己和公主的交易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千旭问:“你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不知道,只知道她肯定和穆医生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吧。” “他们想让你永远做洛兰公主?” “嗯,穆医生说只要没有人怀疑,我可以永远都是洛兰公主。” “十年了,你已经成功骗过所有人,为什么……要说出来?”千旭深邃的眼睛内风云变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奔腾,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是啊,已经骗过了所有人! 虽然身份是假的,可十年来的每一天是真的,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是真的,她在阿丽卡塔得到的一切,不属于洛兰公主,只属于她。 “因为……”洛兰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千旭。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渐渐黑沉的天色中,他孤身而立、满身苍凉,就像是站在四野空旷的荒原上,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洛兰缓缓站起,慢慢走到千旭面前。 千旭没有再刻意退避,身体紧绷僵硬,漆黑的眼睛像漫无边际的夜色一般深不见底。 洛兰双眸清亮,仿若划破夜色的璀璨星光:“因为我不想再欺骗你,因为我想真正了解你,因为……” 嘀嘀的蜂鸣声突然响起。 千旭好像如梦初醒,立即往后大退一步,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洛兰心慌意乱地低头看个人终端,发现来讯显示是辰砂。 她心中一惊,深吸了口气,才接通音讯:“有事吗?” “封林让我护送你回家。” “不用了,有保镖。” “我在宿舍楼下。” 洛兰困惑,什么意思?突然反应过来,辰砂在千旭的宿舍楼下。 她可没胆子让辰砂等,急忙说:“我立即下来。” 洛兰挂断音讯,对千旭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接受。” 生命的确可贵,但是,变幻无常的生命中,总有些事、总有些人,值得以命相搏。她像他一样,把杀死自己的枪放在了对方的掌心,将生死悬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命运诡秘难测,渺小的她既然不甘心,想要挣脱强大的命运,只能拼上全部,输、赢,她都认! 千旭没有丝毫反应,依旧面无表情。 洛兰心情黯然,低着头匆匆往外走。两人擦身而过时,千旭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洛兰身子一僵,回头看着他。 “刚才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 “什么?” “不要再给任何人讲这个故事,我也会全部忘掉。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没听到。” 背光的夜色中,千旭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清晰得像是刀刮骨,一下下锐利地刺到洛兰的耳朵里,她的心却一下子安定了。 即使知道她是越狱的死囚犯,即使知道她欺骗了整个奥丁联邦,千旭仍然选择了保守秘密。 洛兰展颜而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随便告诉别人这种事?不过……”她咬了咬唇,一字字强调:“我说了,你听了。不许你忘记!” 千旭身子一僵,像是握着的胳膊烫到了他,猛地放开洛兰。 洛兰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想到辰砂就在楼下,不敢再耽搁:“我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洛兰冲出楼门,看到停在路边的飞车。 她脚步轻快地跑过去,点头哈腰地钻进车里,赔着笑说:“不好意思。” 辰砂打量了她一眼:“千旭不和你绝交了?” “还没有说服他,不过,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开端。”洛兰心里一动,突然问,“如果你是千旭,会原谅我的欺骗吗?” 辰砂冷冷地说:“我不是他。”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洛兰泄气,觉得简直完全无法沟通,闷闷地转过头,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的景色。 寂静中,辰砂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憎恶欺骗,不原谅欺骗。” 洛兰的心咯噔一下,骤然间全身发寒。 她缓缓转过头:“有时候不是成心想撒谎,只是无可奈何。” “撒谎者的无可奈何归根结底都是一己之私,为了自己,欺骗他人。” 洛兰无力反驳,因为辰砂说得很对,所有谎言不管有多少无可奈何、被逼无奈,最终都是因为一己私欲。 其实,这个问题她压根不该问,辰砂做事直来直去,这样的人不会,也不屑欺骗别人,自然也憎恶别人的欺骗。 辰砂看洛兰脸色难看,硬邦邦地说:“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不是针对你,你欺骗的人不是我。” 洛兰笑了笑,自嘲地说:“我明白,只要我别骗你,你不会关心我做什么。” 辰砂沉默。 洛兰打起精神,问道:“我听说军队里有迅速提升体能的方法,真的吗?” “是有专门的特训。” “如果我想参加,该怎么申请?” 辰砂说:“在任何一个星国,A级体能的特训都是机密,我和你的法律关系不适合做决定,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执政官。” “不用了,我自己去问。”她和辰砂只是假夫妻,还是建立在弥天大谎上的假夫妻,能不欠人情还是不要欠好。 回到斯拜达宫,洛兰换了件衣服,化了点淡妆,打扮得整整齐齐后去拜访执政官。 来开门的是安达,洛兰很忧郁。 对这位耳朵尖尖、表情严肃、手段强硬的总管,洛兰一直以来都是能回避就回避。毕竟,当初刚到奥丁,就被他略施小计惩戒一番,仍然心有余悸。 洛兰硬着头皮,客气地说明来意:“我有点事想见执政官。” 安达正想毫不客气地拒绝,两只尖耳朵抖了抖,表情微变。他拉开门,让到一旁:“执政官在阅览室,请进!” 宽广幽深的大厅里,异样地安静。 洛兰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步的足音,天顶上的复古吊灯让一切影影绰绰,不知道是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莫名地心生寒意。 洛兰加快脚步,幸好,灯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驱散了几分冷意。 洛兰站在厚重的仿古雕花木门前,想到要单独面对那位完全没有温度的面具人,心里还是瘆得慌。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才微笑着敲门。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橘黄的灯光下,执政官穿着黑色的兜帽长袍,正在伏案疾书,应该是一份份必须要他亲笔签名的文件。 洛兰站在他的背面,看着他做这么有人气的事,觉得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让你久等了。” 他放下笔,转身的一瞬,洛兰几乎觉得她会看到一张正常的脸,但是,是一张冰冷的银色面具。 洛兰低下头,屈膝行礼:“执政官。” 他站起来,抬起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一寸肌肤都没有裸露。 洛兰跟着他坐到窗户旁的椅子上。 执政官为她斟了一杯茶:“是阿尔帝国的特产,据说基因传自古地球时代的名贵品种。” 洛兰发现只有她面前有茶杯,执政官面前什么都没有,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的面具,只在眼睛的部位有两个洞,自然不可能喝茶了。 执政官显然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很抱歉,没有办法陪你一起饮茶。” “没……没有关系。”洛兰的小心思被窥破,十分尴尬窘迫。 她紧张地端起茶就往嘴边送,执政官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触,又很快收回去,可已经足以让洛兰僵化了。 “很烫。”执政官平静地说。 洛兰这才觉得手里的杯子滚烫,忙不迭地把杯子放下,悄悄在桌子底下甩手。 执政官夹了块冰块递给她,洛兰下意识地接过,热乎乎的手指总算凉快下来。 执政官问:“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想申请参加A级体能特训。” “你从事的工作对体能没有特殊要求,我看不到你需要迫切提升体能的原因。当然,如果你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我会考虑。” “我……” “你只有一次机会。” 洛兰把已经到嘴边的假话吞回去,想了想,决定说真话:“为了一个人。” 执政官静静地看着她。 洛兰紧张地说:“我曾经对他承诺,当他发生异变,失去神志时,会把他捆起来,等他恢复神志,但是,我太弱了,根本坚持不了15分钟。我不想杀了他,也不想他杀了我,所以,我要足够的强。” “3A级也敢这么想吗?” 洛兰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执政官以为是辰砂。洛兰有点不安,可扪心自问,如果千旭是3A级,她就会选择放弃吗? “受基因限制,我恐怕没有办法和他一样强,但我会尽力缩短我们的距离,剩下的那一点点差距……” 想到她和千旭之间横亘的问题,可不是一点点差距,洛兰突然觉得很酸楚,她用了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就必须也接受这个身份的束缚。 执政官把已经不烫的茶放到她面前。洛兰低下头,端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情绪。 执政官的面具脸冰冷,咄咄逼人地问:“剩下的那一点差距怎么办?” “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如果还剩下一点差距,希望他也努力想办法。”她放下茶杯,抬头笑看着执政官,故作轻松地说,“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只要一起努力,总能克服。” 执政官沉默。 洛兰忐忑地等待,怕打扰到他做决定,想问又不敢问。 过了一会儿,执政官说:“抱歉,我不能同意,你回去吧!” 洛兰默默地站起,对执政官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后,转身离开。很失望,也很难受,但是,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满足她的愿望。 洛兰没精打采地回到公爵府,看到辰砂坐在沙发上,看着个人终端的虚拟屏幕皱眉沉思,像是刚和人通完话。 她无心过问,打了个招呼,就想进屋。 辰砂神色淡淡地说:“执政官让我给你特训。” “啊?” “执政官说‘名额有限,就不要让公主来占用军队资源了,你来给她特训’。” 执政官竟然在关了门后,给她留了扇窗户?洛兰十分诧异:“你的意思是执政官批准你给我特训?” “对。” 洛兰克制着心动拒绝了:“不用了,我还是按部就班慢慢来吧。” “你不是很想成为A级体能者吗?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给你特训?” “因为……”洛兰欲言又止,低头看着地面。 辰砂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 一会儿后,洛兰突然抬头问:“你爱我吗?” 辰砂愣了一愣,说:“不爱。” “我也不爱你。” “我知道。” “十年前,你说过我们是假夫妻……” 辰砂冷斥:“我没有失忆,说重点!” “我们离婚,可以吗?” “为什么?”辰砂的表情一如往常,冷淡漠然。 “从一开始,你就不愿意娶我,我们婚姻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的基因。十年来,我一直很配合封林的研究,即使我们离婚了,我依旧是奥丁联邦的公民,依旧会继续配合封林的研究。” “我们婚姻存在的原因,我很清楚,不用你复述。我在问为什么!”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这么一直做假夫妻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千旭?” 千旭和辰砂地位悬殊,洛兰不想把千旭卷进来,但是,面对这样敏锐犀利的辰砂,她只能开诚布公。 “我的确因为千旭重新审视自己,提前做出了离婚的决定,但就算没有千旭,我也迟早会结束我们虚假的婚姻。你我都不是会对命运俯首称臣的人。我相信,十年前,我在考虑如何摆脱我们的婚姻时,你也肯定考虑过。”洛兰自嘲地说,“当年,你冷脸相对不就是警告我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纠缠不清,方便日后结束我们的法律关系吗?” 辰砂沉默了一瞬,说:“我们的婚姻是利益交换。当年,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现在,离婚也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洛兰双眸如寒星璀璨,坚定地说:“只要你同意离婚,我会向其他人证明,我不仅仅是交易来的昂贵货物,也不仅仅是基因研究对象,我值得奥丁联邦把我当作真正的奥丁公民对待。” 为了活下去,她假冒公主,欺骗了奥丁联邦,但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做一辈子的骗子,更没打算和辰砂做一辈子的假夫妻。 只不过,她从没有想过这么早和辰砂摊牌,她知道时机不对,她还太弱,可谁都不知道千旭什么时候会异变,她不想事情发生后再追悔莫及。 辰砂盯着洛兰,心情怪异陌生,耳畔响起执政官的话:“我知道你最初的打算,但公主是苍鹰,不是金丝雀,再精美的笼子都关不住她,你必须认真考虑一下该怎么对待公主,还有你从来没当回事的婚姻。” “好,我同意离婚!”辰砂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洛兰双手握拳,兴奋地跳起来:“谢谢、谢谢!” “有一个条件。” “你说。” “接受我的特训,把体能提升到A级。” 洛兰本来屏息静气地等着辰砂提条件,做好了无论多刁钻艰难都必须努力完成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辰砂的条件竟然正是她想要的。 “为、为什么?” 辰砂冷冷地说:“逆风而行,不是光有勇气就够了,还必须有体能!我的听力太好了,不希望将来不管走到哪里,都听到别人议论我的前妻过得多么凄惨。” 就因为这个?洛兰呆看着辰砂,不知道他这算祝福,还是算诅咒。 辰砂转过身,向楼梯上走去:“千旭是会异变的异种,想要他接受你,就要保证自己不会被他吃掉!” 洛兰趁着午饭时间,去宿舍找千旭。 机器人大熊转着圆鼓鼓的眼睛说:“主人不在家,请稍后来拜访,或者直接联系主人。” “我可以进去吗?” “你说呢?”大熊竟然翻了个白眼。 洛兰隔着屏幕敲它的头,给千旭发消息:“你在基地吗?我有点事想当面告诉你。” 千旭一直没有回复,十几分钟后,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洛兰跟在千旭身后走进屋子,千旭都没有邀请她坐,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冷淡地问:“什么事?” 洛兰往前走了一步,他立即后退一步,刻意保持着距离。 洛兰促狭心起,步步紧逼。 千旭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壁前。 哎呀!这是要壁咚的节奏吗?洛兰忍着笑,继续往前走,啪一声把一只手撑到墙上。 千旭快若闪电地从另一侧滑过,站在了她身后。 洛兰遗憾地做了个鬼脸,转身笑看着千旭:“你好像没有和女人交往的经验呀。” “你要是没话说,我走了。”千旭脸色泛红,眼中满是恼意。 洛兰不敢再逗他,收敛笑意,郑重地说:“指挥官答应和我离婚了。” “什么?”千旭一脸震惊,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洛兰。 洛兰笑意盈盈地说:“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利益联姻,他不情、我不愿,何况我还是个假货。从一开始,我和指挥官就约定了做假夫妻,可我们总不能做一辈子假夫妻,昨天我提出离婚,他同意了。” 千旭心绪起伏、眼神复杂。十年时间,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但每一次她仍旧会让他大吃一惊。 “给你。”洛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晶莹石头,“一个小礼物。” 千旭迟疑地拿起,发现是一枚琥珀,晶莹的茶色树脂中包裹着一朵蓝色的迷思花。阳光映照下,花瓣四周透出一圈圈光晕,像是时光留下的年轮。 “如果是天然形成的,花形这么完整的花珀,价值不菲。这枚是假的,我自己做的,就买原材料花了点钱,还没有一杯幽蓝幽绿贵。”洛兰生怕千旭不肯收,一再强调礼物的微不足道。 “为什么送我这个?” “代表我的一个许诺。”洛兰举起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会尽快把体能提升到A级,如果你以后再发病,绝不用担心会杀死我。” 千旭把花珀还给洛兰,冷淡地说:“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你送错对象了。” 洛兰伸手,看似要拿回花珀,实际却握住了千旭的手,“我不是洛兰公主,也即将不是指挥官夫人。如果我只是骆寻,你愿意收下这份礼物吗?” 千旭想要缩回手,洛兰不肯放。 她的手指温热,千旭的手指冰凉,冷热纠缠,互不退让,无意间都用上了格斗技巧。 叮咚一声,花珀掉到地上。 洛兰握着疼痛的手,满脸委屈。 千旭想要问她哪里疼,又立即克制住,“指挥官位高权重、年轻有为,会是很好的丈夫,你试着和他好好相处,一定会发现……” 洛兰脆生生地打断了千旭的啰唆:“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千旭愣住。 星际中,随着越来越低的结婚率,求欢很常见,求爱却很少见,尤其在奥丁联邦。外有战争压力,内有基因病困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愿承诺未来,只想追寻旦夕之欢。 “千旭,我只喜欢你!”洛兰看千旭一直没有反应,鼓足勇气又表白了一遍。 千旭眼神变幻,最后万千心思都化作了无奈的怅惘,“我只是个没有未来的废人,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不值得,我自己知道。”洛兰捡起地上的花珀,再次递给千旭,“你只要回答我,如果我只是骆寻,你愿意收下这枚花珀吗?” “不愿意!”千旭十分干脆决绝。 洛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强忍着才没有落下,“你骗人!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去告发我是假公主?为什么明知道我在犯罪,还要包庇我?” “我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不忍心看着你死。” “我不信!”洛兰满脸倔强,把花珀放到桌上,“等我体能变成A级,和指挥官离婚后,再来找你。” 洛兰没精打采地回到研究院。 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紫宴坐在她的工作台前,正在用塔罗牌占卜。 洛兰冷冷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要工作了,没事请离开!” 紫宴眨着桃花眼,笑眯眯地问:“刚才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需要告诉你吗?” “我替你占卜了一下情感运势。”紫宴翻开一张塔罗牌,“正义逆位,建议你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洛兰冷嘲:“你要不要再拿一个水晶球帮我预测一下未来?” 紫宴意味深长地看洛兰:“公主,你可真是藏着不少小秘密呢。”他继续翻看塔罗牌。“女祭司逆位,如果一意孤行,只怕会惹来灾祸。” 洛兰勃然变色:“紫宴,你什么意思?” “我想碾死那个男人,易如反掌,但放心,我没兴趣。”紫宴看着手里刚翻开的一张塔罗牌,淡淡地说,“命运之轮逆位,他会祸事不断,我何必再多事?” “你胡说八道!” 紫宴嘴角含笑,讥嘲地说:“你和辰砂的婚姻是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的利益联姻,那个男人算什么东西?在两大星国的利益面前,公主殿下觉得那个男人真有胆量承受命运之轮的逆位吗?” 洛兰不愠不怒、不卑不亢地说:“他的名字叫千旭,和你一样是奥丁联邦的公民,曾为奥丁联邦浴血奋战,即使他现在身患疾病,也依旧恪尽职守。我相信,他的勇气和坚毅不比你和辰砂少!” 紫宴盯着洛兰,一时间竟然被堵得哑口无言。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无论疾病健康,都平等相待,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他想起了洛兰说过的“五十步笑百步”,她是从心底里没觉得千旭比他们差,就像是从没觉得异种比其他人类差。 紫宴猛地移开目光,低下头,挥挥手,桌上的塔罗牌消失不见。“大概两三万年前,人类发现了一颗全是水的小星球,上面生活着一种外形美丽、心智淳朴的珍稀生物,十分像是古老传说中的人鱼。全星际的人类都为这种珍稀生物疯狂,无数人去捕捉它们,不过千年,这种生物就灭绝了。” “你想说什么?” “你的基因很珍稀,对奥丁联邦很重要,但人类自古以来对珍稀东西的传统都不大好。珍稀的矿产会被开采殆尽,珍稀的物种会被囚禁圈养。” “你在威胁我?” 紫宴微笑着站起,准备离开,“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做自我毁灭的事。请记住,奥丁联邦有无数男人想强行取用你的卵子,为自己培育后代。” “你浑蛋!”洛兰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砸向紫宴。 一张紫色的塔罗牌挡在紫宴面前,看似小小一片,却把洛兰扔的东西击落。 塔罗牌飞到洛兰的脖子前,一端向上翘起,抵着洛兰的咽喉,如一把锋利的刀,散发着噬骨的寒意,逼得洛兰不得不半仰起头。 紫宴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别再侮辱浑蛋了!相信我,我的浑蛋手段,你还半分都没领教过。” 他色如春晓、笑若夏花,朝洛兰眨眨眼,扬长而去。 塔罗牌依旧抵着洛兰的咽喉,洛兰一动不敢动,直到他消失不见,塔罗牌才嗖一下飞出办公室。 洛兰手足冰冷,捂着脖子,呆呆地站着。 她十分茫然,难道她只能靠着假公主的身份用欺骗活下去?难道这些年她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 她打开通讯录,看着千旭的联络号。 往常她茫然时,总会第一时间联系千旭,只要听到他淡定温和的声音,似乎就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千旭也很茫然吧。 她把他平静的生活搅乱了,让他置身旋涡中,究竟是对是错? 洛兰拿起桌上的3D相框,看着她攀登到依拉尔山峰顶后照下的日出图——太阳从她脚下的皑皑雪山中升起,光辉洒遍连绵起伏的雄浑山脉。 千旭的话回响在耳边:“这才是攀缘最美妙诱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计划,总是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变故不仅仅意味着困难,也意味着与众不同的风景。攀缘路上正因为这些变故,才让人永远对生命心怀敬畏,期待着下一刻。” 洛兰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以她对千旭的了解,他绝不是怕事的人,除了他的病,他更多的顾忌应该是她。 可是,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永远不能因为畏惧就裹足不前。 笼子外面很危险,但笼子里就安全了吗? 惧怕笼子外会流离失所,会被人伤害,会有致命的暴风雪,会遇见吞噬自己的天敌,所以收拢翅膀,安逸地生活在笼子里。 可是,天底下归根结底没有免费的午餐。 笼子里的安逸也不是白得的,要放弃飞翔的自由,要察言观色,要乖巧听话,要担心笼子的主人翻脸无情,还要担心发生意外笼子破碎。 笼子里、笼子外,都是生存,都有危险。 很难说哪种生存更好,哪种危险更有可能发生。 但是,笼子外自己能抗争,左右、决定结果,笼子内却只能看人脸色、任人摆布。 嘀嘀的蜂鸣声突然响起,来讯显示是封林,洛兰按了接通。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封林出现在她面前,神情严肃地问:“我收到你的请假申请了,为什么突然要请假六个月?你要去哪里?” “辰砂和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大双子星。” 封林如释重负:“刚才紫宴来找我,让我留意你和……唉,反正你和辰砂在一起就好。” 洛兰轻声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和辰砂离婚,你会支持我吗?” “因为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坚决不支持你和辰砂离婚。”封林勉强地笑笑,柔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趁着这次出去,和辰砂好好相处。将来你就会知道,在几百年的寿命中,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真的吗?如果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你为什么和左丘大法官说话时,总会变得格外尖锐?” 封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恼怒地瞪着洛兰。 “我错了。”洛兰忙举起拳头砸自己的头,表示悔过。 封林一言不发地切断了视讯。 洛兰叹气,封林煲的鸡汤连自己都治愈不了。她还没提楚墨,只是提了一下左丘白,封林居然就生气了。 洛兰给辰砂发消息:“封林批准我的假期了。”不管是千旭的病,还是紫宴口中的危险,把体能提升到A级总不会错。 辰砂回复:“我还要处理一点事,明天出发。” 洛兰又给千旭发消息:“花儿不会因为明日枯萎,今日就不开花。不要因为担心明日的我,拒绝今日的我。” 一直到第二天,洛兰上飞船,千旭都没有回复。 Chapter 10 有我在,不要怕 Chapter 10 有我在,不要怕 她以为洛兰公主已经永远消失在茫茫星海,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时,真的洛兰公主竟然出现了。 阿丽卡塔星有两个卫星,也就是每晚能看到的两个月亮,被叫作双子星,大一点的那个叫大双子星,小一点的那个叫小双子星。 据说当年开发双子星时,联邦刚刚统一,首任执政官大笔一挥,只为联邦保留了小双子,慷慨地把大双子交给七位公爵,由他们共同开发。 七位公爵刚开始笑得无比得意,后来发现自己又被执政官那小狐狸算计了,只能苦笑着干活。 大双子星比阿丽卡塔星略小,环境却极其恶劣,如果完全改造成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所需费用会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 七位公爵反复商量后,决定只把星球的八分之一改造得适宜人类居住,剩下的八分之七,维持本来的样子。 一个无奈之举,后来竟慢慢发现了好处。 在这个星球上,有人类建造的宜居地,可以保证物资供给和生命安全;有广袤的蛮荒地带,可以探险,满足了不少人的需求。 有人想要突破体能关卡时会来此历练强化;有人被自然性异变折磨时,会来此发泄体内的兽性;有人专门是为了看异种,慕名前来观光旅游。 七位公爵顺势而为,索性把它当成一桩生意经营,赚得盆满钵满。 洛兰跟随辰砂走下飞船时,正好看到两队人马因为一个停泊位置大打出手,一时间枪来刀往、血肉横飞,可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司空见惯,都很淡定,也没有警察出现,这在阿丽卡塔完全不能想象。 直到他们分出胜负,才有个叼着烟斗,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男人出现,懒洋洋地报出一串数字,收取公共设施维护费。 有人不愿意交,叼着烟斗的男人直接一拳打下去,打到对方乖乖交钱为止。 洛兰小声问:“那样合法吗?” 辰砂淡淡地说:“他能打到没有人敢去告他,就合法。” 洛兰傻眼了。 这个星球和阿丽卡塔像是两个世界,似乎仍然在战火纷飞的星际拓荒时代,适者生存、胜者为王。 洛兰边走边看,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呆傻样。 辰砂放慢脚步,跟在她身旁。 太空港内人头攒动,不管看上去多文弱的人,都有一双精明凶悍的眼睛。 他们看到洛兰时,都凶相毕露,可瞥到辰砂,立即收敛回避。 洛兰发现所过之处,人人让路,不管多拥挤的地方,都会给他们留下一条通道,不禁好奇地打量辰砂。 他没有穿军服,很普通的星际探险者打扮,下身长裤、长靴,上身夹克、帽子,还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护目镜,应该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洛兰问:“他们认识你?” “不认识,只是嗅出了危险。” 洛兰用力吸吸鼻子:“怎么嗅?一种异能吗?” “不是异能,经历的生死多了,自然就能嗅出来危险的味道。” 洛兰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我呢?他们从我身上嗅出来的是什么味道?” “肥羊。” 洛兰不满:“我看上去像肥羊?好歹我也是B级吧。难道这里B级体能者都满街跑了?” “在大双子星上,D级体能的人也能把你宰了。” 洛兰在心里默默地挠墙,呜呜……被严重鄙视了。 出了太空港,辰砂带着洛兰找到来接他们的人。 一个长着一张甜美可爱的萝莉脸,脖子上却有一圈恐怖疤痕的女人,她的耳朵像是两个精致的小喇叭,耸立在卷曲蓬松的短发中,应该是听力异能者。可是,她一直懒洋洋地坐在破旧飞车的前盖上,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辰砂和洛兰走到飞车边,她才利落地一个翻身,直接从车窗钻进了车里。 车门打开,她勾勾手指,示意他们上车。 未等洛兰坐稳,飞车一个急转弯,冲了出去。 洛兰往前一扑,磕得脑袋生疼,急忙四处找安全带。 萝莉脸女人瞥了洛兰一眼,一边把飞车开得上蹿下跳,一边笑嘻嘻地说:“随便找个地方抓紧,在大双子星上从来没有安全带那玩意。” 洛兰忙抓住前面座椅的椅背,稳住身子。 萝莉脸女人说:“我叫宿七,是卖身给第一区公爵家做有偿服务的奴隶。”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和洛兰握手,剩下的那只手把车开得更加狂野凌乱。 这真的不是好的社交时间啊!洛兰心跳加速,一手紧紧地抓着椅背,勉强地抽出另一只手,迅速地和她握了握。 “你好,我叫……”车猛地往上一提,跃过一辆差点撞上来的飞车,洛兰的身子弹起,头直接撞到车顶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敢超老娘的车!”宿七咒骂完,引擎轰鸣,车开得野马奔腾、金蛇狂舞。 洛兰还没落回座位,又是一个急转弯,被直接甩向车窗,就在整张脸都要撞到玻璃窗上时,辰砂伸出手,半揽着洛兰的肩,把她稳稳地固定在座位上。 洛兰牢牢抓住辰砂这个人形扶手,伴随着疯狂的颠簸,把剩下的话补完:“我叫洛兰。” 洛兰被颠得七荤八素时,飞车终于降落了。 眼前是一栋古朴雄伟的两层城堡,四周种着大片的红玫瑰,城堡前的草地上竖着第一区的旗帜,上面是一把竖立的黑色无鞘长剑,剑身上缠绕着火红的玫瑰花。 洛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镂刻着红色玫瑰花的手镯。 原来,它的玫瑰花不只是因为好看,还另有因由。 连绵起伏的山坡上,还能看到其他几栋城堡散落在四处,每栋城堡前都有一面旗帜在飘扬。 洛兰好奇地张望:“那是……” “其他六位公爵在大双子星的理事处。”宿七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大家住得近的唯一好处就是打架方便。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尽快说明身份,否则被揍一顿就罢了,砍了手或剁了脚就不好了。” 洛兰一脸呆滞地看着远处的城堡。 辰砂扫了一眼宿七。 宿七急忙换上温柔的表情,捏着嗓子说:“不用担心,真被砍断手脚,也能做断肢再生手术,只是那滋味永生难忘。” 洛兰觉得她的安慰更像恐吓,这到底什么地方啊?在阿丽卡塔时,觉得七个公爵之间也没什么大矛盾,怎么到了这里,感觉大家全是仇人了。 宿七一只脚已经跨进大门,又硬生生停住,指指山顶:“那里是执政官的地盘,他养了一些很讨厌的宠物,没事千万别去招惹。” 洛兰仔细瞅了一眼,郁郁葱葱都是树,什么都看不到。 宿七为洛兰安排的房间在二楼,爬满绿藤的窗户正对着一个玫瑰花园。 红色的玫瑰花开得热情如火,美得惊心动魄,据说是以前的公爵夫人最喜欢的房间。 宿七说:“你要不喜欢这些刺眼的花,我帮你换房间。” “不用了,我觉得挺漂亮。红色玫瑰花在古地球时代象征爱情,每个女人都会喜欢看到这样的花。” 宿七满脸困惑:“用这么脆弱的花代表爱情,那个时代的女人到底是相信爱情还是不相信爱情?” 洛兰笑起来:“你觉得该用什么东西代表爱情?” 宿七一脸便秘的表情:“我走了,你有事就去找家政机器人。” 要关门时,她忽然回头,指指房屋正中的大床,严肃地说:“城堡看着老旧,可建筑材料都是最好的,隔音非常好,不用担心晚上运动会被我听到。” 呃……洛兰露出了一脸便秘的表情。 洛兰收拾完行李,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梳妆台上有一个已经没有了能量的3D相框,屏幕漆黑一片。 她看着有点怪,随手把相框收到抽屉里。 洛兰再次查看个人终端:两条助理询问工作的信息,一条封林问候平安的信息,依旧没有千旭的消息。 她一一回复后,又给千旭发了一条消息。 “我会在大双子星待六个月,这里和阿丽卡塔有时差,你联系我时,我有可能不能及时回复。” 洛兰等了一会儿,个人终端一直静悄悄。 她张开双手,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屋顶。 休息了一天,调整完时差,身体状态最佳时,洛兰开始特训。 辰砂为她安排的课程以体能为主,但不局限于体能,还有枪械、荒野逃生,甚至小型飞船的驾驶。 洛兰到训练室后,宿七把一套训练服递给她:“去换上。” 洛兰换完衣服,左右看看:“辰砂没来吗?” 宿七笑得很诡异:“辰砂要先处理工作上的事,不过,我相信这几天的课程你都不会想见到他。” 宿七把洛兰关进小型星舰模拟舱中,模拟太空中可能遭遇的各种极端状况。一会儿重力加速,一会儿失重悬浮,一会儿急速旋转,每当她觉得要晕过去时,训练服就会自动释放电流把她电击清醒。 半个小时后,洛兰眼冒金星,双耳轰鸣,搜肠刮肚,吐得满舱都是。 宿七把重力突然调整为零,洛兰和她的呕吐物一起飘浮起来。 刺鼻的酸臭味、黏糊糊的触感,让洛兰觉得自己好像在用呕吐物泡澡,简直是全宇宙最恶心的噩梦。 宿七打开模拟舱后,人立即消失,只通过通讯仪,留下一段嫌弃的话:“太恶心了,自己打扫干净!” 洛兰全身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完全是手脚并用,爬出了模拟舱。 她挣扎着进入浴室,把水流开到最大,从头到脚地冲刷自己。 直到全身的皮肤都感觉到刺痛时,才觉得自己终于干净了。 洛兰穿好衣服,走出浴室,看到地上和模拟舱里一片狼藉,想到宿七说的“自己打扫干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用机器人,但洛兰一直信奉谁的专业领域谁做主,现在宿七是专业人士,既然吩咐了,她就要照做。 洛兰在打扫卫生时,胃里直犯恶心。 幸亏能吐的已经都吐出来了,胃里早就全空,弯下身干呕几声后,继续打扫。 花费了半个小时,把卫生打扫干净,又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洛兰才觉得恶心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洛兰走出训练室,宿七看她出来得挺快,以为她没有打扫卫生。 宿七鄙夷地想,这些身份尊贵的少爷小姐刚来时,都是这个臭德行,非要狠狠修理几顿才知道厉害。 她皱着眉打开监控屏幕,没有想到模拟舱内外干干净净。 宿七挑了挑眉,神情缓和了,给辰砂发讯息:“看在你假老婆听话的分儿上,我的训练费打八折。” “假?”辰砂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在后半句。 “你们俩那样子一看就还没睡过。要不是我车技好,你们能拉小手?不用谢!” 辰砂问:“训练如何?” “吐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坚持。” “有。” 这么肯定?宿七摸摸自己卷曲短发中耸立的小喇叭耳朵,打开单向视频,打算好好打一把辰砂的脸。 辰砂正坐在会议室内,一边等待执政官,一边和宿七说话,冷不丁地面前就出现了虚拟成像的画面—— 训练室外,洛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宿七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洛兰双腿发颤,声音都变了调:“还要继续?” “当然!失重、跃迁、翻转、加速、撞击,都是星际航行中经常碰到的事,想要从容应对,没什么捷径,就是吐啊吐,吐习惯就好了,所以你就多练习吧。” 洛兰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咬咬牙,转身往回走。 宿七看她踉踉跄跄,一碰就倒的样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不行。 虽然今天的训练时间才半个小时,可每次都是已经超出身体承受极限、要晕过去时,被电击醒来、继续训练,可以说一直在挑战极限,非常人能忍受。 根据宿七的经验,洛兰这会儿能站着已经完全是靠毅力在硬撑,可她居然有胆量继续。 不对!也不是她有胆量,看她的样子,明显很害怕,只不过,她能明明害怕却依然不放弃。 “哎,洛兰,我说的是明天继续,不是今天。” 就在洛兰要再次进入训练室时,宿七出声叫住了她。 “明天?” 洛兰扑通一声,直接软坐在地上,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今天,吓死了。明天就好!” 宿七无语,训练过那么多人,第一次看到训练结束后,听到明天要继续训练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女人。变态!果然和辰砂在一起的人都是变态! 宿七摸摸自己的喇叭耳朵,郁闷地把视频关了,打脸未成反被打啊。 视频关闭的瞬间,辰砂察觉到执政官已经在会议室内,立即站起:“执政官。” 执政官抬了下手,示意他坐:“高强度的训练有可能导致头疼失眠,可以建议公主喝一点添加了阴性精神镇静剂的饮料。” “是。” 执政官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会议室的智脑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询问:“预定的会议时间到,请问开启会议吗?” “开启。” 棕离、紫宴、楚墨的虚拟身影出现在会议室内。 棕离对执政官说:“在紫宴汇报事件调查结果前,有一件事,我想提一下。” “请讲。” 棕离点击会议桌上的屏幕,会议室里出现两幅立体图像,是两个破损变形的东西,辨认不出本来的形状。 智脑开始模拟修补,画面上可以看到它们逐渐恢复原状,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注射器。 棕离说:“图像1的注射器是在刺杀执政官的宴会厅发现的,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注射器自动销毁。图像2的注射器是在袭击公主的杀手身上发现的,杀手当时受到猛烈的枪击,注射器正好被子弹射中,导致自动销毁。” 楚墨把注射器放大,介绍说:“这是一种特殊制造的注射器,为了防止其他人通过残留药液分析出药剂成分和药剂功用,有特殊的自毁设置。药剂注射完会自动销毁,非正确使用会自动销毁,非正确贮藏会自动销毁。我尝试过了所有方法,检测不出里面的药剂。” 执政官说:“里面的药剂应该非同寻常吧!” 楚墨说:“是的,我们也有这种注射器,装的药剂都是绝对不能外泄的药剂。” 棕离说:“出现一次是偶然,出现两次必定有原因。鉴于注射器两次出现,公主都在现场,我怀疑他们是想注射给公主,我想找公主询问一下,也许会有线索确认我的推测。” 紫宴问:“给公主注射药剂,目的是什么?” “肯定不会是普通的迷药或毒药。我的推测是他们想破坏公主的基因,如果成功的话,公主有可能死亡,有可能生病,也有可能变成怪物。”楚墨叹了口气,“各个星国都在进行秘密的基因研究,不知道他们会研究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一瞬后,辰砂冰冷的声音响起:“此事暂时不要让洛兰知道,我会去问她注射器的事。” “我坚决……”棕离想反驳,可刚张嘴就看到执政官没有温度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头皮发麻,只能临时改口,“……没有意见。” 紫宴窃笑,执政官盯了紫宴一眼,紫宴立即收敛笑意,做毕恭毕敬状。 执政官问:“前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紫宴说:“根据行事风格和行动手段,筛选出了十六个有能力执行此类任务的雇佣兵团。根据一个杀手的说话口音,在十六个雇佣兵团中,锁定了M2-9星域的蝴蝶兵团。” 智脑开始介绍蝴蝶兵团的资料:团长、副团长的体能级别,擅长武器;兵团所在星球,星球环境;兵力人数…… 智脑介绍完毕后,紫宴说:“目前无法知道究竟是谁雇佣的蝴蝶兵团,需要我派人潜入兵团搜集信息吗?” 执政官说:“太慢了。我打算去一趟M2-9星域。” “干什么?” 执政官轻描淡写地说:“拿到他们的中央智脑,应该就能知道是谁出的钱了。” 紫宴默默地给蝴蝶兵团点了一排蜡烛。 辰砂回去时,已经是晚饭时间。 隔着落地大窗,他看到洛兰坐在火红的玫瑰花丛中,拿着罐营养剂,像是喝药一般喝着。 辰砂拿了一杯幽蓝幽绿,端出去递给洛兰。 洛兰摇摇头,表示拒绝:“我现在看到水都恶心。” “阴性精神镇静剂能缓解疲劳、帮你入睡,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就好了。” 洛兰接过饮料,放到一旁:“我喝完营养剂再喝。” 她想到离开训练场时宿七的话,觉得未来的每一天都很黑暗。“明天也好不了,宿七说‘明天继续,直到你不但不吐,还能在各种状态下完成我要求的动作’。” 辰砂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提议:“可以放弃。” 洛兰做鬼脸:“休想!” 辰砂打开个人终端,一个注射器的图像出现在洛兰面前。 “见过这种注射器吗?” 洛兰仔细端详:“有点眼熟,但好像不是我在研究院里见过的注射器。” “也许和行刺执政官有关。” “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执政官遇刺,我被绑架的那个晚上,有一个女的想用这个弄晕我,被我发现了。”洛兰得意地比画自己当时的动作,“我就这样、这样……药剂全部注射到她自己体内。” 辰砂一言不发地关闭了图像。 洛兰兴致勃勃地问:“怎么突然关心起一个注射器了?难道是重要线索?” “也许。” “你们的调查有结果了吗?我看紫宴一天到晚晃来晃去,根本不干正经事。” “快了。” 洛兰看他没什么兴趣聊天,识趣地端起幽蓝幽绿,对他晃晃杯子:“谢谢你的饮料,我去休息了。” 辰砂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尽快把体能提升到A级,越快越好。” 洛兰诧异地回头,上下打量辰砂,嬉皮笑脸地问:“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我离婚?你遇见心动的女人了?” 辰砂冷冰冰地盯着洛兰。 洛兰缩了缩脖子,换上好学生的表情,乖乖地说:“我会努力的。” 洛兰回到房间,靠躺在床上,一边喝饮料,一边浏览最新发表的基因研究论文。 她来大双子星前,刚提交了一篇论文,如果能顺利通过发表,有助于她申请基因修复师的执照。 “……在遥远的古地球时代,人类已经提出过物种形成,又称种化,是生物演化的一个过程。生物的物种会在演化中一分为二,形成异化的族群。种化的演化力量包括天择、性择、突变、基因重组、遗传漂变、基因编辑……” 洛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去查看作者名字,发现是匿名发表的文章,只有个“S”的字母代号。 洛兰想起千旭的病,心情变得沉重。 她默默地喝着幽蓝幽绿,不知不觉中,大半杯没有了。 洛兰的头晕沉沉,身子却轻飘飘,好像就要飞起来。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很放松、很自由,什么束缚都没有,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她打开通讯录,想要和千旭讲话。 她要告诉他,原来电流通过身体时,是半麻半痛的感觉,很像她想他时的感觉。 她要告诉他,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真的是世上最难受的事,但也没有他不回复她消息时难受。 她要告诉他,她其实很害怕异变后的他,但她更害怕失去他。 她要告诉他,想到他的病就会很难过,但她不敢让他知道,只能装作无所谓…… 嘀嘀的蜂鸣声不停地响着,一直没有人接听。 洛兰不肯放弃,一边喝幽蓝幽绿,一边继续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到后来,她越发糊涂了,把蜂鸣声当作千旭的回应,絮絮叨叨地说话,直到沉沉地睡过去。 清晨,洛兰徐徐睁开眼睛。 似乎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把积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都倒了出来,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十分清爽振奋。 她一边伸懒腰,一边走进卫生间。 洛兰正闭着眼睛,任由个人清洁仪喷着白雾帮她洗脸,突然间,想起昨夜的梦,她不停地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喋喋不休地抱怨倾诉…… 雾气缥缈中,洛兰猛地睁开眼睛,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她虔诚地祷告了好几遍后,才胆战心惊地去查看个人终端。 “天哪!” 她竟然拨打了千旭的通讯号上百次。 洛兰拿起清洁仪,一边不停地捶头,一边郁闷地大叫。真是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做出了这么不要脸的事? 千旭看到上百次拨打记录会怎么想? 清洁仪不知道撞到哪里,突然切换模式,开始喷射按摩水花,洛兰被淋得满头满脸都是水。 她呆呆地站着,眼内满是悲伤,水珠顺着脸颊不停滚落。 即使她这么不要脸了,即使她拨打了他的个人终端上百次,千旭都没有回复她一条消息。 连着吐了五天后,洛兰终于适应了模拟舱内的各种变化。 每天的训练时间逐渐延长到四个小时,她开始按照宿七的要求去完成各种动作。 早上是精疲力竭的体能训练,下午是各种技能训练,枪械使用、飞船驾驶、逃生藏匿、反跟踪…… 辰砂有时候会来盯着她训练,有时候去忙自己的事,让别的老师带她。 给洛兰上枪械课的男人叫宿二。 他皮肤黝黑,脸上总挂着憨厚的笑,戴着护目镜时,看上去很和善,一旦摘掉护目镜,看到他奇怪的眼睛,就会立即觉得他的笑容很邪恶。 宿二的眼睛发生了自然性异变,每只眼睛由六千个复眼组成,拥有视力异能,可以有效计算出物体的方位和距离,快速判断和反应,尤其善于定位高速移动的物体。 洛兰觉得和这样的天才人士上课压力太大了。比基因绝对是世界上最不道德的事,完全输在了起跑线上。她两只眼怎么和人家一万两千只眼睛比啊? 宿二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和善地安慰:“指挥官和大法官都是我的徒弟,但都比我射击得好。” 辰砂和左丘白…… 洛兰无语地看着宿二,他和宿七从小学习的是“如何真诚地把安慰变成插刀”吧。 下午,射击训练室内。 宿二在给洛兰讲解每种枪械的优点和短板:“永远记住,没有最佳的武器,只有不同情况下的最佳选择,选择对了是生,选择错了就是死……” 砰一声,门突然打开,执政官站在门口。 依旧是黑色的兜帽长袍,银色的面具,全身上下遮盖得一丝不露,可是,隐隐透出几分急切,没有以往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宿二愣了一愣,双腿并拢,站直行礼:“执政官。” 洛兰也反应过来,放下正在组装的枪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屈膝行礼。 执政官扫了洛兰一眼,对宿二说:“我找辰砂。” “指挥官不在这里。” “你们继续。”执政官转身就走。 洛兰和宿二面面相觑。 洛兰试探地问:“执政官的靴子上是血迹吧?” 宿二肯定地说:“是血迹。应该刚出去做过任务,急急忙忙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换靴子。” 洛兰忽然想起,她刚来阿丽卡塔时,在视讯中见过执政官一次。 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挥手间,将一只利齿鸟开膛破肚,让整个世界血肉横飞。 洛兰问宿二:“你见过执政官他老人家……” “老人家?”宿二满面惊诧,“执政官四十多岁就出任了执政官,是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哪里老了?” 洛兰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到百里苍这么叫执政官,看他们好像都有点怕执政官,就以为……你见过执政官阁下得病前、没有戴面具的样子吗?” “见过。” 洛兰好奇地问:“什么样子?” 宿二憨厚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畏惧:“执政官还是将军时,在军队里是出了名地俊俏好看,也是出了名地冷酷血腥,你们觉得他现在看着冷冰冰、没有人气,我倒是觉得他戴上面具后才有人气了。” 洛兰不相信:“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具脸也叫有人气?他以前得长成什么样子?” “人间极品,天使的脸,魔鬼的心,野兽的身!” 洛兰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 宿二尴尬地说:“不是我说的,是前公爵夫人,辰砂的妈妈说的。” 洛兰的八卦精神立即熊熊燃烧,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也是人间极品。她忽闪着大眼睛,一脸“继续讲、不要停”。 “莫甘纳星战役后,夫人点评说,南昭将军没拿敌人当人看,也没拿自己当人看;对敌人狠,尸骨不留、寸草不生;对自己更狠,抽筋剥皮、敲骨榨髓。夫人感慨,不知道他做奴隶时到底遭遇过什么,年纪轻轻就……” 宿二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收声。 洛兰惊诧地问:“奴隶?执政官做过奴隶?怎么可能?” 宿二犹豫了一下,说:“执政官和你一样,不是出生在奥丁联邦,他是安教授去别的星球旅行时买回来的奴隶。才十六岁,还没有成年,可因为是异种,受尽了虐待,听说刚买回来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救活。” 洛兰听得入神,那个少年孤零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会不会像她当年一样既孤独无助,又紧张戒备? “后来呢?” 宿二却不肯再讲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黯然地叹了口气,拿起枪械,示意洛兰继续上课。 枪械课结束后,洛兰走出射击训练室,才发现千旭竟然联系过她。 她接受训练和上课时,都会按照要求,关闭通信信号,没想到竟然错过了千旭的音讯。 洛兰连训练服都顾不上换,立即拨打回去。 半晌后,千旭接受了通话邀请。 洛兰急切地问:“你找过我?什么事?” “没事,只是看到你联系了我很多次,以为你碰到了麻烦。” 洛兰十分羞愧:“我没事。那天,我喝幽蓝幽绿喝醉了。你……怎么现在才回复我?” 她屏息静气地等着答案。 千旭的声音从个人终端里缓缓传出:“安娜建议我接受一个封闭式心理治疗,个人终端关闭了。” 洛兰一下子松了口气,敲自己的额头,下次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悲伤欲绝半天,结果原因这么简单。 洛兰笑着说:“过一段时间,等我回到阿丽卡塔,有个惊喜送给你。” “好。” 洛兰发现千旭不像之前那么冷淡,看来安娜建议的心理治疗起了一些作用,她决定回去时,给安娜送一份大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洛兰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 冲完澡,换好衣服,洛兰离开时,经过训练场的大厅,发现往日又吵又闹的大厅,竟然十分安静,大家都盯着屏幕在看星际新闻。 什么新闻这么有吸引力,竟然让他们连打架都放弃了? 洛兰也凑过去。 “……蝴蝶兵团从建团至今,已经八百多年,在星际的雇佣兵团中以行事果决、手段冷酷深受雇主信赖,近五百年,一直是星际中排名前十的雇佣兵团。但是,从今天起,蝴蝶兵团恐怕要绝迹于前十。” 画面从兵团威名赫赫的过往历史切换成了兵团驻地被破坏的狼藉不堪。 “根据可靠消息,有人秘密潜入蝴蝶兵团所在地,不但杀死了两名副团长,还拿走了中央智脑的信息存储器,一旦里面的信息被破译,很多不为人知的黑色交易都会暴露,现在肯定有很多人为这个消息坐卧不安……” 洛兰想到执政官靴子上的血迹,又想起之前在阿丽卡塔发生的行刺事件,隐隐有了猜测。 人家来刺杀他,他就把人家老窝端了,还真是……干得漂亮! 洛兰离开训练场,往第一区的城堡走时,看到山坡上一只一米多高、五彩斑斓的大山猫叼着一个亮晶晶的圆球,正撒着欢往山顶跑。 它轻盈地跃进树丛中,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亮晶晶的球嗖一下被扔出来,远远地落在山坡下,山猫吼叫着,欢快地冲下山坡去捡球。 面具人可真会玩。洛兰呵呵一声,小心地绕过山猫的奔跑路径。 没有想到,山猫叼着圆球回来时,没有回山顶,竟然向她跑过来。 洛兰吓了一跳,撒腿就跑,指望着甩掉它。 可是,山猫看她跑,以为她在陪它玩,兴奋得紧追不放,还试图跳起,从背后扑倒她。 在洛兰眼里,山猫的举动变成了不依不饶、凶性大发,洛兰只能跑得更快了。 紫宴远远地就看到洛兰沿着山坡七拐八绕,跑得飞快,山猫在后面狂追。 他开着飞车在洛兰头顶上慢慢盘旋一圈,发现山猫没有恶意,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洛兰冲着他又叫又跳:“喂!喂……” 紫宴探出脑袋,笑眯眯地朝她挥手:“你慢慢玩。” 他开着飞车,竟然飞走了。 洛兰简直气绝,见死不救也可以这么正大光明吗? 不过,看到飞车离去的方向,洛兰突然有了主意。 她朝着山顶跑过去,执政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宠物把一个公爵夫人咬死吧。 飞车停在执政官的城堡前。 执政官背靠一株巨大的橡树,坐在草地上,安静地注视着山坡下。 紫宴跳下飞车,眺望着一前一后朝着山顶跑过来的洛兰和山猫,“猞猁嘴里的东西……不会就是那个搅得整个星际都睡不好觉的东西吧?” 执政官淡淡地说:“是。” 紫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您可真会玩!” 洛兰气喘吁吁地跑过一片灌木,看到紫宴和执政官。 浑蛋和面具人,选哪个? 洛兰硬着头皮冲到面具人身旁,山猫紧随其后,也跟过来。 紫宴探手去拿山猫嘴里的圆球。 山猫敏捷地闪避开,弓起身子,瞪着紫宴,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乖,我给你个更好玩的东西。”紫宴拿出几张塔罗牌哄山猫。 山猫不理他,优雅地走到洛兰身旁,拿头蹭洛兰的腿。 洛兰吓得一动不敢动,可怜兮兮地看着执政官。 执政官说:“它在讨好你,你拍拍它的头,把手伸给它。” 洛兰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山猫的头,把手掌摊开。 山猫把圆球放在她掌心,满意地叫了一声,挨着洛兰的脚卧下。 紫宴满面诧异:“你给猞猁喂了什么迷药?” 洛兰心里仍在哆嗦害怕,可是能胜过紫宴这个浑蛋,她立即嘚瑟起来:“有些人的人品太差了,猫嫌狗不爱。” 紫宴嗤笑,勾勾手指:“把信息存储器给我。” 什么?这就是新闻里让很多人失眠的东西?洛兰举着手里的圆球,疑惑地看向执政官。 执政官点了下头,洛兰把亮晶晶的圆球抛给紫宴。 紫宴食指顶着圆球转圈玩:“拿这东西去钓鱼,合适吗?” 执政官淡淡地说:“鱼藏得深,鱼饵没点诱惑力怎么行?” 洛兰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不该她听的事,正要开口告辞,安达从城堡里急匆匆跑来:“执政官,有重要的新闻。” “什么?” 安达点击个人终端,虚空中投映出正在播放的星际新闻。 是一个新闻发布会。 主持人兴奋地说:“龙血兵团雄霸星际佣兵团榜首已经几千年,比很多星国的历史都长。不管是雄霸一方的星国,还是纵横太空的星际海盗,都不愿和龙血兵团正面对敌。众所周知,龙血兵团不但是星际中最有威名的兵团,还是星际中最神秘的兵团,迄今为止从没有人见过龙血兵团的团长。但是,今天,就是今天,神秘的兵团长将会现身……” 主持人开始介绍龙血兵团过往的辉煌战绩。 紫宴笑说:“倒的确是很神秘,联邦的信息库里也一直没有这位龙头的身份资料。” 主持人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中断,画面上出现一个新闻发布台。 简单肃穆,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是背景有点特别。正中间是NGC7293的动态星云图,在星云四周的虚空中,两条长龙盘旋,双头昂起、相对咆哮,好像它们吐出的云雾形成了NGC7293星云。 两个人出现在新闻发布台上,一个是身形魁梧、神情阴沉的男人,一个是皮肤白皙、身材惹火的美艳女郎。 男人不疾不徐地说:“我是蝴蝶兵团的团长查尔,因为蝴蝶兵团遭受到严重的袭击,蝴蝶兵团宣布,自愿加入龙血兵团。” 美艳女郎微笑着说:“我是龙血兵团的刺玫,奉兵团长的命令向全星际发布以下声明:从今日起,蝴蝶兵团将由龙血兵团接管。” 查尔团长说:“蝴蝶兵团遭受到不明组织的严重袭击,但兵团中央智脑的信息存储器很安全,没有被盗走,现在已经交给龙血兵团保管。” 刺玫肃容说:“我代表龙血兵团严正告诫袭击蝴蝶兵团的组织,不要散布不实谣言、惑乱人心,也希望公众不要相信他们居心险恶、栽赃嫁祸的假消息……” 洛兰下意识地去看执政官和紫宴,他们一个是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具脸,一个是永远笑嘻嘻的浑蛋脸,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紫宴抛玩着手里的圆球:“难道这个是假的?” 执政官淡淡地说:“如果是假的,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开新闻发布会。” 紫宴笑赞:“龙血兵团好手段!现在真的也是假的了,不管流出什么消息,他们都可以说是居心险恶的栽赃嫁祸。” 查尔和刺玫恭敬地往两边让开,一个穿着金色的龙鳞铠甲、戴着龙头盔的男人突然出现。他站在两条巨龙的头颅中间,身后是瑰丽的星云,仿若一个威风凛凛、屹立在天际的战神。 兵团长盯着前方,好像正看着某个特定的人:“我是龙血兵团的团长,如果你想要它里面的消息,来找我!” 他抬起金属包裹的手,上面是一个亮晶晶的圆球。 紫宴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执政官,他在挑衅你呀。” 洛兰像是突然被雷击中,耳朵轰鸣、心如擂鼓。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忘记了置身何处,脑子里只疯狂地转着一个念头,究竟是不是他? 紫宴和执政官都留意到洛兰的异样。 紫宴说了声“停”,视频骤然停止,龙血兵团的兵团长定格在虚空中,似乎正凝视着视频前的他们。 洛兰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魂魄都被摄走了。 “公主。”紫宴拍了下她的肩膀。 洛兰被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要后退,却被脚边的山猫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山猫背上。 山猫转过头,张开嘴,不满地“啊呜”一声,洛兰却完全忘记了害怕,竟然手撑在山猫的头顶,站了起来。 她脸色苍白,微笑着说:“正看得入神,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是吗?”紫宴难得地没有说讥讽的话。 洛兰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对执政官屈膝行礼:“我该回去了,谢谢您的招待。” 洛兰匆匆赶回城堡,冲进自己屋子,锁紧了门。 她躲在洗浴间里,搜索龙血兵团的新闻。 星网上龙血兵团的脑残粉非常多,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了跪舔兵团长大人的个人视频剪辑。 洛兰点击播放,聚精会神地竖起两只耳朵倾听。 “我是龙血兵团的团长,如果你想要它里面的消息,来找我!” 自始至终,兵团长就说了这一句话。 洛兰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终于肯定了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 是穆医生!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和穆医生一模一样,那么这位史上最强兵团的神秘兵团长龙头就是洛兰公主的爱人穆医生。 洛兰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以为洛兰公主已经永远消失在茫茫星海,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时,真的洛兰公主竟然出现了。 她就在那里,隐藏在穆医生的强大身影后,讥讽地看着她,似乎分分钟都有可能走到她的面前,指着她的脸,对所有人说:“她是假的,是一个骗子!” 穆医生身穿铠甲的身影,像一座巍峨的山一样压迫在洛兰的心头。 其实,不应该惊讶。 如果穆医生不是这样的人物,又怎么有胆子和手段在两大星国的眼皮底下移花接木、偷梁换柱。 只不过她一厢情愿地把一切简单化了。 凝视着虚拟影像中这个给予她新生命的男人,洛兰惊慌恐惧。 穆医生、龙血兵团的团长、刺杀执政官…… 洛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一次,她开始真正考虑放弃洛兰公主的身份。 苦苦努力了十年,可只要穆医生一句话,她就会被打回原形,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死刑犯。 满心绝望中,她突然想到千旭,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将要溺死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个岛屿。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认识真实的她。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千旭! 洛兰心慌意乱,急切地打开通讯录。 她只想听千旭真实地叫她一声“骆寻”,告诉她:“没有关系,你是骆寻,还有我在。” 洛兰手指轻点,正要拨打千旭的通讯号,嘀嘀的蜂鸣声突然响起。 来讯显示是辰砂。 洛兰惊了一下,立即恢复镇定。 她接通音讯:“喂?” “你在哪里?” “我的房间啊。” “人在房间,却听不到我敲门?” “哦,我、我……打了个盹。” 洛兰急急忙忙走出卫生间,打开房门。 辰砂盯着她。 洛兰心虚,夸张地笑:“怎么了?突然发现我的美貌了?” 辰砂冷冷地说:“跟我去训练场。” 洛兰一头雾水:“干吗?” “训练。”辰砂转身就走。 洛兰不得不快步跟上:“什么意思?我已经训练了一天。” “还有空胡思乱想,证明训练没到极限。” “什么胡思乱想?你胡说什么?”洛兰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反应过来,“是紫宴那个浑蛋告的状吧?” 辰砂脚步微微一顿:“不是他。” 洛兰听而不闻,着急地解释:“你别听紫宴胡说八道,我就是看着龙血兵团的兵团长走了下神而已。真的没有什么!” “你看到他,害怕了。” “我……”洛兰想否认,却发现这就是事实,她的确害怕了。 蝴蝶兵团能这么快得到龙血兵团的支持,也许是蝴蝶兵团危机处理能力一流,但更有可能是他们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蝴蝶兵团执行的那两次任务就是出于龙血兵团的授意。 任何一个人发现绑架自己、袭击自己的幕后黑手有可能是龙血兵团的龙头,肯定都会害怕。只不过,她害怕的不仅仅是龙头。 洛兰讷讷地说:“害怕那样的人也不算丢人。” “害怕到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很丢人。” 洛兰郁闷地叹气,沉默地跟在辰砂身后,一路疾行。 天色已黑,训练场的大部分训练室都已经关闭,宽广的大厅里冷冷清清。 洛兰换好训练服,辰砂带着她走进漆黑的重力室。 智脑确认完他们的身份,灯光亮起。 辰砂把一罐营养剂递给洛兰,言简意赅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十秒,喝完。重力七级,和我对抗。不能坚持十分钟,体罚。快跑,二十公里。” 洛兰快疯了:“喂!需要这么狠吗?我又不是你的士兵!” 辰砂面无表情地说:“你也不是我老婆。九、八、七……” 洛兰再不敢耽误,一把夺过营养剂,大口往下灌。 还没有喝完,时间到。 “零!” 话音刚落,辰砂直接抬脚踹过来,洛兰被踹得像一只风筝一样飞起来。 不等洛兰落地,他又是一脚踹向洛兰,洛兰把手里未喝完的营养剂罐子砸向他,借着黏糊糊的营养剂弥漫开来的一瞬,躲开了辰砂的第二脚。 还没有来得及喘息,营养剂的罐子又被辰砂作为武器踢回来,呼啸着砸向她的脸。罐子已经被踢变形,变得扁平尖锐,像是一把奇形怪状的暗器。 洛兰双手撑地,连着翻了十几个跟斗,才看着“暗器”贴着她的鼻尖飞过,砸到重力室的墙上。刺耳的摩擦声中,“暗器”在金属墙壁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划痕,碎裂成两个更尖锐的“暗器”,掉到地上。 洛兰悚然变色,她想到辰砂踢回来的东西千万不要让身体接触到,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在金属墙上都留下划痕。 辰砂跺了下脚,两枚“暗器”从地上弹起。 他一脚扫过,两枚“暗器”再次呼啸着飞向洛兰。 洛兰简直要泪流满面,真是不作不死,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用罐子砸他。 洛兰像只壁虎一样,贴着重力室的金属墙快速游走,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把金属墙当作自己的盾牌,去消磨“暗器”的力道。 …… 当“暗器”变成四个时,洛兰竭尽全力,依旧躲避不开。 好不容易躲开左右两侧和后面的三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一枚“暗器”直刺心口。 她惊骇地想:辰砂痛下杀手,肯定已经知道她是个假货了! 就在她要闭眼受死的一瞬,辰砂竟然像鬼魅一般站在了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轻轻拉了她一下,“暗器”从她的胳膊和肋骨夹缝中飞过,刺进金属墙。 本来就已经精疲力竭,又和死神擦肩而过,劫后余生的洛兰站都站不稳,完全瘫软在辰砂怀里。 洛兰大喘着气说:“我知道了,你是把我当仇人!” 辰砂松手,洛兰“扑通”一声,重重摔到地上。 “才坚持了七分钟。重力调高一级。跑步。” 洛兰趴在地上装死,好歹赖着休息一会儿。 辰砂冷冷地说:“加一公里……加两公里……” 洛兰立即咬着牙爬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跑道上,开始跑步。 辰砂呵斥:“快速!” 洛兰想哭,不是她不想快速,而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可是训练了一天,又刚被他虐打了一顿。 洛兰的眼角余光好像看到山猫,正怀疑自己疲累到眼花,却听到山猫威风凛凛的咆哮声。 辰砂冷冷下令:“咬她!” 山猫闪电般冲过来,竟然张开嘴咬她的屁股,吓得洛兰拼尽全力往前冲。 一个跑,一个追,好几次屁股都差点被山猫锋利的牙齿穿透,洛兰这才知道傍晚在山坡上时山猫真的只是在逗她玩。 洛兰不知道那个晚上究竟是怎么结束的。 跑到十公里时,她就脑袋一团糨糊了,却硬撑着不敢晕倒。 因为辰砂警告她:“不跑完,晕倒,明天翻倍。” 为了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洛兰按照宿七教她的方法,调整呼吸,调整肌肉,让每一丝力气都不浪费,让所有神识都固守在一个点。 极限中,她好像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一呼一吸、一放一收,都有某种韵律。 她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 直到辰砂的声音模糊又清晰地传来:“完成!” 她觉得自己停止了,可身体依旧在往前跑,辰砂挡住了她。 她茫然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可以晕倒了?” 如果不是辰砂的听力异常,肯定什么都听不到,他说:“可以。” 洛兰的眼睛一闭,头猛地垂下,挺立的身体像枯萎的花般,一下子萎靡了。 辰砂抱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说:“不要害怕。” Chapter 10 有我在,不要怕 Chapter 10 有我在,不要怕 她以为洛兰公主已经永远消失在茫茫星海,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时,真的洛兰公主竟然出现了。 阿丽卡塔星有两个卫星,也就是每晚能看到的两个月亮,被叫作双子星,大一点的那个叫大双子星,小一点的那个叫小双子星。 据说当年开发双子星时,联邦刚刚统一,首任执政官大笔一挥,只为联邦保留了小双子,慷慨地把大双子交给七位公爵,由他们共同开发。 七位公爵刚开始笑得无比得意,后来发现自己又被执政官那小狐狸算计了,只能苦笑着干活。 大双子星比阿丽卡塔星略小,环境却极其恶劣,如果完全改造成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所需费用会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 七位公爵反复商量后,决定只把星球的八分之一改造得适宜人类居住,剩下的八分之七,维持本来的样子。 一个无奈之举,后来竟慢慢发现了好处。 在这个星球上,有人类建造的宜居地,可以保证物资供给和生命安全;有广袤的蛮荒地带,可以探险,满足了不少人的需求。 有人想要突破体能关卡时会来此历练强化;有人被自然性异变折磨时,会来此发泄体内的兽性;有人专门是为了看异种,慕名前来观光旅游。 七位公爵顺势而为,索性把它当成一桩生意经营,赚得盆满钵满。 洛兰跟随辰砂走下飞船时,正好看到两队人马因为一个停泊位置大打出手,一时间枪来刀往、血肉横飞,可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司空见惯,都很淡定,也没有警察出现,这在阿丽卡塔完全不能想象。 直到他们分出胜负,才有个叼着烟斗,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男人出现,懒洋洋地报出一串数字,收取公共设施维护费。 有人不愿意交,叼着烟斗的男人直接一拳打下去,打到对方乖乖交钱为止。 洛兰小声问:“那样合法吗?” 辰砂淡淡地说:“他能打到没有人敢去告他,就合法。” 洛兰傻眼了。 这个星球和阿丽卡塔像是两个世界,似乎仍然在战火纷飞的星际拓荒时代,适者生存、胜者为王。 洛兰边走边看,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呆傻样。 辰砂放慢脚步,跟在她身旁。 太空港内人头攒动,不管看上去多文弱的人,都有一双精明凶悍的眼睛。 他们看到洛兰时,都凶相毕露,可瞥到辰砂,立即收敛回避。 洛兰发现所过之处,人人让路,不管多拥挤的地方,都会给他们留下一条通道,不禁好奇地打量辰砂。 他没有穿军服,很普通的星际探险者打扮,下身长裤、长靴,上身夹克、帽子,还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护目镜,应该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洛兰问:“他们认识你?” “不认识,只是嗅出了危险。” 洛兰用力吸吸鼻子:“怎么嗅?一种异能吗?” “不是异能,经历的生死多了,自然就能嗅出来危险的味道。” 洛兰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我呢?他们从我身上嗅出来的是什么味道?” “肥羊。” 洛兰不满:“我看上去像肥羊?好歹我也是B级吧。难道这里B级体能者都满街跑了?” “在大双子星上,D级体能的人也能把你宰了。” 洛兰在心里默默地挠墙,呜呜……被严重鄙视了。 出了太空港,辰砂带着洛兰找到来接他们的人。 一个长着一张甜美可爱的萝莉脸,脖子上却有一圈恐怖疤痕的女人,她的耳朵像是两个精致的小喇叭,耸立在卷曲蓬松的短发中,应该是听力异能者。可是,她一直懒洋洋地坐在破旧飞车的前盖上,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辰砂和洛兰走到飞车边,她才利落地一个翻身,直接从车窗钻进了车里。 车门打开,她勾勾手指,示意他们上车。 未等洛兰坐稳,飞车一个急转弯,冲了出去。 洛兰往前一扑,磕得脑袋生疼,急忙四处找安全带。 萝莉脸女人瞥了洛兰一眼,一边把飞车开得上蹿下跳,一边笑嘻嘻地说:“随便找个地方抓紧,在大双子星上从来没有安全带那玩意。” 洛兰忙抓住前面座椅的椅背,稳住身子。 萝莉脸女人说:“我叫宿七,是卖身给第一区公爵家做有偿服务的奴隶。”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和洛兰握手,剩下的那只手把车开得更加狂野凌乱。 这真的不是好的社交时间啊!洛兰心跳加速,一手紧紧地抓着椅背,勉强地抽出另一只手,迅速地和她握了握。 “你好,我叫……”车猛地往上一提,跃过一辆差点撞上来的飞车,洛兰的身子弹起,头直接撞到车顶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敢超老娘的车!”宿七咒骂完,引擎轰鸣,车开得野马奔腾、金蛇狂舞。 洛兰还没落回座位,又是一个急转弯,被直接甩向车窗,就在整张脸都要撞到玻璃窗上时,辰砂伸出手,半揽着洛兰的肩,把她稳稳地固定在座位上。 洛兰牢牢抓住辰砂这个人形扶手,伴随着疯狂的颠簸,把剩下的话补完:“我叫洛兰。” 洛兰被颠得七荤八素时,飞车终于降落了。 眼前是一栋古朴雄伟的两层城堡,四周种着大片的红玫瑰,城堡前的草地上竖着第一区的旗帜,上面是一把竖立的黑色无鞘长剑,剑身上缠绕着火红的玫瑰花。 洛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镂刻着红色玫瑰花的手镯。 原来,它的玫瑰花不只是因为好看,还另有因由。 连绵起伏的山坡上,还能看到其他几栋城堡散落在四处,每栋城堡前都有一面旗帜在飘扬。 洛兰好奇地张望:“那是……” “其他六位公爵在大双子星的理事处。”宿七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大家住得近的唯一好处就是打架方便。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尽快说明身份,否则被揍一顿就罢了,砍了手或剁了脚就不好了。” 洛兰一脸呆滞地看着远处的城堡。 辰砂扫了一眼宿七。 宿七急忙换上温柔的表情,捏着嗓子说:“不用担心,真被砍断手脚,也能做断肢再生手术,只是那滋味永生难忘。” 洛兰觉得她的安慰更像恐吓,这到底什么地方啊?在阿丽卡塔时,觉得七个公爵之间也没什么大矛盾,怎么到了这里,感觉大家全是仇人了。 宿七一只脚已经跨进大门,又硬生生停住,指指山顶:“那里是执政官的地盘,他养了一些很讨厌的宠物,没事千万别去招惹。” 洛兰仔细瞅了一眼,郁郁葱葱都是树,什么都看不到。 宿七为洛兰安排的房间在二楼,爬满绿藤的窗户正对着一个玫瑰花园。 红色的玫瑰花开得热情如火,美得惊心动魄,据说是以前的公爵夫人最喜欢的房间。 宿七说:“你要不喜欢这些刺眼的花,我帮你换房间。” “不用了,我觉得挺漂亮。红色玫瑰花在古地球时代象征爱情,每个女人都会喜欢看到这样的花。” 宿七满脸困惑:“用这么脆弱的花代表爱情,那个时代的女人到底是相信爱情还是不相信爱情?” 洛兰笑起来:“你觉得该用什么东西代表爱情?” 宿七一脸便秘的表情:“我走了,你有事就去找家政机器人。” 要关门时,她忽然回头,指指房屋正中的大床,严肃地说:“城堡看着老旧,可建筑材料都是最好的,隔音非常好,不用担心晚上运动会被我听到。” 呃……洛兰露出了一脸便秘的表情。 洛兰收拾完行李,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梳妆台上有一个已经没有了能量的3D相框,屏幕漆黑一片。 她看着有点怪,随手把相框收到抽屉里。 洛兰再次查看个人终端:两条助理询问工作的信息,一条封林问候平安的信息,依旧没有千旭的消息。 她一一回复后,又给千旭发了一条消息。 “我会在大双子星待六个月,这里和阿丽卡塔有时差,你联系我时,我有可能不能及时回复。” 洛兰等了一会儿,个人终端一直静悄悄。 她张开双手,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屋顶。 休息了一天,调整完时差,身体状态最佳时,洛兰开始特训。 辰砂为她安排的课程以体能为主,但不局限于体能,还有枪械、荒野逃生,甚至小型飞船的驾驶。 洛兰到训练室后,宿七把一套训练服递给她:“去换上。” 洛兰换完衣服,左右看看:“辰砂没来吗?” 宿七笑得很诡异:“辰砂要先处理工作上的事,不过,我相信这几天的课程你都不会想见到他。” 宿七把洛兰关进小型星舰模拟舱中,模拟太空中可能遭遇的各种极端状况。一会儿重力加速,一会儿失重悬浮,一会儿急速旋转,每当她觉得要晕过去时,训练服就会自动释放电流把她电击清醒。 半个小时后,洛兰眼冒金星,双耳轰鸣,搜肠刮肚,吐得满舱都是。 宿七把重力突然调整为零,洛兰和她的呕吐物一起飘浮起来。 刺鼻的酸臭味、黏糊糊的触感,让洛兰觉得自己好像在用呕吐物泡澡,简直是全宇宙最恶心的噩梦。 宿七打开模拟舱后,人立即消失,只通过通讯仪,留下一段嫌弃的话:“太恶心了,自己打扫干净!” 洛兰全身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完全是手脚并用,爬出了模拟舱。 她挣扎着进入浴室,把水流开到最大,从头到脚地冲刷自己。 直到全身的皮肤都感觉到刺痛时,才觉得自己终于干净了。 洛兰穿好衣服,走出浴室,看到地上和模拟舱里一片狼藉,想到宿七说的“自己打扫干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用机器人,但洛兰一直信奉谁的专业领域谁做主,现在宿七是专业人士,既然吩咐了,她就要照做。 洛兰在打扫卫生时,胃里直犯恶心。 幸亏能吐的已经都吐出来了,胃里早就全空,弯下身干呕几声后,继续打扫。 花费了半个小时,把卫生打扫干净,又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洛兰才觉得恶心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洛兰走出训练室,宿七看她出来得挺快,以为她没有打扫卫生。 宿七鄙夷地想,这些身份尊贵的少爷小姐刚来时,都是这个臭德行,非要狠狠修理几顿才知道厉害。 她皱着眉打开监控屏幕,没有想到模拟舱内外干干净净。 宿七挑了挑眉,神情缓和了,给辰砂发讯息:“看在你假老婆听话的分儿上,我的训练费打八折。” “假?”辰砂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在后半句。 “你们俩那样子一看就还没睡过。要不是我车技好,你们能拉小手?不用谢!” 辰砂问:“训练如何?” “吐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坚持。” “有。” 这么肯定?宿七摸摸自己卷曲短发中耸立的小喇叭耳朵,打开单向视频,打算好好打一把辰砂的脸。 辰砂正坐在会议室内,一边等待执政官,一边和宿七说话,冷不丁地面前就出现了虚拟成像的画面—— 训练室外,洛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宿七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洛兰双腿发颤,声音都变了调:“还要继续?” “当然!失重、跃迁、翻转、加速、撞击,都是星际航行中经常碰到的事,想要从容应对,没什么捷径,就是吐啊吐,吐习惯就好了,所以你就多练习吧。” 洛兰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咬咬牙,转身往回走。 宿七看她踉踉跄跄,一碰就倒的样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不行。 虽然今天的训练时间才半个小时,可每次都是已经超出身体承受极限、要晕过去时,被电击醒来、继续训练,可以说一直在挑战极限,非常人能忍受。 根据宿七的经验,洛兰这会儿能站着已经完全是靠毅力在硬撑,可她居然有胆量继续。 不对!也不是她有胆量,看她的样子,明显很害怕,只不过,她能明明害怕却依然不放弃。 “哎,洛兰,我说的是明天继续,不是今天。” 就在洛兰要再次进入训练室时,宿七出声叫住了她。 “明天?” 洛兰扑通一声,直接软坐在地上,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今天,吓死了。明天就好!” 宿七无语,训练过那么多人,第一次看到训练结束后,听到明天要继续训练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女人。变态!果然和辰砂在一起的人都是变态! 宿七摸摸自己的喇叭耳朵,郁闷地把视频关了,打脸未成反被打啊。 视频关闭的瞬间,辰砂察觉到执政官已经在会议室内,立即站起:“执政官。” 执政官抬了下手,示意他坐:“高强度的训练有可能导致头疼失眠,可以建议公主喝一点添加了阴性精神镇静剂的饮料。” “是。” 执政官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会议室的智脑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询问:“预定的会议时间到,请问开启会议吗?” “开启。” 棕离、紫宴、楚墨的虚拟身影出现在会议室内。 棕离对执政官说:“在紫宴汇报事件调查结果前,有一件事,我想提一下。” “请讲。” 棕离点击会议桌上的屏幕,会议室里出现两幅立体图像,是两个破损变形的东西,辨认不出本来的形状。 智脑开始模拟修补,画面上可以看到它们逐渐恢复原状,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注射器。 棕离说:“图像1的注射器是在刺杀执政官的宴会厅发现的,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注射器自动销毁。图像2的注射器是在袭击公主的杀手身上发现的,杀手当时受到猛烈的枪击,注射器正好被子弹射中,导致自动销毁。” 楚墨把注射器放大,介绍说:“这是一种特殊制造的注射器,为了防止其他人通过残留药液分析出药剂成分和药剂功用,有特殊的自毁设置。药剂注射完会自动销毁,非正确使用会自动销毁,非正确贮藏会自动销毁。我尝试过了所有方法,检测不出里面的药剂。” 执政官说:“里面的药剂应该非同寻常吧!” 楚墨说:“是的,我们也有这种注射器,装的药剂都是绝对不能外泄的药剂。” 棕离说:“出现一次是偶然,出现两次必定有原因。鉴于注射器两次出现,公主都在现场,我怀疑他们是想注射给公主,我想找公主询问一下,也许会有线索确认我的推测。” 紫宴问:“给公主注射药剂,目的是什么?” “肯定不会是普通的迷药或毒药。我的推测是他们想破坏公主的基因,如果成功的话,公主有可能死亡,有可能生病,也有可能变成怪物。”楚墨叹了口气,“各个星国都在进行秘密的基因研究,不知道他们会研究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一瞬后,辰砂冰冷的声音响起:“此事暂时不要让洛兰知道,我会去问她注射器的事。” “我坚决……”棕离想反驳,可刚张嘴就看到执政官没有温度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头皮发麻,只能临时改口,“……没有意见。” 紫宴窃笑,执政官盯了紫宴一眼,紫宴立即收敛笑意,做毕恭毕敬状。 执政官问:“前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紫宴说:“根据行事风格和行动手段,筛选出了十六个有能力执行此类任务的雇佣兵团。根据一个杀手的说话口音,在十六个雇佣兵团中,锁定了M2-9星域的蝴蝶兵团。” 智脑开始介绍蝴蝶兵团的资料:团长、副团长的体能级别,擅长武器;兵团所在星球,星球环境;兵力人数…… 智脑介绍完毕后,紫宴说:“目前无法知道究竟是谁雇佣的蝴蝶兵团,需要我派人潜入兵团搜集信息吗?” 执政官说:“太慢了。我打算去一趟M2-9星域。” “干什么?” 执政官轻描淡写地说:“拿到他们的中央智脑,应该就能知道是谁出的钱了。” 紫宴默默地给蝴蝶兵团点了一排蜡烛。 辰砂回去时,已经是晚饭时间。 隔着落地大窗,他看到洛兰坐在火红的玫瑰花丛中,拿着罐营养剂,像是喝药一般喝着。 辰砂拿了一杯幽蓝幽绿,端出去递给洛兰。 洛兰摇摇头,表示拒绝:“我现在看到水都恶心。” “阴性精神镇静剂能缓解疲劳、帮你入睡,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就好了。” 洛兰接过饮料,放到一旁:“我喝完营养剂再喝。” 她想到离开训练场时宿七的话,觉得未来的每一天都很黑暗。“明天也好不了,宿七说‘明天继续,直到你不但不吐,还能在各种状态下完成我要求的动作’。” 辰砂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提议:“可以放弃。” 洛兰做鬼脸:“休想!” 辰砂打开个人终端,一个注射器的图像出现在洛兰面前。 “见过这种注射器吗?” 洛兰仔细端详:“有点眼熟,但好像不是我在研究院里见过的注射器。” “也许和行刺执政官有关。” “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执政官遇刺,我被绑架的那个晚上,有一个女的想用这个弄晕我,被我发现了。”洛兰得意地比画自己当时的动作,“我就这样、这样……药剂全部注射到她自己体内。” 辰砂一言不发地关闭了图像。 洛兰兴致勃勃地问:“怎么突然关心起一个注射器了?难道是重要线索?” “也许。” “你们的调查有结果了吗?我看紫宴一天到晚晃来晃去,根本不干正经事。” “快了。” 洛兰看他没什么兴趣聊天,识趣地端起幽蓝幽绿,对他晃晃杯子:“谢谢你的饮料,我去休息了。” 辰砂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尽快把体能提升到A级,越快越好。” 洛兰诧异地回头,上下打量辰砂,嬉皮笑脸地问:“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我离婚?你遇见心动的女人了?” 辰砂冷冰冰地盯着洛兰。 洛兰缩了缩脖子,换上好学生的表情,乖乖地说:“我会努力的。” 洛兰回到房间,靠躺在床上,一边喝饮料,一边浏览最新发表的基因研究论文。 她来大双子星前,刚提交了一篇论文,如果能顺利通过发表,有助于她申请基因修复师的执照。 “……在遥远的古地球时代,人类已经提出过物种形成,又称种化,是生物演化的一个过程。生物的物种会在演化中一分为二,形成异化的族群。种化的演化力量包括天择、性择、突变、基因重组、遗传漂变、基因编辑……” 洛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去查看作者名字,发现是匿名发表的文章,只有个“S”的字母代号。 洛兰想起千旭的病,心情变得沉重。 她默默地喝着幽蓝幽绿,不知不觉中,大半杯没有了。 洛兰的头晕沉沉,身子却轻飘飘,好像就要飞起来。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很放松、很自由,什么束缚都没有,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她打开通讯录,想要和千旭讲话。 她要告诉他,原来电流通过身体时,是半麻半痛的感觉,很像她想他时的感觉。 她要告诉他,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真的是世上最难受的事,但也没有他不回复她消息时难受。 她要告诉他,她其实很害怕异变后的他,但她更害怕失去他。 她要告诉他,想到他的病就会很难过,但她不敢让他知道,只能装作无所谓…… 嘀嘀的蜂鸣声不停地响着,一直没有人接听。 洛兰不肯放弃,一边喝幽蓝幽绿,一边继续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到后来,她越发糊涂了,把蜂鸣声当作千旭的回应,絮絮叨叨地说话,直到沉沉地睡过去。 清晨,洛兰徐徐睁开眼睛。 似乎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把积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都倒了出来,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十分清爽振奋。 她一边伸懒腰,一边走进卫生间。 洛兰正闭着眼睛,任由个人清洁仪喷着白雾帮她洗脸,突然间,想起昨夜的梦,她不停地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喋喋不休地抱怨倾诉…… 雾气缥缈中,洛兰猛地睁开眼睛,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她虔诚地祷告了好几遍后,才胆战心惊地去查看个人终端。 “天哪!” 她竟然拨打了千旭的通讯号上百次。 洛兰拿起清洁仪,一边不停地捶头,一边郁闷地大叫。真是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做出了这么不要脸的事? 千旭看到上百次拨打记录会怎么想? 清洁仪不知道撞到哪里,突然切换模式,开始喷射按摩水花,洛兰被淋得满头满脸都是水。 她呆呆地站着,眼内满是悲伤,水珠顺着脸颊不停滚落。 即使她这么不要脸了,即使她拨打了他的个人终端上百次,千旭都没有回复她一条消息。 连着吐了五天后,洛兰终于适应了模拟舱内的各种变化。 每天的训练时间逐渐延长到四个小时,她开始按照宿七的要求去完成各种动作。 早上是精疲力竭的体能训练,下午是各种技能训练,枪械使用、飞船驾驶、逃生藏匿、反跟踪…… 辰砂有时候会来盯着她训练,有时候去忙自己的事,让别的老师带她。 给洛兰上枪械课的男人叫宿二。 他皮肤黝黑,脸上总挂着憨厚的笑,戴着护目镜时,看上去很和善,一旦摘掉护目镜,看到他奇怪的眼睛,就会立即觉得他的笑容很邪恶。 宿二的眼睛发生了自然性异变,每只眼睛由六千个复眼组成,拥有视力异能,可以有效计算出物体的方位和距离,快速判断和反应,尤其善于定位高速移动的物体。 洛兰觉得和这样的天才人士上课压力太大了。比基因绝对是世界上最不道德的事,完全输在了起跑线上。她两只眼怎么和人家一万两千只眼睛比啊? 宿二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和善地安慰:“指挥官和大法官都是我的徒弟,但都比我射击得好。” 辰砂和左丘白…… 洛兰无语地看着宿二,他和宿七从小学习的是“如何真诚地把安慰变成插刀”吧。 下午,射击训练室内。 宿二在给洛兰讲解每种枪械的优点和短板:“永远记住,没有最佳的武器,只有不同情况下的最佳选择,选择对了是生,选择错了就是死……” 砰一声,门突然打开,执政官站在门口。 依旧是黑色的兜帽长袍,银色的面具,全身上下遮盖得一丝不露,可是,隐隐透出几分急切,没有以往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宿二愣了一愣,双腿并拢,站直行礼:“执政官。” 洛兰也反应过来,放下正在组装的枪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屈膝行礼。 执政官扫了洛兰一眼,对宿二说:“我找辰砂。” “指挥官不在这里。” “你们继续。”执政官转身就走。 洛兰和宿二面面相觑。 洛兰试探地问:“执政官的靴子上是血迹吧?” 宿二肯定地说:“是血迹。应该刚出去做过任务,急急忙忙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换靴子。” 洛兰忽然想起,她刚来阿丽卡塔时,在视讯中见过执政官一次。 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挥手间,将一只利齿鸟开膛破肚,让整个世界血肉横飞。 洛兰问宿二:“你见过执政官他老人家……” “老人家?”宿二满面惊诧,“执政官四十多岁就出任了执政官,是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哪里老了?” 洛兰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到百里苍这么叫执政官,看他们好像都有点怕执政官,就以为……你见过执政官阁下得病前、没有戴面具的样子吗?” “见过。” 洛兰好奇地问:“什么样子?” 宿二憨厚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畏惧:“执政官还是将军时,在军队里是出了名地俊俏好看,也是出了名地冷酷血腥,你们觉得他现在看着冷冰冰、没有人气,我倒是觉得他戴上面具后才有人气了。” 洛兰不相信:“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具脸也叫有人气?他以前得长成什么样子?” “人间极品,天使的脸,魔鬼的心,野兽的身!” 洛兰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 宿二尴尬地说:“不是我说的,是前公爵夫人,辰砂的妈妈说的。” 洛兰的八卦精神立即熊熊燃烧,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也是人间极品。她忽闪着大眼睛,一脸“继续讲、不要停”。 “莫甘纳星战役后,夫人点评说,南昭将军没拿敌人当人看,也没拿自己当人看;对敌人狠,尸骨不留、寸草不生;对自己更狠,抽筋剥皮、敲骨榨髓。夫人感慨,不知道他做奴隶时到底遭遇过什么,年纪轻轻就……” 宿二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收声。 洛兰惊诧地问:“奴隶?执政官做过奴隶?怎么可能?” 宿二犹豫了一下,说:“执政官和你一样,不是出生在奥丁联邦,他是安教授去别的星球旅行时买回来的奴隶。才十六岁,还没有成年,可因为是异种,受尽了虐待,听说刚买回来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救活。” 洛兰听得入神,那个少年孤零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会不会像她当年一样既孤独无助,又紧张戒备? “后来呢?” 宿二却不肯再讲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黯然地叹了口气,拿起枪械,示意洛兰继续上课。 枪械课结束后,洛兰走出射击训练室,才发现千旭竟然联系过她。 她接受训练和上课时,都会按照要求,关闭通信信号,没想到竟然错过了千旭的音讯。 洛兰连训练服都顾不上换,立即拨打回去。 半晌后,千旭接受了通话邀请。 洛兰急切地问:“你找过我?什么事?” “没事,只是看到你联系了我很多次,以为你碰到了麻烦。” 洛兰十分羞愧:“我没事。那天,我喝幽蓝幽绿喝醉了。你……怎么现在才回复我?” 她屏息静气地等着答案。 千旭的声音从个人终端里缓缓传出:“安娜建议我接受一个封闭式心理治疗,个人终端关闭了。” 洛兰一下子松了口气,敲自己的额头,下次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悲伤欲绝半天,结果原因这么简单。 洛兰笑着说:“过一段时间,等我回到阿丽卡塔,有个惊喜送给你。” “好。” 洛兰发现千旭不像之前那么冷淡,看来安娜建议的心理治疗起了一些作用,她决定回去时,给安娜送一份大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洛兰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 冲完澡,换好衣服,洛兰离开时,经过训练场的大厅,发现往日又吵又闹的大厅,竟然十分安静,大家都盯着屏幕在看星际新闻。 什么新闻这么有吸引力,竟然让他们连打架都放弃了? 洛兰也凑过去。 “……蝴蝶兵团从建团至今,已经八百多年,在星际的雇佣兵团中以行事果决、手段冷酷深受雇主信赖,近五百年,一直是星际中排名前十的雇佣兵团。但是,从今天起,蝴蝶兵团恐怕要绝迹于前十。” 画面从兵团威名赫赫的过往历史切换成了兵团驻地被破坏的狼藉不堪。 “根据可靠消息,有人秘密潜入蝴蝶兵团所在地,不但杀死了两名副团长,还拿走了中央智脑的信息存储器,一旦里面的信息被破译,很多不为人知的黑色交易都会暴露,现在肯定有很多人为这个消息坐卧不安……” 洛兰想到执政官靴子上的血迹,又想起之前在阿丽卡塔发生的行刺事件,隐隐有了猜测。 人家来刺杀他,他就把人家老窝端了,还真是……干得漂亮! 洛兰离开训练场,往第一区的城堡走时,看到山坡上一只一米多高、五彩斑斓的大山猫叼着一个亮晶晶的圆球,正撒着欢往山顶跑。 它轻盈地跃进树丛中,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亮晶晶的球嗖一下被扔出来,远远地落在山坡下,山猫吼叫着,欢快地冲下山坡去捡球。 面具人可真会玩。洛兰呵呵一声,小心地绕过山猫的奔跑路径。 没有想到,山猫叼着圆球回来时,没有回山顶,竟然向她跑过来。 洛兰吓了一跳,撒腿就跑,指望着甩掉它。 可是,山猫看她跑,以为她在陪它玩,兴奋得紧追不放,还试图跳起,从背后扑倒她。 在洛兰眼里,山猫的举动变成了不依不饶、凶性大发,洛兰只能跑得更快了。 紫宴远远地就看到洛兰沿着山坡七拐八绕,跑得飞快,山猫在后面狂追。 他开着飞车在洛兰头顶上慢慢盘旋一圈,发现山猫没有恶意,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洛兰冲着他又叫又跳:“喂!喂……” 紫宴探出脑袋,笑眯眯地朝她挥手:“你慢慢玩。” 他开着飞车,竟然飞走了。 洛兰简直气绝,见死不救也可以这么正大光明吗? 不过,看到飞车离去的方向,洛兰突然有了主意。 她朝着山顶跑过去,执政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宠物把一个公爵夫人咬死吧。 飞车停在执政官的城堡前。 执政官背靠一株巨大的橡树,坐在草地上,安静地注视着山坡下。 紫宴跳下飞车,眺望着一前一后朝着山顶跑过来的洛兰和山猫,“猞猁嘴里的东西……不会就是那个搅得整个星际都睡不好觉的东西吧?” 执政官淡淡地说:“是。” 紫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您可真会玩!” 洛兰气喘吁吁地跑过一片灌木,看到紫宴和执政官。 浑蛋和面具人,选哪个? 洛兰硬着头皮冲到面具人身旁,山猫紧随其后,也跟过来。 紫宴探手去拿山猫嘴里的圆球。 山猫敏捷地闪避开,弓起身子,瞪着紫宴,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乖,我给你个更好玩的东西。”紫宴拿出几张塔罗牌哄山猫。 山猫不理他,优雅地走到洛兰身旁,拿头蹭洛兰的腿。 洛兰吓得一动不敢动,可怜兮兮地看着执政官。 执政官说:“它在讨好你,你拍拍它的头,把手伸给它。” 洛兰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山猫的头,把手掌摊开。 山猫把圆球放在她掌心,满意地叫了一声,挨着洛兰的脚卧下。 紫宴满面诧异:“你给猞猁喂了什么迷药?” 洛兰心里仍在哆嗦害怕,可是能胜过紫宴这个浑蛋,她立即嘚瑟起来:“有些人的人品太差了,猫嫌狗不爱。” 紫宴嗤笑,勾勾手指:“把信息存储器给我。” 什么?这就是新闻里让很多人失眠的东西?洛兰举着手里的圆球,疑惑地看向执政官。 执政官点了下头,洛兰把亮晶晶的圆球抛给紫宴。 紫宴食指顶着圆球转圈玩:“拿这东西去钓鱼,合适吗?” 执政官淡淡地说:“鱼藏得深,鱼饵没点诱惑力怎么行?” 洛兰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不该她听的事,正要开口告辞,安达从城堡里急匆匆跑来:“执政官,有重要的新闻。” “什么?” 安达点击个人终端,虚空中投映出正在播放的星际新闻。 是一个新闻发布会。 主持人兴奋地说:“龙血兵团雄霸星际佣兵团榜首已经几千年,比很多星国的历史都长。不管是雄霸一方的星国,还是纵横太空的星际海盗,都不愿和龙血兵团正面对敌。众所周知,龙血兵团不但是星际中最有威名的兵团,还是星际中最神秘的兵团,迄今为止从没有人见过龙血兵团的团长。但是,今天,就是今天,神秘的兵团长将会现身……” 主持人开始介绍龙血兵团过往的辉煌战绩。 紫宴笑说:“倒的确是很神秘,联邦的信息库里也一直没有这位龙头的身份资料。” 主持人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中断,画面上出现一个新闻发布台。 简单肃穆,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是背景有点特别。正中间是NGC7293的动态星云图,在星云四周的虚空中,两条长龙盘旋,双头昂起、相对咆哮,好像它们吐出的云雾形成了NGC7293星云。 两个人出现在新闻发布台上,一个是身形魁梧、神情阴沉的男人,一个是皮肤白皙、身材惹火的美艳女郎。 男人不疾不徐地说:“我是蝴蝶兵团的团长查尔,因为蝴蝶兵团遭受到严重的袭击,蝴蝶兵团宣布,自愿加入龙血兵团。” 美艳女郎微笑着说:“我是龙血兵团的刺玫,奉兵团长的命令向全星际发布以下声明:从今日起,蝴蝶兵团将由龙血兵团接管。” 查尔团长说:“蝴蝶兵团遭受到不明组织的严重袭击,但兵团中央智脑的信息存储器很安全,没有被盗走,现在已经交给龙血兵团保管。” 刺玫肃容说:“我代表龙血兵团严正告诫袭击蝴蝶兵团的组织,不要散布不实谣言、惑乱人心,也希望公众不要相信他们居心险恶、栽赃嫁祸的假消息……” 洛兰下意识地去看执政官和紫宴,他们一个是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具脸,一个是永远笑嘻嘻的浑蛋脸,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紫宴抛玩着手里的圆球:“难道这个是假的?” 执政官淡淡地说:“如果是假的,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开新闻发布会。” 紫宴笑赞:“龙血兵团好手段!现在真的也是假的了,不管流出什么消息,他们都可以说是居心险恶的栽赃嫁祸。” 查尔和刺玫恭敬地往两边让开,一个穿着金色的龙鳞铠甲、戴着龙头盔的男人突然出现。他站在两条巨龙的头颅中间,身后是瑰丽的星云,仿若一个威风凛凛、屹立在天际的战神。 兵团长盯着前方,好像正看着某个特定的人:“我是龙血兵团的团长,如果你想要它里面的消息,来找我!” 他抬起金属包裹的手,上面是一个亮晶晶的圆球。 紫宴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执政官,他在挑衅你呀。” 洛兰像是突然被雷击中,耳朵轰鸣、心如擂鼓。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忘记了置身何处,脑子里只疯狂地转着一个念头,究竟是不是他? 紫宴和执政官都留意到洛兰的异样。 紫宴说了声“停”,视频骤然停止,龙血兵团的兵团长定格在虚空中,似乎正凝视着视频前的他们。 洛兰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魂魄都被摄走了。 “公主。”紫宴拍了下她的肩膀。 洛兰被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要后退,却被脚边的山猫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山猫背上。 山猫转过头,张开嘴,不满地“啊呜”一声,洛兰却完全忘记了害怕,竟然手撑在山猫的头顶,站了起来。 她脸色苍白,微笑着说:“正看得入神,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是吗?”紫宴难得地没有说讥讽的话。 洛兰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对执政官屈膝行礼:“我该回去了,谢谢您的招待。” 洛兰匆匆赶回城堡,冲进自己屋子,锁紧了门。 她躲在洗浴间里,搜索龙血兵团的新闻。 星网上龙血兵团的脑残粉非常多,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了跪舔兵团长大人的个人视频剪辑。 洛兰点击播放,聚精会神地竖起两只耳朵倾听。 “我是龙血兵团的团长,如果你想要它里面的消息,来找我!” 自始至终,兵团长就说了这一句话。 洛兰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终于肯定了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 是穆医生!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和穆医生一模一样,那么这位史上最强兵团的神秘兵团长龙头就是洛兰公主的爱人穆医生。 洛兰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以为洛兰公主已经永远消失在茫茫星海,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时,真的洛兰公主竟然出现了。 她就在那里,隐藏在穆医生的强大身影后,讥讽地看着她,似乎分分钟都有可能走到她的面前,指着她的脸,对所有人说:“她是假的,是一个骗子!” 穆医生身穿铠甲的身影,像一座巍峨的山一样压迫在洛兰的心头。 其实,不应该惊讶。 如果穆医生不是这样的人物,又怎么有胆子和手段在两大星国的眼皮底下移花接木、偷梁换柱。 只不过她一厢情愿地把一切简单化了。 凝视着虚拟影像中这个给予她新生命的男人,洛兰惊慌恐惧。 穆医生、龙血兵团的团长、刺杀执政官…… 洛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一次,她开始真正考虑放弃洛兰公主的身份。 苦苦努力了十年,可只要穆医生一句话,她就会被打回原形,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死刑犯。 满心绝望中,她突然想到千旭,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将要溺死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个岛屿。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认识真实的她。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千旭! 洛兰心慌意乱,急切地打开通讯录。 她只想听千旭真实地叫她一声“骆寻”,告诉她:“没有关系,你是骆寻,还有我在。” 洛兰手指轻点,正要拨打千旭的通讯号,嘀嘀的蜂鸣声突然响起。 来讯显示是辰砂。 洛兰惊了一下,立即恢复镇定。 她接通音讯:“喂?” “你在哪里?” “我的房间啊。” “人在房间,却听不到我敲门?” “哦,我、我……打了个盹。” 洛兰急急忙忙走出卫生间,打开房门。 辰砂盯着她。 洛兰心虚,夸张地笑:“怎么了?突然发现我的美貌了?” 辰砂冷冷地说:“跟我去训练场。” 洛兰一头雾水:“干吗?” “训练。”辰砂转身就走。 洛兰不得不快步跟上:“什么意思?我已经训练了一天。” “还有空胡思乱想,证明训练没到极限。” “什么胡思乱想?你胡说什么?”洛兰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反应过来,“是紫宴那个浑蛋告的状吧?” 辰砂脚步微微一顿:“不是他。” 洛兰听而不闻,着急地解释:“你别听紫宴胡说八道,我就是看着龙血兵团的兵团长走了下神而已。真的没有什么!” “你看到他,害怕了。” “我……”洛兰想否认,却发现这就是事实,她的确害怕了。 蝴蝶兵团能这么快得到龙血兵团的支持,也许是蝴蝶兵团危机处理能力一流,但更有可能是他们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蝴蝶兵团执行的那两次任务就是出于龙血兵团的授意。 任何一个人发现绑架自己、袭击自己的幕后黑手有可能是龙血兵团的龙头,肯定都会害怕。只不过,她害怕的不仅仅是龙头。 洛兰讷讷地说:“害怕那样的人也不算丢人。” “害怕到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很丢人。” 洛兰郁闷地叹气,沉默地跟在辰砂身后,一路疾行。 天色已黑,训练场的大部分训练室都已经关闭,宽广的大厅里冷冷清清。 洛兰换好训练服,辰砂带着她走进漆黑的重力室。 智脑确认完他们的身份,灯光亮起。 辰砂把一罐营养剂递给洛兰,言简意赅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十秒,喝完。重力七级,和我对抗。不能坚持十分钟,体罚。快跑,二十公里。” 洛兰快疯了:“喂!需要这么狠吗?我又不是你的士兵!” 辰砂面无表情地说:“你也不是我老婆。九、八、七……” 洛兰再不敢耽误,一把夺过营养剂,大口往下灌。 还没有喝完,时间到。 “零!” 话音刚落,辰砂直接抬脚踹过来,洛兰被踹得像一只风筝一样飞起来。 不等洛兰落地,他又是一脚踹向洛兰,洛兰把手里未喝完的营养剂罐子砸向他,借着黏糊糊的营养剂弥漫开来的一瞬,躲开了辰砂的第二脚。 还没有来得及喘息,营养剂的罐子又被辰砂作为武器踢回来,呼啸着砸向她的脸。罐子已经被踢变形,变得扁平尖锐,像是一把奇形怪状的暗器。 洛兰双手撑地,连着翻了十几个跟斗,才看着“暗器”贴着她的鼻尖飞过,砸到重力室的墙上。刺耳的摩擦声中,“暗器”在金属墙壁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划痕,碎裂成两个更尖锐的“暗器”,掉到地上。 洛兰悚然变色,她想到辰砂踢回来的东西千万不要让身体接触到,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在金属墙上都留下划痕。 辰砂跺了下脚,两枚“暗器”从地上弹起。 他一脚扫过,两枚“暗器”再次呼啸着飞向洛兰。 洛兰简直要泪流满面,真是不作不死,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用罐子砸他。 洛兰像只壁虎一样,贴着重力室的金属墙快速游走,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把金属墙当作自己的盾牌,去消磨“暗器”的力道。 …… 当“暗器”变成四个时,洛兰竭尽全力,依旧躲避不开。 好不容易躲开左右两侧和后面的三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一枚“暗器”直刺心口。 她惊骇地想:辰砂痛下杀手,肯定已经知道她是个假货了! 就在她要闭眼受死的一瞬,辰砂竟然像鬼魅一般站在了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轻轻拉了她一下,“暗器”从她的胳膊和肋骨夹缝中飞过,刺进金属墙。 本来就已经精疲力竭,又和死神擦肩而过,劫后余生的洛兰站都站不稳,完全瘫软在辰砂怀里。 洛兰大喘着气说:“我知道了,你是把我当仇人!” 辰砂松手,洛兰“扑通”一声,重重摔到地上。 “才坚持了七分钟。重力调高一级。跑步。” 洛兰趴在地上装死,好歹赖着休息一会儿。 辰砂冷冷地说:“加一公里……加两公里……” 洛兰立即咬着牙爬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跑道上,开始跑步。 辰砂呵斥:“快速!” 洛兰想哭,不是她不想快速,而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可是训练了一天,又刚被他虐打了一顿。 洛兰的眼角余光好像看到山猫,正怀疑自己疲累到眼花,却听到山猫威风凛凛的咆哮声。 辰砂冷冷下令:“咬她!” 山猫闪电般冲过来,竟然张开嘴咬她的屁股,吓得洛兰拼尽全力往前冲。 一个跑,一个追,好几次屁股都差点被山猫锋利的牙齿穿透,洛兰这才知道傍晚在山坡上时山猫真的只是在逗她玩。 洛兰不知道那个晚上究竟是怎么结束的。 跑到十公里时,她就脑袋一团糨糊了,却硬撑着不敢晕倒。 因为辰砂警告她:“不跑完,晕倒,明天翻倍。” 为了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洛兰按照宿七教她的方法,调整呼吸,调整肌肉,让每一丝力气都不浪费,让所有神识都固守在一个点。 极限中,她好像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一呼一吸、一放一收,都有某种韵律。 她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 直到辰砂的声音模糊又清晰地传来:“完成!” 她觉得自己停止了,可身体依旧在往前跑,辰砂挡住了她。 她茫然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可以晕倒了?” 如果不是辰砂的听力异常,肯定什么都听不到,他说:“可以。” 洛兰的眼睛一闭,头猛地垂下,挺立的身体像枯萎的花般,一下子萎靡了。 辰砂抱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说:“不要害怕。” Chapter 11 在一起就好 Chapter 11 在一起就好 四周林立的巨石像一个个狰狞怪兽,但是他的手安全可靠,只要跟随他,就好像走在一条春光烂漫、鲜花盛开的锦绣大道上。 半夜里,洛兰突然从死亡的噩梦中惊醒,心跳加速、满头冷汗。 她梦到有人在追杀她,一直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是戴着头盔的穆医生,又好像是戴着面具的执政官。 洛兰努力想再次入睡,可是,所有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浮现在脑海里,让她根本睡不着。 以前封林告诉她A级和3A级的差距是人类和非人类的差距时,她还不以为然,现在终于理解了。就算她成了A级体能者,在辰砂、执政官他们手下,也压根没有反抗的力量。 辰砂以为她被穆医生吓着了,却不知道她更害怕的是他们。 毕竟,穆医生还在遥远的另一个星域,他们却就在她身边,掌握着她的生死。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处置她? 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指挥官、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却被骗娶了一个肮脏卑贱的死刑犯。 只怕,连死亡都太仁慈,肯定会把她囚禁起来。 封林坚决反对的极端人体试验都有可能付诸实施,强迫她做配种母体,用她做活体基因培育…… 洛兰越想越害怕,明明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可是,夜深人静时,心灵变得格外脆弱,常年背负的秘密让她不堪重压,所有负面情绪像潮水一般涌出来。 想到明天一早还有训练,洛兰打开个人终端,叫机器人给她送一杯幽蓝幽绿。 一口气灌完,感觉略微好了一点。 她平躺在床上,静静等着再次入睡。 突然想起,这个时候阿丽卡塔中央行政区是白天,千旭和她一样正醒着。 念头一旦冒起,就再无法克制,洛兰打开通讯录,联系千旭。 不一会儿,千旭温和的声音传来,透着关心:“发生了什么事?你那边应该是半夜,怎么不睡觉?” 阴性精神镇静剂开始发挥作用,洛兰嬉笑着说:“千旭,和我私奔吧。我们离开奥丁联邦,远走高飞。” “为什么?”千旭的声音十分镇定,一点没有被洛兰吓着。 洛兰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颠三倒四地说着话。 “我以为只要自己拼命努力,总能争取到一线生机,证明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可是,没有用的,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人物,斗不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我不想被人憎恨地骂骗子,尤其不想被封林骂。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只有她在一直帮助我。支持我加入研究院,帮我熟悉工作,教导我做研究……我真的不想让她失望。我想报答她对我的好,可是,报恩也需要资格的,我是个骗子,连报答她的资格都没有!” “辰砂是联邦的指挥官,就像你说的一样,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当然是最好的丈夫人选了。可我是什么东西?一个死刑犯!一无所有,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有!我们俩一个在天,让人敬仰;一个在地,任人踩踏。如果不是我假冒公主,他肯定连看我一眼都嫌脏。等他发现真相的那天,绝不会原谅我,不亲手杀了我已经算宽宏大量!” “从踏上阿丽卡塔星的那天起,我一直活得提心吊胆,连晚上睡觉都常常梦到自己身份暴露,被送回死刑室里执行死刑。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我不明白,我没有做过罪大恶极的事,可为什么想活着会这么难?连想做自己都这么难?” “如果我被拆穿了身份,死亡都会变成奢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堂堂阿尔帝国的公主都因为基因变成了可以交易的货物,我一个死刑犯只会变成活体试验体。千旭,我不想被注射各种奇怪的药剂!不想被强行取出卵子去培育胎儿!不想被关在笼子里观察试验反应!我必须离开奥丁联邦!你和我一起走,星际那么大,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个星球,重新开始生活。” “不要担心治疗的事,我来做你的基因修复师。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洛兰觉得自己很清醒,一条条陈述理由,说服千旭跟她逃走,连千旭是孤儿,在奥丁联邦孤身一人、没有亲人的理由都搬了出来。 但是,她呜呜咽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音讯都没有关闭,就陷入了沉睡。 千旭也没有关闭音讯,靠坐在床边,静听着洛兰的呼吸像月夜下的潮汐般轻轻地一起一伏,时不时还有一两声抽泣传来。睡梦里,她依旧在悲伤恐惧地哭泣吗? 清晨。 洛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头的空饮料杯发呆。 半夜里联系千旭,后面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前面说了什么,她记得很清楚。 她甚至记得开口邀请千旭私奔时很紧张忐忑,生怕他轻描淡写用一句“你喝醉了”,把她打发掉。幸好,千旭一直认真聆听,没有敷衍她。 她打开个人终端,给千旭发消息:“昨晚我是醉了,但不是胡言乱语,我的话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 千旭的回复瞬间就到了,简直像是守着个人终端,一直在等着回复她。 洛兰精神一振,翻身坐起,忐忑不安地敲了几个字发送过去:“你愿意吗?” “我要想一想。六个月后,给你答案。” 洛兰愣住,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不是拒绝!竟然不是拒绝! 她兴奋地大叫,一个后空翻,从床上落到地上,一路翻着跟斗进了卫生间。 洛兰站在莲蓬头下,冲洗头发时,觉得所有的黑暗情绪都被冲走了,整个人变得生机勃勃。果然,希望才是人类前进的动力。 洛兰的生活变得极度忙碌充实。 每天,要接受宿二和宿七的正常训练,还要被辰砂虐打,呃,特训。 时光就在虐打中,呃,特训中,飞掠而过。洛兰完成了全部训练课程,只差最后的晋级任务。 如果说训练课程像是练泥、制坯、上釉,一步步做出瓷胎,那么晋级任务就像是最后的高温烧制——在极端残酷的环境下,用死亡的压力逼迫出身体的全部潜能,把之前的所有努力融会贯通,形成精美的瓷器。 根据宿二的说法,熬过特训的人不少,但熬过晋级任务、成功提升体能的人不多。而且,只有第一次,体能晋级的可能性最大,有20%的概率。如果第一次失败了,之后想要通过特训晋级的可能性连5%都没有。 很多人一辈子都停留在B级巅峰,始终无法突破到A级。 宿二和宿七作为专业的体能晋级教官,有一百多年的丰富经验,经过缜密的研究分析,他们为洛兰制定了去岩林捕捉岩风兽的晋级任务。 按照惯例,洛兰还需要找一位A级体能者做她的引导老师。这个人既要能让洛兰完全信任,保护洛兰的安全,又不能让洛兰产生依赖心理,影响到体能晋级,可以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宿二、宿七为这个人选很头痛。辰砂的体能不符合,而且没有任何引导经验。他们俩的体能倒是符合,也有丰富的引导经验,可是偏偏他们的异能不适合进入岩林。 洛兰想到千旭,试探地说:“我有个朋友是A级体能者……” “不是A级体能者就有资格做引导老师。”宿七一口否决。 宿二态度和善一点:“他做什么工作的?” “以前在星际战舰上服役,是特种战斗兵,现在是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星际战舰战术研究员。” 宿二和宿七对了个眼神,星际战舰上的特种战斗兵必须体能好,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星际战舰战术研究员必须脑子好,这两个职位一个要勇、一个要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宿七的态度变了:“什么名字?” “千旭。” 宿七利用权限,调出千旭的档案。 宿二惊喜地说:“他曾经做过教官,训练过特种兵,而且做过体能晋级的引导老师。” 宿七也彻底改口:“这个人倒是符合要求,只是……” “只是什么?” “档案里写他因病退役,没有写究竟什么病,你知道吗?” 洛兰淡定地说:“档案里没有写的事,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 宿七翻了个白眼,宿二关切地问:“影响他的体能吗?” “不影响。” 宿二和宿七又仔细研究了一遍千旭的档案,宿二慎重地说:“公主,你应该知道这次是你最佳的晋级机会,如果这次失败了,以后不是没有机会晋级,但概率会很低,你确定要找这个人吗?” “我确定。”洛兰苦笑,“但要先问一下他的意见,他不见得愿意。” 宿七眉毛一扬,反倒立即做了决定:“就他了。你立即联系他,他要是敢不同意,我直接去找他的上司要人。” 没想到宿七竟然是“你越不乐意,我越要”的强攻体质。洛兰一边腹诽,一边打开通讯录。 事到临头,她又情怯了。 宿七不耐烦地催促:“联系他啊!” 洛兰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发信息:“在吗?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 “你愿意做我体能晋级的引导老师吗?” “什么任务?” “捕捉岩风兽。” “好。” 千旭一口就答应了,洛兰傻傻地盯着千旭的回复,觉得像是做梦。还有十几日就是千旭承诺给她答案的日子,她本来打算晋级任务完成后,不管成功与否都立即赶回阿丽卡塔,没有想到千旭愿意提前来见她,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征兆吧?! 会议室。 辰砂、执政官坐在椅子里,紫宴站在屏幕旁,智脑正一满屏又一满屏地显示着从蝴蝶兵团信息存储器中破译的信息。 执政官低着头看个人终端,显然,对满屏蝌蚪一样挤得密密麻麻的信息没有丝毫兴趣。 辰砂不耐烦地蹙眉:“能不能挑重点说?” “这么多秘闻,你们竟然都不懂欣赏。”紫宴满脸遗憾,点击屏幕。 密密麻麻的信息消失,出现了两行数字。 “这是蝴蝶兵团两次行动的付款账号。非常有意思,第二次行动的付款账号来自龙血兵团所在的NGC7293星域,第一次行动的付款账号却来自奥丁联邦。” “有内奸和龙血兵团勾结。”辰砂很平静,之前就已经推测到,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紫宴笑眯眯地说:“能让我一点线索都查不到的内奸可不是普通内奸,我肯定,他就在我们七个人中。” 执政官终于感兴趣地抬起头,示意紫宴继续。 紫宴清清嗓子,郑重地说:“我有个计划。” 洛兰给辰砂发消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她心里焦急,索性跑到执政官的城堡外等。 山猫看到她,立即冲过来,又跳又扑,十分欢腾,一张包子脸上写满了“陪我玩、陪我玩”。 洛兰躲开它,几下爬到橡树上,坐在一根小儿胳膊粗细的树枝末端,一荡一荡地玩着,故意不理会山猫。 山猫敏捷地顺着树干爬上来,停在枝丫处,没有往树梢走,估计知道自己身躯庞大,有可能压断树枝。 它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冲洛兰讨好地叫,似乎在说“过来陪我玩呗”。 洛兰对它勾勾手指:“不是很能追我吗?过来啊!”这段时间的特训,她可没少被山猫欺负,稍微跑慢一点,就要被咬屁股。 山猫试探地伸出前爪,想要过来,却又不敢,急得包子脸上的胡须都颤个不停。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洛兰用力压树梢,树枝晃动,它又被吓得立即退回去。 洛兰晃悠着树梢哈哈大笑:“怎么胆子变小了,过来啊!”原谅她的阴暗吧,最喜欢看霸气大王变小受气包了。 正笑得开心,山猫竟然破釜沉舟,蹬腿跳跃,落到树梢上。 咔嚓一声,树枝断裂,洛兰摔了下去,整个人直挺挺趴在地上。 山猫却没有任何事,欢快地跳过来,用头拱洛兰,示意她快起来陪它玩。 洛兰郁闷地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洛兰?” 洛兰抬头,先看到三双脚,顺着三双脚看上去,辰砂、紫宴、执政官。 洛兰一把推开山猫的头,唰地站起来,干笑着说:“我们在玩。” 执政官是万年没有表情的面具脸;紫宴却反常地没有一丝笑意,透着严肃;辰砂面色冰冷,好像隐有怒意。 洛兰回头看看损毁的橡树,立即把脚边断裂的树枝踢到山猫身边。“是它弄断的,和我没有关系。” 山猫不知道洛兰在讲什么,以为她终于肯陪它玩了,立即叼起树枝,又放回洛兰脚边,然后迅速跑到远处,简直像是用行动说明:是她弄断的,和我没有关系。 洛兰郁闷:“真的不是我弄断的。” 紫宴笑起来:“行了,不会让你赔的,就算要赔,辰砂也赔得起。” 看到死妖孽重展笑颜,洛兰暗暗松口气,尴尬地说:“执政官好像很喜欢这棵树。” 执政官淡淡地说:“没有关系。” 洛兰屈膝行礼:“我是来找辰砂的,希望没有打扰到阁下。” 辰砂问:“什么事?” “我的晋级任务已经确定了,明天就要出发,来和你说一声。”“这么快?” 难道不是越快越好吗?洛兰诧异地看了辰砂一眼:“我运气好。” 紫宴插嘴问:“任务地点?任务目标?引导老师是谁?” 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洛兰得罪不起妖孽,只能老实回答:“大双子星第七区的岩林,捕捉岩风兽,引导老师是……千旭。” 洛兰提心吊胆,生怕紫宴反对,没想到他竟然一声未吭。 洛兰看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正要告辞,执政官叫住她:“公主,听说你的枪械成绩不错,这把枪送给你防身。” 洛兰看清楚执政官递过来的枪,大惊失色:“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宿二给她上枪械课时,介绍过几种古怪的武器,其中就有这把死神之枪,又被叫作死神的流星雨。 传说几百年前一个杰出的武器制作师在一个没有智慧生命的原始星球上发现了一块能吞噬蛋白质和脂肪的特殊物质,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去呈现它的威力。直到一天,他在星际旅行中看到绚烂的流星雨,突然有了灵感,把那块特殊物质融合在枪体里,制作出这把枪。 看上去小巧精美,似乎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可实际上,不但射速惊人,而且一旦中弹,绝无救治的方法,即使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治疗仪器就在身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弹者死去,所以被叫作死神之枪。 不幸又万幸的是那块特殊物质积蓄能量缓慢,基本一年只能开一枪,但即使有如此明显的劣势,这把枪依旧被列为星际中最可怕的个人武器之一。 “收下!”辰砂突然开口,语气十分强硬,像是命令。 洛兰郁闷,一声不吭地接过枪。哼,不要白不要,反正欠人情的是他。 大双子星的第七区自然环境十分恶劣。 常年刮着大风,没有任何植物能高于一厘米,都必须紧贴着地面生长才不会被风吹断或拔起,能在这里存活的植被只有菌类。 地表的岩石被风蚀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高低耸立、沟壑纵横。从天空中看下去,就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岩石森林,被首次发现这里的星际探险家们叫作岩林。 每当狂风刮起,岩林里飞沙走石、鬼哭狼嚎,漫天飞舞的石头能瞬间夺走人的性命。而且,这种风暴会干扰通信信号,人类一旦进入岩林,通信就是靠吼,基本上和外界完全失联,无形中增加了很多危险。 更可怕的是,岩林中生活着一种被叫作岩风兽的猛兽。 因为常年和风暴对抗,它们的皮肤坚硬如铁,一般的子弹都射不穿它们的身体;爪子尖锐有力,能洞穿岩石;双肋上有一双肉翼,并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可是能利用岩林里高低耸立的岩石进行短暂的滑翔,神出鬼没。 如果没有特殊目的,就是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A级体能者也不愿进入岩林去捕杀岩风兽。 岩林外围的隔离安全带。 洛兰穿着野外探险服,坐在飞车顶上,一边等千旭,一边浏览岩林的地图。 宿七和洛兰背靠背地坐着,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耳朵,双手捂着喇叭耳朵,用力摁进头发里,再把手放开,等着它们从头发里弹出来。 宿二靠站在车边,爱不释手地把玩死神之枪。“真是个好家伙!只要在五十米内,岩风兽就算御风滑翔也躲不开,可惜只能开一枪。” 宿七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洛兰说:“你们不用陪我等。” 宿七打着哈欠说:“我们得看一眼你选的引导老师,万一你被岩风兽当点心吃了,我们也能给辰砂个交代。” 宿七说着话站了起来,宿二立即把枪抛给洛兰:“收好!” 洛兰看看空荡荡的天空,意识到千旭来了,只不过她还听不到、看不到。她不慌不忙地把枪塞进探险服里,跳下飞车。 不一会儿,一辆大双子星上的野外计程飞车飞过来,落在他们的飞车旁。 千旭走下车,也是一身野外探险服,背着一个探险包。 洛兰莫名地紧张羞涩,竟然都不敢正眼看千旭。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笑着对宿二、宿七说:“他就是千旭,是我的老朋友,辰砂也知道的,你们放心吧。” 宿二把护目镜摘下,露出两只蜂巢似的异形复眼,用足全部力气,和千旭握手。“我是宿二,听公主说你教过她射击,有时间咱们交流一下。” 千旭没有任何异样,直视着他的恐怖双眼,握着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说:“好。” 宿二缩回手时,悄悄地活动着发疼的手。 宿七笑容甜美地说:“我是宿七。在岩林里,我和宿二的异能会变成致命的缺点,不能陪你们进去,但我们会一直等在外面,公主就拜托你了。” 千旭不卑不亢:“我和洛兰是队友,肯定会互相照顾。” 宿二和宿七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洛兰和千旭穿过隔离安全带,向着怪石林立的岩林走去。 洛兰一边埋头往前走,一边琢磨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打招呼问好,太刻意;谢谢他帮忙,太矫情;讨论行动计划,太严肃…… “小寻。”千旭快走两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岩林里每天晚上有六个小时没有风暴,我们白天找洞穴休息,晚上行动,三个晚上应该能赶到岩风兽生活的岩林中心地带,用两天来狩猎岩风兽,再用三个晚上撤出岩林。” 洛兰毫无异议地赞同。 岩林里道路百转千回、崎岖难行。 虽然外围地带不是暴风肆虐的核心地带,但风依旧不小。 为了安全,两人并肩而行,靠得很近。 洛兰看到千旭的手就在她身旁,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有时候几乎擦着肌肤滑过。 她的触感变得分外敏锐,一颗心蠢蠢欲动,她想要握住千旭的手,可是,有贼心没贼胆,几次伸手,又胆怯地缩回来。 手张张合合,心情起起伏伏。 百转千回地猜度着千旭的心思。 他特意赶来陪她完成体能晋级任务,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应该是! 可也许只是出于多年的情谊帮助她而已。 喜欢?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 一颗满是恋慕的少女心犹如一张写满了情话的信笺,被洛兰反反复复地折来揉去,却始终不敢塞到千旭手里。 走完两块巨石之间的羊肠小路,突然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风猛然变得剧烈,拳头大的石块都被卷起来,呼啸着砸向洛兰。 洛兰反应慢了一拍,差点被一块石头直接砸中脸,幸亏千旭及时拉了她一把,带着她躲回两块巨石之间的小径。 千旭按着她紧贴巨石站好:“风暴快结束了,我们等风停再走。” 洛兰十分懊恼:“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下次不会了。” 千旭没有问她到底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提高警惕,越往里走越危险。” 洛兰很羞愧,再不敢胡思乱想,竖着耳朵,聆听风势。 风在岩石中纵横驰骋,发出悠长的呜鸣声,像是不舍离开的悲泣,声音越来越高亢,又渐渐低沉下去,直到什么都听不见。 洛兰说:“风停了。” 她像是要将功补过,立即向前走去,全神贯注,捕捉着各种声音和景象。 一口气走了四个多小时,她开始觉得疲惫,身体似乎到了某种极限,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很难再集中。 正忍着难受坚持,一条麻皮岩蛇突然从脚边的岩石缝里蹿出来,洛兰被吓得脚下一滑,向下摔去。 千旭眼明手快,立即拽住她的手。 洛兰靠着他的帮助,翻过陡峭的巨岩。 两人落到地上后,千旭看了眼时间说:“我们要找地方准备躲避风暴了。” 洛兰喘着气点头。 千旭放慢脚步,带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处看。 洛兰想帮忙,可是刚才在夜色中一路疾行,过于专注,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巨大,实在分辨不出,黑黢黢的夜色中,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巨石究竟哪一块适合藏身。 千旭说:“你累了,不要再强撑。” 洛兰没吭声,依旧按照宿七教她的方法,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五感,强迫它们去感受外面的细微变化。她知道挑战身体极限是一把双刃剑,有可能让自己能力提升,也有可能造成无法修复的伤害,但是不冒险怎么知道结果? 千旭握着她的手猛地紧了紧:“听话!” 洛兰后知后觉地发现千旭竟然一直握着她的手,霎时间全副心神都被交握的手吸引过去,完全忘记了其他事。 天哪!什么时候发生的? 好像是麻皮岩蛇突然出现,她差点摔下岩石时,千旭拽住了她的手。 后来,他一直没有放开。 洛兰告诉自己只是队友间的互相帮助,心跳却完全不受控制。 扑通、扑通…… 简直是成千上万只青蛙争先恐后地从悬崖上跳下大海。 洛兰怀疑千旭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了。 她仗着有护目镜,悄悄地窥视,发现千旭正在专注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晦暗不明的星光下,他牵着她的手,走在碎石遍布、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四周林立的巨石像一个个狰狞怪兽,但是他的手安全可靠,只要跟随他,就好像走在一条春光烂漫、鲜花盛开的锦绣大道上。 洛兰抿着唇,甜蜜地偷笑。 “你觉得可以吗?” “啊?哦……”洛兰忙把视线从千旭脸上移开。心发虚、脸发热,幸亏有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 她定定神,观察起千旭挑选的地方。 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洞穴,而是几块断裂的巨石砸下来时,正好和另一块拔地而起的巨石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字形的空洞。 千旭说:“不是理想的藏身处,但还有半小时暴风就要来了。” “就这个吧。” 千旭放开洛兰的手:“我先进去看一眼,你等一下。” “好。” 千旭果然心无杂念,只是看她体力不支在帮助她而已。洛兰蜷起手指握着拳,尽量表现得很自然,似乎什么异样都没有。 一瞬后,千旭出来了:“里面安全,你先进去休息,我要再找一块合适的大石,把洞口堵住。” “别走远,暴风就快来了。”洛兰担心地叮嘱。 洛兰钻进洞中,发现地方十分逼仄,长度不到三米,宽度不到一米,高度大概有一米五,身子完全不能站直。 她半蹲着,从探险包里拿出几厘米大的节能灯和拳头大小的空气仪,开始简单布置,尽量让他们的临时栖身地更安全一些。 把多功能生物材料喷到石头的缝隙中,生物材料会自动膨胀生长,把碎石黏合吸附在一起,既可以堵住风从缝隙里进来,又可以增加石头的抗风强度。 洛兰确认没有遗漏的缝隙后,拿出折叠金属铲,把地上的碎石往洞口清理。 洞口垒了一堆碎石时,她看看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 正担心,砰然一声巨响,一块大石落在洞穴前,正好挡住洞口,只留下一条必须侧着身子才能钻进来的缝隙。 洛兰叫:“千旭!” 千旭从缝隙里钻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石堆,立即蹲到地上,按照一种特定的结构,从低到高垒石头。 洛兰蹲在他身后,配合着他的节奏,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 随着两人默契的配合,小石头迅速和大石头黏合凝固在一起。 在暴风来临的最后一瞬,他们俩成功地把最后一丝缝隙封闭住。 呼呼的风声从外面传来,低矮的洞穴里却没有一丝风。 洞壁两侧的节能灯发出柔和的光芒,首尾两端的空气仪自动开启,开始提供源源不断的氧气,洞穴内的空气变得很清新。 千旭说:“干得不错!” 洛兰摘下护目镜,笑眯眯地问:“你是在拐着弯夸赞自己吗?” 十年时间,她跟着千旭在阿丽卡塔四处游玩时,跟他学习了全套的野外生存技能。虽然阿丽卡塔的野外环境没有办法和星际中的极端环境比,可千旭是军人出身,他在教洛兰时,一直不是以一般的标准在教,以至宿二给她上野外培训课时,把本来一百个小时的课时直接压缩到了半个小时。 千旭微笑:“在夸你。师傅再好,徒弟学不好,什么用都没有。”洛兰从背包里拿出浓缩营养剂,递给千旭。 两人并肩坐在洞穴正中,边补充能量,边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千旭说:“暴风有可能破坏洞穴,必须时刻注意,我们轮流休息。” 洛兰突然意识到,大双子星的一天是21个小时,岩林中风暴每天要持续15个小时,也就是说她和千旭要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一起待15个小时。 不是不好,只是,她好像更怀念外面,因为千旭会牵她的手。 千旭看她没精打采,关心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洛兰忙摇头:“没有,没有。” 千旭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罐软包装的饮料递给她:“本来打算让你后半夜再喝,难受的话,可以先喝一点。” 洛兰看着那像萤火虫一样闪烁的点点荧光,不敢相信地问:“幽蓝幽绿?” “嗯。” 洛兰满面匪夷所思:“你居然带这种东西给我?” “它对你的放松效果很明显。”千旭一副很讲科学的淡定从容。 “可是我会喝醉讲胡话。” 千旭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又不是没听过,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如星光闪耀,洛兰心如鹿撞,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冲。 她面红耳赤地把饮料塞回给千旭:“还是不喝比较好。隔着两个星球的距离,喝醉了只能胡言乱语,现在太近了,我怕自己胡作非为。” “你能胡作非为什么?” 唉!像千旭这样清心寡欲的好人根本不懂女色狼的心会有多么复杂邪恶。洛兰掩着脸,用后脑勺对着千旭,小小声地说:“喝醉了,美色当前,很容易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你想做什么?” 洛兰简直忧郁到要吐血,千旭再用这种引人犯罪的纯洁声音问她这种引人犯罪的不纯洁问题,她不用喝醉,就要把持不住了。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握住洛兰的手腕,把她的手从她的脸上缓缓拉开。洛兰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千旭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轻声问:“是想做这个吗?” 洛兰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张开嘴想说话,可嘴唇抖得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千旭好像完全知道她想问什么,握紧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喜欢你。” 洛兰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唰一下掉下来。 千旭用手指擦拭着她的眼泪:“对不起!” 洛兰又哭又笑地摇头,没有关系,千山万水的跋涉、千辛万苦的等待,都没有什么,只要你肯在最后握住我的手。 千旭把她拥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别哭了。” 洛兰呜咽着问:“我是不是已经喝了幽蓝幽绿,现在正在做春梦?” 千旭笑起来,胸腔共鸣轻颤,十分悦耳好听。 洛兰抱紧他,脸埋在他胸前:“就算是春梦,也很好。” 他在她耳畔轻声诉说:“真的很像梦,一直想牵你的手,一直想抱你,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洛兰用力地闭紧眼睛,真是一个好梦啊!绝对不要醒来! “小寻,小寻……” 千旭一边轻声叫,一边轻碰洛兰的手。据说这是最不会让沉睡的人受惊的叫醒方式。 洛兰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果然,好事只能在梦中发生!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沮丧地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我休息五个小时后,你可以再休息五个小时。” “这样你不是很辛苦?不行!” “我知道分寸。”千旭揉了揉她的头,顺手帮她把压乱的衣服整理好。 洛兰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圆睁着双眼,吃惊地瞪着千旭。一觉睡醒,千旭性格突变? “怎么了?”千旭问。 洛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千旭的脸颊:“你真的是千旭?” 千旭抓住她的手:“真的。” “难道我是在梦里梦到自己被你叫醒了?” 千旭无奈:“不知道你究竟梦到什么,现在不是梦。” “可是……”洛兰偷偷地瞄千旭握着她的手,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像是真的吗? 千旭平躺到睡垫上:“我刚检查过洞穴,你每隔一小时检查一次,如果有异常立即叫醒我。” “哦。”洛兰愣愣地点头。 特种兵都有秒睡秒醒的好习惯,千旭身躯笔直,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几乎立即进入深度睡眠。 洛兰抱着膝盖呆看着他,这就是喜欢她的千旭吗?太不真实了。 洛兰傻乎乎地笑起来。 她抬起手,想要咬自己一口看疼不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咬,不是怕疼,而是怕万一是梦,一疼就醒来了。 她看看时间,轻手轻脚地起来,拿着节能灯仔细地检查洞穴。 等检查完洞穴,她又坐到睡垫旁,看着千旭发呆傻笑。 外面狂风大作,斗室里却时光静好。 五个小时后,没等洛兰叫他,千旭自己醒来了。 “换你休息。” 洛兰别别扭扭地说:“好像睡不着。” 之前想着绝对不要醒来,连眼睛都不敢睁,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睡着了,这会儿却是舍不得睡。 千旭把幽蓝幽绿递给她,洛兰说:“你别后悔。” 千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洛兰红着脸一口气把一袋幽蓝幽绿喝完,直挺挺地躺到睡垫上。 “千旭。” “嗯?” “你再说一遍。” 洛兰没有说把什么再说一遍,千旭也没有问,而是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喜欢你。” 洛兰羞涩甜蜜地笑:“我也喜欢你。” 千旭的笑意从眉梢眼角溢出。 洛兰眉眼弯弯如新月,红着脸撒娇:“还想听。” “我喜欢你。” “还想听。” …… 洛兰醉意蒙眬、痴缠不休,千旭却没有一丝不耐,对洛兰的要求千依百顺,像个傻子一样一遍遍重复着“我喜欢你”,直到洛兰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千旭含笑轻弹一下她的额头:“说好的把持不住、胡作非为呢?” Chapter 11 在一起就好 Chapter 11 在一起就好 四周林立的巨石像一个个狰狞怪兽,但是他的手安全可靠,只要跟随他,就好像走在一条春光烂漫、鲜花盛开的锦绣大道上。 半夜里,洛兰突然从死亡的噩梦中惊醒,心跳加速、满头冷汗。 她梦到有人在追杀她,一直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是戴着头盔的穆医生,又好像是戴着面具的执政官。 洛兰努力想再次入睡,可是,所有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浮现在脑海里,让她根本睡不着。 以前封林告诉她A级和3A级的差距是人类和非人类的差距时,她还不以为然,现在终于理解了。就算她成了A级体能者,在辰砂、执政官他们手下,也压根没有反抗的力量。 辰砂以为她被穆医生吓着了,却不知道她更害怕的是他们。 毕竟,穆医生还在遥远的另一个星域,他们却就在她身边,掌握着她的生死。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处置她? 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指挥官、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却被骗娶了一个肮脏卑贱的死刑犯。 只怕,连死亡都太仁慈,肯定会把她囚禁起来。 封林坚决反对的极端人体试验都有可能付诸实施,强迫她做配种母体,用她做活体基因培育…… 洛兰越想越害怕,明明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可是,夜深人静时,心灵变得格外脆弱,常年背负的秘密让她不堪重压,所有负面情绪像潮水一般涌出来。 想到明天一早还有训练,洛兰打开个人终端,叫机器人给她送一杯幽蓝幽绿。 一口气灌完,感觉略微好了一点。 她平躺在床上,静静等着再次入睡。 突然想起,这个时候阿丽卡塔中央行政区是白天,千旭和她一样正醒着。 念头一旦冒起,就再无法克制,洛兰打开通讯录,联系千旭。 不一会儿,千旭温和的声音传来,透着关心:“发生了什么事?你那边应该是半夜,怎么不睡觉?” 阴性精神镇静剂开始发挥作用,洛兰嬉笑着说:“千旭,和我私奔吧。我们离开奥丁联邦,远走高飞。” “为什么?”千旭的声音十分镇定,一点没有被洛兰吓着。 洛兰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颠三倒四地说着话。 “我以为只要自己拼命努力,总能争取到一线生机,证明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可是,没有用的,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人物,斗不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我不想被人憎恨地骂骗子,尤其不想被封林骂。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只有她在一直帮助我。支持我加入研究院,帮我熟悉工作,教导我做研究……我真的不想让她失望。我想报答她对我的好,可是,报恩也需要资格的,我是个骗子,连报答她的资格都没有!” “辰砂是联邦的指挥官,就像你说的一样,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当然是最好的丈夫人选了。可我是什么东西?一个死刑犯!一无所有,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有!我们俩一个在天,让人敬仰;一个在地,任人踩踏。如果不是我假冒公主,他肯定连看我一眼都嫌脏。等他发现真相的那天,绝不会原谅我,不亲手杀了我已经算宽宏大量!” “从踏上阿丽卡塔星的那天起,我一直活得提心吊胆,连晚上睡觉都常常梦到自己身份暴露,被送回死刑室里执行死刑。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我不明白,我没有做过罪大恶极的事,可为什么想活着会这么难?连想做自己都这么难?” “如果我被拆穿了身份,死亡都会变成奢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堂堂阿尔帝国的公主都因为基因变成了可以交易的货物,我一个死刑犯只会变成活体试验体。千旭,我不想被注射各种奇怪的药剂!不想被强行取出卵子去培育胎儿!不想被关在笼子里观察试验反应!我必须离开奥丁联邦!你和我一起走,星际那么大,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个星球,重新开始生活。” “不要担心治疗的事,我来做你的基因修复师。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洛兰觉得自己很清醒,一条条陈述理由,说服千旭跟她逃走,连千旭是孤儿,在奥丁联邦孤身一人、没有亲人的理由都搬了出来。 但是,她呜呜咽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音讯都没有关闭,就陷入了沉睡。 千旭也没有关闭音讯,靠坐在床边,静听着洛兰的呼吸像月夜下的潮汐般轻轻地一起一伏,时不时还有一两声抽泣传来。睡梦里,她依旧在悲伤恐惧地哭泣吗? 清晨。 洛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头的空饮料杯发呆。 半夜里联系千旭,后面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前面说了什么,她记得很清楚。 她甚至记得开口邀请千旭私奔时很紧张忐忑,生怕他轻描淡写用一句“你喝醉了”,把她打发掉。幸好,千旭一直认真聆听,没有敷衍她。 她打开个人终端,给千旭发消息:“昨晚我是醉了,但不是胡言乱语,我的话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 千旭的回复瞬间就到了,简直像是守着个人终端,一直在等着回复她。 洛兰精神一振,翻身坐起,忐忑不安地敲了几个字发送过去:“你愿意吗?” “我要想一想。六个月后,给你答案。” 洛兰愣住,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不是拒绝!竟然不是拒绝! 她兴奋地大叫,一个后空翻,从床上落到地上,一路翻着跟斗进了卫生间。 洛兰站在莲蓬头下,冲洗头发时,觉得所有的黑暗情绪都被冲走了,整个人变得生机勃勃。果然,希望才是人类前进的动力。 洛兰的生活变得极度忙碌充实。 每天,要接受宿二和宿七的正常训练,还要被辰砂虐打,呃,特训。 时光就在虐打中,呃,特训中,飞掠而过。洛兰完成了全部训练课程,只差最后的晋级任务。 如果说训练课程像是练泥、制坯、上釉,一步步做出瓷胎,那么晋级任务就像是最后的高温烧制——在极端残酷的环境下,用死亡的压力逼迫出身体的全部潜能,把之前的所有努力融会贯通,形成精美的瓷器。 根据宿二的说法,熬过特训的人不少,但熬过晋级任务、成功提升体能的人不多。而且,只有第一次,体能晋级的可能性最大,有20%的概率。如果第一次失败了,之后想要通过特训晋级的可能性连5%都没有。 很多人一辈子都停留在B级巅峰,始终无法突破到A级。 宿二和宿七作为专业的体能晋级教官,有一百多年的丰富经验,经过缜密的研究分析,他们为洛兰制定了去岩林捕捉岩风兽的晋级任务。 按照惯例,洛兰还需要找一位A级体能者做她的引导老师。这个人既要能让洛兰完全信任,保护洛兰的安全,又不能让洛兰产生依赖心理,影响到体能晋级,可以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宿二、宿七为这个人选很头痛。辰砂的体能不符合,而且没有任何引导经验。他们俩的体能倒是符合,也有丰富的引导经验,可是偏偏他们的异能不适合进入岩林。 洛兰想到千旭,试探地说:“我有个朋友是A级体能者……” “不是A级体能者就有资格做引导老师。”宿七一口否决。 宿二态度和善一点:“他做什么工作的?” “以前在星际战舰上服役,是特种战斗兵,现在是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星际战舰战术研究员。” 宿二和宿七对了个眼神,星际战舰上的特种战斗兵必须体能好,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星际战舰战术研究员必须脑子好,这两个职位一个要勇、一个要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宿七的态度变了:“什么名字?” “千旭。” 宿七利用权限,调出千旭的档案。 宿二惊喜地说:“他曾经做过教官,训练过特种兵,而且做过体能晋级的引导老师。” 宿七也彻底改口:“这个人倒是符合要求,只是……” “只是什么?” “档案里写他因病退役,没有写究竟什么病,你知道吗?” 洛兰淡定地说:“档案里没有写的事,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 宿七翻了个白眼,宿二关切地问:“影响他的体能吗?” “不影响。” 宿二和宿七又仔细研究了一遍千旭的档案,宿二慎重地说:“公主,你应该知道这次是你最佳的晋级机会,如果这次失败了,以后不是没有机会晋级,但概率会很低,你确定要找这个人吗?” “我确定。”洛兰苦笑,“但要先问一下他的意见,他不见得愿意。” 宿七眉毛一扬,反倒立即做了决定:“就他了。你立即联系他,他要是敢不同意,我直接去找他的上司要人。” 没想到宿七竟然是“你越不乐意,我越要”的强攻体质。洛兰一边腹诽,一边打开通讯录。 事到临头,她又情怯了。 宿七不耐烦地催促:“联系他啊!” 洛兰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发信息:“在吗?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 “你愿意做我体能晋级的引导老师吗?” “什么任务?” “捕捉岩风兽。” “好。” 千旭一口就答应了,洛兰傻傻地盯着千旭的回复,觉得像是做梦。还有十几日就是千旭承诺给她答案的日子,她本来打算晋级任务完成后,不管成功与否都立即赶回阿丽卡塔,没有想到千旭愿意提前来见她,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征兆吧?! 会议室。 辰砂、执政官坐在椅子里,紫宴站在屏幕旁,智脑正一满屏又一满屏地显示着从蝴蝶兵团信息存储器中破译的信息。 执政官低着头看个人终端,显然,对满屏蝌蚪一样挤得密密麻麻的信息没有丝毫兴趣。 辰砂不耐烦地蹙眉:“能不能挑重点说?” “这么多秘闻,你们竟然都不懂欣赏。”紫宴满脸遗憾,点击屏幕。 密密麻麻的信息消失,出现了两行数字。 “这是蝴蝶兵团两次行动的付款账号。非常有意思,第二次行动的付款账号来自龙血兵团所在的NGC7293星域,第一次行动的付款账号却来自奥丁联邦。” “有内奸和龙血兵团勾结。”辰砂很平静,之前就已经推测到,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紫宴笑眯眯地说:“能让我一点线索都查不到的内奸可不是普通内奸,我肯定,他就在我们七个人中。” 执政官终于感兴趣地抬起头,示意紫宴继续。 紫宴清清嗓子,郑重地说:“我有个计划。” 洛兰给辰砂发消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她心里焦急,索性跑到执政官的城堡外等。 山猫看到她,立即冲过来,又跳又扑,十分欢腾,一张包子脸上写满了“陪我玩、陪我玩”。 洛兰躲开它,几下爬到橡树上,坐在一根小儿胳膊粗细的树枝末端,一荡一荡地玩着,故意不理会山猫。 山猫敏捷地顺着树干爬上来,停在枝丫处,没有往树梢走,估计知道自己身躯庞大,有可能压断树枝。 它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冲洛兰讨好地叫,似乎在说“过来陪我玩呗”。 洛兰对它勾勾手指:“不是很能追我吗?过来啊!”这段时间的特训,她可没少被山猫欺负,稍微跑慢一点,就要被咬屁股。 山猫试探地伸出前爪,想要过来,却又不敢,急得包子脸上的胡须都颤个不停。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洛兰用力压树梢,树枝晃动,它又被吓得立即退回去。 洛兰晃悠着树梢哈哈大笑:“怎么胆子变小了,过来啊!”原谅她的阴暗吧,最喜欢看霸气大王变小受气包了。 正笑得开心,山猫竟然破釜沉舟,蹬腿跳跃,落到树梢上。 咔嚓一声,树枝断裂,洛兰摔了下去,整个人直挺挺趴在地上。 山猫却没有任何事,欢快地跳过来,用头拱洛兰,示意她快起来陪它玩。 洛兰郁闷地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洛兰?” 洛兰抬头,先看到三双脚,顺着三双脚看上去,辰砂、紫宴、执政官。 洛兰一把推开山猫的头,唰地站起来,干笑着说:“我们在玩。” 执政官是万年没有表情的面具脸;紫宴却反常地没有一丝笑意,透着严肃;辰砂面色冰冷,好像隐有怒意。 洛兰回头看看损毁的橡树,立即把脚边断裂的树枝踢到山猫身边。“是它弄断的,和我没有关系。” 山猫不知道洛兰在讲什么,以为她终于肯陪它玩了,立即叼起树枝,又放回洛兰脚边,然后迅速跑到远处,简直像是用行动说明:是她弄断的,和我没有关系。 洛兰郁闷:“真的不是我弄断的。” 紫宴笑起来:“行了,不会让你赔的,就算要赔,辰砂也赔得起。” 看到死妖孽重展笑颜,洛兰暗暗松口气,尴尬地说:“执政官好像很喜欢这棵树。” 执政官淡淡地说:“没有关系。” 洛兰屈膝行礼:“我是来找辰砂的,希望没有打扰到阁下。” 辰砂问:“什么事?” “我的晋级任务已经确定了,明天就要出发,来和你说一声。”“这么快?” 难道不是越快越好吗?洛兰诧异地看了辰砂一眼:“我运气好。” 紫宴插嘴问:“任务地点?任务目标?引导老师是谁?” 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洛兰得罪不起妖孽,只能老实回答:“大双子星第七区的岩林,捕捉岩风兽,引导老师是……千旭。” 洛兰提心吊胆,生怕紫宴反对,没想到他竟然一声未吭。 洛兰看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正要告辞,执政官叫住她:“公主,听说你的枪械成绩不错,这把枪送给你防身。” 洛兰看清楚执政官递过来的枪,大惊失色:“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宿二给她上枪械课时,介绍过几种古怪的武器,其中就有这把死神之枪,又被叫作死神的流星雨。 传说几百年前一个杰出的武器制作师在一个没有智慧生命的原始星球上发现了一块能吞噬蛋白质和脂肪的特殊物质,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去呈现它的威力。直到一天,他在星际旅行中看到绚烂的流星雨,突然有了灵感,把那块特殊物质融合在枪体里,制作出这把枪。 看上去小巧精美,似乎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可实际上,不但射速惊人,而且一旦中弹,绝无救治的方法,即使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治疗仪器就在身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弹者死去,所以被叫作死神之枪。 不幸又万幸的是那块特殊物质积蓄能量缓慢,基本一年只能开一枪,但即使有如此明显的劣势,这把枪依旧被列为星际中最可怕的个人武器之一。 “收下!”辰砂突然开口,语气十分强硬,像是命令。 洛兰郁闷,一声不吭地接过枪。哼,不要白不要,反正欠人情的是他。 大双子星的第七区自然环境十分恶劣。 常年刮着大风,没有任何植物能高于一厘米,都必须紧贴着地面生长才不会被风吹断或拔起,能在这里存活的植被只有菌类。 地表的岩石被风蚀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高低耸立、沟壑纵横。从天空中看下去,就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岩石森林,被首次发现这里的星际探险家们叫作岩林。 每当狂风刮起,岩林里飞沙走石、鬼哭狼嚎,漫天飞舞的石头能瞬间夺走人的性命。而且,这种风暴会干扰通信信号,人类一旦进入岩林,通信就是靠吼,基本上和外界完全失联,无形中增加了很多危险。 更可怕的是,岩林中生活着一种被叫作岩风兽的猛兽。 因为常年和风暴对抗,它们的皮肤坚硬如铁,一般的子弹都射不穿它们的身体;爪子尖锐有力,能洞穿岩石;双肋上有一双肉翼,并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可是能利用岩林里高低耸立的岩石进行短暂的滑翔,神出鬼没。 如果没有特殊目的,就是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A级体能者也不愿进入岩林去捕杀岩风兽。 岩林外围的隔离安全带。 洛兰穿着野外探险服,坐在飞车顶上,一边等千旭,一边浏览岩林的地图。 宿七和洛兰背靠背地坐着,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耳朵,双手捂着喇叭耳朵,用力摁进头发里,再把手放开,等着它们从头发里弹出来。 宿二靠站在车边,爱不释手地把玩死神之枪。“真是个好家伙!只要在五十米内,岩风兽就算御风滑翔也躲不开,可惜只能开一枪。” 宿七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洛兰说:“你们不用陪我等。” 宿七打着哈欠说:“我们得看一眼你选的引导老师,万一你被岩风兽当点心吃了,我们也能给辰砂个交代。” 宿七说着话站了起来,宿二立即把枪抛给洛兰:“收好!” 洛兰看看空荡荡的天空,意识到千旭来了,只不过她还听不到、看不到。她不慌不忙地把枪塞进探险服里,跳下飞车。 不一会儿,一辆大双子星上的野外计程飞车飞过来,落在他们的飞车旁。 千旭走下车,也是一身野外探险服,背着一个探险包。 洛兰莫名地紧张羞涩,竟然都不敢正眼看千旭。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笑着对宿二、宿七说:“他就是千旭,是我的老朋友,辰砂也知道的,你们放心吧。” 宿二把护目镜摘下,露出两只蜂巢似的异形复眼,用足全部力气,和千旭握手。“我是宿二,听公主说你教过她射击,有时间咱们交流一下。” 千旭没有任何异样,直视着他的恐怖双眼,握着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说:“好。” 宿二缩回手时,悄悄地活动着发疼的手。 宿七笑容甜美地说:“我是宿七。在岩林里,我和宿二的异能会变成致命的缺点,不能陪你们进去,但我们会一直等在外面,公主就拜托你了。” 千旭不卑不亢:“我和洛兰是队友,肯定会互相照顾。” 宿二和宿七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洛兰和千旭穿过隔离安全带,向着怪石林立的岩林走去。 洛兰一边埋头往前走,一边琢磨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打招呼问好,太刻意;谢谢他帮忙,太矫情;讨论行动计划,太严肃…… “小寻。”千旭快走两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岩林里每天晚上有六个小时没有风暴,我们白天找洞穴休息,晚上行动,三个晚上应该能赶到岩风兽生活的岩林中心地带,用两天来狩猎岩风兽,再用三个晚上撤出岩林。” 洛兰毫无异议地赞同。 岩林里道路百转千回、崎岖难行。 虽然外围地带不是暴风肆虐的核心地带,但风依旧不小。 为了安全,两人并肩而行,靠得很近。 洛兰看到千旭的手就在她身旁,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有时候几乎擦着肌肤滑过。 她的触感变得分外敏锐,一颗心蠢蠢欲动,她想要握住千旭的手,可是,有贼心没贼胆,几次伸手,又胆怯地缩回来。 手张张合合,心情起起伏伏。 百转千回地猜度着千旭的心思。 他特意赶来陪她完成体能晋级任务,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应该是! 可也许只是出于多年的情谊帮助她而已。 喜欢?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 一颗满是恋慕的少女心犹如一张写满了情话的信笺,被洛兰反反复复地折来揉去,却始终不敢塞到千旭手里。 走完两块巨石之间的羊肠小路,突然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风猛然变得剧烈,拳头大的石块都被卷起来,呼啸着砸向洛兰。 洛兰反应慢了一拍,差点被一块石头直接砸中脸,幸亏千旭及时拉了她一把,带着她躲回两块巨石之间的小径。 千旭按着她紧贴巨石站好:“风暴快结束了,我们等风停再走。” 洛兰十分懊恼:“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下次不会了。” 千旭没有问她到底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提高警惕,越往里走越危险。” 洛兰很羞愧,再不敢胡思乱想,竖着耳朵,聆听风势。 风在岩石中纵横驰骋,发出悠长的呜鸣声,像是不舍离开的悲泣,声音越来越高亢,又渐渐低沉下去,直到什么都听不见。 洛兰说:“风停了。” 她像是要将功补过,立即向前走去,全神贯注,捕捉着各种声音和景象。 一口气走了四个多小时,她开始觉得疲惫,身体似乎到了某种极限,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很难再集中。 正忍着难受坚持,一条麻皮岩蛇突然从脚边的岩石缝里蹿出来,洛兰被吓得脚下一滑,向下摔去。 千旭眼明手快,立即拽住她的手。 洛兰靠着他的帮助,翻过陡峭的巨岩。 两人落到地上后,千旭看了眼时间说:“我们要找地方准备躲避风暴了。” 洛兰喘着气点头。 千旭放慢脚步,带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处看。 洛兰想帮忙,可是刚才在夜色中一路疾行,过于专注,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巨大,实在分辨不出,黑黢黢的夜色中,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巨石究竟哪一块适合藏身。 千旭说:“你累了,不要再强撑。” 洛兰没吭声,依旧按照宿七教她的方法,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五感,强迫它们去感受外面的细微变化。她知道挑战身体极限是一把双刃剑,有可能让自己能力提升,也有可能造成无法修复的伤害,但是不冒险怎么知道结果? 千旭握着她的手猛地紧了紧:“听话!” 洛兰后知后觉地发现千旭竟然一直握着她的手,霎时间全副心神都被交握的手吸引过去,完全忘记了其他事。 天哪!什么时候发生的? 好像是麻皮岩蛇突然出现,她差点摔下岩石时,千旭拽住了她的手。 后来,他一直没有放开。 洛兰告诉自己只是队友间的互相帮助,心跳却完全不受控制。 扑通、扑通…… 简直是成千上万只青蛙争先恐后地从悬崖上跳下大海。 洛兰怀疑千旭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了。 她仗着有护目镜,悄悄地窥视,发现千旭正在专注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晦暗不明的星光下,他牵着她的手,走在碎石遍布、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四周林立的巨石像一个个狰狞怪兽,但是他的手安全可靠,只要跟随他,就好像走在一条春光烂漫、鲜花盛开的锦绣大道上。 洛兰抿着唇,甜蜜地偷笑。 “你觉得可以吗?” “啊?哦……”洛兰忙把视线从千旭脸上移开。心发虚、脸发热,幸亏有护目镜,遮住了半张脸。 她定定神,观察起千旭挑选的地方。 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洞穴,而是几块断裂的巨石砸下来时,正好和另一块拔地而起的巨石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字形的空洞。 千旭说:“不是理想的藏身处,但还有半小时暴风就要来了。” “就这个吧。” 千旭放开洛兰的手:“我先进去看一眼,你等一下。” “好。” 千旭果然心无杂念,只是看她体力不支在帮助她而已。洛兰蜷起手指握着拳,尽量表现得很自然,似乎什么异样都没有。 一瞬后,千旭出来了:“里面安全,你先进去休息,我要再找一块合适的大石,把洞口堵住。” “别走远,暴风就快来了。”洛兰担心地叮嘱。 洛兰钻进洞中,发现地方十分逼仄,长度不到三米,宽度不到一米,高度大概有一米五,身子完全不能站直。 她半蹲着,从探险包里拿出几厘米大的节能灯和拳头大小的空气仪,开始简单布置,尽量让他们的临时栖身地更安全一些。 把多功能生物材料喷到石头的缝隙中,生物材料会自动膨胀生长,把碎石黏合吸附在一起,既可以堵住风从缝隙里进来,又可以增加石头的抗风强度。 洛兰确认没有遗漏的缝隙后,拿出折叠金属铲,把地上的碎石往洞口清理。 洞口垒了一堆碎石时,她看看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 正担心,砰然一声巨响,一块大石落在洞穴前,正好挡住洞口,只留下一条必须侧着身子才能钻进来的缝隙。 洛兰叫:“千旭!” 千旭从缝隙里钻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石堆,立即蹲到地上,按照一种特定的结构,从低到高垒石头。 洛兰蹲在他身后,配合着他的节奏,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 随着两人默契的配合,小石头迅速和大石头黏合凝固在一起。 在暴风来临的最后一瞬,他们俩成功地把最后一丝缝隙封闭住。 呼呼的风声从外面传来,低矮的洞穴里却没有一丝风。 洞壁两侧的节能灯发出柔和的光芒,首尾两端的空气仪自动开启,开始提供源源不断的氧气,洞穴内的空气变得很清新。 千旭说:“干得不错!” 洛兰摘下护目镜,笑眯眯地问:“你是在拐着弯夸赞自己吗?” 十年时间,她跟着千旭在阿丽卡塔四处游玩时,跟他学习了全套的野外生存技能。虽然阿丽卡塔的野外环境没有办法和星际中的极端环境比,可千旭是军人出身,他在教洛兰时,一直不是以一般的标准在教,以至宿二给她上野外培训课时,把本来一百个小时的课时直接压缩到了半个小时。 千旭微笑:“在夸你。师傅再好,徒弟学不好,什么用都没有。”洛兰从背包里拿出浓缩营养剂,递给千旭。 两人并肩坐在洞穴正中,边补充能量,边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千旭说:“暴风有可能破坏洞穴,必须时刻注意,我们轮流休息。” 洛兰突然意识到,大双子星的一天是21个小时,岩林中风暴每天要持续15个小时,也就是说她和千旭要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一起待15个小时。 不是不好,只是,她好像更怀念外面,因为千旭会牵她的手。 千旭看她没精打采,关心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洛兰忙摇头:“没有,没有。” 千旭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罐软包装的饮料递给她:“本来打算让你后半夜再喝,难受的话,可以先喝一点。” 洛兰看着那像萤火虫一样闪烁的点点荧光,不敢相信地问:“幽蓝幽绿?” “嗯。” 洛兰满面匪夷所思:“你居然带这种东西给我?” “它对你的放松效果很明显。”千旭一副很讲科学的淡定从容。 “可是我会喝醉讲胡话。” 千旭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又不是没听过,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如星光闪耀,洛兰心如鹿撞,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冲。 她面红耳赤地把饮料塞回给千旭:“还是不喝比较好。隔着两个星球的距离,喝醉了只能胡言乱语,现在太近了,我怕自己胡作非为。” “你能胡作非为什么?” 唉!像千旭这样清心寡欲的好人根本不懂女色狼的心会有多么复杂邪恶。洛兰掩着脸,用后脑勺对着千旭,小小声地说:“喝醉了,美色当前,很容易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你想做什么?” 洛兰简直忧郁到要吐血,千旭再用这种引人犯罪的纯洁声音问她这种引人犯罪的不纯洁问题,她不用喝醉,就要把持不住了。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握住洛兰的手腕,把她的手从她的脸上缓缓拉开。洛兰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千旭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轻声问:“是想做这个吗?” 洛兰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张开嘴想说话,可嘴唇抖得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千旭好像完全知道她想问什么,握紧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喜欢你。” 洛兰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唰一下掉下来。 千旭用手指擦拭着她的眼泪:“对不起!” 洛兰又哭又笑地摇头,没有关系,千山万水的跋涉、千辛万苦的等待,都没有什么,只要你肯在最后握住我的手。 千旭把她拥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别哭了。” 洛兰呜咽着问:“我是不是已经喝了幽蓝幽绿,现在正在做春梦?” 千旭笑起来,胸腔共鸣轻颤,十分悦耳好听。 洛兰抱紧他,脸埋在他胸前:“就算是春梦,也很好。” 他在她耳畔轻声诉说:“真的很像梦,一直想牵你的手,一直想抱你,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洛兰用力地闭紧眼睛,真是一个好梦啊!绝对不要醒来! “小寻,小寻……” 千旭一边轻声叫,一边轻碰洛兰的手。据说这是最不会让沉睡的人受惊的叫醒方式。 洛兰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果然,好事只能在梦中发生!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沮丧地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我休息五个小时后,你可以再休息五个小时。” “这样你不是很辛苦?不行!” “我知道分寸。”千旭揉了揉她的头,顺手帮她把压乱的衣服整理好。 洛兰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圆睁着双眼,吃惊地瞪着千旭。一觉睡醒,千旭性格突变? “怎么了?”千旭问。 洛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千旭的脸颊:“你真的是千旭?” 千旭抓住她的手:“真的。” “难道我是在梦里梦到自己被你叫醒了?” 千旭无奈:“不知道你究竟梦到什么,现在不是梦。” “可是……”洛兰偷偷地瞄千旭握着她的手,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像是真的吗? 千旭平躺到睡垫上:“我刚检查过洞穴,你每隔一小时检查一次,如果有异常立即叫醒我。” “哦。”洛兰愣愣地点头。 特种兵都有秒睡秒醒的好习惯,千旭身躯笔直,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几乎立即进入深度睡眠。 洛兰抱着膝盖呆看着他,这就是喜欢她的千旭吗?太不真实了。 洛兰傻乎乎地笑起来。 她抬起手,想要咬自己一口看疼不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咬,不是怕疼,而是怕万一是梦,一疼就醒来了。 她看看时间,轻手轻脚地起来,拿着节能灯仔细地检查洞穴。 等检查完洞穴,她又坐到睡垫旁,看着千旭发呆傻笑。 外面狂风大作,斗室里却时光静好。 五个小时后,没等洛兰叫他,千旭自己醒来了。 “换你休息。” 洛兰别别扭扭地说:“好像睡不着。” 之前想着绝对不要醒来,连眼睛都不敢睁,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睡着了,这会儿却是舍不得睡。 千旭把幽蓝幽绿递给她,洛兰说:“你别后悔。” 千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洛兰红着脸一口气把一袋幽蓝幽绿喝完,直挺挺地躺到睡垫上。 “千旭。” “嗯?” “你再说一遍。” 洛兰没有说把什么再说一遍,千旭也没有问,而是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喜欢你。” 洛兰羞涩甜蜜地笑:“我也喜欢你。” 千旭的笑意从眉梢眼角溢出。 洛兰眉眼弯弯如新月,红着脸撒娇:“还想听。” “我喜欢你。” “还想听。” …… 洛兰醉意蒙眬、痴缠不休,千旭却没有一丝不耐,对洛兰的要求千依百顺,像个傻子一样一遍遍重复着“我喜欢你”,直到洛兰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千旭含笑轻弹一下她的额头:“说好的把持不住、胡作非为呢?” Chapter 12 我想我很爱你 Chapter 12 我想我很爱你 爱情就像生命的诞生,是无数个偶然交织成的必然,无数个也许导致的注定。一旦发生,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半梦半醒间,洛兰只觉这一觉睡得好香,一边张嘴打哈欠,一边惬意地伸懒腰。 伸出去的手碰到什么,又柔又暖,她一个激灵,立即睁开眼睛—— 千旭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她的手恰好抵在他唇上,温热的呼吸犹如三月的春风轻拂着她的肌肤。 洛兰忙缩回手,面红耳赤地坐起来:“我、我……忘记是在外面了。” 像她这种置身险境,竟然喝得醉醺醺闷头大睡的人估计也是罕见。 千旭收好睡垫,把薄薄的保暖毯当遮光帘挂在洞穴中间,将一览无余的洞穴隔出一小方私密空间。 “还有时间,你可以简单清洗一下。”千旭掀起帘子,回避到另一边。 洛兰目瞪口呆,突然觉得不能怪自己不严肃认真,而是她有一个心大到分分钟把冒险变成郊游的男友。 几分钟后,洛兰清清爽爽地掀开帘子,发现千旭不仅把自己收拾干净,还布置好了早餐桌—— 探险背包平放在地上,上面铺着一块白布,变成一张小桌子。随身携带的手枪是造型奇特的花瓶,一小束蓝色的迷思花插在细长的黑色枪管里,别有一番混搭美。 洛兰蒙了。 “请坐。”千旭展手邀请。 洛兰傻傻坐下,千旭像是变戏法一般,把一盒巴掌大小、玫红色桃心状的浓缩营养餐放在洛兰面前,配套的餐勺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白箭。 洛兰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怎、怎么有这样的营养餐?” “星网上订购的,什么形状都可以。” 洛兰拿起玫红的桃心,觉得像是捧着一颗心:“你……怎么挑这个形状?” “小时候,我的老师给我讲过一个睡前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丘比特的异种。他长着两只翅膀,拥有四处飞翔的异能。武器是一把弓箭,但射出去的不是死亡,而是爱情。”千旭看着洛兰,认真地说,“我想我大概被他射中了。” 洛兰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千旭,心如鹿撞,脸比手里的桃心都红。“你被射中过几次?” 千旭凝神回想,似在仔细计算:“迄今为止……” 洛兰沮丧,看样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只有一次!”千旭笑睨着洛兰,似在笑她的紧张小气,“我应该是一个比丘比特更强大的异种,丘比特的箭能射中我一次已经很不容易。” 洛兰的心忽上忽下,又喜又恼。“就会胡说八道!我也听过丘比特的故事,不过,和你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千旭淡淡而笑:“那时候,我经历了一些挫折,很难过自己是异种,想要自暴自弃,我的老师就讲了这个故事安慰我,还说只要我像丘比特一样,做一个好异种,人类就会像喜欢丘比特一样喜欢我。” 洛兰的心尖像是突然被狠狠抓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看着千旭。 千旭冲她笑着眨眨眼睛,拿起自己面前的桃心,把白色的箭勺插入桃心正中。“我想老师大概也没骗我,如果丘比特不是异种,怎么会帮我射中你的心呢?” “千旭,你越来越坏了!”洛兰的同情都化作羞恼,用勺子狠狠戳手里的桃心。 吃完早餐,两人检查装备,背好背包,戴上护目镜,时间也差不多了。 洛兰拿出溶解多功能生物材料的喷剂,对着之前封死的缝隙喷洒。等密密麻麻的小气泡冒出时,千旭踢了一脚,垒好的小石头纷纷掉落,露出原本的缝隙。 千旭先钻出去,洛兰紧随其后。 感觉上他们睡了一整夜,可外面夜色正深沉。 晦暗不明的天空中挂着稀稀疏疏几颗星子,四周是黑黢黢的岩石森林,空气中犹有沙尘的味道。 洛兰和千旭沉默地并肩前行,两人近在咫尺,可千旭都没有牵她的手。 洛兰忍不住想要握他的手,可是又很犹豫,怕千旭觉得她太腻歪了。 犹犹豫豫间,当她又一次伸手,却又要再次悄悄缩回去时,千旭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洛兰又惊又喜,千旭一本正经地抱怨:“昨天就是这样,等来等去等不到,最后还是要我自己来。” “你……你知道?”洛兰大惊失色。 千旭无奈地看洛兰:“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A级体能者吗?” 洛兰简直羞愤欲死:“你、你……太坏了!悄悄看着我出丑!” “我只是太喜欢看你喜欢我的样子。”千旭怕洛兰误会,特意停下脚步解释。 洛兰咬牙:“看的时候很得意满足吧?” 千旭笑了:“嗯,很得意满足。” 洛兰也笑了:“那就好,不枉费我纠结来纠结去。” 千旭拥住她,在她耳畔认真地说:“像我这样的人,能被你喜欢,非常幸运。谢谢!” “嗯。”洛兰觉得心头又甜又喜,又酸又涩,似乎多说一句话就要落下泪来。她才真的非常幸运,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人因为被她喜欢,觉得非常幸运。 千旭放开她,笑眯眯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照顾我。” “照顾你?” “昨天我可只睡了五个小时。” 洛兰很愧疚,立即说:“好,我会提高警惕的。” “走吧。” 洛兰再不敢胡思乱想牵手不牵手、腻歪不腻歪的事,集中所有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向前走。 千旭含笑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 一口气疾行了将近五个小时,洛兰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步伐的节奏变得凌乱。 千旭说:“今天到此为止,剩下的时间我来领路。” “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洛兰好强地说。 千旭握住她的手,食指挠了挠她的掌心:“听话!” 洛兰的精气神一下子全懈了,心情松弛下来。 她嘟囔:“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使用美男计?” 千旭观察着四周的岩石,淡淡地问:“管用吗?” “管用。”洛兰认真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很管用。宿七说对身体的掌控也是一种权力,获得权力不容易,放弃权力更不容易,没有人会不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力量,身体会对这种力量上瘾。往常我特训完,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才能真正松弛下来。” 千旭一本正经地说:“管用就好,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教学方法,没有什么经验。” 洛兰哭笑不得,捶了千旭肩膀一下。 作为引导老师,千旭经验老到,一直严格控制她身体紧张和松弛的节奏。宿二说很多人在晋级任务中失败就是因为太紧张,精神和身体一直得不到放松和休息,她现在分分钟被掰成度假模式,显然不会遇到这个问题了。 洛兰突然觉得自己体能晋级的成功概率大大增加。 今天他们的运气比昨天还差,找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藏身处。 还有半个多小时风暴就要来临,前面究竟有没有合适的洞穴,谁都不知道。千旭果断决定,不再寻找了,自己挖一个洞穴。 他找了一块四四方方、巨大坚固的岩石,指着底部的一个空隙说:“这里曾经有个岩蛇洞,证明下面的土层能挖动,我们往下挖。” “嗯。” 洛兰戴上手套,拿出金属铲,和千旭一起往下挖。 千旭的力气比她大,动作也更娴熟,洛兰渐渐地变成了配合者,站在洞口,帮他把挖出的泥土和碎石铲到外面。 不到半个小时,千旭挖出一个能容纳两个人的地穴。 洛兰倒退着钻进去,把轻薄结实的保暖毯环着地穴四周固定好,既可以阻隔湿气,又可以防止岩蛇这些动物钻到洞里。 千旭清理干净洞口,确定一切安全后,也倒退着钻进地穴。 和昨天一样,他利用挖出来的碎石封堵洞口,洛兰帮忙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赶在风暴起来前,两人把洞口堵死。 昨天的洞穴还可以猫着腰走几步,今天的地穴只能并排躺在一起,勉强转个身而已。唯一的好处是不需要担心安全了,两人可以一起休息。 洛兰小声说:“感觉像是躺在坟墓……” “不要乱说!” “……感觉像是藏在地底冬眠。” 千旭把浓缩营养剂递给她:“吃饱了再冬眠。” 洛兰喝完营养剂,摆弄了一下个人终端,什么信号都没有。她无聊地叹气,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 千旭刚刚解开衣领,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一起一伏;弧度美丽的锁骨,像是一个宁静的海湾,邀请着人靠岸停泊。 洛兰忍不住伸手去摸千旭的脖子。 千旭一把抓住她的手:“无聊的话,可以聊天。” 洛兰一边努力挣脱他的手,一边敷衍地问:“聊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离开阿丽卡塔?” 洛兰一愣,心情突然变得低落:“你让我摸摸,我就告诉你。”女色狼受伤的心只能用美色弥补。 “你……”千旭看她满脸不开心,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松开手。 洛兰的手指从他的下巴缓缓往下,绕着喉结打了两个圈,停留在锁骨的窄弯中,轻轻摩挲。 千旭抓住她的手,声音有点沙哑低沉:“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洛兰郁闷地叹气:“听说过龙血兵团吗?” “当然听说过。”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穆医生吗?就是真的洛兰公主的恋人。” “嗯。” “他很有可能是龙血兵团的兵团长龙头。” 千旭沉默,估计被吓了一跳。 洛兰愧疚地说:“上次我们遇到袭击的事和他有关,应该是因我而起。”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不外乎名利权势。”洛兰抓紧千旭的手,“等回去,咱们立即就走。龙头、执政官他们都是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摧毁一个星球,我们没必要做他们的炮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星际那么大,总有容身处。” 千旭捏了捏洛兰的手,安慰她:“不用紧张,龙血兵团再厉害,也不能公然得罪奥丁联邦和阿尔帝国两大星国,只要你还是洛兰公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伤害你。” “他可以揭穿我的身份。” “整件事都是他主谋,他没那个胆子。” 洛兰想想有道理,如果事情暴露,她顶多算是从犯,穆医生却不但拐骗公主,还一手策划了整件事,他才是罪魁祸首。但是……从犯也是犯啊! “我不想再做假公主了。”洛兰头抵着千旭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奥丁联邦,我们可以先在外面躲几十年,等事情平息了,我再陪你回来。” 千旭沉默。 洛兰抱住他,软语娇声地央求:“咱俩一起走吧,一起走吧!你舍得让我一个人去星际里流浪吗?我还有好多技能都没有学会呢。星际中到处都是危险,你放心吗?好千旭,你可是大好人,绝对不能始乱终弃……” 千旭扑哧笑出来:“我始乱终弃什么?什么都还没做。” 洛兰很不要脸地豁了出去:“可以现在做,还有十几个小时呢。” 千旭忍不住大笑起来。 洛兰觉得伤了自尊,立即转过身子,背对着千旭。 “小寻。”千旭笑着拽她,洛兰扭着身子不让他碰。 千旭从背后把洛兰强抱进怀里。 洛兰挣不脱,只能不回头、不说话,表示抗拒。 “骆寻!”千旭在她耳畔轻叹,像是花香袭人的四月春风,把洛兰的羞恼吹得烟消云散。 千旭的下巴轻蹭着洛兰的头发:“骆寻,你喜欢千旭什么呢?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没有权,没有钱,连身体都不好。” “不要这么说自己!” “你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优秀的男人,你就算不喜欢辰砂公爵,可楚墨公爵温柔体贴,紫宴公爵知情识趣,左丘白公爵博学多才,我和他们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你怎么会看上我?也许,只不过因为你失去了记忆,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星球,身在困境中,就把第一个对你好的人当成了深爱的人。” 洛兰仔细想了想,没有否认千旭的分析。“如果我不是假公主,也许不会珍惜你的友善;如果你不是孤儿,也许不会理解我的孤独无助。如果我不是孑然一身,也许不会想靠近你;如果你不是得了病,也许不会有时间陪伴我。如果我没有失去记忆,也许不会完全信赖你;如果你不是普通人,也许不会平等地对我。如果没有这些如果,也许我们根本不会相遇,或者,即使相遇了也会擦肩而过。可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不管千旭再普通,也是骆寻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不管骆寻再麻烦,也让千旭没有办法舍弃。” 说到后来,洛兰的声音甜滋滋的,让听的人都像是喝了蜜一般,千旭禁不住爱怜地亲吻她的头发。 洛兰笑着说:“我觉得,爱情就像生命的诞生,是无数个偶然交织成的必然,无数个也许导致的注定。一旦发生,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千旭好像一下子释然了,叹息道:“没有预料到情会起,也不知道因何而起,只是发生了,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洛兰恳求:“千旭,陪我离开阿丽卡塔吧!” “不怕我的病吗?” “不怕!” 千旭沉默了一瞬,说:“好!” 洛兰激动得一下子转过身,千旭伸出食指,挡在她唇前:“答应我一件事。” 洛兰忙不迭地点头。 “我爱你!比你能感受到的更爱,否则我不会在这里。你必须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发病了,再不能恢复神志,你绝对不能让那头畜生伤害到我很爱的你!” 洛兰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答应我!”千旭神情严肃,显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让步。 洛兰终于含着泪点点头,千旭收回手。 洛兰抱紧千旭,赌咒发誓地说:“我会治好你,一定会!” 两人头挨着头,手牵着手,在坟墓一样的地穴中聆听着彼此的呼吸,聆听着彼此的心跳,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风暴停时,两人从地穴里钻出。 洛兰又蹦又跳,拉伸活动身子。 千旭眺望着夜色尽头:“再往里去,就是岩林的核心地带了,有可能遇见岩风兽。” “我明白,会小心的。” “那就一切都交给你了。” 洛兰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怀期待地看着千旭。 前两天,他为了让她尽全力,一次利用她的羞愧心,一次利用她的愧疚心,这一次她既没有走神,他也休息得很好,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千旭反应过来,眉眼含情,粲然而笑:“对你啊……美人计就够了。” 洛兰的心怦怦狂跳,只觉他眉似千山连绵,眼若旭日初升,脸唰一下就红了。唉!千旭说得没错,对付她,美人计已经够了。 她既然知道他不希望她有依赖心理,就一定会只靠自己、竭尽全力。 “准备出发了吗?”千旭含笑问。 洛兰收敛心神,调整呼吸,把一切杂念清空。“出发!” 一路行去,洛兰一直全神贯注、高度戒备,但是除了沙鼠和岩蛇,再没有碰到其他动物。 五个小时后。 千旭突然叫:“小寻。” 洛兰立即停下:“要找休息的洞穴了吗?” “那个如何?” 洛兰顺着千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林立的岩石中,一座像小山一样高高耸立的巨石上竟然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山洞。 “去看看。” 两人爬过去,大致看了一下。洞穴十分深,外窄内宽,很适合躲避风暴。 “和前两天休息的地方比起来,这里简直像是豪华酒店,不过……”洛兰举起节能灯照着石壁上的爪痕,“应该是岩风兽的洞穴。” 千旭查看四周:“非常干净,不是被遗弃的洞穴,洞穴的主人应该会在风暴前回来。” 洛兰看了眼时间,提议:“我们赶在岩风兽回来前,把洞穴抢过来?” “好!” 岩风兽虽然生活在一个满是沙石的世界里,但并不喜欢自己的洞穴里有沙石。每次风暴后,它都会把洞穴里的沙石打扫干净。 想封住洞口,必须要有足够的石头。幸好,洞口不大,这里又是岩林,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千旭找了三块大石,搬到洞口垒放好。 洛兰把探险包倒空,调整到最大容量,去搬运小石头,用来填堵缝隙。 她连着背了六包,看距离风暴还有段时间,正打算再去背一包时,千旭拉住她。“别去了,岩风兽随时有可能回来,封洞口吧。” 像之前一样,他把小石块堆到大石头的缝隙中,洛兰配合地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 封到一半时,千旭说:“主人回来了。” 洛兰看他动作丝毫不变,依旧从容不迫地垒着石头,惊慌的心立即镇定下来。 没过一会儿,一只土褐色、似鸟非鸟的野兽收拢肉翼落在洞外,它的后肢粗壮有力,可以支撑身体直立;前爪锋利灵巧,能戳穿岩石。 它发现洞穴被霸占了,冲着千旭和洛兰愤怒地嘶吼,一根根交错的牙齿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 它一边探着头想从缝隙中挤进来,一边伸出前爪来抓已经垒好的石墙,想要毁掉阻挡它回自己洞穴的障碍。 洛兰之前看过岩风兽的视频,可这么近地面对时,那种震撼和看视频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一时间有些愣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旭扬手射击,几枚子弹射在岩风兽的头上,虽然没有射伤它,但逼得岩风兽往后退了一点。 千旭头也没回地把枪抛给洛兰:“交给你了。” 洛兰手忙脚乱地接过枪,紧张地盯着岩风兽。 岩风兽一旦靠近,她就学着千旭刚才的方法,朝着它的头射击,逼退它。 随着风暴逼近,岩风兽越来越急躁,攻击也越来越猛烈。 一把枪的火力已经挡不住它,洛兰又拿出一把枪,双枪同时射击才能勉强挡住它。 眼见着千旭就要把洞口封住,岩风兽突然不管不顾地用头撞向石头墙,洛兰连连扣动扳机,一连串子弹打在岩风兽身上。 它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却依旧一下下狠狠地撞击石头墙。洛兰感觉整面石头墙都在颤动,刚刚垒上去的碎石块掉下来,缝隙变大。 风暴已起,狂风卷着碎石直灌进来,千旭一手拽开洛兰,一手抓起地上的探险包,把整个探险包都塞到缝隙中,用力按住。 洛兰反应过来,急忙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背包和石墙渐渐融合到一起。 岩风兽依旧撞击石墙,一下又一下。 石墙上出现裂缝,洛兰觉得似乎下一次撞击中,石墙就会碎裂倒下,不但岩风兽会扑进来,铺天盖地的石头也会呼啸着砸进来。 千旭从她手里拿过材料瓶,双手拿着两瓶多功能生物材料,一边加固石墙,一边吩咐:“背靠石壁,蹲到洞穴最里面,把背包挡在身前,护住头。” 洛兰问:“你呢?” 千旭淡定地说:“我是异种,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心就是帮忙。” 洛兰蹲到洞穴最里面,躲在背包后,紧张地盯着石墙。 呼啸的风声中,岩风兽的撞击像是锤头一般,一下下敲击着洛兰的心脏,敲得她心惊胆战。 感觉上非常漫长,实际上只不过十几分钟,岩风兽撞击石墙的力量渐渐微弱,直到再没有动静。 洛兰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岩风兽死了吧?” “嗯,它的身体挡在洞口外面,山洞又多了一层屏障,应该很安全。” “你的脸!”洛兰失声惊叫。 千旭刚才只顾拽开洛兰,自己被吹进来的碎石打了个正着,没有保护的脸颊和下巴上都是细细的血痕。 千旭摘下护目镜,不在意地说:“你是没上过战场,这真不算伤。” 洛兰心疼地问:“疼吗?” “不疼。” 洛兰拿出自己的清洁仪:“不介意用我的吧?” “不介意。” 洛兰帮千旭把脸上的沙尘清洗干净后,喷上消毒疗伤药。 她心有余悸地说:“好可怕的风暴!岩风兽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难怪人类会试图融入这些强悍物种的基因。” 千旭拿了一罐浓缩营养剂递给洛兰:“补充完能量,就去睡一会儿,明天要真正开始狩猎岩风兽了。” “好。” 事关她能不能顺利成为A级体能者,洛兰不敢马虎,把一切杂念摒除到脑外,好好休息。 一夜平安。 吃完早饭,等风暴平息后,千旭拆开石墙。 碎石和沙土已经将岩风兽的尸体完全覆盖住,洛兰也不知道它死亡的主因究竟是最后的枪击,还是狂虐的风暴。 两人费了点时间,才把洞口打扫出一条通道。 千旭说:“我们就以这个洞穴为据点在周围狩猎,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赶在风暴前回来。” 洛兰郑重地答应了。 洛兰躲在石块后,窥视远处正在进食的野兽。 那是一只正值壮年的岩风兽,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是技巧,都比他们在山洞外碰到的那只刚成年的岩风兽厉害很多。 刚才,它和一对岩鹰夫妻搏斗,不但把两只岩鹰撕碎、吞进肚子,还毫不客气地把三只小岩鹰当饭后点心也吃了。 B级体能者想要杀死一只岩鹰都要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岩风兽却轻轻松松就把两只岩鹰干掉了。 不过,经过昨天和岩风兽面对面的激战,洛兰现在看到岩风兽没有惧怕,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想要挑战一下它的冲动。 千旭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 洛兰没有选择埋伏,也没有选择偷袭,竟然光明正大地朝岩风兽走去。 岩风兽立即就发现了她,可也许因为刚刚饱餐过一顿,它对肉质并不肥美的洛兰没有什么兴趣,冲她警告地吼叫,只打算驱逐她离开。 洛兰自然不可能离开,继续往前走。 岩风兽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闪电般扑过来,想要秒杀洛兰。 洛兰急忙往侧面避让,岩风兽哗一下张开将近两米长的肉翼,狠狠地拍向洛兰。 肉翼尾端全是锋利的骨刺,强悍的岩鹰被它扇打了一下,半边身体就血肉模糊。洛兰可不敢硬扛,立即向另一侧疾掠。 岩风兽另一边的肉翼也张开。 巨大的双翼成合围之势,卷了过来,将洛兰两侧和后面的路全部封死,几乎要把她逼送进自己嘴里。 洛兰无处可躲,只能足尖点地、拔地而起,向着高处逃去。 常年在重力室里刻苦训练的成果在这个时刻终于体现出来,洛兰身轻如燕,迅疾地向上飘去,马上就要翻过岩风兽的头顶,落在它身后,躲过它的攻击。 岩风兽却猛然抬起前肢,身体直立起来,一下子高了一米多。它垂下头、张开嘴,几乎要一口咬掉正往上疾掠的洛兰的头。 洛兰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刹住去势,向后连翻三个跟斗,才从它嘴下逃生。 岩风兽的双翼张开,维持着身躯的平衡,两只后肢像人类的双脚一样移动着,两只前爪像人类的手一样灵活地抓向洛兰。 只要被它的利爪抓中一下,就算不死,也肯定会丢掉半条命。洛兰左躲右闪,竭尽全力地避让。 岩风兽步步紧逼,一直把洛兰笼罩在它的凶猛攻击中。 半空无处着力,洛兰渐渐力尽,可是她又不敢往下落,因为岩风兽的双翼正准备随时收拢,到时候,她被困在双翼中,岩风兽再前肢落下,她不是被双翼绞碎,就是被两只前爪撕碎。 岩风兽又一爪子拍打过来,洛兰双手握着一把六棱形、又尖又细的匕首,不退反进,直对着爪子冲过去。 只靠洛兰自己的力量,很难刺穿岩风兽坚硬的皮肤,但是借着岩风兽自己的巨大力量,尖细的匕首刺穿它铠甲一般坚硬的肌肤,扎入它的掌心。 “嗷——” 岩风兽愤怒地咆哮,狠狠地甩爪子,想把弄疼它的东西甩掉,洛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甩出去,砸落在低处的一块巨岩上。 洛兰吐了口血,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散架了,到处都痛,但总算从岩风兽攻击的死亡圈里逃了出来。 她迅速地翻身而起,手里只剩下一个匕首柄。她右手握着黑色的匕首柄,往绑在大腿外侧的武器带上一插,一枚又尖又细的六棱形金属刺插入匕首柄,一把新的匕首出现。 同时,她左手从左侧大腿的外侧拔出一把同样的匕首,双脚蹲伏,双手各握一把匕首,盯着高处的岩风兽。 岩风兽收拢肉翼,前肢着地,它前爪里那枚六棱形金属刺扎得更深了。 岩风兽抬起爪子,在岩石上又擦又蹭,想要把扎进它前爪的东西弄出来,但是,雄狮可以征服上千里的草原,却无法拔出自己脚掌里的一根小刺。 岩风兽愤怒地冲洛兰咆哮,哗啦一声大响,它张开巨大的双翼,从高耸的岩石上飞掠而下,向着洛兰飞扑过来。 洛兰不但没有避让,反而向前冲去。 一人一兽在半空中相遇,岩风兽的双翼呼啸着扇打过来,想要把洛兰拍成碎末。 洛兰像是要送死一样直冲向左翼,岩风兽下意识地放慢右翼的速度,它也不想自己的一只肉翼伤到另一只肉翼。 洛兰验证了自己的判断,她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另一只肉翼的攻击,专心对付左翼。她的身体几乎贴着一排骨刺掠过,再次借助岩风兽自己的巨大力量,把两把又尖又细的匕首插入岩风兽的肉翼。 “嗷——” 怒吼声中,岩风兽降落到巨岩上。 它的右翼震颤,左翼张到最大,呼啸着拍向岩石,岩石被拍得粉碎,霎时间飞沙走石,简直像是暴风提前来临了。 洛兰知道自己一旦被砸中,就会粉身碎骨,她双手紧握着匕首柄,苦苦闪避。 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双手猛地一按匕首柄,黑色的手柄和银色的匕身脱离,借助肉翼飞扬而起的力量,她再次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块岩石上。 洛兰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爬起来,她的探险服被岩风兽肉翼上的骨刺刺破了好几处,看上去鲜血淋漓,一只手也脱臼了。 洛兰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口,左手握着右手,咔嚓一声把脱臼的骨头接回去。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柄,双手同时往大腿外侧的武器带上一插,随着咔嗒两声清响,两枚又尖又细的六棱形金属刺插入手柄,变成两把新匕首。 她双手握着匕首,蹲伏在地,喘着粗气,盯着岩风兽。 岩风兽的左前爪和左翼都受伤了。 三枚金属刺留在它的体内,它没有能力替自己拔出金属刺,以致它每行动一步就会加重伤势。 而且,它受伤的地方是左前爪和左翼,都在左边,灵活性和平衡性都受到影响,攻击的速度自然也受到影响。 不过,洛兰距离胜利还很遥远。 她现在身体多处受伤,没有时间止血,体力在迅速消耗。 就算她有毅力蚂蚁吞大象,一次又一次不惜自己受伤,用匕首去刺伤岩风兽,可岩风兽比她皮糙肉厚、血量充沛,最后死的应该依旧是她。 岩风兽似乎也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弱小的家伙实际是个刺儿头货。 它瞪着洛兰,喉咙间发出呜呜的低鸣,却一直没有发动进攻。 野兽不会思考,却会凭直觉行事。它可以杀死洛兰,但是,它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洛兰,而是岩林。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重伤一样意味着死亡。 一会儿后,岩风兽开始慢慢后退,似乎表明:老子不打了!反正老子刚吃饱,打赢了也没意思。 洛兰蒙了,这该怎么办? 千旭的声音传来:“让它走!” 洛兰也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岩风兽看她没有追击的意思,张开双翼,纵跃而起,从一块石头滑翔到另一块石头,盘旋飞舞着消失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岩石森林中。 洛兰精疲力竭地坐到地上,看看人家依旧矫健的身形,再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不得不感叹,真是强悍的家伙啊! 千旭蹲到洛兰身边,帮洛兰处理伤口。 洛兰沮丧地问:“失败了?” 千旭斟酌了一下,宽慰道:“只能说这种方法不适合你。” 洛兰垂头丧气地摘下护目镜、解下武器带,查看最疼的几处伤口,发现有些地方伤得还蛮重,需要缝合处理。 她从医药包里拿出消毒喷雾和缝合器,正要动手,千旭接了过去:“我来吧。” 洛兰心事重重,又在医学院里习惯了男女无性别差异,想都没想,立即平躺在岩石上,把衣服撩起来,露出平坦紧致的小腹。 千旭定了定神,一边帮她缝合伤口,一边和她聊天:“一般人狩猎野兽都会选择远程攻击武器,你怎么会选近身攻击的短匕首?” “不知道,直觉吧。当时宿二问我打算用什么武器,我就挑了这个。是我选的武器不对才没有成功晋级吗?” “不是。岩风兽有双翼,任何远程武器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击毙岩风兽,都会被它迅速拉近距离变成近身作战。你选的武器很对,作战的方法也很对,岩风兽知道再打下去,它也难逃一死,才决定撤离,毕竟对野兽来说,只有食物和繁衍两件事才值得生死相搏。” “武器很对,作战方法也很对……不可能只是直觉吧?”洛兰觉得巧合有点多了。 “直觉其实是潜意识的判断,如果不是你现在的记忆,那就是你过去的记忆。以你之前的体能,不可能自己和岩风兽打斗,只能是你见过别人作战。宿二和宿七不知道你过去的记忆,给你制定的晋级任务不适合你,不可能逼出你的极限潜能。” “你的意思……我不仅是这次失败了,而是完全失败了?” 千旭温和地劝慰:“还有机会,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洛兰难过地闭上眼睛。 一直以来,她那失去的记忆只会时不时给她一点彩蛋,还从没有真正给她制造过麻烦,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过去的自己给狠狠坑了。 处理完伤口,千旭说:“我们回山洞,等风暴过后,就离开岩林。” “嗯。” 反正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洛兰闷闷地应了一声,想要站起来。 千旭按住她:“你的伤口刚缝合好,还是先不要用力,以防裂开。” 他蹲在她面前:“我背你回去。” 洛兰没有拒绝,温顺地趴到千旭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千旭背着她稳稳地跃下岩石,朝着山洞的方向走去。 洛兰想到他特意赶来大双子星,一路上细心照顾,就是想帮她把体能提升到A级,现在却…… 她心里十分难过,小声地说:“让你失望了。” 千旭微笑着说:“我没有失望。应该说你总是让我很惊喜。” “惊喜?” “你和岩风兽的搏斗很精彩,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利用岩风兽的力量去制服岩风兽。作为B级体能者逼退了壮年的岩风兽,你应该为自己骄傲,不过……” “不过什么?”洛兰紧张地问。 “不过看你搏斗,我一直提心吊胆,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不够坚强。” 洛兰心里甜滋滋的,体能晋级失败的阴影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笑靥如花,突然亲了千旭一下。 千旭的脚步猛地一顿。 洛兰拖着声音说:“你的心脏好像很容易不坚强哦。” 她竟然又凑到千旭脸颊边,像小鸡啄米一般,一下下温柔地吻着千旭,从脸颊一直亲到耳朵,又从耳朵亲到脖子。 “小寻,别闹了,我们在赶路。”千旭脚步很稳,再没有凌乱,可是,他的脸颊和耳朵都慢慢红了。 “哎呀,脸红了!”洛兰笑眯眯地摸他的脸和耳朵。 不管什么时候,千旭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连谈恋爱都谈得分外淡定,似乎经验十分丰富,可偶尔,某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却会暴露他的确也是个菜鸟。 千旭无奈地自嘲:“碰上一个喜欢耍流氓的厚脸皮女朋友,只能我来负责娇羞了。” 洛兰笑得见牙不见眼:“等回到阿丽卡塔,我们就离开奥丁;等找到合适的星球,我们就定居下来;等治好你的病,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千旭愣了一下:“你是向我求婚吗?” “嗯!” 千旭感慨:“没有想到会有女人向我求婚,你是第一个,肯定也是最后一个。” “你究竟答应不答应?”洛兰扭住千旭的耳朵,一副“你敢不答应,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样子。 千旭微笑着说:“好!” Chapter 12 我想我很爱你 Chapter 12 我想我很爱你 爱情就像生命的诞生,是无数个偶然交织成的必然,无数个也许导致的注定。一旦发生,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半梦半醒间,洛兰只觉这一觉睡得好香,一边张嘴打哈欠,一边惬意地伸懒腰。 伸出去的手碰到什么,又柔又暖,她一个激灵,立即睁开眼睛—— 千旭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她的手恰好抵在他唇上,温热的呼吸犹如三月的春风轻拂着她的肌肤。 洛兰忙缩回手,面红耳赤地坐起来:“我、我……忘记是在外面了。” 像她这种置身险境,竟然喝得醉醺醺闷头大睡的人估计也是罕见。 千旭收好睡垫,把薄薄的保暖毯当遮光帘挂在洞穴中间,将一览无余的洞穴隔出一小方私密空间。 “还有时间,你可以简单清洗一下。”千旭掀起帘子,回避到另一边。 洛兰目瞪口呆,突然觉得不能怪自己不严肃认真,而是她有一个心大到分分钟把冒险变成郊游的男友。 几分钟后,洛兰清清爽爽地掀开帘子,发现千旭不仅把自己收拾干净,还布置好了早餐桌—— 探险背包平放在地上,上面铺着一块白布,变成一张小桌子。随身携带的手枪是造型奇特的花瓶,一小束蓝色的迷思花插在细长的黑色枪管里,别有一番混搭美。 洛兰蒙了。 “请坐。”千旭展手邀请。 洛兰傻傻坐下,千旭像是变戏法一般,把一盒巴掌大小、玫红色桃心状的浓缩营养餐放在洛兰面前,配套的餐勺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白箭。 洛兰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怎、怎么有这样的营养餐?” “星网上订购的,什么形状都可以。” 洛兰拿起玫红的桃心,觉得像是捧着一颗心:“你……怎么挑这个形状?” “小时候,我的老师给我讲过一个睡前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丘比特的异种。他长着两只翅膀,拥有四处飞翔的异能。武器是一把弓箭,但射出去的不是死亡,而是爱情。”千旭看着洛兰,认真地说,“我想我大概被他射中了。” 洛兰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千旭,心如鹿撞,脸比手里的桃心都红。“你被射中过几次?” 千旭凝神回想,似在仔细计算:“迄今为止……” 洛兰沮丧,看样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只有一次!”千旭笑睨着洛兰,似在笑她的紧张小气,“我应该是一个比丘比特更强大的异种,丘比特的箭能射中我一次已经很不容易。” 洛兰的心忽上忽下,又喜又恼。“就会胡说八道!我也听过丘比特的故事,不过,和你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千旭淡淡而笑:“那时候,我经历了一些挫折,很难过自己是异种,想要自暴自弃,我的老师就讲了这个故事安慰我,还说只要我像丘比特一样,做一个好异种,人类就会像喜欢丘比特一样喜欢我。” 洛兰的心尖像是突然被狠狠抓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看着千旭。 千旭冲她笑着眨眨眼睛,拿起自己面前的桃心,把白色的箭勺插入桃心正中。“我想老师大概也没骗我,如果丘比特不是异种,怎么会帮我射中你的心呢?” “千旭,你越来越坏了!”洛兰的同情都化作羞恼,用勺子狠狠戳手里的桃心。 吃完早餐,两人检查装备,背好背包,戴上护目镜,时间也差不多了。 洛兰拿出溶解多功能生物材料的喷剂,对着之前封死的缝隙喷洒。等密密麻麻的小气泡冒出时,千旭踢了一脚,垒好的小石头纷纷掉落,露出原本的缝隙。 千旭先钻出去,洛兰紧随其后。 感觉上他们睡了一整夜,可外面夜色正深沉。 晦暗不明的天空中挂着稀稀疏疏几颗星子,四周是黑黢黢的岩石森林,空气中犹有沙尘的味道。 洛兰和千旭沉默地并肩前行,两人近在咫尺,可千旭都没有牵她的手。 洛兰忍不住想要握他的手,可是又很犹豫,怕千旭觉得她太腻歪了。 犹犹豫豫间,当她又一次伸手,却又要再次悄悄缩回去时,千旭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洛兰又惊又喜,千旭一本正经地抱怨:“昨天就是这样,等来等去等不到,最后还是要我自己来。” “你……你知道?”洛兰大惊失色。 千旭无奈地看洛兰:“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A级体能者吗?” 洛兰简直羞愤欲死:“你、你……太坏了!悄悄看着我出丑!” “我只是太喜欢看你喜欢我的样子。”千旭怕洛兰误会,特意停下脚步解释。 洛兰咬牙:“看的时候很得意满足吧?” 千旭笑了:“嗯,很得意满足。” 洛兰也笑了:“那就好,不枉费我纠结来纠结去。” 千旭拥住她,在她耳畔认真地说:“像我这样的人,能被你喜欢,非常幸运。谢谢!” “嗯。”洛兰觉得心头又甜又喜,又酸又涩,似乎多说一句话就要落下泪来。她才真的非常幸运,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人因为被她喜欢,觉得非常幸运。 千旭放开她,笑眯眯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照顾我。” “照顾你?” “昨天我可只睡了五个小时。” 洛兰很愧疚,立即说:“好,我会提高警惕的。” “走吧。” 洛兰再不敢胡思乱想牵手不牵手、腻歪不腻歪的事,集中所有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向前走。 千旭含笑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 一口气疾行了将近五个小时,洛兰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步伐的节奏变得凌乱。 千旭说:“今天到此为止,剩下的时间我来领路。” “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洛兰好强地说。 千旭握住她的手,食指挠了挠她的掌心:“听话!” 洛兰的精气神一下子全懈了,心情松弛下来。 她嘟囔:“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使用美男计?” 千旭观察着四周的岩石,淡淡地问:“管用吗?” “管用。”洛兰认真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很管用。宿七说对身体的掌控也是一种权力,获得权力不容易,放弃权力更不容易,没有人会不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力量,身体会对这种力量上瘾。往常我特训完,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才能真正松弛下来。” 千旭一本正经地说:“管用就好,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教学方法,没有什么经验。” 洛兰哭笑不得,捶了千旭肩膀一下。 作为引导老师,千旭经验老到,一直严格控制她身体紧张和松弛的节奏。宿二说很多人在晋级任务中失败就是因为太紧张,精神和身体一直得不到放松和休息,她现在分分钟被掰成度假模式,显然不会遇到这个问题了。 洛兰突然觉得自己体能晋级的成功概率大大增加。 今天他们的运气比昨天还差,找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藏身处。 还有半个多小时风暴就要来临,前面究竟有没有合适的洞穴,谁都不知道。千旭果断决定,不再寻找了,自己挖一个洞穴。 他找了一块四四方方、巨大坚固的岩石,指着底部的一个空隙说:“这里曾经有个岩蛇洞,证明下面的土层能挖动,我们往下挖。” “嗯。” 洛兰戴上手套,拿出金属铲,和千旭一起往下挖。 千旭的力气比她大,动作也更娴熟,洛兰渐渐地变成了配合者,站在洞口,帮他把挖出的泥土和碎石铲到外面。 不到半个小时,千旭挖出一个能容纳两个人的地穴。 洛兰倒退着钻进去,把轻薄结实的保暖毯环着地穴四周固定好,既可以阻隔湿气,又可以防止岩蛇这些动物钻到洞里。 千旭清理干净洞口,确定一切安全后,也倒退着钻进地穴。 和昨天一样,他利用挖出来的碎石封堵洞口,洛兰帮忙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赶在风暴起来前,两人把洞口堵死。 昨天的洞穴还可以猫着腰走几步,今天的地穴只能并排躺在一起,勉强转个身而已。唯一的好处是不需要担心安全了,两人可以一起休息。 洛兰小声说:“感觉像是躺在坟墓……” “不要乱说!” “……感觉像是藏在地底冬眠。” 千旭把浓缩营养剂递给她:“吃饱了再冬眠。” 洛兰喝完营养剂,摆弄了一下个人终端,什么信号都没有。她无聊地叹气,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 千旭刚刚解开衣领,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一起一伏;弧度美丽的锁骨,像是一个宁静的海湾,邀请着人靠岸停泊。 洛兰忍不住伸手去摸千旭的脖子。 千旭一把抓住她的手:“无聊的话,可以聊天。” 洛兰一边努力挣脱他的手,一边敷衍地问:“聊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离开阿丽卡塔?” 洛兰一愣,心情突然变得低落:“你让我摸摸,我就告诉你。”女色狼受伤的心只能用美色弥补。 “你……”千旭看她满脸不开心,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松开手。 洛兰的手指从他的下巴缓缓往下,绕着喉结打了两个圈,停留在锁骨的窄弯中,轻轻摩挲。 千旭抓住她的手,声音有点沙哑低沉:“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洛兰郁闷地叹气:“听说过龙血兵团吗?” “当然听说过。”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穆医生吗?就是真的洛兰公主的恋人。” “嗯。” “他很有可能是龙血兵团的兵团长龙头。” 千旭沉默,估计被吓了一跳。 洛兰愧疚地说:“上次我们遇到袭击的事和他有关,应该是因我而起。”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不外乎名利权势。”洛兰抓紧千旭的手,“等回去,咱们立即就走。龙头、执政官他们都是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摧毁一个星球,我们没必要做他们的炮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星际那么大,总有容身处。” 千旭捏了捏洛兰的手,安慰她:“不用紧张,龙血兵团再厉害,也不能公然得罪奥丁联邦和阿尔帝国两大星国,只要你还是洛兰公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伤害你。” “他可以揭穿我的身份。” “整件事都是他主谋,他没那个胆子。” 洛兰想想有道理,如果事情暴露,她顶多算是从犯,穆医生却不但拐骗公主,还一手策划了整件事,他才是罪魁祸首。但是……从犯也是犯啊! “我不想再做假公主了。”洛兰头抵着千旭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奥丁联邦,我们可以先在外面躲几十年,等事情平息了,我再陪你回来。” 千旭沉默。 洛兰抱住他,软语娇声地央求:“咱俩一起走吧,一起走吧!你舍得让我一个人去星际里流浪吗?我还有好多技能都没有学会呢。星际中到处都是危险,你放心吗?好千旭,你可是大好人,绝对不能始乱终弃……” 千旭扑哧笑出来:“我始乱终弃什么?什么都还没做。” 洛兰很不要脸地豁了出去:“可以现在做,还有十几个小时呢。” 千旭忍不住大笑起来。 洛兰觉得伤了自尊,立即转过身子,背对着千旭。 “小寻。”千旭笑着拽她,洛兰扭着身子不让他碰。 千旭从背后把洛兰强抱进怀里。 洛兰挣不脱,只能不回头、不说话,表示抗拒。 “骆寻!”千旭在她耳畔轻叹,像是花香袭人的四月春风,把洛兰的羞恼吹得烟消云散。 千旭的下巴轻蹭着洛兰的头发:“骆寻,你喜欢千旭什么呢?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没有权,没有钱,连身体都不好。” “不要这么说自己!” “你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优秀的男人,你就算不喜欢辰砂公爵,可楚墨公爵温柔体贴,紫宴公爵知情识趣,左丘白公爵博学多才,我和他们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你怎么会看上我?也许,只不过因为你失去了记忆,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星球,身在困境中,就把第一个对你好的人当成了深爱的人。” 洛兰仔细想了想,没有否认千旭的分析。“如果我不是假公主,也许不会珍惜你的友善;如果你不是孤儿,也许不会理解我的孤独无助。如果我不是孑然一身,也许不会想靠近你;如果你不是得了病,也许不会有时间陪伴我。如果我没有失去记忆,也许不会完全信赖你;如果你不是普通人,也许不会平等地对我。如果没有这些如果,也许我们根本不会相遇,或者,即使相遇了也会擦肩而过。可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不管千旭再普通,也是骆寻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不管骆寻再麻烦,也让千旭没有办法舍弃。” 说到后来,洛兰的声音甜滋滋的,让听的人都像是喝了蜜一般,千旭禁不住爱怜地亲吻她的头发。 洛兰笑着说:“我觉得,爱情就像生命的诞生,是无数个偶然交织成的必然,无数个也许导致的注定。一旦发生,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千旭好像一下子释然了,叹息道:“没有预料到情会起,也不知道因何而起,只是发生了,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洛兰恳求:“千旭,陪我离开阿丽卡塔吧!” “不怕我的病吗?” “不怕!” 千旭沉默了一瞬,说:“好!” 洛兰激动得一下子转过身,千旭伸出食指,挡在她唇前:“答应我一件事。” 洛兰忙不迭地点头。 “我爱你!比你能感受到的更爱,否则我不会在这里。你必须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发病了,再不能恢复神志,你绝对不能让那头畜生伤害到我很爱的你!” 洛兰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答应我!”千旭神情严肃,显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让步。 洛兰终于含着泪点点头,千旭收回手。 洛兰抱紧千旭,赌咒发誓地说:“我会治好你,一定会!” 两人头挨着头,手牵着手,在坟墓一样的地穴中聆听着彼此的呼吸,聆听着彼此的心跳,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风暴停时,两人从地穴里钻出。 洛兰又蹦又跳,拉伸活动身子。 千旭眺望着夜色尽头:“再往里去,就是岩林的核心地带了,有可能遇见岩风兽。” “我明白,会小心的。” “那就一切都交给你了。” 洛兰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怀期待地看着千旭。 前两天,他为了让她尽全力,一次利用她的羞愧心,一次利用她的愧疚心,这一次她既没有走神,他也休息得很好,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千旭反应过来,眉眼含情,粲然而笑:“对你啊……美人计就够了。” 洛兰的心怦怦狂跳,只觉他眉似千山连绵,眼若旭日初升,脸唰一下就红了。唉!千旭说得没错,对付她,美人计已经够了。 她既然知道他不希望她有依赖心理,就一定会只靠自己、竭尽全力。 “准备出发了吗?”千旭含笑问。 洛兰收敛心神,调整呼吸,把一切杂念清空。“出发!” 一路行去,洛兰一直全神贯注、高度戒备,但是除了沙鼠和岩蛇,再没有碰到其他动物。 五个小时后。 千旭突然叫:“小寻。” 洛兰立即停下:“要找休息的洞穴了吗?” “那个如何?” 洛兰顺着千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林立的岩石中,一座像小山一样高高耸立的巨石上竟然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山洞。 “去看看。” 两人爬过去,大致看了一下。洞穴十分深,外窄内宽,很适合躲避风暴。 “和前两天休息的地方比起来,这里简直像是豪华酒店,不过……”洛兰举起节能灯照着石壁上的爪痕,“应该是岩风兽的洞穴。” 千旭查看四周:“非常干净,不是被遗弃的洞穴,洞穴的主人应该会在风暴前回来。” 洛兰看了眼时间,提议:“我们赶在岩风兽回来前,把洞穴抢过来?” “好!” 岩风兽虽然生活在一个满是沙石的世界里,但并不喜欢自己的洞穴里有沙石。每次风暴后,它都会把洞穴里的沙石打扫干净。 想封住洞口,必须要有足够的石头。幸好,洞口不大,这里又是岩林,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千旭找了三块大石,搬到洞口垒放好。 洛兰把探险包倒空,调整到最大容量,去搬运小石头,用来填堵缝隙。 她连着背了六包,看距离风暴还有段时间,正打算再去背一包时,千旭拉住她。“别去了,岩风兽随时有可能回来,封洞口吧。” 像之前一样,他把小石块堆到大石头的缝隙中,洛兰配合地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 封到一半时,千旭说:“主人回来了。” 洛兰看他动作丝毫不变,依旧从容不迫地垒着石头,惊慌的心立即镇定下来。 没过一会儿,一只土褐色、似鸟非鸟的野兽收拢肉翼落在洞外,它的后肢粗壮有力,可以支撑身体直立;前爪锋利灵巧,能戳穿岩石。 它发现洞穴被霸占了,冲着千旭和洛兰愤怒地嘶吼,一根根交错的牙齿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 它一边探着头想从缝隙中挤进来,一边伸出前爪来抓已经垒好的石墙,想要毁掉阻挡它回自己洞穴的障碍。 洛兰之前看过岩风兽的视频,可这么近地面对时,那种震撼和看视频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一时间有些愣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旭扬手射击,几枚子弹射在岩风兽的头上,虽然没有射伤它,但逼得岩风兽往后退了一点。 千旭头也没回地把枪抛给洛兰:“交给你了。” 洛兰手忙脚乱地接过枪,紧张地盯着岩风兽。 岩风兽一旦靠近,她就学着千旭刚才的方法,朝着它的头射击,逼退它。 随着风暴逼近,岩风兽越来越急躁,攻击也越来越猛烈。 一把枪的火力已经挡不住它,洛兰又拿出一把枪,双枪同时射击才能勉强挡住它。 眼见着千旭就要把洞口封住,岩风兽突然不管不顾地用头撞向石头墙,洛兰连连扣动扳机,一连串子弹打在岩风兽身上。 它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却依旧一下下狠狠地撞击石头墙。洛兰感觉整面石头墙都在颤动,刚刚垒上去的碎石块掉下来,缝隙变大。 风暴已起,狂风卷着碎石直灌进来,千旭一手拽开洛兰,一手抓起地上的探险包,把整个探险包都塞到缝隙中,用力按住。 洛兰反应过来,急忙喷洒多功能生物材料,背包和石墙渐渐融合到一起。 岩风兽依旧撞击石墙,一下又一下。 石墙上出现裂缝,洛兰觉得似乎下一次撞击中,石墙就会碎裂倒下,不但岩风兽会扑进来,铺天盖地的石头也会呼啸着砸进来。 千旭从她手里拿过材料瓶,双手拿着两瓶多功能生物材料,一边加固石墙,一边吩咐:“背靠石壁,蹲到洞穴最里面,把背包挡在身前,护住头。” 洛兰问:“你呢?” 千旭淡定地说:“我是异种,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心就是帮忙。” 洛兰蹲到洞穴最里面,躲在背包后,紧张地盯着石墙。 呼啸的风声中,岩风兽的撞击像是锤头一般,一下下敲击着洛兰的心脏,敲得她心惊胆战。 感觉上非常漫长,实际上只不过十几分钟,岩风兽撞击石墙的力量渐渐微弱,直到再没有动静。 洛兰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岩风兽死了吧?” “嗯,它的身体挡在洞口外面,山洞又多了一层屏障,应该很安全。” “你的脸!”洛兰失声惊叫。 千旭刚才只顾拽开洛兰,自己被吹进来的碎石打了个正着,没有保护的脸颊和下巴上都是细细的血痕。 千旭摘下护目镜,不在意地说:“你是没上过战场,这真不算伤。” 洛兰心疼地问:“疼吗?” “不疼。” 洛兰拿出自己的清洁仪:“不介意用我的吧?” “不介意。” 洛兰帮千旭把脸上的沙尘清洗干净后,喷上消毒疗伤药。 她心有余悸地说:“好可怕的风暴!岩风兽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难怪人类会试图融入这些强悍物种的基因。” 千旭拿了一罐浓缩营养剂递给洛兰:“补充完能量,就去睡一会儿,明天要真正开始狩猎岩风兽了。” “好。” 事关她能不能顺利成为A级体能者,洛兰不敢马虎,把一切杂念摒除到脑外,好好休息。 一夜平安。 吃完早饭,等风暴平息后,千旭拆开石墙。 碎石和沙土已经将岩风兽的尸体完全覆盖住,洛兰也不知道它死亡的主因究竟是最后的枪击,还是狂虐的风暴。 两人费了点时间,才把洞口打扫出一条通道。 千旭说:“我们就以这个洞穴为据点在周围狩猎,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赶在风暴前回来。” 洛兰郑重地答应了。 洛兰躲在石块后,窥视远处正在进食的野兽。 那是一只正值壮年的岩风兽,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是技巧,都比他们在山洞外碰到的那只刚成年的岩风兽厉害很多。 刚才,它和一对岩鹰夫妻搏斗,不但把两只岩鹰撕碎、吞进肚子,还毫不客气地把三只小岩鹰当饭后点心也吃了。 B级体能者想要杀死一只岩鹰都要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岩风兽却轻轻松松就把两只岩鹰干掉了。 不过,经过昨天和岩风兽面对面的激战,洛兰现在看到岩风兽没有惧怕,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想要挑战一下它的冲动。 千旭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 洛兰没有选择埋伏,也没有选择偷袭,竟然光明正大地朝岩风兽走去。 岩风兽立即就发现了她,可也许因为刚刚饱餐过一顿,它对肉质并不肥美的洛兰没有什么兴趣,冲她警告地吼叫,只打算驱逐她离开。 洛兰自然不可能离开,继续往前走。 岩风兽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闪电般扑过来,想要秒杀洛兰。 洛兰急忙往侧面避让,岩风兽哗一下张开将近两米长的肉翼,狠狠地拍向洛兰。 肉翼尾端全是锋利的骨刺,强悍的岩鹰被它扇打了一下,半边身体就血肉模糊。洛兰可不敢硬扛,立即向另一侧疾掠。 岩风兽另一边的肉翼也张开。 巨大的双翼成合围之势,卷了过来,将洛兰两侧和后面的路全部封死,几乎要把她逼送进自己嘴里。 洛兰无处可躲,只能足尖点地、拔地而起,向着高处逃去。 常年在重力室里刻苦训练的成果在这个时刻终于体现出来,洛兰身轻如燕,迅疾地向上飘去,马上就要翻过岩风兽的头顶,落在它身后,躲过它的攻击。 岩风兽却猛然抬起前肢,身体直立起来,一下子高了一米多。它垂下头、张开嘴,几乎要一口咬掉正往上疾掠的洛兰的头。 洛兰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刹住去势,向后连翻三个跟斗,才从它嘴下逃生。 岩风兽的双翼张开,维持着身躯的平衡,两只后肢像人类的双脚一样移动着,两只前爪像人类的手一样灵活地抓向洛兰。 只要被它的利爪抓中一下,就算不死,也肯定会丢掉半条命。洛兰左躲右闪,竭尽全力地避让。 岩风兽步步紧逼,一直把洛兰笼罩在它的凶猛攻击中。 半空无处着力,洛兰渐渐力尽,可是她又不敢往下落,因为岩风兽的双翼正准备随时收拢,到时候,她被困在双翼中,岩风兽再前肢落下,她不是被双翼绞碎,就是被两只前爪撕碎。 岩风兽又一爪子拍打过来,洛兰双手握着一把六棱形、又尖又细的匕首,不退反进,直对着爪子冲过去。 只靠洛兰自己的力量,很难刺穿岩风兽坚硬的皮肤,但是借着岩风兽自己的巨大力量,尖细的匕首刺穿它铠甲一般坚硬的肌肤,扎入它的掌心。 “嗷——” 岩风兽愤怒地咆哮,狠狠地甩爪子,想把弄疼它的东西甩掉,洛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甩出去,砸落在低处的一块巨岩上。 洛兰吐了口血,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散架了,到处都痛,但总算从岩风兽攻击的死亡圈里逃了出来。 她迅速地翻身而起,手里只剩下一个匕首柄。她右手握着黑色的匕首柄,往绑在大腿外侧的武器带上一插,一枚又尖又细的六棱形金属刺插入匕首柄,一把新的匕首出现。 同时,她左手从左侧大腿的外侧拔出一把同样的匕首,双脚蹲伏,双手各握一把匕首,盯着高处的岩风兽。 岩风兽收拢肉翼,前肢着地,它前爪里那枚六棱形金属刺扎得更深了。 岩风兽抬起爪子,在岩石上又擦又蹭,想要把扎进它前爪的东西弄出来,但是,雄狮可以征服上千里的草原,却无法拔出自己脚掌里的一根小刺。 岩风兽愤怒地冲洛兰咆哮,哗啦一声大响,它张开巨大的双翼,从高耸的岩石上飞掠而下,向着洛兰飞扑过来。 洛兰不但没有避让,反而向前冲去。 一人一兽在半空中相遇,岩风兽的双翼呼啸着扇打过来,想要把洛兰拍成碎末。 洛兰像是要送死一样直冲向左翼,岩风兽下意识地放慢右翼的速度,它也不想自己的一只肉翼伤到另一只肉翼。 洛兰验证了自己的判断,她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另一只肉翼的攻击,专心对付左翼。她的身体几乎贴着一排骨刺掠过,再次借助岩风兽自己的巨大力量,把两把又尖又细的匕首插入岩风兽的肉翼。 “嗷——” 怒吼声中,岩风兽降落到巨岩上。 它的右翼震颤,左翼张到最大,呼啸着拍向岩石,岩石被拍得粉碎,霎时间飞沙走石,简直像是暴风提前来临了。 洛兰知道自己一旦被砸中,就会粉身碎骨,她双手紧握着匕首柄,苦苦闪避。 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双手猛地一按匕首柄,黑色的手柄和银色的匕身脱离,借助肉翼飞扬而起的力量,她再次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块岩石上。 洛兰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爬起来,她的探险服被岩风兽肉翼上的骨刺刺破了好几处,看上去鲜血淋漓,一只手也脱臼了。 洛兰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口,左手握着右手,咔嚓一声把脱臼的骨头接回去。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柄,双手同时往大腿外侧的武器带上一插,随着咔嗒两声清响,两枚又尖又细的六棱形金属刺插入手柄,变成两把新匕首。 她双手握着匕首,蹲伏在地,喘着粗气,盯着岩风兽。 岩风兽的左前爪和左翼都受伤了。 三枚金属刺留在它的体内,它没有能力替自己拔出金属刺,以致它每行动一步就会加重伤势。 而且,它受伤的地方是左前爪和左翼,都在左边,灵活性和平衡性都受到影响,攻击的速度自然也受到影响。 不过,洛兰距离胜利还很遥远。 她现在身体多处受伤,没有时间止血,体力在迅速消耗。 就算她有毅力蚂蚁吞大象,一次又一次不惜自己受伤,用匕首去刺伤岩风兽,可岩风兽比她皮糙肉厚、血量充沛,最后死的应该依旧是她。 岩风兽似乎也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弱小的家伙实际是个刺儿头货。 它瞪着洛兰,喉咙间发出呜呜的低鸣,却一直没有发动进攻。 野兽不会思考,却会凭直觉行事。它可以杀死洛兰,但是,它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洛兰,而是岩林。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重伤一样意味着死亡。 一会儿后,岩风兽开始慢慢后退,似乎表明:老子不打了!反正老子刚吃饱,打赢了也没意思。 洛兰蒙了,这该怎么办? 千旭的声音传来:“让它走!” 洛兰也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岩风兽看她没有追击的意思,张开双翼,纵跃而起,从一块石头滑翔到另一块石头,盘旋飞舞着消失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岩石森林中。 洛兰精疲力竭地坐到地上,看看人家依旧矫健的身形,再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不得不感叹,真是强悍的家伙啊! 千旭蹲到洛兰身边,帮洛兰处理伤口。 洛兰沮丧地问:“失败了?” 千旭斟酌了一下,宽慰道:“只能说这种方法不适合你。” 洛兰垂头丧气地摘下护目镜、解下武器带,查看最疼的几处伤口,发现有些地方伤得还蛮重,需要缝合处理。 她从医药包里拿出消毒喷雾和缝合器,正要动手,千旭接了过去:“我来吧。” 洛兰心事重重,又在医学院里习惯了男女无性别差异,想都没想,立即平躺在岩石上,把衣服撩起来,露出平坦紧致的小腹。 千旭定了定神,一边帮她缝合伤口,一边和她聊天:“一般人狩猎野兽都会选择远程攻击武器,你怎么会选近身攻击的短匕首?” “不知道,直觉吧。当时宿二问我打算用什么武器,我就挑了这个。是我选的武器不对才没有成功晋级吗?” “不是。岩风兽有双翼,任何远程武器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击毙岩风兽,都会被它迅速拉近距离变成近身作战。你选的武器很对,作战的方法也很对,岩风兽知道再打下去,它也难逃一死,才决定撤离,毕竟对野兽来说,只有食物和繁衍两件事才值得生死相搏。” “武器很对,作战方法也很对……不可能只是直觉吧?”洛兰觉得巧合有点多了。 “直觉其实是潜意识的判断,如果不是你现在的记忆,那就是你过去的记忆。以你之前的体能,不可能自己和岩风兽打斗,只能是你见过别人作战。宿二和宿七不知道你过去的记忆,给你制定的晋级任务不适合你,不可能逼出你的极限潜能。” “你的意思……我不仅是这次失败了,而是完全失败了?” 千旭温和地劝慰:“还有机会,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洛兰难过地闭上眼睛。 一直以来,她那失去的记忆只会时不时给她一点彩蛋,还从没有真正给她制造过麻烦,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过去的自己给狠狠坑了。 处理完伤口,千旭说:“我们回山洞,等风暴过后,就离开岩林。” “嗯。” 反正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洛兰闷闷地应了一声,想要站起来。 千旭按住她:“你的伤口刚缝合好,还是先不要用力,以防裂开。” 他蹲在她面前:“我背你回去。” 洛兰没有拒绝,温顺地趴到千旭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千旭背着她稳稳地跃下岩石,朝着山洞的方向走去。 洛兰想到他特意赶来大双子星,一路上细心照顾,就是想帮她把体能提升到A级,现在却…… 她心里十分难过,小声地说:“让你失望了。” 千旭微笑着说:“我没有失望。应该说你总是让我很惊喜。” “惊喜?” “你和岩风兽的搏斗很精彩,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利用岩风兽的力量去制服岩风兽。作为B级体能者逼退了壮年的岩风兽,你应该为自己骄傲,不过……” “不过什么?”洛兰紧张地问。 “不过看你搏斗,我一直提心吊胆,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不够坚强。” 洛兰心里甜滋滋的,体能晋级失败的阴影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笑靥如花,突然亲了千旭一下。 千旭的脚步猛地一顿。 洛兰拖着声音说:“你的心脏好像很容易不坚强哦。” 她竟然又凑到千旭脸颊边,像小鸡啄米一般,一下下温柔地吻着千旭,从脸颊一直亲到耳朵,又从耳朵亲到脖子。 “小寻,别闹了,我们在赶路。”千旭脚步很稳,再没有凌乱,可是,他的脸颊和耳朵都慢慢红了。 “哎呀,脸红了!”洛兰笑眯眯地摸他的脸和耳朵。 不管什么时候,千旭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连谈恋爱都谈得分外淡定,似乎经验十分丰富,可偶尔,某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却会暴露他的确也是个菜鸟。 千旭无奈地自嘲:“碰上一个喜欢耍流氓的厚脸皮女朋友,只能我来负责娇羞了。” 洛兰笑得见牙不见眼:“等回到阿丽卡塔,我们就离开奥丁;等找到合适的星球,我们就定居下来;等治好你的病,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千旭愣了一下:“你是向我求婚吗?” “嗯!” 千旭感慨:“没有想到会有女人向我求婚,你是第一个,肯定也是最后一个。” “你究竟答应不答应?”洛兰扭住千旭的耳朵,一副“你敢不答应,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样子。 千旭微笑着说:“好!” Chapter 13 从天堂到地狱 Chapter 13 从天堂到地狱 这么多年过去后,她依旧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原上,依旧固执倔强,依旧茫然无助,也依旧无依无靠。 洛兰搂着千旭的脖子,趴在千旭背上,满眼冒着粉红色的泡泡,絮絮叨叨地憧憬两个人的未来。 “……我希望咱们的房子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迷思花。还要有一棵高高的树,那种不开花的树,一年四季都有翠绿的叶子……” 自从在荒芜的旷野上睁开眼睛那一刻起,洛兰内心一直充满不安全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跋涉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碰到人类,却稀里糊涂成了死刑犯,没有一个人肯听她的辩解。 不得不接受穆医生的交易,死里逃生,却是冒充一个大星国的公主,去欺骗另一个大星国。 孑然一身、举目无亲,还背负着一个致命的秘密,她一刻不敢松懈。认真地学习医术,刻苦地锻炼体能,努力成为人人尊敬的基因修复师……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 不会有一天,一睁开眼睛又被遗弃在荒芜的旷野上。 不会有一天,为自己辩解时无人聆听。 不会有一天,身陷囹圄却没有能力自救。 但是,不管她多努力,似乎都没有办法真正安心。 她拥有的一切就像是一栋没有地基的房子,看上去越华丽美好,越让她担心房子什么时候会塌陷。 此时此刻,虽然她晋级失败,即将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但是她安心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自己想要什么,她是谁。 她喜欢千旭,她想要和千旭一起度过未来的每一天,她是骆寻,千旭的妻子。 千旭唇畔含笑,静静地倾听。 在洛兰欢快的语声中,那些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竟然变得真实可信、触手可及。 也许因为一出生就被遗弃了,他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 从来没有拥有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拥有。 他一直是孤身一人,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他以为这一生注定生于孤独、死于孤独,生于黑暗、死于黑暗。 可是,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感觉,就在他的背上。 她的说话声、她肌肤的温度、她的信任依赖、她的计划憧憬……像一块块有形的砖石,为他搭建起一个家。 从寂寞孤单的孤儿院到星光闪耀的浩瀚星际,他停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欣赏过很多风景,遇见过很多人。有过喜悦,也有过痛苦;有过希望,也有过失望;有过荣耀,也有过耻辱。 但是,从没有爱过人,也从没有被人爱过。 原来,这就是爱,不仅仅是甜蜜的现在,还能温暖过去,照亮未来。 “……我们要像以前一样,每年都去旅行,星际中有很多很好玩的星球。如果能存够钱买一艘小型的私人飞船就好了!买不起新的,买艘二手的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想去哪里都很方便……” 千旭唇畔的笑意突然敛去,改变路径,走到几块巨石的夹缝中。 洛兰还没有察觉异样,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如果我们自己学会改装维修飞船,肯定能省不少钱……” 千旭放下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洛兰立即石化,双眼圆睁,惊喜地看着千旭,脸颊像染了晚霞一般绯红,配上她傻乎乎的表情,完全是一颗任人采摘的红苹果。 千旭情难自禁,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微笑着说:“你自己先回山洞。” “为什么?” 千旭没有回答,因为原因已经自动现身。 九个身穿探险服、头戴探险头盔的人出现在远处的岩石上,显然,他们的狩猎目标不是岩风兽,而是洛兰和千旭。 洛兰的眼力今非昔比,一眼就看出这九个人都是A级体能,领队的男人甚至有可能是2A级。 洛兰苦笑,就算在体能强横的奥丁联邦,出动这样一个全精英的作战小队也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她究竟做了什么,让龙血兵团不依不饶? 领队的男人扬声说:“公主,请跟我们走一趟。” 洛兰没有理会,专心地查看个人终端,沮丧地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求救。 千旭问:“龙血兵团?” 领队的男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们只要公主,你立即离开,就饶你一命。” 千旭温文尔雅地说:“你们立即离开,就饶你们一命。” “不自量力!” 领队拔枪就射,嗖嗖几声,子弹全打在千旭和洛兰身前的石块上。 千旭毫不客气地回击,每颗子弹都直击要害,逼得对方不得不躲到岩石后。 九个男人举着枪,却没有再开枪,分散到岩林中,呈包围之势,小心地接近千旭和洛兰躲藏的地方。 千旭低声说:“看来他们是想活捉你,不是想杀你,待会儿交战时,你找机会离开。” 洛兰断然否决:“要走一起走!” “一旦你离开,我就不用顾忌,可以自由行动,暗中找机会甩掉他们,然后我会尽快追上去,咱们在山洞会合。” 洛兰知道千旭提议的分头行动是眼前最好的战术,她身上的伤不轻,即使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千旭,肯定是个拖累。可是,对方有九个人,实力悬殊,他们不会杀她,却不会不杀千旭。 洛兰脸色难看,一直不吭声。 千旭知道她听进去了,只是感情上还难以决断。 他猛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洛兰几乎要喘不上气时,他又突然放开她。 “藏好!有人靠近就射击!”他把枪塞到洛兰手里,不等她反应,就一边开枪,一边跃出藏身的岩石。 连绵不绝的枪声中,一道人影飘忽不定,转瞬就消失在奇形怪状的岩林间。 领队的男人说:“先别管他,捉公主。” 九个人继续向着洛兰藏身的地方包围过来。 洛兰躲在岩石后,一旦找到机会就开枪射击,虽然每次都被他们敏捷地躲过,但明显让他们的前进速度慢下来。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突然响起,隔着高高耸立的岩石,大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推测肯定是藏匿起来的千旭做了什么。 领队的男人高声叫:“3号?” 没有人回答,显然,3号已经遇难。 幽暗寂静的夜色中,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看上去十分狰狞,透着重重杀机。 领队的男人冷冷地说:“他只是个A级体能者,下次再出现,立即杀了他!” 剩下的七人恢复平静,一边防备千旭的偷袭,一边继续向洛兰所在的地方靠近。 洛兰知道3号的死亡就是千旭为她制造的逃跑时机,但是,她没有办法扔下千旭一个人离开。 机会稍纵即逝,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洛兰只能继续开枪射击,尽量延缓他们的接近。 但是,实力悬殊,包围圈渐渐缩小。 “有——” 一个人惊叫示警,虽然声音立即就断了,但距离最近的两个男人都闪电般地扑过去。 短兵相接的打斗声传来。 洛兰知道自己应该趁机离开,但又挂念着千旭,犹豫间,打斗已经结束。 领队的男人问:“什么情况?” 一个男人喘着粗气回答:“逃了!5号死亡,8号重伤,但他也被我刺了一刀,下次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领队的男人冷冷下令:“继续前进!” 洛兰狠狠地咬着唇。 只要她不离开,千旭还要再继续为她制造机会让她逃跑,下一次她必须离开! 包围圈缩小到一百米内。 “他在这里!” 一个男人堪堪躲开千旭的偷袭,立即放声大叫。 领队的男人早憋了一肚子火,立即冲过去,两人前后夹击,想要速战速决,解决千旭。 他的体能高于千旭,一连串杀招快若闪电,不一会儿,千旭的身上就到处都是伤口。 领队的男人朝另一个男人悄悄做手势,两人配合,同时从左右两侧发动攻击,逼得千旭只能往后退。潜伏在岩石后的第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挥着光剑刺向千旭的心脏,眼看千旭绝对避让不开,他突然纵身一跃,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抓着光滑的岩石,攀跃到一根高耸的岩柱上。 领队的男人十分震惊,完全没有想到一个A级体能者竟然能躲开他们三人的合力击杀。 “快走!”千旭像只野兽一样蹲伏在岩柱顶端,身子簌簌直颤,似乎努力压抑着什么。 洛兰失声惊叫:“千旭!” 千旭嘶哑着声音吼:“走!” 洛兰连遮掩身形都顾不上,直接跳上岩石,全力向着山洞的方向跑去。 苍茫夜色中,一声凄厉悠长的兽啸传来。 洛兰忍不住回头,看到岩柱顶端的千旭正在异变,下半截的身躯还是人身,上半截已经兽化,正痛苦地昂头长啸。 她不忍再看,一边拼命地向前跑,一边眼泪潸然而下。 其实,异种异变后才是他们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强横的肉体能够让他们更从容地操纵异能。千旭此时异变,从保命的角度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性命保住之后呢? 千旭完成异变后,低头看向石柱下面四个目瞪口呆的男人,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冷酷嗜血的光芒。 一个男人颤抖着声音问:“他、他……是什么?” “不管它是什么,都必须死!”领队的男人勉强维持着镇定,举起枪朝千旭射击。 千旭一声长啸,从石柱顶端跳下,直接扑向那个领队的男人。 一声又一声恐惧绝望的惨叫在夜色中远远传出去。 追在洛兰身后的两个男人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追逐,还是在逃命。 “那……究竟是什么?” “异种的秘密,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可就飞黄腾达了!” 洛兰一声不吭,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跑。 刚缝合不久的伤口全部崩裂,奔跑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下来。 野兽的吼叫声正在渐渐接近。 两个男人已经完全顾不上捉洛兰,为了增加活命的概率,两人默契地左右分开,向着两个方向跑去。 洛兰身上有伤,散发着鲜血的诱惑。千旭没有理会那两个男人,毫不犹豫地继续追逐洛兰。 洛兰拼命地加速,却始终跑不过千旭。 渐渐地,千旭追上了她。 眼看着洛兰就要被千旭扑倒,她突然跃到一块高耸的岩峰上,双手抓着凸起的石块,沿着石壁,像只壁虎一样向上爬去。 千旭跳到旁边的石块上,跃跃欲试地想要扑到洛兰身上。 洛兰精疲力竭,咬着牙拼命向上爬,就要爬到岩峰顶上时,之前脱臼过的手臂突然失力,整个人向下坠去。 千旭立即抓住机会,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飞扑过来。 电光石火间,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抓住洛兰,把她拽上岩石,同时抬脚狠狠一踹,把异变的千旭踹飞出去。 洛兰都顾不上看是谁救了她,立即转身向后望去—— 千旭重重摔在地上,但他异变后的身躯十分强悍,就势打了个滚,立即站起来,仰头望着高高耸立的岩峰。 他似乎也知道上面的人不好对付,没有再轻举妄动,只是盯着洛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鸣声。 洛兰趴在岩峰边,盯着千旭仔仔细细地看,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人类的痕迹。 威风凛凛的头部像狮又像虎,锋利的獠牙像是森寒的匕首;猩红色的眼睛,只有冷酷嗜血,没有一丝温情;修长的身躯有将近两米高,却像猎豹一样矫健灵活;四肢强壮、爪子锋利,可以把一个强大的A级体能者撕成两半。 除了他身上还残存的几缕衣服碎片,已经再找不到一丝千旭的痕迹。 完全兽化,突发性异变的症状!洛兰的心渐渐地向着绝望的深渊沉下去。 她含着泪叫:“千旭!” 千旭飞纵跃起,跳到一块两米多高的岩石上,又再次跳了三米多高,向着洛兰他们的岩峰扑过来。 一直沉默地站在洛兰身后的男人又是一脚踢过去,把千旭重重踹落到地上。 “你轻点!”洛兰冲着他吼,这才发现竟然是执政官。 他披着黑色的兜帽长袍,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银色面具,没有丝毫温度地看了洛兰一眼,视线投向洛兰身后。 “抓住两个,其余七个全部死亡。”紫宴的声音突然传来。 洛兰回头望去,看到紫宴站在一块四米多高的岩石上,正打量着异变后的千旭。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岩林间的小道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过来。 千旭变得更加狂躁,眼珠子透出妖异的红光,一边愤怒地嘶吼,一边跃跃欲试地想要发动进攻。 紫宴神情肃杀,抬起一只手,士兵齐刷刷停住。 他们举起枪,迅速散开,包围住千旭。 洛兰急忙哀求地叫:“紫宴,不要开枪,是千旭!” “已经过了黄金十五分钟,他是野兽,不是千旭!”紫宴冷冷地说。 “不是的,他会清醒过来!” 话音未落,千旭已经扑向一个士兵。士兵没有接到命令,不敢开枪,只能拔刀抵挡,可千旭十分凶猛,他相形见绌,完全抵挡不住。 岌岌可危时,紫宴突然打开手里的光筒,光束汇聚到千旭身上,把他周身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洛兰,看清楚,他已经完全异变了!” 千旭被光束刺激得勃然大怒,骤然转身,怒吼着飞扑向紫宴。 紫宴淡定自若,随手一挥,几张塔罗牌呼啸着飞向千旭。 紫色的流光绕着千旭回旋飞舞,美丽得像是精灵在跳舞。 实际上,每一道变幻的流光都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割破他的四肢,划开他的身体,还要割断他的脖子。 一个人影犹如飞蛾扑火,闯入流光飞舞中,拼尽全力地追逐流光。 她赤手空拳地抓取流光,把一张张塔罗牌抓到手里,实在抓不到的她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压制住流光的速度,飞舞的流光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道紫色的光芒消失时,洛兰鲜血淋漓地站在重伤的千旭身前,手里握着八张塔罗牌,身上插着八张塔罗牌。 紫宴满脸震惊,洛兰竟然为了保护千旭,在他的塔罗牌杀阵中突破身体极限,晋级成为A级体能者,她这是完全把千旭的生死凌驾在自己的生死之上! 洛兰把鲜血浸红的塔罗牌扔到地上,倔强地看着紫宴和执政官:“你们要想杀他,必须先杀了我!” “你这样维护一头想吃了你的畜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紫宴完全无法理解洛兰,作为被严格培养的继承者,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很多次异变。不舍、悲痛,甚至恐惧、憎恨,他都见过,最终每个人都会在现实面前权衡得失,做出理智的选择,舍弃不得不舍弃的,保护值得保护的。平生第一次看到人如此任性,完全不顾后果、不管得失,对异变后的畜生依旧视若珍宝、以命相护。 “我会照顾他,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求你们放过他!”洛兰一面诚心诚意地恳求,一面戒备地盯着紫宴和执政官。 “你怎么照顾?它会一直处于狂化状态,攻击撕咬一切,任何镇静剂都没有办法让它平静。” 洛兰急速地思索怎么说服紫宴和执政官。 一直趴在地上的千旭突然昂起头,猩红的眼睛寒气森森地盯着洛兰。紫宴立即抬手,又射出一张塔罗牌,杀气更加迫人,直取千旭的咽喉。 洛兰向后疾掠,想要拦截住塔罗牌。 千旭早就蓄势待发,看到洛兰竟然向他靠近,立即跃起偷袭她。 洛兰的手抓住紫宴的牌,替千旭挡住了杀机,千旭却毫不留情地张嘴咬向她。 千钧一发之际,执政官出现在洛兰身边,一手推开洛兰,一手拍向千旭。 洛兰来不及回身去阻挡执政官,只能以手中刚抓到的塔罗牌为暗器,用尽全力,掷向执政官的手。 炫目的紫光划向执政官的手腕,执政官被逼得一缓。 洛兰趁机飞掠向前,双手不停,一张接一张地拔出刺进她身体里的塔罗牌,当作暗器甩向执政官。 执政官丝毫没当回事,一只手云淡风轻地将一张张牌弹开,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再次拍向千旭。 “住手!”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洛兰的爆发力惊人,速度竟然再次提升,飞扑到千旭身体上,想要帮千旭硬扛住执政官一掌。 执政官猝不及防间,硬生生地收掌,改拍为拉,想要拽开洛兰。 电光石火、弹指刹那,他挥出去的掌风都还在,千旭的獠牙却已经穿透洛兰的胳膊,把洛兰的一整条胳膊硬生生地撕咬下来。 执政官把洛兰拽进怀里,鲜血才喷洒飞溅开,不但溅得洛兰满脸都是血,执政官的面具上也都是血。 “你、胳膊……”执政官盯着洛兰的断臂,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洛兰痛得脸色煞白,全副心神仍然都在千旭身上。她仅剩的一只手死命地抓住执政官的胳膊:“不要杀他!求你!求……” 执政官一手抱着摇摇欲坠的洛兰,另一只手挟雷霆之势,狠狠拍下,千旭凄厉地悲鸣一声,缓缓倒在地上。 “不、不……” 洛兰惨叫着挣脱执政官,跪在地上去抱千旭。 她状若疯狂,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眼睛里满是悲痛绝望,用仅剩的一只手做着各种急救动作,努力想要救活千旭。 执政官想要阻止她徒劳无功的举动:“它已经死了!” 洛兰听而不闻,不停地说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个小时前,千旭还背着她,为她的一句话微笑,为她的一个吻脸红,他不会就这么离开她! 洛兰跪趴在地上,去亲吻千旭血淋淋的嘴,她的脸贴着他的脸,她的手挽着他的手,可是,他已经气绝身亡。 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听不到他的心跳。 “千旭!千旭……” 洛兰紧紧地搂着千旭的脖子,发出野兽般的绝望悲泣。 “你必须立即止血!”执政官想要把洛兰硬扶起来。 洛兰仅剩的一只胳膊舍不得放开千旭,又无力反抗执政官,她一扭头,狠狠地咬在执政官的胳膊上。 执政官没有一丝动容,依旧一手环抱着洛兰,一手按压在她的断臂处,把她从千旭的尸体边强行搀扶起来,要带着她离开。 洛兰泪如雨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千旭,手用力地探向千旭,想要抓住他。 这一次,她再没有羞涩地缩手,可是,没有人会促狭地笑握住她的手了! 突然,洛兰拿出执政官送给她的死神之枪,指着执政官的头。 两人近在咫尺,面对着面,洛兰神情凄楚,脸上还有斑斑血泪,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把所有生命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愤怒,一把火要烧毁一切。 执政官却十分镇定,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洛兰,就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额头上抵着一把枪。 紫宴被吓得惊叫:“洛兰!” 所有士兵齐刷刷地举起枪,对准洛兰。 但是,在赫赫有名的死神之枪面前,狡计多端的紫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洛兰,放下枪!杀死千旭的不是执政官,是那只野兽!执政官是为了救你,才杀了那只野兽!你杀了执政官,不但自己死路一条,还会祸及阿尔帝国……” 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地央求劝告,洛兰都听而不闻、不为所动。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难受的笑。“在舞会上第一次见到您,知道您身受活死人病的折磨时,我曾经想过被叫作人间地狱的痛苦究竟是什么样的,现在您让我知道了。” 执政官沉默地凝视着洛兰,冰冷的面具没有一丝温度。 洛兰的手指向下按去,一声轻响后,杀死千旭的人就会消失,她也可以解脱了,别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着! 紫宴福至心灵,突然大叫:“骆寻!” 洛兰一愣,手指的动作猛地停下。 紫宴急促地说:“如果千旭在这里,他肯定同意我们的做法!不管任何人这么对你,千旭都会杀了他!即使是他自己,他也会杀了自己!” 洛兰眼里的愤怒全化作了悲痛,泪水潸然而落。 她慢慢地垂下枪,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紫宴飞掠过来,想把枪从洛兰手里夺过去,洛兰的枪口对准他,冷冷地问:“你们会把千旭送去哪里?” 紫宴小心翼翼地说:“千旭没有亲人,按照惯例都是研究院,解剖研究……” 洛兰眼神死寂,突然扬手,对着千旭的尸体开了一枪。 一束紫蓝色的亮光没入千旭的尸体。 一瞬后,只见无数缤纷绚烂的流光从千旭的尸体中腾起,像流星一般飞向天空。 一颗又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夜色,就像是一场盛大瑰丽的流星雨。 岩林的天空,一年四季总是晦暗不明,第一次有了星星的璀璨光芒,奇形怪状的石块也不再狰狞可怕,变得缤纷多彩、生动有趣。 流光飞舞中,千旭的尸体像冰雪一般渐渐消融。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盛大瑰丽的流星雨,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这把枪会被叫作死神的流星雨,也明白了为什么一旦中枪就必死无疑。 流星雨消失,天空再次变得晦暗不明。 地上已经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满身鲜血的洛兰显示着曾经的惨烈。 紫宴伸出手,温柔得近乎央求:“洛兰,你的伤口要尽快处理,风暴也就要来了,跟我回去。” 洛兰避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没有死神之枪的威胁,紫宴明明能拦住她,可她的眼神让他没有丝毫勇气拉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擦身而过。 行走在黑夜中的洛兰,身受重伤,只剩下一只胳膊,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却始终蹒跚着向前走去,没有倒下。 紫宴忽然想起当年在重力室的一幕。 她那么努力地想摆脱困境,成了受人尊敬的基因研究员,拥有了独立行医执照,成了A级体能者,能接住他的塔罗牌,甚至能逼退执政官。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后,她依旧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原上,依旧固执倔强,依旧茫然无助,也依旧无依无靠。 看着她浑身鲜血淋漓、步履维艰地走进夜色尽头,紫宴突然心内一痛,明明是他的计划,他却突然痛恨起自己。 洛兰摇摇晃晃地走进山洞,再支撑不住,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因为失血过多,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自从在千里荒原上睁开眼睛的那刻起,一路行来,跌跌撞撞,不是没有痛苦难受的时刻,但她从没有想过放弃,就算摔倒了,再爬起来就好了,现在她却不想再起来了。 狂风大作,悲啸怒号。 洛兰恍恍惚惚地笑了,她只是浩瀚星际间的浮萍微尘,与其在没有希望的人间地狱中继续挣扎,不如就这样让风沙把一切都掩埋了! 这是她和千旭的山洞,六个小时前,他们离开时,说好要回来,他还承诺再给她一颗心的晚餐。 如果活着不能留住那一刻的幸福,就让死亡永恒地留住那一刻的幸福。 那一刻,有一个人像傻子一样,不厌其烦地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说“我喜欢你”。 那一刻,有一个人特意带了她喜欢的饮料,纵容她喝醉。 那一刻,有一个人在她睡觉时,一直看着她。 那一刻,有一个人为她精心准备早餐,给她讲丘比特是异种的奇怪故事。 那一刻,他红着脸答应了娶她为妻…… 恍恍惚惚中,好像千旭来接她了,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温暖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 “千旭,我爱你!”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昏死过去前,洛兰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的告白,希望喜欢看她喜欢他的样子的千旭能开心。 Chapter 13 从天堂到地狱 Chapter 13 从天堂到地狱 这么多年过去后,她依旧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原上,依旧固执倔强,依旧茫然无助,也依旧无依无靠。 洛兰搂着千旭的脖子,趴在千旭背上,满眼冒着粉红色的泡泡,絮絮叨叨地憧憬两个人的未来。 “……我希望咱们的房子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迷思花。还要有一棵高高的树,那种不开花的树,一年四季都有翠绿的叶子……” 自从在荒芜的旷野上睁开眼睛那一刻起,洛兰内心一直充满不安全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跋涉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碰到人类,却稀里糊涂成了死刑犯,没有一个人肯听她的辩解。 不得不接受穆医生的交易,死里逃生,却是冒充一个大星国的公主,去欺骗另一个大星国。 孑然一身、举目无亲,还背负着一个致命的秘密,她一刻不敢松懈。认真地学习医术,刻苦地锻炼体能,努力成为人人尊敬的基因修复师……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 不会有一天,一睁开眼睛又被遗弃在荒芜的旷野上。 不会有一天,为自己辩解时无人聆听。 不会有一天,身陷囹圄却没有能力自救。 但是,不管她多努力,似乎都没有办法真正安心。 她拥有的一切就像是一栋没有地基的房子,看上去越华丽美好,越让她担心房子什么时候会塌陷。 此时此刻,虽然她晋级失败,即将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但是她安心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自己想要什么,她是谁。 她喜欢千旭,她想要和千旭一起度过未来的每一天,她是骆寻,千旭的妻子。 千旭唇畔含笑,静静地倾听。 在洛兰欢快的语声中,那些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竟然变得真实可信、触手可及。 也许因为一出生就被遗弃了,他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 从来没有拥有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拥有。 他一直是孤身一人,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他以为这一生注定生于孤独、死于孤独,生于黑暗、死于黑暗。 可是,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感觉,就在他的背上。 她的说话声、她肌肤的温度、她的信任依赖、她的计划憧憬……像一块块有形的砖石,为他搭建起一个家。 从寂寞孤单的孤儿院到星光闪耀的浩瀚星际,他停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欣赏过很多风景,遇见过很多人。有过喜悦,也有过痛苦;有过希望,也有过失望;有过荣耀,也有过耻辱。 但是,从没有爱过人,也从没有被人爱过。 原来,这就是爱,不仅仅是甜蜜的现在,还能温暖过去,照亮未来。 “……我们要像以前一样,每年都去旅行,星际中有很多很好玩的星球。如果能存够钱买一艘小型的私人飞船就好了!买不起新的,买艘二手的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想去哪里都很方便……” 千旭唇畔的笑意突然敛去,改变路径,走到几块巨石的夹缝中。 洛兰还没有察觉异样,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如果我们自己学会改装维修飞船,肯定能省不少钱……” 千旭放下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洛兰立即石化,双眼圆睁,惊喜地看着千旭,脸颊像染了晚霞一般绯红,配上她傻乎乎的表情,完全是一颗任人采摘的红苹果。 千旭情难自禁,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微笑着说:“你自己先回山洞。” “为什么?” 千旭没有回答,因为原因已经自动现身。 九个身穿探险服、头戴探险头盔的人出现在远处的岩石上,显然,他们的狩猎目标不是岩风兽,而是洛兰和千旭。 洛兰的眼力今非昔比,一眼就看出这九个人都是A级体能,领队的男人甚至有可能是2A级。 洛兰苦笑,就算在体能强横的奥丁联邦,出动这样一个全精英的作战小队也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她究竟做了什么,让龙血兵团不依不饶? 领队的男人扬声说:“公主,请跟我们走一趟。” 洛兰没有理会,专心地查看个人终端,沮丧地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求救。 千旭问:“龙血兵团?” 领队的男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们只要公主,你立即离开,就饶你一命。” 千旭温文尔雅地说:“你们立即离开,就饶你们一命。” “不自量力!” 领队拔枪就射,嗖嗖几声,子弹全打在千旭和洛兰身前的石块上。 千旭毫不客气地回击,每颗子弹都直击要害,逼得对方不得不躲到岩石后。 九个男人举着枪,却没有再开枪,分散到岩林中,呈包围之势,小心地接近千旭和洛兰躲藏的地方。 千旭低声说:“看来他们是想活捉你,不是想杀你,待会儿交战时,你找机会离开。” 洛兰断然否决:“要走一起走!” “一旦你离开,我就不用顾忌,可以自由行动,暗中找机会甩掉他们,然后我会尽快追上去,咱们在山洞会合。” 洛兰知道千旭提议的分头行动是眼前最好的战术,她身上的伤不轻,即使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千旭,肯定是个拖累。可是,对方有九个人,实力悬殊,他们不会杀她,却不会不杀千旭。 洛兰脸色难看,一直不吭声。 千旭知道她听进去了,只是感情上还难以决断。 他猛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洛兰几乎要喘不上气时,他又突然放开她。 “藏好!有人靠近就射击!”他把枪塞到洛兰手里,不等她反应,就一边开枪,一边跃出藏身的岩石。 连绵不绝的枪声中,一道人影飘忽不定,转瞬就消失在奇形怪状的岩林间。 领队的男人说:“先别管他,捉公主。” 九个人继续向着洛兰藏身的地方包围过来。 洛兰躲在岩石后,一旦找到机会就开枪射击,虽然每次都被他们敏捷地躲过,但明显让他们的前进速度慢下来。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突然响起,隔着高高耸立的岩石,大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推测肯定是藏匿起来的千旭做了什么。 领队的男人高声叫:“3号?” 没有人回答,显然,3号已经遇难。 幽暗寂静的夜色中,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看上去十分狰狞,透着重重杀机。 领队的男人冷冷地说:“他只是个A级体能者,下次再出现,立即杀了他!” 剩下的七人恢复平静,一边防备千旭的偷袭,一边继续向洛兰所在的地方靠近。 洛兰知道3号的死亡就是千旭为她制造的逃跑时机,但是,她没有办法扔下千旭一个人离开。 机会稍纵即逝,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洛兰只能继续开枪射击,尽量延缓他们的接近。 但是,实力悬殊,包围圈渐渐缩小。 “有——” 一个人惊叫示警,虽然声音立即就断了,但距离最近的两个男人都闪电般地扑过去。 短兵相接的打斗声传来。 洛兰知道自己应该趁机离开,但又挂念着千旭,犹豫间,打斗已经结束。 领队的男人问:“什么情况?” 一个男人喘着粗气回答:“逃了!5号死亡,8号重伤,但他也被我刺了一刀,下次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领队的男人冷冷下令:“继续前进!” 洛兰狠狠地咬着唇。 只要她不离开,千旭还要再继续为她制造机会让她逃跑,下一次她必须离开! 包围圈缩小到一百米内。 “他在这里!” 一个男人堪堪躲开千旭的偷袭,立即放声大叫。 领队的男人早憋了一肚子火,立即冲过去,两人前后夹击,想要速战速决,解决千旭。 他的体能高于千旭,一连串杀招快若闪电,不一会儿,千旭的身上就到处都是伤口。 领队的男人朝另一个男人悄悄做手势,两人配合,同时从左右两侧发动攻击,逼得千旭只能往后退。潜伏在岩石后的第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挥着光剑刺向千旭的心脏,眼看千旭绝对避让不开,他突然纵身一跃,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抓着光滑的岩石,攀跃到一根高耸的岩柱上。 领队的男人十分震惊,完全没有想到一个A级体能者竟然能躲开他们三人的合力击杀。 “快走!”千旭像只野兽一样蹲伏在岩柱顶端,身子簌簌直颤,似乎努力压抑着什么。 洛兰失声惊叫:“千旭!” 千旭嘶哑着声音吼:“走!” 洛兰连遮掩身形都顾不上,直接跳上岩石,全力向着山洞的方向跑去。 苍茫夜色中,一声凄厉悠长的兽啸传来。 洛兰忍不住回头,看到岩柱顶端的千旭正在异变,下半截的身躯还是人身,上半截已经兽化,正痛苦地昂头长啸。 她不忍再看,一边拼命地向前跑,一边眼泪潸然而下。 其实,异种异变后才是他们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强横的肉体能够让他们更从容地操纵异能。千旭此时异变,从保命的角度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性命保住之后呢? 千旭完成异变后,低头看向石柱下面四个目瞪口呆的男人,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冷酷嗜血的光芒。 一个男人颤抖着声音问:“他、他……是什么?” “不管它是什么,都必须死!”领队的男人勉强维持着镇定,举起枪朝千旭射击。 千旭一声长啸,从石柱顶端跳下,直接扑向那个领队的男人。 一声又一声恐惧绝望的惨叫在夜色中远远传出去。 追在洛兰身后的两个男人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追逐,还是在逃命。 “那……究竟是什么?” “异种的秘密,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可就飞黄腾达了!” 洛兰一声不吭,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跑。 刚缝合不久的伤口全部崩裂,奔跑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下来。 野兽的吼叫声正在渐渐接近。 两个男人已经完全顾不上捉洛兰,为了增加活命的概率,两人默契地左右分开,向着两个方向跑去。 洛兰身上有伤,散发着鲜血的诱惑。千旭没有理会那两个男人,毫不犹豫地继续追逐洛兰。 洛兰拼命地加速,却始终跑不过千旭。 渐渐地,千旭追上了她。 眼看着洛兰就要被千旭扑倒,她突然跃到一块高耸的岩峰上,双手抓着凸起的石块,沿着石壁,像只壁虎一样向上爬去。 千旭跳到旁边的石块上,跃跃欲试地想要扑到洛兰身上。 洛兰精疲力竭,咬着牙拼命向上爬,就要爬到岩峰顶上时,之前脱臼过的手臂突然失力,整个人向下坠去。 千旭立即抓住机会,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飞扑过来。 电光石火间,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抓住洛兰,把她拽上岩石,同时抬脚狠狠一踹,把异变的千旭踹飞出去。 洛兰都顾不上看是谁救了她,立即转身向后望去—— 千旭重重摔在地上,但他异变后的身躯十分强悍,就势打了个滚,立即站起来,仰头望着高高耸立的岩峰。 他似乎也知道上面的人不好对付,没有再轻举妄动,只是盯着洛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鸣声。 洛兰趴在岩峰边,盯着千旭仔仔细细地看,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人类的痕迹。 威风凛凛的头部像狮又像虎,锋利的獠牙像是森寒的匕首;猩红色的眼睛,只有冷酷嗜血,没有一丝温情;修长的身躯有将近两米高,却像猎豹一样矫健灵活;四肢强壮、爪子锋利,可以把一个强大的A级体能者撕成两半。 除了他身上还残存的几缕衣服碎片,已经再找不到一丝千旭的痕迹。 完全兽化,突发性异变的症状!洛兰的心渐渐地向着绝望的深渊沉下去。 她含着泪叫:“千旭!” 千旭飞纵跃起,跳到一块两米多高的岩石上,又再次跳了三米多高,向着洛兰他们的岩峰扑过来。 一直沉默地站在洛兰身后的男人又是一脚踢过去,把千旭重重踹落到地上。 “你轻点!”洛兰冲着他吼,这才发现竟然是执政官。 他披着黑色的兜帽长袍,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银色面具,没有丝毫温度地看了洛兰一眼,视线投向洛兰身后。 “抓住两个,其余七个全部死亡。”紫宴的声音突然传来。 洛兰回头望去,看到紫宴站在一块四米多高的岩石上,正打量着异变后的千旭。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岩林间的小道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过来。 千旭变得更加狂躁,眼珠子透出妖异的红光,一边愤怒地嘶吼,一边跃跃欲试地想要发动进攻。 紫宴神情肃杀,抬起一只手,士兵齐刷刷停住。 他们举起枪,迅速散开,包围住千旭。 洛兰急忙哀求地叫:“紫宴,不要开枪,是千旭!” “已经过了黄金十五分钟,他是野兽,不是千旭!”紫宴冷冷地说。 “不是的,他会清醒过来!” 话音未落,千旭已经扑向一个士兵。士兵没有接到命令,不敢开枪,只能拔刀抵挡,可千旭十分凶猛,他相形见绌,完全抵挡不住。 岌岌可危时,紫宴突然打开手里的光筒,光束汇聚到千旭身上,把他周身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洛兰,看清楚,他已经完全异变了!” 千旭被光束刺激得勃然大怒,骤然转身,怒吼着飞扑向紫宴。 紫宴淡定自若,随手一挥,几张塔罗牌呼啸着飞向千旭。 紫色的流光绕着千旭回旋飞舞,美丽得像是精灵在跳舞。 实际上,每一道变幻的流光都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割破他的四肢,划开他的身体,还要割断他的脖子。 一个人影犹如飞蛾扑火,闯入流光飞舞中,拼尽全力地追逐流光。 她赤手空拳地抓取流光,把一张张塔罗牌抓到手里,实在抓不到的她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压制住流光的速度,飞舞的流光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道紫色的光芒消失时,洛兰鲜血淋漓地站在重伤的千旭身前,手里握着八张塔罗牌,身上插着八张塔罗牌。 紫宴满脸震惊,洛兰竟然为了保护千旭,在他的塔罗牌杀阵中突破身体极限,晋级成为A级体能者,她这是完全把千旭的生死凌驾在自己的生死之上! 洛兰把鲜血浸红的塔罗牌扔到地上,倔强地看着紫宴和执政官:“你们要想杀他,必须先杀了我!” “你这样维护一头想吃了你的畜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紫宴完全无法理解洛兰,作为被严格培养的继承者,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很多次异变。不舍、悲痛,甚至恐惧、憎恨,他都见过,最终每个人都会在现实面前权衡得失,做出理智的选择,舍弃不得不舍弃的,保护值得保护的。平生第一次看到人如此任性,完全不顾后果、不管得失,对异变后的畜生依旧视若珍宝、以命相护。 “我会照顾他,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求你们放过他!”洛兰一面诚心诚意地恳求,一面戒备地盯着紫宴和执政官。 “你怎么照顾?它会一直处于狂化状态,攻击撕咬一切,任何镇静剂都没有办法让它平静。” 洛兰急速地思索怎么说服紫宴和执政官。 一直趴在地上的千旭突然昂起头,猩红的眼睛寒气森森地盯着洛兰。紫宴立即抬手,又射出一张塔罗牌,杀气更加迫人,直取千旭的咽喉。 洛兰向后疾掠,想要拦截住塔罗牌。 千旭早就蓄势待发,看到洛兰竟然向他靠近,立即跃起偷袭她。 洛兰的手抓住紫宴的牌,替千旭挡住了杀机,千旭却毫不留情地张嘴咬向她。 千钧一发之际,执政官出现在洛兰身边,一手推开洛兰,一手拍向千旭。 洛兰来不及回身去阻挡执政官,只能以手中刚抓到的塔罗牌为暗器,用尽全力,掷向执政官的手。 炫目的紫光划向执政官的手腕,执政官被逼得一缓。 洛兰趁机飞掠向前,双手不停,一张接一张地拔出刺进她身体里的塔罗牌,当作暗器甩向执政官。 执政官丝毫没当回事,一只手云淡风轻地将一张张牌弹开,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再次拍向千旭。 “住手!”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洛兰的爆发力惊人,速度竟然再次提升,飞扑到千旭身体上,想要帮千旭硬扛住执政官一掌。 执政官猝不及防间,硬生生地收掌,改拍为拉,想要拽开洛兰。 电光石火、弹指刹那,他挥出去的掌风都还在,千旭的獠牙却已经穿透洛兰的胳膊,把洛兰的一整条胳膊硬生生地撕咬下来。 执政官把洛兰拽进怀里,鲜血才喷洒飞溅开,不但溅得洛兰满脸都是血,执政官的面具上也都是血。 “你、胳膊……”执政官盯着洛兰的断臂,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洛兰痛得脸色煞白,全副心神仍然都在千旭身上。她仅剩的一只手死命地抓住执政官的胳膊:“不要杀他!求你!求……” 执政官一手抱着摇摇欲坠的洛兰,另一只手挟雷霆之势,狠狠拍下,千旭凄厉地悲鸣一声,缓缓倒在地上。 “不、不……” 洛兰惨叫着挣脱执政官,跪在地上去抱千旭。 她状若疯狂,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眼睛里满是悲痛绝望,用仅剩的一只手做着各种急救动作,努力想要救活千旭。 执政官想要阻止她徒劳无功的举动:“它已经死了!” 洛兰听而不闻,不停地说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个小时前,千旭还背着她,为她的一句话微笑,为她的一个吻脸红,他不会就这么离开她! 洛兰跪趴在地上,去亲吻千旭血淋淋的嘴,她的脸贴着他的脸,她的手挽着他的手,可是,他已经气绝身亡。 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听不到他的心跳。 “千旭!千旭……” 洛兰紧紧地搂着千旭的脖子,发出野兽般的绝望悲泣。 “你必须立即止血!”执政官想要把洛兰硬扶起来。 洛兰仅剩的一只胳膊舍不得放开千旭,又无力反抗执政官,她一扭头,狠狠地咬在执政官的胳膊上。 执政官没有一丝动容,依旧一手环抱着洛兰,一手按压在她的断臂处,把她从千旭的尸体边强行搀扶起来,要带着她离开。 洛兰泪如雨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千旭,手用力地探向千旭,想要抓住他。 这一次,她再没有羞涩地缩手,可是,没有人会促狭地笑握住她的手了! 突然,洛兰拿出执政官送给她的死神之枪,指着执政官的头。 两人近在咫尺,面对着面,洛兰神情凄楚,脸上还有斑斑血泪,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把所有生命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愤怒,一把火要烧毁一切。 执政官却十分镇定,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洛兰,就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额头上抵着一把枪。 紫宴被吓得惊叫:“洛兰!” 所有士兵齐刷刷地举起枪,对准洛兰。 但是,在赫赫有名的死神之枪面前,狡计多端的紫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洛兰,放下枪!杀死千旭的不是执政官,是那只野兽!执政官是为了救你,才杀了那只野兽!你杀了执政官,不但自己死路一条,还会祸及阿尔帝国……” 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地央求劝告,洛兰都听而不闻、不为所动。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难受的笑。“在舞会上第一次见到您,知道您身受活死人病的折磨时,我曾经想过被叫作人间地狱的痛苦究竟是什么样的,现在您让我知道了。” 执政官沉默地凝视着洛兰,冰冷的面具没有一丝温度。 洛兰的手指向下按去,一声轻响后,杀死千旭的人就会消失,她也可以解脱了,别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着! 紫宴福至心灵,突然大叫:“骆寻!” 洛兰一愣,手指的动作猛地停下。 紫宴急促地说:“如果千旭在这里,他肯定同意我们的做法!不管任何人这么对你,千旭都会杀了他!即使是他自己,他也会杀了自己!” 洛兰眼里的愤怒全化作了悲痛,泪水潸然而落。 她慢慢地垂下枪,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紫宴飞掠过来,想把枪从洛兰手里夺过去,洛兰的枪口对准他,冷冷地问:“你们会把千旭送去哪里?” 紫宴小心翼翼地说:“千旭没有亲人,按照惯例都是研究院,解剖研究……” 洛兰眼神死寂,突然扬手,对着千旭的尸体开了一枪。 一束紫蓝色的亮光没入千旭的尸体。 一瞬后,只见无数缤纷绚烂的流光从千旭的尸体中腾起,像流星一般飞向天空。 一颗又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夜色,就像是一场盛大瑰丽的流星雨。 岩林的天空,一年四季总是晦暗不明,第一次有了星星的璀璨光芒,奇形怪状的石块也不再狰狞可怕,变得缤纷多彩、生动有趣。 流光飞舞中,千旭的尸体像冰雪一般渐渐消融。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盛大瑰丽的流星雨,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这把枪会被叫作死神的流星雨,也明白了为什么一旦中枪就必死无疑。 流星雨消失,天空再次变得晦暗不明。 地上已经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满身鲜血的洛兰显示着曾经的惨烈。 紫宴伸出手,温柔得近乎央求:“洛兰,你的伤口要尽快处理,风暴也就要来了,跟我回去。” 洛兰避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没有死神之枪的威胁,紫宴明明能拦住她,可她的眼神让他没有丝毫勇气拉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擦身而过。 行走在黑夜中的洛兰,身受重伤,只剩下一只胳膊,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却始终蹒跚着向前走去,没有倒下。 紫宴忽然想起当年在重力室的一幕。 她那么努力地想摆脱困境,成了受人尊敬的基因研究员,拥有了独立行医执照,成了A级体能者,能接住他的塔罗牌,甚至能逼退执政官。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后,她依旧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原上,依旧固执倔强,依旧茫然无助,也依旧无依无靠。 看着她浑身鲜血淋漓、步履维艰地走进夜色尽头,紫宴突然心内一痛,明明是他的计划,他却突然痛恨起自己。 洛兰摇摇晃晃地走进山洞,再支撑不住,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因为失血过多,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自从在千里荒原上睁开眼睛的那刻起,一路行来,跌跌撞撞,不是没有痛苦难受的时刻,但她从没有想过放弃,就算摔倒了,再爬起来就好了,现在她却不想再起来了。 狂风大作,悲啸怒号。 洛兰恍恍惚惚地笑了,她只是浩瀚星际间的浮萍微尘,与其在没有希望的人间地狱中继续挣扎,不如就这样让风沙把一切都掩埋了! 这是她和千旭的山洞,六个小时前,他们离开时,说好要回来,他还承诺再给她一颗心的晚餐。 如果活着不能留住那一刻的幸福,就让死亡永恒地留住那一刻的幸福。 那一刻,有一个人像傻子一样,不厌其烦地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说“我喜欢你”。 那一刻,有一个人特意带了她喜欢的饮料,纵容她喝醉。 那一刻,有一个人在她睡觉时,一直看着她。 那一刻,有一个人为她精心准备早餐,给她讲丘比特是异种的奇怪故事。 那一刻,他红着脸答应了娶她为妻…… 恍恍惚惚中,好像千旭来接她了,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温暖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 “千旭,我爱你!”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昏死过去前,洛兰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的告白,希望喜欢看她喜欢他的样子的千旭能开心。 Chapter 14 为你活下去 Chapter 14 为你活下去 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但思念会缠绵入骨,与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 洛兰恍恍惚惚中,觉得半边身子火烧火燎地痛,千旭的手正贴着她的额头检查她的温度,她禁不住皱着眉头往千旭怀里缩了缩,娇声嘟囔:“好疼!” “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 不是千旭! 霎时间,各种画面涌入脑海,洛兰犹如坠入地狱,有万箭穿心之痛。 本来以为已经解脱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洛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在紫宴怀里,断臂处已经被仔细处理包扎过,向来衣冠楚楚、倜傥风流的紫宴满身血污,透着狼狈。 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紫宴似乎有些尴尬,安慰道:“到医院就不疼了。” 洛兰静静地盯着紫宴,因为高烧,她的脸颊通红、嘴唇枯白,两只眼睛却异常清亮,像是两汪寒潭,清晰地映照出紫宴的影子。 紫宴竟然不敢再和她对视,垂目劝道:“再休息一会儿。” 洛兰一言未发地移开视线,看到他们在疾驰的飞车里。 风暴还没有完全平息,执政官手动驾驶着飞车,迎着漫天风沙前进。在岩林里这样做,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洛兰淡漠地说:“作为一个鱼饵,就算活下来也不会感激你们。” 紫宴苦笑,这姑娘一直有一双慧眼,只不过以前太会审时度势,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所有精明都藏在了唯唯诺诺的和气中,现在却是撕下面具,不愿再装了。 紫宴坦承:“是我的主意,用你做饵,引龙血兵团采取行动,辰砂反对,我极力坚持。” 执政官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紫宴只是提议,是我做的决定,也是我下令调走辰砂、配合行动。” “执政官承诺辰砂一定保你安全,辰砂才接受调令,离开大双子星。” “千旭的安全呢?” 没有人吭声。 洛兰眼神痛楚地盯着紫宴:“你当初知道千旭来帮我晋级时,没有丝毫反应,是已经想好了要牺牲他吗?” 紫宴知道这个问题绝对无法回避,必须正面回答:“当时,我觉得对计划有利,顺水推舟,没有反对,绝对没有想过要牺牲他!千旭是奥丁联邦最优秀的军人,以他的能力肯定能自保,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异变。” 洛兰似乎确认了紫宴没有说假话,眼神渐渐涣散,一言不发地呆望着车窗外。不一会儿,她眼皮耷拉下来,又失去了意识。 紫宴明明知道她只是暂时昏厥,可依旧手指搭在她颈上,感受她的脉搏跳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那个在重力室里走到死都不肯停下的姑娘依旧活着。 洛兰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在医院。 她没有再提过千旭,也没有再哭泣,异样地安静。 她就像是一个最配合的病人,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让做检查就做检查,可是,她从不开口说话,也从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断肢再生手术不是高难度的手术,但毕竟是一个大手术,就算是饱经战火的军人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会关心地询问一下手术结果。但洛兰完全不关心,就好像手臂能不能恢复如初,完全无所谓。 病房内。 楚墨正在为洛兰做检查,一个人突然闯进来。洛兰依旧平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楚墨却不悦地皱眉,回头看是辰砂,才又和缓了神色。 辰砂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刚刚赶到。他大步走到洛兰面前,仔细看着洛兰的断臂处,伤口参差不齐,十分狰狞。 楚墨知道他在战场上见惯了各种伤口,也没有阻止,淡淡解释:“紫宴说是异变后的野兽咬断的,不用担心,没有伤害神经的毒素,能恢复如初……” 话音未落,辰砂突然回身,对着刚刚走进来的紫宴,一拳打过去。 这不是他们俩第一次动手,却是紫宴第一次没有躲避,拳头正中面部,紫宴直接被打飞出去,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嘴里鼻子里都是血。 辰砂不肯罢休,又是一脚踢过去,紫宴依旧没有躲避,摆明了只挨打不还手。 楚墨看了眼一直淡漠地静坐着的洛兰,猜到有他不知道的隐情,索性不理会那两个了,继续给洛兰做检查。 检查完毕后,他脱下手套,一边收器械,一边问:“明天手术可以吗?” 洛兰点头。 楚墨盯着洛兰打量了一会儿,缓缓说:“我有信心手术成功,但你也是医生,应该很清楚,手术成功只是治疗的开始,不是结束,你必须自己努力才能让重生的手臂变成自己的手臂。” 洛兰不吭声。 辰砂却突然停止了虐打紫宴。 楚墨看看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的紫宴,无奈地轻叹口气,把他提溜起来,带去治疗室。 辰砂走到病床旁,欲言又止地看着洛兰。 洛兰一只手撑着床,缓缓躺下,笨拙地拉起被单,把自己连头带脸都盖住,一副“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的样子。 手术一如楚墨的保证,非常成功。 洛兰的手臂已经完全恢复原样,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她曾经受过重伤,但是,再生的手臂必须经过反复锻炼,才能和身体真正融为一体。 这种康复性锻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对于A级体能者,也不算是一件难事。毕竟,能把体能训练到A级的人,哪个没吃过苦呢? 但是,洛兰像是一潭死水,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连话都不肯说,根本不可能去进行康复性锻炼。 楚墨警告她:“你再这样下去,这只胳膊真的会废掉!” 洛兰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在意。 楚墨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和洛兰也算有同事之谊,难得地啰唆几句:“封林说你今年有可能拿到基因修复师的执照,如果不保护好这双手,别说基因修复手术,就是正常的研究工作都很难再做了。” 洛兰依旧神情漠然,什么话都不说。 楚墨走出病房,对辰砂和紫宴说:“我能治的都治好了,其他事我无能为力。我还有病人,要立即赶回阿丽卡塔。” 辰砂说:“这次麻烦你了,我送你去乘飞船。” 楚墨叹了口气,像是兄长一般,状似抱怨,实则纵容地说:“你从小到大麻烦我的事还少吗?早习惯了!” 楚墨和辰砂一边说话,一边离开了医院。 紫宴走进病房,看着木头人一样的洛兰。 洛兰就好像他完全不存在,没有丝毫反应。 “洛兰,千旭的死是个意外……” “滚出去!” 洛兰完全不想听他说话,紫宴却坐到病床旁,想要认真交流。“执政官的确利用了你,但他绝没有想牺牲你。你就算不信我的话,也应该想到你是联邦用一颗星球换来的,执政官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 洛兰躺下,拉起床单盖住头,表示不想听。 “洛兰,你可以让我滚,可以让辰砂滚……但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执政官!”紫宴想起洛兰用枪指着执政官的一幕,至今心有余悸。他担心她因为千旭从此记恨执政官,生了执念,还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执政官是安教授从别的星球买回来的奴隶,刚到奥丁时,连字都认不全。他在奥丁联邦没有任何背景,却靠着军功从最底层的炮灰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之后又成了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可以说整个联邦没有人比他更能打仗。可是,执政官一直反对战争,甚至一直在努力修复异种和其他人类的关系。” 紫宴恳切地说:“你是阿尔帝国的公主,两个星国几百年来陆陆续续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在奥丁联邦,你才是让人痛恨的‘异种’!可是,从你到奥丁联邦起,即使有不少不愉快,却从没有人敢真正伤害你。封林从一开始就对你百般照顾,辰砂明明不情愿,却依旧牺牲自己的婚姻给了你保护,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你申请参与研究院的基因研究,有三个公爵不同意,但你在研究院工作的这些年,没有出过任何乱子,你不会真以为奥丁联邦的公爵都这么好说话,竟然一点阴私手段都没有吧?你的体能训练,你去医学院上学,包括你‘骆寻’的身份,如果不是执政官批准了,就算封林愿意支持你、替你保守秘密,棕离、百里苍他们也不会答应。 “洛兰,我希望你明白,在奥丁联邦,执政官的意志能保护你,也能毁灭你。不要再做对他不敬的事!这不仅仅是你的事,也是两个星国,甚至异种和人类之间的事!” 紫宴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讲了一堆,洛兰无声无息,像是完全没听到。如果不是他听力异常好,能听到洛兰的呼吸声,几乎觉得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想到她变成这样是因为一个异种,紫宴心情复杂。“洛兰,如果一定要恨,就来恨我,是我提出的计划,是我设计的陷阱。” 辰砂听从楚墨的建议,带洛兰出院,回到第一区在大双子星的城堡,想让宿二和宿七帮洛兰进行康复性锻炼。 洛兰对宿二、宿七还算客气,可以有问有答地说几句话,但想让她进行康复性锻炼,就完全不可能了。 她甚至连卧室门都不出,总是坐在窗边,看着花园里怒放的玫瑰花发呆。 那么红艳艳的花,看久了眼睛都好像要燃烧,她却能一看就是一天。 宿七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洛兰竟然点头附和:“我知道。”可是,对一个完全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人而言,行与不行,好像没有任何分别。 辰砂实在看不下去,不顾洛兰反抗,把她强行带到训练场。 但是,不管辰砂说什么,她就是动都不肯动。 无可奈何下,辰砂直接动手,想逼出她的反应。 像之前特训时一样,他一脚踹在洛兰身上,洛兰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身姿灵活地化去他的力量,而是实打实地挨了一脚,像一个木偶一样直接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表情木然地爬起来,朝着训练场的大门走去,竟然想要离开。 辰砂挡在她面前,探手去攻击洛兰的咽喉要害。 洛兰却躲都不躲,直愣愣地站着,任由辰砂捏住她的脖子。 辰砂动了怒,手下真用了一点力,洛兰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双目冷寂,淡漠地看着辰砂,就好像辰砂下一秒捏断她的脖子,她也无所谓。 辰砂面如寒冰,冷冷地问:“你现在这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算什么?” 洛兰表情漠然。 辰砂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异种的秘密,很清楚我们会异变、会吃人!有勇气爱上异种,却没有勇气承受异种异变的结果?千旭知道你这么懦弱,一定后悔接受了你!” 洛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辰砂咄咄逼人地讥嘲:“身为随时会异变的异种,千旭肯定早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他应该拒绝过你很多次,你肯定许诺了不管好坏,完全接受他的一切。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你的接受?” 洛兰依旧一言不发,眼睛里却泪光闪烁。 “既然承受不起后果,一开始就不要自以为是地去招惹异种!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是深情吗?千旭根本不需要……” 洛兰猛地推开辰砂,含泪瞪着他。“你就是座冰山,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也不懂什么是痛苦!既然选择了配合执政官的计划,用我做饵,去诱捕龙血兵团,现在假惺惺地装什么关心?” 她从辰砂身旁疾掠过,飞快地跑出训练场。 辰砂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就像一座永不会融化的雪山。一直孤寂地矗立在天地间,一重又一重的皑皑白雪就像是最完美的面具,让人们永远只看到冰冷的雪,看不到雪下的山。 洛兰跌跌撞撞地跑在山林间,她不想回辰砂的城堡,更不想见其他人,只能专拣僻静无人的地方。 突然,她看到陡峭的山壁上开着一丛迷思花,不知不觉就停住了脚步。 浓荫蔽日,阳光从树梢的缝隙落下,恰好有一束照在迷思花上,映得蓝色的花瓣晶莹剔透,就像是用一片片的蓝宝石雕成。 洛兰怔怔看了半晌,想都没有多想,一只手拽着山壁上的树,努力往上攀爬。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壁上,一只手抓着一棵树的树干,另一只手去摘迷思花。 那丛花明明已经就在手边,但每次探手去摘,总是差之毫厘,摘不到手里。 洛兰一再努力,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她却费尽力气,都没有办法做到,整只手完全不听她使唤。 她又沮丧又恼怒,咬着牙身子用力往前一探,花依旧没抓到,人却从山壁上摔下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没有摔到地上,身体稳稳地停在了半空。 洛兰立即睁开眼睛,看到执政官一手揽着她,一手帮她摘下迷思花。 身姿轻转,飘然落地。 他彬彬有礼地放下她,把迷思花递给她。 洛兰没有接,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执政官在其位、谋其职,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奥丁联邦的利益,即使以她为饵,引龙血兵团出击,她都没有意见,但是,千旭却不幸异变,他又亲手杀了千旭,洛兰没有理由为千旭复仇,但也没有办法原谅他。 “公主。” 洛兰不停地加快脚步,想要甩掉执政官,执政官却一直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 “我是奥丁联邦的第四任执政官。第一任执政官游北晨的丰功伟绩天下皆知。第二任执政官黎瑞是守成之才,无功无过地维持了个表面上的稳定。第三任执政官安蓉是辰砂的母亲,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士。” 洛兰冷冷地说:“我对你们奥丁联邦的历史没有兴趣!” 执政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云淡风轻地继续讲述:“安蓉才华横溢,很懂经济民生,又擅长以柔克刚、平衡各方利益,当然,有所长必有所短,她对军事一窍不通。不过,她的恋人是联邦内最懂军事的男人,奥丁联邦当时的指挥官,第一区公爵辰垣。两人强强联手,又彼此真心相待,那应该是奥丁联邦历史上充满希望的一个时代。可惜,一次意外的车祸事故,他们夫妇同时死于爆炸……” 洛兰想到她窗户外如火如荼、明艳动人的玫瑰花海,不知不觉中脚步慢下来。她一直想不通冷漠得像一座冰山的辰砂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城堡里有那么温柔旖旎的风景,现在明白了。 “和他们同车的辰砂奇迹般地躲过爆炸,侥幸活了下来。联邦痛失两位英才,当然是极为惨重的损失,但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却是一下子失去了整个世界。辰砂得了失语症,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开口说话,楚墨的父亲把他接去悉心治疗,让年龄相近的楚墨和他同吃同睡、朝夕陪伴,可没有任何效果。后来,我猜到事情真相,在辰砂面前将事实复述一遍,才逼他开口说话。辰砂的父母并不是死于飞车爆炸,而是……” 洛兰停住脚步,左手下意识地摸向右臂。 执政官站在她身后,目光也落在她的右臂上,冰冷的面具泛着冷冽的金属光芒,看不清他眼内真实的情绪。 “辰砂的父亲是3A级体能,辰砂的母亲是B级体能。在飞车行驶中,辰砂的父亲突然异变,他的母亲只来得及把辰砂推到飞车外,自己却被完全异变后的野兽……生吞活吃了。” 洛兰的身子猛颤一下,左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臂。 执政官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手臂,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辰砂的母亲为了保护辰砂,在临死前启动炸弹,炸死了吃人的野兽。辰砂亲眼目睹一切,只怕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走出那场事故的阴影。” 洛兰忽然转身,愤怒地说:“执政官阁下,您是不是算计得太过了?就算您要为辰砂解释,让我不要迁怒于他,也不应该把我和千旭的事情算计进去!” 执政官平静地说:“我说的是事实。” “您真让我恶心!我看您烂掉的可不只是身体,您的心才恶臭难闻!”洛兰骂完后,转身就走。 以前有畏惧、有希冀,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生怕得罪他们,现在她不畏惧死、不希冀生,完全不在意后果。反正不管她怎么做,有朝一日,身份被拆穿后,他们都不会对她客气。 夕阳映照,晚霞漫天。 洛兰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园子里的玫瑰花。 这个屋子曾经的女主人肯定很喜欢这种美丽却娇气的花,把它们种满了整个城堡。那位男主人不见得喜欢花,却很喜欢种花的人,甘之如饴地纵容着她的嗜好。 可惜,象征他们爱情的玫瑰花依旧年年盛开,他们的爱情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凋谢了——一个化身野兽,咬死了另一个;一个启动炸弹,炸死了另一个。 洛兰轻轻地握住自己的右臂。 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起身去梳妆台上一通翻找,找出那个已经能源耗尽的3D相框。相框并不耗能,补充一次,能用好几十年,应该至少几十年没有人看过这个相框里的照片了。 洛兰给它更换能源块时,发现相框的背面镂刻着第一区的徽章: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剑,红色的玫瑰花缠绕着利剑而生。 底端刻着两行小字: 没有利刃的守护,世间的美丽不可能尽情绽放;没有柔情的牵制,力量就像无鞘剑,会伤人伤己。 ——辰垣&安蓉 洛兰默默诵读完,按了一下剑柄上的重启按钮,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相框。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相片出现在她面前。 都是日常生活照,一个容貌温雅的女子、一个气质清冷的男子,有单人的,也有双人的。 她在花园里种玫瑰,在卧室里和人通话,在书房里看新闻…… 他在训练室里锻炼,在驾驶飞船,在原始星探险…… 草地上,他们牵着手散步;会议室里,他们头挨着头吃营养餐;战舰上,她神情倦怠地靠在他肩头…… 突然,出现一张婴儿的照片,他们俩一人握着一只小手,凝视着彼此在笑。 小婴儿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会跑会跳,几乎每张相片里都有他。爸爸锻炼体能时,把他扛在肩头;妈妈看文件时,把他抱在怀里……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会想当然地认定随着时光流逝,一定能看到小男孩在父母的陪伴下长成少年、长成青年。 但是,一切戛然而止。 照片里的孩子再没有长大,一直停留在了六岁。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从妈妈身边跑向刚刚从飞船上下来的爸爸,爸爸半蹲下身子,伸手去抱儿子,目光却是看着妻子,一家三口都是眉眼含情,唇畔带笑。 辰砂竟然是会笑的! 洛兰正看着照片发呆,敲门声突然响起。 “洛兰。” 是辰砂。洛兰手忙脚乱地把相框塞进抽屉,力持镇静地说:“进来。” 辰砂推开门,走到洛兰面前,冷冰冰地说:“明天你必须接受康复性训练!” “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因为做贼心虚,洛兰的神情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因为同病相怜,带着一点柔软,像是无奈的央求。 辰砂一愣,语气也缓和了:“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对你负责。”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体能到A级,就和我离婚。” 辰砂四两拨千斤地说:“你先把胳膊锻炼好,真正成了A级体能者,我们再商讨离婚的事。” 洛兰还想说什么,她的个人终端突然响了。 来讯显示是封林,洛兰迟疑了一下,接通视讯。 封林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她对辰砂随意地挥了下手,瞪着洛兰,劈头盖脸地质问:“你的假期早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来上班?” “我……” “我什么?不就是断了只手吗!楚墨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还有病人等着你!” “病人?”洛兰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封林没有再废话,直接给智脑指令,智脑一边播放影像资料,一边介绍病人的情况。 病人叫泽尼,十八岁,七岁患病,到现在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十一年。是脱靶效应导致的基因紊乱,免疫力低下,一点小病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洛兰一看到他小时候的影像,就再移不开视线。这个孩子她认识,是阿丽卡塔孤儿院的孩子。 在孤儿院里,生病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室内,千旭有空时,常去看他们,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 洛兰因为怕身份暴露,不敢出现在孩子面前,但她和千旭聊天时,常常会聊到孩子们的病情。 封林说:“本来泽尼的病无从入手,但你在请假去大双子星前不是提交了一篇基因修复的论文吗?根据你的理论,我们可以修复他紊乱的基因。” 洛兰紧张地说:“那、那只是理论。” “你的做事风格我很清楚,要是没有几分把握,绝对不会写出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基因委员会的十三位老教授都看过论文了,七位教授认为可行。” “可是……” “可是什么?你赶紧给我滚回来,病人已经再等不下去了!” 洛兰盯着封林身后的屏幕,泽尼躺在无菌病房里,戴着呼吸面罩,连呼吸的空气都必须经过特殊处理。 封林恳切地说:“我不是不能单独做这个手术,但是,你是理论的提出者,最了解一切。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处理不正确,不但会害死一个病人,还会让才萌芽的理论被学术界摒弃。到时候,本来可以康复的病人却会因为得不到救治死去。这个手术你必须在!” 洛兰问:“病人还能等多久?” “最多一个月。” 洛兰盯着泽尼的照片,下定了决心:“一个月后见。” 封林笑起来:“我等你!” 洛兰切断视讯,看着辰砂,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她刚让他别管她的事,就又转头想求他管了。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想要重生的手恢复到能做基因修复手术,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只能求助于辰砂。 辰砂没有为难她,淡淡地说:“明天我陪你去训练场。” 洛兰满面羞赧,不好意思地问:“现在还不算晚,你有空吗?” 辰砂沉默了一瞬:“有。” 洛兰拿起一瓶营养剂,讨好地递给辰砂:“我们现在就去训练场。”时间有限,越早开始越好。 辰砂审视着她,不解地问:“连自己都不想救了,却因为想救一个孩子,突然改变心意,为什么?” “不是毫不相干的孩子,是千旭照顾过的孩子,他肯定希望泽尼能恢复健康。而且……”洛兰咬了咬唇,瞪着辰砂,“我没有自以为是、胡乱许诺。我是不愿接受最坏的结果,因为我要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我告诉千旭我会治好他的病,但他和你一样,都不肯真正相信我。现在,他已经失约,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洛兰赶在眼泪落下前,转身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一个月后,洛兰乘飞船回到阿丽卡塔。 一下飞船,她就立即拨打封林的通讯号。 封林问:“下飞船了?” “嗯,病人的情况如何?” “一切稳定,手术是明天早上九点。” 洛兰紧张地问:“你发给我的病人资料我已经都看完了,还需要我准备什么?” 封林笑起来:“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紧张什么?为了这一天你已经准备了十年,现在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准备。” 洛兰想到并不是她一个人做这台手术,封林会全程在场,轻松了一点:“明天见。” “明天见。” 飞车停在辰砂的官邸前,清初和清越站在门口等候,看到辰砂和洛兰,弯身九十度鞠躬,齐声说:“欢迎公爵和夫人回家。” 辰砂对清初、清越的异常热情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直接回自己房间了。 洛兰瞪了一眼清越:“你弄出来的花样吧?” 清越殷勤地帮洛兰打开卧室门:“夫人,请进。” 洛兰看到床上放着一件性感的蕾丝睡衣,床头摆着几个造型奇怪的蜡烛,郁闷地问:“你想干什么?” 清越拿起一个蜡烛,献宝地说:“这种蜡烛里面含有刺激情欲的信息素,能让公主和公爵享受到最美妙的夜晚。” 洛兰把睡衣和蜡烛一股脑地塞到清越怀里:“和你的情人去享受吧!” 清越满面困惑:“我以为公主和公爵朝夕相处了八个多月,感情大进,已经是真正的夫妻,殿下总不能和公爵做一辈子假夫妻吧?” 洛兰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眼睛内全是痛楚。 清越被吓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洛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指了指门,示意她出去。 清越不敢再多说,抱着睡衣和蜡烛立即离开了。 洛兰无力地坐在床边,打开个人终端,看着通讯录好友栏里唯一的名字:千旭。 虽然亲眼目睹了千旭的死亡,可也许因为死去的千旭是兽形,她总是无法相信千旭已经离她而去。似乎,他们只是如往常一般,因为工作太忙,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 明天她要为泽尼做基因修复手术,如果一切顺利,泽尼会恢复健康,她会得到基因修复师执照。 往常,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会告诉千旭。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洛兰拨打千旭的通讯号。 嘀嘀的蜂鸣声从终端传来,洛兰安静地聆听,直到蜂鸣声戛然而止,通信中断,表示无人接听。 洛兰发了条文字信息:“我回到阿丽卡塔了,明天要做一个大手术,有点紧张,希望一切顺利。你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想我?” 当然不可能收到回复,可洛兰依旧盯着屏幕,怔怔等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什么。 突然,个人终端响起嘀嘀的蜂鸣声,洛兰心神惊颤,仔细一看来讯显示是紫宴。 洛兰按了拒绝,过了一会儿,一条文字信息发送过来。 “洛兰,按照基地的规定,千旭租住的员工宿舍即将被收回,所有私人物品会被销毁。你应该想去看一下,有时间的时候联系我。” 洛兰立即拨打紫宴的通讯号:“我现在就有时间。” 紫宴干脆利落地说:“我在千旭宿舍门口等你。” 洛兰匆匆忙忙跑出门,要上飞车时,辰砂突然出现,冷冷地问:“你要去哪里?” “去千旭的宿舍,和紫宴约好了。” “我送你。”辰砂拉开车门,坐进飞车里。 洛兰看无法拒绝,只能一声不吭进了飞车。 辰砂没有用自动驾驶,手动驾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千旭的宿舍。他没有下车:“我在车里等你。” 洛兰走到千旭宿舍门外,看到紫宴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衣黑裤,倚在栏杆上,看着漫天晚霞发呆。 景色无比绚烂美丽,可这只花蝴蝶身上透着孤单寂寥。 听到她的脚步声,紫宴回过身,给智脑下达指令,宿舍的门缓缓打开。 “千旭在前线服役时有一个遗嘱,存款和抚恤金捐赠给阿丽卡塔孤儿院。他是孤儿,私人所有物没有人接收,按照规定,只能销毁。你如果有想要留作纪念的,我可以做主留下。” 洛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和样板间一模一样的客厅、饭厅、厨房。 是不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有这一天,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才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拥有? 洛兰悲从中来,恨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没有早一点表白。如果千旭早一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多拥有一点? 紫宴也没有想到千旭的宿舍会是这样,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连回避到外面的必要都没有。他轻声说:“我在这里等你。” 洛兰去了卧室。 床铺得整整齐齐,毛巾挂得整整齐齐,四周纤尘不染,像是一个打扫干净的酒店房间,随时可以让陌生人入住。 她拉开衣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套日常穿的便服和两套工作时穿的军服,洛兰拽起衣服贴到脸上,已经浆洗得干干净净,嗅不到一丝千旭的气息。 洛兰以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严苛,现在全明白了。 在死亡的阴影中,他像是一个孤身作战的战士,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尽可能不给来收拾他遗物的陌生人添麻烦。 洛兰走进健身室。 四周纤尘不染,所有器材都整理得纹丝不乱,只有地上放着的一个陈旧黑匣子表明这个屋子有人使用。 洛兰坐到地上,拿起黑匣子,按了播放,古老悠扬的歌声在空荡荡的健身室里响起: 当风从远方吹来 你不会知道 我又在想你 那些一起走过的时光 想要遗忘 却总是不能忘记 你的笑颜 在我眼里 你的温暖 在我心里 以为一心一意 就是一生一世 不知道生命有太多无奈 所有誓言都吹散在风里 为什么相遇一次 遗忘却要用一辈子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千旭在离开前正在听这首歌吗?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但思念会缠绵入骨,与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洛兰摸着黑匣子上的蓝色迷思花,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花瓣上。 突然,她想起自己送千旭的琥珀花,立即站起来,冲进卧室寻找。 翻箱倒柜,每个角落摸了一遍,连衣服的衣兜都没有放过,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紫宴听到动静,走进来:“你想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洛兰怔怔发了会儿呆,说:“不需要了,他应该是带在身边,遗落在外面了。” 紫宴想到千旭尸骨无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洛兰拿起黑匣子:“我想拿走这个,一个音乐播放器。” “可以,还有别的吗?” 洛兰刚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大熊:“千旭的机器人在哪里?” 紫宴拉开储藏室的门:“你是说它?” “是。” “一般都是格式化后,重新安装程序,配置给新的主人,但它的型号太老了,应该是直接销毁。” 洛兰急忙说:“我能出钱买下它吗?” “不用了,反正是要销毁的机器人,你喜欢用就接着用吧。我让人送去你家。” 洛兰知道紫宴绝对帮了大忙,无论如何千旭都是现役军人,她在法律上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能接收他的机器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人走出宿舍,要各自离开时,紫宴突然说:“听说你明天有手术?” “嗯,明天早上。” “好好休息。” 洛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向飞车。 辰砂看到她,什么都没有问。 他扫了眼洛兰手里紧紧握着的黑匣子,一声不吭地发动了飞车。 回到家后,洛兰早早上了床,可是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她知道明天必须要保持最好的状态,但越着急想睡越睡不着。 她已经喝了一杯幽蓝幽绿,不过,自从变成A级体能,幽蓝幽绿的催眠效果就不太好了。 敲门声突然响起:“睡了吗?” 辰砂的声音。 洛兰起身打开门:“没有。” 辰砂把一杯看上去和幽蓝幽绿很像的饮料递给她:“试试这个,有助睡眠。” “这是……” “幽蓝幽碧,幽蓝幽绿的升级版,专为A级体能配制的饮料,放松效果很好。” 洛兰觉得配制出这种饮料的家伙绝对是个怪胎,她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谢谢!” 辰砂拿过空杯子,转身离去。 洛兰突然叫:“辰砂!” 辰砂回身,疑惑地看着她。 洛兰说:“谢谢。” 辰砂低垂了目光,淡淡地说:“好好休息。” 清晨,洛兰吃过早饭,赶到医院时,安娜已经等在外面。 她一边介绍病人最新的情况,一边把洛兰带到手术准备区。 洛兰脱下衣服,走进消毒室时,脑子里还在默默回想泽尼的病历资料。 隔着玻璃墙,也在接受全身消毒的封林说:“手术前,要充分准备,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到了现在,反而不要再想了,放轻松一点。” “说得容易,我不相信你第一次不紧张。” 封林笑起来,八卦地问:“你这次体能晋级受伤的事和紫宴有关?不会是他害的吧?” “楚墨告诉你的?” “他那种闷骚,什么都藏在心里,才不会说这些事!是紫宴来找我,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你振作起来。难得碰到他求人,我没客气地敲诈了他一些东西,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 洛兰消完毒,接过机器人递来的手术服穿上。 封林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说:“我本来就要叫你回来工作的,他来找我,我反倒装模作样十分为难,那个妖孽肯定知道我在演戏,可有求于我,只能由着我勒索。好解气!哈哈……” 两人穿好手术服,走出玻璃隔间。 封林打了个手势,示意洛兰转一圈,让她检查。 她上下仔细看完,伸手帮洛兰调整袖子。“体能晋级中受伤很正常,虽然很痛苦,但毕竟顺利提升到A级了,你可以好好敲诈紫宴,但别为这事耿耿于怀……” 洛兰轻声说:“千旭死了。” 封林愣住。 洛兰转过身,对着镜子把头发绾起扎好,准备戴手术面罩。 封林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我不好!”洛兰对着镜子里的封林勉强地笑了笑,“但绝对不会影响工作!相反,我会更努力!” 封林实在不知道对这样的洛兰该说什么,大概只能和她一起努力了。 她戴上手术面罩,看着镜子中两个穿着特殊铠甲,即将要在一个特殊战场上和死神打仗的人,豪气干云地说:“走吧!手术时间就要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消毒室,向着手术室走去。 寂静的无菌通道里,只闻她们坚定的脚步声。 突然,嘈杂的叫嚷声传来,有人焦急地叫:“手术禁地,不能进入!” 封林和洛兰闻声回头,看到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和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对峙,不过,明显阻挡不住他们。 封林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要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手术区吗?” 一身警服的棕离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游走过来。“封林公爵,现在有证据表明你有可能背叛联邦,出售机密消息给联邦的敌对势力,麻烦你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封林冷笑:“荒谬!我现在有一个重要的手术,不管什么事,等我做完手术再说!”她转身就要走。 棕离拿枪指着她:“希望你配合,不要逼我强行拘捕!” 封林回过身,指着手术室的方向,厉声问:“一条人命等在那里,你的调查就那么重要?” 棕离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的调查关系着联邦成千上万条人命。” 他抬手打了个手势,四个警察冲过来,包围住封林。 封林气得身体直颤,一把拽下脸上的面罩,语带威胁地说:“棕离,你的证据最好很有说服力,因为我会投诉你滥用职权!” 棕离阴沉沉地笑了:“欢迎所有人监督我们执法。带走!” 四个警察押着封林向外走去。 洛兰下意识地追过去,被其他警察拦住,洛兰着急地问:“封林,泽尼怎么办?” 封林回过头,难过地说:“手术取消!” “可是泽尼已经不能再等了。” 封林满面黯然地转过身,随着警察离开了。 洛兰病急乱投医,竟然联系辰砂,着急地问:“你能让棕离把封林放了吗?” 辰砂一头雾水:“封林不是和你在一起做手术吗?” “棕离刚把封林抓走了,说她叛国。” 辰砂大致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和棕离不同部门,不可能命令他做任何事。而且,如果涉及叛国重罪,为了封林好,她最好配合接受调查。” “哦,这样啊……” 那么只能另想办法了,洛兰连再见都顾不上说,就切断了通信。 洛兰匆匆赶到手术室,其他人已经得到取消手术的消息,正不知所措地议论着。 “可以找别的基因修复师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还可以随意替换?这是最复杂、最难的基因修复手术!其他基因修复师根本不了解泽尼的病情,怎么做手术?” “可是泽尼真的不能再等了……” 安娜身为封林的首席助理,打断了大家的争执,理智地说:“手术取消,送病人回病房,我们都尽力了!” 不!还没有尽力!洛兰突然说:“安娜,我可以给泽尼做手术。” “你还没有基因修复师的执照,不能独自做手术。” “你找一个有执照的基因修复师在手术室监督我就可以了,不用他做。”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没有人会愿意!” 洛兰怒了:“我知道你害怕手术失败,可如果不做手术,泽尼也会死,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手术成功了,对方得不到任何好处;可如果失败了,对方肯定要接受尽职调查,成为职业生涯的污点,甚至会被取消执照,失去一切。而且……泽尼的病,在很多基因修复师眼里,根本没有做手术的必要。” “那就不找任何人了,我独自来给泽尼做手术!” “不合法!” 洛兰气急败坏地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看着泽尼死吗?” 安娜依旧冷静得像是一个机器人:“我们只是普通人,能力有限,本来就不可能拯救每一个病人。” 洛兰沉默了。 安娜指挥大家收拾仪器,准备推泽尼离开手术室。 突然,洛兰挡在了泽尼的病床前。“根据手术室原则,封林不在,我就是负责人,手术正常进行,请大家各就各位。” 安娜说:“你想毁了自己吗?现在泽尼还活着,如果手术不成功,你就是谋杀犯!” 洛兰看着安娜,眼神坚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做这个手术!” “没有人敢配合你!” 大家都抱歉地看着洛兰。 洛兰乞求地说:“救救泽尼!我可以事先写下书面声明,任何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安娜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们不想救他,而是我们必须按照规章制度做事。”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在所有人统一的意见面前,洛兰一个人的坚持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突然,辰砂的声音响起:“如果不违反规章制度,你们愿意配合骆寻医生进行手术吗?” 洛兰惊讶地回头,看到辰砂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站在观察室里,隔着玻璃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就算不认识他,看到他制服上的肩章,也可以猜到他的身份。所有人立正行礼:“指挥官!” 辰砂说:“这里是军事基地的附属医院,你们应该都是军人吧?” “是!” “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是!” “现在我下令,进行手术。任何责任,我承担。” “是!” 辰砂的威名在外,大家再没有丝毫质疑。一言不发地各就各位,重新开始准备手术,有条不紊地检查各项数据:“已标记连锁稳定,假象基因稳定……” 洛兰傻乎乎地呆看着辰砂,辰砂冷冷地问:“我是你的病人吗?” 洛兰立即转过头,看向泽尼。 安娜报告:“病人的所有数据稳定。” 洛兰深吸口气,走到庞大的手术仪器面前,握住操作端。“开始手术!” Chapter 14 为你活下去 Chapter 14 为你活下去 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但思念会缠绵入骨,与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 洛兰恍恍惚惚中,觉得半边身子火烧火燎地痛,千旭的手正贴着她的额头检查她的温度,她禁不住皱着眉头往千旭怀里缩了缩,娇声嘟囔:“好疼!” “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 不是千旭! 霎时间,各种画面涌入脑海,洛兰犹如坠入地狱,有万箭穿心之痛。 本来以为已经解脱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洛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在紫宴怀里,断臂处已经被仔细处理包扎过,向来衣冠楚楚、倜傥风流的紫宴满身血污,透着狼狈。 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紫宴似乎有些尴尬,安慰道:“到医院就不疼了。” 洛兰静静地盯着紫宴,因为高烧,她的脸颊通红、嘴唇枯白,两只眼睛却异常清亮,像是两汪寒潭,清晰地映照出紫宴的影子。 紫宴竟然不敢再和她对视,垂目劝道:“再休息一会儿。” 洛兰一言未发地移开视线,看到他们在疾驰的飞车里。 风暴还没有完全平息,执政官手动驾驶着飞车,迎着漫天风沙前进。在岩林里这样做,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洛兰淡漠地说:“作为一个鱼饵,就算活下来也不会感激你们。” 紫宴苦笑,这姑娘一直有一双慧眼,只不过以前太会审时度势,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所有精明都藏在了唯唯诺诺的和气中,现在却是撕下面具,不愿再装了。 紫宴坦承:“是我的主意,用你做饵,引龙血兵团采取行动,辰砂反对,我极力坚持。” 执政官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紫宴只是提议,是我做的决定,也是我下令调走辰砂、配合行动。” “执政官承诺辰砂一定保你安全,辰砂才接受调令,离开大双子星。” “千旭的安全呢?” 没有人吭声。 洛兰眼神痛楚地盯着紫宴:“你当初知道千旭来帮我晋级时,没有丝毫反应,是已经想好了要牺牲他吗?” 紫宴知道这个问题绝对无法回避,必须正面回答:“当时,我觉得对计划有利,顺水推舟,没有反对,绝对没有想过要牺牲他!千旭是奥丁联邦最优秀的军人,以他的能力肯定能自保,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异变。” 洛兰似乎确认了紫宴没有说假话,眼神渐渐涣散,一言不发地呆望着车窗外。不一会儿,她眼皮耷拉下来,又失去了意识。 紫宴明明知道她只是暂时昏厥,可依旧手指搭在她颈上,感受她的脉搏跳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那个在重力室里走到死都不肯停下的姑娘依旧活着。 洛兰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在医院。 她没有再提过千旭,也没有再哭泣,异样地安静。 她就像是一个最配合的病人,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让做检查就做检查,可是,她从不开口说话,也从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断肢再生手术不是高难度的手术,但毕竟是一个大手术,就算是饱经战火的军人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会关心地询问一下手术结果。但洛兰完全不关心,就好像手臂能不能恢复如初,完全无所谓。 病房内。 楚墨正在为洛兰做检查,一个人突然闯进来。洛兰依旧平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楚墨却不悦地皱眉,回头看是辰砂,才又和缓了神色。 辰砂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刚刚赶到。他大步走到洛兰面前,仔细看着洛兰的断臂处,伤口参差不齐,十分狰狞。 楚墨知道他在战场上见惯了各种伤口,也没有阻止,淡淡解释:“紫宴说是异变后的野兽咬断的,不用担心,没有伤害神经的毒素,能恢复如初……” 话音未落,辰砂突然回身,对着刚刚走进来的紫宴,一拳打过去。 这不是他们俩第一次动手,却是紫宴第一次没有躲避,拳头正中面部,紫宴直接被打飞出去,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嘴里鼻子里都是血。 辰砂不肯罢休,又是一脚踢过去,紫宴依旧没有躲避,摆明了只挨打不还手。 楚墨看了眼一直淡漠地静坐着的洛兰,猜到有他不知道的隐情,索性不理会那两个了,继续给洛兰做检查。 检查完毕后,他脱下手套,一边收器械,一边问:“明天手术可以吗?” 洛兰点头。 楚墨盯着洛兰打量了一会儿,缓缓说:“我有信心手术成功,但你也是医生,应该很清楚,手术成功只是治疗的开始,不是结束,你必须自己努力才能让重生的手臂变成自己的手臂。” 洛兰不吭声。 辰砂却突然停止了虐打紫宴。 楚墨看看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的紫宴,无奈地轻叹口气,把他提溜起来,带去治疗室。 辰砂走到病床旁,欲言又止地看着洛兰。 洛兰一只手撑着床,缓缓躺下,笨拙地拉起被单,把自己连头带脸都盖住,一副“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的样子。 手术一如楚墨的保证,非常成功。 洛兰的手臂已经完全恢复原样,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她曾经受过重伤,但是,再生的手臂必须经过反复锻炼,才能和身体真正融为一体。 这种康复性锻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对于A级体能者,也不算是一件难事。毕竟,能把体能训练到A级的人,哪个没吃过苦呢? 但是,洛兰像是一潭死水,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连话都不肯说,根本不可能去进行康复性锻炼。 楚墨警告她:“你再这样下去,这只胳膊真的会废掉!” 洛兰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在意。 楚墨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和洛兰也算有同事之谊,难得地啰唆几句:“封林说你今年有可能拿到基因修复师的执照,如果不保护好这双手,别说基因修复手术,就是正常的研究工作都很难再做了。” 洛兰依旧神情漠然,什么话都不说。 楚墨走出病房,对辰砂和紫宴说:“我能治的都治好了,其他事我无能为力。我还有病人,要立即赶回阿丽卡塔。” 辰砂说:“这次麻烦你了,我送你去乘飞船。” 楚墨叹了口气,像是兄长一般,状似抱怨,实则纵容地说:“你从小到大麻烦我的事还少吗?早习惯了!” 楚墨和辰砂一边说话,一边离开了医院。 紫宴走进病房,看着木头人一样的洛兰。 洛兰就好像他完全不存在,没有丝毫反应。 “洛兰,千旭的死是个意外……” “滚出去!” 洛兰完全不想听他说话,紫宴却坐到病床旁,想要认真交流。“执政官的确利用了你,但他绝没有想牺牲你。你就算不信我的话,也应该想到你是联邦用一颗星球换来的,执政官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 洛兰躺下,拉起床单盖住头,表示不想听。 “洛兰,你可以让我滚,可以让辰砂滚……但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执政官!”紫宴想起洛兰用枪指着执政官的一幕,至今心有余悸。他担心她因为千旭从此记恨执政官,生了执念,还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执政官是安教授从别的星球买回来的奴隶,刚到奥丁时,连字都认不全。他在奥丁联邦没有任何背景,却靠着军功从最底层的炮灰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之后又成了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可以说整个联邦没有人比他更能打仗。可是,执政官一直反对战争,甚至一直在努力修复异种和其他人类的关系。” 紫宴恳切地说:“你是阿尔帝国的公主,两个星国几百年来陆陆续续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在奥丁联邦,你才是让人痛恨的‘异种’!可是,从你到奥丁联邦起,即使有不少不愉快,却从没有人敢真正伤害你。封林从一开始就对你百般照顾,辰砂明明不情愿,却依旧牺牲自己的婚姻给了你保护,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你申请参与研究院的基因研究,有三个公爵不同意,但你在研究院工作的这些年,没有出过任何乱子,你不会真以为奥丁联邦的公爵都这么好说话,竟然一点阴私手段都没有吧?你的体能训练,你去医学院上学,包括你‘骆寻’的身份,如果不是执政官批准了,就算封林愿意支持你、替你保守秘密,棕离、百里苍他们也不会答应。 “洛兰,我希望你明白,在奥丁联邦,执政官的意志能保护你,也能毁灭你。不要再做对他不敬的事!这不仅仅是你的事,也是两个星国,甚至异种和人类之间的事!” 紫宴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讲了一堆,洛兰无声无息,像是完全没听到。如果不是他听力异常好,能听到洛兰的呼吸声,几乎觉得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想到她变成这样是因为一个异种,紫宴心情复杂。“洛兰,如果一定要恨,就来恨我,是我提出的计划,是我设计的陷阱。” 辰砂听从楚墨的建议,带洛兰出院,回到第一区在大双子星的城堡,想让宿二和宿七帮洛兰进行康复性锻炼。 洛兰对宿二、宿七还算客气,可以有问有答地说几句话,但想让她进行康复性锻炼,就完全不可能了。 她甚至连卧室门都不出,总是坐在窗边,看着花园里怒放的玫瑰花发呆。 那么红艳艳的花,看久了眼睛都好像要燃烧,她却能一看就是一天。 宿七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洛兰竟然点头附和:“我知道。”可是,对一个完全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人而言,行与不行,好像没有任何分别。 辰砂实在看不下去,不顾洛兰反抗,把她强行带到训练场。 但是,不管辰砂说什么,她就是动都不肯动。 无可奈何下,辰砂直接动手,想逼出她的反应。 像之前特训时一样,他一脚踹在洛兰身上,洛兰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身姿灵活地化去他的力量,而是实打实地挨了一脚,像一个木偶一样直接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表情木然地爬起来,朝着训练场的大门走去,竟然想要离开。 辰砂挡在她面前,探手去攻击洛兰的咽喉要害。 洛兰却躲都不躲,直愣愣地站着,任由辰砂捏住她的脖子。 辰砂动了怒,手下真用了一点力,洛兰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双目冷寂,淡漠地看着辰砂,就好像辰砂下一秒捏断她的脖子,她也无所谓。 辰砂面如寒冰,冷冷地问:“你现在这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算什么?” 洛兰表情漠然。 辰砂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异种的秘密,很清楚我们会异变、会吃人!有勇气爱上异种,却没有勇气承受异种异变的结果?千旭知道你这么懦弱,一定后悔接受了你!” 洛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辰砂咄咄逼人地讥嘲:“身为随时会异变的异种,千旭肯定早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他应该拒绝过你很多次,你肯定许诺了不管好坏,完全接受他的一切。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你的接受?” 洛兰依旧一言不发,眼睛里却泪光闪烁。 “既然承受不起后果,一开始就不要自以为是地去招惹异种!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是深情吗?千旭根本不需要……” 洛兰猛地推开辰砂,含泪瞪着他。“你就是座冰山,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也不懂什么是痛苦!既然选择了配合执政官的计划,用我做饵,去诱捕龙血兵团,现在假惺惺地装什么关心?” 她从辰砂身旁疾掠过,飞快地跑出训练场。 辰砂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就像一座永不会融化的雪山。一直孤寂地矗立在天地间,一重又一重的皑皑白雪就像是最完美的面具,让人们永远只看到冰冷的雪,看不到雪下的山。 洛兰跌跌撞撞地跑在山林间,她不想回辰砂的城堡,更不想见其他人,只能专拣僻静无人的地方。 突然,她看到陡峭的山壁上开着一丛迷思花,不知不觉就停住了脚步。 浓荫蔽日,阳光从树梢的缝隙落下,恰好有一束照在迷思花上,映得蓝色的花瓣晶莹剔透,就像是用一片片的蓝宝石雕成。 洛兰怔怔看了半晌,想都没有多想,一只手拽着山壁上的树,努力往上攀爬。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壁上,一只手抓着一棵树的树干,另一只手去摘迷思花。 那丛花明明已经就在手边,但每次探手去摘,总是差之毫厘,摘不到手里。 洛兰一再努力,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她却费尽力气,都没有办法做到,整只手完全不听她使唤。 她又沮丧又恼怒,咬着牙身子用力往前一探,花依旧没抓到,人却从山壁上摔下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没有摔到地上,身体稳稳地停在了半空。 洛兰立即睁开眼睛,看到执政官一手揽着她,一手帮她摘下迷思花。 身姿轻转,飘然落地。 他彬彬有礼地放下她,把迷思花递给她。 洛兰没有接,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执政官在其位、谋其职,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奥丁联邦的利益,即使以她为饵,引龙血兵团出击,她都没有意见,但是,千旭却不幸异变,他又亲手杀了千旭,洛兰没有理由为千旭复仇,但也没有办法原谅他。 “公主。” 洛兰不停地加快脚步,想要甩掉执政官,执政官却一直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 “我是奥丁联邦的第四任执政官。第一任执政官游北晨的丰功伟绩天下皆知。第二任执政官黎瑞是守成之才,无功无过地维持了个表面上的稳定。第三任执政官安蓉是辰砂的母亲,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士。” 洛兰冷冷地说:“我对你们奥丁联邦的历史没有兴趣!” 执政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云淡风轻地继续讲述:“安蓉才华横溢,很懂经济民生,又擅长以柔克刚、平衡各方利益,当然,有所长必有所短,她对军事一窍不通。不过,她的恋人是联邦内最懂军事的男人,奥丁联邦当时的指挥官,第一区公爵辰垣。两人强强联手,又彼此真心相待,那应该是奥丁联邦历史上充满希望的一个时代。可惜,一次意外的车祸事故,他们夫妇同时死于爆炸……” 洛兰想到她窗户外如火如荼、明艳动人的玫瑰花海,不知不觉中脚步慢下来。她一直想不通冷漠得像一座冰山的辰砂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城堡里有那么温柔旖旎的风景,现在明白了。 “和他们同车的辰砂奇迹般地躲过爆炸,侥幸活了下来。联邦痛失两位英才,当然是极为惨重的损失,但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却是一下子失去了整个世界。辰砂得了失语症,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开口说话,楚墨的父亲把他接去悉心治疗,让年龄相近的楚墨和他同吃同睡、朝夕陪伴,可没有任何效果。后来,我猜到事情真相,在辰砂面前将事实复述一遍,才逼他开口说话。辰砂的父母并不是死于飞车爆炸,而是……” 洛兰停住脚步,左手下意识地摸向右臂。 执政官站在她身后,目光也落在她的右臂上,冰冷的面具泛着冷冽的金属光芒,看不清他眼内真实的情绪。 “辰砂的父亲是3A级体能,辰砂的母亲是B级体能。在飞车行驶中,辰砂的父亲突然异变,他的母亲只来得及把辰砂推到飞车外,自己却被完全异变后的野兽……生吞活吃了。” 洛兰的身子猛颤一下,左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臂。 执政官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手臂,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辰砂的母亲为了保护辰砂,在临死前启动炸弹,炸死了吃人的野兽。辰砂亲眼目睹一切,只怕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走出那场事故的阴影。” 洛兰忽然转身,愤怒地说:“执政官阁下,您是不是算计得太过了?就算您要为辰砂解释,让我不要迁怒于他,也不应该把我和千旭的事情算计进去!” 执政官平静地说:“我说的是事实。” “您真让我恶心!我看您烂掉的可不只是身体,您的心才恶臭难闻!”洛兰骂完后,转身就走。 以前有畏惧、有希冀,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生怕得罪他们,现在她不畏惧死、不希冀生,完全不在意后果。反正不管她怎么做,有朝一日,身份被拆穿后,他们都不会对她客气。 夕阳映照,晚霞漫天。 洛兰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园子里的玫瑰花。 这个屋子曾经的女主人肯定很喜欢这种美丽却娇气的花,把它们种满了整个城堡。那位男主人不见得喜欢花,却很喜欢种花的人,甘之如饴地纵容着她的嗜好。 可惜,象征他们爱情的玫瑰花依旧年年盛开,他们的爱情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凋谢了——一个化身野兽,咬死了另一个;一个启动炸弹,炸死了另一个。 洛兰轻轻地握住自己的右臂。 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起身去梳妆台上一通翻找,找出那个已经能源耗尽的3D相框。相框并不耗能,补充一次,能用好几十年,应该至少几十年没有人看过这个相框里的照片了。 洛兰给它更换能源块时,发现相框的背面镂刻着第一区的徽章: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剑,红色的玫瑰花缠绕着利剑而生。 底端刻着两行小字: 没有利刃的守护,世间的美丽不可能尽情绽放;没有柔情的牵制,力量就像无鞘剑,会伤人伤己。 ——辰垣&安蓉 洛兰默默诵读完,按了一下剑柄上的重启按钮,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相框。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相片出现在她面前。 都是日常生活照,一个容貌温雅的女子、一个气质清冷的男子,有单人的,也有双人的。 她在花园里种玫瑰,在卧室里和人通话,在书房里看新闻…… 他在训练室里锻炼,在驾驶飞船,在原始星探险…… 草地上,他们牵着手散步;会议室里,他们头挨着头吃营养餐;战舰上,她神情倦怠地靠在他肩头…… 突然,出现一张婴儿的照片,他们俩一人握着一只小手,凝视着彼此在笑。 小婴儿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会跑会跳,几乎每张相片里都有他。爸爸锻炼体能时,把他扛在肩头;妈妈看文件时,把他抱在怀里……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会想当然地认定随着时光流逝,一定能看到小男孩在父母的陪伴下长成少年、长成青年。 但是,一切戛然而止。 照片里的孩子再没有长大,一直停留在了六岁。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从妈妈身边跑向刚刚从飞船上下来的爸爸,爸爸半蹲下身子,伸手去抱儿子,目光却是看着妻子,一家三口都是眉眼含情,唇畔带笑。 辰砂竟然是会笑的! 洛兰正看着照片发呆,敲门声突然响起。 “洛兰。” 是辰砂。洛兰手忙脚乱地把相框塞进抽屉,力持镇静地说:“进来。” 辰砂推开门,走到洛兰面前,冷冰冰地说:“明天你必须接受康复性训练!” “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因为做贼心虚,洛兰的神情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因为同病相怜,带着一点柔软,像是无奈的央求。 辰砂一愣,语气也缓和了:“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对你负责。”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体能到A级,就和我离婚。” 辰砂四两拨千斤地说:“你先把胳膊锻炼好,真正成了A级体能者,我们再商讨离婚的事。” 洛兰还想说什么,她的个人终端突然响了。 来讯显示是封林,洛兰迟疑了一下,接通视讯。 封林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她对辰砂随意地挥了下手,瞪着洛兰,劈头盖脸地质问:“你的假期早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来上班?” “我……” “我什么?不就是断了只手吗!楚墨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还有病人等着你!” “病人?”洛兰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封林没有再废话,直接给智脑指令,智脑一边播放影像资料,一边介绍病人的情况。 病人叫泽尼,十八岁,七岁患病,到现在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十一年。是脱靶效应导致的基因紊乱,免疫力低下,一点小病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洛兰一看到他小时候的影像,就再移不开视线。这个孩子她认识,是阿丽卡塔孤儿院的孩子。 在孤儿院里,生病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室内,千旭有空时,常去看他们,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 洛兰因为怕身份暴露,不敢出现在孩子面前,但她和千旭聊天时,常常会聊到孩子们的病情。 封林说:“本来泽尼的病无从入手,但你在请假去大双子星前不是提交了一篇基因修复的论文吗?根据你的理论,我们可以修复他紊乱的基因。” 洛兰紧张地说:“那、那只是理论。” “你的做事风格我很清楚,要是没有几分把握,绝对不会写出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基因委员会的十三位老教授都看过论文了,七位教授认为可行。” “可是……” “可是什么?你赶紧给我滚回来,病人已经再等不下去了!” 洛兰盯着封林身后的屏幕,泽尼躺在无菌病房里,戴着呼吸面罩,连呼吸的空气都必须经过特殊处理。 封林恳切地说:“我不是不能单独做这个手术,但是,你是理论的提出者,最了解一切。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处理不正确,不但会害死一个病人,还会让才萌芽的理论被学术界摒弃。到时候,本来可以康复的病人却会因为得不到救治死去。这个手术你必须在!” 洛兰问:“病人还能等多久?” “最多一个月。” 洛兰盯着泽尼的照片,下定了决心:“一个月后见。” 封林笑起来:“我等你!” 洛兰切断视讯,看着辰砂,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她刚让他别管她的事,就又转头想求他管了。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想要重生的手恢复到能做基因修复手术,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只能求助于辰砂。 辰砂没有为难她,淡淡地说:“明天我陪你去训练场。” 洛兰满面羞赧,不好意思地问:“现在还不算晚,你有空吗?” 辰砂沉默了一瞬:“有。” 洛兰拿起一瓶营养剂,讨好地递给辰砂:“我们现在就去训练场。”时间有限,越早开始越好。 辰砂审视着她,不解地问:“连自己都不想救了,却因为想救一个孩子,突然改变心意,为什么?” “不是毫不相干的孩子,是千旭照顾过的孩子,他肯定希望泽尼能恢复健康。而且……”洛兰咬了咬唇,瞪着辰砂,“我没有自以为是、胡乱许诺。我是不愿接受最坏的结果,因为我要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我告诉千旭我会治好他的病,但他和你一样,都不肯真正相信我。现在,他已经失约,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洛兰赶在眼泪落下前,转身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一个月后,洛兰乘飞船回到阿丽卡塔。 一下飞船,她就立即拨打封林的通讯号。 封林问:“下飞船了?” “嗯,病人的情况如何?” “一切稳定,手术是明天早上九点。” 洛兰紧张地问:“你发给我的病人资料我已经都看完了,还需要我准备什么?” 封林笑起来:“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紧张什么?为了这一天你已经准备了十年,现在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准备。” 洛兰想到并不是她一个人做这台手术,封林会全程在场,轻松了一点:“明天见。” “明天见。” 飞车停在辰砂的官邸前,清初和清越站在门口等候,看到辰砂和洛兰,弯身九十度鞠躬,齐声说:“欢迎公爵和夫人回家。” 辰砂对清初、清越的异常热情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直接回自己房间了。 洛兰瞪了一眼清越:“你弄出来的花样吧?” 清越殷勤地帮洛兰打开卧室门:“夫人,请进。” 洛兰看到床上放着一件性感的蕾丝睡衣,床头摆着几个造型奇怪的蜡烛,郁闷地问:“你想干什么?” 清越拿起一个蜡烛,献宝地说:“这种蜡烛里面含有刺激情欲的信息素,能让公主和公爵享受到最美妙的夜晚。” 洛兰把睡衣和蜡烛一股脑地塞到清越怀里:“和你的情人去享受吧!” 清越满面困惑:“我以为公主和公爵朝夕相处了八个多月,感情大进,已经是真正的夫妻,殿下总不能和公爵做一辈子假夫妻吧?” 洛兰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眼睛内全是痛楚。 清越被吓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洛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指了指门,示意她出去。 清越不敢再多说,抱着睡衣和蜡烛立即离开了。 洛兰无力地坐在床边,打开个人终端,看着通讯录好友栏里唯一的名字:千旭。 虽然亲眼目睹了千旭的死亡,可也许因为死去的千旭是兽形,她总是无法相信千旭已经离她而去。似乎,他们只是如往常一般,因为工作太忙,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 明天她要为泽尼做基因修复手术,如果一切顺利,泽尼会恢复健康,她会得到基因修复师执照。 往常,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会告诉千旭。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洛兰拨打千旭的通讯号。 嘀嘀的蜂鸣声从终端传来,洛兰安静地聆听,直到蜂鸣声戛然而止,通信中断,表示无人接听。 洛兰发了条文字信息:“我回到阿丽卡塔了,明天要做一个大手术,有点紧张,希望一切顺利。你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想我?” 当然不可能收到回复,可洛兰依旧盯着屏幕,怔怔等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什么。 突然,个人终端响起嘀嘀的蜂鸣声,洛兰心神惊颤,仔细一看来讯显示是紫宴。 洛兰按了拒绝,过了一会儿,一条文字信息发送过来。 “洛兰,按照基地的规定,千旭租住的员工宿舍即将被收回,所有私人物品会被销毁。你应该想去看一下,有时间的时候联系我。” 洛兰立即拨打紫宴的通讯号:“我现在就有时间。” 紫宴干脆利落地说:“我在千旭宿舍门口等你。” 洛兰匆匆忙忙跑出门,要上飞车时,辰砂突然出现,冷冷地问:“你要去哪里?” “去千旭的宿舍,和紫宴约好了。” “我送你。”辰砂拉开车门,坐进飞车里。 洛兰看无法拒绝,只能一声不吭进了飞车。 辰砂没有用自动驾驶,手动驾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千旭的宿舍。他没有下车:“我在车里等你。” 洛兰走到千旭宿舍门外,看到紫宴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衣黑裤,倚在栏杆上,看着漫天晚霞发呆。 景色无比绚烂美丽,可这只花蝴蝶身上透着孤单寂寥。 听到她的脚步声,紫宴回过身,给智脑下达指令,宿舍的门缓缓打开。 “千旭在前线服役时有一个遗嘱,存款和抚恤金捐赠给阿丽卡塔孤儿院。他是孤儿,私人所有物没有人接收,按照规定,只能销毁。你如果有想要留作纪念的,我可以做主留下。” 洛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和样板间一模一样的客厅、饭厅、厨房。 是不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有这一天,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才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拥有? 洛兰悲从中来,恨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没有早一点表白。如果千旭早一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多拥有一点? 紫宴也没有想到千旭的宿舍会是这样,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连回避到外面的必要都没有。他轻声说:“我在这里等你。” 洛兰去了卧室。 床铺得整整齐齐,毛巾挂得整整齐齐,四周纤尘不染,像是一个打扫干净的酒店房间,随时可以让陌生人入住。 她拉开衣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套日常穿的便服和两套工作时穿的军服,洛兰拽起衣服贴到脸上,已经浆洗得干干净净,嗅不到一丝千旭的气息。 洛兰以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严苛,现在全明白了。 在死亡的阴影中,他像是一个孤身作战的战士,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尽可能不给来收拾他遗物的陌生人添麻烦。 洛兰走进健身室。 四周纤尘不染,所有器材都整理得纹丝不乱,只有地上放着的一个陈旧黑匣子表明这个屋子有人使用。 洛兰坐到地上,拿起黑匣子,按了播放,古老悠扬的歌声在空荡荡的健身室里响起: 当风从远方吹来 你不会知道 我又在想你 那些一起走过的时光 想要遗忘 却总是不能忘记 你的笑颜 在我眼里 你的温暖 在我心里 以为一心一意 就是一生一世 不知道生命有太多无奈 所有誓言都吹散在风里 为什么相遇一次 遗忘却要用一辈子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千旭在离开前正在听这首歌吗?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但思念会缠绵入骨,与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洛兰摸着黑匣子上的蓝色迷思花,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花瓣上。 突然,她想起自己送千旭的琥珀花,立即站起来,冲进卧室寻找。 翻箱倒柜,每个角落摸了一遍,连衣服的衣兜都没有放过,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紫宴听到动静,走进来:“你想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洛兰怔怔发了会儿呆,说:“不需要了,他应该是带在身边,遗落在外面了。” 紫宴想到千旭尸骨无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洛兰拿起黑匣子:“我想拿走这个,一个音乐播放器。” “可以,还有别的吗?” 洛兰刚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大熊:“千旭的机器人在哪里?” 紫宴拉开储藏室的门:“你是说它?” “是。” “一般都是格式化后,重新安装程序,配置给新的主人,但它的型号太老了,应该是直接销毁。” 洛兰急忙说:“我能出钱买下它吗?” “不用了,反正是要销毁的机器人,你喜欢用就接着用吧。我让人送去你家。” 洛兰知道紫宴绝对帮了大忙,无论如何千旭都是现役军人,她在法律上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能接收他的机器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人走出宿舍,要各自离开时,紫宴突然说:“听说你明天有手术?” “嗯,明天早上。” “好好休息。” 洛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向飞车。 辰砂看到她,什么都没有问。 他扫了眼洛兰手里紧紧握着的黑匣子,一声不吭地发动了飞车。 回到家后,洛兰早早上了床,可是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她知道明天必须要保持最好的状态,但越着急想睡越睡不着。 她已经喝了一杯幽蓝幽绿,不过,自从变成A级体能,幽蓝幽绿的催眠效果就不太好了。 敲门声突然响起:“睡了吗?” 辰砂的声音。 洛兰起身打开门:“没有。” 辰砂把一杯看上去和幽蓝幽绿很像的饮料递给她:“试试这个,有助睡眠。” “这是……” “幽蓝幽碧,幽蓝幽绿的升级版,专为A级体能配制的饮料,放松效果很好。” 洛兰觉得配制出这种饮料的家伙绝对是个怪胎,她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谢谢!” 辰砂拿过空杯子,转身离去。 洛兰突然叫:“辰砂!” 辰砂回身,疑惑地看着她。 洛兰说:“谢谢。” 辰砂低垂了目光,淡淡地说:“好好休息。” 清晨,洛兰吃过早饭,赶到医院时,安娜已经等在外面。 她一边介绍病人最新的情况,一边把洛兰带到手术准备区。 洛兰脱下衣服,走进消毒室时,脑子里还在默默回想泽尼的病历资料。 隔着玻璃墙,也在接受全身消毒的封林说:“手术前,要充分准备,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到了现在,反而不要再想了,放轻松一点。” “说得容易,我不相信你第一次不紧张。” 封林笑起来,八卦地问:“你这次体能晋级受伤的事和紫宴有关?不会是他害的吧?” “楚墨告诉你的?” “他那种闷骚,什么都藏在心里,才不会说这些事!是紫宴来找我,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你振作起来。难得碰到他求人,我没客气地敲诈了他一些东西,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 洛兰消完毒,接过机器人递来的手术服穿上。 封林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说:“我本来就要叫你回来工作的,他来找我,我反倒装模作样十分为难,那个妖孽肯定知道我在演戏,可有求于我,只能由着我勒索。好解气!哈哈……” 两人穿好手术服,走出玻璃隔间。 封林打了个手势,示意洛兰转一圈,让她检查。 她上下仔细看完,伸手帮洛兰调整袖子。“体能晋级中受伤很正常,虽然很痛苦,但毕竟顺利提升到A级了,你可以好好敲诈紫宴,但别为这事耿耿于怀……” 洛兰轻声说:“千旭死了。” 封林愣住。 洛兰转过身,对着镜子把头发绾起扎好,准备戴手术面罩。 封林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我不好!”洛兰对着镜子里的封林勉强地笑了笑,“但绝对不会影响工作!相反,我会更努力!” 封林实在不知道对这样的洛兰该说什么,大概只能和她一起努力了。 她戴上手术面罩,看着镜子中两个穿着特殊铠甲,即将要在一个特殊战场上和死神打仗的人,豪气干云地说:“走吧!手术时间就要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消毒室,向着手术室走去。 寂静的无菌通道里,只闻她们坚定的脚步声。 突然,嘈杂的叫嚷声传来,有人焦急地叫:“手术禁地,不能进入!” 封林和洛兰闻声回头,看到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和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对峙,不过,明显阻挡不住他们。 封林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要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手术区吗?” 一身警服的棕离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游走过来。“封林公爵,现在有证据表明你有可能背叛联邦,出售机密消息给联邦的敌对势力,麻烦你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封林冷笑:“荒谬!我现在有一个重要的手术,不管什么事,等我做完手术再说!”她转身就要走。 棕离拿枪指着她:“希望你配合,不要逼我强行拘捕!” 封林回过身,指着手术室的方向,厉声问:“一条人命等在那里,你的调查就那么重要?” 棕离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的调查关系着联邦成千上万条人命。” 他抬手打了个手势,四个警察冲过来,包围住封林。 封林气得身体直颤,一把拽下脸上的面罩,语带威胁地说:“棕离,你的证据最好很有说服力,因为我会投诉你滥用职权!” 棕离阴沉沉地笑了:“欢迎所有人监督我们执法。带走!” 四个警察押着封林向外走去。 洛兰下意识地追过去,被其他警察拦住,洛兰着急地问:“封林,泽尼怎么办?” 封林回过头,难过地说:“手术取消!” “可是泽尼已经不能再等了。” 封林满面黯然地转过身,随着警察离开了。 洛兰病急乱投医,竟然联系辰砂,着急地问:“你能让棕离把封林放了吗?” 辰砂一头雾水:“封林不是和你在一起做手术吗?” “棕离刚把封林抓走了,说她叛国。” 辰砂大致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和棕离不同部门,不可能命令他做任何事。而且,如果涉及叛国重罪,为了封林好,她最好配合接受调查。” “哦,这样啊……” 那么只能另想办法了,洛兰连再见都顾不上说,就切断了通信。 洛兰匆匆赶到手术室,其他人已经得到取消手术的消息,正不知所措地议论着。 “可以找别的基因修复师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还可以随意替换?这是最复杂、最难的基因修复手术!其他基因修复师根本不了解泽尼的病情,怎么做手术?” “可是泽尼真的不能再等了……” 安娜身为封林的首席助理,打断了大家的争执,理智地说:“手术取消,送病人回病房,我们都尽力了!” 不!还没有尽力!洛兰突然说:“安娜,我可以给泽尼做手术。” “你还没有基因修复师的执照,不能独自做手术。” “你找一个有执照的基因修复师在手术室监督我就可以了,不用他做。”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没有人会愿意!” 洛兰怒了:“我知道你害怕手术失败,可如果不做手术,泽尼也会死,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手术成功了,对方得不到任何好处;可如果失败了,对方肯定要接受尽职调查,成为职业生涯的污点,甚至会被取消执照,失去一切。而且……泽尼的病,在很多基因修复师眼里,根本没有做手术的必要。” “那就不找任何人了,我独自来给泽尼做手术!” “不合法!” 洛兰气急败坏地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看着泽尼死吗?” 安娜依旧冷静得像是一个机器人:“我们只是普通人,能力有限,本来就不可能拯救每一个病人。” 洛兰沉默了。 安娜指挥大家收拾仪器,准备推泽尼离开手术室。 突然,洛兰挡在了泽尼的病床前。“根据手术室原则,封林不在,我就是负责人,手术正常进行,请大家各就各位。” 安娜说:“你想毁了自己吗?现在泽尼还活着,如果手术不成功,你就是谋杀犯!” 洛兰看着安娜,眼神坚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做这个手术!” “没有人敢配合你!” 大家都抱歉地看着洛兰。 洛兰乞求地说:“救救泽尼!我可以事先写下书面声明,任何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安娜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们不想救他,而是我们必须按照规章制度做事。”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在所有人统一的意见面前,洛兰一个人的坚持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突然,辰砂的声音响起:“如果不违反规章制度,你们愿意配合骆寻医生进行手术吗?” 洛兰惊讶地回头,看到辰砂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站在观察室里,隔着玻璃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就算不认识他,看到他制服上的肩章,也可以猜到他的身份。所有人立正行礼:“指挥官!” 辰砂说:“这里是军事基地的附属医院,你们应该都是军人吧?” “是!” “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是!” “现在我下令,进行手术。任何责任,我承担。” “是!” 辰砂的威名在外,大家再没有丝毫质疑。一言不发地各就各位,重新开始准备手术,有条不紊地检查各项数据:“已标记连锁稳定,假象基因稳定……” 洛兰傻乎乎地呆看着辰砂,辰砂冷冷地问:“我是你的病人吗?” 洛兰立即转过头,看向泽尼。 安娜报告:“病人的所有数据稳定。” 洛兰深吸口气,走到庞大的手术仪器面前,握住操作端。“开始手术!” Chapter 15 我们离婚吧 Chapter 15 我们离婚吧 明明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岩林里风沙漫天、暗无天日,却有人相依相偎,温暖盈心。 洛兰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之前她曾作为见习修复师,参与了很多次基因修复手术,但每一次封林都在,她只是个战士,不需要多想,按照统帅的要求完成分配给她的工作就好。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完成一台手术,而且是一台难度很高的非常规性大手术。 她是这场战役的统帅,由她做出每一个决定,给每个人指令。 人类的基因组大概是2.91亿碱基对,有39000多个基因。异种还携带了其他物种的基因,碱基对和基因都会和正常的人类不同,再加上各种原因导致的变异基因,让每个异种的基因都是个例,变得十分复杂。 在外人眼里,她面对的只是一具人体,可是通过基因仪,她的面前是成千上万的敌人。它们藏在各个角落里,伪装成无害的基因,她只要一次判断失误,不管是敲除了好的基因,还是错漏了坏的基因,死神就会狞笑着把泽尼的命收割走。 “锁定!” “敲除!” “成功!” 随着一遍遍重复的指令,智脑屏幕上提前标注过的基因被一个个敲除,显示手术进度顺利。所有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下。 安娜看着洛兰越来越稳定的手势,又欣慰又沮丧地想,都说勤能补拙,可某些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得天独厚,天赋与生俱来。 六个小时后,屏幕上标注的病变基因被全部敲除,大家忍不住长舒口气。 洛兰抬起头,靠着冰冷的仪器,闭上眼睛。 她一边休息,一边说:“封林应该和你们沟通过,我们这次的手术和以前不同,不仅仅是敲除病变基因,插入假象基因。” 大家都没有见怪,聚精会神地听着。 虽然有智脑帮忙,可最终下判断的是洛兰,她必须仔细甄别每一个基因,快速做出决定。六个小时的全神贯注,不但大脑疲惫,眼睛和手都很疲惫。 “病变的基因太多,全部敲除意味着完全的摧毁,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修复师认为泽尼的病没有进行手术的必要,现在我们要编辑修复。”洛兰睁开眼睛,“从现在开始B组主控,A组辅助。” 大家替换位置,迅速各就各位。 洛兰低下头,双手握着手术仪,盯着眼前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基因,下令:“开始手术!” “锁定!” “特异突变引入!” “成功!” …… 安娜担心地看着洛兰,按照封林的计划,参与手术的人员分成A、B两组,本来打算让洛兰带领A组,做前面常规的基因敲除手术,封林带领B组做后面的特异突变引入和定点转基因手术,保证手术成功概率最大。可是现在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必须要洛兰一个人完成,还是一个非常规性的大手术。 一个连基因修复师执照都没有的新人来做一个试验性质的突破性大手术,她真的能掌控全局,一个错误都不犯? 安娜已经做了一百多年的基因修复手术,早见惯风云,练得波澜不惊,却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竟然觉得又紧张恐惧又兴奋期待。 观察室内。 辰砂坐在沙发上,埋头在虚拟工作台间,忙碌地处理工作,似乎对玻璃墙那边的手术完全没有兴趣,反倒是楚墨一直盯着手术室,像是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 门突然打开,紫宴走进来,目光扫了一眼辰砂,落在楚墨身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你们都活着呢!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竟然没人阻止那个女人发疯!” 楚墨头都没回地说:“我试图阻止了,不过,我的人打不过辰砂的人,我打不过他。” 紫宴看向监控屏幕,发现手术室门口站着一队军人,竟然是辰砂的警卫队,把整个手术室都封锁了。 紫宴撇撇嘴:“辰砂,你就算想换老婆,也没必要把前妻送上断头台吧?” 紫宴打开虚拟屏幕,是焦点新闻报道。 主持人义愤填膺地质问监管机构何在,竟然允许一个没有修复师执照的女人进行基因修复手术,这么荒谬的事究竟怎么会发生? 星网上无数人实名要求彻查事件,严惩事件相关人员,尤其是那个无视法律、罔顾人命的女人。 辰砂冷冷地说:“关了,很吵!” 紫宴关掉屏幕:“不是你不想听,事情就不存在。你明知道现在的形势,还要弄出这种事……” “手术已经开始,再追究已经发生的事没有意义。”楚墨出声打断紫宴。 紫宴走到玻璃墙前,看着手术室内:“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不知道。我只能说……”楚墨思索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到目前为止,公主虽然有点紧张,但没有犯过错。不过,接下来的手术才是最难的,究竟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而且,手术成功只是给了病人活下去的机会,并不能保证病人一定会活着。” 紫宴的目光投向那个站在巨大的医疗仪器中,完全看不见脸的女人,她好像一动不动,但智脑屏幕上一直显示着不断变换的基因图像,密密麻麻、浩浩荡荡,就像是一个站满了敌人、看不到尽头的战场。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辰砂说:“把手术消息泄露给公众,应该不是为了对付洛兰,而是为了对付你,但事情处理不好,先死的一定是洛兰。” 辰砂问:“封林有罪吗?” “不知道。” “证据不是你挖出来的吗?” “人证、物证都表明封林联系过龙血兵团,把公主的消息出卖给龙血兵团,还帮他们潜进岩林,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大概因为我没有立即行动,棕离起了疑心,不但突然采取行动,还去执政官面前告了我一状。”紫宴无奈地抚额,“我们现在谁都不能相信谁。” 辰砂和楚墨沉默。 “我走了,看看棕离从封林口里审出了什么。”紫宴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楚墨若有所思地问:“你相信公主能手术成功?” 辰砂看向手术室:“我对医学一窍不通,连她究竟在做什么都看不懂。说我相信她能成功,你信吗?” 楚墨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我也觉得战场上冷静睿智的指挥官大人不可能因为一个热血少女充满信心地说几句斗志昂扬的话就头脑发热、胡作非为,但你支持公主这么做总有原因吧?” 辰砂淡淡地说:“不做手术,那个孩子肯定会死,做了手术,也许有一线生机。选择不是很明显吗?” “你依旧是这样,完全不考虑战役外的事。”楚墨叹气,“你这个性格迟早会吃大亏!” 时间流逝。 楚墨不知不觉从坐变成站,整个人几乎贴在玻璃墙前,神情凝重、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术室内。 “锁定!” “同源重组、插入!” “成功!” …… 依旧是一个个单调的指令,可不管是手术室内的氛围,还是楚墨的反应,都说明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洛兰和死神争夺生命的战争打得很不容易。 七个小时后。 手术室里。 洛兰抬起头,疲惫地宣布:“手术完成!” 大家十分激动,虽不能喧哗庆贺,却打着手势,相视而笑。 洛兰向每个人道完谢后,朝着手术室外走去,剩下的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准备送泽尼回病房。 辰砂看不懂屏幕上的数据,只能问楚墨要答案:“手术成功了?” 楚墨难得地露了个大笑脸,凝视着洛兰的身影,惊叹地说:“非常完美的手术!她在后半场手术中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新人,就是封林,甚至安教授,或者我的父亲来做,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楚墨的话还没有说完,辰砂就朝外走去。 楚墨急忙拦住他,肃容说:“手术成功并不代表病人能活下去。” 辰砂脚步轻移,绕过楚墨:“我知道。” 楚墨不得不疾言厉色地说:“辰砂,别不当回事!如果这个孩子死了,公主的谋杀罪名就落实了,你也难逃滥用权力、纵容谋杀的罪名!” 辰砂回身,依旧是那副冷淡沉静的样子。“战场上没有一定能胜利的战役,手术室里也没有一定能救活的生命,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度过危险期死了,我和洛兰共担罪名。” “如果真是因病死去,算你倒霉。但如果他在危险期内被人害死了呢?”只要孩子死了,洛兰和辰砂的罪名就能落实,肯定有人会想方设法置孩子于死地。 辰砂瞅着楚墨:“这不是你的地盘吗?” 我的地盘就活该我搞定?你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楚墨胸闷气结:“紫宴说……” 辰砂消失在门外。 楚墨只能把那句紫宴说的“我们现在谁都不能相信谁”默默地吞回去。 洛兰走出手术室,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手术室门口,还有几个警察愁眉苦脸地等在一旁。 一个警察看到洛兰,想要过来,被士兵挡住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大叫:“骆寻?” 洛兰脱下手术面罩,疲惫不堪地问:“什么事?”全神贯注地和死神搏斗了十三个小时,她现在精疲力竭,脑子完全是一团糨糊,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睡一觉。 “我们接到举报,你违法进行基因修复手术,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哦,好。”洛兰想都没有想,直接绕过士兵,走到警察身边。 几个警察愣住,这么简单?他们看之前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没有阻止的意思,才领着洛兰向外走去。 快要出医院门时,辰砂大步追过来。“是我批准的手术,我也需要配合调查。”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辰砂说:“正好一起,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几个警察怀着一种“好像很有道理,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的感觉,把辰砂和洛兰一起带进警车。 洛兰迷迷糊糊上了警车,才发现辰砂在她身边:“你怎么也在?” 辰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很累吧?” 洛兰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没有办法逞强,乖乖地点了下头:“幸亏我是A级体能了,否则根本撑不下来。” 辰砂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洛兰扯扯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几乎瞬间就昏睡过去。 夜色中,警车飞驰。 洛兰的头慢慢向着侧面一点点歪过去。 辰砂坐得笔直,一动不动,似乎等着什么发生。 可是,洛兰的身体好像自带纠错功能,总是在快要靠到辰砂的肩膀时又坐直了,继续呼呼大睡。 然后,没过一会儿,她的身体又开始慢慢向着侧面一点点歪过去。 晃晃悠悠,眼看着要靠到,却又要直回去时,辰砂突然维持着笔直的上半身,往洛兰身边迅速移动了一下,洛兰的头终于挨到他的肩膀。 辰砂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洛兰动了动,似乎察觉到异样,嘴里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尾音拖得很长。 辰砂屏息静气,一动不敢动。 洛兰的眉头舒展开,似乎觉得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头又往他颈窝里靠了靠,安静地沉睡着。 辰砂松了口气,不管飞车如何开,都维持着上半身岿然不动,由着肩头的那个人酣睡。 天蒙蒙亮时,洛兰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表情十分痛苦。 辰砂估摸着她在做噩梦,忙轻声叫:“洛兰、洛兰……” 洛兰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看到近在咫尺的辰砂,竟然被吓得脸色发白,立即缩躲到车门边。 “只是梦……”辰砂弯身过去想安抚她。 洛兰用力打开他的手,眼里满是惊惧害怕,就好像他已经异变成吃人的野兽,随时会把她撕成碎末。 他心中苦涩,立即后退:“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都只是一个梦。” 辰砂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盆兜头凉水,把洛兰的脑子彻底浇清醒了。 她深吸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看到辰砂的样子,知道他误会了,但有的事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她掩饰地看向车窗外:“到警局了?” 从医院过来,不管飞车开得多慢,一个小时也肯定到了,但现在天色已经蒙蒙亮,几个警察没精打采地站在车外,眼神诡异地偷看她。 洛兰不敢相信地查看个人终端,凌晨五点多。她一头雾水,低声问辰砂:“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才到警局?” 辰砂没有理她,面无表情地下车,径直向前走去,几个警察像是小跟班一样,殷勤地指路,洛兰只能默默跟随。 进了警局,按照规定,洛兰和辰砂要分开隔离、单独录口供。 两个负责审讯的警察本来以为洛兰会狗仗人势,仗着有指挥官撑腰颐指气使,没想到洛兰十分配合。 他们问一句,洛兰答一句,不到半个小时,洛兰就干脆利落地把犯罪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还主动告诉警察:“按照医院规定,所有手术都有录像资料,你们需要证据的话,可以问医院要。”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配合的罪犯,他们心情复杂地说:“因为有指挥官的担保,你可以回去了,但调查结果出来前,你的行动将受到限制,不能离开阿丽卡塔星,必须随时配合调查。” “好的。” 洛兰心事重重地走出审讯室,一抬头就看到等在外面的辰砂。 他面朝窗户,背对她站立,依旧穿着昨天的军服,站姿挺拔、渊渟岳峙,像是一把绝世宝剑,随时等待着夺命一击。 洛兰想起自己的梦,心中一惊,停住脚步。 辰砂立即转过身,敏锐地问:“怎么了?” 洛兰掩饰地说:“警察问的问题,我实话实说了,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 辰砂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一句都没有过问。 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寂静的楼道里,只有他们并肩走着。 洛兰觉得很压抑,没话找话地说:“那几个警察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把我当成你的情妇了。” 辰砂沉默。 “他们没有问,我就没有解释,反正这事棕离知道,也算不上欺骗警察。” 辰砂依旧沉默。 洛兰想起被棕离带走的封林,关心地问:“封林怎么样了?” 辰砂终于有了反应,警告地说:“封林身后有一个区的力量,不需要你操心。” 洛兰想到自己的尴尬身份,立即闭嘴。作为一个异国公主,对被指控叛国罪的封林而言,保持距离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两人走到停车场,看到来接他们的人竟然是古板严肃的安达总管。 洛兰很意外,拽了拽辰砂的衣服,小声问:“他不是执政官的人吗?怎么在这里?” 辰砂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被执政官责骂?”洛兰有点担心。 “他从不骂人。”辰砂的话很诚实,只是省略了后半句“他一般都是直接把人揍进医院”。 洛兰放心了,她问心无愧,不管结果是什么都会坦然接受,只要别拖累辰砂就行。 三人坐上飞车,洛兰看安达和辰砂似乎没有交谈的打算,礼貌地问:“我可以视频联系一下同事吗?” 辰砂点了点头,安达说:“夫人请随意。” 洛兰打开个人终端的通讯录,联系安娜。 “泽尼怎么样?” 安娜早有准备,立即把泽尼最新的检查报告调出来给她看。洛兰一边浏览各项数据,一边询问泽尼的术后反应。 看完检查数据,洛兰让安娜把两种基因药剂的用量加大。 安排妥当一切后,洛兰切断视讯,刚想闭目休息,听到安达问:“要多久才能确定泽尼平安度过手术后的危险期,保住了性命?” “一般三四天后就能知道。” “三四天……”安达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洛兰看他再没有问题,头倚着车窗,闭目假寐。 回到家里,洛兰喝了一罐营养剂,泡了一个热水澡,把自己扔到床上,想继续睡觉。反正不能去上班,不睡觉也没有其他事情干。 但是,脑子里各种念头此起彼伏,完全睡不着。 她想起凌晨时做的梦—— 她在做基因手术,十分娴熟自信,似乎已经做过很多次。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却什么都听不清楚,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却是穆医生。 他笑着抱住她,非常亲昵地亲吻她的脸颊。 她被吓了一跳,场景一下子变了。 她穿着死囚的衣服,站在刑场上,戴着面具的执政官像是残酷的死神,冷冷地宣判:“杀了她!” 封林指着她的鼻子,鄙夷愤怒地斥骂:“你个大骗子,一个死刑犯竟然敢冒充公主!” 紫宴笑眯眯地弹出无数张塔罗牌,想要杀死她。 洛兰拼命地逃,却看到辰砂挡在前面,他一脸寒霜,握着长剑刺向她…… 她一下子惊醒了,正好看到辰砂,还以为仍在梦中。 辰砂当时说“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都只是一个梦”,可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洛兰翻身坐起,打开智脑,想看点娱乐节目,放松一下心神,却看到铺天盖地、和她有关的新闻。 洛兰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小范围的调查,她已经成功完成手术,只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完全没有想到一个普通孤儿的基因手术竟然成为举国关注的恶性事件。 她连着换了几个频道,都是在批判她藐视法律、草菅人命,甚至有媒体发起了是否支持对骆寻执行死刑的民意调查。 洛兰苦笑,原来她和死刑这么有缘,也许最终不管她怎么逃都逃不掉最初的结局。 洛兰关掉智脑,默默思索。 她不懂政治,但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政府无论如何都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如果泽尼能熬过危险期,活下来还好,如果泽尼熬不过,她就是证据确凿的杀人犯。不严肃处置她,只怕难以平息民愤。 难怪安达会纡尊降贵,亲自去接他们,难怪飞车上安达会问她那个问题,这三四天可不是普通的三四天。不过,执政官担心的应该不是她,而是辰砂,怕她拖累辰砂,毁掉他的光明前程。 洛兰想清楚后,立即做了决定。 既然是她把辰砂拖下水的,那就尽力弥补,把辰砂再送上岸。 她打起精神,换衣服、梳头发,还化了点淡妆,遮去脸上的疲惫。执政官的府邸前。 洛兰对安达恭敬地说:“我有点急事,想见一下执政官,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 “跟我来。” 安达领着她穿过大厅,走到会议室:“执政官在里面。” 洛兰对他道完谢,走了进去。 执政官穿着黑色长袍,站在落地大窗前。因为逆光,他的身后是一窗灿烂的朝阳,身前却显得格外阴暗。 上次已经撕破脸破口大骂,洛兰也懒得掩饰心里的厌恶,冷着脸,开门见山地说:“现在外界还不知道骆寻和辰砂的关系,但这事迟早会暴露,你肯定不希望我拖累辰砂,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到辰砂。” “什么?” “我和辰砂离婚。只要我和辰砂没有关系,凭借辰砂过去的战功,就算泽尼熬不过危险期,他也能全身而退,保住指挥官的职位。” “你想离婚,应该去找辰砂说。” “他不会同意。辰砂的性格……很军人,不会背叛信仰、不会逃避危险、不会放弃职责!”洛兰的声音不自禁地柔和了,“他认为我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在知道我有危险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同意离婚。可是只要没有了法律关系,我就不再是他的责任。” 洛兰笃定地看着执政官,他肯定有办法在辰砂不签字同意的情况下,让他们的婚姻作废,他也肯定乐意这么做。 执政官却走到会议桌旁,施施然地坐下,慢条斯理地看起文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洛兰困惑不解,正要询问,突然反应过来,立即回身,看到辰砂面色铁青,目光森冷地盯着她。 洛兰心虚忐忑:“你、你别生气!我、我……”她忽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起来:“你本来就答应过我,只要我成为A级体能者,你就和我离婚,现在我想立即离婚!” “我答应的原因是你和我离婚后,可以嫁给千旭!”话脱口而出后,辰砂立即后悔了。 洛兰忍着心头的剧痛,不敢再开口,她怕一张口就会失声痛哭。本来想把这事当作一个惊喜送给千旭,可现在她成功晋级了,千旭却已经不在。 辰砂沉默地看着洛兰,想补救,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他不可能同意离婚。 “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演爱情电影吗?”紫宴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走到会议桌前坐下。 百里苍、左丘白紧随他身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洛兰一言不发,立即向会议室外走去,却被正往里走的楚墨拦住了:“公主,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我?” 楚墨对执政官说:“封林不在,我父亲身体不好,安教授联系不上,一些基因学上的事只能咨询公主,正好今天的事也都和公主有关。” 执政官还没有回答,棕离的声音响起:“把公主和前面三位相提并论,合适吗?” 楚墨看着棕离,温和地问:“你觉得我没有资格说这话?难道你才有资格?” 棕离吃了个软钉子,倒不见恼,盯了洛兰一眼,径直走向会议桌。“你挑的人,你负责,我没有意见。” 楚墨对洛兰鼓励地笑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会议室的大门关闭,所有窗户全黑,通信信号切断,显然是一个很机密重要的会议。洛兰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围绕椭圆形会议桌坐着的七个男人。 执政官抬手,指着紫宴旁边空着的位置:“公主,请坐。” 这是让她参加会议了?洛兰下意识地去看辰砂,辰砂轻轻颔首,她才放心地坐下。 紫宴先发言,是封林叛国的罪证。 两份口供,来自岩林里抓的两个男人,指认封林向他们提供了公主的体能晋级信息;一份破译后的通信记录,显示封林和龙血兵团所在的星域有过两次通话。 紫宴说:“虽然口供中的联系时间和两次通话记录的时间完全吻合,但提供这份口供的男人来自龙血兵团,在通信内容核实前,我觉得证据还不够充分,暂时没有采取行动,没想到棕离部长完全不考虑影响,贸然拘捕了封林。” 棕离冷嗤。 执政官问:“封林怎么解释通话记录?” 棕离说:“封林承认了通话,但不肯说通话内容,她说只是和一个研究基因的老朋友聊了几句自己的私事,绝对没有损害联邦利益。” 左丘白淡淡说:“联邦没有把龙血兵团所在的星域划定为禁止通话区,也没有禁止私人交往,她的通话完全合法。” 棕离立即驳斥:“既然合法,为什么不肯说出通话内容?” “她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如果你能搜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通话危害到联邦利益,我可以签署法令强迫她交代通话内容。” 棕离讥讽地说:“大法官阁下,你不要因为和封林上过床就不停地偏袒她!” 左丘白不愠不怒,平静地说:“我的每一句话都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请出示证据证明我在偏袒封林,否则我可以控告你诽谤攻击联邦大法官,下令暂时拘捕你。” 棕离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执政官抬了下手,示意他们都闭嘴,棕离只能又悻悻地坐下。 执政官看向楚墨。 楚墨点击桌面,一个三维立体的注射器出现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洛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见过这个注射器。她被劫持的那个夜晚,有一个女雇佣兵想把药剂注射到她体内。 楚墨说:“这是从抓捕的男人身上搜出来的,没有被破坏,和前面两次的注射器一模一样。”随着他的话语,出现了两个破坏得完全看不出原来样子的注射器。 “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但我看不出这种药剂是做什么用的,似乎对人体没有伤害。我对基因的了解还很浅薄,麻烦公主看一下,能否看出问题所在。” 洛兰已经明白了,三个注射器,三次针对她的攻击,如果不是各种机缘巧合,这些药剂已经在她体内。 龙血兵团! 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锲而不舍、步步紧逼? 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愤怒悲痛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洛兰立即打开药剂分析报告,仔细看起来。 半个小时后,几个男人讨论完封林和龙血兵团的事,发现洛兰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分析报告,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竟然一脸茫然悲伤。 百里苍眼含鄙夷,棕离不屑地笑。 “公主?”楚墨叫。 洛兰回过神来:“楚墨院长的判断没有错,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药剂的确是无害的。” “另外的角度呢?” 洛兰点击分析报告,让它投影到会议桌的中间,方便所有人看到。她指着一个个数据,详细解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病毒在第一代宿主体内只会潜伏,但如果孕育新的胚胎,就会激发这些基因。” 洛兰唰唰唰地写了一长串基因,楚墨说:“这些基因不是病变基因,对人体无害。” 洛兰又写了一个病毒基因:“碰到这个呢?” 楚墨想了想,瞳孔骤然一缩,喃喃说:“难怪龙血兵团能纵横星际这么久,没有想到他们在基因研究方面这么厉害。” 百里苍敲敲桌子:“喂,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别欺负我们这些文盲听不懂!” 楚墨温和地解释:“众所周知,遗传信息的主要载体是基因,但是,经常被忽略的线粒体也是遗传信息的载体。这种基因会潜伏在人体内,碰到特定的条件就会激发,降低线粒体的活性,让基因没有办法再延续,简单地说就是给基因做了绝育手术,会让人断子绝孙。” 全星际都知道奥丁联邦求娶洛兰公主是看重她的基因,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肯定会复制她的基因来修复他们基因的稳定性,让异种得以繁衍。龙血兵团实在用心险恶、居心恶毒。 百里苍冷笑几声,双手握拳,重重敲在桌子上:“派兵灭了龙血兵团!” 紫宴立即说:“不行!” “他们想彻底灭绝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灭绝他们?”棕离阴毒地盯着对面的洛兰,就好像洛兰是要灭绝他们的敌人。 紫宴弹了一张塔罗牌,插到棕离面前。 他屈着食指,一下下弹着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牌,笑眯眯地说:“说不行的是我,你像条毒蛇一样盯着辰砂的老婆干吗?” 棕离突然弹起,像一支离弦的箭般扑向紫宴。 “安静!”执政官的声音响起。 话音落,棕离又坐回到椅子上,紫宴也收起了塔罗牌,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执政官说:“四百多年前,奥丁联邦和星际人类联盟签署了停战协定,整个星际的人类承认奥丁联邦建国,不再派兵攻打奥丁联邦,奥丁联邦承诺不侵略任何一个受到星际人类联盟承认的星国或组织。龙血兵团是受到星际人类联盟承认的合法组织,你们打算破坏首任执政官游北晨签署的停战协定?” 执政官没有温度的视线从百里苍脸上移到棕离脸上,两个人都低下了头。游北晨在奥丁联邦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再张狂,也不敢无视他定下的规则。 执政官收回了视线:“从我们异种在阿丽卡塔星宣誓起兵那天起,就不可能只挨打不还手,我同意灭掉龙血兵团,只是不能以战争的方式。” 百里苍和棕离兴奋地抬起头,彼此看了一眼,都想不出合适的办法,竟然都默默地看向了紫宴。 紫宴尴尬地摸鼻子:“我有那么坏吗?让你们寄予厚望?” 左丘白和楚墨都笑:“正大光明地打仗要靠辰砂,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当然要靠你了。” 紫宴叹气:“那个龙头都不知道人在哪里,这事不容易。” “我可以帮忙!” 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七个男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洛兰。洛兰迎着他们的打量,神情平静,目光坚毅。 辰砂说:“洛兰,别胡闹!” “你帮忙?”百里苍哈哈大笑起来。 棕离也讥笑着说:“你别做他们的间谍就是联邦的万幸了。” 紫宴直接对楚墨说:“这里没公主的事了吧?没事就让她回去休息。” 洛兰站起来,目光清亮地盯着执政官:“龙血兵团的行动全部是针对我,虽然没有如愿伤害到我,却让我永失所爱。剜心断臂之痛,这个会议室里最恨他们的人是我!” 执政官看着洛兰,一言不发,冰冷的面具上没有一丝表情。 “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随时效劳,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洛兰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洛兰摸着右臂,走在草地上。 明明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岩林里风沙漫天、暗无天日,却有人相依相偎,温暖盈心。 辰砂追上她:“洛兰。” 洛兰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 辰砂说:“你喜欢的是做研究,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你的仇,我会帮你报。” 洛兰苦涩地笑,手握成拳,敲了敲辰砂的心脏部位:“你还没有喜欢上一个人,不明白的!” 因为喜欢,期待着未来的点点滴滴,盼望着朝朝暮暮在一起,心心念念憧憬着一起做饭,一起睡觉,一起努力工作,一起存钱去旅游…… 但是,现在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为了活下去假冒公主,龙头穆医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千旭就不会为了救她而异变。 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为千旭做的事了,怎么舍得交给别人去做呢? 辰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沉默了。 洛兰诚恳地说:“我们离婚吧!你和我结婚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 辰砂突然握住洛兰的手,用力一拽,洛兰向前扑去。 他揽住她的腰,把她卡在自己怀里。“你再把离婚挂在嘴边,我就要你履行妻子的义务了!” 他面如寒冰,目光清冷,透着刚毅果决,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纵然她已经是A级体能,可在他压倒性的澎湃力量面前,依旧没有丝毫胜算,洛兰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男人是异种,体内有异种生物的基因。 “你不和我离……” 辰砂揽着她腰的手收紧,头俯下来要吻她,洛兰忙闭嘴,表示不说了。 辰砂威胁地盯着她,洛兰摇摇头,表示肯定不会再说。 辰砂满意了,放松了力量。 洛兰立即用力推开他,羞恼地说:“你迟早会后悔的,将来的你肯定会恨不得敲死现在愚蠢的自己!” “人活在今天。”辰砂淡然地向前走去。 洛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辰砂回头:“回家!” 洛兰回过神来,急忙跟上去。 Chapter 15 我们离婚吧 Chapter 15 我们离婚吧 明明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岩林里风沙漫天、暗无天日,却有人相依相偎,温暖盈心。 洛兰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之前她曾作为见习修复师,参与了很多次基因修复手术,但每一次封林都在,她只是个战士,不需要多想,按照统帅的要求完成分配给她的工作就好。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完成一台手术,而且是一台难度很高的非常规性大手术。 她是这场战役的统帅,由她做出每一个决定,给每个人指令。 人类的基因组大概是2.91亿碱基对,有39000多个基因。异种还携带了其他物种的基因,碱基对和基因都会和正常的人类不同,再加上各种原因导致的变异基因,让每个异种的基因都是个例,变得十分复杂。 在外人眼里,她面对的只是一具人体,可是通过基因仪,她的面前是成千上万的敌人。它们藏在各个角落里,伪装成无害的基因,她只要一次判断失误,不管是敲除了好的基因,还是错漏了坏的基因,死神就会狞笑着把泽尼的命收割走。 “锁定!” “敲除!” “成功!” 随着一遍遍重复的指令,智脑屏幕上提前标注过的基因被一个个敲除,显示手术进度顺利。所有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下。 安娜看着洛兰越来越稳定的手势,又欣慰又沮丧地想,都说勤能补拙,可某些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得天独厚,天赋与生俱来。 六个小时后,屏幕上标注的病变基因被全部敲除,大家忍不住长舒口气。 洛兰抬起头,靠着冰冷的仪器,闭上眼睛。 她一边休息,一边说:“封林应该和你们沟通过,我们这次的手术和以前不同,不仅仅是敲除病变基因,插入假象基因。” 大家都没有见怪,聚精会神地听着。 虽然有智脑帮忙,可最终下判断的是洛兰,她必须仔细甄别每一个基因,快速做出决定。六个小时的全神贯注,不但大脑疲惫,眼睛和手都很疲惫。 “病变的基因太多,全部敲除意味着完全的摧毁,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修复师认为泽尼的病没有进行手术的必要,现在我们要编辑修复。”洛兰睁开眼睛,“从现在开始B组主控,A组辅助。” 大家替换位置,迅速各就各位。 洛兰低下头,双手握着手术仪,盯着眼前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基因,下令:“开始手术!” “锁定!” “特异突变引入!” “成功!” …… 安娜担心地看着洛兰,按照封林的计划,参与手术的人员分成A、B两组,本来打算让洛兰带领A组,做前面常规的基因敲除手术,封林带领B组做后面的特异突变引入和定点转基因手术,保证手术成功概率最大。可是现在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必须要洛兰一个人完成,还是一个非常规性的大手术。 一个连基因修复师执照都没有的新人来做一个试验性质的突破性大手术,她真的能掌控全局,一个错误都不犯? 安娜已经做了一百多年的基因修复手术,早见惯风云,练得波澜不惊,却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竟然觉得又紧张恐惧又兴奋期待。 观察室内。 辰砂坐在沙发上,埋头在虚拟工作台间,忙碌地处理工作,似乎对玻璃墙那边的手术完全没有兴趣,反倒是楚墨一直盯着手术室,像是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 门突然打开,紫宴走进来,目光扫了一眼辰砂,落在楚墨身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你们都活着呢!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竟然没人阻止那个女人发疯!” 楚墨头都没回地说:“我试图阻止了,不过,我的人打不过辰砂的人,我打不过他。” 紫宴看向监控屏幕,发现手术室门口站着一队军人,竟然是辰砂的警卫队,把整个手术室都封锁了。 紫宴撇撇嘴:“辰砂,你就算想换老婆,也没必要把前妻送上断头台吧?” 紫宴打开虚拟屏幕,是焦点新闻报道。 主持人义愤填膺地质问监管机构何在,竟然允许一个没有修复师执照的女人进行基因修复手术,这么荒谬的事究竟怎么会发生? 星网上无数人实名要求彻查事件,严惩事件相关人员,尤其是那个无视法律、罔顾人命的女人。 辰砂冷冷地说:“关了,很吵!” 紫宴关掉屏幕:“不是你不想听,事情就不存在。你明知道现在的形势,还要弄出这种事……” “手术已经开始,再追究已经发生的事没有意义。”楚墨出声打断紫宴。 紫宴走到玻璃墙前,看着手术室内:“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不知道。我只能说……”楚墨思索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到目前为止,公主虽然有点紧张,但没有犯过错。不过,接下来的手术才是最难的,究竟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而且,手术成功只是给了病人活下去的机会,并不能保证病人一定会活着。” 紫宴的目光投向那个站在巨大的医疗仪器中,完全看不见脸的女人,她好像一动不动,但智脑屏幕上一直显示着不断变换的基因图像,密密麻麻、浩浩荡荡,就像是一个站满了敌人、看不到尽头的战场。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辰砂说:“把手术消息泄露给公众,应该不是为了对付洛兰,而是为了对付你,但事情处理不好,先死的一定是洛兰。” 辰砂问:“封林有罪吗?” “不知道。” “证据不是你挖出来的吗?” “人证、物证都表明封林联系过龙血兵团,把公主的消息出卖给龙血兵团,还帮他们潜进岩林,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大概因为我没有立即行动,棕离起了疑心,不但突然采取行动,还去执政官面前告了我一状。”紫宴无奈地抚额,“我们现在谁都不能相信谁。” 辰砂和楚墨沉默。 “我走了,看看棕离从封林口里审出了什么。”紫宴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楚墨若有所思地问:“你相信公主能手术成功?” 辰砂看向手术室:“我对医学一窍不通,连她究竟在做什么都看不懂。说我相信她能成功,你信吗?” 楚墨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我也觉得战场上冷静睿智的指挥官大人不可能因为一个热血少女充满信心地说几句斗志昂扬的话就头脑发热、胡作非为,但你支持公主这么做总有原因吧?” 辰砂淡淡地说:“不做手术,那个孩子肯定会死,做了手术,也许有一线生机。选择不是很明显吗?” “你依旧是这样,完全不考虑战役外的事。”楚墨叹气,“你这个性格迟早会吃大亏!” 时间流逝。 楚墨不知不觉从坐变成站,整个人几乎贴在玻璃墙前,神情凝重、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术室内。 “锁定!” “同源重组、插入!” “成功!” …… 依旧是一个个单调的指令,可不管是手术室内的氛围,还是楚墨的反应,都说明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洛兰和死神争夺生命的战争打得很不容易。 七个小时后。 手术室里。 洛兰抬起头,疲惫地宣布:“手术完成!” 大家十分激动,虽不能喧哗庆贺,却打着手势,相视而笑。 洛兰向每个人道完谢后,朝着手术室外走去,剩下的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准备送泽尼回病房。 辰砂看不懂屏幕上的数据,只能问楚墨要答案:“手术成功了?” 楚墨难得地露了个大笑脸,凝视着洛兰的身影,惊叹地说:“非常完美的手术!她在后半场手术中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新人,就是封林,甚至安教授,或者我的父亲来做,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楚墨的话还没有说完,辰砂就朝外走去。 楚墨急忙拦住他,肃容说:“手术成功并不代表病人能活下去。” 辰砂脚步轻移,绕过楚墨:“我知道。” 楚墨不得不疾言厉色地说:“辰砂,别不当回事!如果这个孩子死了,公主的谋杀罪名就落实了,你也难逃滥用权力、纵容谋杀的罪名!” 辰砂回身,依旧是那副冷淡沉静的样子。“战场上没有一定能胜利的战役,手术室里也没有一定能救活的生命,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度过危险期死了,我和洛兰共担罪名。” “如果真是因病死去,算你倒霉。但如果他在危险期内被人害死了呢?”只要孩子死了,洛兰和辰砂的罪名就能落实,肯定有人会想方设法置孩子于死地。 辰砂瞅着楚墨:“这不是你的地盘吗?” 我的地盘就活该我搞定?你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楚墨胸闷气结:“紫宴说……” 辰砂消失在门外。 楚墨只能把那句紫宴说的“我们现在谁都不能相信谁”默默地吞回去。 洛兰走出手术室,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手术室门口,还有几个警察愁眉苦脸地等在一旁。 一个警察看到洛兰,想要过来,被士兵挡住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大叫:“骆寻?” 洛兰脱下手术面罩,疲惫不堪地问:“什么事?”全神贯注地和死神搏斗了十三个小时,她现在精疲力竭,脑子完全是一团糨糊,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睡一觉。 “我们接到举报,你违法进行基因修复手术,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哦,好。”洛兰想都没有想,直接绕过士兵,走到警察身边。 几个警察愣住,这么简单?他们看之前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没有阻止的意思,才领着洛兰向外走去。 快要出医院门时,辰砂大步追过来。“是我批准的手术,我也需要配合调查。”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辰砂说:“正好一起,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几个警察怀着一种“好像很有道理,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的感觉,把辰砂和洛兰一起带进警车。 洛兰迷迷糊糊上了警车,才发现辰砂在她身边:“你怎么也在?” 辰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很累吧?” 洛兰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没有办法逞强,乖乖地点了下头:“幸亏我是A级体能了,否则根本撑不下来。” 辰砂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洛兰扯扯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几乎瞬间就昏睡过去。 夜色中,警车飞驰。 洛兰的头慢慢向着侧面一点点歪过去。 辰砂坐得笔直,一动不动,似乎等着什么发生。 可是,洛兰的身体好像自带纠错功能,总是在快要靠到辰砂的肩膀时又坐直了,继续呼呼大睡。 然后,没过一会儿,她的身体又开始慢慢向着侧面一点点歪过去。 晃晃悠悠,眼看着要靠到,却又要直回去时,辰砂突然维持着笔直的上半身,往洛兰身边迅速移动了一下,洛兰的头终于挨到他的肩膀。 辰砂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洛兰动了动,似乎察觉到异样,嘴里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尾音拖得很长。 辰砂屏息静气,一动不敢动。 洛兰的眉头舒展开,似乎觉得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头又往他颈窝里靠了靠,安静地沉睡着。 辰砂松了口气,不管飞车如何开,都维持着上半身岿然不动,由着肩头的那个人酣睡。 天蒙蒙亮时,洛兰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表情十分痛苦。 辰砂估摸着她在做噩梦,忙轻声叫:“洛兰、洛兰……” 洛兰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看到近在咫尺的辰砂,竟然被吓得脸色发白,立即缩躲到车门边。 “只是梦……”辰砂弯身过去想安抚她。 洛兰用力打开他的手,眼里满是惊惧害怕,就好像他已经异变成吃人的野兽,随时会把她撕成碎末。 他心中苦涩,立即后退:“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都只是一个梦。” 辰砂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盆兜头凉水,把洛兰的脑子彻底浇清醒了。 她深吸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看到辰砂的样子,知道他误会了,但有的事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她掩饰地看向车窗外:“到警局了?” 从医院过来,不管飞车开得多慢,一个小时也肯定到了,但现在天色已经蒙蒙亮,几个警察没精打采地站在车外,眼神诡异地偷看她。 洛兰不敢相信地查看个人终端,凌晨五点多。她一头雾水,低声问辰砂:“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才到警局?” 辰砂没有理她,面无表情地下车,径直向前走去,几个警察像是小跟班一样,殷勤地指路,洛兰只能默默跟随。 进了警局,按照规定,洛兰和辰砂要分开隔离、单独录口供。 两个负责审讯的警察本来以为洛兰会狗仗人势,仗着有指挥官撑腰颐指气使,没想到洛兰十分配合。 他们问一句,洛兰答一句,不到半个小时,洛兰就干脆利落地把犯罪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还主动告诉警察:“按照医院规定,所有手术都有录像资料,你们需要证据的话,可以问医院要。”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配合的罪犯,他们心情复杂地说:“因为有指挥官的担保,你可以回去了,但调查结果出来前,你的行动将受到限制,不能离开阿丽卡塔星,必须随时配合调查。” “好的。” 洛兰心事重重地走出审讯室,一抬头就看到等在外面的辰砂。 他面朝窗户,背对她站立,依旧穿着昨天的军服,站姿挺拔、渊渟岳峙,像是一把绝世宝剑,随时等待着夺命一击。 洛兰想起自己的梦,心中一惊,停住脚步。 辰砂立即转过身,敏锐地问:“怎么了?” 洛兰掩饰地说:“警察问的问题,我实话实说了,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 辰砂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一句都没有过问。 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寂静的楼道里,只有他们并肩走着。 洛兰觉得很压抑,没话找话地说:“那几个警察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把我当成你的情妇了。” 辰砂沉默。 “他们没有问,我就没有解释,反正这事棕离知道,也算不上欺骗警察。” 辰砂依旧沉默。 洛兰想起被棕离带走的封林,关心地问:“封林怎么样了?” 辰砂终于有了反应,警告地说:“封林身后有一个区的力量,不需要你操心。” 洛兰想到自己的尴尬身份,立即闭嘴。作为一个异国公主,对被指控叛国罪的封林而言,保持距离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两人走到停车场,看到来接他们的人竟然是古板严肃的安达总管。 洛兰很意外,拽了拽辰砂的衣服,小声问:“他不是执政官的人吗?怎么在这里?” 辰砂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被执政官责骂?”洛兰有点担心。 “他从不骂人。”辰砂的话很诚实,只是省略了后半句“他一般都是直接把人揍进医院”。 洛兰放心了,她问心无愧,不管结果是什么都会坦然接受,只要别拖累辰砂就行。 三人坐上飞车,洛兰看安达和辰砂似乎没有交谈的打算,礼貌地问:“我可以视频联系一下同事吗?” 辰砂点了点头,安达说:“夫人请随意。” 洛兰打开个人终端的通讯录,联系安娜。 “泽尼怎么样?” 安娜早有准备,立即把泽尼最新的检查报告调出来给她看。洛兰一边浏览各项数据,一边询问泽尼的术后反应。 看完检查数据,洛兰让安娜把两种基因药剂的用量加大。 安排妥当一切后,洛兰切断视讯,刚想闭目休息,听到安达问:“要多久才能确定泽尼平安度过手术后的危险期,保住了性命?” “一般三四天后就能知道。” “三四天……”安达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洛兰看他再没有问题,头倚着车窗,闭目假寐。 回到家里,洛兰喝了一罐营养剂,泡了一个热水澡,把自己扔到床上,想继续睡觉。反正不能去上班,不睡觉也没有其他事情干。 但是,脑子里各种念头此起彼伏,完全睡不着。 她想起凌晨时做的梦—— 她在做基因手术,十分娴熟自信,似乎已经做过很多次。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却什么都听不清楚,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却是穆医生。 他笑着抱住她,非常亲昵地亲吻她的脸颊。 她被吓了一跳,场景一下子变了。 她穿着死囚的衣服,站在刑场上,戴着面具的执政官像是残酷的死神,冷冷地宣判:“杀了她!” 封林指着她的鼻子,鄙夷愤怒地斥骂:“你个大骗子,一个死刑犯竟然敢冒充公主!” 紫宴笑眯眯地弹出无数张塔罗牌,想要杀死她。 洛兰拼命地逃,却看到辰砂挡在前面,他一脸寒霜,握着长剑刺向她…… 她一下子惊醒了,正好看到辰砂,还以为仍在梦中。 辰砂当时说“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都只是一个梦”,可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洛兰翻身坐起,打开智脑,想看点娱乐节目,放松一下心神,却看到铺天盖地、和她有关的新闻。 洛兰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小范围的调查,她已经成功完成手术,只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完全没有想到一个普通孤儿的基因手术竟然成为举国关注的恶性事件。 她连着换了几个频道,都是在批判她藐视法律、草菅人命,甚至有媒体发起了是否支持对骆寻执行死刑的民意调查。 洛兰苦笑,原来她和死刑这么有缘,也许最终不管她怎么逃都逃不掉最初的结局。 洛兰关掉智脑,默默思索。 她不懂政治,但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政府无论如何都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如果泽尼能熬过危险期,活下来还好,如果泽尼熬不过,她就是证据确凿的杀人犯。不严肃处置她,只怕难以平息民愤。 难怪安达会纡尊降贵,亲自去接他们,难怪飞车上安达会问她那个问题,这三四天可不是普通的三四天。不过,执政官担心的应该不是她,而是辰砂,怕她拖累辰砂,毁掉他的光明前程。 洛兰想清楚后,立即做了决定。 既然是她把辰砂拖下水的,那就尽力弥补,把辰砂再送上岸。 她打起精神,换衣服、梳头发,还化了点淡妆,遮去脸上的疲惫。执政官的府邸前。 洛兰对安达恭敬地说:“我有点急事,想见一下执政官,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 “跟我来。” 安达领着她穿过大厅,走到会议室:“执政官在里面。” 洛兰对他道完谢,走了进去。 执政官穿着黑色长袍,站在落地大窗前。因为逆光,他的身后是一窗灿烂的朝阳,身前却显得格外阴暗。 上次已经撕破脸破口大骂,洛兰也懒得掩饰心里的厌恶,冷着脸,开门见山地说:“现在外界还不知道骆寻和辰砂的关系,但这事迟早会暴露,你肯定不希望我拖累辰砂,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到辰砂。” “什么?” “我和辰砂离婚。只要我和辰砂没有关系,凭借辰砂过去的战功,就算泽尼熬不过危险期,他也能全身而退,保住指挥官的职位。” “你想离婚,应该去找辰砂说。” “他不会同意。辰砂的性格……很军人,不会背叛信仰、不会逃避危险、不会放弃职责!”洛兰的声音不自禁地柔和了,“他认为我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在知道我有危险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同意离婚。可是只要没有了法律关系,我就不再是他的责任。” 洛兰笃定地看着执政官,他肯定有办法在辰砂不签字同意的情况下,让他们的婚姻作废,他也肯定乐意这么做。 执政官却走到会议桌旁,施施然地坐下,慢条斯理地看起文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洛兰困惑不解,正要询问,突然反应过来,立即回身,看到辰砂面色铁青,目光森冷地盯着她。 洛兰心虚忐忑:“你、你别生气!我、我……”她忽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起来:“你本来就答应过我,只要我成为A级体能者,你就和我离婚,现在我想立即离婚!” “我答应的原因是你和我离婚后,可以嫁给千旭!”话脱口而出后,辰砂立即后悔了。 洛兰忍着心头的剧痛,不敢再开口,她怕一张口就会失声痛哭。本来想把这事当作一个惊喜送给千旭,可现在她成功晋级了,千旭却已经不在。 辰砂沉默地看着洛兰,想补救,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他不可能同意离婚。 “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演爱情电影吗?”紫宴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走到会议桌前坐下。 百里苍、左丘白紧随他身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洛兰一言不发,立即向会议室外走去,却被正往里走的楚墨拦住了:“公主,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我?” 楚墨对执政官说:“封林不在,我父亲身体不好,安教授联系不上,一些基因学上的事只能咨询公主,正好今天的事也都和公主有关。” 执政官还没有回答,棕离的声音响起:“把公主和前面三位相提并论,合适吗?” 楚墨看着棕离,温和地问:“你觉得我没有资格说这话?难道你才有资格?” 棕离吃了个软钉子,倒不见恼,盯了洛兰一眼,径直走向会议桌。“你挑的人,你负责,我没有意见。” 楚墨对洛兰鼓励地笑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会议室的大门关闭,所有窗户全黑,通信信号切断,显然是一个很机密重要的会议。洛兰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围绕椭圆形会议桌坐着的七个男人。 执政官抬手,指着紫宴旁边空着的位置:“公主,请坐。” 这是让她参加会议了?洛兰下意识地去看辰砂,辰砂轻轻颔首,她才放心地坐下。 紫宴先发言,是封林叛国的罪证。 两份口供,来自岩林里抓的两个男人,指认封林向他们提供了公主的体能晋级信息;一份破译后的通信记录,显示封林和龙血兵团所在的星域有过两次通话。 紫宴说:“虽然口供中的联系时间和两次通话记录的时间完全吻合,但提供这份口供的男人来自龙血兵团,在通信内容核实前,我觉得证据还不够充分,暂时没有采取行动,没想到棕离部长完全不考虑影响,贸然拘捕了封林。” 棕离冷嗤。 执政官问:“封林怎么解释通话记录?” 棕离说:“封林承认了通话,但不肯说通话内容,她说只是和一个研究基因的老朋友聊了几句自己的私事,绝对没有损害联邦利益。” 左丘白淡淡说:“联邦没有把龙血兵团所在的星域划定为禁止通话区,也没有禁止私人交往,她的通话完全合法。” 棕离立即驳斥:“既然合法,为什么不肯说出通话内容?” “她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如果你能搜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通话危害到联邦利益,我可以签署法令强迫她交代通话内容。” 棕离讥讽地说:“大法官阁下,你不要因为和封林上过床就不停地偏袒她!” 左丘白不愠不怒,平静地说:“我的每一句话都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请出示证据证明我在偏袒封林,否则我可以控告你诽谤攻击联邦大法官,下令暂时拘捕你。” 棕离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执政官抬了下手,示意他们都闭嘴,棕离只能又悻悻地坐下。 执政官看向楚墨。 楚墨点击桌面,一个三维立体的注射器出现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洛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见过这个注射器。她被劫持的那个夜晚,有一个女雇佣兵想把药剂注射到她体内。 楚墨说:“这是从抓捕的男人身上搜出来的,没有被破坏,和前面两次的注射器一模一样。”随着他的话语,出现了两个破坏得完全看不出原来样子的注射器。 “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但我看不出这种药剂是做什么用的,似乎对人体没有伤害。我对基因的了解还很浅薄,麻烦公主看一下,能否看出问题所在。” 洛兰已经明白了,三个注射器,三次针对她的攻击,如果不是各种机缘巧合,这些药剂已经在她体内。 龙血兵团! 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锲而不舍、步步紧逼? 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愤怒悲痛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洛兰立即打开药剂分析报告,仔细看起来。 半个小时后,几个男人讨论完封林和龙血兵团的事,发现洛兰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分析报告,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竟然一脸茫然悲伤。 百里苍眼含鄙夷,棕离不屑地笑。 “公主?”楚墨叫。 洛兰回过神来:“楚墨院长的判断没有错,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药剂的确是无害的。” “另外的角度呢?” 洛兰点击分析报告,让它投影到会议桌的中间,方便所有人看到。她指着一个个数据,详细解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病毒在第一代宿主体内只会潜伏,但如果孕育新的胚胎,就会激发这些基因。” 洛兰唰唰唰地写了一长串基因,楚墨说:“这些基因不是病变基因,对人体无害。” 洛兰又写了一个病毒基因:“碰到这个呢?” 楚墨想了想,瞳孔骤然一缩,喃喃说:“难怪龙血兵团能纵横星际这么久,没有想到他们在基因研究方面这么厉害。” 百里苍敲敲桌子:“喂,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别欺负我们这些文盲听不懂!” 楚墨温和地解释:“众所周知,遗传信息的主要载体是基因,但是,经常被忽略的线粒体也是遗传信息的载体。这种基因会潜伏在人体内,碰到特定的条件就会激发,降低线粒体的活性,让基因没有办法再延续,简单地说就是给基因做了绝育手术,会让人断子绝孙。” 全星际都知道奥丁联邦求娶洛兰公主是看重她的基因,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肯定会复制她的基因来修复他们基因的稳定性,让异种得以繁衍。龙血兵团实在用心险恶、居心恶毒。 百里苍冷笑几声,双手握拳,重重敲在桌子上:“派兵灭了龙血兵团!” 紫宴立即说:“不行!” “他们想彻底灭绝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灭绝他们?”棕离阴毒地盯着对面的洛兰,就好像洛兰是要灭绝他们的敌人。 紫宴弹了一张塔罗牌,插到棕离面前。 他屈着食指,一下下弹着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牌,笑眯眯地说:“说不行的是我,你像条毒蛇一样盯着辰砂的老婆干吗?” 棕离突然弹起,像一支离弦的箭般扑向紫宴。 “安静!”执政官的声音响起。 话音落,棕离又坐回到椅子上,紫宴也收起了塔罗牌,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执政官说:“四百多年前,奥丁联邦和星际人类联盟签署了停战协定,整个星际的人类承认奥丁联邦建国,不再派兵攻打奥丁联邦,奥丁联邦承诺不侵略任何一个受到星际人类联盟承认的星国或组织。龙血兵团是受到星际人类联盟承认的合法组织,你们打算破坏首任执政官游北晨签署的停战协定?” 执政官没有温度的视线从百里苍脸上移到棕离脸上,两个人都低下了头。游北晨在奥丁联邦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再张狂,也不敢无视他定下的规则。 执政官收回了视线:“从我们异种在阿丽卡塔星宣誓起兵那天起,就不可能只挨打不还手,我同意灭掉龙血兵团,只是不能以战争的方式。” 百里苍和棕离兴奋地抬起头,彼此看了一眼,都想不出合适的办法,竟然都默默地看向了紫宴。 紫宴尴尬地摸鼻子:“我有那么坏吗?让你们寄予厚望?” 左丘白和楚墨都笑:“正大光明地打仗要靠辰砂,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当然要靠你了。” 紫宴叹气:“那个龙头都不知道人在哪里,这事不容易。” “我可以帮忙!” 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七个男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洛兰。洛兰迎着他们的打量,神情平静,目光坚毅。 辰砂说:“洛兰,别胡闹!” “你帮忙?”百里苍哈哈大笑起来。 棕离也讥笑着说:“你别做他们的间谍就是联邦的万幸了。” 紫宴直接对楚墨说:“这里没公主的事了吧?没事就让她回去休息。” 洛兰站起来,目光清亮地盯着执政官:“龙血兵团的行动全部是针对我,虽然没有如愿伤害到我,却让我永失所爱。剜心断臂之痛,这个会议室里最恨他们的人是我!” 执政官看着洛兰,一言不发,冰冷的面具上没有一丝表情。 “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随时效劳,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洛兰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洛兰摸着右臂,走在草地上。 明明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岩林里风沙漫天、暗无天日,却有人相依相偎,温暖盈心。 辰砂追上她:“洛兰。” 洛兰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 辰砂说:“你喜欢的是做研究,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你的仇,我会帮你报。” 洛兰苦涩地笑,手握成拳,敲了敲辰砂的心脏部位:“你还没有喜欢上一个人,不明白的!” 因为喜欢,期待着未来的点点滴滴,盼望着朝朝暮暮在一起,心心念念憧憬着一起做饭,一起睡觉,一起努力工作,一起存钱去旅游…… 但是,现在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为了活下去假冒公主,龙头穆医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千旭就不会为了救她而异变。 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为千旭做的事了,怎么舍得交给别人去做呢? 辰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沉默了。 洛兰诚恳地说:“我们离婚吧!你和我结婚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 辰砂突然握住洛兰的手,用力一拽,洛兰向前扑去。 他揽住她的腰,把她卡在自己怀里。“你再把离婚挂在嘴边,我就要你履行妻子的义务了!” 他面如寒冰,目光清冷,透着刚毅果决,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纵然她已经是A级体能,可在他压倒性的澎湃力量面前,依旧没有丝毫胜算,洛兰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男人是异种,体内有异种生物的基因。 “你不和我离……” 辰砂揽着她腰的手收紧,头俯下来要吻她,洛兰忙闭嘴,表示不说了。 辰砂威胁地盯着她,洛兰摇摇头,表示肯定不会再说。 辰砂满意了,放松了力量。 洛兰立即用力推开他,羞恼地说:“你迟早会后悔的,将来的你肯定会恨不得敲死现在愚蠢的自己!” “人活在今天。”辰砂淡然地向前走去。 洛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辰砂回头:“回家!” 洛兰回过神来,急忙跟上去。 Chapter 16 心动的感觉 Chapter 16 心动的感觉 明明是耳朵被柔软的气息轻拂,却是心尖在发痒。从没有经历过的古怪滋味,辰砂不自禁地往后躲了一下。 观察室里,洛兰看完所有检查数据,微笑着说:“我们可以准备为泽尼庆祝19岁的生日了。” 霎时间,整个房间里满是尖叫喝彩声,甚至有人一边大笑,一边悄悄抹眼泪。 这场战役到这里才算真正结束。虽然法律上,所有罪责洛兰一人承担,可他们作为“谋杀参与者”,在全联邦民众的谩骂声中,一直寝食难安、压力巨大。 楚墨一边轻轻拍掌,一边问身旁异样安静的辰砂:“想什么呢?” 辰砂凝视着人群中央的洛兰:“我在战场上杀了很多人,她却会救人。” 楚墨感慨地说:“我父亲看完公主做手术的视频,说她比她的基因更珍贵。” “同意!” 楚墨听到辰砂严肃正经的指挥官腔,哑然失笑:“我去应付外面那群食人鳄了。” “谢谢!”辰砂十分郑重。 楚墨郁闷地叹气:“谁叫我当年年少无知,一个不小心就把你睡了呢?既然睡了就要负责。” 好巧不巧,观察室里的欢笑声正好安静下来,众人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全傻了,像是按了暂停键的视频画面。 指挥官好像结婚了吧? 听说是政治联姻。 难怪楚墨大医生一直没有女人呢,原来是虐恋情深! 咦,那个政治联姻的对象好像就在这个房间里…… 大家都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绝对不该知道的事,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哎,病人的这个问题……”做出沉浸在工作中的忙碌样子。 只有洛兰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讶地盯着辰砂和楚墨来回看。 楚墨笑拍拍辰砂的肩,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烦恼地走了。 辰砂对洛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白,明白!当然不是了!”洛兰看看大家,很善解人意地附和。 众目睽睽下,辰砂不愿多说,打开虚拟屏幕—— 医院的新闻发布会。 楚墨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站在群情激昂的记者面前,不管记者的问题多么尖锐刻薄,楚墨的回答都有礼有节。 自从昨天爆出消息做手术的神秘女医生真名叫英仙洛兰,是指挥官的夫人,阿尔帝国的公主,公众简直出离愤怒了。 媒体煽风点火,把洛兰擅自进行手术,把警察至今不拘捕洛兰,甚至把研究院拒绝提供洛兰的影像资料都归结到指挥官滥用职权。 今天一大早,民众们就集会游行,要求政府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 楚墨把大家的愤怒安抚了一点后,开始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先从泽尼的身世讲起,一个没有父母、缺乏关心、常年生病的孤儿。 在和病魔的搏斗中,他越来越虚弱,几乎所有修复师都认为他的基因已经无法修复,注定要死亡。 没想到峰回路转,有一个基因修复师愿意给他做手术,并且认为成功概率很大。 可惜命运多舛,手术前修复师突然受伤,不能进行手术,再安排其他基因修复师来进行手术已经来不及。可怜的泽尼危在旦夕,见习基因修复师洛兰公主为了挽救泽尼的生命,冒着自己终生不能从事心爱职业,甚至死罪的风险进行了手术。 洛兰喃喃说:“被他这么一讲,怎么像是一部荡气回肠的电影呢?” 本来被人诟病的身份反倒成了最有戏剧效果的感动点,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公主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无私奉献,简直可以去申请星际和平奖。 不过,感动归感动,各位记者的理智犹在,对整个事件仍然存疑。 楚墨视频连线封林。 封林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职业套装,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诚恳地对公众道歉:“这个手术本来应该是我来做,但因为意外事故,我没有办法做了,指挥官夫人能做完这个手术,我很开心,非常感谢她。” 封林是奥丁联邦的国民女神,所有人都知道她做的基因手术一定是危险性最高的手术,是别的基因修复师不能做,也不敢做的手术,完全没有想到指挥官的夫人竟然是替封林做手术。 所有人大吃一惊后终于相信了楚墨的解释。 但是,基因手术可不是胆子大、爱心多就可以胜任,指挥官夫人也许胆子够大、爱心很多,行事却太鲁莽…… 视频连线到病房,病床上躺着的少年大家已经很熟悉,正是这几天被媒体反复报道的泽尼。不过,因为医院监管严格,他们想尽办法也无法接近泽尼,只能用泽尼以前的影像资料。这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泽尼。 病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睛,还戴着呼吸仪,不能说话,但是他缓缓抬起手,跷起大拇指,像是一个从战场上重伤归来的军人,对大家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楚墨切断视频,却让泽尼那个“跷着大拇指表示胜利”的画面定格在所有人面前。 楚墨说:“我知道,在场诸位,一直关注此事的各位,还有很多疑虑。有人在考虑法律,有人在考虑制度,但我们是医生,只考虑生命。泽尼会庆祝19岁的生日,还会庆祝29岁、39岁、49岁的生日,这就是所有医生的想法!” 楚墨说完,不再回答任何问题,转身离开了新闻发布会现场。 “哇!好帅!好帅!” 观察室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四周跳动的都是粉红色的桃心。 洛兰一边用力鼓掌,一边拿眼觑辰砂。 辰砂做事过于犀利强硬,楚墨却恰恰相反,一手化骨绵掌耍得出神入化。 难怪封林会对楚墨情根深种,要能力有能力,暗流涌动中不动声色地护住了泽尼;要手腕有手腕,连油盐不进的棕离都愿意帮他;要心机有心机,一场新闻发布会就把喧闹了几天的大风大浪化于无形。关键是姿态还特别漂亮,谦谦君子、风度卓然,比另一位手腕和心机都不差的紫宴,形象不知道正面了多少。 “怎么了?”辰砂立即察觉到洛兰的窥视,侧过头问。 洛兰看了眼仍在发花痴的大家,勾勾食指。 辰砂微微侧过身,洛兰踮起脚,手搭在他肩头,嘴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你和楚墨很般配。” 明明是耳朵被柔软的气息轻拂,却是心尖在发痒。从没有经历过的古怪滋味,辰砂不自禁地往后躲了一下。 3A级的体能,一举一动都快若闪电。洛兰搭在他肩头的手骤然失去支撑,整个人重心失衡,直接向地上扑去。 辰砂意识到不对,想要去扶洛兰,洛兰已经像是跳舞一般,足尖在地上一扭,身体翻转过来,亭亭玉立在他面前。 洛兰翻着白眼看他,辰砂尴尬地沉默。 洛兰幽幽地说:“讨厌我可以明说,没必要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摔跟头。” 楚墨打发走所有食人鳄,想到终于又可以安静地做一个好医生了,愉快地回到办公室,却看到洛兰等在外面。 “什么事?” “封林没有叛国,至少和龙血兵团勾结的人不是她。”虽然辰砂警告过她别多管闲事,但有些事真的做不到不闻不问,尤其这事还和她有点关系。 楚墨感兴趣地问:“证据呢?” “我没有证据,但我坚信她不会勾结龙血兵团来害我!”洛兰祈求地看着楚墨,“你一定有办法帮封林,拜托你想想办法吧!” 楚墨笑起来:“封林不顾忌你的身份把你当好友,你倒是没有辜负她。放心吧,有的是人帮她,不用我多事。” 洛兰觉得楚墨的语气有点怪,急忙问:“谁?” “左丘大法官已经以证据不足的原因下令棕离放人,棕离想要给封林定罪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左丘白?封林的初恋男友!洛兰心里惊叹,这个前男友实在太给力了! “那封林怎么还在监狱里?” 楚墨苦笑:“封林自己不肯出来,她要棕离给她磕头道歉。” 咦?封林女王竟然赖在监狱里不肯出来……难怪视频里她精神不错呢!看来虐棕离虐得很爽。 楚墨说:“封林要是一直不去上班,这事迟早要闹出来,你如果能帮棕离把封林弄出监狱,棕离肯定会感谢你。” “嗯……”洛兰想了想,郑重地说,“我比较喜欢看棕离下跪道歉。” 楚墨感慨:“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 洛兰瞅着楚墨,一时嘴快没忍住:“你要想帮棕离,就自己去找封林说情,封林向来很给你面子。” 楚墨微笑不语。 洛兰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封林对他的心意,半开玩笑地试探:“你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或者男女通吃?” 楚墨按了下个人终端,对着那头的辰砂说:“快来把你老婆接走,她太聒噪了!” 洛兰本来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拿不到基因修复师的执照了。 没有想到经过楚墨的调停,基因委员会最终同意授予洛兰基因修复师的执照。 但是,洛兰必须做十年的社会公益服务,就是十年内她所做的基因修复手术都是无偿的,服务于生了病却没有钱做手术的人士。 洛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概因为千旭是孤儿,又曾是基因研究的试验体,洛兰爱屋及乌,觉得完全不是惩罚。 而且,她冒充公主欺骗了整个奥丁联邦,心里总有些难以释然的愧疚,能用一技之长回馈整个社会,也算赎罪。 基因委员会的理事长通知她去斯拜达宫的执政厅领取基因修复师执照。 洛兰不明白,理事长解释说她身份特殊,没有前例可循,执照的颁发层层上报,最后不得不上报给执政官,请他签字。 既然是执政官签字,按照惯例,当然由执政官颁发。 洛兰讨厌执政官,但为了执照,只能去执政厅面见执政官。 “恭喜!”执政官把一份用传统手工工艺制作的纸质证书递给洛兰,显得十分古朴郑重。 洛兰淡淡地说:“要谢谢楚墨。” 洛兰收好执照,就要离开。 “公主。” 洛兰站定,冷冷看着执政官。 执政官说:“上次你说要龙血兵团血债血偿,你打算怎么做?” “你同意我参与你们的行动了?” 执政官凝视着她,难得地语气带了一丝温度,恳切地说:“不管你要龙血兵团谁死,我……我们都会做到,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用来杀人,而是应该用来救人。” 洛兰简直想把手里的执照砸到执政官的面具脸上,她强忍着泪意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想救的人已经不在了!” 执政官沉默不语,没有表情的面具脸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让他像一尊没有血肉的金属塑像。 洛兰转身离去。 执政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时间会抚平你的伤口。” 洛兰没有回身,只是讥讽地说:“阁下身上到处都是见不得人的伤口,希望时间也能抚平你的伤口!” 洛兰回到办公室。 嘀嘀的蜂鸣声响起,个人终端提醒她收到一份重要文件,必须尽快查阅。 “骆寻女士:恭喜你成为A级体能者……” 文件很长,来自基地的中央智脑,要求她约见心理医生,完成心理评估;要求她见律师,订立遗嘱;要求她签署死亡免责书,以防异变发生后,她的亲人追究杀死她的人的法律责任…… 文件的最后要求她出席基地一年一度为新晋级的A级体能者举办的庆贺典礼,时间是三天后,地点在基地的英烈堂。 当年,封林帮她办理骆寻的假身份时,为了不引人注意,资料里填写的是“携带异种基因”。肯定因为最近她的体能信息更新为A级后,智脑判定她有异变危险,自动给她发送了信件。 洛兰想起封林说过的话,在其他星国,战士们成为A级体能者后收到的是亲朋好友的恭贺,但在奥丁联邦,首先收到的是死亡通知书。 洛兰不是异种,不可能异变,没有必要按照要求去做,只需转告安娜一声,她自然会处理妥当。 洛兰正要删除文件,突然想到,千旭也收过这样的文件。 她只需轻轻点击一下删除,就能清除掉麻烦,但所有像千旭一样的异种,收到这份文件时却没有办法这么轻松。 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英烈堂是一座独立的大楼,建筑风格古典华丽,和基地内其他建筑物简洁实用的风格很不一样。 整栋大楼由一块块特殊的金属砖垒成,每块金属砖上镌刻着一个人名,是几百年来为联邦牺牲的烈士的名字,所以被叫作英烈堂。 洛兰到时,宽敞辽阔的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都穿着笔挺的军服,三三两两沿着墙壁走,浏览着上面一个个英烈的名字。 因为只有前面的砖块有名字,后面的砖块还空白着,大部分人都会聚在大厅前面,后面的人不多。 智脑分配给洛兰的位置恰好在后面,她找到位置,安静地坐下。 典礼快要开始,士兵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整个大厅里都是肃穆的绿军装,只有她一个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又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周围的军人难掩好奇地打量洛兰。 “嗨!你不好好做研究把体能锻炼这么好干什么?难道要转职?” “看上去心情不好,后悔把体能锻炼到A级了?” “我是北晨号上的特种战斗兵,典礼结束后我们有个小聚会,有兴趣一起喝一杯吗?” “我们南昭号上的特种战斗兵,帅哥多、身材好、会跳舞,晚上跟我们去跳舞吧!” …… 一群大兵闲着也是闲着,遇到漂亮姑娘,忍不住嘴花花地逗弄调笑,洛兰想到千旭也曾坐在这里,心中温柔地牵动。 她忍不住问:“你们怕吗?” “异变?和你一样,当然怕了!” “联邦需要保护,工作总要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别人!” “喂喂!别装得这么大义凛然!你明明是看上特种战斗兵的薪水高、福利好吧!” “你呢?还不是特种战斗兵最受女人欢迎,方便你个千人斩泡……” 他的嘴巴被队友捂住,大家对洛兰咧着嘴笑,一脸纯洁,“晚上一起去玩吗?” 洛兰说:“我已婚。” “真的?” “真的!” 大家看洛兰不是开玩笑,迅速不再装高大上,做出“痛心疾首、惋惜遗憾”的嫌弃样。 “天哪!现在居然还有人愿意这么早结婚!” “她放弃了整个森林!” “可怜的已婚女人!” …… 洛兰微笑着说:“我的两个助理是女性,单身,她们还有很多年龄相近的单身朋友。” 一群大兵迅速转换表情,冲着洛兰热情地笑。 一个军衔看着较高的男子试探地问:“夫人,听说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中只有中级研究员才能有两个助理?” “我是高级研究员。” 大家热情的笑容立即全变成了惊叹,能成为A级体能者的士兵都是最优秀的战士,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能让他们惊叹的人不多。 “我还是基因修复师。” 大家迅速坐得笔直,看洛兰的目光完全变了,透着隐隐的敬意。 “夫人,您先生拯救过宇宙吧?” “全体都有,起立!”雄浑嘹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动作整齐划一,洛兰赶忙也随着大家站起来,但已经慢了一拍,显得格格不入。 辰砂和执政官并肩从大厅中间走过,辰砂穿着军服,执政官难得地也穿着一身军服,只不过是一身野外作战服,戴着头盔,全身上下依旧遮得严严实实。 “敬礼!” 所有人齐刷刷抬手、敬礼,动作整齐划一,洛兰下意识地随着大家一起敬礼,又立即想起自己不是军人,赶忙缩回手,静站着。 她的动作越发凸显得她格格不入,执政官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辰砂略微顿了下脚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执政官和辰砂走到前面的主席台,转身面朝所有军人回礼。 “礼毕,坐下!” 随着口令,所有人齐刷刷坐下,洛兰没有经过训练,又慢了一拍,所有人都坐下后,她才急忙坐下。 大厅的灯光暗下来,开始播放异变的纪录片。 有人在战舰上突然异变,疯狂地攻击战友。 有人在执行任务时异变,导致全队死亡。 有人在深夜突然异变,导致熟睡的战友重伤。 有人在公众场合突然异变,将无辜的普通人咬死。 …… 一个视频接一个视频,不是重伤就是死亡,充斥着血腥残酷,因为是立体成像,一切都真实得可怕,每个人都觉得那被撕咬的人就在自己身旁。 纪录片播完,大厅的灯光亮起。 英烈堂内,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氛围,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重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他们晋级成功后,都已经听上司详细讲解过突发性异变,甚至见过心理医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直到这一刻,亲眼看到这些机密文档,他们才身临其境,真实感受到了异变的残酷绝望。 辰砂站起,目光扫过所有士兵。 “很抱歉,异种的A级体能庆典不是在宴会厅举行,而是在英烈堂里举行。视频里记录的事很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或者你们的战友身上!这就是你们未来的人生,每一天都活在异变的死亡阴影中。你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可以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可以通过性交和药品放纵发泄,但最终,你们必须站起来,往前走!因为你们是战士,奥丁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奥丁联邦需要你们!” 辰砂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英烈堂内,依旧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但每个人的背脊都挺得更加笔直,正如辰砂所说,他们都是千锤百炼出的优秀战士,死亡让他们恐惧,却不能让他们退缩! 辰砂讲完话,执政官说:“自由交流时间,可以提问。” 一个士兵举起手,执政官示意他问。 士兵站起,对辰砂敬礼:“指挥官,您是3A级体能,异变概率远远大于我们,您害怕吗?” “害怕。” “您最害怕什么?” 辰砂沉默了一瞬,说:“如你们所知,我已婚,我妻子的体能比我差。” 众人轻声笑,全联邦除了执政官,所有人都比指挥官体能差。 “我曾经梦到我把她咬死吃了。”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无言的沉默中,士兵肃容敬了个军礼后坐下:“谢谢指挥官。” 一个女兵举手提问。 “指挥官,您的夫人知道这事吗?她身为纯基因的人类,怎么看异种会异变的事?” “她知道。”辰砂的视线落在洛兰身上,“她完全接受异种。” “她不害怕吗?” “……” 所有人都在等待答案,辰砂却迟迟没有回答。 寂静中,洛兰突然站起来说:“我很害怕。” 所有军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洛兰。 洛兰对周围满面震惊、瞪着她的士兵促狭地眨眨眼睛,早说了我已婚。 她对提问的女兵说:“我是英仙洛兰,指挥官的夫人。你的问题关于我,由我来回答。我不但害怕,还非常憎恨突发性异变。” 众人哗然、表情各异。 “那……你还敢坐在这里?”英烈堂里坐的上千人,可是都会异变的异种。 “我刚到阿丽卡塔不久时,一个和你们一样的人告诉我,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仍然心藏慈悲、手握利剑,迎难而上。当年,我并不完全理解他说的话,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和你们一样,会有宁愿害怕也不愿割舍的东西,所以我会一边害怕,一边勇敢。” 女兵似有所悟,愣愣地想着什么。 一个男兵站起,尖锐地问:“你刚才说不只是害怕异变,还非常憎恨异变?”显然他把异变和异种混为一谈了。 “对!我非常憎恨它!”洛兰迎着他讥嘲的目光说,“我已经决定以打败它、消灭它为终身目标!” 男兵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您说什么?怎么可能?” “突发性异变是基因病,我是基因修复师,我说我要研究出治愈异变的方法,怎么不可能了?” 问话的男兵没有了敌意,不想打击地说不可能,可也没有办法虚伪地说可能,只能沉默。 执政官说:“没有问题就坐下。” 女兵和男兵对执政官和指挥官敬礼,然后坐下。 洛兰站着未动:“我有问题问执政官阁下。” 执政官抬手,示意请问。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异变后的异变者?” “迄今为止的研究表明,15分钟后,异变者完全丧失神志,成为疯狂的野兽,不可能再变回人。” “你也说了,是迄今为止的研究,万一他们有机会变回人呢?” “证明这个万一!在无法证明时,让异变者有尊严地死去是联邦对他们最后的尊重。” “最后的尊重?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活下去?最大的尊重难道不应该是尊重个人的意愿吗?”洛兰的声音变得尖锐高亢,像是一把锋利的矛,刺向执政官。 执政官看向台下的所有军人:“异变后,你们是想死亡,还是想成为没有神志的疯狂野兽,继续活下去?” “死亡!”英烈堂里响起雄壮的喊声,众口一词,毫不迟疑。 洛兰呆看着周围坚毅果决的面容。 他们都是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宁愿死亡,也不愿变成疯狂的吃人野兽继续活下去。 这也是千旭的选择吗? 洛兰艰涩地问:“如果能证明,即使过了15分钟的黄金期,仍然有可能恢复神志、变回人,你们愿意以野兽的样子活下去吗?” 鸦雀无声。 刚才提问的女兵突然说:“我愿意!我的男友是普通人,身体不太好,只要有可能回到他身边,我愿意尝试一切可能。” “谢谢!”洛兰转头,盯着执政官,“我会努力证明万一!” 一片肃穆的深绿色军装中,她是唯一轻盈的白,不仅执政官和指挥官看着她,所有士兵也都看着她。 洛兰眼中隐隐含泪,对大厅内的所有军人说:“我和我的同事会努力,寻找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到时候,请你们也努力,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即使变成了没有神志的疯狂野兽,也不要随意同意别人杀死你!死亡很痛苦,可思念更痛苦!英烈堂里的名字,不仅仅刻在砖块上,还鲜血淋漓地刻在思念他们的人心上,成为永远的痛!” 她的千旭已经回不来了,但她希望这些年轻的士兵,即使将来不幸异变,仍有机会回到他们的亲人、爱人和朋友身边。 千旭的宿舍楼前。 洛兰看到窗台上摆放着几盆鲜花,花朵开得缤纷绚烂;窗户上挂着粉白色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显然,千旭曾经住过的屋子已经迎来新的主人,他生活过的痕迹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洛兰悲伤茫然地离开。 十一年时间,她做到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是,她失去了那个陪伴、鼓励她完成这些事的人。 飞驰的星际列车上。 洛兰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发呆。 千旭没什么钱,洛兰账户里有钱,但不属于她。两个人出行,都是坐便宜实惠的星际列车。有时候行李多了,的确不方便,那时候洛兰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拿到基因修复师执照,赚了钱买艘二手的私人飞船。 她拿出基因修复师执照,慢慢摊开,第一次仔细看起来。 基因修复师的名字,是“英仙洛兰”,不是“骆寻”。 十一年努力的人是骆寻,可骆寻依旧不存在,被认可的是英仙洛兰。 骆寻因为千旭而生,又好像随着他的离开消失了。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 星际列车的智脑广播:“前方到站阿丽卡塔孤儿院。” 洛兰擦去眼泪,把意味着财富、地位、权力的执照,随意卷起,塞进包里,下了车。 到了孤儿院大门口,洛兰才发现因为半军事化管理,孤儿院不允许随意进入,必须实名登记、支付不菲的费用后,在义工导游的带领下,乘坐游览车参观。 洛兰用骆寻的身份做了登记,在一名年轻义工的陪同下,参观游览孤儿院。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洛兰发现将近十一年没有来,但时间在这里好像凝滞了,不管是景致还是人,都没有丝毫变化。 一群群的孩子在各处嬉戏玩耍,笑闹声不停地传进耳朵,可那个陪着孩子们玩战舰游戏的男子却永远不见了。 做导游的义工是个年轻的女子,还在读大学,性格活泼外向,一路上说个不停。“小姐,你怎么会来孤儿院游览呢?”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生活过。” “难怪呢!他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 “他已经去世了。” 导游不安地说:“抱歉,我多嘴了。” “没事。” “你知道他住哪栋宿舍吗?我可以带你去他住过的宿舍看看。” 洛兰一愣,苦涩地说:“不知道。” 导游热情地说:“没有关系,很多来寻访亲人踪迹的访客也不知道他们亲人住过的宿舍。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查一下他曾经住过的宿舍。” “千旭。” 导游打开个人终端,登录孤儿院的网站,查询千旭的住宿资料。 半晌后,她对洛兰抱歉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查到你朋友的住宿信息。你肯定他叫这个名字吗?” “非常肯定。” 导游又帮洛兰搜索了一遍,结果依旧显示“查无此人”。 洛兰本来只是相思难解,一时兴起想回千旭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完全没有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就好像千旭活过的痕迹被全部抹除了。 导游看她脸色难看,忙宽慰她:“你不要着急,也许资料有遗漏,也许你朋友离开孤儿院后改了名字,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事。这样吧,我去找孤儿院管理宿舍的老师,请她再帮你仔细查一下。” 洛兰感激地留下自己的联络号码,拜托她有消息后,立即通知她。 Chapter 16 心动的感觉 Chapter 16 心动的感觉 明明是耳朵被柔软的气息轻拂,却是心尖在发痒。从没有经历过的古怪滋味,辰砂不自禁地往后躲了一下。 观察室里,洛兰看完所有检查数据,微笑着说:“我们可以准备为泽尼庆祝19岁的生日了。” 霎时间,整个房间里满是尖叫喝彩声,甚至有人一边大笑,一边悄悄抹眼泪。 这场战役到这里才算真正结束。虽然法律上,所有罪责洛兰一人承担,可他们作为“谋杀参与者”,在全联邦民众的谩骂声中,一直寝食难安、压力巨大。 楚墨一边轻轻拍掌,一边问身旁异样安静的辰砂:“想什么呢?” 辰砂凝视着人群中央的洛兰:“我在战场上杀了很多人,她却会救人。” 楚墨感慨地说:“我父亲看完公主做手术的视频,说她比她的基因更珍贵。” “同意!” 楚墨听到辰砂严肃正经的指挥官腔,哑然失笑:“我去应付外面那群食人鳄了。” “谢谢!”辰砂十分郑重。 楚墨郁闷地叹气:“谁叫我当年年少无知,一个不小心就把你睡了呢?既然睡了就要负责。” 好巧不巧,观察室里的欢笑声正好安静下来,众人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全傻了,像是按了暂停键的视频画面。 指挥官好像结婚了吧? 听说是政治联姻。 难怪楚墨大医生一直没有女人呢,原来是虐恋情深! 咦,那个政治联姻的对象好像就在这个房间里…… 大家都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绝对不该知道的事,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哎,病人的这个问题……”做出沉浸在工作中的忙碌样子。 只有洛兰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讶地盯着辰砂和楚墨来回看。 楚墨笑拍拍辰砂的肩,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烦恼地走了。 辰砂对洛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白,明白!当然不是了!”洛兰看看大家,很善解人意地附和。 众目睽睽下,辰砂不愿多说,打开虚拟屏幕—— 医院的新闻发布会。 楚墨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站在群情激昂的记者面前,不管记者的问题多么尖锐刻薄,楚墨的回答都有礼有节。 自从昨天爆出消息做手术的神秘女医生真名叫英仙洛兰,是指挥官的夫人,阿尔帝国的公主,公众简直出离愤怒了。 媒体煽风点火,把洛兰擅自进行手术,把警察至今不拘捕洛兰,甚至把研究院拒绝提供洛兰的影像资料都归结到指挥官滥用职权。 今天一大早,民众们就集会游行,要求政府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 楚墨把大家的愤怒安抚了一点后,开始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先从泽尼的身世讲起,一个没有父母、缺乏关心、常年生病的孤儿。 在和病魔的搏斗中,他越来越虚弱,几乎所有修复师都认为他的基因已经无法修复,注定要死亡。 没想到峰回路转,有一个基因修复师愿意给他做手术,并且认为成功概率很大。 可惜命运多舛,手术前修复师突然受伤,不能进行手术,再安排其他基因修复师来进行手术已经来不及。可怜的泽尼危在旦夕,见习基因修复师洛兰公主为了挽救泽尼的生命,冒着自己终生不能从事心爱职业,甚至死罪的风险进行了手术。 洛兰喃喃说:“被他这么一讲,怎么像是一部荡气回肠的电影呢?” 本来被人诟病的身份反倒成了最有戏剧效果的感动点,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公主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无私奉献,简直可以去申请星际和平奖。 不过,感动归感动,各位记者的理智犹在,对整个事件仍然存疑。 楚墨视频连线封林。 封林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职业套装,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诚恳地对公众道歉:“这个手术本来应该是我来做,但因为意外事故,我没有办法做了,指挥官夫人能做完这个手术,我很开心,非常感谢她。” 封林是奥丁联邦的国民女神,所有人都知道她做的基因手术一定是危险性最高的手术,是别的基因修复师不能做,也不敢做的手术,完全没有想到指挥官的夫人竟然是替封林做手术。 所有人大吃一惊后终于相信了楚墨的解释。 但是,基因手术可不是胆子大、爱心多就可以胜任,指挥官夫人也许胆子够大、爱心很多,行事却太鲁莽…… 视频连线到病房,病床上躺着的少年大家已经很熟悉,正是这几天被媒体反复报道的泽尼。不过,因为医院监管严格,他们想尽办法也无法接近泽尼,只能用泽尼以前的影像资料。这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泽尼。 病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睛,还戴着呼吸仪,不能说话,但是他缓缓抬起手,跷起大拇指,像是一个从战场上重伤归来的军人,对大家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楚墨切断视频,却让泽尼那个“跷着大拇指表示胜利”的画面定格在所有人面前。 楚墨说:“我知道,在场诸位,一直关注此事的各位,还有很多疑虑。有人在考虑法律,有人在考虑制度,但我们是医生,只考虑生命。泽尼会庆祝19岁的生日,还会庆祝29岁、39岁、49岁的生日,这就是所有医生的想法!” 楚墨说完,不再回答任何问题,转身离开了新闻发布会现场。 “哇!好帅!好帅!” 观察室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四周跳动的都是粉红色的桃心。 洛兰一边用力鼓掌,一边拿眼觑辰砂。 辰砂做事过于犀利强硬,楚墨却恰恰相反,一手化骨绵掌耍得出神入化。 难怪封林会对楚墨情根深种,要能力有能力,暗流涌动中不动声色地护住了泽尼;要手腕有手腕,连油盐不进的棕离都愿意帮他;要心机有心机,一场新闻发布会就把喧闹了几天的大风大浪化于无形。关键是姿态还特别漂亮,谦谦君子、风度卓然,比另一位手腕和心机都不差的紫宴,形象不知道正面了多少。 “怎么了?”辰砂立即察觉到洛兰的窥视,侧过头问。 洛兰看了眼仍在发花痴的大家,勾勾食指。 辰砂微微侧过身,洛兰踮起脚,手搭在他肩头,嘴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你和楚墨很般配。” 明明是耳朵被柔软的气息轻拂,却是心尖在发痒。从没有经历过的古怪滋味,辰砂不自禁地往后躲了一下。 3A级的体能,一举一动都快若闪电。洛兰搭在他肩头的手骤然失去支撑,整个人重心失衡,直接向地上扑去。 辰砂意识到不对,想要去扶洛兰,洛兰已经像是跳舞一般,足尖在地上一扭,身体翻转过来,亭亭玉立在他面前。 洛兰翻着白眼看他,辰砂尴尬地沉默。 洛兰幽幽地说:“讨厌我可以明说,没必要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摔跟头。” 楚墨打发走所有食人鳄,想到终于又可以安静地做一个好医生了,愉快地回到办公室,却看到洛兰等在外面。 “什么事?” “封林没有叛国,至少和龙血兵团勾结的人不是她。”虽然辰砂警告过她别多管闲事,但有些事真的做不到不闻不问,尤其这事还和她有点关系。 楚墨感兴趣地问:“证据呢?” “我没有证据,但我坚信她不会勾结龙血兵团来害我!”洛兰祈求地看着楚墨,“你一定有办法帮封林,拜托你想想办法吧!” 楚墨笑起来:“封林不顾忌你的身份把你当好友,你倒是没有辜负她。放心吧,有的是人帮她,不用我多事。” 洛兰觉得楚墨的语气有点怪,急忙问:“谁?” “左丘大法官已经以证据不足的原因下令棕离放人,棕离想要给封林定罪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左丘白?封林的初恋男友!洛兰心里惊叹,这个前男友实在太给力了! “那封林怎么还在监狱里?” 楚墨苦笑:“封林自己不肯出来,她要棕离给她磕头道歉。” 咦?封林女王竟然赖在监狱里不肯出来……难怪视频里她精神不错呢!看来虐棕离虐得很爽。 楚墨说:“封林要是一直不去上班,这事迟早要闹出来,你如果能帮棕离把封林弄出监狱,棕离肯定会感谢你。” “嗯……”洛兰想了想,郑重地说,“我比较喜欢看棕离下跪道歉。” 楚墨感慨:“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 洛兰瞅着楚墨,一时嘴快没忍住:“你要想帮棕离,就自己去找封林说情,封林向来很给你面子。” 楚墨微笑不语。 洛兰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封林对他的心意,半开玩笑地试探:“你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或者男女通吃?” 楚墨按了下个人终端,对着那头的辰砂说:“快来把你老婆接走,她太聒噪了!” 洛兰本来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拿不到基因修复师的执照了。 没有想到经过楚墨的调停,基因委员会最终同意授予洛兰基因修复师的执照。 但是,洛兰必须做十年的社会公益服务,就是十年内她所做的基因修复手术都是无偿的,服务于生了病却没有钱做手术的人士。 洛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概因为千旭是孤儿,又曾是基因研究的试验体,洛兰爱屋及乌,觉得完全不是惩罚。 而且,她冒充公主欺骗了整个奥丁联邦,心里总有些难以释然的愧疚,能用一技之长回馈整个社会,也算赎罪。 基因委员会的理事长通知她去斯拜达宫的执政厅领取基因修复师执照。 洛兰不明白,理事长解释说她身份特殊,没有前例可循,执照的颁发层层上报,最后不得不上报给执政官,请他签字。 既然是执政官签字,按照惯例,当然由执政官颁发。 洛兰讨厌执政官,但为了执照,只能去执政厅面见执政官。 “恭喜!”执政官把一份用传统手工工艺制作的纸质证书递给洛兰,显得十分古朴郑重。 洛兰淡淡地说:“要谢谢楚墨。” 洛兰收好执照,就要离开。 “公主。” 洛兰站定,冷冷看着执政官。 执政官说:“上次你说要龙血兵团血债血偿,你打算怎么做?” “你同意我参与你们的行动了?” 执政官凝视着她,难得地语气带了一丝温度,恳切地说:“不管你要龙血兵团谁死,我……我们都会做到,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用来杀人,而是应该用来救人。” 洛兰简直想把手里的执照砸到执政官的面具脸上,她强忍着泪意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想救的人已经不在了!” 执政官沉默不语,没有表情的面具脸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让他像一尊没有血肉的金属塑像。 洛兰转身离去。 执政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时间会抚平你的伤口。” 洛兰没有回身,只是讥讽地说:“阁下身上到处都是见不得人的伤口,希望时间也能抚平你的伤口!” 洛兰回到办公室。 嘀嘀的蜂鸣声响起,个人终端提醒她收到一份重要文件,必须尽快查阅。 “骆寻女士:恭喜你成为A级体能者……” 文件很长,来自基地的中央智脑,要求她约见心理医生,完成心理评估;要求她见律师,订立遗嘱;要求她签署死亡免责书,以防异变发生后,她的亲人追究杀死她的人的法律责任…… 文件的最后要求她出席基地一年一度为新晋级的A级体能者举办的庆贺典礼,时间是三天后,地点在基地的英烈堂。 当年,封林帮她办理骆寻的假身份时,为了不引人注意,资料里填写的是“携带异种基因”。肯定因为最近她的体能信息更新为A级后,智脑判定她有异变危险,自动给她发送了信件。 洛兰想起封林说过的话,在其他星国,战士们成为A级体能者后收到的是亲朋好友的恭贺,但在奥丁联邦,首先收到的是死亡通知书。 洛兰不是异种,不可能异变,没有必要按照要求去做,只需转告安娜一声,她自然会处理妥当。 洛兰正要删除文件,突然想到,千旭也收过这样的文件。 她只需轻轻点击一下删除,就能清除掉麻烦,但所有像千旭一样的异种,收到这份文件时却没有办法这么轻松。 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英烈堂是一座独立的大楼,建筑风格古典华丽,和基地内其他建筑物简洁实用的风格很不一样。 整栋大楼由一块块特殊的金属砖垒成,每块金属砖上镌刻着一个人名,是几百年来为联邦牺牲的烈士的名字,所以被叫作英烈堂。 洛兰到时,宽敞辽阔的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都穿着笔挺的军服,三三两两沿着墙壁走,浏览着上面一个个英烈的名字。 因为只有前面的砖块有名字,后面的砖块还空白着,大部分人都会聚在大厅前面,后面的人不多。 智脑分配给洛兰的位置恰好在后面,她找到位置,安静地坐下。 典礼快要开始,士兵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整个大厅里都是肃穆的绿军装,只有她一个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又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周围的军人难掩好奇地打量洛兰。 “嗨!你不好好做研究把体能锻炼这么好干什么?难道要转职?” “看上去心情不好,后悔把体能锻炼到A级了?” “我是北晨号上的特种战斗兵,典礼结束后我们有个小聚会,有兴趣一起喝一杯吗?” “我们南昭号上的特种战斗兵,帅哥多、身材好、会跳舞,晚上跟我们去跳舞吧!” …… 一群大兵闲着也是闲着,遇到漂亮姑娘,忍不住嘴花花地逗弄调笑,洛兰想到千旭也曾坐在这里,心中温柔地牵动。 她忍不住问:“你们怕吗?” “异变?和你一样,当然怕了!” “联邦需要保护,工作总要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别人!” “喂喂!别装得这么大义凛然!你明明是看上特种战斗兵的薪水高、福利好吧!” “你呢?还不是特种战斗兵最受女人欢迎,方便你个千人斩泡……” 他的嘴巴被队友捂住,大家对洛兰咧着嘴笑,一脸纯洁,“晚上一起去玩吗?” 洛兰说:“我已婚。” “真的?” “真的!” 大家看洛兰不是开玩笑,迅速不再装高大上,做出“痛心疾首、惋惜遗憾”的嫌弃样。 “天哪!现在居然还有人愿意这么早结婚!” “她放弃了整个森林!” “可怜的已婚女人!” …… 洛兰微笑着说:“我的两个助理是女性,单身,她们还有很多年龄相近的单身朋友。” 一群大兵迅速转换表情,冲着洛兰热情地笑。 一个军衔看着较高的男子试探地问:“夫人,听说阿丽卡塔生命研究院中只有中级研究员才能有两个助理?” “我是高级研究员。” 大家热情的笑容立即全变成了惊叹,能成为A级体能者的士兵都是最优秀的战士,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能让他们惊叹的人不多。 “我还是基因修复师。” 大家迅速坐得笔直,看洛兰的目光完全变了,透着隐隐的敬意。 “夫人,您先生拯救过宇宙吧?” “全体都有,起立!”雄浑嘹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动作整齐划一,洛兰赶忙也随着大家站起来,但已经慢了一拍,显得格格不入。 辰砂和执政官并肩从大厅中间走过,辰砂穿着军服,执政官难得地也穿着一身军服,只不过是一身野外作战服,戴着头盔,全身上下依旧遮得严严实实。 “敬礼!” 所有人齐刷刷抬手、敬礼,动作整齐划一,洛兰下意识地随着大家一起敬礼,又立即想起自己不是军人,赶忙缩回手,静站着。 她的动作越发凸显得她格格不入,执政官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辰砂略微顿了下脚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执政官和辰砂走到前面的主席台,转身面朝所有军人回礼。 “礼毕,坐下!” 随着口令,所有人齐刷刷坐下,洛兰没有经过训练,又慢了一拍,所有人都坐下后,她才急忙坐下。 大厅的灯光暗下来,开始播放异变的纪录片。 有人在战舰上突然异变,疯狂地攻击战友。 有人在执行任务时异变,导致全队死亡。 有人在深夜突然异变,导致熟睡的战友重伤。 有人在公众场合突然异变,将无辜的普通人咬死。 …… 一个视频接一个视频,不是重伤就是死亡,充斥着血腥残酷,因为是立体成像,一切都真实得可怕,每个人都觉得那被撕咬的人就在自己身旁。 纪录片播完,大厅的灯光亮起。 英烈堂内,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氛围,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重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他们晋级成功后,都已经听上司详细讲解过突发性异变,甚至见过心理医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直到这一刻,亲眼看到这些机密文档,他们才身临其境,真实感受到了异变的残酷绝望。 辰砂站起,目光扫过所有士兵。 “很抱歉,异种的A级体能庆典不是在宴会厅举行,而是在英烈堂里举行。视频里记录的事很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或者你们的战友身上!这就是你们未来的人生,每一天都活在异变的死亡阴影中。你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可以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可以通过性交和药品放纵发泄,但最终,你们必须站起来,往前走!因为你们是战士,奥丁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奥丁联邦需要你们!” 辰砂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英烈堂内,依旧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但每个人的背脊都挺得更加笔直,正如辰砂所说,他们都是千锤百炼出的优秀战士,死亡让他们恐惧,却不能让他们退缩! 辰砂讲完话,执政官说:“自由交流时间,可以提问。” 一个士兵举起手,执政官示意他问。 士兵站起,对辰砂敬礼:“指挥官,您是3A级体能,异变概率远远大于我们,您害怕吗?” “害怕。” “您最害怕什么?” 辰砂沉默了一瞬,说:“如你们所知,我已婚,我妻子的体能比我差。” 众人轻声笑,全联邦除了执政官,所有人都比指挥官体能差。 “我曾经梦到我把她咬死吃了。”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无言的沉默中,士兵肃容敬了个军礼后坐下:“谢谢指挥官。” 一个女兵举手提问。 “指挥官,您的夫人知道这事吗?她身为纯基因的人类,怎么看异种会异变的事?” “她知道。”辰砂的视线落在洛兰身上,“她完全接受异种。” “她不害怕吗?” “……” 所有人都在等待答案,辰砂却迟迟没有回答。 寂静中,洛兰突然站起来说:“我很害怕。” 所有军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洛兰。 洛兰对周围满面震惊、瞪着她的士兵促狭地眨眨眼睛,早说了我已婚。 她对提问的女兵说:“我是英仙洛兰,指挥官的夫人。你的问题关于我,由我来回答。我不但害怕,还非常憎恨突发性异变。” 众人哗然、表情各异。 “那……你还敢坐在这里?”英烈堂里坐的上千人,可是都会异变的异种。 “我刚到阿丽卡塔不久时,一个和你们一样的人告诉我,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仍然心藏慈悲、手握利剑,迎难而上。当年,我并不完全理解他说的话,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和你们一样,会有宁愿害怕也不愿割舍的东西,所以我会一边害怕,一边勇敢。” 女兵似有所悟,愣愣地想着什么。 一个男兵站起,尖锐地问:“你刚才说不只是害怕异变,还非常憎恨异变?”显然他把异变和异种混为一谈了。 “对!我非常憎恨它!”洛兰迎着他讥嘲的目光说,“我已经决定以打败它、消灭它为终身目标!” 男兵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您说什么?怎么可能?” “突发性异变是基因病,我是基因修复师,我说我要研究出治愈异变的方法,怎么不可能了?” 问话的男兵没有了敌意,不想打击地说不可能,可也没有办法虚伪地说可能,只能沉默。 执政官说:“没有问题就坐下。” 女兵和男兵对执政官和指挥官敬礼,然后坐下。 洛兰站着未动:“我有问题问执政官阁下。” 执政官抬手,示意请问。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异变后的异变者?” “迄今为止的研究表明,15分钟后,异变者完全丧失神志,成为疯狂的野兽,不可能再变回人。” “你也说了,是迄今为止的研究,万一他们有机会变回人呢?” “证明这个万一!在无法证明时,让异变者有尊严地死去是联邦对他们最后的尊重。” “最后的尊重?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活下去?最大的尊重难道不应该是尊重个人的意愿吗?”洛兰的声音变得尖锐高亢,像是一把锋利的矛,刺向执政官。 执政官看向台下的所有军人:“异变后,你们是想死亡,还是想成为没有神志的疯狂野兽,继续活下去?” “死亡!”英烈堂里响起雄壮的喊声,众口一词,毫不迟疑。 洛兰呆看着周围坚毅果决的面容。 他们都是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宁愿死亡,也不愿变成疯狂的吃人野兽继续活下去。 这也是千旭的选择吗? 洛兰艰涩地问:“如果能证明,即使过了15分钟的黄金期,仍然有可能恢复神志、变回人,你们愿意以野兽的样子活下去吗?” 鸦雀无声。 刚才提问的女兵突然说:“我愿意!我的男友是普通人,身体不太好,只要有可能回到他身边,我愿意尝试一切可能。” “谢谢!”洛兰转头,盯着执政官,“我会努力证明万一!” 一片肃穆的深绿色军装中,她是唯一轻盈的白,不仅执政官和指挥官看着她,所有士兵也都看着她。 洛兰眼中隐隐含泪,对大厅内的所有军人说:“我和我的同事会努力,寻找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到时候,请你们也努力,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即使变成了没有神志的疯狂野兽,也不要随意同意别人杀死你!死亡很痛苦,可思念更痛苦!英烈堂里的名字,不仅仅刻在砖块上,还鲜血淋漓地刻在思念他们的人心上,成为永远的痛!” 她的千旭已经回不来了,但她希望这些年轻的士兵,即使将来不幸异变,仍有机会回到他们的亲人、爱人和朋友身边。 千旭的宿舍楼前。 洛兰看到窗台上摆放着几盆鲜花,花朵开得缤纷绚烂;窗户上挂着粉白色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显然,千旭曾经住过的屋子已经迎来新的主人,他生活过的痕迹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洛兰悲伤茫然地离开。 十一年时间,她做到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是,她失去了那个陪伴、鼓励她完成这些事的人。 飞驰的星际列车上。 洛兰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发呆。 千旭没什么钱,洛兰账户里有钱,但不属于她。两个人出行,都是坐便宜实惠的星际列车。有时候行李多了,的确不方便,那时候洛兰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拿到基因修复师执照,赚了钱买艘二手的私人飞船。 她拿出基因修复师执照,慢慢摊开,第一次仔细看起来。 基因修复师的名字,是“英仙洛兰”,不是“骆寻”。 十一年努力的人是骆寻,可骆寻依旧不存在,被认可的是英仙洛兰。 骆寻因为千旭而生,又好像随着他的离开消失了。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 星际列车的智脑广播:“前方到站阿丽卡塔孤儿院。” 洛兰擦去眼泪,把意味着财富、地位、权力的执照,随意卷起,塞进包里,下了车。 到了孤儿院大门口,洛兰才发现因为半军事化管理,孤儿院不允许随意进入,必须实名登记、支付不菲的费用后,在义工导游的带领下,乘坐游览车参观。 洛兰用骆寻的身份做了登记,在一名年轻义工的陪同下,参观游览孤儿院。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洛兰发现将近十一年没有来,但时间在这里好像凝滞了,不管是景致还是人,都没有丝毫变化。 一群群的孩子在各处嬉戏玩耍,笑闹声不停地传进耳朵,可那个陪着孩子们玩战舰游戏的男子却永远不见了。 做导游的义工是个年轻的女子,还在读大学,性格活泼外向,一路上说个不停。“小姐,你怎么会来孤儿院游览呢?”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生活过。” “难怪呢!他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 “他已经去世了。” 导游不安地说:“抱歉,我多嘴了。” “没事。” “你知道他住哪栋宿舍吗?我可以带你去他住过的宿舍看看。” 洛兰一愣,苦涩地说:“不知道。” 导游热情地说:“没有关系,很多来寻访亲人踪迹的访客也不知道他们亲人住过的宿舍。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查一下他曾经住过的宿舍。” “千旭。” 导游打开个人终端,登录孤儿院的网站,查询千旭的住宿资料。 半晌后,她对洛兰抱歉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查到你朋友的住宿信息。你肯定他叫这个名字吗?” “非常肯定。” 导游又帮洛兰搜索了一遍,结果依旧显示“查无此人”。 洛兰本来只是相思难解,一时兴起想回千旭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完全没有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就好像千旭活过的痕迹被全部抹除了。 导游看她脸色难看,忙宽慰她:“你不要着急,也许资料有遗漏,也许你朋友离开孤儿院后改了名字,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事。这样吧,我去找孤儿院管理宿舍的老师,请她再帮你仔细查一下。” 洛兰感激地留下自己的联络号码,拜托她有消息后,立即通知她。 Chapter 17 久别重逢 Chapter 17 久别重逢 洛兰浑身发冷,想要推开他,却像是被噩梦魇住,身体僵硬,一动都动不了。 第二天,洛兰收到义工导游发来的消息,孤儿院管理宿舍的老师也没有查到千旭的资料,要么是洛兰记错了孤儿院,要么就是千旭改过名字。 洛兰仔细回忆过往,她在孤儿院遇见千旭时,他肯定说过他在孤儿院长大。 如果孤儿院的宿舍档案资料里没有千旭,那只能是千旭以前的名字不叫千旭。 千旭是军人,想要查询他的个人信息并不容易,洛兰想来想去,只能给封林发消息,拜托她帮忙查询一下千旭以前用过的名字。 封林迟迟没有回复,看来她还在和棕离僵持,赖在监狱里不肯出来。 洛兰冲进书房,找到大熊,问:“千旭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大熊圆滚滚的眼睛转成一圈圈的蚊香,半晌才憋出一句:“主人!” 洛兰骂:“笨蛋!大笨蛋!最愚蠢的大笨蛋……” 她悲伤沮丧地抱住大熊,用额头一下下磕着大熊的圆脑袋。“我真的是一个又愚蠢又没用的大笨蛋!为什么我当年只顾着自己,没能多关心一点千旭?” 大熊安静地站着。 洛兰也没有指望它回答,只是借着它,向它的主人倾诉愧疚和思念。 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传来,洛兰立即直起身:“谁?” “是我。”辰砂从书房一侧高高的书架后走出来,看上去有点尴尬。 洛兰比他更尴尬:“我、我不知道你在。” “我帮执政官找一点东西。” 洛兰下意识地看向书架后,透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不打扰你们,我出去了。”洛兰立即想走。 “洛兰。”辰砂的目光十分温和,甚至难得地带着一点喜悦期盼,“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今天晚上庆贺你成为基因修复师的晚宴,有两位特殊客人来。” “谁?” “你九姐和十七哥,没有提前告诉你,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洛兰呆若木鸡,九姐、十七哥?谁的九姐、十七哥?哦,洛兰公主的九姐、十七哥。可是,她不是洛兰公主啊! “洛兰!”辰砂看她脸色不对,“你不高兴见到他们?” “啊!怎么会呢?我当然很高兴了,非常高兴!我要好好准备,欢迎他们。”洛兰一边用力笑,一边急速走。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思索一下该怎么办,却一头撞到执政官身上。 执政官一手拿着本古色古香的纸质笔记本,一手稳稳地扶住她。洛兰满面困惑,不明白为什么执政官要挡住她的路。 “门在这边。”辰砂一手牵住她的手,一手指向相反的方向。 执政官立即放开洛兰,后退了一大步。 洛兰笑着拍下额头:“十一年没有见过他们,太激动了,有些高兴傻了。” 她急急忙忙地朝着门外跑去,就像是一个久别离家、迫不及待想见到亲人的小姑娘。 洛兰冲进卧室,锁上门。 来来回回地走着,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肯定会露馅,肯定会! 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亲人,就算以前不亲近,久别重逢也总要说说话、叙叙旧,无可避免地会聊到前尘旧事。 她却连九姐、十七哥的名字都不知道。 好像背过的,但是当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洛兰公主身上了,最关心的是如何在奥丁联邦活下去,对阿尔帝国枝蔓纠缠的一堆亲戚压根没有留意。 十一年过去,她已经把那点背过的东西全部还给了穆医生。不管“姐姐、哥哥”说什么,她都会一无所知,没有办法接话。 洛兰越想越灰心,越想越绝望。 看上去自己拥有很多,可实际上她依旧是十一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姑娘,没有亲人求助,没有朋友商量。 什么都没有! 如果千旭还在,他肯定会帮她想办法、出主意。 洛兰难过地坐在地上,抱住头。千旭在的话,根本不会碰到现在的情形,他们应该早已经逃走了。 洛兰突然站起来,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不管来不来得及,逃走都是唯一的出路。 她迅速地拿出包,收拾东西。 不能引人注目,自然不能带太多,只能把必须要带的东西带上,千旭的音乐匣子、防身的武器、药剂包…… 收拾好一切,洛兰给辰砂发信息:“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去哪里?” “九姐和十七哥要来,没有合适的衣服,我去商场看看。” “好。” 洛兰提着包,大大方方地开始了她的逃亡之旅。 洛兰边走边盘算。 正大光明地坐飞车去商场,到商场后,先买一些东西,付高价要求立即运送到其他星球。悄悄把能锁定她位置的个人终端摘下,塞进货物里,让紫宴、棕离他们跟着信号去外星球找她吧! 她知道暗中肯定有保镖跟随,否则辰砂不会同意她一个人出门。不过,商场人流量大,出口四通八达,在合适的位置、合适的时机制造一点混乱,就能趁乱甩掉他们。 她包里有各种药物,随时能改头换面,把自己伪装成基因自然变异的异种,混到距离商场不远的流莺街。 那里鱼龙混杂,来历不明的女人很多,多一个病弱的女异种绝不会引人注目。 等到搜寻她的风声过了,再想办法离开阿丽卡塔。 洛兰坐到飞车上,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下令智脑去商场。 飞车升空,疾驰向前。 洛兰趴在车窗上,怔怔地看着下面渐渐远去的斯拜达宫,莫名地竟然有一点心痛不舍。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 洛兰反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是她在叹息。 车上有人?! 她心里直冒寒气,全身僵硬,竟然都不敢回头去看。 “公主,是我。”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坐在飞车后座的执政官立即道明身份。 洛兰扭过头,震惊地问:“你……你怎么在车上?” “商场人多,不安全,我护送你去。” “辰砂呢?” “我正好有空。” 洛兰惊疑不定,不知道他是真有空,还是察觉了什么。 执政官的面具脸上没有任何异常,低头看着虚拟屏幕,随意地聊天。“你应该和你十七哥感情不错吧?” “和你无关。”洛兰看向车窗外,用冷漠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 执政官说:“要见你的家人,辰砂有点紧张,他希望能让你高兴一点。” 洛兰打定主意不吭声,从任人欺凌的奴隶到万人之上的执政官,这种“人间极品”的手段心机都不是她能应付的,与其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沉默到底。 到了商场。 洛兰纠结地想:怎么办?逃还是不逃?逃的话,面对着不知深浅的执政官,实在没有把握能逃走;不逃的话,晚上肯定会露馅。 似乎不管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机器人销售员把当季最流行的衣裙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洛兰装模作样地看来看去,其实完全没记住这些衣裙长什么样。 “这件留下。”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执政官突然说。 洛兰仔细看了一眼,是她喜欢的款式,不过,她讨厌挑中它的人。她回头朝执政官灿烂地一笑,对机器人销售员说:“丑死了!不要!” 最后,洛兰胡乱挑了件长裙,让机器人帮她包起来。 眼看着时间一分分流逝,洛兰却无计可施,执政官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连她去卫生间,他都会等在外面。 为了拖延时间,洛兰借口渴了,去饮料店喝饮料。 她买了两杯饮料,琢磨着给执政官的饮料里下点药,把他放倒。 转念间又想到人家是3A级体能,还是个基因变异的异种,都不知道他现在的基因究竟是什么样,更不知道什么药能对他管用,难道把所有药都放进去? 一抬头,洛兰看到他的面具脸,只能心里默默流着泪,放弃了放倒他的念头。 执政官礼貌地说:“抱歉,我不方便在公众场合喝饮料。” 洛兰翻了个白眼:“我会请你喝饮料?阁下真的想多了!” “你买了两杯。” “都是给自己的。” 执政官看着两个超级大杯,声音中隐有笑意:“你喝得完吗?” 当时脑子短路,竟然为了下药方便,选了最大杯。洛兰盯着自己手里的两个超大杯,面不改色地说:“当然!”说完就想掀桌子,把饮料泼到执政官脸上去,其实她根本不渴啊,而且还是她讨厌的冰饮。 洛兰捧着大杯子,嘴里含着吸管,东张西望。 脑子里一会儿一个念头,每个念头还没有成形就被她自己拍死了,不行,都不行! 如果现在对面坐的是紫宴或辰砂,她都有办法。但是面对执政官,她觉得这个活死人完全没有弱点,一直以来,他面目模糊,可又存在感强大。 洛兰郁闷地瞪执政官,发现他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专注得好像他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不见。 洛兰心里咯噔一跳,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异样? 正疑神疑鬼,旁边传来杯子掉到地上的声音,洛兰循声看去,一个人正在大声责备机器人,地上洒着一摊饮料。 那种机器人是最常见的清洁机器人,只会按照预先设定的程序工作,并不能和人类语言交流。那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机器人只是傻乎乎地站着。 洛兰看着他们发呆。 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惊慌中,她只想到自己,忘记了清越和清初还在奥丁。如果她逃了,她们怎么办?阿尔帝国连自己的公主都能交易,又怎么会维护两个已经送出去的侍女? 洛兰猛地放下杯子,站起来朝着店外走去。 七拐八绕,一直走到停车坪,她站定,回身看着执政官:“阁下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送你回到辰砂身边。” 洛兰觉得肚子疼,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冰饮喝多了。 飞车缓缓行驶到他们面前。 洛兰要上车,却突然脚下一软,向地上摔去。如她所料,在脑袋亲吻大地前,执政官抱住了她,3A级体能的正常反应。 “公主?” 洛兰痛苦地皱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掉到地上的包:“药。” 执政官急忙打开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黑匣子音乐播放器。 “在……里面。”洛兰已经痛得气若游丝。 执政官探手进去,把药剂包拿出来。 洛兰手哆哆嗦嗦地从一排又一排压根没有任何标签的药瓶中,拿出两个小药瓶。 她张开嘴就想往嘴里倒。 执政官握住她的手腕。 洛兰要气疯了,不能给你下药,我给自己下药也不行吗?她睁着一双被气得泪光闪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执政官,痛苦地呻吟:“冷饮喝多了……肚子很痛。” 执政官放开手。 洛兰吃了药,靠着执政官的搀扶,病恹恹地坐进车里,装出痛苦渐渐缓解的样子。 执政官一言不发,安静地陪着她。 洛兰不敢去观察他,但感觉上执政官好像真的在紧张她,演技应该骗过他了吧。 “好一点了吗?”执政官问。 洛兰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虽然很想吓吓他,但真把他吓到送她去医院就不好了。 洛兰这会儿真觉得肚子痛了,下意识地按着肚子。 执政官问:“要去医院看医生吗?” 洛兰嘟囔:“我就是医生。” “还疼吗?” “和你无关!” 洛兰扭头看向窗外,表示没有兴趣和他说话。 回到家里时,已经来了不少客人。 洛兰急急忙忙地找辰砂,看到他衣冠楚楚,正在和楚墨说话。 她急忙冲过去,讨好地拽拽辰砂的袖子,又讨好地拽拽楚墨的袖子,示意他们跟她走。 三个人到了楼上,关好门后,辰砂问:“怎么了?” 洛兰指指自己的嗓子,一笔一画地在虚拟屏幕上写字:“我不能说话了。” “楚墨!”辰砂立即把洛兰拽到楚墨面前。 洛兰配合地张嘴:“啊——” 楚墨检查完,眉头蹙到一起:“有人给你下毒,怎么回事?” 洛兰很羞愧的样子:“我吃错药了。肚子痛,本来是想吃止疼药和调理身体的药,结果拿错了药。” 楚墨目瞪口呆,这种事情也能发生?他能把那张基因修复师的执照收回来吗? 洛兰把自己的药剂包拿给楚墨看,一共五层,每层都是排列整齐、一模一样的小药瓶,而且每个药瓶上都没有标注。 洛兰点点两个药瓶,示意自己就是拿错了这两瓶药。 楚墨简直一头冷汗:“你为什么不给药瓶贴上标签?” “我故意的,坏人动不了我的药剂包。” 难怪会毒到自己,楚墨假笑着说:“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自己也动不了了!” 洛兰拍拍胸脯,写:“我绝对没问题。今天是肚子很痛,视线有点花,执政官又在旁边,搞得我很紧张。”有老狐狸为她背书整件事,这群小狐狸应该不会起疑。 楚墨终于理解了古人说的“天才和疯子只一线之隔”。 辰砂关切地问:“洛兰的嗓子……” 楚墨说:“没事。公主已经给自己解毒了,现在只是毒药的副作用,两三天不能说话而已。” 洛兰写:“别告诉我九姐、十七哥,就说我嗓子病毒感染发炎了。” 楚墨冷嘲:“在庆贺你成为基因修复师的宴会上说你被自己毒哑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我实在说不出来。” 洛兰干笑。 楚墨看辰砂神色不豫,识趣地主动离开。 洛兰写:“我要换衣服。”暗示辰砂也出去。 辰砂看着她的药剂包:“你到底准备了多少毒药?” 洛兰忽闪着眼睛装傻。 “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吗?”辰砂的手指在一瓶瓶药剂上滑过。 洛兰心虚地笑,藏着秘密的死刑犯,天天面对着被自己欺骗的人,的确不容易有安全感。 “这些年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对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异变的怪物,你没有精神失常已经不容易了。”辰砂满面自嘲,大步朝门外走去。 “不是!”洛兰脱口而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伸手想抓住辰砂,辰砂已经拉门而出。 欢声笑语从楼下传来,洛兰忽然觉得有些事是注定的,解释不解释最终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收回手,门缓缓合拢,将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洛兰换上新买的衣服、梳好头发,安慰镜子中焦灼的自己:镇静!你已经变成了哑巴,不能交流,一定能平安熬过今晚! 她扯扯嘴角,露出微笑,一边回忆着穆医生教她的“公主范”,一边向楼下走去。 花园里鲜花怒放、美酒飘香,清越和清初把一切安排得很妥当。 宾客陆陆续续走来向她道喜,洛兰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辰砂。作为一个哑巴,她身边迫切需要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毫无疑问只能是辰砂。 看到了楚墨,却没有看到辰砂,她无声地求救:“辰砂?” 楚墨一边和紫宴说话,一边笑指指客厅。 洛兰立即朝客厅走去,四处找了一圈,才在摆放着钢琴的角落里看到辰砂。 他歪靠在椅子上喝闷酒,衬衣的领口解开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衣袖卷到胳膊肘,简直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 洛兰走过去,蹲在他膝盖旁,仰头看他。 辰砂孩子气地把头转向另一边,洛兰歪着身子,探头过去瞅他,他又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洛兰忍不住想笑,他这是在闹罢工吗?好像一只奓毛的猫啊!看来要把他的毛捋顺了才高兴开工呢。 洛兰安静了一会儿,以A级体能的速度猛地探头去看他,他速度更快地把头扭到另一边,没有想到正中洛兰下怀,虚拟屏幕就在眼前,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简直亮瞎人眼,想要装看不见都不可能。 “不要喝醉!” 洛兰笑得蹲都蹲不稳,软坐在地上,发不出声音,埋着头,肩膀不停地颤。 辰砂老脸发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幼稚,声音越发冷淡:“不会耽误正事,我就算想喝醉,也绝不可能醉。” 洛兰困惑地眨巴着眼睛。 “到了3A级体能,没有饮料能让我们醉,也没有麻醉药能让我们昏迷。” 洛兰愣住。 她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永远清醒的世界。不管多么坚强的人,总会有一瞬的软弱、一时的难以入眠,想要酩酊大醉一场,可他们永远没有办法麻醉自己,甚至连麻醉药都不能让他们昏迷。 即使受伤躺到手术台上,也会清醒地感受到每一丝痛苦。也许他们的体质已经强大到丝毫不在乎那点疼痛了,但是这真的不是一种强大,而是一种悲哀! 洛兰的手放在辰砂的膝盖上,静静地看着他。 作为一个一直被人仰视的强大存在,辰砂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么柔软的目光看他。 她没有丝毫仪态地坐在地上,穿着一件完全不适合她的衣裙,像是一只毛发蓬乱、卧在他脚边的小动物,却令他心旌神摇。 洁白的纱帘在轻轻飘荡,悠扬的小提琴声从花园里传来,晚风中满是清甜的香气。 辰砂口干舌燥,盯着洛兰的唇,忍不住身子慢慢向前倾。他一手扶在洛兰的脑袋上,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端着的酒杯渐渐歪斜,红色的酒液一滴滴落在地毯上。 “公主,来了,他们来了!”清越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辰砂以3A级体能的快速反应,行云流水地把前倾变成站起,一手抬起,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一手在洛兰头上拍了拍,像是安抚一只宠物。 “走吧,欢迎你的姐姐、哥哥。” 洛兰目瞪口呆,明明是她来捋顺他的毛吧!怎么就变成辰砂来捋顺她的毛了?不过,她现在肾上腺素分泌在激增,的确需要一点安抚。 洛兰追上辰砂,主动挽住他的胳膊,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住,指指辰砂的衣服。 辰砂立即反应过来,整理衣衫,扣上扣子。 洛兰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主动伸手帮他打领带。 辰砂站得笔挺,静静地看着洛兰。 可是,等了一会儿,发现洛兰脸色发红,又羞又急的样子。他一低头,看到自己的领带被她系得奇丑无比,像鼓起的小笼包。 洛兰咬着牙,用力拽了拽,也没有把它拽得更平整好看。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辰砂,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他还是自己来吧。呜呜……真是典型的猪队友,帮忙却帮倒忙! 辰砂想到洛兰肯定是第一次帮男人系领带,忽地就笑了,无声无息,可眼睛微眯、唇角上挑,绝对就是一个笑容。 相识十一载,第一次看到辰砂笑,洛兰大惊失色,如果她能发出声音,肯定已经失声尖叫了。 辰砂含着笑把领带解开。 像是要让洛兰观摩学习,他有意地放慢动作。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领带间翻来绕去,3A级的体能掌控着每个指节心随意至,一翻一绕都赏心悦目、诱人关注,甚至连指尖轻捋过领带的动作都有不可思议的美感。 洛兰咬着唇,瞪着辰砂,赤裸裸的羞辱!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执政官领着客人走进客厅,看到洛兰和辰砂隔着几步的距离相对而立,似远又似近,四周萦绕着亲昵的暧昧气息。 他猛地停住脚步,身后跟随的人也急忙站住。 辰砂敛去笑意,长腿一迈,站到洛兰身旁。 洛兰微笑着转过身,看到执政官身边站着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头上戴着璀璨的公主冠。 她关切地问:“听说你嗓子发炎不能说话?” 洛兰笑着点头。 “疼得厉害吗?吃过药了吗?” 两姐妹一个关心地询问,一个温顺地点头、摇头,显得很亲切融洽,洛兰觉得要给自己点一万个赞,果然做了哑巴万事大吉。 执政官对辰砂介绍:“邵菡公主。” “欢迎!” 辰砂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礼貌地握手问好,礼节一点没差。 洛兰突然觉得心灵受到一万点暴击的伤害,当年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 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隔着落地大窗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和两个美丽的女宾客调情。奥丁联邦的女人在男女情事上向来豪放,碰到放荡不羁的浪子,简直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邵菡公主满脸无奈,对执政官和辰砂抱歉地说:“叶玠一直都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没个正经。”她提高声音,警告地叫:“叶玠!” 男子笑着回身。 洛兰如遭雷击。 他一步步走过来,洛兰竟然忍不住想要一步步后退。 他眉梢眼角犹有春色,举止轻浮,活脱就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相,却纵情声色的荒唐王子。 但是,洛兰亲眼见过他截然相反的另一副模样,很清楚他的精明强势、冷酷无情。 他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哥哥般热情地抱住洛兰,在她耳边说:“再次见面了!一别十一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洛兰浑身发冷,想要推开他,却像是被噩梦魇住,身体僵硬,一动都动不了。 幸亏执政官帮她解了围:“殿下,这位是奥丁联邦的指挥官辰砂。” 叶玠只能放开洛兰,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辰砂,笑嘻嘻地说:“我们可一直好奇洛兰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欢迎!”辰砂依旧是万年寒冰脸,礼貌地握了下手后就不再多言。 洛兰心神恍惚。 精明深情的穆医生,铁血强悍的龙头,放浪形骸的叶玠王子……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辰砂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握住了她的手。 洛兰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不管他是谁,对她而言只有一个身份——害死了千旭的人! Chapter 17 久别重逢 Chapter 17 久别重逢 洛兰浑身发冷,想要推开他,却像是被噩梦魇住,身体僵硬,一动都动不了。 第二天,洛兰收到义工导游发来的消息,孤儿院管理宿舍的老师也没有查到千旭的资料,要么是洛兰记错了孤儿院,要么就是千旭改过名字。 洛兰仔细回忆过往,她在孤儿院遇见千旭时,他肯定说过他在孤儿院长大。 如果孤儿院的宿舍档案资料里没有千旭,那只能是千旭以前的名字不叫千旭。 千旭是军人,想要查询他的个人信息并不容易,洛兰想来想去,只能给封林发消息,拜托她帮忙查询一下千旭以前用过的名字。 封林迟迟没有回复,看来她还在和棕离僵持,赖在监狱里不肯出来。 洛兰冲进书房,找到大熊,问:“千旭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大熊圆滚滚的眼睛转成一圈圈的蚊香,半晌才憋出一句:“主人!” 洛兰骂:“笨蛋!大笨蛋!最愚蠢的大笨蛋……” 她悲伤沮丧地抱住大熊,用额头一下下磕着大熊的圆脑袋。“我真的是一个又愚蠢又没用的大笨蛋!为什么我当年只顾着自己,没能多关心一点千旭?” 大熊安静地站着。 洛兰也没有指望它回答,只是借着它,向它的主人倾诉愧疚和思念。 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传来,洛兰立即直起身:“谁?” “是我。”辰砂从书房一侧高高的书架后走出来,看上去有点尴尬。 洛兰比他更尴尬:“我、我不知道你在。” “我帮执政官找一点东西。” 洛兰下意识地看向书架后,透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不打扰你们,我出去了。”洛兰立即想走。 “洛兰。”辰砂的目光十分温和,甚至难得地带着一点喜悦期盼,“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今天晚上庆贺你成为基因修复师的晚宴,有两位特殊客人来。” “谁?” “你九姐和十七哥,没有提前告诉你,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洛兰呆若木鸡,九姐、十七哥?谁的九姐、十七哥?哦,洛兰公主的九姐、十七哥。可是,她不是洛兰公主啊! “洛兰!”辰砂看她脸色不对,“你不高兴见到他们?” “啊!怎么会呢?我当然很高兴了,非常高兴!我要好好准备,欢迎他们。”洛兰一边用力笑,一边急速走。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思索一下该怎么办,却一头撞到执政官身上。 执政官一手拿着本古色古香的纸质笔记本,一手稳稳地扶住她。洛兰满面困惑,不明白为什么执政官要挡住她的路。 “门在这边。”辰砂一手牵住她的手,一手指向相反的方向。 执政官立即放开洛兰,后退了一大步。 洛兰笑着拍下额头:“十一年没有见过他们,太激动了,有些高兴傻了。” 她急急忙忙地朝着门外跑去,就像是一个久别离家、迫不及待想见到亲人的小姑娘。 洛兰冲进卧室,锁上门。 来来回回地走着,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肯定会露馅,肯定会! 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亲人,就算以前不亲近,久别重逢也总要说说话、叙叙旧,无可避免地会聊到前尘旧事。 她却连九姐、十七哥的名字都不知道。 好像背过的,但是当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洛兰公主身上了,最关心的是如何在奥丁联邦活下去,对阿尔帝国枝蔓纠缠的一堆亲戚压根没有留意。 十一年过去,她已经把那点背过的东西全部还给了穆医生。不管“姐姐、哥哥”说什么,她都会一无所知,没有办法接话。 洛兰越想越灰心,越想越绝望。 看上去自己拥有很多,可实际上她依旧是十一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姑娘,没有亲人求助,没有朋友商量。 什么都没有! 如果千旭还在,他肯定会帮她想办法、出主意。 洛兰难过地坐在地上,抱住头。千旭在的话,根本不会碰到现在的情形,他们应该早已经逃走了。 洛兰突然站起来,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不管来不来得及,逃走都是唯一的出路。 她迅速地拿出包,收拾东西。 不能引人注目,自然不能带太多,只能把必须要带的东西带上,千旭的音乐匣子、防身的武器、药剂包…… 收拾好一切,洛兰给辰砂发信息:“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去哪里?” “九姐和十七哥要来,没有合适的衣服,我去商场看看。” “好。” 洛兰提着包,大大方方地开始了她的逃亡之旅。 洛兰边走边盘算。 正大光明地坐飞车去商场,到商场后,先买一些东西,付高价要求立即运送到其他星球。悄悄把能锁定她位置的个人终端摘下,塞进货物里,让紫宴、棕离他们跟着信号去外星球找她吧! 她知道暗中肯定有保镖跟随,否则辰砂不会同意她一个人出门。不过,商场人流量大,出口四通八达,在合适的位置、合适的时机制造一点混乱,就能趁乱甩掉他们。 她包里有各种药物,随时能改头换面,把自己伪装成基因自然变异的异种,混到距离商场不远的流莺街。 那里鱼龙混杂,来历不明的女人很多,多一个病弱的女异种绝不会引人注目。 等到搜寻她的风声过了,再想办法离开阿丽卡塔。 洛兰坐到飞车上,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下令智脑去商场。 飞车升空,疾驰向前。 洛兰趴在车窗上,怔怔地看着下面渐渐远去的斯拜达宫,莫名地竟然有一点心痛不舍。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 洛兰反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是她在叹息。 车上有人?! 她心里直冒寒气,全身僵硬,竟然都不敢回头去看。 “公主,是我。”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坐在飞车后座的执政官立即道明身份。 洛兰扭过头,震惊地问:“你……你怎么在车上?” “商场人多,不安全,我护送你去。” “辰砂呢?” “我正好有空。” 洛兰惊疑不定,不知道他是真有空,还是察觉了什么。 执政官的面具脸上没有任何异常,低头看着虚拟屏幕,随意地聊天。“你应该和你十七哥感情不错吧?” “和你无关。”洛兰看向车窗外,用冷漠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 执政官说:“要见你的家人,辰砂有点紧张,他希望能让你高兴一点。” 洛兰打定主意不吭声,从任人欺凌的奴隶到万人之上的执政官,这种“人间极品”的手段心机都不是她能应付的,与其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沉默到底。 到了商场。 洛兰纠结地想:怎么办?逃还是不逃?逃的话,面对着不知深浅的执政官,实在没有把握能逃走;不逃的话,晚上肯定会露馅。 似乎不管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机器人销售员把当季最流行的衣裙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洛兰装模作样地看来看去,其实完全没记住这些衣裙长什么样。 “这件留下。”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执政官突然说。 洛兰仔细看了一眼,是她喜欢的款式,不过,她讨厌挑中它的人。她回头朝执政官灿烂地一笑,对机器人销售员说:“丑死了!不要!” 最后,洛兰胡乱挑了件长裙,让机器人帮她包起来。 眼看着时间一分分流逝,洛兰却无计可施,执政官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连她去卫生间,他都会等在外面。 为了拖延时间,洛兰借口渴了,去饮料店喝饮料。 她买了两杯饮料,琢磨着给执政官的饮料里下点药,把他放倒。 转念间又想到人家是3A级体能,还是个基因变异的异种,都不知道他现在的基因究竟是什么样,更不知道什么药能对他管用,难道把所有药都放进去? 一抬头,洛兰看到他的面具脸,只能心里默默流着泪,放弃了放倒他的念头。 执政官礼貌地说:“抱歉,我不方便在公众场合喝饮料。” 洛兰翻了个白眼:“我会请你喝饮料?阁下真的想多了!” “你买了两杯。” “都是给自己的。” 执政官看着两个超级大杯,声音中隐有笑意:“你喝得完吗?” 当时脑子短路,竟然为了下药方便,选了最大杯。洛兰盯着自己手里的两个超大杯,面不改色地说:“当然!”说完就想掀桌子,把饮料泼到执政官脸上去,其实她根本不渴啊,而且还是她讨厌的冰饮。 洛兰捧着大杯子,嘴里含着吸管,东张西望。 脑子里一会儿一个念头,每个念头还没有成形就被她自己拍死了,不行,都不行! 如果现在对面坐的是紫宴或辰砂,她都有办法。但是面对执政官,她觉得这个活死人完全没有弱点,一直以来,他面目模糊,可又存在感强大。 洛兰郁闷地瞪执政官,发现他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专注得好像他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不见。 洛兰心里咯噔一跳,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异样? 正疑神疑鬼,旁边传来杯子掉到地上的声音,洛兰循声看去,一个人正在大声责备机器人,地上洒着一摊饮料。 那种机器人是最常见的清洁机器人,只会按照预先设定的程序工作,并不能和人类语言交流。那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机器人只是傻乎乎地站着。 洛兰看着他们发呆。 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惊慌中,她只想到自己,忘记了清越和清初还在奥丁。如果她逃了,她们怎么办?阿尔帝国连自己的公主都能交易,又怎么会维护两个已经送出去的侍女? 洛兰猛地放下杯子,站起来朝着店外走去。 七拐八绕,一直走到停车坪,她站定,回身看着执政官:“阁下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送你回到辰砂身边。” 洛兰觉得肚子疼,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冰饮喝多了。 飞车缓缓行驶到他们面前。 洛兰要上车,却突然脚下一软,向地上摔去。如她所料,在脑袋亲吻大地前,执政官抱住了她,3A级体能的正常反应。 “公主?” 洛兰痛苦地皱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掉到地上的包:“药。” 执政官急忙打开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黑匣子音乐播放器。 “在……里面。”洛兰已经痛得气若游丝。 执政官探手进去,把药剂包拿出来。 洛兰手哆哆嗦嗦地从一排又一排压根没有任何标签的药瓶中,拿出两个小药瓶。 她张开嘴就想往嘴里倒。 执政官握住她的手腕。 洛兰要气疯了,不能给你下药,我给自己下药也不行吗?她睁着一双被气得泪光闪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执政官,痛苦地呻吟:“冷饮喝多了……肚子很痛。” 执政官放开手。 洛兰吃了药,靠着执政官的搀扶,病恹恹地坐进车里,装出痛苦渐渐缓解的样子。 执政官一言不发,安静地陪着她。 洛兰不敢去观察他,但感觉上执政官好像真的在紧张她,演技应该骗过他了吧。 “好一点了吗?”执政官问。 洛兰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虽然很想吓吓他,但真把他吓到送她去医院就不好了。 洛兰这会儿真觉得肚子痛了,下意识地按着肚子。 执政官问:“要去医院看医生吗?” 洛兰嘟囔:“我就是医生。” “还疼吗?” “和你无关!” 洛兰扭头看向窗外,表示没有兴趣和他说话。 回到家里时,已经来了不少客人。 洛兰急急忙忙地找辰砂,看到他衣冠楚楚,正在和楚墨说话。 她急忙冲过去,讨好地拽拽辰砂的袖子,又讨好地拽拽楚墨的袖子,示意他们跟她走。 三个人到了楼上,关好门后,辰砂问:“怎么了?” 洛兰指指自己的嗓子,一笔一画地在虚拟屏幕上写字:“我不能说话了。” “楚墨!”辰砂立即把洛兰拽到楚墨面前。 洛兰配合地张嘴:“啊——” 楚墨检查完,眉头蹙到一起:“有人给你下毒,怎么回事?” 洛兰很羞愧的样子:“我吃错药了。肚子痛,本来是想吃止疼药和调理身体的药,结果拿错了药。” 楚墨目瞪口呆,这种事情也能发生?他能把那张基因修复师的执照收回来吗? 洛兰把自己的药剂包拿给楚墨看,一共五层,每层都是排列整齐、一模一样的小药瓶,而且每个药瓶上都没有标注。 洛兰点点两个药瓶,示意自己就是拿错了这两瓶药。 楚墨简直一头冷汗:“你为什么不给药瓶贴上标签?” “我故意的,坏人动不了我的药剂包。” 难怪会毒到自己,楚墨假笑着说:“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自己也动不了了!” 洛兰拍拍胸脯,写:“我绝对没问题。今天是肚子很痛,视线有点花,执政官又在旁边,搞得我很紧张。”有老狐狸为她背书整件事,这群小狐狸应该不会起疑。 楚墨终于理解了古人说的“天才和疯子只一线之隔”。 辰砂关切地问:“洛兰的嗓子……” 楚墨说:“没事。公主已经给自己解毒了,现在只是毒药的副作用,两三天不能说话而已。” 洛兰写:“别告诉我九姐、十七哥,就说我嗓子病毒感染发炎了。” 楚墨冷嘲:“在庆贺你成为基因修复师的宴会上说你被自己毒哑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我实在说不出来。” 洛兰干笑。 楚墨看辰砂神色不豫,识趣地主动离开。 洛兰写:“我要换衣服。”暗示辰砂也出去。 辰砂看着她的药剂包:“你到底准备了多少毒药?” 洛兰忽闪着眼睛装傻。 “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吗?”辰砂的手指在一瓶瓶药剂上滑过。 洛兰心虚地笑,藏着秘密的死刑犯,天天面对着被自己欺骗的人,的确不容易有安全感。 “这些年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对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异变的怪物,你没有精神失常已经不容易了。”辰砂满面自嘲,大步朝门外走去。 “不是!”洛兰脱口而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伸手想抓住辰砂,辰砂已经拉门而出。 欢声笑语从楼下传来,洛兰忽然觉得有些事是注定的,解释不解释最终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收回手,门缓缓合拢,将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洛兰换上新买的衣服、梳好头发,安慰镜子中焦灼的自己:镇静!你已经变成了哑巴,不能交流,一定能平安熬过今晚! 她扯扯嘴角,露出微笑,一边回忆着穆医生教她的“公主范”,一边向楼下走去。 花园里鲜花怒放、美酒飘香,清越和清初把一切安排得很妥当。 宾客陆陆续续走来向她道喜,洛兰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辰砂。作为一个哑巴,她身边迫切需要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毫无疑问只能是辰砂。 看到了楚墨,却没有看到辰砂,她无声地求救:“辰砂?” 楚墨一边和紫宴说话,一边笑指指客厅。 洛兰立即朝客厅走去,四处找了一圈,才在摆放着钢琴的角落里看到辰砂。 他歪靠在椅子上喝闷酒,衬衣的领口解开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衣袖卷到胳膊肘,简直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 洛兰走过去,蹲在他膝盖旁,仰头看他。 辰砂孩子气地把头转向另一边,洛兰歪着身子,探头过去瞅他,他又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洛兰忍不住想笑,他这是在闹罢工吗?好像一只奓毛的猫啊!看来要把他的毛捋顺了才高兴开工呢。 洛兰安静了一会儿,以A级体能的速度猛地探头去看他,他速度更快地把头扭到另一边,没有想到正中洛兰下怀,虚拟屏幕就在眼前,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简直亮瞎人眼,想要装看不见都不可能。 “不要喝醉!” 洛兰笑得蹲都蹲不稳,软坐在地上,发不出声音,埋着头,肩膀不停地颤。 辰砂老脸发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幼稚,声音越发冷淡:“不会耽误正事,我就算想喝醉,也绝不可能醉。” 洛兰困惑地眨巴着眼睛。 “到了3A级体能,没有饮料能让我们醉,也没有麻醉药能让我们昏迷。” 洛兰愣住。 她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永远清醒的世界。不管多么坚强的人,总会有一瞬的软弱、一时的难以入眠,想要酩酊大醉一场,可他们永远没有办法麻醉自己,甚至连麻醉药都不能让他们昏迷。 即使受伤躺到手术台上,也会清醒地感受到每一丝痛苦。也许他们的体质已经强大到丝毫不在乎那点疼痛了,但是这真的不是一种强大,而是一种悲哀! 洛兰的手放在辰砂的膝盖上,静静地看着他。 作为一个一直被人仰视的强大存在,辰砂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么柔软的目光看他。 她没有丝毫仪态地坐在地上,穿着一件完全不适合她的衣裙,像是一只毛发蓬乱、卧在他脚边的小动物,却令他心旌神摇。 洁白的纱帘在轻轻飘荡,悠扬的小提琴声从花园里传来,晚风中满是清甜的香气。 辰砂口干舌燥,盯着洛兰的唇,忍不住身子慢慢向前倾。他一手扶在洛兰的脑袋上,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端着的酒杯渐渐歪斜,红色的酒液一滴滴落在地毯上。 “公主,来了,他们来了!”清越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辰砂以3A级体能的快速反应,行云流水地把前倾变成站起,一手抬起,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一手在洛兰头上拍了拍,像是安抚一只宠物。 “走吧,欢迎你的姐姐、哥哥。” 洛兰目瞪口呆,明明是她来捋顺他的毛吧!怎么就变成辰砂来捋顺她的毛了?不过,她现在肾上腺素分泌在激增,的确需要一点安抚。 洛兰追上辰砂,主动挽住他的胳膊,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住,指指辰砂的衣服。 辰砂立即反应过来,整理衣衫,扣上扣子。 洛兰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主动伸手帮他打领带。 辰砂站得笔挺,静静地看着洛兰。 可是,等了一会儿,发现洛兰脸色发红,又羞又急的样子。他一低头,看到自己的领带被她系得奇丑无比,像鼓起的小笼包。 洛兰咬着牙,用力拽了拽,也没有把它拽得更平整好看。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辰砂,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他还是自己来吧。呜呜……真是典型的猪队友,帮忙却帮倒忙! 辰砂想到洛兰肯定是第一次帮男人系领带,忽地就笑了,无声无息,可眼睛微眯、唇角上挑,绝对就是一个笑容。 相识十一载,第一次看到辰砂笑,洛兰大惊失色,如果她能发出声音,肯定已经失声尖叫了。 辰砂含着笑把领带解开。 像是要让洛兰观摩学习,他有意地放慢动作。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领带间翻来绕去,3A级的体能掌控着每个指节心随意至,一翻一绕都赏心悦目、诱人关注,甚至连指尖轻捋过领带的动作都有不可思议的美感。 洛兰咬着唇,瞪着辰砂,赤裸裸的羞辱!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执政官领着客人走进客厅,看到洛兰和辰砂隔着几步的距离相对而立,似远又似近,四周萦绕着亲昵的暧昧气息。 他猛地停住脚步,身后跟随的人也急忙站住。 辰砂敛去笑意,长腿一迈,站到洛兰身旁。 洛兰微笑着转过身,看到执政官身边站着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头上戴着璀璨的公主冠。 她关切地问:“听说你嗓子发炎不能说话?” 洛兰笑着点头。 “疼得厉害吗?吃过药了吗?” 两姐妹一个关心地询问,一个温顺地点头、摇头,显得很亲切融洽,洛兰觉得要给自己点一万个赞,果然做了哑巴万事大吉。 执政官对辰砂介绍:“邵菡公主。” “欢迎!” 辰砂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礼貌地握手问好,礼节一点没差。 洛兰突然觉得心灵受到一万点暴击的伤害,当年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 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隔着落地大窗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和两个美丽的女宾客调情。奥丁联邦的女人在男女情事上向来豪放,碰到放荡不羁的浪子,简直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邵菡公主满脸无奈,对执政官和辰砂抱歉地说:“叶玠一直都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没个正经。”她提高声音,警告地叫:“叶玠!” 男子笑着回身。 洛兰如遭雷击。 他一步步走过来,洛兰竟然忍不住想要一步步后退。 他眉梢眼角犹有春色,举止轻浮,活脱就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相,却纵情声色的荒唐王子。 但是,洛兰亲眼见过他截然相反的另一副模样,很清楚他的精明强势、冷酷无情。 他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哥哥般热情地抱住洛兰,在她耳边说:“再次见面了!一别十一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洛兰浑身发冷,想要推开他,却像是被噩梦魇住,身体僵硬,一动都动不了。 幸亏执政官帮她解了围:“殿下,这位是奥丁联邦的指挥官辰砂。” 叶玠只能放开洛兰,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辰砂,笑嘻嘻地说:“我们可一直好奇洛兰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欢迎!”辰砂依旧是万年寒冰脸,礼貌地握了下手后就不再多言。 洛兰心神恍惚。 精明深情的穆医生,铁血强悍的龙头,放浪形骸的叶玠王子……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辰砂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握住了她的手。 洛兰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不管他是谁,对她而言只有一个身份——害死了千旭的人! Chapter 18 每个人都有秘密 Chapter 18 每个人都有秘密 那些生命里经历过的欢笑、悲伤,被贮藏在人类的大脑里,明明没有丝毫重量,渺小若尘埃,却比满天星辰更闪耀璀璨,能让生命无比丰盈。 花园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看着泰然自若、谈笑风生的叶玠,洛兰心中冰浸火焚,真想跳起来指着叶玠大喊一句“他就是龙血兵团的龙头”! 执政官和辰砂是3A级体能,紫宴、棕离、百里苍、楚墨他们是2A级体能,连垫底的她、封林、左丘白都是A级体能,就算叶玠他真是一条龙,也分分钟把他灭掉。 但是,她竟然把自己毒哑了!毒哑了!真是一个傻到极点的主意! 她悄悄地在个人终端上写字,不能说,就写出来吧,虽然慢一点、复杂一点。 叶玠突然把头凑过来:“妹妹在写什么?” 洛兰看着他:你说我在写什么? 叶玠微笑: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是真公主,而是个死刑犯? 洛兰: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叶玠:只会鱼死,不会网破! 洛兰仔细思索,不得不承认,叶玠占据优势。 她说阿尔帝国的王子是龙血兵团的龙头,证据呢?一段没有脸的视频,但叶玠现在的说话声根本不是龙头说话的声音。 就算她不惜鱼死网破,可作为一个冒充公主的死刑犯,她的证词毫无可信度。 叶玠话里有话地说:“好好享受今晚,不要着急,我们还要在阿丽卡塔住几天,等你嗓子好了,我们再好好聊,有的是时间。” 邵菡也劝慰她:“洛兰别着急,我们既然来了,哪里能不好好陪你几天?” 好!不着急!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音乐声中,陆陆续续有人开始跳舞。 叶玠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凑到一个年轻的美女身边大献殷勤。 洛兰隐隐松了口气,身旁盘踞着一条毒蛇的感觉真不好受。有了对比,她现在看棕离都觉得十分可爱。 洛兰本来还担心要应付邵菡,没想到紫宴和邵菡的座位相邻,一直陪着她聊天。 紫宴姿容俊美、长袖善舞,各个星国的名人俗事都信手拈来,口角生香,惹得邵菡笑个不停,根本没有时间找洛兰说话。 洛兰放下心来,顺手端起自己的酒杯。 封林坐到她身旁,用自己的酒杯和她的杯子碰了下。“你就喝这种未成年人饮料吗?” 洛兰想问问她怎么突然决定今天出狱了,棕离究竟有没有给她下跪道歉,但满桌子人,不方便说话,只能笑对她举举杯,表示欢迎她平安回来。 “虽然知道你迟早会拿到,但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早……恭喜!”封林一口喝尽杯中酒。 “谢谢!”洛兰也干掉了自己的酒。 封林对洛兰促狭地眨眨眼睛:“想知道棕离给我的赔偿是什么吗?” 洛兰只能配合地点头。 封林拿起叉子敲敲酒杯,桌旁的人都停止了说话,看着她。 “为了庆祝洛兰成为基因修复师,我有一份礼物送给她。”封林笑睨着棕离,带了几分挑衅。 棕离阴沉沉地盯了她一眼,狠狠扔下手中的餐巾,站起来,一副“老子有什么不敢”的样子。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气势汹汹地走向乐队。 棕离素有恶名,这会儿又表情格外吓人,乐队的几个演奏家以为哪里出了问题,吓得全停下演奏。 正在翩翩起舞的人们失去了音乐,也都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棕离。 棕离站定在人群中央,把外套扔到一个估摸是他下属的人身上。 他解开衬衣的袖扣,一边挽袖子,一边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中间立即空出一大圈。 都以为棕离是要出手教训谁,没有想到他突然踮起脚、抬起手,摆了一个像天鹅一样的姿势,然后一连几个足尖旋转,开始跳起独舞。 洛兰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天哪!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辰砂笑,棕离跳舞。 所有宾客风中凌乱了,眼前这又蹦又跳的傻货真的是他们阴沉冷酷、刁钻毒辣的治安部部长吗?执政官大人,您把奥丁联邦所有公民的人身安全交给这样的傻货能放心吗? 封林把拇指和食指合拢成O形,放进嘴里,响亮地打口哨。 棕离一边跳舞,一边瞪封林,眼睛里满是怨毒。 封林却毫不介意,还对他抛飞吻,拍掌大笑,完全一副女流氓的样子。 洛兰觉得封林姐姐的人设在她面前早就崩坏了,但是,其他人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啊。现在宾客们不只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还要担心奥丁联邦的科研教育了。 封林笑说:“棕离如果失业了去做舞男也不错!” 洛兰心惊肉跳,姐姐,你这么拉仇恨,不担心棕离将来报复社会,把你做成人棍吗? 她悄悄扫了眼周围的人,执政官淡定地坐着,似乎完全没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什么不对劲;邵菡不动声色、作壁上观;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只有紫宴含着笑看得津津有味。 满场的沉默尴尬中,楚墨突然站起来,对辰砂说:“我有点手痒了,你呢?” 辰砂随在他身后,淡淡地问:“你选什么?” 楚墨走到乐队边,挥挥手,示意他们都站到一边去。他拿起小提琴,辰砂坐到钢琴边。小提琴拉了一个前奏后,钢琴加入进来,抑扬顿挫的乐曲明显在配合棕离的舞步。有了音乐的伴奏,棕离的独舞立即没有那么尴尬了。 百里苍无聊地碰拳头,嘟囔:“好多年没玩了,倒真有点手痒。” 他连跑带跳、一溜烟地冲过去,拿起鼓槌,摇头晃脑地敲起鼓。 左丘白看紫宴:“一起吗?” 紫宴懒洋洋地笑,无可无不可地说:“何必跟着他们去丢人现眼呢?”却还是和左丘白一起离开了。 左丘白拿起大提琴的弓弦,弓弦轻扬,加入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中。 紫宴却是脱下外套,开始和棕离一起跳舞。 大概因为有了人陪伴,棕离渐渐放松下来,跳得越来越自如流畅,舞姿不再满是尴尬,竟然有了几分优美。 奏乐的四个男人好像越玩越嗨,你一段、我一段,时而独奏、时而合奏,像是一个车队的队友们在飙车,一会儿气势惊人地一起碾压别人,一会儿各逞心机想要干掉对方。 激越的音乐声中,棕离和紫宴两个2A级体能的人充分发挥体能优势,跳出了一般舞者绝对没有的气场和难度,动作越来越惊险刺激,惹得围观的宾客忍不住惊呼鼓掌。 不知不觉中,六个男人把一个尴尬的恶作剧变成了一场华丽的听觉和视觉盛宴。 洛兰侧倚着椅子,静静地看着他们。 楚墨为了化解棕离对封林的怨恨,多管闲事下场伴奏;辰砂和楚墨情同兄弟,毫不迟疑地出手相帮;百里苍想起往日情分,凑热闹地下场;左丘白应该也是为了封林,还特意拉上会跳舞的紫宴;紫宴看似心冷嘴冷,却甘做舞男,陪棕离跳舞。 不知道为什么洛兰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温暖,似乎能让人想起所有真实存在,却终将流逝不见的美好时光。 那些年少轻狂、纵酒当歌的时光,一起闯祸受罚,一起高声大笑;那些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时光,以为朋友永远不会分开,认定明天会更好,相信诺言一定会实现,觉得背叛和死亡只发生在影视故事里…… 邵菡感慨地对执政官说:“没想到六位公爵感情这么好,我们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都……唉!” 封林一言不发,不停地喝酒。 突然,她干呕一声,朝着洗浴间跑去。 洛兰抱歉地对邵菡笑笑,急忙去追封林。 封林冲进洗浴间,打开水龙头,不停地往脸上泼水。 洛兰察觉到她不是真想吐,而是想掩盖其他的东西,帮她掩上门,安静地离开了。 洛兰趴在露台上,看到紫宴邀请邵菡去跳舞,叶玠搂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其他宾客也都陆陆续续地开始跳舞。 楚墨把小提琴交还给之前的乐手,陪着棕离回到桌子边。 辰砂、左丘白和百里苍也都陆陆续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切恢复原样。 花正好、月正圆,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洛兰却觉得怅然若失。 封林趴到洛兰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肩:“你藏着的秘密是什么?” 洛兰身体僵住。 封林笑着低语:“你肯定有秘密,我也有秘密。” 她端起酒杯,遥指了指执政官:“不是只有他一个戴着面具,我们都戴着面具。” 洛兰松了口气。 封林歪着脑袋看执政官:“好奇怪!他怎么会在?” 洛兰仰天无语,人家比你到得还早吧!姐姐,你的眼睛干吗去了? 封林喃喃低语:“他戴着那鬼面具,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平时可是从来不参加这种宴会!” 洛兰指指邵菡公主和叶玠王子,为了接待他们吧。 封林不屑地讥嘲:“他们算什么玩意?就是阿尔帝国的储君来了,我们随便哪一个招呼一下就很给面子了,哪里需要执政官亲自接待?” 洛兰觉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要引发两国的外交矛盾了,她急忙在虚拟屏幕上写:“心情不好?” 封林喝着酒不吭声。 洛兰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却突然说起来:“你相信吗?小时候,我、棕离、紫宴、左丘白、百里苍才是一伙的。楚墨、辰砂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父母,我们没有,他们天经地义拥有一切,可以懈怠犯错,我们却不可以!老公爵们只会留下最优秀的孩子,我们必须做到最好才能留下来。” 现在的人类生育率低,异种又格外艰难,不是每个异种都能有健康的后代,没有自己孩子的公爵会挑选多个孩子培养,用不断淘汰的办法,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一个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辰砂什么都没做就继承了爵位,我们拼命努力还会被责骂。我们心里不忿,常常去欺负辰砂,那时候辰砂和你一样……”封林点点洛兰的鼻子,打了个酒嗝,“是个哑巴,最好欺负了,一直像个傻子一样,完全不知道反抗!只要别打脸,不留下痕迹被大人发现,不管怎么弄他,他都不会出声!紫宴的鬼主意最多,我和棕离、百里苍总是被他当枪使,负责打头阵。可是楚墨好讨厌,每次都像是辰砂的守护天使一样,从天而降,把我们逮个正着。” 封林喝了口酒,眯着眼睛回想:“真的好讨厌!非常讨厌!” 洛兰看辰砂,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最容易欺负的一个。不过,执政官的确说过,他父母出事后,他就得了失语症,完全不和外界交流。“告诉你个秘密!”封林把酒杯扔下,双手环抱住洛兰的脖子,“我、喜欢、楚墨!” 洛兰无语,早就不是秘密了吧?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反正她早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讨厌他的,怎么会变成了喜欢呢?”封林醉眼蒙眬,双手捂住绯红的脸颊,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样子,“不过,他保护辰砂的样子真的好帅!最喜欢看他义正词严地训斥我们了。嗯……不对!最喜欢的是看他脱衣服和百里苍、棕离他们打架……” 洛兰双眼发直,急忙拿了杯酒给封林,姐姐您还是赶紧醉晕过去吧,再说下去,我明天就要被你灭口了。 封林咕咚咕咚把一杯酒灌下去:“大家都说我是天才,其实,我没那么聪明。” 封林挑起洛兰的下巴,眯着眼睛,女流氓地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洛兰摇头。 “因为……你让我想到了楚墨,你们都是真正的天才!楚墨的父亲是奥丁联邦最杰出的基因专家,他本来应该子承父业,但是他选择了去做医生。当年如果不是他临时改变志向,我说不准……就被淘汰掉了!” 真的不能再听下去了!要不然不是被封林灭口,就是被其他人灭口!洛兰赶紧又递给封林一杯酒。 封林仰头一口气喝完,脚步虚浮地抱住洛兰,趴在她肩头喃喃低语:“我想多一点时间和楚墨在一起,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又耍赖皮又哄骗地把他们都弄来……白天大家的学习任务都很重,只能晚上练习……排练了很久,打算新年时表演给执政官看……我在体能训练中受了伤,本来是我和紫宴的双人舞,棕离不想大家的心血白费,临时代替我去跳舞……” 封林的眼泪潸然而下,一颗颗浸湿了洛兰的衣衫。 还记得当时的月亮很美,云在天上、风在林,乐声悠悠、笑声悠悠……究竟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辰砂走过来,看着洛兰怀里昏睡的封林:“醉了?” 洛兰点头。 “我叫人送她回去。” 洛兰发不出声音,只能摆手,辰砂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让她今晚睡在我们家?” 洛兰点头。 即使醉晕过去,今夜的封林也肯定不想孤单一个人。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但至少能陪伴她一夜。 “好。”辰砂同意了。 洛兰抱起封林,把她送到自己房间。 洛兰帮封林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封林。 浩瀚的星际中,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时间,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衰老死去,唯有记忆不受时间法则的约束,甚至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清晰。 那些生命里经历过的欢笑、悲伤,被贮藏在人类的大脑里,明明没有丝毫重量,渺小若尘埃,却比满天星辰更闪耀璀璨,能让生命无比丰盈。 洛兰本来已经放弃了追寻自己的过去,可看到封林因为年少时的记忆悲伤哭泣时,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过去的记忆里有什么。 是不是也有不解世事的调皮捣蛋,年少轻狂的欢笑悲伤呢? 不见得会有一群时而吵架、时而要好的伙伴,但时光不可能一片空白,总会有某个人、某些事,因为温暖了岁月,而被珍藏在记忆中吧!洛兰轻叹口气,真的不愿意出去,她也想就这么躺下来,睡他个天昏地暗。但是,这是为她举行的宴会,而且,外面还有一只魔鬼。 洛兰打起精神走出去,看到辰砂竟然还等在门口。 她抱歉地笑笑,指指楼梯,示意可以下去了。 辰砂没有动,欲言又止,表情隐隐有点尴尬。 洛兰挑眉,怎么了? “有时间吗?” 她现在看上去很忙吗? “我想和你谈一谈。” 洛兰捋好裙子,靠墙坐下,拍拍身旁,谈吧。 辰砂坐在她身旁,洛兰侧头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辰砂沉默了一瞬,打开个人终端的屏幕,给她看一份文件。“这是执政官发给我的资料,他说你和叶玠应该感情不错,让我多留意,不要怠慢了他。资料可能不足,最好能和你商量一下,听听你的意见。” 洛兰觉得辰砂刚才想说的话并不是这个,不过现在顾不上细究。她立即凑到屏幕前,仔细看起来。 邵菡公主和洛兰公主比起来,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她是阿尔帝国皇帝的女儿。据说三十几个兄弟姊妹中,她对洛兰公主最照顾,两人感情一直不错。 叶玠是阿尔帝国现任皇帝的哥哥、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的独子。叶玠的父亲在原始星球遇见兽潮,不幸遇难,当时叶玠还未满一岁。叶玠的叔父继承了皇位,传闻他承诺叶玠的母亲会在叶玠成年后把叶玠定为储君,可惜没有多久叶玠的母亲就因为悲痛过度去世,这个承诺不可能再兑现,甚至究竟有没有这个承诺都成了不解之谜。 洛兰公主的父亲和叶玠的父亲是堂兄弟,承担了抚养叶玠的责任。 八年后,洛兰的父亲在一次星际旅行中意外身亡,当时,叶玠十岁,洛兰七岁。 洛兰的母亲不是阿尔帝国的人,传闻出身不好,性格又古怪,在皇室中非常受排挤。丈夫去世后,她和皇室的关系更加紧张,带着两个孩子搬离阿尔帝国的行政星,去了最偏远的蓝茵星。 洛兰公主还没有成年,母亲就病逝。阿尔帝国的皇帝把两个孩子接回行政星,可叶玠行为不端,闯了几次大祸。皇帝下令让他去参军,想着他父亲的老下属能帮忙管教,可他竟然逃了,气得他的叔父皇帝差点要全星际通缉他。 相比叶玠,洛兰公主就是乖乖女了,听从皇帝的安排去上大学,读的是最适合女孩子的信息管理专业,又听从皇帝的安排进入帝国图书馆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参加一下皇室聚会,从不惹是生非,循规蹈矩地过了十多年,直到被皇帝挑中,出嫁到奥丁联邦。 洛兰看完后,仔细想了想。 如果穆医生是真的叶玠王子,她就能理解叶玠隐瞒身份、阻止洛兰公主嫁到奥丁联邦的做法,也能猜到真的洛兰公主借助她成功摆脱皇室,换了个身份,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前提是叶玠王子是真的,而不是和她一样是个西贝货。 还有,她究竟是机缘凑巧、误入棋局,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 真是一团乱麻啊!洛兰头疼地揉太阳穴。 “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辰砂问。 洛兰摇摇头,表示没有。 辰砂突然说:“我不好欺负。” 咦?洛兰看屏幕,是叶玠王子和洛兰公主的资料,和你好不好欺负有什么关系? “封林说得不对。” “……” 洛兰拍了下额头,又忘记3A级体能的人有多逆天了。她猛地抓住辰砂的胳膊,天哪,封林说的话不会全被他们听到了吧? “我和执政官肯定听到了,别人不一定,要看他们的异能是什么。” 洛兰用嘴型无声地问:楚墨? “他的异能不是听力。” 洛兰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被灭口了。 “我六岁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得了失语症。不是封林说的又傻又呆的哑巴,只是拒绝和外界交流。” 洛兰很困惑,她早知道辰砂不是封林说的又傻又呆的哑巴,可是辰砂为什么要解释呢?这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五年后,我病好后,把紫宴狠狠揍了一顿,他们就不敢再惹我了。”辰砂为解释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我不好欺负。” 洛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是小孩子在求肯定吗?看来当年的心理阴影面积不小,她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治疗师啊! 洛兰想了想,决定拍拍他的头,表示:乖!阿姨知道了! 手还没落到辰砂头上,就被他抓住了。他冷冷地说:“根本没听懂我说什么,就不要不懂装懂。” 洛兰尴尬,讪讪地缩回手。 辰砂看向屏幕上邵菡和叶玠的介绍资料:“从听说你的姐姐、哥哥要来后,你就一直很紧张。” 洛兰立即写:多年没见,当然会紧张。 辰砂盯着她:“……甚至害怕。” 洛兰一边干笑,一边写:怎么可能?他们是我的姐姐、哥哥,我害怕什么? 辰砂一直盯着她,洛兰渐渐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砂有野兽的基因,他的直觉犀利敏锐得可怕。 辰砂说:“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你在奥丁联邦,是我的人。我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你无须害怕他们。不高兴见他们,就赶他们走!如果当年有怨,想打就打,把体能练那么好,不就是用来揍人的吗?” 洛兰忽地泪盈于睫,猛地转过头。 辰砂把她当成真的洛兰公主,以为她因为父母双亡,曾经被邵菡和叶玠欺辱过。他强调自己不好欺负,只是想鼓励她不用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他愿意为她撑腰。 可是,她不是……真的洛兰公主! 辰砂站起:“不想见他们就不用下去了,早点休息。” 洛兰等了一会儿,才回过头,空荡荡的走廊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 早上。 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封林幽幽地问:“十一年了,你一次都没有睡过辰砂?” 事实摆在眼前,洛兰没有办法否认。 “因为千旭?” 洛兰沉默。 封林叹息:“如果我不把你带到研究院,你没有遇到千旭,也许现在……” 洛兰拍拍封林的胳膊,打断她的话,不管遇没遇到千旭,她和辰砂之间都不可能改变,因为辰砂娶的是洛兰公主,不是她。 封林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给我发信息,让我帮你查一下千旭以前用过的名字,什么意思?” 洛兰在虚拟屏幕上写:“孤儿院里找不到他的住宿记录,千旭应该是他后来改的名字。” 虽然不管千旭叫什么名字,都是她爱的男人,可她依旧想沿着他生活过的轨迹多了解他一些。不可能再拥有多一点的未来,能拥有多一点的过去也是好的。但是,没想到叶玠会突然出现,想了解千旭过去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 封林嘟囔:“要是去紫宴那里工作,别说换名,就是换脸都很正常,可是他一个普通军人换什么名字?我去帮你查查。” 洛兰想说“不用了”,但又没有办法解释,只能由她去。 封林翻身坐起,去卫生间:“你这几天要陪你姐姐、哥哥,不用去上班了。” 她一边冲澡,一边和洛兰大声说话,也不介意洛兰不能回答,自顾自地东拉西扯。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射入,屋子里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封林的说话声,有一搭没一搭,空气中满是慵懒的气息。 洛兰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因为知道自己鸠占鹊巢,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可这一刻,她突然无限留恋这种平淡琐碎的安宁温馨。 但是,谎言迟早会被戳穿,所有的幻象都终将破灭。等封林知道她是个假货,只怕就要视她为敌了。 封林裹上浴巾,走出浴室,一抬头看到洛兰就站在她眼前,被吓了一跳。 洛兰的头上顶着桃心状的虚拟屏幕,上面写着一行字:“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是真挚的,感情也是真挚的!” 封林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把洛兰扒拉到一边。“我喜欢男人!要表白去找辰砂表白!” 洛兰咧着嘴笑,在屏幕上写:“你帮我转告他啊。” 封林狐疑地回过头看她:“你怎么了?古古怪怪的。” 洛兰猛地拽开她的浴巾,封林“啊”一声惊叫,一边急忙去拉浴巾,一边破口大骂:“死丫头!你不想活了吧!” 洛兰笑着跑进浴室,反锁上门。 她背靠着门,眼里泪光闪动,不管怎么说,也算是道过别了。 Chapter 18 每个人都有秘密 Chapter 18 每个人都有秘密 那些生命里经历过的欢笑、悲伤,被贮藏在人类的大脑里,明明没有丝毫重量,渺小若尘埃,却比满天星辰更闪耀璀璨,能让生命无比丰盈。 花园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看着泰然自若、谈笑风生的叶玠,洛兰心中冰浸火焚,真想跳起来指着叶玠大喊一句“他就是龙血兵团的龙头”! 执政官和辰砂是3A级体能,紫宴、棕离、百里苍、楚墨他们是2A级体能,连垫底的她、封林、左丘白都是A级体能,就算叶玠他真是一条龙,也分分钟把他灭掉。 但是,她竟然把自己毒哑了!毒哑了!真是一个傻到极点的主意! 她悄悄地在个人终端上写字,不能说,就写出来吧,虽然慢一点、复杂一点。 叶玠突然把头凑过来:“妹妹在写什么?” 洛兰看着他:你说我在写什么? 叶玠微笑: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是真公主,而是个死刑犯? 洛兰: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叶玠:只会鱼死,不会网破! 洛兰仔细思索,不得不承认,叶玠占据优势。 她说阿尔帝国的王子是龙血兵团的龙头,证据呢?一段没有脸的视频,但叶玠现在的说话声根本不是龙头说话的声音。 就算她不惜鱼死网破,可作为一个冒充公主的死刑犯,她的证词毫无可信度。 叶玠话里有话地说:“好好享受今晚,不要着急,我们还要在阿丽卡塔住几天,等你嗓子好了,我们再好好聊,有的是时间。” 邵菡也劝慰她:“洛兰别着急,我们既然来了,哪里能不好好陪你几天?” 好!不着急!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音乐声中,陆陆续续有人开始跳舞。 叶玠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凑到一个年轻的美女身边大献殷勤。 洛兰隐隐松了口气,身旁盘踞着一条毒蛇的感觉真不好受。有了对比,她现在看棕离都觉得十分可爱。 洛兰本来还担心要应付邵菡,没想到紫宴和邵菡的座位相邻,一直陪着她聊天。 紫宴姿容俊美、长袖善舞,各个星国的名人俗事都信手拈来,口角生香,惹得邵菡笑个不停,根本没有时间找洛兰说话。 洛兰放下心来,顺手端起自己的酒杯。 封林坐到她身旁,用自己的酒杯和她的杯子碰了下。“你就喝这种未成年人饮料吗?” 洛兰想问问她怎么突然决定今天出狱了,棕离究竟有没有给她下跪道歉,但满桌子人,不方便说话,只能笑对她举举杯,表示欢迎她平安回来。 “虽然知道你迟早会拿到,但还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早……恭喜!”封林一口喝尽杯中酒。 “谢谢!”洛兰也干掉了自己的酒。 封林对洛兰促狭地眨眨眼睛:“想知道棕离给我的赔偿是什么吗?” 洛兰只能配合地点头。 封林拿起叉子敲敲酒杯,桌旁的人都停止了说话,看着她。 “为了庆祝洛兰成为基因修复师,我有一份礼物送给她。”封林笑睨着棕离,带了几分挑衅。 棕离阴沉沉地盯了她一眼,狠狠扔下手中的餐巾,站起来,一副“老子有什么不敢”的样子。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气势汹汹地走向乐队。 棕离素有恶名,这会儿又表情格外吓人,乐队的几个演奏家以为哪里出了问题,吓得全停下演奏。 正在翩翩起舞的人们失去了音乐,也都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棕离。 棕离站定在人群中央,把外套扔到一个估摸是他下属的人身上。 他解开衬衣的袖扣,一边挽袖子,一边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中间立即空出一大圈。 都以为棕离是要出手教训谁,没有想到他突然踮起脚、抬起手,摆了一个像天鹅一样的姿势,然后一连几个足尖旋转,开始跳起独舞。 洛兰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天哪!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辰砂笑,棕离跳舞。 所有宾客风中凌乱了,眼前这又蹦又跳的傻货真的是他们阴沉冷酷、刁钻毒辣的治安部部长吗?执政官大人,您把奥丁联邦所有公民的人身安全交给这样的傻货能放心吗? 封林把拇指和食指合拢成O形,放进嘴里,响亮地打口哨。 棕离一边跳舞,一边瞪封林,眼睛里满是怨毒。 封林却毫不介意,还对他抛飞吻,拍掌大笑,完全一副女流氓的样子。 洛兰觉得封林姐姐的人设在她面前早就崩坏了,但是,其他人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啊。现在宾客们不只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还要担心奥丁联邦的科研教育了。 封林笑说:“棕离如果失业了去做舞男也不错!” 洛兰心惊肉跳,姐姐,你这么拉仇恨,不担心棕离将来报复社会,把你做成人棍吗? 她悄悄扫了眼周围的人,执政官淡定地坐着,似乎完全没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什么不对劲;邵菡不动声色、作壁上观;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只有紫宴含着笑看得津津有味。 满场的沉默尴尬中,楚墨突然站起来,对辰砂说:“我有点手痒了,你呢?” 辰砂随在他身后,淡淡地问:“你选什么?” 楚墨走到乐队边,挥挥手,示意他们都站到一边去。他拿起小提琴,辰砂坐到钢琴边。小提琴拉了一个前奏后,钢琴加入进来,抑扬顿挫的乐曲明显在配合棕离的舞步。有了音乐的伴奏,棕离的独舞立即没有那么尴尬了。 百里苍无聊地碰拳头,嘟囔:“好多年没玩了,倒真有点手痒。” 他连跑带跳、一溜烟地冲过去,拿起鼓槌,摇头晃脑地敲起鼓。 左丘白看紫宴:“一起吗?” 紫宴懒洋洋地笑,无可无不可地说:“何必跟着他们去丢人现眼呢?”却还是和左丘白一起离开了。 左丘白拿起大提琴的弓弦,弓弦轻扬,加入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中。 紫宴却是脱下外套,开始和棕离一起跳舞。 大概因为有了人陪伴,棕离渐渐放松下来,跳得越来越自如流畅,舞姿不再满是尴尬,竟然有了几分优美。 奏乐的四个男人好像越玩越嗨,你一段、我一段,时而独奏、时而合奏,像是一个车队的队友们在飙车,一会儿气势惊人地一起碾压别人,一会儿各逞心机想要干掉对方。 激越的音乐声中,棕离和紫宴两个2A级体能的人充分发挥体能优势,跳出了一般舞者绝对没有的气场和难度,动作越来越惊险刺激,惹得围观的宾客忍不住惊呼鼓掌。 不知不觉中,六个男人把一个尴尬的恶作剧变成了一场华丽的听觉和视觉盛宴。 洛兰侧倚着椅子,静静地看着他们。 楚墨为了化解棕离对封林的怨恨,多管闲事下场伴奏;辰砂和楚墨情同兄弟,毫不迟疑地出手相帮;百里苍想起往日情分,凑热闹地下场;左丘白应该也是为了封林,还特意拉上会跳舞的紫宴;紫宴看似心冷嘴冷,却甘做舞男,陪棕离跳舞。 不知道为什么洛兰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温暖,似乎能让人想起所有真实存在,却终将流逝不见的美好时光。 那些年少轻狂、纵酒当歌的时光,一起闯祸受罚,一起高声大笑;那些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时光,以为朋友永远不会分开,认定明天会更好,相信诺言一定会实现,觉得背叛和死亡只发生在影视故事里…… 邵菡感慨地对执政官说:“没想到六位公爵感情这么好,我们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都……唉!” 封林一言不发,不停地喝酒。 突然,她干呕一声,朝着洗浴间跑去。 洛兰抱歉地对邵菡笑笑,急忙去追封林。 封林冲进洗浴间,打开水龙头,不停地往脸上泼水。 洛兰察觉到她不是真想吐,而是想掩盖其他的东西,帮她掩上门,安静地离开了。 洛兰趴在露台上,看到紫宴邀请邵菡去跳舞,叶玠搂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其他宾客也都陆陆续续地开始跳舞。 楚墨把小提琴交还给之前的乐手,陪着棕离回到桌子边。 辰砂、左丘白和百里苍也都陆陆续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切恢复原样。 花正好、月正圆,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洛兰却觉得怅然若失。 封林趴到洛兰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肩:“你藏着的秘密是什么?” 洛兰身体僵住。 封林笑着低语:“你肯定有秘密,我也有秘密。” 她端起酒杯,遥指了指执政官:“不是只有他一个戴着面具,我们都戴着面具。” 洛兰松了口气。 封林歪着脑袋看执政官:“好奇怪!他怎么会在?” 洛兰仰天无语,人家比你到得还早吧!姐姐,你的眼睛干吗去了? 封林喃喃低语:“他戴着那鬼面具,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平时可是从来不参加这种宴会!” 洛兰指指邵菡公主和叶玠王子,为了接待他们吧。 封林不屑地讥嘲:“他们算什么玩意?就是阿尔帝国的储君来了,我们随便哪一个招呼一下就很给面子了,哪里需要执政官亲自接待?” 洛兰觉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要引发两国的外交矛盾了,她急忙在虚拟屏幕上写:“心情不好?” 封林喝着酒不吭声。 洛兰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却突然说起来:“你相信吗?小时候,我、棕离、紫宴、左丘白、百里苍才是一伙的。楚墨、辰砂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父母,我们没有,他们天经地义拥有一切,可以懈怠犯错,我们却不可以!老公爵们只会留下最优秀的孩子,我们必须做到最好才能留下来。” 现在的人类生育率低,异种又格外艰难,不是每个异种都能有健康的后代,没有自己孩子的公爵会挑选多个孩子培养,用不断淘汰的办法,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一个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辰砂什么都没做就继承了爵位,我们拼命努力还会被责骂。我们心里不忿,常常去欺负辰砂,那时候辰砂和你一样……”封林点点洛兰的鼻子,打了个酒嗝,“是个哑巴,最好欺负了,一直像个傻子一样,完全不知道反抗!只要别打脸,不留下痕迹被大人发现,不管怎么弄他,他都不会出声!紫宴的鬼主意最多,我和棕离、百里苍总是被他当枪使,负责打头阵。可是楚墨好讨厌,每次都像是辰砂的守护天使一样,从天而降,把我们逮个正着。” 封林喝了口酒,眯着眼睛回想:“真的好讨厌!非常讨厌!” 洛兰看辰砂,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最容易欺负的一个。不过,执政官的确说过,他父母出事后,他就得了失语症,完全不和外界交流。“告诉你个秘密!”封林把酒杯扔下,双手环抱住洛兰的脖子,“我、喜欢、楚墨!” 洛兰无语,早就不是秘密了吧?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反正她早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讨厌他的,怎么会变成了喜欢呢?”封林醉眼蒙眬,双手捂住绯红的脸颊,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样子,“不过,他保护辰砂的样子真的好帅!最喜欢看他义正词严地训斥我们了。嗯……不对!最喜欢的是看他脱衣服和百里苍、棕离他们打架……” 洛兰双眼发直,急忙拿了杯酒给封林,姐姐您还是赶紧醉晕过去吧,再说下去,我明天就要被你灭口了。 封林咕咚咕咚把一杯酒灌下去:“大家都说我是天才,其实,我没那么聪明。” 封林挑起洛兰的下巴,眯着眼睛,女流氓地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洛兰摇头。 “因为……你让我想到了楚墨,你们都是真正的天才!楚墨的父亲是奥丁联邦最杰出的基因专家,他本来应该子承父业,但是他选择了去做医生。当年如果不是他临时改变志向,我说不准……就被淘汰掉了!” 真的不能再听下去了!要不然不是被封林灭口,就是被其他人灭口!洛兰赶紧又递给封林一杯酒。 封林仰头一口气喝完,脚步虚浮地抱住洛兰,趴在她肩头喃喃低语:“我想多一点时间和楚墨在一起,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又耍赖皮又哄骗地把他们都弄来……白天大家的学习任务都很重,只能晚上练习……排练了很久,打算新年时表演给执政官看……我在体能训练中受了伤,本来是我和紫宴的双人舞,棕离不想大家的心血白费,临时代替我去跳舞……” 封林的眼泪潸然而下,一颗颗浸湿了洛兰的衣衫。 还记得当时的月亮很美,云在天上、风在林,乐声悠悠、笑声悠悠……究竟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辰砂走过来,看着洛兰怀里昏睡的封林:“醉了?” 洛兰点头。 “我叫人送她回去。” 洛兰发不出声音,只能摆手,辰砂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让她今晚睡在我们家?” 洛兰点头。 即使醉晕过去,今夜的封林也肯定不想孤单一个人。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但至少能陪伴她一夜。 “好。”辰砂同意了。 洛兰抱起封林,把她送到自己房间。 洛兰帮封林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封林。 浩瀚的星际中,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时间,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衰老死去,唯有记忆不受时间法则的约束,甚至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清晰。 那些生命里经历过的欢笑、悲伤,被贮藏在人类的大脑里,明明没有丝毫重量,渺小若尘埃,却比满天星辰更闪耀璀璨,能让生命无比丰盈。 洛兰本来已经放弃了追寻自己的过去,可看到封林因为年少时的记忆悲伤哭泣时,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过去的记忆里有什么。 是不是也有不解世事的调皮捣蛋,年少轻狂的欢笑悲伤呢? 不见得会有一群时而吵架、时而要好的伙伴,但时光不可能一片空白,总会有某个人、某些事,因为温暖了岁月,而被珍藏在记忆中吧!洛兰轻叹口气,真的不愿意出去,她也想就这么躺下来,睡他个天昏地暗。但是,这是为她举行的宴会,而且,外面还有一只魔鬼。 洛兰打起精神走出去,看到辰砂竟然还等在门口。 她抱歉地笑笑,指指楼梯,示意可以下去了。 辰砂没有动,欲言又止,表情隐隐有点尴尬。 洛兰挑眉,怎么了? “有时间吗?” 她现在看上去很忙吗? “我想和你谈一谈。” 洛兰捋好裙子,靠墙坐下,拍拍身旁,谈吧。 辰砂坐在她身旁,洛兰侧头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辰砂沉默了一瞬,打开个人终端的屏幕,给她看一份文件。“这是执政官发给我的资料,他说你和叶玠应该感情不错,让我多留意,不要怠慢了他。资料可能不足,最好能和你商量一下,听听你的意见。” 洛兰觉得辰砂刚才想说的话并不是这个,不过现在顾不上细究。她立即凑到屏幕前,仔细看起来。 邵菡公主和洛兰公主比起来,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她是阿尔帝国皇帝的女儿。据说三十几个兄弟姊妹中,她对洛兰公主最照顾,两人感情一直不错。 叶玠是阿尔帝国现任皇帝的哥哥、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的独子。叶玠的父亲在原始星球遇见兽潮,不幸遇难,当时叶玠还未满一岁。叶玠的叔父继承了皇位,传闻他承诺叶玠的母亲会在叶玠成年后把叶玠定为储君,可惜没有多久叶玠的母亲就因为悲痛过度去世,这个承诺不可能再兑现,甚至究竟有没有这个承诺都成了不解之谜。 洛兰公主的父亲和叶玠的父亲是堂兄弟,承担了抚养叶玠的责任。 八年后,洛兰的父亲在一次星际旅行中意外身亡,当时,叶玠十岁,洛兰七岁。 洛兰的母亲不是阿尔帝国的人,传闻出身不好,性格又古怪,在皇室中非常受排挤。丈夫去世后,她和皇室的关系更加紧张,带着两个孩子搬离阿尔帝国的行政星,去了最偏远的蓝茵星。 洛兰公主还没有成年,母亲就病逝。阿尔帝国的皇帝把两个孩子接回行政星,可叶玠行为不端,闯了几次大祸。皇帝下令让他去参军,想着他父亲的老下属能帮忙管教,可他竟然逃了,气得他的叔父皇帝差点要全星际通缉他。 相比叶玠,洛兰公主就是乖乖女了,听从皇帝的安排去上大学,读的是最适合女孩子的信息管理专业,又听从皇帝的安排进入帝国图书馆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参加一下皇室聚会,从不惹是生非,循规蹈矩地过了十多年,直到被皇帝挑中,出嫁到奥丁联邦。 洛兰看完后,仔细想了想。 如果穆医生是真的叶玠王子,她就能理解叶玠隐瞒身份、阻止洛兰公主嫁到奥丁联邦的做法,也能猜到真的洛兰公主借助她成功摆脱皇室,换了个身份,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前提是叶玠王子是真的,而不是和她一样是个西贝货。 还有,她究竟是机缘凑巧、误入棋局,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 真是一团乱麻啊!洛兰头疼地揉太阳穴。 “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辰砂问。 洛兰摇摇头,表示没有。 辰砂突然说:“我不好欺负。” 咦?洛兰看屏幕,是叶玠王子和洛兰公主的资料,和你好不好欺负有什么关系? “封林说得不对。” “……” 洛兰拍了下额头,又忘记3A级体能的人有多逆天了。她猛地抓住辰砂的胳膊,天哪,封林说的话不会全被他们听到了吧? “我和执政官肯定听到了,别人不一定,要看他们的异能是什么。” 洛兰用嘴型无声地问:楚墨? “他的异能不是听力。” 洛兰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被灭口了。 “我六岁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得了失语症。不是封林说的又傻又呆的哑巴,只是拒绝和外界交流。” 洛兰很困惑,她早知道辰砂不是封林说的又傻又呆的哑巴,可是辰砂为什么要解释呢?这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五年后,我病好后,把紫宴狠狠揍了一顿,他们就不敢再惹我了。”辰砂为解释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我不好欺负。” 洛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是小孩子在求肯定吗?看来当年的心理阴影面积不小,她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治疗师啊! 洛兰想了想,决定拍拍他的头,表示:乖!阿姨知道了! 手还没落到辰砂头上,就被他抓住了。他冷冷地说:“根本没听懂我说什么,就不要不懂装懂。” 洛兰尴尬,讪讪地缩回手。 辰砂看向屏幕上邵菡和叶玠的介绍资料:“从听说你的姐姐、哥哥要来后,你就一直很紧张。” 洛兰立即写:多年没见,当然会紧张。 辰砂盯着她:“……甚至害怕。” 洛兰一边干笑,一边写:怎么可能?他们是我的姐姐、哥哥,我害怕什么? 辰砂一直盯着她,洛兰渐渐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砂有野兽的基因,他的直觉犀利敏锐得可怕。 辰砂说:“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你在奥丁联邦,是我的人。我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你无须害怕他们。不高兴见他们,就赶他们走!如果当年有怨,想打就打,把体能练那么好,不就是用来揍人的吗?” 洛兰忽地泪盈于睫,猛地转过头。 辰砂把她当成真的洛兰公主,以为她因为父母双亡,曾经被邵菡和叶玠欺辱过。他强调自己不好欺负,只是想鼓励她不用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他愿意为她撑腰。 可是,她不是……真的洛兰公主! 辰砂站起:“不想见他们就不用下去了,早点休息。” 洛兰等了一会儿,才回过头,空荡荡的走廊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 早上。 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封林幽幽地问:“十一年了,你一次都没有睡过辰砂?” 事实摆在眼前,洛兰没有办法否认。 “因为千旭?” 洛兰沉默。 封林叹息:“如果我不把你带到研究院,你没有遇到千旭,也许现在……” 洛兰拍拍封林的胳膊,打断她的话,不管遇没遇到千旭,她和辰砂之间都不可能改变,因为辰砂娶的是洛兰公主,不是她。 封林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给我发信息,让我帮你查一下千旭以前用过的名字,什么意思?” 洛兰在虚拟屏幕上写:“孤儿院里找不到他的住宿记录,千旭应该是他后来改的名字。” 虽然不管千旭叫什么名字,都是她爱的男人,可她依旧想沿着他生活过的轨迹多了解他一些。不可能再拥有多一点的未来,能拥有多一点的过去也是好的。但是,没想到叶玠会突然出现,想了解千旭过去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 封林嘟囔:“要是去紫宴那里工作,别说换名,就是换脸都很正常,可是他一个普通军人换什么名字?我去帮你查查。” 洛兰想说“不用了”,但又没有办法解释,只能由她去。 封林翻身坐起,去卫生间:“你这几天要陪你姐姐、哥哥,不用去上班了。” 她一边冲澡,一边和洛兰大声说话,也不介意洛兰不能回答,自顾自地东拉西扯。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射入,屋子里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封林的说话声,有一搭没一搭,空气中满是慵懒的气息。 洛兰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因为知道自己鸠占鹊巢,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可这一刻,她突然无限留恋这种平淡琐碎的安宁温馨。 但是,谎言迟早会被戳穿,所有的幻象都终将破灭。等封林知道她是个假货,只怕就要视她为敌了。 封林裹上浴巾,走出浴室,一抬头看到洛兰就站在她眼前,被吓了一跳。 洛兰的头上顶着桃心状的虚拟屏幕,上面写着一行字:“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是真挚的,感情也是真挚的!” 封林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把洛兰扒拉到一边。“我喜欢男人!要表白去找辰砂表白!” 洛兰咧着嘴笑,在屏幕上写:“你帮我转告他啊。” 封林狐疑地回过头看她:“你怎么了?古古怪怪的。” 洛兰猛地拽开她的浴巾,封林“啊”一声惊叫,一边急忙去拉浴巾,一边破口大骂:“死丫头!你不想活了吧!” 洛兰笑着跑进浴室,反锁上门。 她背靠着门,眼里泪光闪动,不管怎么说,也算是道过别了。 Chapter 19 绝地复仇 Chapter 19 绝地复仇 那些丢失的记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找回来,现在却害怕它们的出现。 第一天,紫宴安排邵菡公主和叶玠王子游览了阿丽卡塔几个有名的风景区。 第二天,紫宴安排他们去冒险家乐园。 冒险家乐园在奥丁联邦很有名,星网上游客评选阿丽卡塔星必去的十个地方,它位列第一。 游乐园利用特殊的建筑材料、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大量的金钱,按照古地球时代的八卦图建造了六十四个截然不同的生态圈,可以让游客用最短的时间玩遍星际中最刺激的地方。 冒险家乐园的难度有三级,每一级又有高、中、低三档选择。不但能满足普通人的冒险情结,还能让体能好的人在不能去实地冒险时先过过瘾,所以这个游乐园非常受欢迎,洛兰和千旭也曾去玩过。 洛兰记得,两人笑谈时,千旭告诉她,军校中秘密流传着三级之上还有一个神级难度,不过,不对游客开放,只会在特殊情况下激发。以至每年毕业季,都有军校的毕业生来挑战,看看谁能激发神级难度。这么多年下来,神级难度没出现,倒是出现了一堆二得不能再二的搞笑事件。 进入游乐园后,游客们可以单独冒险,也可以组队冒险;可以自带探险装备,也可以由游乐园提供,唯一必须遵守的原则就是不能挑战超越自己体能级别的难度。 游乐园的智脑自动识别,显示出洛兰、紫宴、辰砂的体能是A级,邵菡盯着洛兰看了一眼,虽然表情有点古怪,却什么都没问。 邵菡和叶玠提供的资料一个是D级体能,一个是B级体能。游乐园规定冒险难度由团队里最低体能的人决定,也就是他们组队的话,只能玩两颗星的难度,不过,因为团队里有三个A级、一个B级,可以选择两颗星里最难的。 邵菡抱歉地说:“拖累大家了。” 紫宴笑说:“我们又不是真来冒险,边玩边聊不是很好吗?” 紫宴询问他们想去哪里玩,邵菡想坐船,选择了彩虹森林,一个闷热潮湿、植被茂密的地方。 因为水源充沛、人迹罕至,树木长得又高又密,几乎看不到太阳,明明是大白天,却像是薄暮昏冥。 五个人乘坐小船行驶在时宽时窄的河流中,叶玠自告奋勇坐在船头开船,邵菡和紫宴坐在中间,洛兰和辰砂坐在最后。 邵菡说:“除了有点阴森吓人,好像不怎么可怕嘛。” 紫宴突然甩出一张塔罗牌,把几只十几厘米长的蚊子拍死在船沿上。 紫宴说:“凤尾蚊,彩虹森林的特殊物种,嘴巴利如剑,可以刺透最结实的探险服,毒性不致死,但会让人产生幻觉。” 邵菡好奇地问:“恐怖的幻觉?” 紫宴笑:“恰恰相反,是非常美妙的幻觉,让人觉得像是置身天堂,只想躺下来享受。” 咕咚一声,一只捕猎没有成功的阔嘴鳄合拢嘴巴,缓缓沉下水面,岸边的大树上一条巨蟒逃过一劫,绕着树干急速远去。 邵菡脸色发白,在这种地方躺下来享受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 她忍不住往紫宴身边靠了靠:“都是假的吧?” 紫宴收回塔罗牌,让她看凤尾蚊的尸体,毫无疑问是一只真的凤尾蚊。 “要全是虚拟的幻象,大家何必跑来这里玩?在家里玩游戏就好了。有真有假,逼得置身其间的游客必须认真对待才刺激有趣。别忘记,游乐园只承诺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没有说不会受伤。” 邵菡吃惊地瞪着眼睛,不是星网上票选的必去之地吗?难道真有这么多受虐狂花钱买罪受? “叶玠,星网上的投票是真的吗?” 叶玠哈哈大笑:“肯定是真的,我的不少朋友专门跑来玩过。” 有辰砂和紫宴坐镇,一路遇虫杀虫、遇兽杀兽,本应该波澜起伏的冒险旅程完全变成了风平浪静的观光游,甚至连船都没有下,一路平安地到达终点。 离开时,邵菡好奇地问:“如果是三颗星的难度,会是什么样?” “凤尾蚊不是几只、几十只地出现,而是成百上千只一起出现。” 邵菡拍拍胸口,做了个怕怕的表情。 几个人沿着出口走到中转点,智脑询问他们是继续游玩,还是离开。 大家当然是选择了继续游玩。 智脑询问目的地,邵菡左思右想,难以决定,最后一咬牙,闭着眼睛在地图上随便一点。 “美雅拉岛!” 主随客便,没有人反对。 五个人各自上了传输舱,智脑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 几分钟后,三个传输舱出现在通往美雅拉岛入口的中转点。 舱门打开,辰砂、紫宴、邵菡陆续走出来。 邵菡左右看看,奇怪地问:“叶玠和洛兰怎么还没到?” 辰砂神情凝重,询问智脑:“我们的另外两个同伴在哪里?” “他们已经退出,组队挑选了其他地方。” “哪里?” “抱歉,没有办法回答您的问题。” 辰砂立即冲进传输舱,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邵菡惊讶地问:“叶玠和洛兰想去别的地方玩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紫宴笑了笑,风度翩翩地说:“公主,行程不得不暂时取消了,我们回去。” 邵菡想说什么,可看了眼紫宴,心里一寒,不敢再吭声。 洛兰和叶玠出现在通往九幽天坑入口的中转点。两人走下传输舱,叶玠笑眯眯地问:“为什么要约在这里单独见面?” 洛兰一言不发地摘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示意叶玠照做。 “其实没必要,我让人入侵了游乐园的智脑,病毒会暂时抹除我们的所有痕迹。” 洛兰伸着手,不为所动。 叶玠看她很坚持,只能也取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洛兰把两个终端随意扔到一个传输舱的座位底下,自己上了另一个传输舱,文字输入目的地:双极圈。 叶玠走向另一个传输舱:“去哪里?” 洛兰冷冰冰地说:“分开走,十分钟后,岩林见。” 洛兰一连去了四个地方,换了四次传输舱,十二分钟后赶到通往岩林入口的中转点。 叶玠已经等在那里,倒是没有计较洛兰的故意迟到。 夜色苍茫,怪石嶙峋的岩石森林。 洛兰和叶玠戴着护目镜,一前一后地走着。 叶玠说:“听说你在这里突破到A级体能的?” 洛兰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心中满是悲伤。景致可以复制,人却不可以复制。 叶玠问:“这里应该对你有特殊意义吧?” 洛兰依旧不说话。 叶玠站定:“说话!” 洛兰问:“我是谁?”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叶玠咧着嘴,笑得十分不羁。 “你是谁?” “我自然是你最爱的男人了!” 洛兰倒是不见动怒:“看来从你嘴里问不出真话了。” 她猛地攻向叶玠,叶玠飞速后退,跳到一块耸起的岩石上。 洛兰冷嘲:“B级体能?” 叶玠笑得坦然自若:“撒谎的人又不是我一个,难道那只花蝴蝶和你的假老公是A级吗?” 洛兰懒得再和他废话,踢起地上的一块岩石砸向他的头,整个人弓起身子,像一只猎豹一般扑了过去。 叶玠边躲边说:“不错!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成为A级体能者!” 洛兰不吭声,只攻击,招招狠辣,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叶玠开始觉得不对劲,不可思议地问:“你想杀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洛兰一拳直击他面门:“我最后再问一遍,我是谁?你是谁?” 叶玠侧身躲开,抓住她的手腕,从背后反锁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说:“我也再说一遍,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你最爱的男人。” 洛兰怒极,一脚狠狠跺在叶玠脚上,一脚踩在面前的岩壁上,从叶玠的头顶凌空倒翻过,顺势狠狠一脚,踢到他后心上,将他踹出去。 叶玠回身,擦了下嘴角的血,拿出一管药剂:“你把这药给自己注射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注射器,洛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注射给你自己吧!” 她一拳接一拳,接连不断地进攻。 叶玠火了:“你逼着我用强,是吧?” 他不再单纯地闪躲防守,开始回击。 两人拳来脚往,缠斗在一起。 不管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技巧,明显都是叶玠更高,但他的目的不是杀死洛兰,而是想制服洛兰,把药剂注射到她体内。 洛兰却是不顾性命,一心只想杀了他。 一个束手束脚,一个拼尽全力,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 当洛兰又一记杀招攻击过来时,叶玠为了自保不得不一拳击打在洛兰腹部,把洛兰击飞出去。 洛兰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叶玠表现得像是他自己受了伤,气急败坏地问:“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非杀我不可?” 洛兰半跪在地上,撑起上半身:“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步步紧逼?” “就算我找了你三次麻烦,但我从来没有想杀你,也没有真伤害到你,咱们可没有生死之仇!” “没有仇?你让我失去了至爱之人!”洛兰愤怒地吼。 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愿千旭为了保护她而异变,最后被诛杀。 叶玠愤怒地叫:“什么狗屁至爱之人!游戏到此结束!”他脸色铁青,飞扑过来。 洛兰飞快地后退:“是该结束了!” 两人一追一逃,突然,一声咆哮从天上传来。 洛兰早有准备,立即跃下岩石,把自己藏在岩石下,叶玠成了野兽的目标。 一只三米多长的岩风兽从高空俯冲而下,扑杀叶玠。 叶玠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岩风兽的第一次攻击。 他翻身跃起时,双手从靴子侧面抽出两支又细又长的六棱形匕首。当岩风兽再次发动攻击时,他迎着岩风兽直冲过去,身若游龙,回风舞雪,把两支匕首插到岩风兽的左翼上,又丝毫没有停滞地飞掠后退。 半空中,他双手握着已经失去匕身的匕首柄往靴子两侧一插,两枚又细又长的六棱形金属刺卡到匕首柄里。 他握着新的匕首,顺势而下,把两枚匕首插到岩风兽的左前腿里。 岩风兽愤怒地悲嚎,想合拢双翅绞杀他,他拔地而起,像一缕风一样从两扇翅膀的间隙冲上去。岩风兽张开嘴想咬他,他不闪不避,迎着血盆大口飞掠而上,把两枚匕首直接插到了岩风兽的嘴里。 岩风兽张着合不拢的嘴,凄厉地鸣叫。 叶玠已经翻身向前掠去,握着匕首柄的手再次在长靴两侧插了一下,左手的手柄消失不见,右手里又是一把新匕首。他头也没回地把匕首向后甩去,又长又细的金属刺正好刺入愤怒地扑向他的岩风兽的咽喉。 他身形未停,足尖在一个耸立的岩笋上轻点一下,继续飞掠向前。 在他身后,岩风兽摇摇晃晃了一会儿,一声巨响,摔倒在地上。 叶玠落在洛兰藏身的巨岩上,对一直作壁上观的洛兰得意地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想靠一只野兽就杀了我?太天真了!” 叶玠伸出手,朝洛兰走来:“跟我走!我一定会解释清楚一切!” 洛兰惨笑着后退,现在她不得不相信叶玠和她不是陌生人了。 他们彼此一定认识,因为她为了体能晋级去捕杀岩风兽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匕首,连击杀岩风兽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笨拙艰涩,叶玠挥洒自如,轻轻松松就杀死了一只成年的岩风兽。 洛兰记得,当时千旭还说她肯定以前见过人用这种兵器和猛兽搏斗,才会潜意识选择了这种兵器。 叶玠想握她的手:“相信我!等你想起一切,至爱之人什么的都是一个笑话!” 洛兰躲开了他:“千旭绝不是笑话!” 叶玠恍然,鄙夷地说:“原来是那个总是缠着你的病秧子!这种废物你根本不可能看得上!” 大风忽起,岩林里响起呜呜咽咽的悲鸣声。 叶玠皱眉,戒备地看向四周。 洛兰说:“我再天真也没指望几只岩风兽就能杀死龙血兵团的龙头!你没有真正去过岩林吧?那里最恐怖的可不是岩风兽。” 叶玠说:“这只是人工建造的生态圈,就算最高级别的难度,也不过是刁难一下A级体能者。” “还有一个绝不会对游客开放的神级难度,你刚才不到两分钟就杀死了一只成年岩风兽,已经触发神级难度。” 岩林里的风越来越大,漫天飞沙走石。 洛兰和叶玠都体能不凡,却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不得不跳下岩石,借助一块块巨大的石块阻挡住狂风。 叶玠记得几十米外有一个缝隙,可以暂时躲避一下。他一手抓住洛兰,把她护在身后,一手握着匕首,挡开那些随着狂风呼啸而来的石头。 洛兰击向他的脖子,想要逼他放手,叶玠却硬是没有松手,只是拧了下身子,让那一拳落到后肩上。 与此同时,他还帮洛兰把几块砸向她的石头一一挡开,自己却被一块尖锐的大石砸到腿上。瞬间,鲜红的血就冒了出来。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自己的匕首塞到洛兰手里,完全不关心她是否会用匕首要他命。 他拔出另一把匕首,迎着狂风,艰难地向前走着。 洛兰扬起匕首,想刺穿他的咽喉,半途中却不得不转向,先打开一块砸向自己的石头。 一块又一块石头接连不断地砸过来,她只能不停地挥舞着匕首。 风越来越大,整个天地晦暗不明。 大石头能躲开或者挡开,铺天盖地的小碎石却没有办法躲避,只能硬扛。 两个人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碎石头划破,变成了两个血淋淋的血人。叶玠一直走在洛兰前面,尽力用身体护着洛兰,帮她挡去碎石,变得尤为恐怖,一只耳朵都被削掉了。 两个人终于艰难地移动到岩石的裂缝处,可是裂缝只能容纳一个人。 叶玠把洛兰往里推,想用自己的身体封住缝隙,保她安全。 到这一刻,洛兰就算再多疑,也不得不相信,她和叶玠不仅仅是认识,还肯定关系匪浅。否则龙血兵团的龙头不会明知道她设计杀他后还以命相护。 洛兰泪盈于睫,她究竟是谁?千旭的死究竟是谁害的? 悲痛绝望中,她突然把匕首狠狠扎进叶玠的左肩,趁机从他手臂间溜了出来。 叶玠顾不上疼痛,急忙用另一只手抓住洛兰,却不是想报复伤害她,而是想把她推回缝隙,可洛兰又是狠狠一下扎到他胳膊上。 叶玠两只胳膊被废,再拉不住洛兰。 狂风怒号,叶玠一脸震惊悲痛,洛兰满脸决然。 叶玠挣扎着伸出血淋淋的手,像是哀求洛兰留下。 洛兰却义无反顾,翻身跃上岩石,纵身风中,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随着翻卷怒号的狂风飘然远去。 叶玠凄厉地大叫,却很快就被肆虐的狂风吞噬得一干二净,天地间只剩下绝望。 洛兰感受到叶玠对她情深义重,但千旭因他而死,她不能饶恕他,也不能饶恕自己,只能废他双臂、以死相别。 那些丢失的记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找回来,现在却害怕它们的出现。 不敢念过去,不能向将来,只能把一切终止在现在。 一块石头砸到洛兰头上,洛兰抬了抬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可终是无力地垂下。意识消散前,她心头闪过一句话—— 十余载光阴,挣扎求生,却终是逃不过身如浮萍、命似蜉蝣。 Chapter 19 绝地复仇 Chapter 19 绝地复仇 那些丢失的记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找回来,现在却害怕它们的出现。 第一天,紫宴安排邵菡公主和叶玠王子游览了阿丽卡塔几个有名的风景区。 第二天,紫宴安排他们去冒险家乐园。 冒险家乐园在奥丁联邦很有名,星网上游客评选阿丽卡塔星必去的十个地方,它位列第一。 游乐园利用特殊的建筑材料、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大量的金钱,按照古地球时代的八卦图建造了六十四个截然不同的生态圈,可以让游客用最短的时间玩遍星际中最刺激的地方。 冒险家乐园的难度有三级,每一级又有高、中、低三档选择。不但能满足普通人的冒险情结,还能让体能好的人在不能去实地冒险时先过过瘾,所以这个游乐园非常受欢迎,洛兰和千旭也曾去玩过。 洛兰记得,两人笑谈时,千旭告诉她,军校中秘密流传着三级之上还有一个神级难度,不过,不对游客开放,只会在特殊情况下激发。以至每年毕业季,都有军校的毕业生来挑战,看看谁能激发神级难度。这么多年下来,神级难度没出现,倒是出现了一堆二得不能再二的搞笑事件。 进入游乐园后,游客们可以单独冒险,也可以组队冒险;可以自带探险装备,也可以由游乐园提供,唯一必须遵守的原则就是不能挑战超越自己体能级别的难度。 游乐园的智脑自动识别,显示出洛兰、紫宴、辰砂的体能是A级,邵菡盯着洛兰看了一眼,虽然表情有点古怪,却什么都没问。 邵菡和叶玠提供的资料一个是D级体能,一个是B级体能。游乐园规定冒险难度由团队里最低体能的人决定,也就是他们组队的话,只能玩两颗星的难度,不过,因为团队里有三个A级、一个B级,可以选择两颗星里最难的。 邵菡抱歉地说:“拖累大家了。” 紫宴笑说:“我们又不是真来冒险,边玩边聊不是很好吗?” 紫宴询问他们想去哪里玩,邵菡想坐船,选择了彩虹森林,一个闷热潮湿、植被茂密的地方。 因为水源充沛、人迹罕至,树木长得又高又密,几乎看不到太阳,明明是大白天,却像是薄暮昏冥。 五个人乘坐小船行驶在时宽时窄的河流中,叶玠自告奋勇坐在船头开船,邵菡和紫宴坐在中间,洛兰和辰砂坐在最后。 邵菡说:“除了有点阴森吓人,好像不怎么可怕嘛。” 紫宴突然甩出一张塔罗牌,把几只十几厘米长的蚊子拍死在船沿上。 紫宴说:“凤尾蚊,彩虹森林的特殊物种,嘴巴利如剑,可以刺透最结实的探险服,毒性不致死,但会让人产生幻觉。” 邵菡好奇地问:“恐怖的幻觉?” 紫宴笑:“恰恰相反,是非常美妙的幻觉,让人觉得像是置身天堂,只想躺下来享受。” 咕咚一声,一只捕猎没有成功的阔嘴鳄合拢嘴巴,缓缓沉下水面,岸边的大树上一条巨蟒逃过一劫,绕着树干急速远去。 邵菡脸色发白,在这种地方躺下来享受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 她忍不住往紫宴身边靠了靠:“都是假的吧?” 紫宴收回塔罗牌,让她看凤尾蚊的尸体,毫无疑问是一只真的凤尾蚊。 “要全是虚拟的幻象,大家何必跑来这里玩?在家里玩游戏就好了。有真有假,逼得置身其间的游客必须认真对待才刺激有趣。别忘记,游乐园只承诺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没有说不会受伤。” 邵菡吃惊地瞪着眼睛,不是星网上票选的必去之地吗?难道真有这么多受虐狂花钱买罪受? “叶玠,星网上的投票是真的吗?” 叶玠哈哈大笑:“肯定是真的,我的不少朋友专门跑来玩过。” 有辰砂和紫宴坐镇,一路遇虫杀虫、遇兽杀兽,本应该波澜起伏的冒险旅程完全变成了风平浪静的观光游,甚至连船都没有下,一路平安地到达终点。 离开时,邵菡好奇地问:“如果是三颗星的难度,会是什么样?” “凤尾蚊不是几只、几十只地出现,而是成百上千只一起出现。” 邵菡拍拍胸口,做了个怕怕的表情。 几个人沿着出口走到中转点,智脑询问他们是继续游玩,还是离开。 大家当然是选择了继续游玩。 智脑询问目的地,邵菡左思右想,难以决定,最后一咬牙,闭着眼睛在地图上随便一点。 “美雅拉岛!” 主随客便,没有人反对。 五个人各自上了传输舱,智脑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 几分钟后,三个传输舱出现在通往美雅拉岛入口的中转点。 舱门打开,辰砂、紫宴、邵菡陆续走出来。 邵菡左右看看,奇怪地问:“叶玠和洛兰怎么还没到?” 辰砂神情凝重,询问智脑:“我们的另外两个同伴在哪里?” “他们已经退出,组队挑选了其他地方。” “哪里?” “抱歉,没有办法回答您的问题。” 辰砂立即冲进传输舱,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邵菡惊讶地问:“叶玠和洛兰想去别的地方玩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紫宴笑了笑,风度翩翩地说:“公主,行程不得不暂时取消了,我们回去。” 邵菡想说什么,可看了眼紫宴,心里一寒,不敢再吭声。 洛兰和叶玠出现在通往九幽天坑入口的中转点。两人走下传输舱,叶玠笑眯眯地问:“为什么要约在这里单独见面?” 洛兰一言不发地摘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示意叶玠照做。 “其实没必要,我让人入侵了游乐园的智脑,病毒会暂时抹除我们的所有痕迹。” 洛兰伸着手,不为所动。 叶玠看她很坚持,只能也取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洛兰把两个终端随意扔到一个传输舱的座位底下,自己上了另一个传输舱,文字输入目的地:双极圈。 叶玠走向另一个传输舱:“去哪里?” 洛兰冷冰冰地说:“分开走,十分钟后,岩林见。” 洛兰一连去了四个地方,换了四次传输舱,十二分钟后赶到通往岩林入口的中转点。 叶玠已经等在那里,倒是没有计较洛兰的故意迟到。 夜色苍茫,怪石嶙峋的岩石森林。 洛兰和叶玠戴着护目镜,一前一后地走着。 叶玠说:“听说你在这里突破到A级体能的?” 洛兰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心中满是悲伤。景致可以复制,人却不可以复制。 叶玠问:“这里应该对你有特殊意义吧?” 洛兰依旧不说话。 叶玠站定:“说话!” 洛兰问:“我是谁?”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叶玠咧着嘴,笑得十分不羁。 “你是谁?” “我自然是你最爱的男人了!” 洛兰倒是不见动怒:“看来从你嘴里问不出真话了。” 她猛地攻向叶玠,叶玠飞速后退,跳到一块耸起的岩石上。 洛兰冷嘲:“B级体能?” 叶玠笑得坦然自若:“撒谎的人又不是我一个,难道那只花蝴蝶和你的假老公是A级吗?” 洛兰懒得再和他废话,踢起地上的一块岩石砸向他的头,整个人弓起身子,像一只猎豹一般扑了过去。 叶玠边躲边说:“不错!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成为A级体能者!” 洛兰不吭声,只攻击,招招狠辣,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叶玠开始觉得不对劲,不可思议地问:“你想杀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洛兰一拳直击他面门:“我最后再问一遍,我是谁?你是谁?” 叶玠侧身躲开,抓住她的手腕,从背后反锁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说:“我也再说一遍,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你最爱的男人。” 洛兰怒极,一脚狠狠跺在叶玠脚上,一脚踩在面前的岩壁上,从叶玠的头顶凌空倒翻过,顺势狠狠一脚,踢到他后心上,将他踹出去。 叶玠回身,擦了下嘴角的血,拿出一管药剂:“你把这药给自己注射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注射器,洛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注射给你自己吧!” 她一拳接一拳,接连不断地进攻。 叶玠火了:“你逼着我用强,是吧?” 他不再单纯地闪躲防守,开始回击。 两人拳来脚往,缠斗在一起。 不管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技巧,明显都是叶玠更高,但他的目的不是杀死洛兰,而是想制服洛兰,把药剂注射到她体内。 洛兰却是不顾性命,一心只想杀了他。 一个束手束脚,一个拼尽全力,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 当洛兰又一记杀招攻击过来时,叶玠为了自保不得不一拳击打在洛兰腹部,把洛兰击飞出去。 洛兰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叶玠表现得像是他自己受了伤,气急败坏地问:“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非杀我不可?” 洛兰半跪在地上,撑起上半身:“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步步紧逼?” “就算我找了你三次麻烦,但我从来没有想杀你,也没有真伤害到你,咱们可没有生死之仇!” “没有仇?你让我失去了至爱之人!”洛兰愤怒地吼。 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愿千旭为了保护她而异变,最后被诛杀。 叶玠愤怒地叫:“什么狗屁至爱之人!游戏到此结束!”他脸色铁青,飞扑过来。 洛兰飞快地后退:“是该结束了!” 两人一追一逃,突然,一声咆哮从天上传来。 洛兰早有准备,立即跃下岩石,把自己藏在岩石下,叶玠成了野兽的目标。 一只三米多长的岩风兽从高空俯冲而下,扑杀叶玠。 叶玠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岩风兽的第一次攻击。 他翻身跃起时,双手从靴子侧面抽出两支又细又长的六棱形匕首。当岩风兽再次发动攻击时,他迎着岩风兽直冲过去,身若游龙,回风舞雪,把两支匕首插到岩风兽的左翼上,又丝毫没有停滞地飞掠后退。 半空中,他双手握着已经失去匕身的匕首柄往靴子两侧一插,两枚又细又长的六棱形金属刺卡到匕首柄里。 他握着新的匕首,顺势而下,把两枚匕首插到岩风兽的左前腿里。 岩风兽愤怒地悲嚎,想合拢双翅绞杀他,他拔地而起,像一缕风一样从两扇翅膀的间隙冲上去。岩风兽张开嘴想咬他,他不闪不避,迎着血盆大口飞掠而上,把两枚匕首直接插到了岩风兽的嘴里。 岩风兽张着合不拢的嘴,凄厉地鸣叫。 叶玠已经翻身向前掠去,握着匕首柄的手再次在长靴两侧插了一下,左手的手柄消失不见,右手里又是一把新匕首。他头也没回地把匕首向后甩去,又长又细的金属刺正好刺入愤怒地扑向他的岩风兽的咽喉。 他身形未停,足尖在一个耸立的岩笋上轻点一下,继续飞掠向前。 在他身后,岩风兽摇摇晃晃了一会儿,一声巨响,摔倒在地上。 叶玠落在洛兰藏身的巨岩上,对一直作壁上观的洛兰得意地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想靠一只野兽就杀了我?太天真了!” 叶玠伸出手,朝洛兰走来:“跟我走!我一定会解释清楚一切!” 洛兰惨笑着后退,现在她不得不相信叶玠和她不是陌生人了。 他们彼此一定认识,因为她为了体能晋级去捕杀岩风兽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匕首,连击杀岩风兽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笨拙艰涩,叶玠挥洒自如,轻轻松松就杀死了一只成年的岩风兽。 洛兰记得,当时千旭还说她肯定以前见过人用这种兵器和猛兽搏斗,才会潜意识选择了这种兵器。 叶玠想握她的手:“相信我!等你想起一切,至爱之人什么的都是一个笑话!” 洛兰躲开了他:“千旭绝不是笑话!” 叶玠恍然,鄙夷地说:“原来是那个总是缠着你的病秧子!这种废物你根本不可能看得上!” 大风忽起,岩林里响起呜呜咽咽的悲鸣声。 叶玠皱眉,戒备地看向四周。 洛兰说:“我再天真也没指望几只岩风兽就能杀死龙血兵团的龙头!你没有真正去过岩林吧?那里最恐怖的可不是岩风兽。” 叶玠说:“这只是人工建造的生态圈,就算最高级别的难度,也不过是刁难一下A级体能者。” “还有一个绝不会对游客开放的神级难度,你刚才不到两分钟就杀死了一只成年岩风兽,已经触发神级难度。” 岩林里的风越来越大,漫天飞沙走石。 洛兰和叶玠都体能不凡,却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不得不跳下岩石,借助一块块巨大的石块阻挡住狂风。 叶玠记得几十米外有一个缝隙,可以暂时躲避一下。他一手抓住洛兰,把她护在身后,一手握着匕首,挡开那些随着狂风呼啸而来的石头。 洛兰击向他的脖子,想要逼他放手,叶玠却硬是没有松手,只是拧了下身子,让那一拳落到后肩上。 与此同时,他还帮洛兰把几块砸向她的石头一一挡开,自己却被一块尖锐的大石砸到腿上。瞬间,鲜红的血就冒了出来。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自己的匕首塞到洛兰手里,完全不关心她是否会用匕首要他命。 他拔出另一把匕首,迎着狂风,艰难地向前走着。 洛兰扬起匕首,想刺穿他的咽喉,半途中却不得不转向,先打开一块砸向自己的石头。 一块又一块石头接连不断地砸过来,她只能不停地挥舞着匕首。 风越来越大,整个天地晦暗不明。 大石头能躲开或者挡开,铺天盖地的小碎石却没有办法躲避,只能硬扛。 两个人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碎石头划破,变成了两个血淋淋的血人。叶玠一直走在洛兰前面,尽力用身体护着洛兰,帮她挡去碎石,变得尤为恐怖,一只耳朵都被削掉了。 两个人终于艰难地移动到岩石的裂缝处,可是裂缝只能容纳一个人。 叶玠把洛兰往里推,想用自己的身体封住缝隙,保她安全。 到这一刻,洛兰就算再多疑,也不得不相信,她和叶玠不仅仅是认识,还肯定关系匪浅。否则龙血兵团的龙头不会明知道她设计杀他后还以命相护。 洛兰泪盈于睫,她究竟是谁?千旭的死究竟是谁害的? 悲痛绝望中,她突然把匕首狠狠扎进叶玠的左肩,趁机从他手臂间溜了出来。 叶玠顾不上疼痛,急忙用另一只手抓住洛兰,却不是想报复伤害她,而是想把她推回缝隙,可洛兰又是狠狠一下扎到他胳膊上。 叶玠两只胳膊被废,再拉不住洛兰。 狂风怒号,叶玠一脸震惊悲痛,洛兰满脸决然。 叶玠挣扎着伸出血淋淋的手,像是哀求洛兰留下。 洛兰却义无反顾,翻身跃上岩石,纵身风中,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随着翻卷怒号的狂风飘然远去。 叶玠凄厉地大叫,却很快就被肆虐的狂风吞噬得一干二净,天地间只剩下绝望。 洛兰感受到叶玠对她情深义重,但千旭因他而死,她不能饶恕他,也不能饶恕自己,只能废他双臂、以死相别。 那些丢失的记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找回来,现在却害怕它们的出现。 不敢念过去,不能向将来,只能把一切终止在现在。 一块石头砸到洛兰头上,洛兰抬了抬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可终是无力地垂下。意识消散前,她心头闪过一句话—— 十余载光阴,挣扎求生,却终是逃不过身如浮萍、命似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