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臣养成实录》 第一章 前情(上) 京师敬国公府。 酉时末,夕阳还红彤彤的,天还没黑尽,西府正院已是灯火通明,陆二太太袁氏斜坐在罗汉床上,只着一件百蝶蔷薇折枝薄绸衫,一肘撑在小几上,疲惫的撑着额头闭目养息,旁边的丫鬟轻轻地打着扇子,整个内室格外寂静。 二爷陆昀进来时没让人通报,一入内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想到这一日的混乱忙碌,就没忍叫醒袁氏。只是才刚摈退打扇的丫鬟,袁氏就醒了。 一看到陆昀,袁氏就嗔怪道:“怎得连个通报的都没有,二爷也不叫醒我。” 陆昀摆摆手道:“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整就遇到这事儿,就是我这个大男人都有点撑不住,看你睡得香,就没忍叫你。” 袁氏斜睨了陆昀一眼,也不多说,唤了外头守着的下人一声,丫鬟们就次第端着铜盆软巾等梳洗物进来了,袁氏亲自伺候陆昀盥洗一番,又帮他换上一件石青色的薄绸夏衫。一番忙碌之后,夫妻两个分左右坐在罗汉床上,丫鬟们奉上茶盏,又静悄悄的出去。 室内的双耳鼎形牡丹描金香炉袅袅的升起一缕青烟。 陆昀啜了一口茶,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叹道:“那事儿还有的闹。”袁氏神情一凝,疑惑道:“咱们今日刚从通州回来,进府还没说上两句母亲就提了这事,我还以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呢!” 陆昀放下茶盏,道:“你从母亲那出来的早不知道,这事儿大嫂并不知情。”袁氏脸色一变,道:“这是怎么说的,大嫂进门不久咱们就去了通州,虽说只处了短短两年,可我也知道她是个通情达理好相处的,不像她那嫡姐,眼睛能长到天上去。这事儿大嫂不知情,母亲就当着大哥和你我提,不管这事儿成不成,日后妯娌相见岂不是都要起龃龉。” 小陈氏脾气温和,待人宽厚,未外放前袁氏和她相处颇为融洽,虽然袁氏内心对过继的事很是赞同,但在小陈氏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婆母提出这件事就有点不妥当了。袁氏虽然自己没福气有个孩子,但也知道但凡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把亲生孩子给别人的,更何况是在敬国公府长房原配已有嫡长子的情况下,小陈氏作为继室,烁哥儿就是她日后的一大依靠。 陆昀道:“不止这个,母亲原也没想到过继这上头,是姑母提了她才有了这个打算,上午母亲也没说这层原由。这几年咱们一直外放,府里的事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个影子,再加上大哥答应的爽快,我也只以为是大嫂将要生产,将来若再得个哥儿,东府就有了三个嫡子,母亲看咱们到现在都没个子息才有了这个打算,就没往别处想。我原考虑着过继了烁哥儿,母亲也能少为难你,不再提纳妾生孩子的事儿,就答应了。谁知道这事儿竟牵扯到毅勇侯府……” 袁氏还没听完,就已红了眼圈,这十二年来因为无子、陆昀又坚持不纳妾,袁氏不知承受了多少指责和压力,原想着再坚持两年,如果陆昀过了而立之年自己仍生不出来,就是丈夫再体贴自己的心情,也要给他纳两房妾室绵延子嗣。想到这些年的心酸和夫君对自己的好,袁氏的眼泪就成串的涌了出来,道:“我这肚子不争气,府里又没个妾,连累你也在外头也被同僚说嘴。” 陆昀知道妻子又想到了这些年的心酸事,连忙拿过帕子给她拭泪,又好生安慰她道:“多少年的夫妻了,还分什么你啊我啊的,当年我在岳父岳母面前承诺的那些话,到死都不会忘记。再说了,妾是乱家的一个源头,那些置了三妻四妾的同僚外头说着风光,内里还不知道乱成个什么样儿呢!贤妻有一个就足够了。” 袁氏闻言,感动的眼泪流的更凶了,陆昀走到妻子身边,抚着袁氏的背又是一番安慰,待袁氏心情平复了些,陆昀才又从新坐好,两人回归正题。 袁氏道:“姑母倒是好打算,炘哥儿已经七岁了,把烁哥儿过继给我们,哪怕大嫂再生个哥儿,两个年龄差距这样大,一个已经读书启蒙了,一个还尚在吃奶,炘哥儿的世子之位都稳定了。当初小陈氏嫁过来,我还只当姑母是怕陈氏去了,大哥续弦外姓女会对炘哥儿不利,所以才着急塞了没及笄的庶女过来,哪想到她连自家陈氏女也这样防着,只可怜了大嫂。” 陆昀听了妻子的话,轻轻一笑,道:“你和大嫂感情倒好!其实要我说,姑母倒不必这样做,且不说我们的大表姐现如今高居中宫主位,就连二皇子也已入主东宫,又颇得圣宠,姑母不谈过继,炘哥儿的世子之位都是稳稳当当的,现在这样做,倒是平白给自己树了个敌人,大嫂若就此心存怨气,难保日后不会使什么绊子。姑母一辈子强势惯了,却不想想咱们的大嫂现在可不是她手底下的一个小小庶女了。” 说到这里,陆昀微微停顿,饮了一口茶,正色道:“夫人,姑母这样打算,我们可不能就这样做,炘哥儿的世子之位堂堂正正,烁哥儿是嫡次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日后炘哥儿和烁哥儿不管是谁继承了敬国公府的爵位,都与我们二房无干,只是烁哥儿一旦过继,就和爵位彻底无缘了。但此事事关我们敬国公府承爵的事,容不得姑母一个出嫁女置喙,这事儿的结果还要等到大嫂生产后才能见分晓。” 袁氏嗔了陆昀一眼,道:“我是那样没成算的人吗?这件事明显不妥当,没得日后真个过继了,大嫂和烁哥儿都因为这个怨恨我们,和我们生了嫌隙。再说了,不管怎样都要等到大嫂生产完再说,不然这样急急地办了过继,大嫂怨我们事小,她身子重,出了事事大。” 陆昀这才点点头。两人就此歇下。 只是二人讨论来讨论去,东府那边却还是出了事。 第二章 前情(下) 袁妈妈匆匆的来到西府正院,看到正房里面已黑了,只有耳房守夜的大丫鬟处还亮着灯,忙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翡翠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袁妈妈,诧异道:“妈妈,太太不是准您在府外住一晚了吗?您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边说边把袁妈妈迎进耳房,袁妈妈看到茶盏,倒了水,一饮而尽,没有回答,而是道:“二爷和太太已歇了多久了?恐怕要叫起了,东府出事了!”说话太急,不小心呛了水。 翡翠神色一凛,道:“妈妈这般慌张,出什么事了?”边说边轻拍袁妈妈背部。袁妈妈咳得满脸通红,缓了口气道:“大太太早产了。” 翡翠原本紧张的心放了下来,道:“虽说是早产,那也是大房的事,没有大半夜叫二房去守着的道理……”还没说完,已被袁妈妈打断,“小丫头,你懂什么!”只是也不说因由。 袁妈妈是袁氏的乳母,现在也是陆家二房最受重用的管事婆子,但凡有个重要的事,袁氏都会与她商量。 两人正在打着官司,正房那里已听到动静,陆昀高声道:“出了什么事儿?”奔波了几天,很是疲惫,声音不自觉就带了一丝怒意,翡翠怯怯的,犹豫着没敢上前,袁妈妈却几步走到檐下,沉声道:“二爷,太太,东府大太太早产了。” 袁氏不禁一怔,连忙唤人,翡翠和珍珠入了主屋,先点了灯,又服侍两人更衣,袁妈妈跟着进来,接着道:“老奴回来的时候看到东府全亮着灯火,丫鬟婆子都忙碌着,一打听才知道大太太要生了,只是大太太才刚八个月,还不到时候,老奴恐怕跟那件事有关,想着一会儿东府那边可能会遣人来请。这才想着提早来叫门。” 陆昀与袁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莫非小陈氏知道了? 小陈氏不仅知道了,还知道了个彻底。陆昉从陆老夫人房里出来就回了东院,小陈氏早已听到了风声,连连逼问下,陆昉三言两语就跟小陈氏说了实话,就连姑母提议这件事都说了个清楚。小陈氏气了个倒仰,两眼一黑就摔成了早产。 陆昀和袁氏半路上遇到了来请人的丫鬟,等到了东院,就听见高一声低一声的痛呼声,陆昉懊恼的在正厅走来走去,双方见了礼,陆昀试探着问道:“大哥,大嫂这是?” 陆昉有些颓丧的坐在椅子上,叹气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一迭声的问我,我就跟她说了实话……” 陆昀和袁氏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 产房里小陈氏一边痛呼一边骂着陆昉,袁氏嘴角微微抽搐。 “好好地怎么早产了?”人未至声先到,陆老夫人罗氏拄着拐杖,满头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攥儿,用一只白玉雕福字的玉钗簪着,穿着万字不断头纹样绣着喜鹊登枝的褙子,在众人簇拥下从外走进正厅,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袁氏低眉顺眼的走到罗氏身边,搀起她一只手,罗氏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缓缓走到主位坐下。 陆昉又把刚才的说辞讲了一遍,陆老夫人听到长子说到“姑母提议过继次子给陆昀……”时,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老夫人对小陈氏是相当满意的,虽然觉得她侯府庶女的身份配长子有些低了,但到底是续弦,且嫁过来以后乖巧柔顺,懂得进退,进门两年就为国公府添了嫡次子,时隔四年又再度怀胎,这在子嗣艰难的三个儿媳中很是突出,颇得罗氏欢心。罗氏也不是不知道毅勇侯夫人过继的提议背后的深意,只是她想着小陈氏子女缘旺,想把烁哥儿过继给次子绵延香火,哪想到老大糊涂办了错事。罗氏不禁忧心起来。 罗氏沉思间,产房的喊声渐渐微弱起来,产婆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禀道:“老夫人,太太有些不好,怕是要难产了。太太听说您来了,想请您和二太太进去,有话要说。” 罗氏急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现在想办法生出来才是正经。”虽然这样说着,还是起了身,袁氏颇为自觉的走到婆婆身侧,搀着婆婆迈进了产房。陆昉倒是着急也想进,可是被“产房见血不吉利云云”给挡了回去。 罗氏和袁氏甫一进入产房,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小陈氏躺在提早准备好的褥子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袁氏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禁浑身一抖。 有话要交代的小陈氏却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小腹一紧一紧的痛,却怎么也生不出来。 两个产婆又仔细的看了一下小陈氏的下身和胎位,不禁暗暗摇头,胎儿有些大,小陈氏那一摔,把胎位摔得有些不正,二人把小陈氏的状况说给罗氏听,罗氏略一沉吟,问道:“有没有方法可解?” 略瘦的产婆回道:“倒是可以正一下胎位,只不过这样生出来的胎儿可能会有损伤,对产妇的伤害也极大。这个方法有风险,不知道……” 不等罗氏考虑清楚,小陈氏就出声道“可以。”袁氏望了小陈氏一眼,只见她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滴落下来,好看的眉头因疼痛紧紧地皱了起来,整个人僵直的躺在床上。袁氏回头,不忍再看。 小陈氏是个合格的母亲,有过一回经验,她感到羊水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她知道,多等一刻孩子就有可能胎死腹中,因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个提议。 罗氏点了头,两个产婆就开始行动起来,略瘦的那个唤了两个婆子按住小陈氏,她则把手放到小陈氏高高隆起的腹部顺时针大力的按摩起来,另一个产婆则紧紧瞪着下方,时刻注视着胎儿的动静。 小陈氏的叫声更加痛苦尖利起来。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注视这动静的产婆兴奋道:“正了,正了,又开了一指,太太快用力……” 罗氏和袁氏不禁高兴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一个女婴降生了下来,产婆提着两脚对着婴儿屁股拍了两下,女婴就响亮的哭了起来。罗氏虽然有些失望不是男孙,但对这嫡长孙女也是真心喜爱的。 只是二人没有高兴多久,小陈氏的情况就糟糕起来——产后大出血。两个有经验的产婆也不禁摇了摇头。 袁氏心有戚戚然,忙把裹好包被的婴儿放到小陈氏床头。婴儿红红的脸皱巴巴的,小陈氏看着女儿,又哭又笑。 陆昉先是知道小陈氏不好,焦躁自责起来,又听到婴儿哭声,逐渐放心、高兴起来,有听到小丫头报说太太产后大出血,一边嘱咐婆子去请大夫,一边不顾阻拦冲进了产房。 只是平时柔顺的小陈氏再不肯看他一眼,她含泪朝着罗氏喊了一声母亲,罗氏眼含泪光,也握住了小陈氏的手,小陈氏道:“母亲,我同意把烁哥儿过继给二房,只是……” 罗氏知道小陈氏身上已不好了,忙道:“儿媳,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但凡能做到的,老婆子都答应你。” 小陈氏声音沙哑,道:“我想把女儿也过继过去,请母亲和弟妹能答应我。”袁氏早已落下泪来,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罗氏也点头同意。袁氏道:“弟妹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当亲生子女疼爱。” 小陈氏语音微弱,渐渐不闻,“我知道弟妹是个好的,我不忍心,不忍心让他们…落到…继母手里,交给你,我…我…放心,只是我不甘心,我…都做了…国公夫人了,还是…被…嫡母算计……” 陆昉的眼圈逐渐红了。 是夜,小陈氏终于还是去了。 第三章 男身(上) 郑媛百无聊赖的坐在大船房间的窗口边,两手托腮,定定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天气,流水淙淙,两岸的树木也抽出了嫩绿色的新芽,一派盎然的春意,北行的大船晃晃悠悠,郑媛被摇晃的有些茫然。 她,或许不应该叫她了,郑媛已经不再是郑媛,成了这个朝代敬国公府二房的嗣子——陆烁,他现在是个男孩。 郑媛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醒来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几几时,她有点哭笑不得,同时又很是庆幸和兴奋。她想到了21世纪的自己,出身政治家庭,爷爷是一省长官,父亲也在省政府担任要职,母亲是富商之后,本应该是个幸福的家庭,可因为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孩,长辈们对母亲多有埋怨,终于在她15岁那年,父亲把他6岁的私生子带进了家。不受重视的郑媛从小非常懂事刻苦,做什么事都是拔尖的,等到成年以后,更是考进了顶级的学府,可这样的她在长辈眼里还不如一个性别为男的顽童,疼爱自己的母亲在一再的刺激下抑郁跳了楼,郑媛也在工作后彻底的搬离了那个家,只是很不幸的遇到了让她丧命的车祸。 郑媛想,是不是她前世想变成男儿身的愿望太强烈,所以上天才让她得偿所愿?她有点兴奋,又很庆幸的想到,这是在古代,男尊女卑的古代,男人三妻四妾的古代,幸亏她现在是个男孩儿,不然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比前世还要不公的待遇呢! 郑媛,奥不,从今以后就叫陆烁小少爷了,一个人在窗边怔怔发呆的时候,一个穿着鹅黄色比甲、月白色挑线裙子的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是大丫鬟朱衣,朱衣原是他嗣母袁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被拨到他身边照顾他,同来的还有颇得袁氏看重的周妈妈,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有若干小丫鬟。 例行的吃点心时间到了。 朱衣把托盘放到窗边的桌子上,被陆烁赶到外面的小丫鬟碧桃和红杏等人也捧着铜盆和软巾鱼贯而入,朱衣把陆烁从高椅上抱下来,一边服侍他净面净手,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哥儿又在一个人赏景呢!” 陆烁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朱衣的眼睛就笑成了月弯弯,服侍好陆烁,把他从新抱到高椅上,就又回身斥责小丫鬟们,道:“可不能再把哥儿一个人留在屋里了,哥儿年纪还小,万一磕着碰着,要你们好看!” 碧桃、红杏等都恭敬地低下头,脆生答是。 点心吃完,又擦了手,小丫头们把托盘拿了出去,陆烁又双手托腮看风景,静静的发呆,只不过这次大丫鬟朱衣和两个小丫头留在了房间里,坐在陆烁对面靠窗的罗汉床上做针线。 陆烁挺郁闷的,他现在是一个5岁不到的小豆丁。他穿过来时是去年八月,正值陆烁的生母小陈氏丧事期间,生母刚去,过继事宜还没有办妥,陆烁和刚出生的小妹就被暂时抱到陆老夫人身边养育,夜里乳母没注意,得了热伤风,小娃娃一命呜呼,就变成了现在换了芯子的陆烁。 陆烁和上一辈子一样,也是出身名门,只是陆家的状况还挺复杂,一直人丁不旺。敬国公府两房皆是嫡出,长房敬国公陆昉,连死了两任妻子,第一任是姑母家的表妹——毅勇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当今皇后的胞妹陈氏,据说是个目下无尘、鼻孔看人的娇小姐,15岁就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陆昉,两人情投意合,颇为恩爱,只是陈氏子息艰难,10年未育,陈氏又强势惯了,仗着自家的身份,不准府里的妾侍先她生子,直到第十一个年头才生下了敬国公的嫡长子兼唯一的孙辈陆炘,只是她是个没福的,难产而亡;第二任妻子小陈氏,也就是陆烁的生母,也出自毅勇侯府,是陈氏的庶妹,陈氏死的时候她才刚刚十三岁,一年后就嫁给了自己的姐夫陆昉,成亲两年后的冬月就生下了陆烁,去年陆烁4岁时又早产生下了女儿陆舜英,不幸也因难产亡故了,临终时把陆烁过继给了陆家二房。 陆烁再一次庆幸自己是个男人,不然在医疗落后的古代,光是生产这一项就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小命。 二房陆昀,也就是陆烁现在的父亲,娶妻出身魏州儒术大族袁家的袁氏,成亲十余载,一直没有孩子,且陆昀洁身自好,一直不肯纳妾,陆老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就把长房嫡次子陆烁过继给了二房,至于陆舜英,据说是小陈氏临终托孤,怕小女儿将来落入继母手中日子难过,一并过继给了二房。 好一片慈母心肠!陆烁感叹道。他很庆幸自己一穿过来就已经是二房嗣子,毕竟长房的环境真的复杂得多,有一个大自己3岁的异母哥哥,将来再有继母进门,可能还有更多弟弟妹妹! 陆烁打了一个冷颤! 兄弟间仅相差3岁,小时候还不明显,长大后能不能和平相处还未可知,毕竟一个含金量那么高的国公爵位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心动,再说陆昉刚刚而立,虽有几房妾室,但仍算是一个鳏夫,必然是要续弦的,继母是否良善还是个未知数,毕竟毅勇侯府可没有未嫁的庶女来做填房了。但凡继母,有个爵位摆在眼前,难保她不动歪心思,除掉前面两个眼中钉为自己儿子留位子。真可以说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至于二房则简单的多,父亲陆昀去年办完过继事宜后就早已到了沧州任上,但通过短短一个月的相处也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正直的古代士大夫。母亲袁氏更是对他们疼爱有加,涉及到他们兄妹二人的事无论大小都要照料妥当,是一位慈母,严父慈母,家庭和睦,陆烁深深地感激小陈氏。 考虑到两个孩子的身体,袁氏翻年春天才带着自己和8个月的舜英坐船去往沧州,因为没有急事,再加上两个稚子年幼,船一向行的慢,春日的阳光暖暖的照进来,阳光下的江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暖风微醺,已经是四月天了,4岁的陆烁在大船微微的摇晃中慢慢的睡着了。 陆烁香甜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时,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就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船行了一个下午,不知道到了何处,只是江面更加开阔,岸边的树木却少见绿意,果然是越来越向北了,干枯的密林后面红彤彤的太阳像个巨大的鸡蛋,将落未落,因为陆烁还在睡觉的缘故,屋里并没有掌灯。 室内的鎏金玫瑰香炉里点了安神香,陆烁不知何时被抱到了大床上,身上盖着杏黄色刻丝被子,陆烁觉得有点热,手心里密密一层的汗,打了个哈欠,才刚刚动了一下腿,一个眼尖的丫鬟就注意到了,朱衣立刻笑着迎过来,见他醒了笑问他道:“哥儿可睡好了?” 陆烁点了点头,就被朱衣抱坐在床上,朱衣见他出了一手的汗,赶紧绞了温热的毛巾来给他擦汗,小丫鬟们又端来香茗、痰盂来,伺候他漱口净面,待陆烁清醒了些,朱衣又给他换下了有点汗湿的衣裳,换了干净的里衣,穿上大红织金衣裳。 朱衣又重新给他梳了发髻,抿了两鬓的头发,看一切都妥当了,这才抱着他出了房门,去了袁氏的上房。 第四章 男身(下) 上房里小丫头们正有条不紊的在花妈妈的指挥下把大件的宝瓶、绣屏等物收拢到箱笼里,房间里除了必备的东西,全给搬了个干净,显得光秃秃的,再没有这几天富丽堂皇的景象,袁氏正坐在罗汉床上,心不在焉的看着小丫头们的动作。 袁氏是个端庄的妇人,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白皙,身量中等,自带一股书卷气。袁氏有些晕船,再加上正是闹春困的时候,自上船后精神就一直不大好,脸色有些苍白,此时旁边的袁妈妈正在劝她喝着什么,见朱衣抱着陆烁进了房门,眉毛一舒,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温和笑意,张手就要抱他。 陆烁扭动着身子从朱衣身上下来,跑到袁氏身边,踩着脚凳,倚在她的胳膊上,小手抓着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娘病了,好好喝药,烁哥儿给您糖吃。”说着就把肉肉的小拳头伸到袁氏面前,还炫耀似的摇了摇,里面赫然是一块儿已经被汗打湿有些黏腻的杏仁糖。 陆烁有些囧,就是前世小时候他也没做过这样天真无邪的动作,但在这些古人看来陆烁就像个福娃娃一样,这样的动作十分讨巧可爱。陆烁觉得自己虽然作为嗣子是二房唯一的子嗣,但熟知人情世故的他深知真心和假意的区别,陆昀夫妇现在就是他的衣食父母,袁氏虽然很宠爱他,但也只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儿,能继承香火的缘故罢了,他不知道这份宠爱会不会有一天就断了,陆烁想和母亲打好关系,努力和袁氏亲近,果然相处的这段时间大龄儿童陆烁的撒娇做痴效果明显。 陆烁向来是个居安思危的好孩子! 袁妈妈的一张脸笑成一朵菊花,老怀安慰的点点头,“夫人疼哥儿,哥儿也知道跟娘亲,夫人快把药喝了吧,可别辜负了烁哥儿的一片孝心!”袁氏就把陆烁搂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喝了药。 袁氏刚喝完药,奶娘就抱着小舜英来请安了,小舜英已八个月了,身上肉乎乎的,已经能直起腰,此刻被奶娘抱着,睁着大大的圆眼睛,一看见熟悉的陆烁,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张手就要抱,陆烁可不敢抱她,他自己还是个小豆丁呢!忙退后更紧的依在袁氏怀里,袁氏笑的更开怀了,苍白的脸好像都红润了些,张手抱过陆舜英,亲了亲她胖乎乎的两颊,又把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一边逗着她笑,一边细细的问奶娘陆舜英整个下午的吃喝拉撒。 “姐儿下午吃了几次?”袁氏低头看着陆舜英,头也不抬的问道。 “禀夫人,姐儿吃了两次奶,中午从上房回去时一次,临来前又吃了一次,中间厨房做了蛋奶羹,姐儿吃了小半盅。”奶娘垂着眼恭谨的回道。 陆烁掂着两个耳朵,“啊”的一下做了个鬼脸,陆舜英是个捧场的观众,立刻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边笑还边拍着两个小肉爪子,袁氏看她笑的急,忙嘱咐琥珀调了玫瑰卤儿****来给她吃,害怕她伤了喉咙,又细细的嘱咐奶娘一番,恰在此时大丫鬟珊瑚并两个婆子进来回事,袁氏就把陆舜英又交给奶娘抱,吩咐她把姐儿抱到大床上去玩。 陆烁知道袁氏有正事要忙,也跟着爬到了大床上,朱衣紧紧跟着他,防止他掉下去,陆烁一边逗着坐在床上的妹妹,一边竖着耳朵听袁氏那边的动静。 袁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肃了面容,不紧不慢的问起了珊瑚。 “可说了明日什么时辰到沧州?”袁氏放下茶盏,正声问道。 “禀夫人,周管事说了,这几天一直顺风顺水,路上又没有别的船挡路耽搁,船行的也快,估计明日卯时就能靠岸。先前先行的载箱笼的船上午就已经靠了岸,白管事也已经安排了明日码头上来接应的人”珊瑚恭谨的答道。 袁氏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那两个婆子下午收拾的物件可都对着单子装好了,两人都低头应是。 陆烁听到这里,十分高兴,虽然他并不晕船,每日在船上也是衣食无忧,但每日围着他的都是照顾她的丫头婆子,衣食住行倒是被照料得很好,可是没什么玩的,小丫头们玩的游戏他不感兴趣,每天就只能无聊的看风景。唯一让他开心的是每晚临睡前袁氏都会教他背一段《三字经》。 这倒不是说陆烁有多好学,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三字经》是南宋的王应麟编著的,再加上陆府虽为国公府,但父亲陆昀仍为进士出身,可见当朝科举很兴盛,再加上这里的男人仍然留着长发,梳着发髻,陆烁猜测这里可能是南宋或者明朝,而不是之前猜测的那样,是个架空的朝代。 陆烁深深地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骄傲。 不得不说陆烁的猜测确实很合情合理,但他忽略了一点,既然他都能穿越了,别人不也能?陆烁熟悉的南宋确实存在过,只不过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现在的王朝皇帝都换过三个了。当年南宋才行到一半,就在内忧外困的情况下,被揭竿起义的穿越者给推翻了,这个穿越者也就是太祖皇帝谢纶,谢纶建立了现在的王朝齐朝,沿袭宋朝很多的传统,保留了宋朝众多的经济政治举措,又改变了宋朝将兵分立的军制,中原积贫积弱的局面得到很大的改善,他又向北歼灭了金、元政权,南宋以来动荡不安的局面彻底改变,这些举措惠及百年后的今天,整个国家仍呈现出一种海晏河清的繁盛景象。只可惜齐太祖像众多种马文男猪一样,是个好色的,什么想的臭的都拉到宫里,因而太祖皇帝在位十年就去世,可能也与他本人的不节制有关,这就导致一些举措没有落到实处。 扯远了,太祖虽然女色上荒唐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儒家经典的很多精华都被他保留了下来,太祖又很粗暴的把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列为了禁书,程朱理学被扼杀在了萌芽里,科举制得到了更大范围的推广,策论、算学、律法这些实用的知识都被加入到科举考试中,因而整个文坛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 至于陆烁知道这些后是什么反应,就都是后话了。 袁氏安排好了明日下船后的一应事宜,就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净了手,和陆烁一起用了晚饭,撤了碗碟又漱了口之后,就又把陆烁抱在罗汉床上,就着通明的灯火,袁氏拿出那本《三字经》出来,她念一句“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应乎中……”,陆烁就跟着念一句,不一会儿,作了弊的大龄儿童陆烁就跟着背了整段出来,袁氏自是又一阵惊讶感慨自是不提。 习完了一段书,袁氏又嘱咐朱衣几句,陆烁就由朱衣抱着回房睡下,一夜兴奋,忐忑的期待着明日的沧州之行。 第五章 沧州 陆烁兴奋了一夜,行了六七日的大船终于靠了岸。用过了早饭,陆烁被婆子抱着立在船头,看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星罗棋布,密密的布满了整个码头,陆烁不禁为沧州西接运河形成的便利水运感叹。弧形码头两岸摆满了小摊,多是卖吃食的,人群熙熙攘攘,又有船工、短工等一簇一簇的做着零活,《清明上河图》上热闹的市井景象呈现在眼前,同京师的肃穆大不相同。陆烁再一次感叹沧州的繁华。 终于泊好了船,码头上站了不少小厮管事装扮的人,都伸着头往这边船上瞧,陆烁一眼就看到了一起同来又提前上岸的白管事,正在考虑着现在也算是名门贵公子的自己在码头上招手呼喊妥不妥当的时候,白管事已领着一票人率先赶到袁氏一行人面前,先恭谨地给袁氏请了安,也不再多说,领着众人坐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袁氏、陆烁、奶娘抱着陆舜英、两个大丫鬟珊瑚和翡翠一辆,几位妈妈和另两个大丫鬟一辆,几个小丫鬟及婆子又两辆,后面又跟着三四辆装着剩余箱笼的马车,一群人在众管事小厮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驶向沧州知州府邸。 陆烁实在好奇古代的街道和集市,外面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断传来,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食物的香气,勾的陆烁心里痒痒,可是想到这是在古代,一车的女眷,他可不敢掀了帘子往外看。 袁氏看他动来动去,屁股下面跟长了钉子一样,知道他是想往外看,本想掀了帘子的,又忍不住想逗他,故意轻拍了一下陆烁的背部,笑骂道:“你这泼猴儿,榻上可是长了牙,让你一刻钟都坐不住了?” 翡翠拿帕子掩了嘴,凑趣着笑道:“外面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勾着呢,哥儿可不就坐不住了!” 车上的几个女眷都吃吃的笑了起来,马车里的气氛更活跃了。只有小小的陆舜英拉长了脖子,嫩生生的小肉脸动来动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纠结着眉毛,一片茫然。 陆烁大囧,羞恼的涨红了脸,可却不是被她们给笑的,而是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了,怎么自从变成了小陆烁之后,真个就成了小孩儿性子?之前几个月嗜睡就算了,毕竟是个小孩的身子,也是很正常的,怎么自己的思想、行为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孩子气了呢?难道身体转换的原因导致他这样?想到自己猜测的这个原因,陆烁不禁又脑补出了一个可怕的场景,若干年后,自己变成了一个长着胸毛、浑身臭汗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狐朋狗友遍地走,左手边一个小红、右手边一个小翠,三妻四妾,子女成群…… 陆烁有点被自己吓到了。他虽然一开始就非常开心的接受了自己是个男孩子的事实,又用几个月的时间说服自己顺应上天的安排,以后老老实实的走仕宦路途、娶妻生子、安度一生,却还是对自己脑补的画面有点接受不能。 大龄儿童陆烁倒是忘了自己的爹娘都是读书人了。 珊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丫鬟。看到陆烁涨红了小脸,还以为是小孩子脸嫩,被笑的不好意思了,连忙抱过陆烁走到左侧窗边坐下,轻轻地掀起帘子的一角,陆烁就轻松地看到了马车外面的世界。 宽阔的街道铺满了四四方方磨得平滑整齐的青石板,大道两边沿着街道线建者高矮不齐的建筑物,大多是两层的木制房子,这中间零星散布着几个三层的建筑,看招牌大多是酒楼。青石板路两边多是一些热闹的小摊,卖烧饼糕点糖水糖葫芦的,卖荷包珠花布匹绢花的……行人很多,但都很自绝的给马车让路,官大一级压死人,老百姓可不敢惹了骑马坐轿的官家。 马上就要和陆昀团圆,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想到这个袁氏就心情大好,看到陆烁还在透着帘子目不转睛的向外看,抚着陆烁的头发,笑道:“不急,以后在沧州的时间还长着呢,足够你这猴儿把沧州看个够,到时候你想留府里我都不许的。” 陆烁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活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看着什么都是稀奇的,索性装起了小孩子,一头扑进了袁氏的怀里,再不肯起来,谁让自己现在年龄还小呢?陆烁这样想着,众女眷又笑了起来。 车里的众人说说笑笑间,马车就安然地驶进了一个安静的巷子,陆府已然到了眼前。正门大开,正中央悬着匾额,上书“敕造知州府”,台阶两边各伫立着一只威严的石狮子。马车从大门驶进,过了仪门,到了内仪门停下,先到府的丫鬟婆子们早已等在这里迎接,先向袁氏等行礼问安一番,又簇拥着他们进了内宅。 内宅平分了三处,正中间一处大院落,东侧有假山有小池是个花园,西侧则零落的分布着几个小院子。陆烁被婆子抱着,紧跟着袁氏进了正院,看到这方方正正典型的北方院落,错落有致的林立分布,前世也见过不少古代建筑的陆烁也不禁被这些精致大气的工艺折服。 婆子把陆烁抱进正房,放到西次间的罗汉床上,早有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又开了箱笼,翡翠朱衣等侍候袁氏和陆烁更衣洗漱,等到一切忙完,丫鬟们又奉上香茗,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烁早从刚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了,毕竟只是个五岁不到的身体,这样一顿奔波还真是累,陆烁恨不得不顾仪态摊在罗汉床上。 袁氏早让奶娘抱着陆舜英去休息了,看到陆烁也神情恹恹的,再没有刚才的精神劲儿,怜他年纪小,就让朱衣领着他去梨花橱后的大床上休息,陆烁却不想去,学着袁氏倚在大迎枕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陆昀还没回来呢,他可不想现在就去睡! 陆烁噔噔噔下去跑到袁氏身边,倚在她的腿上,脆生道:“娘,等父亲,烁哥儿见了父亲再睡。” 袁氏很欣慰,也不再强求,抱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用干净帕子拿着喂他吃点心。 梅花八宝攒盒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玫瑰糖、松仁粽子糖、枣皮马蹄卷儿、栗子糕……陆烁就着袁氏的手吃了两个点心,觉得非常美味,也拿了一个八珍糕递到袁氏嘴边。 袁氏笑着吃了。 “我还以为你们现在正该不得闲呢,你们娘俩倒是在屋里吃的香。”清正的男声不紧不慢的传来。 “老爷。”丫鬟妈妈们齐齐行礼。 陆昀阔步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石青色绣着翠竹的春衫,身量修长,挺拔如竹,浓眉高鼻,狭长的眼睛带着笑意。 好一个儒雅的美中年! 第六章 打算 陆昀刚过而立,继承了陆老夫人罗氏的好样貌,再加上是个读书人的缘故,倒是有一股谦谦君子的风范。陆昀去年回京述职,因为上一任上政绩卓越,得了个优,并且背靠敬国公府,朝中有人,这一任就点了富庶的沧州做知州。知州是一州之首,宋朝设立这个官职以削弱节度使的权力,相当于唐朝的刺史。大齐虽然没有了节度使,但这一官职却被保留了下来。知县、知州、知府及转运司、转运使分别作为县、州、道、路四级权力中心,构成了大齐地方官制的基本框架,而知州就相当于现代的********,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陆烁对陆昀这个父亲很是尊敬推崇,不仅仅是因为一穿越过来就已经形成的继嗣关系,陆昀这个人精于读书却不迂腐,善于处理俗务,也很擅长人情往来;作为敬国公府二房的大家长,陆烁和他相处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是温温和和的,很少专横独断,以势压人;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三妻四妾才是常态的古代,陆昀能在发妻十余年无子的情况下都不纳妾,倒是十分难得。总而言之,陆烁对这个相处时间上尚短的父亲印象很好。 袁氏正要站起来服侍他洗漱更衣,陆昀就摆摆手,几步走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道:“我是从府衙换过了家常衣裳才回来的,你才刚到,又一路奔波,且休息着,不必管我。” 袁氏身上也很是疲累,就顺着他的话没有再站起来。陆昀只看到她们娘俩,不禁问道:“英姐儿怎么不见,这一路上可好?” 袁氏笑眯眯的答道:“好好,也不晕船,吃睡都好,就是早上早早就起来,又奔波了一路,小人家容易闹觉,我就让乳母抱着去睡了。” 陆昀就放心的点了点头。 陆烁还在嚼着点心,他刚才吃的点心还没有全咽下去,只能一边呆呆的看着径自坐下来的陆昀,一边鼓着嘴不紧不慢的嚼着嘴里的糕点。 陆昀看他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嘴巴鼓鼓囊囊的,像个小松鼠一样乖巧可爱,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笑道:“这一路上你母亲可是没舍得花银子,短了你的吃喝?倒把我们烁哥儿给饿坏了!” 袁氏斜了他一眼,嗔道:“老爷惯会打趣人的,到了沧州倒是越发油腔滑调起来了。我既不是那等面甜心黑的继母、也不是专虐待小孩子的恶毒妇人,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他们一口肉吃,老爷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说完又轻哼一声,一副要生气不理人的样子。 陆昀乐的跟袁氏打嘴仗,指着她对陆烁说:“你母亲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语气好似颇为不可奈何。看到陆烁把点心全咽了下去,怕他噎着,体贴的端了茶盏,陆烁就着饮了一口水。 围侍着的丫鬟婆子们都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陆烁睁着萌萌的大眼睛,一副没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心里倒是忍不住嘀咕,知道你们恩爱,只是老夫老妻了还这样狂发狗粮,围观的吃瓜群众可是很辛苦的,牙都要被酸倒了。 袁氏不一会儿就又来跟陆昀说话,道:“这一路坐在马车,倒跟着烁哥儿饱了眼福!我看大道两边的铺子倒是真多,看着挺繁华的,除了街道建制以外,倒是不输京师多少,比之前的通州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陆昀把陆烁从怀里抱下来放到罗汉床上,听到这话也点点头道:“不错,沧州东面临海,又西接着运河,你们来时上岸的那个港口,正是河运的十字交叉口,交通便利着呢!这边的地虽然比较贫瘠,但我来这大半年,倒是有大半少地的人家都出来经商做生意,这边商业繁华倒也平常。”自大齐建立以来,虽然商人的地位仍不算高,但朝廷对商业的剥削倒是少了很多,也不再限制经商人家的子弟考科举,因而许多人倒是很乐意去做小买卖。 陆昀说到这里,看了看已快到午时,想到这母子俩一路风尘仆仆早该饿了,就不再多说,忙吩咐丫鬟们摆饭。 杯盘碗碟次第摆上了桌,陆烁只看了一眼,就发现都是熟悉的京中菜色。三人各自坐上了席位,每人身后均站着布菜的丫鬟,只需你瞟一眼,无须动手,丫鬟们就颇有眼色的给你夹到小碟子里,倒是免了伸长胳膊也加不到菜的尴尬,陆烁在敬国公府也生活几个月了,觉得相比陆老夫人还有专门的挑鱼刺的丫鬟,这样的配置已经很低调了。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无声的吃完了饭,又都漱了口,有丫鬟服侍着净手净面,这次不用袁氏催促,陆烁就颇为自觉的牵着朱衣的手,由她带领着到正方梨花橱里的大床上歇午觉。 待陆烁走远了,陆昀和袁氏摈退了下人,这才又重新坐下。 “从京师来的这一路上,气候越来越冷,没想到到了沧州,倒是又暖和许多,之前只是听说沧州有些潮热,倒不知道能不能住得惯。”袁氏率先说道,语气隐隐有些担心。 “夫人放心,这沧州的气候再好不过,这里虽然靠北,但是临海,气候湿润,我住了大半年,冬天不难熬,夏日却和京师不相上下,很适合居住。”袁氏听了陆昀的话,倒是放下了心,她倒是没什么,就怕两个娃娃年龄小,换了环境怕难适应。 “我前些日子给你去信,说了三舅哥不日就到HB道任职,你可还记得?”陆昀问道。 “怎么不记得?只是这一日忙忙碌碌的没想到问你。三哥作了巡盐御史,定是要在府城定州任职了,沧州离定州这么近,以后倒可以常来常往了。”袁氏一边想着,一边激动地说道。自她出嫁以来,虽然也回娘家省亲过几次,但每次三哥都是在外任上,说起来也有来年未见了。 “不止如此。”陆昀乐呵呵道,故意卖着关子,直到被袁氏三催四赶的这才说道:“三舅哥不在定州,就在沧州任职。他们是先你四日到的,如今住处就离我们知州府不远。” 袁氏又惊又喜,诧异道:“怎会来了沧州?这这这……对了,今日我们到了,怎也没见着三哥府上来人?” 见袁氏还有问题要问,陆昀忙出声阻止:“你总得慢慢来嘛,让我回答你哪个好呢?三舅哥到沧州任职,是今年圣上亲自朱批的,我想着可能这里更临海,盐商聚集的也多,且定州虽为府城,倒也没比沧州繁华多少,总之呢,一切都是圣意。”边说着,陆昀边抱手向西南拜了一下,接着又道:“三舅哥一家也刚来没多久,府里、衙门有很多事情都要安排,我想着你们也是舟车劳顿的,就商量好了明日三哥带着一家人来我们府上聚一聚。” 袁氏这下更激动了,作势就要站起来唤下人进来安排明日的事情,陆昀哭笑不得,说道:“坐下,坐下,我还有正事要和你说。” 袁氏这才平复了下心情,陆昀开口道:“我看烁哥儿已经四岁多了,之前在敬国公府我也考校过他,倒是认得几个字,只是还没有认认真真的开蒙。烁哥儿日后肯定是要科举入仕的,开蒙可是个大事。” 袁氏听他这样说,点头道:“可不是,说起来有些人家的子弟三岁就开始启蒙了。”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喜道:“烁哥儿是个聪明好学的,且很能坐得住,穿上这几日每晚我都要教他背一段三字经,他记得倒也快,如今一本书也快要背完了。” 陆昀虽也很是欣慰,可却不怎么表现出来,不想助长了袁氏的慈母心肠,将来不忍陆烁读书吃苦。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夫人,我打算将烁哥儿送到三舅哥府上。” 袁氏听到这里,很是心疼,说道:“府里不是供不起先生,这样做,烁哥儿日后岂不是每日都要奔波?”陆烁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是伶俐懂事,袁氏很是疼爱,早已拿他当了亲生子般。 陆昀就知道袁氏会这样说,暗暗摇了摇头,劝慰道:“我能不知道这个理儿?只是蒙学虽然简单,对儒生而言却很重要,许多学子的学习习惯和耐心、恒心都是这时候磨练出来的。三舅哥家的老师是岳父荐的,只是时运不济这才只中了举人,这些年来心灰意冷,也不打算继续科举,倒是可以长久地教下去,且我和他交流过,是个性格方正、学识渊博的,且三舅哥对他也很是推崇,这样的老师岂不比我们仓促之下匆匆找的要好?这是其一。” 陆昀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二,三舅哥家的林哥儿,如今和烁哥儿年岁相当,两个人一同开蒙,不但可以有个伴儿,日后也有个照应啊!” 袁氏略一思索,就点点头同意了。 熟睡中的陆烁就这样被定了未来几年的方向。 第七章 买人 小孩子累的快好的也快,更何况陆烁尽管已经四岁半了,二房众人却都拿他当金疙瘩一样疼爱,来的这一路上仍是被丫头婆子们抱来抱去的多,因而午觉歇了一个时辰之后,陆烁身上的疲惫全都没了,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 朱衣抱着他起了身,给他换了衣服,又散了头发,重新挽了个发髻。等一切收拾妥当,不待朱衣去抱他,陆烁就自己噔噔噔的跑出了梨花橱。 梨花橱靠近西次间。 凝香院是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结构,院子正中是正房,东西各两排厢房,南面是抄手游廊和影壁,出了垂花门,又有一排连着院门的倒座房。正房两侧各有一个小型的跨院,正房后面则是一排后罩房,后罩房一般是丫头婆子们居住的地方。 凝香院的正房有五间上房,正中间一间大的是明堂,一般是会客和一家吃饭的地方,向东西两边依次是捎间和次间,后面又有几间供丫头婆子值班用的抱厦,一般用作茶水房以及值夜的丫头的小卧房。 袁氏将东面的捎间和次间之间的隔断打通,用作陆昀的后书房,西面的捎间和次间则被布置成两处卧房。袁氏的卧房就布置在西捎间,西捎间很大,被袁氏隔成两处,外面布置成一个小型的会客厅,里面才是袁氏的卧房,中间用垂着珠帘的半圆形雕花拱门隔开。陆烁午休时的梨花橱则位于西次间,西次间较小,整体的布置和西捎间大体相同,次间和捎间之间用两层梨花木槅扇隔开。 袁氏并不在卧房,陆烁又向外跑去。看到陆烁跑过来,翡翠和琥珀连忙掀起珠帘,后头的朱衣边小跑着边叫道:“烁哥儿慢点儿。”陆烁也不理她,一眼就看到坐在罗汉床上看账本的袁氏,袁妈妈和珊瑚正笔直的站在她身边,下面还站着三个回话的妈妈。陆烁一溜烟儿就跑到袁氏身边,扑到袁氏怀里,依偎在她身上,叫了声娘。袁氏刚刚还端肃的脸上就漾开了笑容。 房间正中的紫金香炉正袅袅的升腾着青烟,朱衣这时才追着走进来。 罗汉床临窗,这才一个中午的时间,背靠着的长形条几上就摆上了一个墨色的长颈玉瓶,一件陆烁叫不出名的立着的描金盘子,一个白玉佛手。罗汉床上的靠背和引枕也都换成了明亮的杏黄色,上绣着大团的缠枝玫瑰花纹样,和中午时朴素的素面鸭青色布料大不相同。罗汉床正中靠沿摆放着的檀香木小案几上放着茶盏,摆着几碟点心,一个装着许多颜色不一的玉牌的盒子,旁边还放着一摞厚厚的账本。 变化不可谓不大! 陆烁知道袁氏有正事要忙,也不用丫鬟抱,自己就爬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看到碟子里的芙蓉花卷,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还是温的,一股清甜的香气,甜糯不腻。 朱衣就站在他旁边递帕子递水服侍着。 袁氏看他吃的香,也不再管他,扭头继续嘱咐那三个回事管事妈妈。陆烁看到了熟悉的周妈妈,周妈妈还很年轻,不过30多岁的样子,身量中等,皮肤很白,是袁氏的陪嫁丫鬟,因为不知姓名,后来嫁给了外府管事周管事之后,就随了夫姓,改叫了周妈妈,周妈妈能力很强,又很受重视,一直是袁氏的左膀右臂,之前在船上时一直在陆烁身边随身服侍着他,只不过自从周妈妈换了另一条船,先行回了府安排府中事宜之后,陆烁就再没看到过她。陆烁不由盯了她好几眼,周妈妈似有所感,抬头冲着他慈和一笑。 陆烁不由讪讪地移开了眼。 袁氏声音清朗,条理清晰的安排各房各处的事情,陆烁一边吃一边侧耳听着。 袁氏先是嘱咐了下首靠左的一个矮胖的婆子名唤花妈妈的,说了日后一日三餐的菜式和数额,以及四个主子每房额外的点心和定例,又特特嘱咐她每日早上都要呈给两个小主子的燕窝粥和牛乳羹,等样样都安排完毕没有遗漏之后,这才交给了她一副对牌,花妈妈就行了礼退下了。 奥,陆烁在心里点了点头,花妈妈是负责灶上的管事婆子,怪不得看起来这样福态。 然后就是余妈妈,余妈妈和周妈妈一样,也是袁氏身边陪嫁过来的大丫头,只不过她的身份更特殊一点,她是袁妈妈的女儿,也就是袁氏的奶姐妹,当年袁妈妈夫早亡,只留有一个女儿,夫家容不下她,她就带着女儿一起卖身给了魏州袁家。母子二人忠心耿耿,是袁氏最信得过的人。来到陆府后,余妈妈就嫁给了外院的大管事白管事。余妈妈一直在内府和外府之间走动,二房的许多田产铺子的收益都要经过她的手,外院的许多消息也经过她传进来,可见她在陆府二房的分量。 余妈妈照例拿了对牌行礼退下。 最后才是周妈妈,周妈妈是负责管理内院的丫头婆子们的,当然,几个管事妈妈除外。 袁氏嘱咐了一番,有些疲惫,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要的丫头小子可都找好了?”二房外放在外,轻车简从。这次到了沧州,粗使丫头没带来,袁氏又留了翠袖和紫锦看理西府的院子,袁氏就带了四个一等丫鬟珊瑚、翡翠、琥珀、珍珠和另两个二等丫鬟朱衣和青罗。至于两个小主子身边,陆烁的奶娘因为看管不利,被陆老夫人打出了府,身边有袁氏之前安排的红杏、碧桃和一个粗使婆子,陆舜英身边就只有一个奶娘,另两个小丫头,因此下人很是紧缺。 周妈妈笑眯眯地,恭敬地弯了弯腰,说道:“老奴到了沧州,按照夫人的吩咐布置好了正院之后,就去官牙哪里找了牙婆,官牙知道是我们陆府要人,特意挑了二十个聪明伶俐、年龄又不太大的丫头小子,又找了几个看着极规矩的粗使婆子,现在那牙婆正带着人在厢房等着,夫人可要唤她进来?”自从离了京师之后,府上就不在叫陆昀、袁氏二爷太太,改口叫了老爷夫人。 袁氏点点头,对周妈妈道:“就带那些丫头小子们过来吧,粗使婆子就不用了,你看着添上十来个就行。那些守门的、清理花园子的、打扫旁边那些小院子的,只要手脚规矩、看着齐整利落的就行,主要是负责灶上的婆子,你先让花妈妈试试她们的手艺再做决定。” 周妈妈就点头应是。珍珠就走到西捎间门口,唤了候在正房外面的青罗,去叫牙婆领人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妇人就领了一队人进来。陆烁看到有五个男孩子,其余都是女孩子,除了两个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以外,其余大都是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们都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极有规矩的低头分成四列站好。 陆烁来到这里几个月以来,虽然身边从没有断过丫头婆子这些下人,但还是第一次遇到买人的情景。这些刚刚十来岁的小孩子,在现代也就是正在上小学的年纪,在这里却像是货物一样,稍微用几两银子就可以随意买卖,陆烁第一次严肃的认识到封建等级的森严和残酷。 袁氏看到这二十个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显然官牙是用心了的,这些人看着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周妈妈不待袁氏吩咐,就吩咐他们抬起头来,这些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半抬起头。袁氏看了这些人的长相,都是白白净净的,很是清秀,看着就令人心里很是舒服。袁氏微微点头示意,周妈妈就一一详细的询问他们的籍贯、年龄、怎么被卖的、以前可曾在别处做过下人、可曾学过规矩云云,被问到的人都轻声一一应答。 陆烁听到这些人的自我“介绍”,觉得他们的故事都可以编成一部苦情故事集了。这些人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许多都是家里孩子多、实在养不起的,这才被卖了,也有父母双亡,被亲戚卖了的,那两个最小的男孩儿就是如此。一般被卖的都是女孩子。有几个女孩子都是家里姐妹多,有了男孩儿,父母舍不得儿子受苦,就卖了女儿,换了钱买了田地。陆烁听了这些,感慨重男轻女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内心非常愤慨,又想起了前世的伤心事,不禁感叹做女孩真难,同时觉得自己能穿成男孩子真是幸运!因为即使是大家族的女孩子,虽然每日锦衣玉食,也非常的身不由己。小时候要遵守这样那样的规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不小心被调戏了,受责备的却是自己,或是出家或是上吊以表明忠贞清白。许多人为了家族要牺牲婚姻,到了夫家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忍受丈夫的三心二意,婆婆的刁难磋磨,等到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可以享清福了,在平均寿命都不高的古代,却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过了! 这该死的制度!陆烁有强烈的愿望想改变它。 袁氏觉得这二十个人都很好,就全都留下了。那牙婆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说着恭维话。青罗又把她们带了出去,珊瑚也跟着出去了,安排新来的人的住处。 周妈妈却留了下来。 袁氏侧过头望去,见陆烁皱着眉头,眼睛还望着刚才那些人走出去的方向,以为他对哪个人不满意,不由软了声音,说道:“那些丫头都是从洒扫做起的,不用贴身侍候,至于选出来的那些小厮,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让周妈妈调到前院去,不留在你身边伺候,可满意了?” 陆烁这才回过神,知道袁氏这是误会了,连忙找了个借口,道:“不是不是,就是不喜欢那个牙婆,她话多得很。”说完又想要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理由?岂不是连累人家失了陆府的生意? 袁氏可不知道他肚里的小官司,又径自提出日后让他住在东厢房的事。 第八章 东厢 袁氏看着陆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懊恼的,小模样煞是可爱,不由慈母心泛滥,怜爱地摸着他的头,软语道:“想什么呢?眉毛都能夹死苍蝇了。” 陆烁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小纠结,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索性又装起小孩子,耍起无赖来,哒哒哒跑到袁氏身边,依到了袁氏怀里。 陆烁觉得四岁的小孩子就是还没长大的小娃娃,一向将撒娇做痴的手段做的手到擒来。却还没有意识到,他这撒娇的样子像极了女孩子,虽然前世的他一向要强,比男孩子还要坚强独立,但他自己骨子里的那点女孩的本性却没有完全磨灭掉。并且在古代,四岁的孩子已是可以入学的年纪,也算是半个小大人了,他这个样子若是在别的官宦家庭,是会被鄙视的,长辈们一向期望男孩子能从小就懂事稳重,这样以后才能成就大事。只是袁氏十余年没有孩子,一向疼他的紧,这才觉得陆烁哪哪都可爱。 袁氏抱起陆烁,轻点着他的头,说道:“小滑头,你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想到后日陆昀就要带着陆烁去三哥府上拜师开蒙的事,又想起陆昀说的,慈母多败儿,自己切不可溺爱陆烁云云,袁氏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于是轻声对着陆烁说道:“烁哥儿,娘今日就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让你住在那儿可好?” 让陆烁自己独住,一是房间宽敞些,可以给他弄个单独的书房,日后读书习字都很方便。二是就安排在不远处的东厢房,离得近,自己方便照应,再派个可靠的婆子,自己也放心,且日后陆烁不管是迁到外院还是去外游学,都有了独立居住、辖制下人的能力。 陆烁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高兴,每日生活在袁氏眼皮子底下,他就要日日装小孩子,真的很累,只是想到袁氏对自己的疼爱,倒是有些不舍了。 陆烁点了点头,看袁氏虽然笑了,却有些伤感,就故意孩子气的说道:“妹妹都自己住到西厢房去了,我都这样大了,早就想自己一个人住了。” 袁氏噗嗤一笑,屋里的丫头妈妈们也都笑了起来。翡翠笑着说道:“英姐儿还小,还要奶娘贴身照顾着,这才要给她一个的单独的住处,哥儿可是还想要个奶娘。”说完话,又自觉有点失口,见袁氏瞟了自己一眼,就呐呐的闭了口。 袁氏也没理她,接着说道:“等安顿下来,你就要开蒙读书了。东厢房宽敞,又临着花园子,到时候把最靠南的屋子给你收拾出来做书房,一开窗就是一片湖,又清静,风景又好,极适宜读书的。一会儿开了库房,你随周妈妈一起去选,摆什么东西,怎么摆设,都听你的。” 陆烁觉得袁氏真的是太宠爱他了。陆烁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亲妈,也是这样,不论自己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自己的童年也是有过很多欢乐的。只是她幸福的婚姻只维持了几年,一直被催逼着生孩子,直到抑郁身死。袁氏和她何其相像,陆老夫人对她也是极不满意的,只是更幸运些罢了,有了陆昀这个丈夫。陆烁想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吧!倒是对之前自己对袁氏不怀好意的揣度有了些羞愧。 袁氏说干就干,也不要周妈妈领着了,牵了陆昀的手亲自带他去挑选,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丫头婆子,惹得守着库房的婆子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呐呐的没敢开口。 陆烁挑了些花纹简单,大气古朴的,衬着屋子明朗开阔。一抬黄花梨木六柱式架子床,一张黑漆如意纹的罗汉床,一套鸡翅木雕着流云纹的家具,另一张山水绣屏,几件陆烁看着喜欢的摆件。 新来的粗使婆子这就派上了用场,陆烁点出一件,也不用袁氏吩咐,婆子们就抬出一件,等陆烁挑选完,也就抬得差不多了。 众人就又都来到东厢房,婆子们先把大件床、塌、几及各式家具摆放好位置,又按陆烁的要求将各个摆件摆到相应的位置,等到摆放的差不多的时候,已到了酉时,就连陆昀都从外头回来了。 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布置出来的效果倒是挺好。东厢房北侧用做了卧房,中间的明堂照例被布置成了会客厅,正中摆放着一条长几,一张八仙桌,左右各一张太师椅,长几旁各一张嵌着云石屏的花架,各摆着一只福禄寿三星纹样的瓷瓶。下首左右各两张灯挂椅,每侧两张灯挂椅中间都放着一张高几。明堂南侧临湖的那间用做了书房,两个房间用博古架隔断隔开。书房东侧临湖,书架、长条的案几临窗摆放,西侧正对着门则摆放着罗汉床。 陆昀看了看房间的布置,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等到三口用完了饭,奶娘抱着陆舜英进来,袁氏就领着她进了西隔间的小厅里,和陆舜英玩耍逗弄一番,陆烁则被陆昀带到了书房。 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小舜英咯咯的笑声! 陆烁有些忐忑,尚在纠结间,陆昀就已坐在了书桌后的太师椅上,陆烁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了他面前。 陆昀板着脸,倒是少有的严肃模样。 他看了一眼陆烁,见他目光闪烁,神情有些紧张,想到之前一直是和风细雨的和他相处,不禁缓了缓脸色。 “你不必紧张。”陆昀说道,“之前在京师已教你认了些字,我听你母亲说,你在船上这六七日,已将三字经背了大半,今日就是要考校一下你,知道多少就答多少好了,我不会罚你。” 陆昀只以为陆烁是怕答不好会挨罚。陆烁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不紧张了,觉得自己有些给穿越者丢脸,想到前世看过的一些小说里,那些穿越者面对王公贵侯这些大人物都坦坦荡荡,临到生死关头都不眨一下眼睛,陆烁不禁有些羞愧。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陆昀已经继续说道:“就先考你三字经,我说一句,你接着背下一段。” 背书倒是简单,陆烁点了点头,陆昀就说道:“玉不琢,不成器。” 这倒不难!“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陆烁答道。 陆昀叫停,接着说道:“三纲者,君臣义。” “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曰南北,曰西东。此四方,应乎中。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数。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陆烁又流利的背了出来。 …… “如囊萤,如映雪。” 陆烁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背到这里,娘只教到了‘十八传,南北混’。”其实后面的他大致也会背,只不过现在不好表现罢了。 陆昀却已经很满意了,两眼亮晶晶的,端肃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他点点头,说道:“你年龄还小,能背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你很好。” 陆昀挺了挺脊背,就又说道:“你要好好读书,现在到了二房,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从科举上下功夫。想我当年三岁就开蒙,苦读了十余载,又到魏州袁家的书院游学了几年,很是长了一番见识,之后中了进士,现在也已经点了从五品的官了。男儿志在四方,我们虽出身敬国公府,有世代的爵位可靠,却不可在锦绣堆里消磨了意志。”陆昀也不管他听没听懂,就继续说道:“前途要靠自己挣来,不能老惦念着沾父辈祖宗的光。” 要是原来的陆烁可能听不懂这话,大龄儿童陆烁倒是明白了陆昀的深意。陆昀是怕自己玩物丧志,不思进取,将来碌碌无为,埋怨将自己过继给了二房,失去了承爵的机会。 陆烁却对此不以为然,自己本就是个很有进取心、上进心的人,对于继不继承爵位倒是不感兴趣,爵位虽然听着很荣耀,但是他所受的待遇还是要看皇帝的心情,这个待遇不是讲公田、世袭的财产等这些钱财部分,而是作为臣子的尊严。这种轻松得来的东西,陆烁总是没有安全感。 早在刚刚穿来的时候,陆烁就设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他知道,科举就是他的必经之路,科举得来的功名,一般只要不欺君罔上、鱼肉百姓,那就是一辈子的,不会被轻易夺了去。并且前世陆烁遵从家人的安排学了经济政治类的专业,又耳濡目染爷爷和父亲这两个官场老油条的行事做派,因而对于科举入仕倒是很有信心并且很期待的。 陆烁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对着陆昀说道:“儿子很喜欢读书,也一定会尽力读书。” 陆昀很满意,看着陆烁严肃的包子脸,轻笑了声,说道:“你现在很大了,到了腊月就满五岁了。你的三舅舅也在沧州,明日他来到府上你就会见到。他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家里有一位从魏州带来的师傅,我见过,学识很渊博,我准备把你送到他那里,跟着你表哥一起读书。你觉得怎样?” 陆烁知道陆昀口中的三舅舅一定就是袁氏的兄弟,陆烁听过魏州袁家,是本朝很有名的大儒之家,过半的读书人都经过袁家的指点,因而对这位师傅的才学深信不疑。于是歪着头故意问道:“这个师傅很厉害吗?”陆昀应是。 陆烁就笑开了花,大声答道:“好。” 第九章 舅舅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天尚且灰蒙蒙的,早晨的风不是很凉,又是个好天气。 一日之计在于晨!陆烁也不用周妈妈叫,卯时初就起了。 昨晚搬到东厢房后,周妈妈又重新被派到陆烁身边,做了陆烁房里的管事妈妈,而一向侍候在自己身边的朱衣,袁氏也给了陆烁,并且提了一等,碧桃和红杏则被提了二等,另外四个负责洒扫的三等粗使丫鬟,则是从昨日新买的女孩子中分配来的。 被周妈妈和碧桃、红杏服侍着穿衣洗漱之后,陆烁就来到了自己的小书房,朱衣早已将《三字经》拿了出来,摆在案上,又取出了描红的本子和一小沓澄心纸,平铺在条案上,用镇纸压着,看到陆烁进来,先行了一下礼,待陆烁坐下来,就专心的磨起墨来。 按昨日和陆昀约定好的,陆烁现在每日要习二十个大字。先要在描红本上描一遍,再在澄心纸上照着自己写一遍。陆烁轻抚了一下描红的本子,这是陆昀提前为他准备好的,上面都是方方正正的楷字,看着舒朗俊逸。陆烁捋了捋胳膊上的袖子,挺直脊背,用胳膊肘撑着案几,悬着毛笔,不紧不慢的描了“一、人、天……”字,这些虽是最简单的,但因为陆烁之前写得少,所以写出来的很僵硬,等全部写完,后背已经有些冒汗了。 习字果然比背书要难一些,这个可是做不了弊的。陆烁虽然描的和描红本上的差不多,但一是因为人小力气弱,写出来的字看起来笔力不足,二是陆烁两辈子加起来写毛笔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因而写出来的字只是形似,显得匠气很浓。 等二十个字描完晾干了,陆烁拿起看了看,倒还可以,就让朱衣收了起来,准备陆昀检查的时候拿给他看。碧桃和红杏则端了铜盆软巾上来,伺候陆烁净了手。 陆烁就起了身,对着窗户站了起来。现在已经是四月下旬了,湖水泛着碧色,波光粼粼的,上面飘着一团团刚长出来的荷叶,绿意盈盈的,很有生机,让人觉得心旷神怡。陆烁就大声的背诵起了昨日才学的一段三字经。 早晨的知州府分外宁静,院子里只飘荡着陆烁朗朗的读书声。 等到陆烁背诵完了,朱衣这才把珍珠从明堂迎了进来。 陆烁看到珍珠,就知道是来叫自己用早饭的,看了看时辰,不由说道:“珍珠姐姐在外等了许久了吧?” 珍珠抿唇笑道:“不久不久,我也是刚到。奴婢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虽然识的字少,但也觉得哥儿背得好,就没敢打搅。” 陆烁轻轻一笑,也不再多言,跟着她进了明堂用饭。 一家人用完了饭,就都聚到了西隔间的小花厅里,袁氏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隔不了多久就站起来踱步一圈,又不断地让珍珠出了内仪门去看,陆昀劝慰了她几句,见没什么效果,知道她实在是想念同胞哥哥,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转而去跟陆烁说话。 陆昀先是让陆烁背了昨晚留的那段三字经,见陆烁背的熟,点了点头,就又随意抽查了前文的几句内容。正在这时,朱衣拿着陆烁的描红本和那几张大字过来了。 陆烁紧张的看着陆昀。就连袁氏也不在屋里踱步转圈了,也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看陆烁写的字。 只见陆昀先是皱了皱眉,显得很不满意的样子,陆烁不禁提了一口气。等到快看完的时候,陆昀又舒了眉头,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一片温和,陆烁不禁又松了口气。 陆昀就说道:“颜体讲究横轻竖重,要求笔力坚实,你现在年龄小,腕力不足,字体写的有些轻飘。” 袁氏也点了点头,附和道:“楷字虽然不像行书、草书那样注重飘逸、一气呵成,书写难度小了些。但也讲究横竖变化,我看你这字写的横是横,竖是竖的,看着倒是很方正,却是落了下乘。” 袁氏说完,看到陆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怕打击他的信心,就又说道:“虽然写的有些不足,但你年龄还小,重塑性很大,日后延请名师指点一番,倒是大有可为。” 陆烁听了这些评论,倒是没有多大的心理落差。他本来就没怎么写过毛笔字,又不像这里的原住儿童那样从小耳濡目染,因而写出来的字倒是遵循了前世硬笔书法的原则,写的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在袁氏和陆昀着两个文化人看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看来以后要多练毛笔字了,毕竟字可是读书人的脸面啊! 陆昀听罢袁氏的评价,倒是笑了笑,道:“夫人,你看烁哥儿这字。”陆昀指了指那几张澄心纸上的字,“虽然写的不是很好,但是烁哥儿这些字写下来,倒是笔力均匀,没有虎头蛇尾,把后面的字写的寥寥草草,可见是能静下心来写的,倒是难能可贵。” 袁氏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果然这样,笑容不禁又大了些。 陆烁没想到这二位还能找出这样的优点来,不禁对两人有点敬佩。也知道他们是怕自己第一次习字就受到打击,再产生厌学情绪来,因而选择了这种严肃中带着鼓励的教学方式。 真是一对开明的父母! 陆昀命朱衣把这些描红本和澄心纸收下去,就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 接着他道:“楷书比较闻名的三大家,分别是颜体、柳体和欧体,你现在年龄还小,倒是不急着选择哪一种字来学习。只是习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将来你考科举时,你的字也是一个重要的加分项,很多考官有时候都是由字给你打了印象分。因而从现在起,你每日早上起来都要先习二十个大字,至于以后如何,再视夫子的安排以及你自身的学习情况而定。” 陆昀的提议正和陆烁的想法不谋而合,陆烁很有自知之明,也是个很自律、很能坚持的人,因而就很爽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 三人正在谈论习字问题的时候,外面的珍珠就来通报,说道舅爷已经到了大门了。陆昀先吩咐珍珠向外面传话道:“都是自家亲戚,也不用分大门内仪门了,直接把马车驶进来。”陆昀和袁氏则赶忙起身去内仪门迎接。 陆烁也被周妈妈牵着手出了门。 袁氏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踉跄跄的,一点都没有了往日恬淡的贵妇人风范,陆烁就猜测袁氏和自己这个舅舅关系一定很好。 三人赶到内仪门时。马车刚刚停下来,一个穿着绛色绣着如意纹锦缎长衫的高大男子率先走了下来,只听到一阵哈哈的爽朗的笑声,那男子就笑着说道:“子岚弟,雅妹,你们倒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陆烁被这爽朗的大笑声给吓了一跳,听着这语气轻松的问话,就知道这是他的三舅舅袁正了,只是实在想不出袁家这种耕读人家会有这样豪迈的人。陆烁仰着头望去,只见他生的十分高大,宽肩窄腰,身材极好。脸上笑意吟吟的,面白无须,长着一双剑眉,细长的眼睛飞入双鬓,看着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练家子。 陆烁正在这里想着,就又有一个婆子抱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从车上下来,紧接着又有一个身量矮小,面目雍容的妇人被丫鬟搀扶下来,只见她穿着丁香色八宝如意纹上衫,下着一件月白色绣着金线的流云纹裙子,梳着弯月髻,上面系着一条缀满翠色宝石的带子,显得非常好看。她听到袁正的问话,笑着斜了他一眼,说道:“妹妹妹夫怕你累着了,免了你走路进来,你这人倒还不满,非要让人把你从大门外面迎进来?” 陆烁看着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这样打趣,倒是有些诧异,觉得这对夫妇比陆昀袁氏还会虐狗,只是看着陆昀袁氏丝毫不奇怪,仿佛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他们的常态了。 双方先简单的见了下礼,陆昀就伸手邀请到:“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到屋里再好好叙话吧。” 袁正就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第十章 作揖 袁氏有些激动,眼圈都微微红了,只是对着袁正倒不知道去说什么了。陆昀也没给她叙旧的机会,率先走在前面,引着众人进了正房,也不在明堂接见,直接把他们领进了西捎间的小花厅。 陆烁也被周妈妈牵着走进正房,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小豆丁突然回过头来,冲着他扮了个鬼脸。 陆烁被唬了一跳,等再去看时,那小鬼头已经回过头去了,被婆子牵着老老实实的走了进去。 陆烁不禁莞尔。想必这个就是父母给自己说的“林哥儿”了吧,倒是个很自来熟的人。想到他刚才的动作,不禁觉得自己未来几年的读书生涯一定会很有趣。 等陆烁进到花厅时,四个长辈已经分开坐好了,林哥儿则坐在小案几旁,自顾自的吃着点心,袁氏陪嫁过来的几个妈妈们都进来行了礼。丫鬟们早已经摆上了茶盏,又摆了果盘,上了几样点心。奶娘也早已经抱着陆舜英进来了,袁氏和三舅母正聚在一起逗着她笑。 陆烁才一进来,袁舅舅就指着陆烁对袁氏说道:“这个就是你去年才得的那个孩儿吧!”袁氏看着陆烁,激动的神情倒是缓了缓,连连点头应是,说道:“这就是烁哥儿。” 袁舅舅看了陆烁一眼,就站了起来,转身郑重地对着陆昀作了一个揖,陆昀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两手搀起袁正的肩膀,埋怨道:“兄长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倒是对我作起了揖,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受您的礼。”陆昀面含责怪,话里对着袁正倒是越发尊敬起来。 三舅母看着袁舅舅的行为,也颇为赞同的说道:“要的,要的,你受之无愧。” 陆烁就看到袁氏刚刚恢复的眼圈又红了,袁妈妈站到她身边递了帕子,轻声劝她。花厅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连吃着点心的林哥儿都慢慢的不敢动嘴咀嚼了,小舜英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情绪,鼓着白嫩嫩的包子脸,表情郁闷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袁舅舅被陆昀又按着坐回到了罗汉床上,袁舅舅语带哽咽,低声说道:“这些年雅妹一直无子,算不上佳妇,又连累你一直外放在外,不能在京师阖家团圆。妹夫你却待妹妹一如当年,没叫她受一点委屈。说起来,魏家对陆家有愧,对妹夫也有愧。” 陆昀摆了摆手,正色道:“子女缘都是天定的,强求不得。吾妻和我彼此投缘,不是盲婚哑嫁,岳父虽为师长,却待我如亲父,我与你也是共同学习了七年的同窗,我若做出那样的事,又成什么人了。且吾妻也是个贤内助,这些年助我良多,我只会敬她、爱她,哪里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呢?” 袁氏听到这里,啜泣着说道:“我是个没用的,是夫君包容我。” 三舅母扑哧一笑,对着袁氏说道:“好好的团聚日子,倒让你们哭的惨兮兮的了。”又指着袁舅舅笑着说道:“平日没见你流过猫尿,今天倒惹得一大家子都心里不痛快。幸亏人家夫妻感情好,不然啊,我看你怎么收场。” 袁舅舅就故意苦着脸,对着三舅母说道:“还是夫人有远见,倒是我做错了。” 花厅里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袁氏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袁妈妈连忙招呼翡翠和琥珀端水上来为她净面。 陆烁不禁感叹:怪不得袁氏知道袁舅舅要来会这样激动,袁正真是个知道疼爱妹妹的,两兄妹感情真是好。要知道在古代,士大夫是轻易不弯膝、不折腰的,袁正能为了这件事对陆昀作揖,从中也可看出他是个胸怀很宽广、不拘小节的人。三舅母呢,又善于察言观色,懂得随机应变,倒真是一对璧人了。 陆烁非常喜欢这种家庭亲情浓厚的氛围,他一直都是个很缺爱的人,心思也很敏感。陆烁觉得自己要有些改变了,他觉得日后应该要做些什么,想到这里,不由望向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陆舜英。 小舜英若有所觉,小身子不由一抖。 待众人神色都缓和了下来,花厅里的气氛又回温了。袁舅舅就招手让陆烁过来,伸长手臂抱着他,说道:“好孩子,舅舅还是第一次见你,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就先给你拿着玩吧!” 陆烁一看,是一只镂空的玉牌,玉牌呈环形,边缘雕着流云纹,中间则是一直生动的小鹿,鹿通“禄”,有个好寓意,玉质莹白,泛着光泽,一看就是个好物。 陆烁不敢轻易收下,忙看向袁氏,见她慈和的冲自己点了点头,就大大方方的接过,恭敬地行了个礼,朗声说道:“谢谢舅舅,我很喜欢。” 袁舅舅就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三舅母看着他可爱伶俐,就把陆烁搂在怀里,笑着细细的问他多大了,可曾开蒙,平时都玩些什么,陆烁都一一应答。 袁舅舅又给了小舜英一块和田玉的玉锁,袁氏替她接过收了起来,陆昀和袁氏也给了袁文林一只芙蓉玉的貔貅做见面礼。袁氏这才想起什么,转头问三舅母:“看我这记性,才想起来,怎么不见季哥儿和懿姐儿?” 三舅母就温柔的笑了笑,和刚才的爽朗的模样判若两人,说道:“季哥儿也快十二岁了,明年八月就要下场应举了,现在正跟在他祖父身边读书呢,这次外任就没带过来。至于懿姐儿,昨日有些着凉,身上有些不舒坦,就留在府里没带过来。” 袁氏微微变了脸色,担忧的问到:“懿姐儿病的怎么样,严不严重?” 袁舅舅听到了,就微微摆摆手,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昨日跟林哥儿在湖边钓鱼,吹了冷风,有些低热,来的时候除了有些咽喉疼,倒没有大碍了。” 袁氏颇为不赞同,说道:“小孩子家家才要多注意呢!可不能掉以轻心了。”三舅母就在旁劝道:“你还不知道他,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里的,是个心大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懿姐儿喝了一剂药就好的差不多了。”袁氏这才安了心。 袁氏就又继续跟三舅母说起了季哥儿乡试的事,陆昀和袁正对此也颇感兴趣,不时插上几句。 陆烁听他们一会儿说季哥儿一会儿说懿姐儿的,都是他不认识的,不禁有些无聊。看到旁边的小屁孩正在无聊的玩着手里的那个芙蓉玉貔貅,就踱步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他们说的季哥儿和懿姐儿都是你的哥哥和姐姐吗?” 袁文林先是呆了呆,然后小嘴一撅,哼了一声,说道:“季哥儿是我大哥哥,懿姐儿才不是我姐姐呢!”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撇了撇嘴,委屈道:“懿姐儿是我们家里最小的,但你可不能小看她,她这个人人小鬼大,又爱哭,又爱告状,最惹人厌了!” 陆烁看他说着说着快要哭起来的样子,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吓了一跳,忙向两边看了看,见大人们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话,并没有注意这边,陆烁就松了口气,对着他道:“你这是怎么了,比我还大呢,都是个小男子汉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要哭呢?你说你妹妹是个爱哭鬼,我看你也差不多。”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威胁他道:“你要是哭出来了,我就不跟你玩了。” 袁文林听了陆烁的前半段话,倒是有些羞愧,收起了眼睛里点点快要落下来的泪光,又听他后面威胁的话,瞪了他一眼,说道:“我爹说了,你要和我一起跟着夫子读书的,你到了我们家里,不跟我玩,看你到时候能跟谁玩?” 这小屁孩!陆烁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他威胁的用意就是让他别哭嘛。看到袁文林的眼睛里都要喷火了,感叹小孩子的情绪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陆烁就故意示弱道:“好好好,我是故意骗你的,这你也当真。”看他还是那样儿,就又说道:“我把我的点心给你吃,孔明锁也给你玩,这总可以了吧!” 袁文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就又嘀嘀咕咕的咬耳朵。 陆烁顺利的从袁文林口中套出了话。袁舅舅家请的这个师傅姓卫,具体名讳不知,是元封五年中的举人,后来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不再科举,就投到了魏州袁家门下,大儒袁仲道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很是怜惜他的才华,给了他厚厚的酬劳,他就一直在袁家的书院里传道授业,在教授学生的过程中学问更加精湛,授课经验也很丰富。这次袁舅舅外放,袁文林亟需一个老师,卫夫子就跟着北上到了沧州。 陆烁不清楚元封是哪个皇帝的年号,也索性不再探究这个朝代当权者是谁的问题,反正上课时夫子是一定会讲的。 袁文林又抱怨说这个夫子要求很是严格,每日授课都要带着一把厚厚的戒尺,他的手心已经吃过几次竹条肉了。 陆烁对这个倒是不担心,毕竟他内里还是个大人,且前世就养成了很好地学习习惯。陆烁觉得自己只存在学好学坏的问题,倒是不担心会挨罚。 两人在这里说个没完,大人们早就注意到了,三舅母笑着对袁氏说道:“倒都是自来熟的,不用担心日后在一起上课会有矛盾了。” 袁氏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相争 众人说不了一会儿,陆昀和袁正就起身离开,到内书房谈论正事去了。袁氏看两个小孩子动来动去的,一副再也坐不住的样子,知道他们是小孩子性格,不耐烦听大人讲话,就故意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挥挥手对他们说道:“两个小人精,半点都坐不住。知道你们不耐烦听我们这些婆婆妈妈的话,好了,我们也不叫你们陪着了,你们自己出去玩去吧!” 袁长林极有眼色,看到袁氏明显不是真生气,就跑到袁氏身边,搂着她的胳膊,姑姑长姑姑短的叫着。陆烁看着他那副粘着人撒娇的样子,真是甘拜下风,索性也装起了小孩子,依偎到了袁氏怀里。 三舅母就摇摇头,笑道:“你们这两个,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袁氏也不再板着脸了,照着两人的背部一人拍了一下,说道:“心眼多的跟筛子一样。”停顿了一下,就对着陆烁说道:“烁哥儿,今天你可是主人家,可要好好招待你表哥,知道了吗?” 陆烁当然知道这个理儿,就点了点头,他刚好也想跟这个未来的同窗好好相处一下呢。 袁氏把黏在她身上的两人拉下来,正色道:“玩可以,却不能往东侧的湖边跑,一不小心掉下去,能要你们半条小命。” “呸呸呸,”三舅母听到这不吉利的话就连连呸了几声,袁氏也意识到口误了,也跟着呸了几下,据说这样就能把口里带出来的霉运给吐出去。三舅母显然也对袁氏的话很赞同她,但她却笑盈盈的对着袁氏说道:“他们一个四岁半,一个快六岁了,都是入学的年纪了,这些道理都是懂得的。你呀,真是关心则乱了。” 陆烁和袁文林就手牵着手出了正房,只是袁氏到底不放心,连忙让珊瑚和朱衣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出了门。 陆烁丝毫没有犹豫,就把袁文林带到了内院东侧的花园子里。花园子很大,其中大片是湖泊。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内走,小径东侧靠近外围墙的地方种着一排翠竹,此时已经冒起了绿叶,显得郁郁葱葱的,一阵风吹来,就传出了沙沙沙的响声,小径另一侧则零散的种着一丛丛的花,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和美人樱,以及一些陆烁叫不出来名字的花,五颜六色,显得姹紫嫣红。再走几步,就上了石桥,九曲石桥连着湖泊中央的亭子,湖里长着荷叶,亭子北部则是一座假山。 袁文林看到这个大湖里有鱼,瞬间就兴奋了,他揪了揪陆烁的衣袖,大声怂恿道:“表弟,我们钓鱼吧!你看这里好多鱼,你没钓过吧,可有趣了!” 这猪脑袋!陆烁含着深意的向后斜了斜眼睛,袁文林就看到了跟在身后的珊瑚和朱衣,陆烁阴测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娘可说过了,一定不能往湖边跑,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全忘了?” 袁文林就悻悻的垂下了头,显得很不情愿。 过了不一会儿,他就轻声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陆烁听了这话,抬头细细的打量他,见他垂头丧气的,不禁想到:在这样的朝代,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现在想干的事情,等你能干的时候,却再也体会不到它的乐趣了。人生在世上,就会有许许多多的牵绊,哪里又能真正的自由、无拘无束呢? 陆烁有些不忍,就抬起肉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又悄悄附在他的耳边,贼兮兮的说道:“不怕不怕,我们改天出去偷偷的钓,他们就管不了了。” 袁文林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想到自己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还要表弟来劝,不禁有些尴尬,就顺势点了点头。 两个小人儿逛了逛园子,就又到了陆烁的东厢房。这两人无忧无虑玩的开心,内书房里的两人却有些忧心忡忡。 陆昀端坐在太师椅上,袁正则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美人蕉,没了刚才的轻松笑意,神色很是忧虑。 陆昀率先开口,道:“你在信上没说,等到了沧州那日,你我也只是匆匆相见一回,我倒是没有来得及细细问你。舅兄,你在襄州任上还没有做足三年,怎么就忽然被点了巡盐御史了呢?” 袁正终于转过了头,几步走到书桌对面的灯挂椅上坐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儿还与高卓那老儿有关。” 陆昀不禁皱了皱眉头,袁正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这事儿,咱们担心忧虑都是没用的,还得看上面那位的意思。” 袁正有些口渴,端起茶盏,撇去上面的浮沫,饮了一口,这才觉得好了些,就又接着说道:“自四年前那事发生之后,朝廷倒没有人能制衡高卓了。你也知道的,高卓当年和家父、魏阁老都是同科一甲及第。只是家父无心官场,也不善做官,就回了魏州老家,开办了桃山书院,魏阁老和高卓多年争斗,结果那事之后……现在尸骨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高卓却能高居高位,日益得圣上看中,朝中人脉助力不少,可见他手段非同一般。”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抬眼细细打量陆昀,见他端肃着脸,又在沉思着什么,知道陈皇后和太子一脉与敬国公府关系匪浅,不是一时就能劝过来的,因而也不出言安慰,只是继续说道:“如今四皇子那生母高氏在宫中也颇为受宠,已被封了元贵妃,四皇子和太子也就相差了四岁,现年也已十三岁了。那高氏一族现如今在朝中颇有威望,起了争位之心倒也平常。” 陆昀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了,他闭了闭眼,沉声说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哪一个皇帝登位不是踩着一层层的尸骨上去的?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而已。只是当年大皇子因为替父挡箭而丧命,圣上自登基以来,就一直对皇后很是尊敬,对二皇子也宠爱有加,早早就封了太子,倒不想如今也要面临这样的尴尬。” 袁正听他话里只有感怀,倒不见多少愤懑,知道他已经想开了,就劝慰道:“太子既嫡且长,又是正式的储君,由他继位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且高氏一族如今看着花团锦簇,却也是烈火烹油,朝中反对者也不在少数,一个不慎,也会燃了自身啊!” 陆昀觉得自己被舅兄给小瞧了,不由轻笑,对着袁正说道:“圣上当年争位的情形何等惨烈,我也是经历过的,倒也不会被这个尚未发生的储位之争给吓破了胆,只是我担心我大哥和母亲。我是不想站在任何一边的,当个纯臣也好,虽然于前途上会有妨碍,但也不会丢了性命,只是你也知道,毅勇侯府的老太太是我嫡亲的姑母,我前边儿那大嫂和皇后又是同胞姐妹,就连烁哥儿他生母,也是出自毅勇侯府的。这样亲厚的关系,帮与不帮都是两难,真的是想撇清都不容易啊!现在炘哥儿请封了世子,大哥又和陈府一向亲厚,我真的是怕他们会参与进去。” 袁正觉得陆昀的忧心的事很不好解决。敬国公府与毅勇侯府亲上加亲,再有个世子之位摆在中间,唯一的选择就是陈皇后一脉,不帮,日后太子即位,一定会秋后算账,帮了,难保不会出意外,那样结果更加糟糕。 陆昀觉得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晚上还需去信一封征求一下大哥的意见,他现在关心的倒是另一件事了,于是问道:“你还没说说你那官职的事呢!” “事儿倒是简单,”袁正又站了起来,踱了两步,说道:“巡盐御史是个肥缺,他们两派相争,都想把自己人安插进来,一时裁决不下,不知是谁举荐了我,皇上就朱批了。” “这倒是好事儿,这样两派都没争到,且又是皇上圣裁的事,倒是没人敢使大绊子。”陆昀笑道,这才想起袁正之前也是做过这个的,只是后来牵扯进魏阁老的事,这才罢了两级,如今倒是又升上来了。 袁正也一扫阴霾,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与你我倒是便宜了,说起来我们也有数十年未见了。” 陆昀就点了点头,两人就不再谈论这事,转而说起别的。 又谈了一会儿,青罗就在外面敲门叫人,用午饭的时间到了,两人前后走出了书房,就看到明堂里已摆好了桌子,丫鬟们正在次第摆放碗碟,又上了各种丰富的菜色,两家人就热热闹闹的吃了个饭。 等到袁舅舅一家要走的时候,袁氏本来还有一些不舍得的,只是看到袁文林扯着陆烁的袖子不放,依依惜别,无语凝噎的样子时,倒是被两人给逗笑了,那一点点伤感的情绪也都烟消云散了。 第十二章入学 待三舅舅一家走了之后,陆烁就被朱衣牵进了东厢房伺候着午歇,没办法,现在的小身子实在太容易犯困了,因而这个就成了陆烁穿来后养成的一个习惯。 陆昀回到房里,简单的将三舅舅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后,就直接去了书房,给京师的敬国公府写信去了。 袁氏则显得忧心忡忡,她虽然是个很有智慧的女性,父亲又是个大儒,袁氏也跟在他身边念了些书,很是长了番见识,只是这个时代对于女性限制极多,自出嫁后,袁氏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来年下来,眼光也被限制了,因而对于前朝的事了解的倒少,她对于二房的未来就做出了种种不好的设想,倒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只是还没等她忧心多久,周妈妈就带了几个男孩子进来了,其中有五个是才买的那些男孩子,另外还有三个,则都是家生子,这其中就有白管事的儿子长风。 袁氏看到长风,眼前一亮。周妈妈看到袁氏的反应,对于袁氏的心思哪还有不明白的?且她和余妈妈关系好,临来前又一再拜托,周妈妈也乐意卖她个人情,且长风这个小子也是个好的,周妈妈就对着袁氏说道:“夫人,这些都是我们府上适龄的儿童,都是五岁到十二岁之间的,奴婢看着都是些又老实又机灵的,您给看看,哪些比较合适?” 她说到这里,她就又走到长风身边,笑眯眯地轻拍着长风的小脑袋,介绍道:“这个小子夫人还记得吧?就是白管事的小儿子,之前一直老爷外放在外的时候,白管事就把他留在了京师,那会儿他年纪也不大,还不能入府任职,白管事那老娘就把他送到了武馆学了些功夫,这次来沧州,白管事两口才把他给带出来。” 要问白管事夫妻俩一个作了二房的大管事,一个也已经是最受重视的管事妈妈了,怎么还这么积极地送儿子进来当小厮?这倒是有缘由的。要知道,在陆烁身边当小厮,那可是个好去处,这些选出来的小厮日后都是要跟着陆烁朝夕相伴的,这样从小处出来的感情可非旁人能,日后陆烁成家立业了,这些小厮就有可能成为陆烁身边的管事,又是个肥差。要不是周妈妈唯一的儿子已经很大了,周妈妈可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袁氏知道长风。白管事夫妻都是二房的忠仆,想必长风日后也会是个衷心的,袁氏本来就对他很满意,又听周妈妈说他学过武,就更放心了。于是直接把他留下了,另外,又选了那两个年龄都是五岁的孩子出来,因为和陆烁年龄相近,倒是能处到一块儿去。 所以等陆烁一觉醒来之后,他身边就又多了三个人,十一岁的常随长风,长风修长的个子,已是个小少年的模样。另外还有两个五岁的小厮,由于两个小孩子原来的名字实在不雅,袁氏就给他们改名叫做了清泉和修竹。 第二日卯初,天才刚刚亮的时候,陆烁就起来了,照例背了一段书,又习了二十个大字,此时陆府正房的灯也早就亮了起来。陆昀作为一州之长,虽然日常行程较为自由,可是前两日接连请了假,今日倒不好再不去官衙了,因而他就打算早早地将陆烁送到袁府,就去衙门上任。 毕竟这是陆烁第一次入学,虽然学堂就设在袁舅舅家里,师傅也是外公袁仲道推荐来的,但陆昀还是觉得应该正式拜访一下的好。 三口用完早饭,陆烁就挥别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袁氏和尚且迷糊中的小舜英,跟着陆昀出了大门,被白管事抱上了马车。 长风和清泉、修竹也一起跟着。这三个小厮日后也是要跟着陆烁进学堂学习的,日后才可以贴身做书童。长风是个小少年了,他骑着马跟在陆昀和白管事的后头,清泉和修竹则陪着陆烁坐在了马车中。 这两个小厮都是妙人儿,性格可谓冰火两重天。清泉声音清脆,昨日刚到了陆烁身边,就这也好奇那也好奇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另一个修竹则小小年纪就是一副面瘫脸,活像陆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一样,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绝对要冷场,就是活泼的清泉在他面前也甘拜下风,昨日就已被他噎了好几次了,惹得清泉也不敢在他面前轻易说话。 袁府离知州府并不远,才刚刚走出小巷,过了一条街道,就到了袁府大门口。门房认得陆家的马车标志,不待招呼就打开了门放行,马车就顺利地驶了进去,到了仪门停下。陆烁才刚刚下了马车,一个腆着肚子的管事就迎了过来,管事一张胖脸笑眯眯地,不显得滑稽,看着倒非常亲切。 管事先恭敬地给陆昀和陆烁行了礼,又和白管事互相寒暄问好,然后就笑眯眯的说道:“姑老爷,表少爷,老爷夫人早就在明堂里等着您二位了,您二位现在就跟着我走吧!” 于是陆昀就带着陆府的几人跟在管事身后进了府里。那管事边走边跟着陆昀、白管事闲聊,看着很是熟稔的样子。 陆烁听到陆昀和白管家称他作袁管家,白管家时不时会玩笑他几句,陆烁就猛然想到,陆昀和袁正曾经是关系很好的同窗,这两个管家可能就是当时他们身边的小厮了吧。 众人走过穿堂,有经过两排零落的散布在花园里的房子,这里的布置倒是和知州府很不一样,知州府的花园在内院,前院的房子分布的方方正正,整齐的排列着。 又走了一会儿,这才到了内仪门处,早有婆子丫鬟等在这里,两个管事就止了步,三个小厮也不敢再进,陆昀和陆烁就被领着进了内服正院。 陆烁进去向袁正三舅母请了安,又跟袁文林相互问了好,三个大人也简单的寒暄了一小会儿,袁正就带着陆烁等人出了内院,等到了内仪门,等在那里的两个管事及小厮们就与他们汇合成了一处,一起出发去了前院。 前面有袁正带着,袁文林不敢大声说话,不断地对着走在他身后的陆烁挤眉毛弄眼睛,陆烁就故意不理他。 众人一路来到了上课的地方。学堂设在一个水榭上,名叫绿云舫,水榭四面环湖,又有一条曲折的石桥通向岸边。水榭呈长条形,中间是一个穿堂,两边各一件大屋,大的一间是先生的书房和卧室,小点的则是授课的学堂。水榭四周围着围栏。风景极好。 卫夫子早已等在穿堂里,他穿着一件青布的儒衫,头戴方巾,蓄着八字胡,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袁正走到卫夫子身边,先打了招呼,然后介绍道:“卫先生,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学生。”语气很是恭敬。 陆昀上前一步,轻轻作了个揖,轻声道:“稚子顽劣,日后就要仰赖先生训导了。”卫夫子连道不敢,就又转身去看陆烁。 陆烁就按陆昀先前嘱咐的那样,跪地垂首,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第十三章 拜师 卫夫子搀起陆烁,也不多言,携着他的手,径直走进了学堂,身后众人就都留在学堂外,不再跟上。 真是个高冷的人啊!这是陆烁对夫子的印象,和他本人温和的外表一点也不符合。 陆烁甫一踏进书房,就看到正中间的墙上醒目的挂着一大幅画,画上一棵古树,树底下卧着一只梅花鹿。陆烁知道这个,陆烁现代的时候曾在参观一个私塾古迹时看到过这幅画,据说是古时候所有私塾学堂都会悬挂的。当时的导游解释过这幅画的内涵,梅花鹿的“鹿“即福禄的“禄“,卧着的鹿,即伏着的鹿,“伏“即“福“,“伏鹿“者“福禄“也,这一切都与“古树“即“古书“有关,在学堂里挂这张画是向学生暗示:学生需苦读古书,将来才能“福“、“禄“双收。 画下则摆放着一个孔子的牌位,牌位两旁各一只白玉观音净瓶,里面各插着一小束迎春花,花瓣看起来黄澄澄的,应该是早上才采回来的,看着很精神,给古朴严肃的学堂增添了一抹亮色。 陆昀昨日晚上就已给陆烁普及过拜师的古礼,因而一切进行得都挺顺利的。卫夫子先给陆烁整理了衣冠,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先正衣冠,后明事理”,之后陆烁就双膝跪地,对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九叩首,再跪拜卫夫子,三叩首。 卫夫子就搀起陆烁,陆烁端肃着包子脸,朗声喊了一声先生,学堂外候着的白管家这才奉上早已准备好的束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以及十条干肉。 行完拜师礼,袁文林的一个书童就很有眼色的端来一盆水,陆烁就将双手放进去,正反各洗一次,然后擦干。卫夫子这才拿起一只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陆烁的眉心处点了一下,这就是仪式中的最后一道程序,朱砂启智,“痣”与“智”同音,意为开启智慧,目明心亮。 等一系列繁琐的拜师仪式行完,也不过一刻钟而已。卫夫子这才走到学堂外,与袁正和陆昀寒暄起来,陆昀先是赞了一番卫夫子的学识,卫夫子谦虚道不敢不敢,陆昀又说道犬子年幼无知还请先生多多劝诫教导云云,就和袁正带着两位管家离开了。 先生书桌的正下首有两套桌椅,就是袁文林和自己的了,陆烁就坐到座位上,长风帮着摆好笔墨纸砚以及镇纸,又将那本陆烁未学完的《三字经》拿了出来。 至于书童小厮们,学堂后面就有一排课桌,他们可以坐在后排,跟着一起听先生讲课。他们就相当于学堂的旁听生,只是先生们根本不会理会他们,这就使得他们会听课听得断断续续的,要知道许多时候先生都会进行一对一教学,不会全部在课堂上面对所有人讲授,因而他们要学好很难。 不过在这个等级如此明显的古代社会里,这种差距几乎是不能改变的,因而有些小厮能学到一点知识,他们的心里就已经很感激了。 陆烁向自己的左手边望去,就见袁文林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仿佛老僧入定般,半点不敢挪动,也不转头来跟陆烁说话了,完全不见半点熊孩子的模样。 陆烁就抬头看了看,见到卫夫子书桌上的那把戒尺,约有半寸厚,长长的看着很吓人,打在手掌上应该会很疼。 怪不得这么老实! 陆烁也不敢跟他搭话,怕让夫子看到,再体罚他们,毕竟是来的第一天,陆烁觉得在没有弄清楚先生的脾性之前,还是守规矩一点要好。于是就翻开那本三字经,慢慢看了起来。这时候卫夫子才送走了学堂外的众人,从外面进来了,他路过陆烁身边,垂首往陆烁的课桌上看了看,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就又从他书桌面前绕过,走到袁文林面前了。陆烁一直老老实实的低头看着课本,没敢抬头看,因而也不知道刚才卫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卫夫子面对着袁文林,先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显得很从容。他先将《大学》里的“明德篇”中的两小段念了一遍,又带着袁文林再念了几遍,等袁文林把两段的内容都能读出来了,就要求他先背诵这两段,至于这段话的意思,则要等他背完先生才会再讲授。 袁文林已经开蒙一年多了,早已将蒙学的三本读物《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全部背完学完了,先生也已经一一都给他讲清楚了这些蒙学读物的具体意思。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四书的第一本《大学》了,陆烁现在和他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学生,因而先生也不能集中一起给他们讲课。 陆烁先是扮鹌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又一边侧耳听着他们读书,一边假装读《三字经》。听了一会儿之后,又觉得自己没意思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经历过现代十几年教育的人了,结果到了这古代的学堂,居然怕起了先生,倒是把进学堂的初衷给忘了。尤其现在自己读书三心二意的,把自己多年养成的专注的学习习惯给丢了个干净,想想自己在入学前还勉励过自己,要静下心来学习,尽快跟上袁文林的进度,结果现在却是这样,陆烁不禁有些鄙视自己。 陆烁把自己从开小差中纠正过来,又是一番自责惭愧以后,就开始心无旁骛的念起了要学的下一段。卫夫子偶尔往这边瞟了一眼,暗中点了点头。 卫夫子嘱咐好了袁文林之后,就又走向了陆烁,这时陆烁已经背完一段了。卫夫子敲了敲他的书桌,把他从座位上叫了起来。陆烁就跟着他走进了学堂里用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里,这里更靠近窗户,顺着窗户看去,可望见莹莹的湖水,岸边的垂柳被风一吹,就轻盈的飘了起来,看到这湖边的春景,陆烁的心情出奇的宁静下来。 第十四章 规矩 等到两人都进到小隔间里,陆烁才看到这个房间里的大致模样,这里布置的很简单,最后面靠墙挂着一大幅山水画,画下有一个条几,上面有一个扁肚子的青玉瓶,里面照例摆放着迎春花,室内只有两把灯挂椅,两椅相对放着,中间隔着一个书桌。 布置的虽然简陋,但也不失雅致,卫夫子应该是知道要来一个新学生,特意从新收拾出来的罢,毕竟原来只有袁文林的时候,卫夫子就只需要教他一个人,一对一辅导的事情在外面正式的学堂里就可以进行。现在陆烁来了以后,两个人学习的进度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陆昀在报给先生陆烁的条件时,讲的是“只微微识了几个字,学了半本《三字经》。”罢了。 先生没让坐下,陆烁也就只敢站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你的身份地位有多高,不懂得尊敬师长,这都是会被人鄙视的。 卫夫子看陆烁很是拘谨,就不再高冷了,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意,说道:“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我虽然规矩比较严格,那也是在教你们读书的时候,其他时间你就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你是我教的第一百三十六个学生,也是最小的一个,日后我们要相处的时间还是很长的,老师也是很愿意私底下跟你们做朋友的。” 卫夫子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很是柔和,面容也彻底的舒展开来。 卫夫子四年前进入桃山书院,做了那里的夫子。因为是举人出身,又是袁仲道亲自邀请来的,再加上讲课经验丰富,引经据典、学识渊博,很受学生的欢迎,因而在桃山书院时也带过很多的学生。 桃山书院只招收已经考取秀才或举人的学生,将这些人按资质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卫夫子就在乙等班教学,因而以往教授的都是些已经成年的举子。就连袁文林也不是跟着卫夫子启蒙的,他先前还有一个夫子,只是那个夫子故土难离,袁仲道这才拜托了卫夫子。因而卫夫子也是这次来到沧州之后,才真正的教起了小孩子。 当然大龄儿童陆烁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觉得他很喜欢这样的卫夫子,是个良师益友,这样日后师生间才可以有共同话题,多些相处的时间,对陆烁读书来说这是很有利的。 陆烁于是就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卫夫子的对面,卫夫子这才接着说道:“接下来我就先跟你讲一讲我们上课的一些规矩吧!” 陆烁就点了点头,卫夫子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今日是你进学的第一天,来的有些早,哪怕刚刚行了一番拜师礼,现在也才刚刚卯时末而已。”卫夫子说到这里,指了指窗外的太阳,陆烁顺着他的手向外望去,发现果然是这样。 自从来了古代后,陆烁倒是先学会了看太阳和月亮来识别古代十二时辰的方法。 卫夫子就继续说道:“今日有些特殊,以后就不必来这么早了。我们每日都是辰时一刻开始正式上课,一直上到巳时末,中间会有两次休息时间。你离家较远,每次提前一刻钟再来就行了。” 古代是地支纪时法,将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现代的两个小时,一个时辰又分为八刻。所以卫夫子所说的上课时间大概就是现代的七点十五到十一点钟,学习大概有三个半小时左右。 这样的学习时间陆烁倒是欣然接受的,相比于现代的初高中学习来说都是小巫见大巫了。陆烁就称了一声是。 当然卫夫子也不会因为陆烁同意与否就去改变他自己的教学习惯,于是他就继续说道:“学堂每日只上半天课,下午的时间就不必来上课了,我每日都会给你们留一定的作业,你们回去完成作业也好,做其他事也罢,就都是你们的自由了。”说到这里,又像很不放心似的,补充道:“蒙学是很重要的时期,现在你们主要是扎实的学习书本,老老实实的练字,至于其他的,像琴棋书画这些,可等到日后大些了再学。” 陆烁知道卫夫子是怕自己离开学堂之后就过于放松自己,导致学的不踏实。陆烁当然不赞成这样自我放任,于是就很同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先生是要我们现在专心学习,打好基础,不可醉心于其他,舍本逐末,学生省得。” 卫夫子就放了心,他开怀的笑了笑,一边抚着一撇的八字胡,一边继续说道:“听你父亲说,你现在已经开始写字了,《三字经》也学了一些,我现在就先考考你,看你到底到了哪种程度。” 陆烁知道这是进入学堂后必须要经历的,于是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卫夫子就先考验起了陆烁的背诵。卫夫子提一句,陆烁就接着背下去。陆烁不仅把陆昀袁氏教过的那些背了出来,他自己偷偷背的那几段陆烁也一一背给了卫夫子听。 陆烁直视着卫夫子的眼睛,只是卫夫子听完了陆烁的背诵之后,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陆烁不禁有些失望,但又很快就释然了,他意识到前几日陆昀和袁氏对自己的夸赞是带着父母疼爱孩子的心态说出来的,也可能只是想鼓励一下自己。现在在这位学富五车的老夫子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卫夫子教过上百的学生,可谓阅尽千帆,陆烁自觉自己的那点小聪明还不足以让先生动容。 陆烁不禁暗暗发誓,不能因为自己是做了弊的、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就看不起这些简单的背诵和学习,不然等和自己同龄的学子都一一长大了,大家可能就会恢复到同一个起跑线上来了。要想科举入仕,还是要严格要求自己的,趁着自己比小孩子更专注、能集中精力,就应该抓紧时间攻读课本,狠下一番功夫。 卫夫子可不知道自己的一个表情就让自己的学生更坚定了学习的信念,不然可能就要偷笑了。他听陆烁背完,评价了一句:“嗯,背了挺长了,一本《三字经》已让你背的差不多了,而且还很流利,不错!” 陆烁总算是得了一句好评! 卫夫子微微点了点头,又问他:“背了这么多,可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陆烁答道:“父亲每次教学生前,都会先跟学生讲一下意思,学生对背诵过的这些倒是有一些见解。” 其实陆烁撒了一个小谎,其实那些理解大部分都是袁氏讲给自己的,陆昀只讲了他新教的几段,至于其他的,嗯……则全靠陆烁的领悟了。只是这些老学究都信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袁氏是女子,不方便提她,自己虽然不是“小人”,却是个小孩儿啊,先生未必会信,因而只能把大帽扣在陆昀头上。 卫夫子抽着提了几句,陆烁就按照父母教的以及自己的理解说出了意思。卫夫子越听,眼睛越亮,笑的两撇八字胡一跳一跳的、活像在跳舞,陆烁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只能辛苦的憋着。 等卫夫子问完,神情就很是愉悦,显的很满足的样子:“令尊的学问很好,理解的都很独到新颖,就是我今日也受教了。”说完这话,又笑了笑,两眼弯弯的,这可是陆烁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显见卫夫子是真的很高兴。他又夸赞道:“你小小年纪,就能全部记下来,又做到了融会贯通,资质很不错。” 陆烁说了一些谦虚之语,心里倒对袁氏有了另一番认识,她可不仅仅是个把家里内务打理地很好的主母,连学问也这样好,果然不愧是大儒袁仲道的女儿! 等这些都问完,卫夫子就吩咐长风拿着笔墨纸砚进来,开始让陆烁写几个字,这是陆烁最头疼的,他就写了几个自己最拿手的字。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陆烁写了一张自认为是习毛笔字以来最好、最用功夫的字,可卫夫子仍旧是摇了摇头,显得很不满意的样子,并给予了一段犀利又尖锐的点评。 陆烁只能再一次感叹陆昀和袁氏对他真是太宽厚了! 陆烁嘱咐长风去把自己的描红本拿来,然后恭敬地拱了拱手,对着卫夫子说道:“先生,这是我这段时间描红的本子,您给看看是否适合我现阶段习字?” 卫夫子接过长风递上来的描红本,随意翻了翻,就把它放到长桌上,背手站了起来,走到陆烁身边,说道:“颜应方的字字体坚实,虽然写着方正,适合你们这些小孩子练习,只是我看你刚才写的那几个字,明显腕力不足,不长久练习个十来年下去,倒是进步不大。” 陆烁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卫夫子口中的“颜应方”就是颜真卿。汗! 卫夫子就又给陆烁推荐了一种描红本,陆烁一听,竟然是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外公袁仲道的。翻开一看,也是楷字,写的比颜体更加文雅,笔划要细一点,字的头尾都有一种隶书的味道,一整张整体看下来,规规整整的,显得很悦目。 陆烁也很喜欢这种字体,就命长风把这个描红本收了起来,又拱手谢过卫夫子。 考校完了,卫夫子总体下来很满意,两人就一起一前一后步出了小隔间。 第十五章 表妹 等陆烁在座位上坐下来,卫夫子就像刚才指导袁文林那样,拿起他那本《三字经》,越过陆烁已经背过并且理解了的那些,往下给他指了两段,他一边教着念,一边让陆烁跟着学。 这本书上的繁体字都是很简单的,跟简体字差别也不大,陆烁本来就都认识,所以假装磕磕巴巴的跟着卫夫子学了两遍之后,就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会读了。 卫夫子还挺惊奇的,就让他自己读了一遍,等见到陆烁果然一字不错的读出来后,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嘱咐他先把这两段背好,他就又去检查袁文林的背诵情况了。 三个半小时的课程过得很快,陆烁觉得还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巳时末了。 第一天的古代学堂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陆烁回忆了一下,发现整个课程大概分为三个阶段:刚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卫夫子会先检查一下昨日布置的作业:包括考校一下昨日讲的内容、检查留下来的一段需要背诵的课文、还有就是要求写的两张大字;这之后,就会给他们两个每人指定几段话,让他们当堂背诵下来,然后就再给他们讲一下意思,等他们全部理解后,就开始最后的描红和写字了。 陆烁和袁文林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给卫夫子行了个礼,道一声先生辛苦,卫夫子也还了个礼,这才正式下课。 书童们还在收拾着课桌上的笔墨纸砚等,袁文林就拉着陆烁的手先一步走出来了,等过了那段曲折的石桥,到了岸上,袁文林就长舒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他跳脱的本性。 陆烁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袁文林拉着一口气跑到了百米外,到了一块儿群芳掩映的花园子里。几个小厮都被他们给甩在了脑后。 等停了下来,两个人都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陆烁这才来的及说话,他就抱怨道:“后头又没鬼追着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袁文林还没有缓过气来,他仍保持着那个动作,一边喘着气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声音闷闷的,大声说道:“先生比鬼还可怕!” 如果说之前陆烁相信了他的鬼话,那是因为他从没有真正见过古代的夫子,认为都是些古板严肃的老头子,但一上午和卫夫子接触下来,发现卫夫子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因而对他这话颇不赞同,不禁轻嗤了一声,说道:“我瞧着先生这人挺好的,他跟我们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不会随意斥责我们。只要不淘气,先生不会随便打我们手板的,你就不要在这里诋毁他了!” 袁文林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他歇好了一气之后,就直起小身板,往左右望了一下,这才文不对题的对着陆烁说了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有好东西给你看。千万别走奥!”说完这话,给陆烁打了一个手势,就鬼鬼祟祟的钻进旁边的花丛里,一溜烟跑没了。 陆烁“哎”了一声,想说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还想着给三舅母打完招呼就回府呢!只是还没等他说出来,袁文林就又不见了身影。 真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陆烁有些郁闷,却只能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这儿是一个闭塞的小拐角,紧邻着内院的围墙,墙上垂着一丛从的紫藤花。左右一个人影儿都没,陆烁就站立在这片紫藤花架下,抬头向上望去,见这些紫藤都是从墙内伸着头长出来的。四月的阳光下,花开的正好,远远地望过去,像一片紫色的瀑布,又像是彩色的云霞。 陆烁就静静的抬头向上望着,风轻轻的吹过,带来一阵花香,陆烁觉得在这里等着袁文林倒也不错。正在这里赏着花,突然听见一阵“呼噜呼噜”的响声,循着声音四处望了望,就看见墙头上紫藤灰褐色交错缠绕着的树藤中间,卧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煞是好看。那猫眯缝着眼睛,正将四条毛茸茸的爪子聚合在一起,在阳光下晒着太阳,显得很是惬意,猫耳朵上掉了一个紫色的花瓣,身上则显得有些狼狈,长长的白毛上沾了一缕一缕的灰,被风吹的乱乱的。 这猫该是在这里卧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吧!陆烁想。也不知道是谁的猫。 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挺无聊的,陆烁就逗起了猫。他几步走到围墙下,靠近白猫,“咪咪、咪咪”的唤了几声,那猫也睁开了眼睛,那眼球竟然泛着碧色,应该是挺名贵的品种。白猫“喵呜喵呜”的和陆烁应和着,只是也不下来。 一人一猫就这样相对着交流了起来。陆烁最后实在没办法,就解下了腰间挂着的荷包,那里面有周妈妈给他放着的几块甜糕,金黄的颜色,两面都印着菊花的花样,很好吃。 陆烁拿了一块甜糕,一边上下招着手,一边又唤起了猫,可能是那甜糕征服了白猫,也可能是白猫在墙上实在蹲厌了,那猫就忽然从藤上跳了下来,围着陆烁的两脚打转。陆烁就笑嘻嘻地蹲下身子,把白猫抱在怀里,又把那甜糕掰碎放在手里,一边喂猫吃东西,一边空出一只手去轻抚白猫的长毛。 毛可真滑,像缎子一样。 “你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突然一声清脆的童音,把陆烁给吓了一跳,双手一抖,白猫就从陆烁的怀里逃脱了。 那白猫对陆烁和他的甜糕毫无留恋,轻盈的跳了几步,就跳进了那个小女孩儿的怀里,唯一带着一撮灰毛的长尾巴一摇一摇的,显得很愉悦的样子。 陆烁还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那个一摇一摇的猫尾巴。 “你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小女孩提了声音,又歪头问了一声,稚嫩的声音显得很是认真。 陆烁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不禁大囧,嗓子一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感情这是个沉迷于《西游记》的中二少女啊!不,也算不上是少女,因为她看着比陆烁还要矮,大概三四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鹅黄色绣着金丝桃的纱衣,下罩着一件翠色的绣着金线的裙子,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上面各系着一条绣着纱花的发带,肤色很白,小口琼鼻,大大的杏眼水水润润的,正疑惑的看着她。 真是个精致的小萝莉,长大后必定也是个大美人! 陆烁突然升腾起一种怪阿姨的心态来!看她气鼓鼓的,瞪着一双杏眼,将要生气的样子,陆烁就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话,你小小年纪,竟然就开始听起这种故事来了。”陆烁还不了解这个时代,以为《西游记》跟《红楼梦》一样,是本禁书。 小萝莉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就不再瞪眼了,她一本正经的答道:“是我爹跟我说的,他每天都会跟我讲这个呢!”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傲娇的哼了一声,鼻孔朝天,骄傲的说道:“你没听过吧!我爹只跟我讲哦!” 陆烁就坏坏的笑了,故意逗她:“猴子的救兵是来救孙猴子的,他们是专门打妖怪的。你这样问,那你岂不是成了妖怪?” 小萝莉歪头想了想,也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再鼻孔朝天了,耷拉着脑袋,小眉头也纠结在了一起,表情显得有些沉重。 陆烁已经意识到她是谁了,想必就是袁文林口中那个不简单的“又爱哭、又爱告状”的妹妹袁文懿了吧!陆烁可真是怕了熊孩子了,也怕这小表妹一言不合就哭起来,那时候多尴尬呀! 陆烁觉得应该转移一下话题。他看到袁文懿怀里的白猫窝成一团,毛茸茸的,像个雪球一样,就走到她身边,一边轻轻地摸了摸她怀里的白猫,一边问她:“我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问我是不是‘猴子派来的救兵’?” 袁文懿是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她把白猫抱下来放到两人中间的空地上,一边玩着白猫的尾巴,一边说着话:“米团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见了,奶娘她们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居然在你这里,你很厉害嘛!”袁文懿夸赞了一句,陆烁这才知道这白猫是有名字的。袁文懿又抬头看了陆烁一眼,陆烁就发现她的眼尾长长的,微微向上翘着,有种特别的意味。她白嫩嫩的小手肉肉的,指着陆烁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一定就是姑姑家的表哥了。我娘跟我说过的。” 陆烁点了点头,就陪着小姑娘一起玩起米团来。 两人在这里逗着猫玩的欢乐,就见旁边的花枝突然扑簌簌的响了一阵。陆烁和袁文懿同时转过头看去,就见袁文林猫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看到袁文懿竟然也在这里,他就连忙把手背到背后去。 袁文懿就好像突然抓住了他的痛脚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也不管地上的米团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袁文林说道:“哥哥,你又背着我去做坏事,我要告诉娘去!”哭的声嘶力竭,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跟刚才乖巧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烁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哭的袁文懿和僵了身子的袁文林,忽的就相信了袁文林对他妹妹的评价。 第十六章 志向 陆烁呆呆地看着这两人。 袁文林显然已经对袁文懿又是哭又是要告状的这副神态习以为常了,但他这次却显得有些心虚和紧张,因此陆烁虽然不知道他拿来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也能猜出一定是家里大人不同意并且强烈反对的。 袁文林双手还是向后背着,那“好东西”在他背后藏得严严实实的。他对着袁文懿点头哈腰的,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显得很是怪异。他可怜兮兮的面对着袁文懿,好声好气的祈求道:“好妹妹,你最乖了!在这个家里二哥最疼的就是你了,我以前虽然经常气你,那也是逗着你玩的,只要你不告诉爹娘,以后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袁文懿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刚刚哭的太急,余韵没有过去,还是不停的抽噎。她显然并不相信袁文林的空口承诺,还是坚持着刚才的决定,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也要玩。”挺翘的鼻头红红的,看着很是可怜。 陆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这两个熊孩子都不是他能劝服的,并且他也对袁文林的“好东西”挺感兴趣的,于是就抱着米团,站在旁边不发一言,默默做起了吃瓜群众。 袁文林很有经验,他知道怎么才能哄好袁文懿,于是他一改刚才的温和模样,竖起两条眉毛,恶狠狠地威胁到:“你哭的再凶,我也不给你看。你要是敢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就把你前几天撕了爹爹那本珍藏的《梦溪笔谈》的事也告诉爹娘,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陆烁听到《梦溪笔谈》,眼睛一亮。 爱哭鬼袁文懿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软妹子,她嘴巴一撇,又要哭出来,袁文林就又快速的收起了那副凶恶的表情,换上了和煦的笑脸,他软声道:“文懿,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哭不闹,我就绝不去告你的状,而且这个好东西咱们三个可以一起看,我明天下午就带着你去钓鱼,还把我那套十二生肖的瓷器摆件送给你,你看怎么样?” 袁文懿哭的有点迷糊,她被袁文林这一吓一哄的阵势给忽悠了过去,就连忙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又再三确定了一下袁文林承诺给自己的条件,就彻底雨过天晴了。 袁文林得意一笑,他冲着陆烁挑了挑眉毛。陆烁摸了摸鼻头,对于刚才对同窗见死不救的行为表示忏悔。 袁文林就故意神秘兮兮的一点一点的把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陆烁见那东西被一个灰色的长长的布袋罩着,等袁文林抽掉布袋,陆烁才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竟然是一把小型的宝剑! 陆烁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地望着那把剑。只见那剑柄上面镀了一层金,上面镶嵌着好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装饰的非常华丽。等袁文林把那剑身抽出剑鞘,就见宝剑的剑身很窄,形状细长,寒光闪闪的,看起来很锋利,似乎能削铁如泥。 袁文林看到这两个人都被他的宝贝震惊的大张着嘴巴,又害怕又艳羡的样子,不禁笑的更加得意了。他就持着那把剑,远离了两人,似模似样的在紫藤花架下舞了起来,许多花瓣都被他不经意间砍到,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下起了紫色的花雨。 陆烁看着袁文林一招一式都舞的很像样,比他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武功盖世的大侠们的花架子都要好的多,觉得袁文林在这上面还挺有天赋的,不禁鼓起了掌,大声叫了声“好”。袁文懿也学着陆烁的模样,嘻嘻哈哈的拍起掌来。 等袁文林舞完了剑,就把剑插进了剑鞘。他走到陆烁身边,陆烁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真心的夸赞了一句“舞的真好”,袁文懿也对他连连夸赞,袁文林就笑的更开怀了。 还没等陆烁问出心中的疑问,袁文林的两个小厮就找了过来,长风和清泉明月也在后头跟着。他们的神情都有些焦急,步履匆匆的,身上又背着袁文林和陆烁的书箱,显得有些狼狈。陆烁和袁文林这才想起他们七拐八拐的走到了这个小角落里,倒让这五个人好找。两个人不禁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袁文林的一个小厮名叫旺儿的,年龄要大一些,和长风一般的岁数,他显然是在袁文林身边服侍久了的,一见袁文林,就拉长了声音,苦着脸假意抱怨道:“少爷,您怎么跟个猴儿似的,一溜烟儿就不见了,真是让旺儿一顿好找啊!”袁文林刚刚的那丝小小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瞪了他一眼,旺儿就讪讪的闭了口。 长风也站到了陆烁身边,提醒他陆府的马车可能在府外等了很久了,问他现在是否要回去。陆烁抬了头看了看太阳,见巳时已经过三刻了,就赞同的点了点头,对袁文林说道:“表哥,时间耽误的挺久了,我可能要赶紧回家了,不然我爹娘肯定是要担心的。我们现在赶紧去内院,向舅母请个安吧!” 袁文林自然赞同,他就又把宝剑装进了那个不起眼的袋子里,命那个小点的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厮偷偷送到他房里去。 陆烁见袁文林的两个小厮一点也不惊讶,就知道他们肯定早已见过这把剑了。 小厮从小角门偷偷溜进了内院,余下众人则沿着小道不紧不慢的去了内院大门,几个小厮照例留在了倒座房的茶水间里,不再往内进了。 三个孩子沿着抄手游廊走进去,才刚进了院子,一个白胖的妇人就先喊了一声“小祖宗吆!你到哪里去啦,让我好找奥。”,边说着话,边来到了他们面前。这妇人长得慈眉善目的,面容温柔,陆烁觉得这人应该是袁文懿的乳母。 冲着袁文林和陆烁行了个礼,然后抱起了袁文懿,告退之后,就絮絮叨叨的抱着袁文懿走远了。 袁文懿因为和陆烁袁文林二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临走前就呆在乳母的怀里冲着二人甜甜一笑,还朝袁文林无声的说了句话,陆烁隐隐辨出她是要让袁文林遵守承诺的意思,不禁会心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个倔强的小表妹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被丫头们迎进正房,又打了水净手净面,待梳洗好之后,陆烁就向三舅母请了安,然后就提出要回去的事情。 三舅母当然不会同意,她早就安排好了午饭,是一定要招待一下陆烁的。当即就命小丫头去内仪门传话,让门房去陆府传个口信,转头又去劝陆烁留下用午饭,等到傍晚再回去。 袁文林也跟着劝陆烁,还背地里冲着陆烁挤眉弄眼,陆烁知道袁文林的意图,他心里其实也有很多疑问没有问出来,也就顺势留下了。 等到袁正从外面回来,陆烁就和他们一家四口用了饭,接着就跟袁文林去了他的房间里。 袁文林也住在东厢房,房间结构和陆烁的差不多,也是隔成三间,只不过比陆烁住的要大一些罢了。 袁文林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连忙把服侍她的丫鬟们找借口打发了出去,那些丫鬟上了茶和点心,就自动退下了。袁文林接着又要去关门。 陆烁连忙抬手阻止了他。笑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轻声劝道:“大白天的你就去关门,外面又人多眼杂,更容易被别人怀疑的!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打开门,平时怎样、现在就怎样,我们进到里面的书房去看,没有你的吩咐,外面的丫鬟婆子也不敢进来的,岂不是更好?” 袁文林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关门了,他又急匆匆的进了书房,陆烁也随后跟上。 袁文林从书桌底下找出那个布袋,他把那剑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陆烁盯着那剑上面不俗的装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表哥,我看你这剑上面还镶着红宝石,看起来真够华丽的,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袁文林冲着陆烁眨眨眼,卖起了关子,等陆烁又问他第三遍的时候,袁文林这才道出了真相:“我和爹娘去马通判家做客的时候,他们家的长子马维远看我喜欢,赠给我的。”说完又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仿佛对马维远很是感激。 熟知官场潜规则的陆烁就闭了口,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心想:人家是想通过给你送礼向你爹表白心迹的,你倒好,完全瞒着袁正。袁文林自然也注意到了陆烁的眼神,不禁疑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有惹你吧?”说完就又上下打量了陆烁一眼。 陆烁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却不打算用这种事来玷污这小屁孩尚且纯洁的心灵,于是就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要这剑打算做什么,我看着这剑明晃晃的,很是锋利,瞧着并不适合咱们这些小孩子玩,难不成你是打算挂在墙上做装饰?” 袁文林轻哼了一声,觉得陆烁小看了自己,他把那剑放到书桌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对着陆烁说道:“宝剑配英雄,我是要用这剑上阵杀敌的,怎么会把它闲置在墙上?” 陆烁又一次惊呆了,他眨了眨眼,不一会儿,就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袁文林个子小小的,那把剑拿在他手里都有点小小的违和。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袁文林被他笑的有些气恼,连忙站起身捂住他的嘴,阻止道:“别再笑了,一会儿把人引来就坏了。”陆烁被捂得脸憋得通红,连忙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笑出声来了,袁文林这才放开捂着他的手。 陆烁就又无声的笑了会儿,这才缓了过来。 陆烁看着袁文林端坐在灯挂椅上,表情一本正经的,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也有些呆住了,他想不到刚刚六岁的袁文林就有了这样的志向!他傻乎乎的问道:“你不会真这样打算的吧?”问完这句,也不待他回答,就苦口婆心的劝道:“我劝你赶紧收了这个心思吧!我虽然和你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可以看出来,舅舅是一直期望你能好好读书,将来科举做官的,他一定不会同意你去弃文从武的,且战场上杀人跟砍萝卜一样容易,许多人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连尸骨都找不到了,你怎么忍心让家里人整天因为你胆战心惊呢?” 说到这里,又打量了一下袁文林,才又说道:“再者说了,你还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使剑?怎么杀敌?”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袁文林大义凛然的说了一句诗。陆烁想着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好像都没听过这句,也不知道袁文林是从哪儿听来的。 其实袁文林听了陆烁刚才的劝诫,就有些动摇了,显然他自己也对未来非常不确定,于是色厉内荏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初时的那份凛然的气质了。 他低下了头,有些垂头丧气,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要怎样,可我一看到课本就发晕,见到先生就觉得两股战战。但是见到刀剑这些,就又觉得很亲切。”陆烁想了想,袁文林好像确实是这样,对读书并不大感兴趣,对和蔼的卫夫子也是很怕的样子。 陆烁觉得自己好像打击了一个小小少年的热血,他想想自己曾经的童年,也是有过这样那样的幻想的,只是袁文林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危险,他现在可以算是陆烁的一个最好的朋友了,陆烁可没有古人那种为了大义不惜牺牲自己的精神,他虽然知道守卫国家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但是他却更强烈的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安。 陆烁走到袁文林身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袁文林看到陆烁端肃着脸,因为自己突然说出的想法跟着担心,就笑了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说的话,我觉得也很有道理,我现在也做不了别的,只能老老实实的读书,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咱们谁也不知道,现在就不要为了这个瞎担心了。” 陆烁仔细的看了看袁文林的神情,见他是真心说出来的,并不像是用假话来骗自己的,原本提着的心就渐渐放了下来,陆烁真的怕袁文林不撞南墙不回头。 两个小少年因为这个下午的一场谈话,变得更加亲厚了起来。 第十七章 端午 自入了学,陆烁的生活就渐渐开始规律了起来,整天忙碌着读书习字,时间倒也就因此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经是端午节了。 陆烁前世是没有认认真真过过端午节的,他对这个节日的认识也就仅止于能放假休息罢了。 一大早,陆烁才刚醒,被伺候着洗漱一番之后,周妈妈就拿了一个香囊,上头用五色丝线扣成一个索儿,系在陆烁的衣襟上,那香囊透着一股子清香,陆烁也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香料,只依稀辨别出这其中是有雄黄的。 闻着味道倒是有些奇怪! 陆烁今早是不用背书习字的,这是袁氏昨晚特意嘱咐的。学堂里也放了假,因而就显得特别的悠闲。 陆烁还在翻来覆去的抠着前襟上的香囊的时候,周妈妈就牵起他的手,引着他到正房去了。 来到庭院,陆烁就更清晰地了解到了此地端午节的习俗来,只见粗使丫头们早早就清扫了庭院,各个门头上都悬挂着艾条、菖蒲等,正房的门上还挂着钟馗的画像,丫头婆子们头上也插上了用菖蒲草、艾条编成的人形的头饰,花样百出的,看着各不相同。据周妈妈说这些都叫做艾人、艾虎,具有驱赶魔邪的作用。 陆烁在庭院里转了一圈,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的,见到好奇的就去问,周妈妈就因此打开了话匣子,绘声绘色的讲了这些习俗背后那些关于妖魔鬼怪的故事,陆烁虽然不大相信鬼神,倒也真是长了一番见识! 陆昀也休沐在家,他就亲自用雄黄给陆烁和随后被抱来的陆舜英在额头上画了个“王”字,捧场的舜英今天却不怎么搭理人了,她正忙着扭头去玩缝在肩膀上的纱制的蜘蛛。 那蜘蛛做的活灵活现的,陆烁初时一看,倒是被唬了一跳。 端午这日的早餐就是咸甜粽子、黄瓜、黄鳝、黄鱼、鸭蛋黄、煎堆等,当然少不了一小坛雄黄酒,陆烁对这个让白娘子现了原形的酒还挺感兴趣的,只是小孩子是不准喝的,陆烁就只能看着干瞪眼! 哎~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陆烁不禁发了小小小的牢骚。 等吃罢了饭,一家四口就一起出了门,后面跟着一群的下人。 杜府和袁府两家早早就约定好了,等到端午这日,就一起去到沧州码头边的万江酒楼,那里最靠近运河,且地势很高,向下望去,整个码头及可视范围内的运河都能尽收眼底。 码头人来人往,交通便利,商业很是发达,再加上地方大,端午节这天,斗草的、舞龙狮的、跳钟馗的、赛龙舟的……应有尽有,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陆烁却是不能和他们一起去的。卫夫子早就同意带他们去玉罗山登高了,半山腰上又有非常著名的古德寺。就连一向很怕先生的袁文林都兴奋不已,对着先生的提议连连点头。 陆烁原先还对端午节登高很是疑惑,他记得这可是项重阳节的活动啊!后来问了周妈妈才知道,五月是仲夏,此时顺阳在上,登高可祛除整个冬日带来的阴郁,因而就发展成了一项重要的习俗。 倒是跟后世挺不一样的! 古德寺是一处远近闻名的佛刹。 古德寺坐落在玉罗山上,群山连成一个整体,一面是峭壁,一面是缓坡,隔开怀州和沧州,而沧州就位于缓坡这一侧。半山腰上有一大片空地,古德寺就建在这里。 玉罗山半山腰的空地呈半圆形,边缘都是斜坡。上面不仅建着寺庙,还有一大片的蹴鞠场,每到春日,就会有许多儿童在这里放风筝。 陆烁和袁文林对拜佛并不感冒,对放风筝也不大感兴趣,但他们却都没见识过古人是怎么踢蹴鞠的,因而非常向往。 师徒三人都穿着一身青布儒衫,坐在马车上,长风和旺儿也都跟着坐在他们旁边,因为是去登高,年龄小的小厮就留在了家里,大人们又各给他们派了一个成年的小厮,都在马车外面坐着。 马车缓缓向着玉罗山行进。卫夫子正襟危坐,闭着眼睛,修炼起了文化人含蓄的气质。陆烁和袁文林则像怀揣着一窝兔子一样,坐卧不安,相互用眼神示意,你眨眨眼,我皱皱鼻的,相互交流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卫夫子就像是头上又长了双眼睛一样,也不养息了,缓缓睁开眼,说道:“圣人泰山压顶而不惊,你们两个,小小的出游就兴奋成这样,哎~”说着,摇了摇头。 可我们也不是圣人啊!陆烁腹诽道。 他当然不敢当着先生这样说。抬头看到卫夫子也不打盹儿了,就没话找话:“先生,古德寺这么有名,里面是不是有舍利子什么的啊,还是有什么知晓天机的得道高僧?” 袁文林体内的八卦因子也被引出来的,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卫夫子,眨也不眨。两个小厮虽然守着规矩不敢乱动,但也都伸长了耳朵去听。 卫夫子精神奕奕的,听到陆烁的问题就温和的笑了笑。 他愉悦的开了口:“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舍利子,据说这个是天竺国那边的古寺才有的。至于所谓的得道高僧,那就更不可能了。要是真有,早就被那些王公贵侯迎为座上宾了,哪里还会窝在沧州的一个小山寺里。”说完就笑了笑,习惯性的抚了抚他的八字胡。 袁文林瞪大了眼睛,疑惑道:“那些得道高僧不都是些世外高人吗?法术高强,无所不能的,怎么会被那些黄白之物收买了呢?” 卫夫子摸了摸袁文林的小脑袋,显然很喜欢他这种刨根问底的架势,袁文林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却是当着几个人的面,又是欣喜又是羞涩的,神情有点复杂。 卫夫子就当没看到一样,意味深长的说道:“圣人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这也是孔夫子对于贤圣之人提出的要求了,其中最难达到的,就是‘心知有道,不存有我’的境界了。真正醉心佛学的,就只有心中的道,眼里看不到旁的,自然不屑于博个‘世外高人’的名头,因而他们很难为天下知,只有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才会整日汲汲于这些虚名,只是这样的人,也就算不上真正的‘得道’了,所以我才要说,你在古德寺里是找不到这样的高僧的。” 陆烁仿佛听懂了卫夫子的弦外之音,他似乎是想向自己和袁文林传达一种态度,一种同样适用于学习的态度! 陆烁心里却有些不认同。他受的教育是更注重于具体的学习方法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走进来、走出去”,走进来,是要他们认真研读,把书读薄。走出去,则是要把这些从新书本中获得的心得和以往的知识融会贯通,增长见地,把书读厚。 难道是因为两个时代学的书目不同才导致这样的? 陆烁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倒是一时半会儿把自己给困到这里面来了。 卫夫子接着就又讲起了古德寺跟皇室之间的一点逸闻。 第十八章 惊马 陆烁自己开始思索起两种方法各自的利弊来。 只是还没等陆烁纠结完毕,袁文林就催促着卫夫子继续讲古德寺如此繁盛的原因。 陆烁对此还是很好奇的,就把自己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继续听故事。 马车不快不慢的行驶着,走的很平稳。再加上一路都是宽敞的大道,里面的人就一点儿都不觉得颠簸。 旺儿从马车的小暗格里拿出一整套茶具,摆在中央的小案几上,长风也取出一个陶制的小火炉,在车里直接烧起水来。 那火炉约有一尺高,形如大肚的圆筒,底部镂空,放在一个边缘都是洞的矮沿瓷盘上,里面烧着银碳。不一会儿,壶里的水就咕咚咕咚的烧开了。 陆烁早已见了多次,倒也不奇怪了。 沏了茶,卫夫子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等口舌不干了,这才继续开口。 “这古德寺原先也只是一座小山寺,没什么名气。只是本朝建立的时候,有一次太祖皇帝吃了败仗,被那大金的蛮子追赶到了玉罗山,就和几个亲兵逃到了古德寺中,主持把他们安顿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太祖皇帝一行人这才逃过一劫。等建了新朝,太祖皇帝大肆封赏之际,就将这古德寺封作了皇家寺庙,僧人们数十年下来又断断续续扩建了一番,寺内又香火鼎盛,如今倒是颇具规模了。” 卫夫子说到这里就略停了停,满意的看着车内几人望向自己的星星眼。 陆烁倒是没太大反映,这个故事还挺老套的,像是从哪里听过似的。 卫夫子可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又接着讲了下去:“后来因为这玉罗山山势特殊,古木参天,曲折隐蔽,许多学识深厚的儒士就慕名来到此地隐居,经常举办一些集会,讨论诗词和文论。幕天席地,曲觞流水,好不快活!倒把这里的儒家学术带动的兴盛了起来。” 卫夫子说到这里,他的表情非常生动,又是赞叹又是艳羡,似乎对这样隐居的生活很是向往。 袁文林和两个小厮都呆呆的看着卫夫子,表情很惊讶。陆烁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他终于想起来了! 听了卫夫子的讲述,陆烁就觉得太祖皇帝的这个故事和朱元璋的一段经历很像,陆烁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是有关“珍珠白玉翡翠汤”这道菜的典故的,一时觉得这太祖皇帝不会就是朱元璋吧,只是听到“大金”、“蛮子”这几个字眼时,陆烁就又意识到不对了。 陆烁刚刚穿来时还以为这里是南宋或者明朝的,可是现在呢?明朝就不用说了,人家的敌人是蒙古人。南宋虽然也与大金对峙过,可是这个偏居一隅的朝代可没有这样强悍的太祖。 只是在陆烁现在生活的朝代,许多南宋作家编写的那些经典书本都已经存在了,难不成这是个和元朝平行的时空? 陆烁自己苦苦思索,自行脑补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想到之前还觉得自己聪明、判断准确呢!不禁有些郁闷。 那边厢,其他几人可没有空暇理会陆烁。卫夫子还在笑眯眯的回答另三个人的问题,又讲了关于古德寺的几个小故事,袁文林和另两个小厮都听得津津有味。 陆烁正想再问一下先生有关这位太祖皇帝更详细的问题呢,马车就忽然剧烈地向前一晃,然后就停了下来。案几上的茶盏都跟着翻倒了,茶水洒了一地,铺在脚下的面织提花锦缎毯子湿了好几处。幸亏旺儿早已将小火炉的炭火熄灭了,不然真的要出大事。 陆烁身子朝前一趔趄,差点扑到车厢底部,幸亏长风从旁边扶住了他,这才避免了鼻子被撞塌的惨剧。 真是好险!陆烁心里默默骂娘。 长风和旺儿两个连忙去收拾乱糟糟的车厢。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卫夫子掀开车帘,朝车夫问道。 陆烁面对着这个突发的状况,也顾不得问自己的问题了,顺着车帘向外望去,就见马车已经到了山脚下,因为古德寺的带动,山下很是繁华,自发的形成了一条商业街,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而一队骑着马的少年却从街道中间大刺刺的疾驰过去,他们年龄有大有小,最大的看着也不过十几岁,领头的几个都穿着锦衣,身份不俗的样子,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则像是小厮。他们的马撞翻了很多旌旗、货摊,引得两边的老百姓惊呼连连,许多被毁坏的货摊主人家甚至当街哀嚎了起来。 车夫是个很憨实的汉子,此刻他的表情却非常恼怒,他对着卫夫子说道:“让先生受惊了!刚才是一群少年,在这闹市里纵马,幸亏我躲得急,不然就要被他们给撞到了。”说完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车夫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因而对两边的摊贩很是同情,毕竟撞了这一下损失的可能就是这些摊贩们的全部家当了! 陆烁这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古代的“纨绔”,只是这并不是一件很美好的经历,他还在为自己刚才差点被撞伤的鼻子气愤呢!但当他看到卫夫子只是摇了摇头,虽然双眉蹙得紧紧地,对此很是看不惯,却没有发言评价的样子,就理解了先生的顾虑。 小愤青袁文林却还是气鼓鼓的,陆烁就连忙说了一些别的引开了话题。 可是陆烁却又一次意识到,这种森严的等级就像是一道鸿沟,想要缩小它,却很不容易!就是陆烁自己也是社会上层的。他虽然不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却依然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剥削着那些下层的人。 因为惊马事件的发生,虽然陆烁很自觉的歪楼提了其他的话茬,马车里的气氛却不像刚才那样轻松热闹了! 陆烁不禁无声的叹了口气。 马车又驶了一小会儿,就停到了玉罗山的山脚下,四个小厮开始收拾起要拿的东西,几人陆陆续续的下了马车。车夫就留在马车上照看车和行李,其他人则向上去登高。 陆烁甫一下马车,还有些微微不适应,此时已是巳时中了,光线有点强,他被太阳照得有些眼晕,等又站立了一会儿,这才好了些。 众人站在山脚下向上望去,就见一条石板路通向半山腰,曲曲折折的,一眼望不到头。山路很窄,只能容两人通过,坡度却不大,一点也不陡峭,看着倒是挺安全的。 今日虽然是端午节,来登高的人很多,但可能是他们出发的有些晚,日头都老高了。登高的人应该早已爬到山腰上去了! 山路上没一个人!不过这样也挺好。 陆烁和袁文林都想自己走上去,因此也不要那两个年长的小厮背,就跟在卫夫子的身后,自己一点一点的沿着山路向上爬。 一路上风景很好,两边都长着参天大树,有的树可能要几人合抱才能抱过来,应该是长得有些年份了。山路两旁还立着一些石碑,上面刻着一些诗文,石碑上的字体各有风格,有的遒劲、有的浑厚、有的又像行云流水一样,富于变化。 师徒三人外加四个背着包袱的小厮就这样一路欣赏着石碑、一路说笑着往上走,刚刚那个小插曲带来的坏心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陆烁虽然有着大人的灵魂,但他毕竟人小力微,等爬了一大半之后,就有些气力不足了,袁文林虽然比他大两岁,但情况也差不多。 反观卫夫子,除了额角上冒了些汗以外,倒是没有多疲惫。 陆烁觉得自己也要锻炼一下了,这么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娇贵身子,将来能不能挺过考试还说不定呢! 那两个年长的小厮见他们两个有些累了,就想去背。陆烁看他们一路背着挺大的包袱,里面装了不少他们野炊的用具,就连忙很不好意思的拒绝了。他们负重这么大,肯定更累,陆烁可不想把他们真当下人那样使唤,他脑子里的那些平等的观念还是存在着的。至于平时使唤那些丫头婆子,这就又是不同的性质了。 毕竟也不能太特立独行不是! 卫夫子见两个学生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又不愿意让小厮背,就提议先歇一会儿,顺便拿出水和一些点心来补充一下体力。 陆烁坐在石阶上,对着卫夫子赞叹道:“先生,没想到您年龄这么大,体力却那么好!我们几个看着都比您要疲惫一些!” 陆烁是真的挺羡慕的。 “这倒没什么!我小时候去一趟私塾,要翻过两个山头,那时候寅时就要从家里出发,辰时才能按时到。走得多了,自然就习惯了!”卫夫子好像对这段往事很怀念一样,面容舒展开来,脸上挂着慈和的笑。 袁文林就对卫夫子佩服起来,他就问:“每天走这么远,您不觉得累吗?这样您还能坚持着去学堂?您可真厉害!”说完,想起自己平时的厌学心理,倒是有些羞惭。 卫夫子笑了笑,答道:“我可不像你们两个,一生下来就这么富足。我是农户出身,家里仅够温饱,读书的钱都是借东借西凑足的,一家人可都指望我读书博个功名呢!不坚持下去可不行!” 陆烁对卫夫子的经历倒真是知之甚少,当下就和他们一起谈论了起来。 众人歇了一会儿,就起身继续向上。山腰已近在眼前了,两刻钟不到,他们就到了目的地了。 第十九章 长寿 终于到了半山腰! 陆烁站到山腰的平地上,低头向下望去,就见来时走的山路黑皴皴的,一路绵延向下,阶梯一格一格,密密实实,看着又高又陡。陆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爬了很长一段山路了。 众人向里走去,就见果然像卫夫子说的那样,地方很大。两面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陆烁吸了一口气,倒好似真的是有一种植物清新的香气。 古德寺面积颇大,几乎占据了这里的四分之三,只有右侧一小部分空了出来,上面长着柔软的绿草,很多穿着布衣的父母带着孩子在那里放风筝玩。寺庙红墙黑瓦,古朴又大方,掩映在茂林修竹中,自有一种历尽沧桑的诗意感。 卫夫子就带着他们六人走向寺院。只见山门大开,来进香的人很多,只是在佛门净地,倒是都不敢大声喧哗,唯恐惹怒了神灵。进了里面,经过天王殿,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寺院的主殿大雄宝殿。 宝殿的门槛很高,陆烁都是要用“爬”的才能过去,据说是许多穷苦人家供奉香火的银钱不足,就会来这里捐门槛。 走进大殿,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殿**奉的释迦牟尼金身,金身的面容很威严,看着有点可怕。 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卫夫子倒是挺信仰佛祖的,于是师徒三人就跪在蒲团上,恭敬地三叩首,也不去抽签求神符了,径直走出了古德寺。 他们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拜佛不过是顺带罢了。 卫夫子又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往竹林走。 陆烁就疑惑的问道:“先生,您来过这里很多次吗?怎么看着您好像哪里都很熟悉一样。” 卫夫子一边悠闲的在前面带路,一面回过头来回答陆烁的问题:“我跟着你舅舅到这沧州也快有二十天了,我先前跟你们说过,这玉罗山隐居的名士很多,还经常有其他州府的大儒到这里论道。”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前面的竹林,继续说道:“就在那竹林里面,设了讲坛,只要没有风雨,每十日就会有名家来这里授课,这也是几十年下来的传统了,慕名前来的人很多。十日前我曾给你们放了一日假,那天我就是到了这里。” 陆烁和袁文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没想到这玉罗山文气竟这样深厚!倒真可以称作是钟灵毓秀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卫夫子所说的地方。但很可惜的是,虽然天气风和日丽,又恰好是设坛授课的日子,但因为今日是端午节,外头人声鼎沸的,许多名士又留在家中过节而不能来,因而讲坛最终没有设起来。 师徒三人又叹了一声可惜! 陆烁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这里地势较为平坦,周围零散的长着翠竹,又有一条小溪从中间缓缓流过。竹林的原来面貌得到了完整的保留,竹制的案几一列一列的摆放在草地上,案几后就只有一个蒲苇编制的草垫。 倒真是很雅致。 卫夫子看到了熟人,就带着他们上前攀谈了起来。两人先是寒暄了一会儿,卫夫子就把陆烁和袁文林带向前,介绍给了那人。 那人头发花白,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褐色麻衣,发髻上只簪了支木钗,看着精神很好。他的须发长得很旺盛,两条眉毛长长的,蓄着的虬髯长到了胸前。 陆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胡子,真是好奇他平时吃饭洗漱可要怎么办才好。 那被称作“唐老丈”的老人在听罢卫夫子的介绍后,捋了捋他的长髯,和蔼的看着陆烁和袁文林,笑着赞了句:“两个少年都是灵气逼人的,将来必成大业。” 陆烁摸了摸鼻子,觉得这老爷爷为了夸人,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和袁文林年龄还都这样小,陆烁可体会不到自己的“灵气”表现在何处。 不想这番评价此后却都得到了验证,但这却是后话了。 经过卫夫子的介绍,陆烁这才知道这位老丈身份很不一般。他也是隐居在玉罗山的一位名士,至今已经历经三朝了,还曾经是先帝的授业恩师,官至太子太傅,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就从前朝退了下来。跟着他的一位至交好友隐居在了这里。 只是他那位至交好友如今却早已不在了,因为唐老丈今年都已九十六高龄了。 陆烁听到九十六这个数字时,一度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要知道,在医学还不发达的古代,虽然时人都很注重养生,但俗语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七十三岁就能与孔圣人比肩了,更何况经过陆烁探照灯似的双眼再三扫描,发现这位唐老丈面色红润,眼不花耳不聋,后背只微微有一点驼,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很好。 陆烁见他的第一面还只是以为他只有六十多岁呢!哪想他竟然都这个年纪了。好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袁文林“哇”的赞叹一声,就代陆烁问出了他的疑问:“老爷爷,先生不说,我们还真是看不出您岁数竟然这么大了!您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保养得这么好!” 陆烁一噎。这是什么问法?听着像骂人似的。 不过袁文林的问题正对了在座各位的胃口,许多儒雅的文士都纷纷走了过来,聚拢在唐老丈身边,安静的等着唐老丈的回答。 唐老丈却对袁文林的唐突不以为意,他的眼睛笑成了月弯弯,一脸的褶子。他虚指了指袁文林,笑道:“你这小娃娃,说话恁的气人。人皆食五谷杂粮,当然是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难道我还能日日嚼仙丹不成?” 袁文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嘿嘿干笑了一声。 唐老丈就继续说道:“要说不同,倒还真的是有一些的,只是却要些常人难及的毅力。” 唐老丈抚了抚他的胡子,端起他的竹节杯,饮了一口茶,卖起了关子,看听众们都有些急了,这才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虽也食五谷,但却不像各位一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食之物越珍贵越好、味道越丰美越好。我常吃粗粮,每顿只吃七分饱,又常年茹素,五日才食一次荤,且饭菜皆少油少盐,如今已坚持了七十多年了,试问各位可能坚持下来?” 众人大多都摇了摇头,有一些梗着脖子说可以的,却都是些初生牛犊不怕虎之辈。 口腹之欲是六欲之一,凡人很难克服,甚至有些人考取功名利禄就是为了满足这些本能的欲望。 吃货陆烁也觉得这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不禁对唐老丈油然而生一种敬佩。这种懂得克制的人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又很有恒心,所以很能成大事。 唐老丈又接着讲了:“若是不能做到这样,倒也没什么的。只要平日里注重饮食清淡健康,忌暴饮暴食,也是可以的。平时保持心情畅快,不大喜大忧,有一颗童心,活的长寿些也是很有可能的。” 陆烁倒真是受教了! 因为唐老丈的带动,竹林里的氛围逐渐热烈了起来,许多文士讨论着养生的话题,不一会儿就又绕到了学术话题上。 袁文林对这些很不耐烦,于是就怂恿着陆烁跟他一起去看蹴鞠活动,陆烁自然同意。他虽然也想听一下这些人的高论,只是这些人谈论的一些古籍都是陆烁听都没听说过的,渐渐就失去了兴趣。 况且他们来登高的目标之一就是去看一场蹴鞠赛啊! 两人向卫夫子说明了一下情况,卫夫子倒也很体谅他们的心情,半点也没为难,只是再三仔细嘱咐了那四个小厮跟紧袁文林和陆烁,就又转头过去听一个人的高谈阔论去了。 两人兴奋地拜别了卫夫子,就偕着手一起出了竹林,从古德寺的后墙绕过去,就来到了蹴鞠场。 蹴鞠场挺大,和前世小型的篮球场差不多,呈长方形,两边各竖着一个高高的木门,上面插着彩旗,木门上方开着一个小洞,这应该是进球的洞了。 陆烁还以为蹴鞠是和足球一样,是踢到地上的框里呢!没想到目标却是在高空。 两人坐在木制的看台上观看的时候,最后一场蹴鞠赛已经开始了。来的观众挺多的,但陆烁他们仗着年龄小,七拐八拐的,就跑到了最前面。两人的青布儒衫被人挤的有些发皱,在前排一群衣着华丽的官家子弟面前,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两人对此也不在意,找好了位置,就专注的看起了蹴鞠赛。 场上约二十个人左右,分成红蓝两队,用腰带的颜色进行区分。其中红队的势头最猛,当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技术尤其的好,连连进了几个球。观众席上一片的叫好声。 结果自然很明显,应该是那红队获胜才是。 陆烁和袁文林已经知道了比赛必然的结果,倒是对此不关心了。陆烁还好,他本就是个女人的性子,对球类倒是不热衷,来这里也就是看个新鲜罢了,袁文林却激动地语无伦次,连连向陆烁重复着刚才比赛时的盛况,显然是彻底爱上了这项运动。 果然,不论是什么时代,都有热情高涨的球迷啊!陆烁不禁吐槽。 突然有人“啊”的大叫了一声,声音很是凄厉,后面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嘘声。 陆烁和袁文林循声望去,就见前面的沙地上,刚才那个英姿勃发的红队少年被按倒在沙地上,几个小厮对着他殴打了起来。 第二十章 嚣张 陆烁转头望过去,就见两个小厮反手拧住一个系着红腰带的少年,一个高壮点的小厮走到他身后,抬腿一扫,一个大力过去,那红腰带少年就不受控的跪到了地上。“啊”的惨叫了一声,神情很是痛苦,可见这小厮用了多大力气。 正是那个技术最好的红队少年!陆烁和袁文林刚才所听到的惨叫声也是从此处发出的。 至于红队的其他九名少年,对此也都感觉到义愤填膺,只是还没等到他们上前去理论,就也被反剪了双臂,被人为一踢给跪了下去。 观赛的人群看到这个状况,先还有些不明所以,等后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就都窃窃私语起来,仔细一听,就会听到一阵或叱骂或唏嘘的声音。 事情很明显,那个站立在跪着的红队众少年面前的人,还没有解下他的蓝腰带,他正是刚才的蹴鞠赛中蓝队少年之一。这少年很明显是败给了人家,恼羞成怒,又不想让红队白得了胜利,就用这种可耻的手段逼迫人家,妄图用武力使红队的人屈服。 众人虽然对此很是不齿,但却都不敢大声去斥责那个蓝腰带少年。那少年虽然亲自下场去比赛蹴鞠,供给众人观看,但很明显是兴趣所致,并非以此谋生。且那少年刚进入蹴鞠场时,一身华服,气度倨傲自持。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贵公子,有一部分都是沧州有头脸的人家的公子,有官家子弟,也摆着一副骄矜的面容,当然也有一些富商之后,因为地位不高,就都点头哈腰的,很是卑躬屈膝。这些公子都以那蓝腰带少年马首是瞻,显得态度很是恭敬。 这明显是个大官家的小公子!且看场上那么多年富力强、身怀绝技的小厮,就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了。 这里坐着的许多人都仅是小富之家,无权无势的,都是些平头老百姓。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他们虽然心内气愤,但毕竟事不关己,众人都不愿意为了这几个蹴鞠手去得罪了官家,那就得不偿失了。 便是有几个实在看不下去的愣头小子,想要冲上去理论一番,却也被身边的长者温言劝阻了。 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就还是冷眼旁观吧! 袁文林紧握着拳头,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他对那些红队的蹴鞠手很是敬佩,只看他们打了一场蹴鞠,就成了他们的忠实的粉丝。此刻他怒视着仗势欺人的那群纨绔,火热的侠义心肠又泛滥了。 陆烁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表哥,你先不要激动,他们人那么多,又有几个会武术的下人。我们就是上前去了,也打不过他们的,上前也只是白白挨打罢了!且我看着最中间那人,身份应该不俗,就是我们报出了盐运史和沧州知州府的名号,也不一定有用!” 袁文林一看,见那些围在蓝腰带少年身边的贵公子们,有很多都是他熟悉的,平时都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现在也都在那人身边献着殷勤,足以说明那人的身份很高! 陆烁虽然有些冲动,却并不糊涂!只能死死的按耐住心里的怒火,静观其变。 他就冲着陆烁点了点头。 陆烁松了一口气,就又定定的望着立在最中间的那个蓝腰带少年,内心也是颇气愤的,只是望了望他身边的那些公子们的衣着,又觉得有点眼熟。 陆烁盯着他们细细的思索。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蓝腰带少年就弯身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红口白牙的污蔑道:“你这小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用到比赛里,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今天本公子就帮你长长记性,让你知道什么叫安份!” 他周围的商家公子和小厮们也都附和起来。 “公子说的有理……” “这刁民真是借了副天胆,连公子都敢欺瞒,真该吃点教训!” “就是就是,打死都不为过……” …… 众人对这颠倒黑白的行径都很无语,刚刚红蓝两队比赛蹴鞠时众人看的是清清楚楚,红队明显是技高一筹,哪里又需要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呢?场上的唏嘘声更大了!有些人实在看不惯此事,又自忖无能为力,就甩甩袖子先行离开了。 那红队的少年虽被反剪着双手,叫后面的高壮小厮压制的不能起身,但还是抬头对着他面前的人轻蔑的一笑,“呸”的吐出了一口唾沫。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开始为那红腰带的少年担忧了。 陆烁看着那群人的衣裳,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他们的了。 不就是那群骑着马在大街上横行,还惊了他们的马车的人吗? 真是不改他们的纨绔做派! 那蓝腰带少年从出生起到现在,还真没背别人这样羞辱过,心里大怒,也不顾什么公子风范了,抬腿就踢在了那少年胸前!那少年被踢的猛一趔趄。 踢了一脚之后,那蓝腰带少年就挥了挥手,命令小厮们下手去打。 “慢!”斜刺里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正是袁文林的。 这声音不低,场上众人都听到了。等看到是个小娃娃时,那些人又摇了摇头,觉得这少年有些不自量力。 陆烁没来的及拉住他,就连忙跟了上去,临走前又赶忙嘱咐长风赶紧到竹林里去请卫夫子。 袁文林和陆烁两人就带着三个小厮快步走到那些人面前。 最前面的那个华服公子,穿金戴银的,恨不得把所有的贵重东西都带到身上,一副典型的暴发户的样子,长着一双吊梢眉,一对三角眼。看到他们走过来,就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 那打量的眼神,让陆烁很不舒服,有一种油腻腻滑溜溜的感觉,让人想到令人犯呕的癞蛤蟆。陆烁觉得很膈应。 那华服公子看到他们穿着只一身青布儒衫,上面还皱巴巴的,虽然他们长得很俊俏,尤其是那个矮一点的小子,更是面容白皙、长相精致的不行,但看着他们寒酸的长相,也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小酸儒罢了。 他轻蔑的一笑,指着陆烁和袁文林,自以为潇洒的说道:“哪里来的臭穷酸,讨钱也不看看场合!识相的就赶紧滚开。” 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就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长林贤弟,你怎的也在这里?这位是?”突然,一个穿着月白色用金线绣着兰草的华服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大约十来岁的样子,摇着折扇,拱了拱手恭敬地问了袁文林一声。 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就又望向了袁文林和陆烁等人。 陆烁就听袁文林介绍到:“这位是我表弟,姓陆,单字一个烁。”只是也不回答他前一个问题。 陆烁倒真是第一次看到袁文林这幅小大人模样,这样看着倒像是大儒袁仲道的后人了。 “可是知州陆家的大公子?”那人又问道。 袁文林就点了点头。 旁听的众人有些一头雾水,那人也不待他们去问,就回身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河——北道巡盐御史家的二公子袁长林,”他回身指了指袁长林,又指着陆烁介绍到:“这位是沧州知州府家的大公子陆烁。” 众人这才知道他二人的身份,许多人不禁赞一声:不愧是名门出身,就是这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了满身的气韵。 陆烁撇了撇嘴,对这迟来的马屁有些无语。不知道是谁刚才在有人说他们是穷酸时,嘻嘻赞同的。 刚才那个吊梢眼早已隐没在众人身后,讪讪的不再开口了。 陆烁可没那闲工夫挖苦讽刺回去,因为那系着蓝腰带的少年已被小厮们簇拥着来到他们面前,显得气势汹汹的。 还是应战比较重要! 他冷吭了一声,扬起下巴,蔑视着他们,说道:“不知二位有何见教?”只是他却是面对着袁文林发问的,显然是认为年长的袁文林才是领头者。 陆烁看他也就八九岁的样子,长得也人五人六的,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眉间的一颗小痣更增添了几分风华,只是这人偏要做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出来的事情又这般令人作呕,真是可恶。 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袁文林道:“只是一场蹴鞠赛罢了,本就重在参与其中的乐趣,输赢却不怎么重要了!不管如何,双方切磋,都可从对方身上学的一定的优势,这已是可喜可贺的事了。且今日是端午佳节,本应欢欢喜喜的,见了血倒是有些不吉利了。那些不过是一群下里巴人罢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兄台不妨得饶人处且饶人。” 陆烁又一次对袁文林刮目相看! 本来害怕他过于冲动,在弄不清对方来历的情况下,就要贸然开口得罪人呢!没想到袁文林考虑的倒还挺周全,和他平时大大咧咧不靠谱的形象大不一样。 那少年显然是一个听不进劝诫的主,正要再说呢,他身边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就附身到他耳旁,对着他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 那少年听完之后,又盯着陆烁和袁文林瞧,只是这次却换了副面孔,邪邪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就摆手让小厮们把那十个人给放了,那几个少年灰头土脸的,相互搀扶着,过来向陆烁和袁文林道了声谢,就连忙走了。 陆烁觉得那笑真是很阴险! 袁文林没料到这少年这样轻易就答应了,有些惊讶,却也就趁势道:“兄台大义!只是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兄弟二人还要去寻夫子,就此别过了。” 陆烁抬头看了看,见那少年竟然也不阻拦,还是一副笑的很阴森的样子,觉得这少年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现在走人倒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陆烁和袁文林就带着三个小厮绕道走开了,顺着来时的小道走了回去,陆烁的心竟愈来愈忐忑起来。 “公子——” 离开去请人的长风领着卫夫子走到了他们对面,突然对着陆烁的后背大叫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高家 “公子——” 陆烁看到迎面走来的长风对着自己的后背大叫了一声,两眼圆睁,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就是一向八风不动的卫夫子脸上都写满了惊诧和担心。 陆烁反应过来,才要转过头去看,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力向着自己的腰部右后方袭来,陆烁四岁的小身子哪里抵得住这个,整个人都向左侧歪去。 陆烁一行人此时正走在回竹林的路上,这是一条小道,小道左侧有一个斜坡,约有两人高,坡度挺大,斜坡上长着一些杂草之类,坡下流过一条小溪,里面泠泠的流着溪水。 陆烁此时就位于斜坡旁,那一下大力使得他不受控制的向斜坡下滚去,反应过来的袁文林和另三个小厮急忙去拉他,却已经晚了。 陆烁听着自己的耳后传来一阵少年肆无忌惮的大笑声,还有袁文林和长风等人担忧惊惧的叫喊声,以及耳边嗡嗡的声音。 陆烁顺着斜坡滚落到了底下的小溪流里,半边身子浸在溪水里,接触到的儒衫都湿透了,此时虽然已经是五月天了,但天气还是有一些凉,陆烁刚一接触溪水,整个人瞬间打起了一个激灵。 真是太冷了!这是陆烁此时最明显的感受。 至于是否有痛感之类,这倒是不明显。开始时被砸在后腰的那一下,虽然力量很大,却没什么明显的感觉,而他整个人掉下斜坡时,因为身高不高,摔下的那一刻倒不是很痛。只是在顺着斜坡向下滚落的时候,被一些带着锯齿的野草刮了皮肤,现在一沾了水,有些火辣辣的疼。 至于那凶器,却是一个蹴鞠,此时也顺着斜坡滚了下来。 长风红着眼圈跑了下来,袁文林和其他几个小厮也紧跟在后面,几人把他从小溪里扶了起来,长风看陆烁小身子微微发抖,赶紧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给他披在身上。 袁文林此时很是愧疚。他知道陆烁是因为自己刚才的那一段话才遭到那个蓝腰带少年的报复,看到陆烁此时的狼狈模样,他大喝了一声“真是欺人太甚。”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上去。 陆烁此时正被长风围着检查他哪里有受伤,看到袁文林怒气冲冲就走了的样子,就连忙交代旺儿,喊道:“快拦住你们主子。” 旺儿跟袁文林是同样的反应,他气呼呼的对着陆烁说到:“表少爷,您甭管了,这人眼睛都被屎糊了,连我们袁家和陆家都不放在眼里。我们刚刚明明是好言相劝,他却这样背后使坏,真真是气煞人,让少爷去教训一下他正当好,我们可不怕他。” 陆烁见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管自己半边湿透的身子了,连忙让给自己查伤的长风扶着自己上去。 陆烁在心里摇了摇头。 时人在了解一个人时,第一步就是要知道他来自何族,系出何门,这项技能也是每一个名门公子必学的一步技能,就是要防止出现认错或得罪人的乱况。许多寒门子弟一朝得势之后,因为族中人才凋零,甚至要攀附同姓有名望的大族,可见虽然有了科举这条一步登天的道路,但一个人的出身依然是非常重要的,许多时候也是别人审视你的第一步。 盐运史袁家和沧州知州陆家都是一方大员,整个河——北道稍微有些背景的人家都了解他们的门第。更何况袁家和陆家背后又站着魏州袁家和京师敬国公府,两个大族一显一贵,都是一等一的钟鸣鼎食之家,在官僚之中这样的家室很是显眼。刚刚那个十来岁的少年介绍了他们之后,在场的贵公子几乎都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那个蓝腰带少年却依然我行我素,做出这种背后伤人的恶行来。 不知道那少年是什么身份,导致袁家和陆家这样的大族他都不放在眼里。 陆烁觉得没认清楚那人的真实身份之前,还是不要冲动行事的好。 几人很快就又到了蹴鞠场,此时正看到陆烁和卫夫子站立在那群人面前,就连唐老丈也在! 卫夫子看到陆烁被扶了过来,就连忙走到他身边,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见没什么伤,就放下了心。 陆烁却注意到了卫夫子眼中的阴郁。 只是没等他去探究,就见那蓝腰带少年鼻孔朝天,对两个长者也毫无敬意,哼道:“魏州袁家如何?京师陆家又如何?旁人怕你们,我们高家却不会将你们放在眼里,不过一群无能的硕鼠罢了,我祖父乃当朝阁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表兄也是显贵的皇子,颇得圣上看中。我今日就是要打你们,你又能如何?” 袁文林握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任何人的家族被这样羞辱,都不会白白咽下这口气,他正要开口反驳,就听那唐老丈哈哈笑了起来。 唐老丈笑的开怀,眼睛却冰冰凉的,说道:“没想到高卓那小儿倒生了你这么个有志气的孙子。竖子无礼,我倒是要去信一封去问问你祖父,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是如何的?” 说完,也不待那高姓少年回答,对着袁文林说道:“生气伤身,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先带着陆小公子换了这身湿衣吧!五月寒凉,可别为了这等无礼之徒伤了自身。” 袁文林依然不忿,可是看到表弟的狼狈样,却也知道现在理论没什么意义,此时他们人多势众,领头的高姓少年又是个不讲道理的,再去纠缠也讨不了什么好。 那高姓少年待要再去追究,他身边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却制止了他。那老丈说话间连他们家阁老也不放在眼里,尚不明身份,今日他们家公子又接连得罪了袁家和陆家嫡枝的小公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现在再去追究岂不是更添乱。 这小厮看的倒是比主子更加深远一些!又好言相劝了一番,那高姓少年连说了几句晦气,也就任着他们离开了。 一场冲突就这样暂时结束了。 陆烁对这些家族却是一头雾水的。他因为只有四岁,又入学才十几日,倒是没人给他科普过这些知识,这高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就出了一个阁老,竟能嚣张成这幅样子? 陆烁兀自发呆想事情,袁文林看他沉默着不说话,以为他是哪里还痛,一迭声的问他,陆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称自己无碍。 陆烁一抬头,见卫夫子走在前头若有所思。陆烁想到卫夫子刚才的阴郁,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陆烁换了衣服,辞别了唐老丈,又被小厮背着下了山,等从新坐到回去的马车上,陆烁就看着卫夫子问道:“先生可是跟高家的人认识?学生见您见了那少年之后,就一直不太开怀,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过节?” 卫夫子没想到陆烁竟然这样观察入微,微微笑了笑,看着陆烁道:“我确实和高家的人接触过,只是却不方便说与你们这两个小孩子听,你们只要记得,那高家的人都是阴险狡诈之辈,以后和他们接触,要多多防范就是了。” 袁文林和陆烁就都点了点头。 袁文林见陆烁神情间有些茫然,知道他是对高家的事情感兴趣,就给他解惑道:“这高家能发展到现在,说起来也就是靠着高阁老和元贵妃。高阁老是先帝时的科举一甲出身,如今是朝里唯二的阁老,但权力却极大,又很会钻营,是当今圣上的宠臣。元贵妃高氏生了四皇子,地位仅居皇后之下,在后宫又很得宠幸,高家也就因此水涨船高。” 袁正时常给袁文林说这些高门之事,因而袁文林对这些大族的状况倒很是了解。 袁文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拍了拍陆烁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这二人再有权势地位,也是根基浅薄的,高家只不过是寒门出身,只有这一支较为兴旺。我原以为那姓高的是哪个宗室出身,这才对他礼让,不想他竟蹬鼻子上脸,这样指摘我们袁家和陆家的脸面,今日这事不会这样善了,待回去了,父亲和姑父自有决断,不会白白让你受了这等欺负。” 陆烁点了点头,他今日对着袁文林倒是改观了不少,原也只以为他就是一个冲动的小孩子,整日只知道溜猫逗狗,没想到小小年纪袁舅舅就开始跟他说这些前朝的事了,倒是个很有见识的。 陆烁觉得日后的自己出了好好读书考科举之外,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弯弯绕也要好好学了。 毕竟他日后是要做官的,这些时政还是早早接触的好。 第二十二章 梦回 马车直接驶进了知州府,在内仪门停下。 卫夫子因为是男客,就没有进内院,而是被白管家引着进了前院的书房,在那里等陆昀。袁文林和陆烁则偕着手进了正房,却见西稍间的小花厅里坐满了人,两个女眷笑着说着话,边上的丫头婆子们笑着应和几句。 没料到袁舅舅一家竟然也在!小表妹袁文懿看到陆烁进来,双眼亮晶晶的,冲着他眨了眨眼。 陆烁和袁文林向四位大人行了礼。陆昀和袁正知道卫夫子在前院书房等着,也不多言了,直接出了内院。 小丫头们伺候着陆烁和袁文林净面净手,待到一切结束,翡翠和珍珠上了茶点,两个人经历了中午那件小风波,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就捻着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袁氏看他们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显见是饿坏了的,担心吃多了糕点不好消化,就嘱咐朱衣让花妈妈赶紧呈上两碗银丝面来。 两人风卷残云的吃了一通,这才觉得好了点。陆烁想到卫夫子也还饿着,就让朱衣赶紧给卫夫子也送去一份。 朱衣笑眯眯的,说道:“哥儿有心了,卫先生的那份早就送过去了。” 陆烁就点了点头,和袁文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心虚,就拘谨的坐在小杌子上,也不再说话了,一起盯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袁文懿,三人大眼瞪小眼。 三舅母陶氏看着他们三人这幅呆呆相望的样子,尤其是玉娃娃一般的陆烁,心里隐约冒起一个想法。又见陆烁和袁文林各穿着一身青布儒衫,也不说话,也无动作,表情呆呆的,和往日的活泼大相径庭。小小年纪,倒是有了些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两张小脸还是肉团团的,一副孩子气,温柔的脸上就浮起了笑意,笑着打趣道:“吆,这两个小猴,这身儒衫倒成了紧箍咒了,半天不见,倒跟咱们规矩起来了。” 袁氏早就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对劲,给袁妈妈使了个眼色,就也跟着笑道:“可不是,说吧,你们今日可是干了什么坏事?倒把自己给吓成了这幅样子。” 袁妈妈悄悄退出花厅,向长风打探消息去了。 袁文林听着袁氏的问话,本就很是愧疚,虽然陆烁在路上连连嘱咐自己不要讲事情说与袁氏听,此时却忍不住了,就期期艾艾的说道:“表弟,被人…扔了蹴鞠……在身上,跌到斜坡下去了,又掉进了…溪水里。”接着也不顾及了,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前院书房里,卫夫子也刚刚说完这事。 陆昀和袁正对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卫夫子歉意道:“本是带着他们登高放松的,倒是我,只顾着和别人论道,倒把他们给忘在了脑后,却是让陆烁今日受了这场惊吓,说起来惭愧,真是有负你们的托付啊!” 陆昀连忙摆手,回礼道:“先生说的是什么话,你又哪里能料到玉罗山上会有这等仗势欺人的顽童?那姓高的小儿光天化日之下对蹴鞠手大打出手本就不对,犬子和外甥今日并无过错,便是先生在身边也是要这样做的,此事与先生无干。” 卫夫子又拱了拱手,道了声歉。 袁正突然开口问道:“这孩童大约八九岁,又自称是高卓的嫡孙,想必就是高家的嫡次孙高俨了吧。” 陆昀想了想,就回道:“正是。”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说起来,这高家前几代每一辈生的孩子倒挺多,只是大都是女孩,正经的香火却都是一支单传,到了高俨这一代,倒是一下子得了三个嫡子,只是据传高卓那嫡长孙是个傻的,幼孙又刚刚周岁,所以全府上下都拿那高俨当做宝贝,没想到却养出了个败坏门庭的。” 陆昀的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今日陆烁受了这番折辱,岂能不让他生气? 袁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却不是该我们关心的了。”他想了想,就又说道:“那高俨上了玉罗山,想必是去了他外祖德州庞家顺道来的,我记得那德州知州可是太子的亲信邹元,想必他对高家的事一定是十二分的小心。” 卫夫子捻了捻八字胡,笑道:“不错,我们就只当是小孩子玩闹,静等庞家来上门赔礼道歉即可。至于其他的,自有太子党的人去与他斗。且今日这事,还牵扯到先帝恩师唐太傅,高家这次怕是得不了好!” 卫夫子这架势,俨然是一副幕僚做派,想必袁正平日里没少与他商议前朝的事。 陆昀自是知晓这两人的打算。听到卫夫子谈及唐太傅,不禁奇道:“我听说唐老太傅在玉罗山隐居,鲜少与人打交道,先生竟然有机会与他认识,倒是一桩喜事了。” 卫夫子脸上笑颜更大,说道:“不过是因缘巧合罢了,那唐太傅做农夫打扮,自称老丈,是个很和蔼的老人。若非我年轻时曾见过他一面,又怎么能认出他是谁呢?说起来这次上山,我们倒是又见了一面,我把两个学生引荐给了他,那老丈倒连连夸他们有灵气。” 陆昀心中惊喜,对着袁正说道:“舅兄,据说唐老太傅相面极准,看来这两个小儿都是有造化的。”袁正含笑点头称是。 书房的气氛倒是活跃起来了。 正房的袁氏听罢袁文林的话后,倒是有些紧张。也不待陆烁多说了,嘱咐珊瑚赶紧去请大夫,又和袁妈妈一起带着陆烁进了次间的梨花橱,关了槅扇,就脱光了陆烁身上的衣服,仔细检查了起来。 陆烁心里苦啊!真是又羞又窘,虽然他现在是个男童的身子,可也不想被这样光溜溜的围观啊。 陆烁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深深地来自中年妇女的伤害! 袁氏和袁妈妈看他身上并没什么伤,只手臂上擦了一点,就放下了心,又给他换上了木兰青双绣锦缎长衫,这才带着他又回了花厅。 哭丧着脸的陆烁回到花厅,就看到了同样哭丧着脸的袁文林,袁文林显然是刚刚被陶氏说教了一顿,再加上他本身就觉得很对不起陆烁,这才这幅表情。 陶氏见陆烁出来,招手把他搂在怀里,温声道:“可怜见的!你表哥得罪的人,倒让你替他受了罪。”说完又瞪了陆烁一眼。 袁氏刚刚坐下,才平复了心情,就听陶氏这样说,不禁埋怨道:“三嫂这话说的,可真是见外了,他们两个是嫡亲的表兄弟,文林和烁哥儿又处得这样好,谁能想到那姓高的小子能出这样下三滥的点子呢?如今烁哥儿也没大碍,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陆烁也点点头,安慰道:“表哥做的是对的,我是自己胆小才没敢这样做,舅母可不要责怪表哥了。” 陶氏看着陆烁这可爱的小模样,又见袁文懿也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的,像是为她哥哥求情似的,刚才那个想法更坚定了,就把他们两个都搂在怀里,点了点这对金童玉女的鼻头,笑着道:“你们呀!既然你们这么通情达理,我自然也不做恶人了。不过,文林,你到底是做了错事,应当道歉的,就把你那方海水龙纹长方砚送与你表弟做赔礼吧!” 袁文林自然是满口答应。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他给陆烁仔细把过脉之后,又询问了今日的情况,得知是不小心掉到了溪水里,就给他开了张温补的方子,嘱咐他按时服用即可。 陆烁苦着脸。他可真是怕了这些味道又苦又怪的中药了!刚穿来的那段日日喝中药的日子现在想想都痛苦。 袁文懿见他苦着脸的样子,刮了刮她自己的两颊,又冲陆烁吐了吐舌头。袁文林也对陆烁投来同情的目光。 陆烁硬着头皮对袁氏说道:“娘啊,我没事的,你看我直到现在身体都好着呢,哪里又需要喝药呢?”这些人是不是把他当瓷娃娃了?他可是在现代日日游冬泳的人呐! 袁氏知道他不喜欢喝中药,却也不为所动。小孩子生起病来可是大事,就又哄他道:“现在好着可没有用,这药是必须要喝的。乖啊,良药苦口利于病,娘让周妈妈多准备些蜜饯,就没那么苦了。” 陆烁心里不乐意,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只是陆烁虽然喝了药,当天夜里却还是发起了烧。额头滚烫滚烫的,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陆烁觉得自己神志迷离间,就又回到了现代的那个家。 只是时间已经是十年后了,那个向来和郑媛不睦的弟弟也成年了,却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不断地惹祸,父亲在他身上投注的慈心和耐心也逐渐用完。而那个一向伪善温柔的小三“继母”也渐渐暴露了她的本***慕虚荣,见识浅薄。父亲整天疲惫的在家应对这对母子,时不时会感慨起郑媛她们母女,怀念长女的懂事上进、怀念前妻的贤惠温柔。然后就又在外面找起了第二春、生出了私生子。 看到这里的陆烁不禁冷笑: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少,娶了妻子,却做不到忠,天下被伤了心的女子何止千千万,郑媛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陆烁想,他做了男孩倒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会被爱的最深的男人抛弃;至少他日后作了丈夫,虽然不一定会完全爱上一个女子,但对于以后的妻子,他却可以给他尊敬,许她忠诚,给她现世安稳,这又何尝不是许多女子的愿望呢? 第二十三章 说梦 子时刚过三刻,天还暗沉沉的,亮亮的上弦月如一轮弯钩,独自倾泻光华。 万籁俱寂,陆府的灯火却相继被点亮了。 陆昀和袁氏急匆匆的起床,披了件衣裳,就来到了东厢房。 听了周妈妈说陆烁发热严重,两人都有些担心,满脸的焦急之色。 也不待袁氏吩咐,守门的管事早就出府去请大夫了。丫鬟们有的提前升起了炉子,准备一会儿熬汤药用,有的去了厨房,提前给小主子做一些好克化的食物。 “妈……妈……不要……不要……” 袁氏和陆昀刚进卧房,就听到陆烁模糊不清的胡言乱语,只见陆烁烧的满脸通红,像个蒸熟的虾子,看起来病的极重。小身子蜷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保护起来一样! 东厢房服侍的小丫鬟们跪了一地,见陆昀和袁氏进来了,头都不敢抬。 袁氏直接越过她们,坐到了架子床上。此刻可不是跟她们计较的时候。 袁氏摸了摸陆烁的头,只觉得他额头温度很高,暗道不好,这么高的温度,也不知烧了多久了,一个不好,可是会把脑子给烧坏了的。 袁氏接过周妈妈递来的帕子,细细的给陆烁擦他额角的汗,又用一个湿帕子折叠好,放在陆烁的额头上。 陆昀已在明堂里催促珍珠,“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你也不用守在这里了,赶紧到内仪门去,大夫来了,直接把他引到东厢房来。” 珍珠应了声是,就急忙退下去了。 陆昀转身就又进了卧房,又探了探陆烁的额头,见没降温多少,不禁叹了口气。等看到袁氏那副忧心忡忡的焦虑模样,也只能安慰她道:“别急,烁哥儿身体一直很好,只是发烧罢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开了药就好了!” 袁氏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开怀多少,声音有些哽咽,说道:“从去年我们回京师开始,除了奶娘照顾不周的那回,烁哥儿还从没生过病,这几个月来一直健健康康的,哪里有过这样的光景?” 陆昀也是知道的,可也只能连声安慰她。可别到时候小的没好,倒把大的也累坏了! 两人正说着话,珍珠边说着“大夫来了!”边把人请了进来。 丫头婆子们纷纷让出一条道,两个老大夫就被请到陆烁的架子床边。袁氏也不避嫌了,就呆在卧室里,等着两位大夫的探病结果。 两位老大夫都是回春堂的名医,在整个沧州,医术也是数得着的。两人轮流给陆烁把了脉,就提笔熟练地开了药方。 碧桃和红杏就连忙拿了方子,到外面熬药去了。 只是陆昀看到两位老大夫眉头一直皱着,聚在一起窃窃讨论起来,好似有什么疑难杂症的样子,心不禁一提,问道:“两位老先生,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症?让二位这样为难?” 年老的那个抚了抚他的胡须,对着陆昀恭谨地说道:“令郎只是受了寒凉罢了,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那药乃我们回春堂祖传秘方,吃下一剂就能稍稍缓解,并无大碍。只是我们二人刚刚把脉,都探到小公子经脉阻塞,似乎郁结于心,只是观令郎不过五岁大小,还是个顽童,这般脉象倒与他本人不符了,这才觉得奇怪。” 陆昀和袁氏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番思量,好似隐隐有了些答案。 那老大夫又继续说道:“不知小公子以前可有过此等病状?稍稍受了风寒,便会发高热,且会不断地说胡话,人一直难以清醒。” 袁氏是从去年才开始真正接触陆烁的。 虽然不知道之前怎样,但陆烁前次的症状袁氏却是亲眼见到过的,那时候高热发了两天,人也渐渐虚弱,且还会断断续续的说一些她不懂得的胡话。眼看人都要过去了,却又突然好了起来。 袁氏想了想,心有余悸,也不敢隐瞒,忙把上次的事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那年长的老大夫听了,若有所思。接着就又问道:“小公子平时生病可频繁?” “自那场大病之后,平日里虽会有些咳嗽的小症状,倒没什么大碍!近几个月来衣食照料都很精细。大夫,可是我家小儿还有什么病症?” 那年老的看袁氏这样担忧,就缓了语气,说道:“宜人不必担忧,小公子平日里身体较好,只有两次受凉时会有这样的高热情况,这可能与小公子自身的体质有关。只要平日里多加注意,多多强身健体,应该就能渐渐好转。至于心绪郁结的脉象,老夫开一服安神的方子,定时吃上几剂,大人和宜人再多加宽慰,倒也没什么大碍。” 陆昀和袁氏听到老大夫这样说,这才放了心。袁妈妈封了厚厚的赏银,陆昀又亲自将人送到了内仪门,两位老大夫这才告辞离去。 等又给陆烁喂好了药,时候也不早了。陆昀和袁氏也不再多说,忙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陆烁一觉睡到午时。他醒来后,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就见周妈妈和朱衣等都已围在他床前。 周妈妈见他睁了眼,眉头也舒展了,笑着问道:“哥儿病了一夜,可算是醒了。老奴备好了粥,烁哥儿先用些垫垫肚子吧!” 陆烁睡了这么久,确实是有些饿,于是就着周妈妈的手把一碗鱼片粥都喝了个干净。 周妈妈看他胃口好,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又端起碧桃递上来的药,哄着他道:“哥儿好好把药喝了,病才能好的快。” 陆烁一看到又要喝药,表情有些恹恹的,等靠近一闻,发现和昨日喝的并不一样,不禁“咦”了一声,说道:“这味道和我昨日喝的并不一样啊,难道是又换了药方?” 朱衣看他这样问,有些奇怪,就说道:“哥儿怎么这样问,您昨日发了高热,脸通红通红的,可吓人。这是治风寒的药,当然和昨日不同……” 朱衣还没说完,袁氏就被丫鬟们簇拥着走了进来 周妈妈连忙让了位置,袁氏就坐在架子床上,先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已经不那么热了,不禁感叹道:“回春堂两位老大夫的药果然不错。” 周妈妈笑着说道:“可不是呢!烁哥儿睡醒起来精神极好,一大碗鱼片粥都吃了个干净,瞧着已是好的差不多了。” 袁氏点了点头,仔细端详了一下陆烁的脸色,见除了有些苍白外,并无不妥,也就放了心。只是想起方才进来时朱衣说的,不禁也好奇的问道:“烁哥儿昨晚病了一场,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上现在可难受了?” 陆烁心里一突。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昨晚病了的,早上起了床,除了有些不精神之外,到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难道是昨日故地重游了一番,所以才会这样?想起上一次这个身体发烧,好像就是自己穿来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也是没什么感觉的。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陆烁心里这样想着,可却不敢就这样说出来,于是就编道:“儿子昨日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说到这里,他就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上次在京师时也是这样,那时候儿子虽然病了几天,却也是做了同样的一场梦,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陆烁还要说下去,袁氏却连忙制止了他。 陆烁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去,见丫头婆子们都面带惊奇的看着他,不禁想到,这个朝代的人可是非常迷信的。 袁氏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她转头吩咐珍珠到内仪门去寻管事,让他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之后就又对周妈妈使了个眼色,周妈妈就带着下人们下去了。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袁氏这才直视着陆烁的眼睛,哄着他道:“烁哥儿,你都梦到了什么?快说说给娘听听。” 那声音里有一些颤抖。 陆烁在袁氏遣退下人时,他的心里就已百转千回,尽力去搜刮古代人们尊崇并认为吉利的东西,想到古代好像是比较尊崇龙蛇的,只是龙是天子的象征,他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说这个的。至于蛇,倒好似听说是代表忠臣的。 好似许多官服都是称作“蟒袍”的。 于是陆烁就故作轻松的说道:“儿子梦到自己到了一个金玉之地,那里遍地黄金,树木和花草却都是玉石做的,许多又大又长的金蟒就在那里守着,儿子到了此地之后,那些金蟒就都围在儿子身边,跟儿子嬉戏玩耍,儿子一玩就忘记了时间,直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这才觉得眼前一黑。等再睡了一觉之后,就醒过来了。” 陆烁说完之后,就静静的注视着袁氏,脸上一片童真。 第二十四章 下乘 陆烁脸上笑嘻嘻的,一片童真。 袁氏听了陆烁说的梦,刚刚提着的心逐渐放了下去。 袁氏是跟着袁仲道学过《周易》和星象学的,对于五行八卦都很了解,自然也是会解梦的。 金虽是俗物,却是富贵之兆;玉主瑞气,有通灵功能,君子比德与玉,温润而泽,谓之为仁;蟒为副龙,蟒衣为象龙之服,非位极人臣,不得蟒袍加身。 陆烁这梦可谓处处是吉兆! 袁氏放了心,却不打算把这些征兆说与他听,看到陆烁还是在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就故意问他道:“你莫不是在故意骗娘的?虫蛇之物最是可怕,你见了他们,竟还能和他们一起玩耍?” 陆烁偷偷觑了袁氏一眼,见她虽然话语中带着质问和不相信,但神色已然缓和下来了,想必那梦她也是信了几分的,于是又添了一把火,说道:“儿子也觉得可怕,可是在梦中那巨蟒金光闪闪的,还会像人一样说话,儿子本来自己一个人到了那种地方,还挺害怕的,那巨蟒和我说了些话,又陪着我玩,还说会带我回家找爹娘,我倒好像把自己的害怕、讨厌都给忘了。” 袁氏见他一本正经的讲梦,好似怕自己不信一样,就摸了摸他的头发,呵呵笑道:“好了,娘是信的。只要你没病没灾就好,你是不知道,你昨天那样子有多骇人,把我和你爹都给吓坏了。” 陆烁知道袁氏和陆昀对自己的态度,那真的是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看到袁氏这样,当下就躲到她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胳膊,一边脆生生道:“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虽然他是真的完全无意识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生病时的状况! 陆烁觉得这种一生病,人和魂魄就相互分离的事情还是挺令人害怕的!他猜测可能是与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身体和灵魂并不完全适应有关。只是这个到底是什么状况,还得他多生几次病才能了解。 母子两人相互安慰了一番,袁氏就喊了人。 周妈妈亲自带着一众小丫鬟进来,陆烁用青盐擦了牙,又漱了口,小丫鬟们服侍着净面净手,等这些都做完,外面就传来通报声:大夫来了。 还是昨晚回春堂那两个老大夫。 袁氏这次却不直接见大夫了,周妈妈设了屏风,袁氏就躲在屏风后面。等一切妥当了,两个老大夫这才进来。 虽然知道“不见外男”是这个时代的规矩,陆烁还是在心里又感慨叹息了一回。 两人给陆烁把了一次脉之后,神色间好似非常的惊奇,相互对视了一眼,窃窃私语了一阵,就又让陆烁伸出了手,再次把了一次脉。 周妈妈看两个老大夫反反复复又惊奇又不确定的样子,心弦不禁崩了起来。 两人的医术那是毋庸置疑的,昨日陆烁病的那样严重,一剂药吃下去,早上起来之后,精神大好,连胃口也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周妈妈看着两人惊疑不定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不禁开口问道:“两位大夫,可是我家哥儿有什么不妥之处?” 屏风后的袁氏也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陆烁环顾一周,见丫头婆子们都哑口不语,室内静的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陆烁在心里翻白眼,他是真的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呀! 那两个老大夫对视了一眼,年轻点的就对着周妈妈说道:“这位妈妈不必担心,小公子不是不好,是太好了!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恢复这么快的病人。按理说昨晚小公子大病一场,今日怎么说也应该有些虚弱才对,可我探了公子的脉象,竟和正常人完全没两样。我与师兄二人皆得了这样的结果,这才觉得惊异。不知小公子是否又服了什么药?这要可真是有奇效啊!” 周妈妈刚要开口,屏风内就想起袁氏的声音:“我们祖上确实是留下了一些医疗的秘方,昨日两位大夫走后,外子就给犬子服用了一些,犬子的脉象可能与此有关。” 陆烁有些奇怪,他可真的不知道陆府还有秘方这事。 周妈妈闭了口,已然明白袁氏的意思,就使了个眼色给朱衣。 两个老大夫都是通透的人,既然人家都说是秘方了,那自然是不能讨要学习的了。两人也不以为意,有开了一些温补的方子,就告辞离开了。 朱衣亲自去送了两人,送上了厚厚的谢礼,又嘱咐切莫要说出去云云。两个老大夫都是经常给内宅之人看病的人,知道可能涉及主家秘辛,自然是满口答应。 陆烁下了床。既然已经没病了,卫夫子又给他放了一天假,时间很充裕,陆烁并不想荒废,就走到南面的书房里,开始练起了字。 陆烁有些心不在焉,澄心纸被他揉皱了几张。他总是不断回想起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这些事。 陆烁想到临走前袁氏看着自己的那个复杂的表情,又想起袁氏突然出声打断大夫的情景,陆烁觉得陆府可能并没有什么秘方。 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要知道,这个古代的身体可没有打过这样那样的疫苗,原主也没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去年的那场大病可是直接要了这具身子原主的命的! 难道是自己灵魂来了,这具身体也变得和前世一样了? 这好像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的魂魄一离开身体,这身体就恢复高热状况,可是当自己的意识恢复时,就又变得跟常人一样了! 可是昨晚自己明明觉得只是做了一场梦啊!而且如果是因为自己的魂魄离开才导致身体高热,可这身体为什么却还有生命力,还会呼吸、还有脉搏。 这又要如何解释呢? 陆烁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寄居的这具身体了!自己这个无神论者现在已经完全相信魂灵的存在了。 如此过了几天,袁氏和陆昀望着陆烁的目光不再那么纠结了,陆烁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秘密,倒也不再整天关注这件事了。 陆府“生病”这件事的余波逐渐过去了。 朝堂之上却有了些小风波。 高卓高阁老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按说这两年随着四皇子长大和元贵妃逐渐受宠,太子党和四皇子党的斗争逐渐明朗化,两个阵营私下动作不断,就是在朝堂上,也不断出现相互弹劾攻讦的事情,今日之事不算大事,但却令高阁老分外愤怒和懊恼。 众臣所弹劾的对象正是他最宝爱的孙子高俨。 要说高卓最疼爱的晚辈是谁?那首选的一定是高俨。 四皇子是君,高卓是臣,高家虽然是四皇子的外家,但这种君臣观念是先入为主的,四皇子用高家的势力和名望换取储君之位,高卓也是要借四皇子发扬高家,两者可谓各取所需,政治意味更浓。但高俨却是高卓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孙子,日日相处,那意义自然不同。 “……高阁老嫡次孙在德州为非作歹,纵容刁奴强抢民女,几户人家稍有不从,即被打死打伤,家破人亡……” “……高阁老嫡次孙在德州霸占良田,打伤良民无数……” …… 一条条的罪状,怎么也不能跟一个九岁的孩童联系在一起。 惠崇帝高居金銮殿上,闭着眼睛听着这些御史一条条数落高俨的罪状,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高卓是谁?那可是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老臣了。他一看到惠崇帝好似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就知道皇帝的态度了,当下也不辩解也不反驳,就跪倒在大殿下,哭诉道:“圣上明鉴,老臣这次孙虽然顽劣,却从小仁义,懂得规矩进退,绝不会做出这等违法乱纪之事,定是有恶人蓄意引诱,还请圣上明鉴呐!”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哪怕作了阁老了,高卓却依然是个能跪能哭的的真汉子,皇帝却就喜欢他这副作态。果然,惠崇帝睁开了眼睛,抚了抚龙须,摆手笑道:“爱卿不必如此,料想不过是小儿胡闹罢了!” 太子党众人听到皇帝要将这页轻轻揭过,哪里肯罢休。 高卓才松了口气,姜御史就加了剂猛料,施施然开口了。 “圣上,那高俨端午登高到了玉罗山上,因为蹴鞠一事,竟不分青红皂白将巡盐御史袁氏和沧州知府陆氏的嫡枝小公子都给打了,先帝帝师唐老太傅当时也在场,唐老太傅还说要问一问高阁老可知“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大抵是如何的?”不知高阁老可能给诸位解释一下?” 惠崇帝听到陆氏、袁氏、唐老太傅这几个字眼,态度果然变了,也重视了起来。 惠崇帝开口道:“姜爱卿,你且说说,这事到底是怎样的?还有,唐太傅杳无音信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未仙逝,可真是高寿了。” 姜御史就将打探到的事实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然,也不忘将唐老太傅的话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惠崇帝沉吟了半晌,又盯着高卓看了一会儿。 高卓表面镇定,心里却咚咚咚打起了鼓。他知道,惠崇帝最忌臣下口出不逊,高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狂言在先,且这位唐老太傅德高望重,皇帝对他一向很推崇,高俨撞到了他面前,怕是得不了好。 果然,惠崇帝开口道:“唐老太傅相人极准,他说你这次孙不堪大用,怕就是真的这样了!” 也没说惩罚,只这一句话,就给高俨定了性。 这却比任何惩罚来的都要重!惠崇帝若一直记着这档子事,高俨日后还如何走仕途? 高卓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第二十五章 剑术 金銮殿上的事情离陆烁却是很遥远的。他对此并不关心。 他近日一直被自己生病时的诡异状况困扰着。 陆烁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前前后后思索了好几天之后,却只有一个隐约的念头,只是并没得到确定的结果。 他却不想再纠结这些了!因为即使知道了结果也没用。 如果事情的结果真的是和自己的魂灵有关,那么他即使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毕竟是不可抗的因素啊! 袁氏显然也是这样以为的,只不过在“魂灵”的归属认识上有些差异罢了,她还为此带陆烁去拜了几次佛,以求驱赶走那些肮脏的东西。 陆烁摸了摸鼻头,不知道自己这个寄居者算不算“肮脏的东西”。 他还是想想怎么多加锻炼,好好强身健体吧!毕竟之前自己的身体生病,陆烁自身却完全无意识,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万一哪天别人知道了自己这个秘密,想要害自己的话,只要让自己生病了,趁着自己无意识时暗害自己,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得手? 再者说了,自己以后要走科举道路的,考一场试动辄就要在号房里待好几天,如果自己的身子病怏怏的,又怎么能坚持下来呢? 陆烁可是听说过的,有许多考生考了一场试之后就直接一命呜呼了的。 所以说,从自己还小的时候就加强一下自己的抗病能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要怎么个锻炼法,因为选择实在是太多,陆烁并不能确定。于是他就找到了好友兼同窗袁文林问出了这个问题。 袁文林本来一直就对上次玉罗山的事情耿耿于怀,后来又听说自己大病了一场,更是对自己愧疚万分,因此对自己的提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袁文林摆了摆手,对着陆烁说道:“此事有什么好纠结的?自然是要学武练剑了!” 说完这话,看着陆烁还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很是犹疑不定,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不用多想了,习剑可是一举夺得的好事!习剑能修身养气,既能强身健体,让我们这些病弱书生更加抗病,又可以会一些防身术,以后遇到危险,不至于被动无助。再者说了,许多诗会、文会上,文人舞剑也是一项雅事。” 陆烁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 学习剑术,以后也可以说自己是文武双全了,说不定还能仗剑走江湖呢,这可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情! 陆烁回头看了看袁文林,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猜中了他的小心思。 他可没忘记袁文林曾说要“捐躯赴国难”的! 只是他也了解袁文林对刀剑的热爱,于是就不揭穿,直接点头赞同了,两人也商议好日后一起学习剑术。 陆烁就把这个提议说给了陆昀和袁氏听,两人对此都很赞同。 陆昀和袁氏始终对陆烁上次的病情存疑!一时为陆烁病的突然感到奇怪、好的迅速感到震惊;一时又并不相信陆烁所说的那个梦。 虽然那梦是吉兆! 但陆烁那晚病重时口口声声呼喊出来的胡话那样凄厉,和他说出来的梦境可是大大不符的。 更何况那晚大夫诊断他小小年纪就忧思过度! 两人也只以为是陆烁怕他们担心才这样说罢了。 只是后来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见陆烁的身体却并没有什么异样,陆昀和袁氏虽然没有消除疑惑,但到底是暂时放了心。 习剑是对陆烁的身体有好处的,两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只是陆烁和袁文林在期盼中等了又等,陆昀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剑术师傅。 这倒是有因由的。 一是陆昀考虑到陆烁年龄还小,读书习字还行,但是尚且不到五岁的年龄,拿剑就有点困难了。虽然说剑术要从小习起,但是陆烁习剑主要是强身用,太早学习倒是有些不好了。 二是要找个有分寸、能真正让陆昀放下心来的武术师傅并不容易,陆昀还是托了在京师里的大哥多方打听,才总算找到了比较满意的武术师傅。 所以等陆烁和袁文林见到自己的武术师傅时,就已经是来年的金秋九月了。 这时节,陆烁已经五岁过半了,身量拔高了许多。他这一年在学习上的进步不可谓不大,连见多识广的卫夫子都很是欣慰。 陆昀因为是个大人的灵魂,因而很能坐的住,再加上有上一世科学的学习方法作指导,因而对于卫夫子教授的功课都能很及时的完成。再加上这具身体的先天条件也很好,脑袋灵活,陆烁在背诵和理解方面都很突出,这一年来进步飞速,蒙学三大读物早就学完了,他现在已经学到了《论语》,已经赶上袁文林的进度了! 至于习字方面,因为他自己每天早上都要坚持写大字,一年下来,腕力增大了许多不说,他的字体也渐渐变得雄健有力,逐渐显露出一种特有的风骨来,和一年前那种惨不忍睹的字体已经大不相同。 最让陆昀夫妇欣慰的是,陆烁这一年来除了偶尔生些小病,倒都没什么大碍了,去年的那场奇怪的病可真的是让他们两口子心有余悸啊! 陆烁对此还挺郁闷的! 他本来还想趁着再生一次病,把自己身体里的这个秘密给解开呢!只是身边的丫头婆子自从上次收到袁氏的警告后,对他的衣食住行照料的更精心了,并且每晚都要留两人守夜,他也就彻底没了生病的机会。 令陆烁郁闷的还不止这一条,因为他从卫夫子的口中探听出了关于这个王朝的历史,更是知晓了那个穿越者开国皇帝的丰功伟绩! 陆烁总算知道生活的这个朝代国号为大齐,是推翻南宋之后建立起来的。 怪不得陆烁接触到的许多书籍都是历史上有过的呢!原来这个朝代并不是架空的。 而现在坐在位子上的惠崇帝已经是大齐第四代皇帝了,如今刚好是元封二十年。 至于大齐,他的开国皇帝是一个穿越者! 一个穿越者!一个穿越者! 陆烁在看到卫夫子在说史时对着齐太祖一副深深的敬仰的样子时,真的有一种哔了狗的感觉! 天哪,这不就是某点男主种马文的标配吗? 男主凭着逆天的运气和对历史的把握,改天换地,创建大业。之后再大肆改革,改变一下这个落后时代的面貌,然后坐拥天下,三十六宫、七十二妃,好不风流! 当然,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陆烁的脑补,因为卫夫子考虑到陆烁和袁文林年龄还小,就没有细说,只是大致讲了齐太祖的主要事迹和他的寿元。 齐太祖只在位了十年! 袁文林对齐太祖能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就使得朝廷各处都井然有序的手段万分惊叹。 陆烁却邪恶的想:可能是因为齐太祖太种马了,所以他逆天的穿越者光芒被收走了也说不定,因而才会让他登基后短短十年就薨逝了。 当然,这些陆烁也只是感慨臆测一下罢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小豆丁,这些前朝的事离他还是挺遥远的! 说到师傅的事,因为陆烁和袁文林两个都要习剑,为了方便起见,这位师傅就被安排到了巡盐御史官邸,与卫夫子一样都住进了前院。 这样就能方便陆烁和袁文林不必再为学习的事大肆奔波。 而这位师傅的住处兼教学场所就在绛雪阁,和绿云舫一左一右,分向而立。 陆烁初次见这位师傅,就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剑客,倒像是书生。 这位师傅面容白净,身量修长,身上虽然结实,但并没有夸张的肌肉,看起来文绉绉的。 但既然能被陆昀费了一年的工夫才请来,可见是个有真材实料的。陆烁可不敢小觑他。 武学的拜师礼不像儒学的入学仪式那样繁琐,陆烁和袁文林以茶代酒敬了师傅一杯之后,跪地三叩首,再献上拜师的礼物,拜师礼就算完成了! 这位师傅照例作了番自我介绍。 陆烁早已从袁氏的口中知道了师傅的来历,这位师傅姓秦名河,是利州人士,祖上是务农的,因为小时候父母双亡,就辗转进了武馆,自幼习剑,武艺高强。 但因为开武馆的人向来是被世人看不起的下九流,因而社会地位并不高。秦师傅因为新婚妻子被官家纨绔给糟蹋了,一怒之下打残了那人,后来被发配到边关,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就发还了良籍。 秦师傅在边关的上级正是敬国公陆昉的一个好友,那上级见秦师傅剑术好,就把秦师傅推荐给了陆昉。 袁氏本来在知道了秦师傅的来历后,对他还是颇有微词的,觉得秦师傅这个人目无纲法,为人冲动,并不适合为人师。 陆烁和袁文林却不这样认为。 袁文林觉得秦师傅很有英雄气概,正是他追求的那种侠义之士,陆烁则觉得秦师傅的经历和《水浒传》里的某人还挺像的,对于这种敢爱敢恨的江湖儿女,也是由衷的钦佩。 只是不管二人对秦师傅怀揣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两人在正式拜了秦师傅为师后,就正式开始了他们的习剑生涯。 第二十六章 再娶 紫玉兰每年春三月开放,花朵呈绛色,每有风吹过来,大片的花瓣就扑扑簌簌的落下,形成一阵阵花瓣雨。 绛雪阁的名字由此而来。 只是如今已到九月,北方的天早就渐渐冷了起来,再加上今年尤为的干旱,自七月中旬以来就未曾下过雨,因而花树就显得很不精神,枝叶蔫蔫的,使得绛雪阁这个小院显得很没有生气。 这却并不影响师徒三人的教学热情。 此时正是申时,太阳还高高挂着,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陆烁和袁文林就各穿着一身短打,笔直的站立在绛雪阁的院子里,两人的几个小厮照例跟着他们一起学习。 秦师傅肃着一张俊脸,双目如炬。此时看着倒不像个书生了! “习剑讲究形体工整,做到方中矩,圆中规,自中衡平均施,敛束相抱,左右顾盼,八面供心。” 秦师傅一开口,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却又不让人觉得刺耳。 他低头看了陆烁和袁文林一眼。 陆烁和袁文林被他看得一凛,连忙把小身子站的更笔直了。陆烁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不像是人们常说的杀气,但就是让人感到很威严。 秦师傅绕着他们走了一圈,不时伸手纠正一下他们的站姿。 陆烁在秦师傅纠正他的手部动作时,感觉到了秦师傅手上的厚茧。硬硬的,很扎手,应该是常年练剑的结果。 “不错,”秦师傅看了看他们的动作之后,点了点头,就又接着说道:“剑术虽为武学,但却要求养气凝神,需要些根骨。一要体称劲遒、含蓄蕴藏,二要提托聚沉、呼吸自然,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你们现在年龄虽小,却是习剑的最佳年龄,今日,我们就先从基本功开始。” 陆烁和袁文林看他出口就是一些很专业的名词,第一印象就是秦师傅很厉害。尤其是袁文林,看着秦师傅的双目都变成了星星眼。 陆烁看袁文林这样,他心里也挺好奇的,很想看看大师级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就提议道:“秦师傅,不知能不能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剑法。” 秦师傅看了陆烁一眼,倒也没有拒绝,就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回身取出一把宝剑来。 那剑剑鞘漆黑,并无任何繁复的装饰,但秦师傅一抽出剑来,陆烁就见到那剑剑身很薄,寒光闪闪,显得很锋利的样子,一看就是名器。 秦师傅也不待他们多看,转身走到空地上舞了起来。 劈、刺、点,撩、崩、截。 抹、穿、挑,提、绞、扫。 秦师傅舞起剑时的模样倒是和他的外表很相称了,看起来轻快敏捷、潇洒飘逸,很是好看。 陆烁想起前世看电影时见到的那些“大师”的剑术,舞的也很好,却显得很凌厉,不像秦师傅的剑法,却是柔中带刚、流畅无滞的,与那些大不相同。 秦师傅舞完一剑,两人看着他的目光就更为钦佩了,袁文林就问道:“师傅好厉害!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学到这样的地步。” 秦师傅轻轻地一笑,陆烁觉得那笑又温和又顺眼。袁师傅摸了摸他们俩的头,说道:“一口吃不了胖子,凡事都要慢慢来才行。你们从前还没有接触过这个,我已经说过了,你们还是要从基本功练起的。” 袁文林听了这话,稍微有些失落,但想到能够正大光明的学剑,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倒是不会对秦师傅的话有什么质疑。 秦师傅所说的基本功和陆烁想的一样,就是传说中的扎马步。 双脚外开,微微蹲下,肩胛骨处的肌肉向四周微微拉开,双手环抱胸前,手心向内,掌指相对。 “这样做主要是练习你们的腿力,同时能够养功聚气。”秦师傅边说着,边用手轻轻拍了拍陆烁的后背,陆烁就又挺了一下背。 陆烁觉得扎马步当真是度秒如年,他觉得自己才刚刚蹲下,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双腿酸涩,微微颤抖,额头上也出了密密一层汗。陆烁斜眼看了一下袁文林,就见他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只有学过武术的长风,显得气定神闲的。 陆烁觉得如果第一天就打了退堂鼓,还是一件挺丢脸的事的,于是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等陆烁终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秦师傅就喊了停。 陆烁抬头看了看,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没想到过起来这么漫长。 秦师傅看他们都是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倒也不以为意,吩咐他们先用早就备好的软巾擦擦汗,等他们又站好了,这才看着他们说道:“扎马步需要循序渐进,你们才刚刚学,这段时间就每天上课后和下课前各蹲一刻钟就可以了。等你们下盘稳了,以后再稍作调改。” 两人自然没有异议,齐齐点了点头。 秦师傅接着就又给他们示范了一些基本的握剑、持剑的姿势,并让他们反复的练习。 等一个时辰的武术课学完,陆烁已经觉得自己全身的筋骨都被松动了一遍。既疲惫,又有些神清气爽的,真是一种矛盾的感觉。 不过据长风说,秦师傅让他们学习的内容还是很轻松的,他以前所在的武馆师傅要求更加的严格,训练时间也更长,稍有坚持不下来的,就会被师傅用藤条教训一顿。 陆烁倒是觉得有些庆幸了。毕竟他学剑的主要目的还是强身健体用的,外加会一些防身术,因而对秦师傅的教学进度很满意。 几天下来,陆烁和袁文林就上午去上两个时辰的课,下午去练一个时辰的剑。 这日正午,陆烁才刚刚从袁府回来。一进院子,就听到袁氏的正房传来一阵说话声,几个小丫鬟穿红着翠的,在正房檐下守着,无聊的打着络子。 看到他进了院子,丫鬟们忙忙行了个礼。 陆烁摆了摆手,就免了她们的礼。他先回了东厢房,才刚到门口,朱衣就听到了动静,打起帘子把他迎了进来,周妈妈早就准备好一碗汤在等着他了。 碧桃和红杏服侍着他换了身家常衣裳,陆烁伸头一看,见是一碗红枣银耳莲子汤。 自七月起,天就一直旱着,滴雨未下。如今虽然临近中秋,天也冷了下来,但天气却依旧很干燥。 袁氏怜惜他每日都要在两府之间来回走动,又被他去年那场怪异的病给吓到了,就嘱咐他每日中午回来时先不急着去请安,而是先回东厢房吃上一碗降火的羹汤。 这汤是花妈妈每日特意熬制的,日日不重样,因为喝起来都甜津津的,陆烁倒是挺喜欢喝。 周妈妈看他抬着头去瞧是什么汤,知道陆烁喜欢喝,就端起了那个青瓷小碗,用勺子舀着喂他喝。 陆烁还挺不好意思的,只是自来了这里后就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被照顾着,脸皮倒厚起来了,也就着勺子喝了起来。 等衣服被换好了,一碗汤也就喝尽了。 周妈妈就喜欢陆烁胃口好,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陆烁这才有机会去问周妈妈:“妈妈,娘在正房里面和谁说话呢?听着倒是个不熟悉的声音。” 周妈妈的笑容凝了起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陆烁,像是同情又像是庆幸的,说道:“是从京师国公府来的,好像是来报喜的。” 陆烁看到周妈妈这样遮遮掩掩的态度,就知道是和陆府大房有关了,因而也不再多问周妈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带着朱衣去了正房。 袁氏端着茶盏坐在罗汉床上。看到陆烁进来,就和蔼的笑了起来,冲着他招了招手,问道:“今日倒是早回来了一刻钟!可是饮过汤才来得?” 陆烁看到袁氏冲他招手,倒是没忘了规矩,先给袁氏请安行了个礼,这才走到袁氏身边的罗汉床上坐下,轻轻依偎在袁氏的胳膊上,回答道:“今日先生教授的功课很快就背完了,我就早了一会儿回来,先在东厢房喝了汤才过来这边的。”袁氏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陆烁向下首望去,就见原本在小杌子上端坐着的一个极体面的婆子站了起来,恭敬地向陆烁行了个礼,欢欢喜喜的说道:“这是烁哥儿吧!哎呦,这一年多不见,老奴倒是不敢认了,长高了,也壮实了,瞧这脸上肉嘟嘟的,倒跟去年在京师时大不一样了。二太太是个精细人儿,没想到还这么会养小儿,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准得高兴。” 袁氏对于这一点还是很骄傲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陆烁盯着那婆子看了一会儿,仿佛间认出这位是陆老夫人身边的妈妈,只是一时之间倒是记不起来叫什么了。 那婆子又坐回了小杌子上,看到陆烁疑惑的看着自己,就自我介绍道:“老奴是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叫余妈妈的,不常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哥儿见得少,可能都不记得了。” 袁氏抚了抚陆烁的小发髻,开口道:“他走的时候才多大点儿,这有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可不得忘记了!” “可不是!”余妈妈应和了一声。 两人当着陆烁的面,倒是不谈什么正事,就各自聊起了两府这一年的近况来。陆烁就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整理起关于敬国公府的事情来。 珊瑚上了新出炉的热点心,陆烁也有些饿,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等袁氏和陆烁聊到敬国公陆昉身上时,陆烁就忍不住问余妈妈:“妈妈,你千里迢迢到沧州来,是京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余妈妈听到陆烁这样问,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看了袁氏一眼,强笑着对陆烁说道:“是有件事儿,是你大伯要续娶光禄寺署正白家的女儿为继室,如今已过了六礼,你祖母就让我来请你母亲回京,一同主持婚姻大礼的。” 感谢:【兔耳朵08】 【清水鱼痕】 【蜀、张飞】 【书友161113184148543】 的打赏!!! 第二十七章 征兆 陆烁见于妈妈这闪烁不定的目光,又想起刚刚问起周妈妈时她那遮遮掩掩的态度,不禁想多了一点。 这两位妈妈这样对待自己,难道是怕自己知道生父再娶时会伤心? 可是依照着当初在国公府时的情形,陆昉待自己的态度只能算是一般,陆烁和他接触的时间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就连陆烁生重病时都没有见过几面。 陆烁可忘不了自己刚刚穿过来,见到陆昉那张冷脸时,他浑身那种不受控制的颤抖,当时的自己还差点被身体的这种本能的反应给吓到了。 可见父子二人平时的关系是多么冷淡! 相比而言,陆昉对待他的大哥陆炘的态度就可以用“慈爱”来形容了,陆昉对兄弟两人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府里的人可都是明眼看着的。 这也是陆烁当初庆幸自己被过继的原因之一。他在大房可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的! 两位妈妈显然也是知道这一层的,因而这个理由就有些牵强了。 难道是这婚事有什么猫腻? 陆烁抬头看了袁氏一眼,见她听了于妈妈的话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陆烁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 不过这却不是他该管的,当然,他也管不了。 这些思量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现在倒是挺关心袁氏回京师这事儿的。 陆烁就摇了摇袁氏的袖子,有些急切的问袁氏:“娘,您真的要回京师了吗?什么时候走啊?年前能回来吗?” 袁氏拍了拍他的头,笑骂道:“你看看你,像个小姑娘似的,哪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子?你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让我回答你哪个好?” 陆烁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摇袖子撒娇的样子,确实有点太女性化了!不禁有些懊恼。他抬头看看屋里的人,发现众人都没有注意到时,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以后还得多多修炼啊! 袁妈妈轻轻笑了一下,对着袁氏说道:“太太可不能这么说,烁哥儿这是舍不得您走呢!不然哪能这么急呢?” 于妈妈见烁哥儿听了国公爷要续弦的事,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只关心袁氏要回京师的事,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等听到袁妈妈的话,也反应了过来,笑着凑趣道:“这小人儿啊,谁养着就跟谁亲。可见二太太平时没少疼哥儿。” 心里倒是佩服袁氏有手段,把烁哥儿养的一心向着二房,看来老夫人倒是可以放心了。 于妈妈一张脸长得圆团团的,看着很有福气,说出这些讨巧话来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袁氏听了这些话,心里受用。她把陆烁搂在怀里,细细的告诉他:“你伯父迎亲的日子就在腊月初一,这婚事来的仓促,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娘后日一早就得赶着乘船回去。至于归期,年前回来是一定的,具体日期倒是不能确定了。” 陆烁跟袁氏相处两年下来,觉得她真的是一个温柔知礼的妇人,对待他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处处照料妥当。 陆烁倒真是把她当做母亲了,因此一时知道她要离开就真的有些不习惯。 陆烁就抬头望着袁氏,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舍之意来,有些犹疑的问道:“娘是要一个人回京师吗?” 也不知道舜英会不会跟着回去。 袁氏还以为陆烁也想要跟着回去,就劝他道:“学习贵在坚持,一日都不可荒废。卫夫子是个很有学问的先生,你现在跟着他学习,进益很大,可不能为了旁的事就耽搁了学业。” 说完这些,袁氏又看了陆烁一眼,见陆烁先是有些错愕的样子,接着又点了点头,以为他是领会过来了,就欣慰的笑了笑。 烁哥儿向来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孩子。 琥珀又换了热茶上来,袁氏端起来饮了一口,又不紧不慢的说道:“英姐儿太小,怕是受不住来回的奔波,万一在路上病了就不好了。所以你们兄妹我就谁都不带了,我把袁妈妈留下来,这段时间,后宅就让她管着,倒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把舜英带着就好,陆烁想。 陆炘那人向来阴险,自己在府里的那几个月可没少被他造弄。舜英虽是女孩,又常在袁氏身边,身边仆隶成群,可是她才两岁,陆烁也怕她会挨欺负。 毕竟陆炘那人可是向来视小陈氏为仇人的,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陆烁看了看袁妈妈,就对袁氏说道:“娘,您把袁妈妈也带上吧!您回京办事,身边怎么能少的了管事的人呢?我们在沧州事儿少,丫鬟妈妈又那么多,您不如让袁妈妈跟着回京师去帮您!” 陆烁可是见证过古代婚礼过程的繁杂的,这么短的时间,估计袁氏可有的忙了。 陆烁话音刚落,于妈妈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她笑眯眯的对着陆烁说道:“哥儿是个孝顺的。只是您放心吧,咱们国公府缺什么都缺不了人的,府里丫头婆子尽够了,绝对短不了二太太要用的人。” 于妈妈这一打岔,花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袁氏搂着陆烁,虚点着他的额头,说道:“你这孩子,倒是管到我头上来了!” 话里虽然含着责备,袁氏倒是笑的合不拢嘴。 等晚上陆昀回来,听到他大哥又要娶妻的事,倒是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他也知道是陆老夫人派人来请的袁氏,却也没什么反对的话,对袁氏的安排也都挺赞同的。 袁氏的行程就这样定下来了。 沧州的大小官员知道知州夫人要回京师,都纷纷派人送了一份仪程来。 第三日一早,箱笼早早就收拾妥当了,袁氏把两个大丫鬟珊瑚和翡翠带上,外加外院的白管事夫妻以及若干二、三等小丫鬟,就跟着京师里来的于妈妈另几个随行来的大管事一起上了事先联系好的官船,要出发回京师去了。 因为带的沧州特产和礼物较多,船队浩浩荡荡的,足有五只大船。 陆昀带着陆烁兄妹两个一直送到了沧州码头,三舅舅一家也都在。 陆舜英从小就是被袁氏带大的,还从来没有离过她身边,因而非常舍不得袁氏。小小的人儿,哭的泪水涟涟的,看着好不可怜。 袁氏也不舍一双儿女,把陆烁、陆舜英两个抱在怀里好生嘱咐了一会儿,又安慰了旁边的袁文懿两句,直到袁正看着时间不早了,这才催促着袁氏上了船。 码头上风还挺大,三舅母陶氏怕舜英脸上沾着泪,被风一吹皴了脸,就用软帕给她拭泪,又温言温语的轻声哄她。 只是陆舜英平日里是个好性子的,这会儿却哭个没完。陶氏没法,就只能让奶娘先把陆舜英抱到马车上。 陆烁跟着上了马车,想尽办法去哄舜英。陆舜英却丝毫不给她亲哥面子,哭的更狠了。 袁文懿看到小表妹这样,就对陶氏说道:“娘,我也跟着表妹他们去陆府吧!表妹平日里和我玩的最好了,我准能把她给哄好。” 要不是今日中午还有客人要接待,陶氏是怎么也要跟着去陆府的。让陆烁这两个孩子就这样回去,她可不放心。 陶氏想了想这两表姐妹平日里相处的很融洽,也就点头同意了。 结果陆烁回去的马车上,两人行就变成了四人行。 袁文林平日里跟陆烁形影不离的,今日卫夫子又特意放了假,他是不会放弃去陆府玩耍的机会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慢慢往回走。 车里只有四个小孩子,奶娘被他们赶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去坐。袁文懿坐在软垫上,把舜英抱在怀里,小大人一样似模似样的哄她,陆舜英渐渐止了泪。 “英姐儿,不哭了,姑母很快就回来了。”袁文林在哄小豆丁方面显然没有经验,他一开口,舜英听到“姑母”两字,就又有些抽噎。 陆烁和袁文懿都瞪了他一眼,袁文懿低头对舜英说道:“表妹乖,哭鼻子的孩子可是会变丑的哦!咱们不伤心了好不好啊。” 这招对陆舜英比较有效,她听到这个,果然停了啜泣。 袁文懿就又指着陆烁和袁文林对她说:“回去我们去逛花园子,让你两个哥哥给你钓鱼玩。我记得那池子里面的小鱼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回头弄个鱼缸,把鱼放进去摆在你屋子里,你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好不好?” “是大鱼。”陆舜英也忘了哭了,对着袁文懿一本正经的说道。 表妹哄人果然有一手。陆烁表示深深的敬佩,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袁文懿看到了,对着陆烁甜甜的笑了一下。 袁文林早就对袁文懿的差别对待习以为常了,看着在陆烁面前淑女起来的妹妹,只能暗地里翻个白眼。 几人进了陆府,小丫鬟们准备好了渔具,一群人就浩浩荡荡的去了东边的花园子。 袁妈妈有事要忙,就特意嘱咐朱衣和珍珠好好看着三个小主子,谨防有人掉到水里去。 陆烁和袁文林钓了一会儿,却什么收获都没有,两个女孩子就不耐烦在他们身边看着了。袁文懿就带着陆舜英顺着池子边沿走,看看还有没有幸存下来的花儿可摘。 “呀,好多虫子。”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袁文懿突然叫了一声。 陆烁和袁文林对视了一眼,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一向大胆的袁文懿大惊失色。 两人丢下渔具,走向了袁文懿站着的地方。 丫鬟们自动让了条道儿,陆烁走近一看,就见一株花叶上,竟密密爬满了十来只蚂蚱,再看旁边的几株,也是一样的情况。 那蚂蚱因为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慌乱的跳来跳去,许多竟还飞着走远了。 第二十八章 蝗虫 那花叶上的蚂蚱,有黄的、有绿的,看到人来,惊慌的跳来跳去。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蚂蚱? 陆烁可记得这蚂蚱是农业害虫啊,府里的小花园子就这么多,那农田里岂不是更多? 这是要闹虫灾的节奏啊! “噫~”袁文林怪叫一声,“这是什么虫子,密密麻麻的,看着怪恶心人的。” 袁文林边说着,边远离了那几株植物几步。 小丫头们本就害怕,听到袁文林的话,纷纷拉着袁文懿和陆舜英跟着退后了几步。陆舜英转头看到陆烁就在她身后,忙跑到陆烁身边,双手抱住陆烁的腿,把脸埋在他的背上。 “哥哥,怕。”舜英的声音糯糯的,细着嗓音说道。 陆烁一低头,就看到妹妹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哈巴狗。 似乎是因为袁氏的离开,小舜英今日显得非常没有安全感,和往日的开朗大不一样,一开口就染了哭音。 陆烁的心就软了下来。因为年岁还小,抱不起她,就把她拉到身前,双手搂着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小脊背,安慰她道:“不怕不怕,小虫子罢了,大家都在呢!” 朱衣也蹲在舜英身旁,对她说道:“是啊!那虫子只吃庄稼,不咬人的。” 其实饿极了也会咬人的,朱衣在心里想。可是她怎么敢说出来呢? “朱衣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虫子?” 袁文林一听朱衣竟然认识,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直接开口问道。 “当然认识。”朱衣开了口,停顿了一下,她盯着那些还在跳来跳去的黄黄绿绿的虫子,表情有些惆怅。 “这是蝗虫,说起来,奴婢和它们还有些渊源呢!”朱衣的声音有些低沉。 蝗虫,难道是“蝗灾”的那个蝗虫吗? 可是陆烁明明记得这个是蚂蚱啊。 陆烁记得有一次他去农家乐时,那老板娘端上来的一份特色菜就是油炸蚂蚱,本来自己还是不敢吃的,后来勉强试了一口,就爱上了那个味道。 那个老板娘临走时还特意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蚂蚱酱呢。 怎么朱衣竟然把蚂蚱叫做蝗虫?难道蚂蚱是它的别名? 陆烁想到自己前世看过的那几张铺天盖地都是虫子的蝗灾照片,心里有些震撼,顿时看着那些虫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在场的人都专注的盯着朱衣,想要听她接着讲下去,倒没人注意陆烁神情的变化。 “奴婢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奴婢是个乡里娃,六岁那年天气大旱,村民们都忙着浇水灌溉,好不容易熬到要收稻子了,突然起了蝗灾。蝗灾时候的那个景象奴婢现在都还记得。” 陆烁也不胡思乱想了,静静地听朱衣说起自身经历来。 “蝗虫一来,密密麻麻的,像是乌云压境一样,整个天都黑沉沉的。蝗虫扫荡过的地方,半点活物都留不下来。奴婢当时还小,爹娘就不敢放我出门,我就只能躲在家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蝗虫把庄稼都糟蹋了。” “啊~”听故事的人都发出一阵唏嘘声。 陆烁放眼一看,见大家都是一副惊奇又感慨的表情。 是了!这里的四个主子就不用说了,都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当然换了芯子的他除外,那些小丫鬟们,也大都是家生子,几乎都没出过府,这种自然灾害自然都离大家很远。 接下来的事就跟大家想的一样了。“奴婢家当年颗粒无收,实在养不活几个孩子了。爹娘没法,只能把奴婢和姐姐卖给了人牙子,奴婢这才辗转进了陆府。” 陆烁看到朱衣的眼里已经有了些晶莹泪光。 “朱衣姐姐,那你恨你爹娘吗?”一直沉默的袁文懿突然抬头,看着朱衣问道。 朱衣被问的一愣,接着就摇了摇头。 “奴婢不恨,奴婢知道爹娘也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他们绝不舍得卖了我们姐妹的。况且卖了我们,也是给我们找了一条生路,你看奴婢现在,进了陆府,吃穿不愁的,还很有些体面,奴婢已经很满足了。只是也不知道姐姐被卖到了哪里,不知道家里现在过得怎么样。” 朱衣说完这话,眼中虽然依旧含着泪,笑的却很满足。 有两三个同样是被卖进府的的小丫鬟,似乎也被朱衣的话唤起了过往,眼睛都有些潮湿。 都是一些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陆烁的注意力却没放在这上面,他问朱衣道:“朱衣姐姐,我听人说这蝗虫是可以吃的!你们没了粮食,为什么不想着存些蝗虫来吃?” “烁哥儿,你是听谁说的?这蝗虫看着这么恶心,人怎么吃得下去?”袁文林一听陆烁这问题,立马嫌弃的看着他。 袁文懿和几个小丫鬟也深有同感,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陆烁却不以为意,耐心的等待着朱衣的回答。 朱衣一笑,刚才的惆怅就烟消云散了。她看着袁文林道:“表少爷,蝗虫再小,那也是肉。虽然看着恶心,但确实是可以吃的,您可别不信!” 袁文林“啊”的张大了口,那形状都可以塞一个鸡蛋下去了。他被朱衣的爆料吓得有些懵,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这蝗虫不仅可以吃,而且还非常的美味。不论是烤还是炸,都香喷喷的。平日里没蝗灾的时候,小孩子们也会到田间地头捉些蝗虫来解馋。” 说到这里,朱衣抿了抿嘴,站起了身,看着陆烁说道:“不过虽然能吃,但蝗灾一来的时候,大人们都忙着赶蝗虫、抢收庄稼去了,哪里还能分出闲心来逮蝗虫。再者说了,蝗虫再多,那也毕竟不是粮食,人们吃上五六天还可以,如果十天半个月顿顿吃蝗虫,人也是受不了的。” 陆烁听了朱衣的话,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显然并不十分适合古代的这种现状。 朱衣又补充道:“蝗虫活着不好保存,死了之后又放不久,所以要吃,也只能灾害那几天能吃罢了。” 好有道理!陆烁不得不点点头。 他现在必须要承认,自来了古代后,他作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太强了,以为占据了时间上的优势,自己就能领先古人一大截。殊不知古人代代流传下来的智慧,虽然看着不那么科学,但却都是经历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亲身检验的,实用性明显更强。 像是“吃蝗虫”这事,事情是小,但陆烁却不得不由此反思自己的态度了!自己仅仅因为现代的一次吃蝗虫的经历,就贸然的问出了口,谁料古人自有他们的生存智慧,早已这样实践过。自己的那个简单的猜想就显得有些滑稽。 虽然这个问题在今天这个场合显得有些无伤大雅,但以后在其他情况下再问出类似的问题时,就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了。 看来以后要使用后世“知识”地时候,还是应该深思熟虑一下,以免再发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不过陆烁却觉得在“吃食”上下点功夫,或许会对治理蝗虫会有些奇效。 但眼下要考虑的第一步却是让陆昀等人知道这个蝗灾即将来临的征兆。 于是陆烁提议道:“你们看看,这一棵花树上有那么多蝗虫,不知道沧州是不是也要发生蝗灾了。我们不妨先去找我爹他们,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吧!也好让爹和舅舅他们早点有些准备。” 袁文林和袁文懿对视一眼,也都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还是小孩子,却也认识到,在陆昀和袁正的治地上,如果真的发生了蝗灾,万一治理不好的话,那可是会牵扯到官员的。 朱衣一听陆烁这话,心里很赞同,她就用帕子包了几只蝗虫,一会儿可拿去给两位老爷过目。 陆舜英看到朱衣的动作,就也要拿着。朱衣看她不同于刚才,对这蝗虫半点也不怕的样子,也就把手里的帕子给了她。 一行人就又慢慢的走出了花园子。 现在才刚刚到午时,距离陆昀下衙还有一小会儿,陆烁就带着袁文林他们先进了自己的东厢房。 小丫头们打起了帘子,几个人直接进了陆烁的书房,摈退了丫鬟们,在罗汉床上坐下了。 周妈妈一进来,看到几个小主子径直坐在罗汉床上,也不梳洗,小案几上也没有茶果点心,不禁大骂服侍的小丫头们没眼色。 “夫人才刚刚走,就使唤不动你们了?一个个没有半点眼力劲儿,主子们才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服侍着更衣梳洗,上茶上点心?再做出这种懒散样,仔细你们的皮。” 周妈妈是专管丫头婆子的,她的话没人敢不听。碧桃红杏几个默默听着训斥,赶忙端铜盆的端铜盆,上茶点的上茶点。 陆烁听到小丫鬟们挨了骂,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对周妈妈说道:“妈妈,你也别骂她们,是我们几个有事要商量,这才让她们都到书房外面守着。” “恩恩,要治蝗虫!”陆舜英边奶声奶气的复述他们刚才的话,边把拿着帕子的手伸了出来。 那几只蝗虫被陆舜英隔着帕子捏的有些恹恹的。 周妈妈看着陆舜英手里的蝗虫和这彪悍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小跑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把帕子拿了出来,哀叹道:“哎呦,英姐儿,这多脏的东西啊,您怎么还拿在手里边玩儿?” 刚刚被骂过的丫鬟们又都低下了头,朱衣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坏了规矩,赶忙跪下了。 “英姐儿是拿了什么?把周妈妈给吓成了这样?” 陆昀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第二十九章 对策(上) 丫头们打了帘子,陆昀就阔步走了进来。 “父亲。” “姑父。” “老爷。” 室内众人纷纷矮身行礼。 陆昀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然后就低低笑了一声,走到罗汉床上坐下,无奈道:“你们这几个小孩子呀!都是自己家里人,何必这么多礼。” 陆烁顺势抬起了身,往陆昀身上一打量,就见陆昀还穿着绯色白鹇图案的官服,脚踩皂靴,显见的是刚刚从衙门里回来,还没有换上家常衣服就先来了东厢房。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陆舜英行完了礼,看到陆昀坐到了罗汉床上,就几步跑到他身边,斜着身子偎在了他的身上。 陆昀对待小女儿那是相当宽容和宠爱的,就把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礼不可废,这是先生平日里教导我们的,儿子(侄子)时时不敢忘。”袁文林和陆烁端正了身姿,笔直的站在陆昀身前。 陆昀嘴上这么说,但对于晚辈们知礼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这才是大家族的子弟该有的样子。因而也就和蔼的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父亲,现在还没到午时中呢,您怎么回来的这么匆忙,连官服都没来的急换?”陆烁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早上走的急,我看到英姐儿一直在哭,在衙门里也不放心,就想着赶紧回来看看。” 陆昀边说着,边低头看着陆舜英,见她正玩着自己的手指,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显然是从早上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了,也就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袁文懿眉开眼笑,对陆昀脆声说道:“姑父您就放心吧!有我们三个陪她一起玩,英姐儿早就好了。” 陆昀听了这话,赞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说完,他又问周妈妈,“我刚刚还没进来时,听你们在争论着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妈妈这才有机会回话,她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边把那用帕子包着的蝗虫拿给陆昀看,边说道:“老爷您看,就是这蝗虫。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给了英姐儿,奴婢看到姐儿把这脏东西一直拿在手里,可真是吓了一跳。” 朱衣还在地上跪着,此时听到周妈妈的话,忙又磕了个头,认错道:“老爷,妈妈,是奴婢的错。奴婢刚才随着主子们去逛园子,说到蝗虫的事,就顺手用帕子包了几个回来,后来见姐儿想要,就把这个给了她,倒是坏了规矩,还请妈妈责罚。” 周妈妈平日里跟朱衣相处较多,感情最是亲厚,知道她虽然才十二岁,却是个极为妥帖的人,就想先在人前训斥她一番,也好减轻点对她的责罚。 只是还没等周妈妈开口,陆烁就先对着陆昀说道:“爹,我们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 陆昀就“哦”了一声,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刚刚在东边逛园子的时候,就发现那花树上爬满了蝗虫,觉得这现象有点不同寻常。后来听朱衣姐姐说,她的家乡曾经发生过蝗灾,蝗虫经过的地方,庄稼都被吃了。我们听了这个,就都有些担心,害怕沧州也是要闹蝗灾了,就赶紧回来等您,想把这个说给您听。” 陆烁说完这话,就直视着陆昀的眼睛,却见陆昀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惊讶。 陆烁和袁文林对视一眼。莫非陆昀早就知道了? “你们能细心观察,且能联想到时事,这很好。”陆昀赞赏了一句,接着说道:“这蝗虫突然增多的事,发生的也有两天了,我本没打算告诉府里的人,你们倒是先发现了。” 袁文林刚才还只是有些猜测,现在听到蝗灾要发生的事情得到了证实,不禁有些忧虑道:“姑父,我们听朱衣姐姐说,这蝗灾发生时的景象非常骇人,现在沧州要发生蝗灾,不知您心里有了对策了吗?” 陆昀的面容有些沉重,眉头微微皱起,说道:“这蝗虫是庄稼的大敌,现在又正是秋收的关键时候,一个不好,可能就会颗粒无收。今年自七月以来就一直大旱,久旱必蝗!现在不只是沧州,整个河——北道都有这种蝗虫泛滥的迹象,情况怕是不妙啊!” 说到这里,见几个孩子都惊讶的看着自己,连小舜英都不再扭来扭去玩她的手指了。 陆昀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了,怕是吓到了孩子们,他就又浅浅的笑了笑,说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现在灾害还不是很严重,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准备提前治理这些蝗虫。我这次提前从衙门回来,就是让管家去请一些有经验的老农来家里,准备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书房里的许多人都放下了心,陆烁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他可是知道的,就是在现代,科技那么发达的情况下,人们对于蝗灾还是只能微微减缓,用一些非常手段减少损失,但要说治理蝗灾,那却是不现实的。 更何况是在生产力还很落后的古代? 于是陆烁就开口道:“爹,你们商量对策的时候,我和文林能不能在旁边听一下啊!我们对此事也挺关心的,也想知道治蝗的进展。” 袁文林非常赞同这个提议,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说不定我们还能提出一些意见呢!” 陆昀看他们俩这么积极,微微思索了一下,也就点头同意了。 两个孩子,一个冬月就六岁了,一个已经八岁了,都已经是懂事的年龄,两个人都是要入仕的,小时候多听听这些也好。 袁文懿听到自己被排除在外,微微噘着嘴,表情有些委屈。 他们在花园里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做这件事的嘛! 陆烁看她这样,知道陆昀在前院书房议事时,是不会带着女孩子去的,只能暗地里叹息了一回:在古代这种情况下,女孩子们所受的限制明显更多了一些。 于是安慰她道:“表妹,你先别回府,等我和表哥在前院听完了,我们就回来讲给你听,你看这样好不好?” 还是表哥最好!袁文懿心想。 袁文懿就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陆烁和袁文林这才随着陆昀出了东厢房,直接去了前院。 等到了仪门处,就碰见了正由周管事领着进来的袁舅舅。 真是好巧! 陆烁和袁文林就连忙给袁舅舅行礼。袁正皱眉看了会儿他俩,就问陆昀:“我们是要谈正事的,你怎么把他们俩也带来了?” 神情颇有些不赞同。 等听了陆昀的说辞之后,袁正虽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倒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嘱咐他们道:“旁听可以,你们却不能随意说话。治蝗的事情事关沧州甚至整个河——北道的民生大计,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可以置喙的。” 陆烁和袁文林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等进了前院书房,袁正和陆昀在书房里分立坐好,陆烁和袁文林则避到了旁边的小隔间里。 这个小隔间能清楚的看到书房的动静,却又不会被书房中的人发现。 不一会儿,守在门外的周管事就禀报了一声,然后带着四个老农走了进来。 陆烁透过镂空的隔断向外一看,就见那四个老农都是五六十岁的模样,肤色黝黑,身材干瘦,其中有两个老农弓着腰,背驼得很厉害。 四个老农才一进了书房,就连忙给坐在上首的袁正和陆昀跪了下去,直到陆昀连忙叫起了两次,又亲手把他们扶了起来,他们这才拘谨的半坐在管家提前布置好的灯挂椅上。 古代的老百姓最怕见官,陆烁倒是能理解这些老农的做法。 陆昀的声音温和醇厚,他不紧不慢的开了口,道:“诸位老人家不必拘谨,我们二人今日请你们来,是要向你们请教些关于蝗灾的事情的。本官听说你们都是各个县比较有经验的老农,一会儿我们问了问题,还请你们能够知道多少说多少,这毕竟事关我们整个沧州老百姓的生存大计。” 那几个老人家听陆昀说话这样客气,惶恐的又要站起来行礼,陆昀连忙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那个年纪最大,头发全白的老者,算是四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了,他率先开了口,说道:“知州大人尽管开口问,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种庄稼这个事情上却是一把好手。” “就该这样。”陆昀听了他的话,赞同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诸位不知注意到没有,这两三日来,农田里的蝗虫增多了不少。本官派了几十个小吏到各个县去探访,发现都是这样的情况。” 还是刚才那个老者,他又开口了。 “大人说的不错,因为过几日就要秋收,小老儿到地头儿走的也多,这几天那蝗虫是成片成片的疯长,许多还是长着膀子会飞的,怕是要闹灾呀!哎,这好不容易风调雨顺了几年,今年怕是不能安生了。” 其他三位老农显然也是遇到了这种状况,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陆昀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不知诸位往年有没有什么治蝗的经验?” 终于说到重点了,小隔间里的陆烁和袁文林全神贯注的盯着外面,生怕错过一个字。 “蝗虫一来,密密麻麻的,连人都敢去咬去叮,咱们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小老儿活了五六十年,倒是没听说过有谁能把蝗灾治下去的!” 一个驼背的老者一听陆昀这问话,就摆摆手悲观的说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陆烁想。治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书房内的陆昀和袁正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无奈。 正在这时,先前那个最年长的老者开了口:“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众人一听这话,都把灼灼的目光对准了他。 第三十章 对策(中)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最年长的那个老农突然开口说道。 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髯,看着众人绝望的神色,施施然开了口。 这一开口,书房内的众人就好比久旱突降甘霖,久饿骤得美食。 室内本已沉闷到了极点的氛围突然被点燃了。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白发老农。 陆昀听到这话,本来跌到谷底的心情又重新归位。 他带着希望的目光看着老者,声音有些颤抖,激动地说道:“不知老人家有什么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大人折煞小老儿了。”白发老农相比于刚才,神情淡然了许多。 他接着说道:“正像刚才那位大兄弟说的一样,要想把蝗虫全部赶跑杀死,那是没有半点可能的。” 老人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众人的兴致被吊到了半空,都纷纷提了一口气。 老人家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但是大人您请想一想,您又是为了什么才要治理蝗灾的呢?” 陆烁和袁文林一听这话,只觉得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可不就是这样?从结果入手,自然就没有忧虑了。 如果庄稼都收到仓里了,哪怕有再多的蝗虫,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袁正却突然发声,打破了众人眼前美好的畅想。 “老人家,您说的这个我们二人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现在离谷物收割期还有十多天,蝗灾却眼看着就要来。我们前日就已在蔚山县试着让大家提前收割,只是乡民们却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蝗灾不一定会来,但现在却正是谷物生长最重要的时候,如果现在收割,怕是要减产一半儿啊!因此绝大部分的人都不愿意。” 说到这儿,袁正想了想这两天受到的阻碍,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摇着头沉声道:“粮食就是老百姓的身家性命,若是不给他们点儿实际的保障,哪怕是强行推广这个政策,怕是照做的也不多。” 袁正所说的话,在座的老农体会的更加深刻一点。 在这样的时代,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好多人赚了钱之后的第一想法,就是置上几亩良田,这样才觉得安稳踏实。 几个老农又低声交流了起来,唉声叹气的,显得很是赞同。 陆烁默然。他觉得自己虽然活了将近二十年,脑子却还是一根筋! 看来不论是做出什么决策,都要先考虑一下受众的心理啊!否则就是再好的政令,也只能是事倍功半。 事情到了这里仿佛就进入了一个僵局。 那老者却呵呵笑了笑,面对着袁正,继续开口道:“正是大人说的这个理儿!只是大人,如果能想法子让庄稼提前成熟,再想法子把蝗灾到来的日子推后,这样岂不是就能解决问题了?” 陆昀和袁正听到这里,都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这样的法子又哪儿是这么容易找到的呢? 陆昀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白发老农面前,迫不及待的问道:“蝗灾到来和农作物成熟都要讲究天时,莫非老人家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改变他们自身的习性?” “是呀,老哥哥!”另一个枣红色脸庞的老者抚了抚稀疏的胡须,质疑他道:“这些可都是老天定好了的,可不是咱们这些凡人想改就能改的。” 那白发老农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笑眯眯地说道:“小老儿也不卖关子了,我确实是有些祖传的法子可以让庄稼提前七八天成熟的。” 在座的各位,包括小隔间里的陆烁和袁文林,都吃了一惊。 莫非这老人有催化剂? 可是陆烁活了两辈子,却也只听说过能给瓜果催熟的,还从没听说过庄稼也能催熟的呢! 陆烁觉得自己又要再一次涨姿势了! 那白发老农好似没看到在座诸位惊奇的目光似的,他自顾自的说道:“说起来,我们祖上这个老方子,可是传了一百来年了。” 说到这里,白发老农的目光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我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只有十来岁,那一年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河水暴涨,连运河都决堤了,好多良田都被淹了。我们那个县城离运河很远,但也早早知道了消息,只是大家却也没有一点儿办法。” 室内静悄悄的,众人都屏住呼吸,耐心的听老人家讲古。 陆昀任知州这两年来,可是做足了功课的,沧州州域志以及大小灾害的记载,他是早已烂熟于心的。 所以只是细细一思量,就发现五十多年前沧州确实爆发过一次大型的洪水。 因而虽然白发老者还没说出他的办法,陆昀却已经信了大半了! 料想老人家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唬弄人的。 老人没有停顿太久,他的神情由先前的迷茫转为欢喜,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也迸发出光亮来。 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全家人都心里面没底儿,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候,我爷爷连夜配了祖传的农肥,说是可以催熟庄稼的,家里人先还不信,只是想着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就趁夜把那肥料洒到了农田里,没想到过了两天,那些谷粒却一下子都饱满了起来,我们家的庄稼也比别人早收了足足十天。” 早收了十天! 还是人家亲身试过的! 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陆昀和袁正对视一眼,觉得十天有点太夸大其词了,两人都有一些不信。 先前那个枣红色脸庞的老者坐在灯挂椅上,双手拍了下大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指着白发老农,开口惊叫道:“老哥哥,你这牛皮都要吹破天喽!这样的奇事儿,小老儿可是闻所未闻的!你们家要是真有这样的本事,还用呆在地里种庄稼?早该发达了吧!” 话音一落,其他人虽然没有附和着去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里却都写满了不相信。 陆烁倒是觉得老人可能真的有催熟谷物的办法,他现在心急的痒痒的,好想立刻知道是什么。 那白发老农见大家都不相信他说的,也不淡定了,声音拔高了不少,急忙说道:“你们可去红叶村打听打听,小老儿可从不骗人的!” 说完,他又转头指着那枣红脸的老农,激动地说道:“那绿肥的方子是白纸黑字写好了的!我们家可一直把它当传家宝一样留着呢,要不是知州大人要用,小老儿还不舍得拿出来呢!你可别在这里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第三十一章 对策(下) 等等,陆烁听到了什么? 绿肥? 好现代的名字! 陆烁摸了摸鼻子,这是又见穿越者系列二了?这个白发老农的祖上难道也是穿来的? 再加上之前的太祖皇帝谢纶,陆烁现在真的很好奇,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多少和自己有相同经历的人。 看来以后在使用现代知识时,一定要更加谨慎了,谁知道哪天就能碰到自己的老乡! 陆烁可不想在古代掉马甲。那样可就不只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事了,万一这个老乡是个心怀不轨分子,把他的事情爆了出来,他就极有可能会被当做妖孽分子处死的。 毕竟现在可是个十分迷信的时代啊! 陆烁甩了甩头,暂时先不去想这些不想干的事情,他慢慢思索起脑海里仅能记住的关于绿肥的知识来。 陆烁明明记得绿肥就是简简单单的比较环保的农业肥料啊!怎么到了这个老农口里,就变成了能催熟谷物的药了呢? 难道是穿越者为了方便随意取的? 正在陆烁百思不得其解时,书房里又有声音传来。 袁正踱步到书房正中间,虽然只穿着家常衣裳,却自有一份久积下来的官威! 他站到神情激动的白发老农面前,面含歉意,低声说道:“老人家,非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你说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袁正话虽只说了半截儿,但意思却很明显。 那老农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他的神情有些无奈,但不一会儿就又坦然了。 那老农就苦口婆心的开口说道:“大人,小老儿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也知道您们二位做的都是惠及老百姓的事情。这蝗灾是个大事儿,一个不好,怕是一多半儿的沧州人日子都不会好过。” 老农的话正敲击了室内众人心里的痛处,众人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老儿是万万不敢把这方子拿出来的。”说到这里,老农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 这老农口称不敢,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这倒不是说小老儿我舍不得,而是我那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是方圆百里人人称赞的种田好手。他不仅地中的好,还会自己配农药、农肥,他育出来的秧苗,个个易活结果儿多。在我们那一片儿,他要是敢称第二,倒没人敢称第一。” 不待众人开口去问,老农就自顾自的开口为众人解惑。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眼睛里泛起了泪花,神情很是悲怆。 “就因为太出名了,就被两个地主给盯上了,那两个地主都争着要压榨我们,想把我们家变成他们的佃农,这样他们使着才放心。哎~我们族里那时候虽出了个秀才,却到底势弱,哪里是地主的对手,我爷爷无奈之下就答应卖身给地主,好把我们一家给摘出来。” 眼泪顺着老农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慢慢流了下来。 陆烁顺着缝隙向外望过去,仿佛也感受到了老农的那种无奈和悲伤,鼻头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他接着说了起来,“只是答应了一家,另一家却不同意。我爷爷那时候七十多岁的人了,被打的满身是血,眼看着就要过去了!之前答应的那家地主看他快不行了,害怕吃官司,又连夜把他送回了我们家里。” 老农讲到这儿,已经有些不能自已,就停顿了下来。 室内的众人都被他这悲惨经历给感染了,都沉默了下来,倒是没有人去催促他。 老农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我爷爷的身体眼看着就要不行,人倒是很清醒,他连夜把他以前写的一些东西全都烧了,只留下了小老儿手里剩的这个方子,说是要留给我们灾年救急用。只是他却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们一家身份低微,命如草芥,这些方子虽是种庄稼时的宝物,却也是催命符,一个不慎就会要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老农说完这些,干瘦的身子挺了起来,直直的站到了陆昀和袁正的面前。 “小老儿本想要听从爷爷的话,一辈子不外传,只是眼看着沧州要遭灾,小老儿心里不安,这才不顾先人的劝阻,斗着胆子把这方子献了上来,哪里又敢欺瞒两位大人呢?” 陆烁听到这里,心下了然。 想必这位老农的爷爷就是穿越者了,说不定他前世是个优秀的农学专业研究者,又恰恰穿越到了农家,倒是给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只是这里可不是平等的现代! 这个时代!明珠到了达官贵人手里,才能顺利的发光发亮;到了低等级平民那里,要么就好好隐藏掉它的光华,要么依然闪着光,就要做好被毁灭的准备。 这就是等级! 这位同仁想必也是希望能有一些作为的,倒是忘了收敛自己,结果就被这个时代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留给子孙的忠告就是这个时代带给他的沉思和感悟!倒是极其正确的。 书房内,陆昀一揖到底,给白发老农行了个礼。 那老农慌忙要去扶起陆昀,只是看着陆昀的官服,倒是不敢下手了。 陆昀直起身来,恭敬地说道:“老人家心怀仁心,把沧州百姓放在心里,是大义之人!倒是晚辈小人之心了。” 陆昀听完老农刚才的一席话,直接自称起晚辈了。 可见他对老农的敬重。 陆昀和袁正接着就把老农迎到上首坐下。 白发老农虽然照做了,却一直是坐立不安的。 直到陆昀和袁正两个又谈起正事来,他才安定下来。 “不知这药方的配料贵不贵,好不好得?这药方要是有效的话,可是整个沧州的农田都要用的,不知能不能配制齐全!” 陆昀也不拐歪抹角,直接问出了心里的担忧。 “大人不必担心。”老农抚了抚长髯,自信的说道:“这方子多数用料都是田间地头常见的草稞,现在正是长得茂盛的时候,很好找。只有鱼骨粉比较难弄一些,只是占得比重却不大。只要有了这方子,家家户户都能弄好。” 陆昀和袁正一听这话,才彻底放下了心。 沧州近水,鱼骨不难得到,只是磨成粉要麻烦一些罢了,倒是不难。 因为时间紧迫,两人也不敢耽误,忙唤了周管事进来,让他按照方子去找配料回来,务必今日尽快能调配出来。 周管事听了白发老农的详细介绍,领命退下了。 陆昀和袁正就又坐了下来,开始商量着怎么去推后蝗灾的时间。 有了刚才的经验,两人自然要先请教一下白发老农。 老农对于自己提出来的这件事是早有准备的,因而就显得胸有成竹。 他笑了笑,说道:“现在蝗灾还没有彻底成型,因此延后起来就很容易,只要能发动每家每户都一起去消灭蝗虫,这蝗灾的发生就会慢下来许多。” 这话说得有理!渐渐听得入迷的陆烁暗暗点头。 “村子里有喂鸡鸭的,都放到田里去,让他们去逮蝗虫吃。” 坐在灯挂椅上的其他三个老农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些方法。 “不错!”袁正对此很赞赏,他虽然是书生,但对农业的是却也很了解。 “就是那些妇女小孩,也可以让他们到田里去抓蝗虫。” 陆昀点点头。 然后他又拧起眉头,看着白发老农问道:“这些都是比较容易想到的方法,但是成效却不是很大,不知道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因为刚才的事,陆昀显然已经对老农很信服了。 白发老农点点头,说道:“确实有,我那过世的爷爷曾经说过,蝗虫向火,如果天黑的时候在地头点起火堆,那些蝗虫就会成片的往火里爬。” “哦!”陆昀感叹一声,“这岂不是和飞蛾是一样的道理?” 袁正看到老农点头赞同陆昀的话,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趁着天黑点些火堆,再在蝗虫的必经之道上挖下长长的大坑,等到那些蝗虫都掉到坑里,直接活埋了他们,这样倒是可以一下子闷死一大片。” “说的是!”陆昀微笑着点头赞同,接着他又补充道:“只是焚火堆的时候,一定要有人看着,不能这边灭了蝗虫,那边又起了火灾。” “这是自然,不过这些却是你这个知州大人要考虑的事情了。”袁正因为解决了问题,心情就好了起来,不禁打趣起陆昀来。 室内的气氛顿然一松。 小隔间里的陆烁和袁文林也松了一口气。 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被移开了,两人相视一笑,心情都轻快了起来。 陆烁觉得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他就跟着学会了很多,也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一些性格缺点。 这倒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因为下午还要继续看那些绿肥的配制情况,陆昀就把几位老农挽留了下来,并吩咐小厮们领着他们到前院的待客厅里,去吃提前准备好的丰盛午饭。 几位老农推辞一番,也就坦然接受了。 陆昀和袁正久久站立在陆府的大道上,望着老农们离去的背影。 不一会儿,两同窗默契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希望!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至于治蝗的事情成与不成,就要看下午那个“绿肥”的配置结果了。 第三十二章 选择 等到书房里的几人都出了门,陆烁和袁文林才打开了隔断,从小隔间里走了出来。 陆烁听了刚刚的一番谈论之后,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觉得说不定会对治蝗有用处,只是也不清楚可不可行。 他低着头沉思着,想着什么时候说给陆昀比较好,神情就显得有些愣愣的。 袁文林则长长舒了口气。 他坐到灯挂椅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和陆烁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就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的一口气牛饮完了。 等喝完了茶,袁文林见陆烁还在那里发愣,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神秘兮兮的问他:“哎~想什么呢?回神了!” 陆烁被他一碰,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忙答道:“在想刚才的事情啊!表哥,你说那个老汉,他真有本事提前十天催熟庄稼吗?” 袁文林抱着胳膊,小手撑在下巴下面,听了这话,倒是仔细想了一会儿。 “我也不确定,只是看那老汉刚才的表现,我觉得他不会骗人的。” 袁文林歪着头直视着陆烁的眼睛,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不过,”袁文林略一停顿,就又说道:“如果这个药方是真的,那你说,那个老汉的爷爷得多厉害呀!” 袁文林说到这里,就从灯挂椅上起身,在书房里铺着的的斜纹提花针织地毯上似模似样的踱步。 “听那老汉说,他爷爷在世时写下了许多种田的良方。若是这些东西没有被毁,编订成册,再让官吏按照此法劝课农桑,没准我们大齐的田税收入能更上一层楼呢!老百姓的生活也能好过一点。” 陆烁听了他这话,扑哧一笑,末了又觉得这笑法太女性化了,又赶忙端肃了身形。 他觉得袁文林说的这话在一定程度上还挺有道理的,只是却有点太理想化了。 于是他就笑答:“表哥,你想的太简单了!所谓一地一俗,我们大齐地广物博,只是再好的法子,也得因地制宜才行,要把整个齐朝的农业水平都提高,哪有这么容易!” 袁文林看他笑的那么欠扁,倒也不以为意,反正他自己也只是乱想的嘛。 只是想到那人的悲惨死法,袁文林不禁觉得可惜,就幽幽感叹道:“这人可真是生不逢时啊!若是能生活在现在,倒是能有一番作为。” 可不就是生不逢时! 陆烁对这话倒是认同。 只是他却觉得,既然穿来了这个时代,就要懂得守这个时代的规则,不然被这个时代淘汰就是必然的。 这个穿越前辈的经历也让陆烁心有戚戚然。 两人没聊多久,就又回了内院。 因为在书房耽误的时间长了,此时已经过了正常的午饭时间。 两人才走到垂花门,就见周妈妈已经在此处等着了,见到他们俩回来,周妈妈笑着迎上来,说道:“哥儿可算是回来了!两位姑娘都等了许久了。” 陆烁想到陆昀和袁正还没有用饭,就问周妈妈道:“爹和舅舅可回来了?我记得他们二人还都饿着肚子呢!” 周妈妈答道:“方才小厮已经过来回话,说是两位老爷还有客人要招待,花妈妈就直接把席面摆到了前院,两位哥儿不必担心这个。” 陆烁和袁文林一听这话,想到治蝗的事情紧急,几乎是分秒必争的,陆昀和袁正可能还有要事要忙,因而也不多言了,连忙加快了步伐。 等进了正房的明堂,就见琥珀和朱衣已经在张罗着摆午饭了。 袁文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们,陆烁也是个守信的人,就赶忙一五一十的把书房里的事说给了她听。 袁文懿照例是惊叹一番,此事暂且不提。 前院的小花厅里,圆形的饭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陆昀和袁正各坐在一张五开光炫纹坐凳上,一边夹着菜,一边浅斟慢酌。 “子岚弟,那绿肥的事儿,你心里可有什么成算?” 袁正说完这话,就夹起一块胭脂鹅脯,细细嚼了起来。 陆昀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要发生蝗灾的,可不止沧州这一处。 他想了想河——北道各州同僚的复杂背景,心里有一些隐忧。 只是治蝗是关系到老百姓的大事,此时若是去计较同僚间政见的差异,就显得有些狭隘了。 “舅兄,”陆昀停了筷子,喊了一声。 他想了想,就接着说道:“此事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日后这法子若真的有效,我却知情不报,哪怕是治蝗有功,怕是也要吃挂落的。” 陆昀说到这里,有些烦闷,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他喝得有些急,酒浆就呛到了嗓子里,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袁正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一下一下的拍着陆昀的背部,过了好一会儿,陆昀才缓了过来。 袁正理解他的心思,就责怪他道:“你说说你,何必为了这些不快的事情烦闷自己。人人都说做官好,只是人在官场,却总是身不由己的,哪能事事顺心?” 陆昀听到这里,想到这十来年的官场经历,不禁摇头苦笑。 他转头看着袁正,声音里满是怀念:“舅兄可还记得在桃山书院求学的时候,我们兄弟二人也曾立下过雄心壮志,定要有一番作为的。” 袁正听了这话,回忆起过往,眼神有些晦暗。 陆昀接着说道:“我那时弃了府上的恩荫,科举为官,就是不愿一辈子碌碌无为,想要踏踏实实做点实事的。只是这十来年,为官几任,却要处处受制于人。如今连这能利国利民的好事,做之前都要想一想背后的利益冲突,怕得罪了这方,阻碍了那方,哪里还有当年那种指点江山的书生意气?” 袁正经历的起起落落并不比陆昀的少,一时也被这话感染了,跟着沉默了下来。 陆昀看他这样的反应,知道触动了他的旧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说道:“一时感触,就有些无所顾忌起来,舅兄不必放在心上。” 袁正却道:“宦海浮沉,半点不由己。你也是拿我当了至交,才跟我说这些心里话,我都省得的,你不必这样客气。” 因为这个话题,两人的心情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因而也不再继续说别的,一顿饭就安安静静的迅速吃完了。 等下人们撤了碗碟,两人就又回了书房,开始谈起了正事。 “整个河——北道的长官,大都是太子的人。我们与太子一系的关系也算亲厚,倒是可以放心。只有三人比较麻烦些。” 陆昀甫一坐下来,就率先开口道。 “不错。”袁正对这些官吏的任职情况了如指掌,就点头表示赞同。 陆昀接着就把这三人的情况一一说了起来。 “最棘手的就是河——北道的知府杜怀远,他自幼师从岳阁老,又作了岳府的女婿,真是把岳阁老的迂腐和保守学了个十成十。我可是听说过的,当年岳阁老在蜀州外放时,遇到了蝗灾,却严令百姓不许屠杀蝗虫,说是蝗虫通神灵,杀之会有灾祸,不知道这位杜知府会不会也这样照做。” 袁正听到这里,就问陆昀道:“他毕竟是一道之长,是你的上级,他若是不许治蝗,你可想好了对策?” 陆昀笑了笑,整个人很有自信。 他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不管那绿肥有没有用,我们今日都先把药方一起附到信中,寄给各个知州,至于是否推行,就要看各个知州的了。等过了两日,若那药果真有效,就再快马加鞭上折子给朝廷,那时候要怎样,可就不是他杜知府说了算了!” 袁正看他已经有了两全的法子,就笑了起来。 陆昀就接着往下说。 “平州的罗源和邢州的邓奕,这二人当年都拜了高卓为座师,恐怕一直是四皇子的眼线。我背靠敬国公府,上次玉罗山的事又让高卓吞了苦果,怕是这两个早已将我视为太子党人了,他们恐怕不会听从我的建言,只是这却是我管不了的了。” 陆昀对于这种官员结党营私、致使百姓遭殃的行为很是看不惯,却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袁正却觉得陆昀已做得很好了! 他就走到陆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他道:“凡事只能尽力而为,我们做到这地步,已经能无愧于心了!” 陆昀到底不是一个过度悲观的人,听了袁正的劝告,就很快放下了心结。 过了一会儿,外面就来人禀报,说是周管事已集齐了那药方上所需的全部配料。 陆昀听了这话,刚才的愁容彻底不见了,赶忙吩咐小厮去请孙老。 这孙老就是刚刚那白发老农。 等孙老看到周管事准备的东西,连连点头,说道:“就是这些东西,准备的很齐全。” 陆昀打眼一看,就见有鱼骨粉、苕子稞、鼠茅草、柽麻稞等,还有一些陆昀完全不认识的植物根茎。 孙老边按比例调拌这些配料,边详细的把绿肥配制的顺序和比例以及如何撒播的问题说给在场的人听。 果然是很简单!陆昀暗忖。 不仅如此,据其他几位老农说,这几样配料都是沧州府十分常见的,并不难寻。 这样倒是适合大面积推广了,家家户户都可自行制作。 等孙老配好一份之后,陆昀也不耽误,直接发了政令。 这政令是下达到每个县的,陆昀要求各知县将催熟谷物和逮捕蝗虫的命令推广到各乡、里、保,并采取层层监督的方式,防止有人偷奸耍滑,不照着政令做。 在政令里,陆昀还详细的写明了如何配制和撒播绿肥,以及用火诱及活埋的方式逮捕蝗虫的方法。 陆昀还特别说明,这些绿肥可以增产,对谷物是大大有利的。 这点声明,却是陆昀的小心机了! 等到下达政令的官吏出了门,陆昀才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给每个知州都去了信,信中照例写了绿肥及捕杀蝗虫的事。 当把这些事情做完以后,陆昀就觉得这几日压在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至于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做,就只能静等两日后各县报上来的结果了。 第三十三章 人心 等陆烁送走了袁文林兄妹,就已经快到申时了。 阳光和煦的挥洒下来,给湖水披上了一层银光。湖上的荷花早已开尽了,只留着零星的几片荷叶,亭亭独举。 陆烁回到自己的小书房,坐在靠窗的灯挂椅上,凝望着湖上的残荷,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就吩咐碧桃去把朱衣叫来。 而朱衣因为上午给英姐儿捉蝗虫的事,到底是被袁妈妈罚了一个月的月银。 朱衣自知自己犯了错,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因为此时不该她轮值,朱衣就待在耳房里做针线。 耳房就位于陆烁卧室的东侧,隔成四间,朱衣因为是陆烁身边的大丫鬟,就自己独住了一间。 碧桃一进来,正看到朱衣手里拿着府里统一发下来的冬衣——是一件丁香色直领对襟的絮棉褙子,朱衣正往褙子的窄边上绣着缠枝芙蓉。 那芙蓉绣的活灵活现的,碧桃一时倒有些看呆了。 朱衣一抬头,就看到碧桃在门口发呆,不禁笑道:“你这小丫头,进来也不打声招呼,杵在门口做什么?” 碧桃回过神来,几步走到炕沿坐下,用手轻抚着那绣样,感叹道:“朱衣姐姐,你的绣活真是越来越好了,这芙蓉绣的就跟真的似的。” 朱衣抿嘴一笑,看着她道:“不过是绣着打发时间罢了,哪里当得这样的夸奖。你若真个喜欢,回头我也给你绣方帕子。” 碧桃一听这话,开心不已,就忙不迭的点头。 朱衣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又整了整有些褶皱的前襟,有些疑惑的问道:“碧桃,你不在房里伺候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碧桃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叫人的,忙把陆烁的吩咐说了出来。 朱衣一听是陆烁有事叫自己,也不敢耽误,忙带着碧桃出了耳房。 书房里静悄悄的,小丫头们都被陆烁打发了出去,只有红杏站在八角鎏金瑞兽熏笼旁,正在往里面放梅花香饼。 陆烁一看到朱衣进来,眼睛一亮,摆摆手免了她的礼,直接道:“朱衣姐姐不必多礼,我找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的。” 朱衣先是有些疑惑,后又略略一想,就知道是跟蝗虫的事有关了。 朱衣浅浅一笑,看着就让人心里一暖,她开口笑道:“哥儿有什么事就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陆烁见她这样说,也就放下心来了。 他可是听红杏说了朱衣被罚月银的事情的。 他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开口问道:“朱衣姐姐,我之前听你说过蝗虫可以做吃食,你还记得是怎么做的吗?” 朱衣一听是问这个,就连连点头,说道:“方法倒是记得的,只是不知道哥儿是要做来给谁吃?” 陆烁也不打算瞒她,就说道:“记得就好!跟你说实话吧,我弄这些蝗虫的吃食,是准备晚饭的时候给爹尝尝的。” 朱衣一听是要给陆昀吃的,吓了一跳,忙说道:“烁哥儿,这可使不得!这蝗虫是穷苦人家实在没法了才吃的,哪里能上到主子们的饭桌上。” 陆烁看她这样激动,也理解她的惶恐。 毕竟,蝗虫做出来的菜式,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就是在现代,真正去吃的人也不是特别多。 可是,想到自己的那个变废为宝的法子,他却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像这样的大事,还是要通过陆昀才能做成的。 因而让陆昀认同这些菜式,就是关键的第一步! 于是陆烁就诚恳的说道:“朱衣姐姐,我做这些并不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而是想让我爹看到这里面的价值。如果我爹有门路把这些害虫变成食材卖出去,我们沧州的百姓岂不是也能多一条收入,减少一下损失?” 朱衣虽然还是觉得不妥,但想到她六岁遭遇蝗灾时的情形,不免起了同情之心,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烁看她同意了,当下也不耽误,直接带着她去找花妈妈,让厨房按照这几个法子做出菜来。 等到袁妈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样菜式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油炸、红烧、干煸、凉拌、炙烤。 厨房的大师傅到底是做惯了菜的,一听朱衣说的方法,不仅全部照做了出来,还融会贯通的多弄了几种。 几样菜式都被做的色香味俱全,再加上精巧的装饰,陆烁一瞬间觉得这些菜格调上升了许多。 这可真算是意外之喜了! 陆烁顿时觉得更有信心了。 袁妈妈看到这些令人垂涎的菜式,虽然觉得用蝗虫做食材荒唐了些,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所以等晚上用饭的时候,众人不仅发现菜的数量增加了一倍,这其中有许多还都是从来没见过的。 陆昀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些菜都是用蝗虫做的,并且一下子就猜出是陆烁的手笔。 他一坐定,就好笑的看着陆烁,笑道:“人小鬼大!说吧,你这是要整什么幺蛾子呀!” 声音里没有责备,倒都是宠溺和无奈。 陆昀为官多年,也是见过人吃蝗虫的,因而对这些菜也不排斥。 陆烁早习惯了和陆昀的这种轻松地相处方式。 他也不回答他爹的问题,而是怂恿道:“爹,您先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若是觉得还不错,咱们再说其他的也不迟。” 陆昀听他不肯说,也不以为意,率先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蝗虫。 陆烁和陆舜英身后的持筷丫头看陆昀下了第一筷,这才拿起筷子,遵照两位小主子的意愿夹起菜来。 陆昀吃了一口,也不评价,紧接着就又夹了几筷。 外酥里嫩、香气扑人、辣而不燥。 味道竟出奇的好! 陆昀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陆烁看着陆昀的动作和眼神,就知道他对这些是很满意的,不禁放下了心。 陆昀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温和的眼神看着陆烁,轻轻开口道:“说吧!你弄这些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陆烁也不吃了,直视着陆昀的眼睛,问道:“爹爹觉得这些菜做的怎么样?” “很不错!味道很好,菜做的又很新奇。” 陆昀评价道。 听到这样的话,不仅陆烁很开心,边上侍立的花妈妈也暗暗放了心。 她是管着厨房的,今日虽然是小主子做主弄出了这些菜式,若是老爷不满意,她也是要吃挂落的。 陆烁可不知道她心里的太极。 他又开口说道:“如果把这些东西送到普通人家的饭桌上、卖进大街上的酒楼里,您觉得可行吗?” 陆昀听到这话,就打量了陆烁一眼。 陆烁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过了一会儿,陆昀欣慰的拍了拍陆烁的小肩膀,开口道:“你想把闹灾的这些蝗虫卖出去,这个想法倒是挺好!如果真能成功,不仅能提高百姓抓蝗虫的积极性,也能给那些穷苦人家带来些收入。” 陆烁听到陆昀对他的方法表示赞同,不禁觉得很高兴。 陆昀见他这样,虽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到底还是继续开了口。 “只是,”他微一停顿,“这世上多得是伪君子、卫道士,有斥责妓子淫荡下贱的权贵,但狎妓之人却多是那些衣冠楚楚之辈;有开口闭口恋慕归隐生活的书生,但最瞧不起山野村夫的也多是他们……烁哥儿,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陆烁点点头。 陆昀这是在嘲笑这些心口不一的士族呢! 陆昀见他这样的反应,就摸了摸他的小发髻,又说道:“你未曾接触过外面,就不了解这个世上人心的险恶,就好比这些蝗虫做的菜,入口也很美味,只是在这些人看来,蝗虫天生就是污秽低贱之物,哪怕他们在人后吃得再欢,人前听到污蔑之语时,却都要跟着踩上几脚,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洁净高贵。所以说,要想推行出去,还需想个谨慎的法子才行!” 听了这话,陆烁默然。 这就是所谓的士大夫的自尊心吗? 可是在陆烁的认知里,他觉得士大夫就是苏轼、范仲淹那样心怀家国、不拘小节的人!风光霁月、金玉其质,是他一直向往的群体。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可能是时间上的隔阂,使得他把这些士大夫太过理想化了,现在当他也置身于历史之中时,听着陆昀的教导,他才感受到这些历史人物也都是血肉之质。 陆烁虽然认识到他所崇拜的士族群体阴影的一面,但他却并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心里也有了成功推广出去的法子。 于是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就又抬头开口道:“爹,我知道您的顾虑,只是儿子却有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 陆烁说到这里,就故意卖起了关子。 陆昀一向知道陆烁善于思考,是个有成算的。听他这样一说,也来了兴趣。 陆烁微微笑了笑,开口说道:“既然这些人这么喜欢矫饰自己,我们不妨就顺应他们的心意,把我们要卖蝗虫的事情弄得声势浩大一些,再冠上仁义为民的名号,这样一来,哪怕仍旧有反对者,怕也只是少数。” 陆昀听到这里,很欣慰,顿时觉得陆烁是个可造之材。 并且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治蝗成效就会更高。 他觉得以后可慢慢将时事说与陆烁听了。 陆昀就接话道:“不仅如此,我们再请些德高望重之人为我们摇旗呐喊,怕是跟风的人会更多,这件善事也能做的更加名正言顺。” 陆烁见陆昀竟然同意自己的方法,并且举一反三,不禁对这个便宜老爹更加敬服了。 他这个法子借鉴了现代的一些营销策略,本以为陆昀会对这种沽名钓誉的行为表示不屑的! 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意料之外了。 并且陆昀的法子明显更适宜这个时代,因为陆烁本来也想请些人来推广的,只是他想到的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 如今听陆昀这样一说,他不禁领悟过来自己的错误。 毕竟这世上还是有很多“硬骨头”的,他们向来以藐视权贵为荣,而一旦换成品德高洁的大儒,信服的人就会更多。 父子两个制定好了方法,都觉得心满意足。于是剩下的晚饭时间就在这样轻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翌日一早,去往各州送信的信使就回来了。 并且随身携带了各个同僚的回信。 陆昀拆开信一看,倒是觉得有些惊奇! 第三十四章 事成 陆昀看到回信,倒是有些惊奇。 情况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啊!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陆昀不由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打开一页窗户,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正值九月,窗外的桂树开得正旺,满树金黄细小的花儿,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清芬袭人,有一股甜蜜的幽香。 他注视着树影婆娑的丹桂,隐隐有了些头绪。 罗源和邓奕的信上又是感谢又是客气的,陆昀倒是可以理解。 毕竟是同僚嘛!哪怕是政见有不同之处,也不可能完全撕破脸。 杜怀远的态度却有些发人深思了! 陆昀以往和他的书信来往中,可从没见他这样情真意切的和自己称兄道弟过,这份亲密来得实在是有些诡异! 难道是朝堂上的形势有了什么变化? 陆昀一直认识的很清楚,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他出身敬国公府的这个事实,就已经给他打上了太子党这个天然的烙印。 只是岳阁老虽然迂腐,却是个油滑的,对夺嫡之事从来都是装聋作哑,所以陆昀虽然猜测到岳阁老是归顺了太子一脉,却很不确定。 罢了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知州能轻易把握的,还是先想想眼前的事吧。 陆昀想到这里,也就不再深思这事儿了,毕竟现在杜怀远不阻拦,他治蝗反而更加方便! 陆昀转身又走到书桌旁坐下,开始安排起接下来的事情。 午时刚过一刻,周管事就在门外禀报,说是卫夫子已经跟着陆烁回府的马车家来了。 陆昀一听到这个,赶忙到仪门去迎人。 这是陆昀昨日和陆烁商量好的,两人准备请的德高望重之人,就是隐居在玉罗山的唐老太傅。 至于这从中引荐的人,自然就是和唐老太傅较为熟悉的卫夫子了。 陆昀到达仪门时,卫夫子和陆烁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 只见卫夫子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鸭青色白边绣暗纹团花交领深衣,外罩乌金暗花蜀锦鹤氅,看起来庄重自持,与以往随性的穿着大不相同。 可见卫夫子对这次请唐老太傅出山帮忙的事情也是相当重视的! 陆昀见到卫夫子,就上前几步,恭敬地给他行了个揖礼,歉意道:“鄙人不才,还要劳烦夫子为陆某奔波劳碌,说起来真是惭愧。” 卫夫子连忙双手托起陆昀,正色道:“陆知州切不可如此,知州大人心系百姓,乃沧州之福。如今卫某能为沧州治蝗之事略尽绵薄之力,是陆知州看得起在下,也是卫某之幸!” 两人来回寒暄谦虚了一回,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也不敢再耽搁,又相偕坐上了来时的马车,出府去了。 陆烁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驻足了一会儿,就转身回了内院。 虽然他也想跟着上玉罗山,见识一下两人邀请唐老太傅的过程,但想到他此时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倒是没什么遗憾了。 昨日陆烁和陆昀商量好要把蝗虫做成食品外销出去的点子之后,陆昀就将研制蝗虫食品种类的担子交给了厨房管事花妈妈。 已经一个上午过去了,也不知道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陆烁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进了垂花门。 他沿着抄手游廊向里进去的时候,就见平日里安安静静的院子有些热闹起来,丫头婆子们有序的进进出出,见到陆烁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就又脚步不停的走远了。 陆烁看他们这样有序的忙碌着,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这一上午的时间,整个后院的人都没有闲着呀! 陆烁不禁有些期待,不知花妈妈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陆烁今日因为在前院耽误了一会儿,所以和平日里进院的时间相比,就有些晚了。 周妈妈和朱衣等人已经候了一会儿,此时见陆昀回了东厢房,连忙服侍着他梳洗更衣。 陆烁一边任她们摆弄,一边询问周妈妈道:“妈妈,你可知花妈妈那事做的怎么样了?” 周妈妈此时正舀着最后一勺百合蜜梨膏,准备喂给陆烁吃。 听到陆烁这样问,就边把勺子递到陆烁嘴边,边开怀的笑道:“哥儿放心吧,我们府里的厨子都是从京师里带来的,厨艺那是没话说。更何况为了这件事,老爷还把沧州比较有名的厨子都请了来。这不,就一个上午的时间,大师傅们已经研究出了上百种菜品了!这对于明日的宴会来说,已经尽够了。” 陆烁一听周妈妈这话,不禁眉毛一舒。 这样就好,只要今日父亲能请回唐老太傅,那明日的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陆烁的心情不禁愉悦了起来。 用午饭时,饭桌上就只坐着陆烁和陆舜英。 可他们二人面前的圆桌上,却用小碟子摆满了二百多种菜品。 这些菜品或色泽艳丽、或清爽恬淡,每道菜都别出心裁、独具匠心。 此时陆烁不必动筷去尝,就已被这满桌美食的卖相和香味吸引的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若不是事先知道,陆烁还真看不出来这些菜品都是由一个个外表丑陋、被人厌弃的蝗虫做出来的,可见这些大师傅厨艺之高超。 陆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蝗虫的味道自不必说,是很好吃的。之前陆昀和自己最关心的,就是怎么把它们做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让那些士林人士心理上更容易接受一些。 如今做出来的效果大大出乎陆烁预料,陆烁暗暗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觉得非常满意。 陆烁每样菜品都微微尝了一口,一一品味过之后,陆烁就对着侍立在旁边的花妈妈说道:“妈妈用心了!这些菜做的都很不错,品相悦目、香气扑鼻、味道淳厚,吃后令人齿颊留香,不比那些龙肝凤髓之物做出来的差多少!” 花妈妈一听这话,喜笑颜开,高兴道:“哥儿喜欢就好!只是这个都是那些大师傅的手艺好,老奴可不敢居功。” 陆烁微微一笑,听到她提到大师傅,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就开口问道:“花妈妈,既然这些蝗虫能像牛羊肉一样做成美味佳肴,不知能否也像这些肉类一样,做成蝗虫酱?” 陆烁还是很怀念上辈子吃过的蝗虫酱,他觉得如果在古代也能做出来的话,价廉物美,那些穷人家也能吃得起,销售起来一定会更好。 花妈妈听到蝗虫酱,也来了精神,开口道:“几位大师傅也试着做出了几种酱料,只是因为时间尚短,现在还不能看出效果,怕是哥儿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了!” 陆烁一听,这些大师傅已经研制出了几种蝗虫酱,心中更加惊喜。 他对这些大师傅的手艺那可是相当有信心的,并且蝗虫酱的制法也并不难,陆烁觉得一定会成功的。 陆烁就怀着这样兴奋的心情,跟着秦师傅学完了下午的剑术课。 等他再回到陆府时,午时出去的马车就已经回来了,并且还带回了鹤发童颜的唐老太傅。 唐老太傅依然是那一身朴素的打扮,与陆烁第一次见他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陆烁心里还挺惊奇的。 他本来以为唐老太傅作为归隐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请下山来的! 没想到陆昀和卫夫子根本没用上“三顾茅庐”的精神,才上山一回,就把唐老太傅请到了家。 陆烁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唐老太傅招手喊了过去。 唐老太傅在回程的马车上与陆昀聊天时,就知道了把蝗虫卖出去的点子是陆烁率先提出来的。 他见陆烁第一面时,只觉得这是一个少有的踏实稳重之人,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平和练达。 没料到这个孩子还有着慧心巧思、遇事能有急智,且怀有仁心。日后若能坚持致力儒术、修炼品行,的确是个可堪大用之人。 唐老太傅虽然年高德劭、权重望崇,但陆烁之前唯一一次与他相处时,见他始终都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因而陆烁对他有着敬重,却不会觉得畏惧。 陆昀站到了他面前,唐老太傅就以手梳了梳胸前的长髯,温和道:“好孩子,我听你父亲说了,此事是由你提起的。你且跟老丈我说说,你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儿,尚未至龆年,怕是连五谷都尚且分不清,缘何想到了去做这些?” 唐老太傅话说的温和,却是目光灼灼的。 陆昀听到唐老太傅的这个问话,本想开口的,倒是被旁边的卫夫子止住了。 众人都等着陆烁的答案。 为什么呢?陆烁经唐老丈这一问,也不由思索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来自未来吧!可能是因为我并非不识民间疾苦的官宦子弟! 所以我知道后世史书上记载着的那些灾年来临、饿殍遍野的惨状,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不公。因而感触更深一些吧! 只是这理由却是万万说不出口。 陆昀微微思索了一下,就抬起头,朗声道:“圣人曰:人君必以其道服天下,而不以名位临天下。这就要求君臣都能够以民为本,用正道来治理国家,这样一来,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天下才能国泰民安。陆烁虽是个垂髫稚子,却也受到父亲和夫子的训导,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因而就断断做不到自家吃喝享乐,却坐视治下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陆烁结合心中所想,思索到儒家讲仁政的句子,说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顺便拍了一下陆昀和卫夫子的马屁。 话说的大义凛然,用现代人的眼光看着有些矫情,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又着实能打动人。 此话一出,唐老太傅和卫夫子一脸的孺子可教,陆昀则隐隐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唐老太傅笑眯眯地,对着陆烁说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只是有些事情,想起来容易,能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下来的,却很难。你如果能一直坚持初心,不因日后的艰难险阻而动摇,日后入朝为官,倒是百姓之福了。” 陆烁见自己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得到这样高的评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因而对唐老太傅的勉励之语也是虚心接受,连连道受教了。 几人相谈甚欢。到了夜晚,陆昀又为唐老太傅和留下来的卫夫子安排好了上等的住宿,之后两父子就期待起明日的宴会来。 翌日一早,天才微微亮,陆昀的书房就亮起了灯火。 去往各县的官吏陆陆续续的回来,并且带回来了好消息。 原来那绿肥果然如孙老所说的那样有效,有些地方的谷物已经成熟,明日就能开镰收割了。 陆昀知道事成,自然是喜不自禁。 第035章 夜宴 知道那绿肥的方子奏效了,陆昀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这两日蝗虫的数量虽然在逐步的增加,但并没有形成规模。 因而如今只要抓紧收割,尽早把那些粮食送进粮仓,沧州府的百姓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陆昀把办事归来的官吏都召集在了前院书房内,开始询问各县的情况。 “这两日辛苦诸位了!不知这绿肥在各处的使用情况怎样?各县不照着规定撒播绿肥的乡民可多?”陆昀坐在书桌后,肃着声音开口问道。 众官吏都先起身道一声不辛苦。 待陆昀摆手让他们坐下时,才有小吏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大人,我去了东光县和海兴县这两处。刚开始时倒是受了些阻力,后来那些乡民一听说这绿肥有增产的效果,又是知州大人亲自吩咐各县都要使用的,倒是都争先恐后起来,因而除了一些刺头,绝大部分的人家都用了这绿肥。” 其他几人也是同样的说辞。 陆昀一听,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们可曾亲眼见了那绿肥的效果,果真那么有用?”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官吏喜道:“不错,那绿肥撒了下去,一夜过后,谷粒就饱满了许多,我们回来时,不过一天两夜的功夫,许多人家的谷物就已能收割了!” 陆昀听到这里,也就心中有数了。 时间紧急,他也不耽误,把昨日拟好的农收安排交给他们,说道:“蝗灾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来,这是一份给各知县的政令,你们辛苦一点,现在就按原路返回,敦促那些乡民尽快收回粮食,在灾来前尽量减少损失。” 众官吏知道事情重大,也不多说,拿了政令就行礼告退,马不停蹄的出发了。 事情都在一步一步的朝着预想的方面发展,陆昀不由开怀一笑,望着窗外生起的太阳,心中燃起了希望。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酉时。 夜幕降临,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照的整个陆府亮如白昼。 花园里遍植桂花,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一张甜蜜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在其中。夜幕下,一草一木都显得模糊不清,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东边花园挂满了羊角玉勾云纹宫灯,照的这处灯火通明,宴席就摆在花园临水的空地上。 袁氏不在,陆昀特意去请了陶氏来主持大局。由于邀请的人多,陶氏就和袁妈妈商量着,把宴会弄成了分食宴,摆上了铃兰桌。 正对着湖水的高地上,摆放着一张黑檀描金海棠长几,两边都是些同等质地的小方桌,因俯视下去,形似铃兰,故此得名。 这样的摆法,是宴席最早的一种形式,古风古韵。既能与周围的花木相掩映,显得精巧雅致,又能省却了推杯换盏带来的尴尬,使得与会的人不至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显得既气派又隆重。 此时,宴席即将开始,各个桌子上却只摆放着茶具。 人群陆陆续续的到来,因为这次夜宴是为商量政事举办的,来的都是些成年男子,因而等人一到齐,服侍的人就全换成了婆子小厮。 湖上的八角凉亭上奏起了笙箫之音,舞女们甩着水袖,施施然上了台,表演起了扇子舞。 清颜白衫、彩扇飘逸,舞女们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纤手,手中折扇合拢握起,玉袖生风。 舞技太好,按位分分桌坐好的众人一时倒是看呆了。 正在这时,陆昀和唐老太傅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陆昀将唐老太傅请到了高台的主位坐下,他自己则坐到了右侧最上首的一个位置。 众人大多不知唐老太傅身份,见这里官位最高的陆昀将一位白发老人让到主位坐下,他自己则屈居下首,不禁有些惊奇。 也不知这老丈是何身份,竟能让陆知州如此敬重! 陆昀见众人这般疑惑的眼神,就站起了身,开口介绍道:“诸位,本官先引荐一下,这位高坐上首的老者,就是先帝帝师,唐思礼唐老太傅,太傅一直隐居在玉罗山上,这次为了治蝗之事,本官特意请了他老人家下山来。” 众人一听这老者就是历经三朝的唐老太傅,纷纷倒吸一口气,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纷纷站起来冲着唐老丈行了个大礼。 唐老太傅!连先帝爷都交口称赞的人。 如今大齐朝官居一品的几位权臣,可都曾是他的门生啊! 也不知陆知州是如何将他请来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陆昀就已接着讲了下去。 “诸位也都知道,近日闹蝗闹得厉害,本官已寻得催熟庄稼的法子,现已初见效果,只是要想让庄稼成功收到粮仓里,还需各位的帮忙。” 众人听到这里,也顾不得询问关于唐老太傅的事情了。 蝗灾可谓是沧州近日最热点的话题了,座位相邻的人纷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开口说道:“治蝗事关整个沧州,知州大人如果哪里能用到我们,只管开口,无须客气。”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开口附和,表示赞同。 陆昀在沧州任职这两年来,政绩不错,在沧州士林风评极好。 再加上治蝗一事,陆昀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各项打算和行动,因而大家对陆昀就更加尊崇了。 陆昀见到众人的反应,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吩咐下人撤下茶具,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蝗虫菜品。 此次共做了二百道菜,每次每桌只上二十道,至夜宴结束,需要上十轮。 众人见陆昀也不回答,只是让上菜,一时也不知是何意。 等菜色上完,众人发现,这些菜品都是他们未曾见过的,且色香味俱全,卖相更佳,勾得人食指大动。 “诸位且慢。”陆昀见有的人看到桌上的菜,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即使开口阻止。 在座也都是些斯文人,一听陆昀阻止,以为他是要提要求了,纷纷停了筷。 陆昀开口道:“诸位请看面前的菜品,实不相瞒,这些都是用闹灾的蝗虫做成的。” 众人听完,纷纷条件反射似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都有些惊讶,但大多人都稳稳端坐着,只有一些小年轻,没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脸上露出扭曲的神色来。 “古往今来,但凡蝗灾过后,大多百业凋敝。我虽然得了良方,使得谷物能提前十来天收割,免了老百姓颗粒无收之苦,但想到大面积的蝗虫一来,树木、房屋等都要大面积受损,百姓的生活怕是要变得更加困顿,不免觉得于心不忍。” 陆昀仿佛没看到那几个人的面色一般,开口说道。 在座的诸位不管真心假意,都真心赞叹陆昀是个勤政为民的好官。 待他们交头接耳说了一小会儿,陆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本官接触过一些村民,见他们平常时候,也会抓些蝗虫来吃,于是就想到,何不把这些泛滥的蝗虫捉来做成食物卖出去呢?这样一来,蝗虫消减的快了,百姓们也能有些收入。” 陆昀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一个蓄着长髯的儒士就谨慎的开口,问道:“知州大人,但凡进嘴的东西,都关系重大。这蝗虫看着着实恶心,果真能吃?” 一直未曾开口的唐老太傅听到这话,就笑呵呵道:“蝗虫不仅能吃,还是个好物呢!老夫我活到九十七岁,可没少吃过这蝗虫。” 众人一打量唐老太傅的面色,着实看不出他是个九十七岁的人了,不禁对这蝗虫由厌恶转为好奇起来。 “这蝗虫不仅吃起来鲜香可口,而且非常滋补,可与冬虫夏草相媲美,你看老汉我能活那么大岁数,这蝗虫的功劳可不小!” 虽然这蝗虫确实很有营养,但唐老丈却有些夸大其词,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众人对德高望重的唐老太傅自然是信服的,又见他活到如此高龄依然面色红润,耳聪目亮,不禁对这蝗虫改观了不少。 “更何况,这蝗虫晒干了,还是药材呢!这蝗虫味辛性温,能开关通窍,治小儿慢惊风、百日咳,还可暖胃助阳、健脾运食,对人可是大大有利呀!” 还是药材! 不得不说,唐老太傅给出的这几个好处,着实挠到了有些人的痒处。 在场的人们看向桌上菜肴的目光不由柔和了起来。 这些菜肴做的半点不见原来的样子,要不是陆昀开口说这些是蝗虫,他们还真看不出来。 于是有几个人听了唐老太傅所列的优点之后,就小心翼翼的举起筷子,夹起一块送进了嘴里。 有了率先吃螃蟹的人,余下众人都盯着看他们的反应。 “恩,不错!”吃过的几个都纷纷开口赞扬,说了这话之后,手中的筷子动作不断,又伸向了面前的碟子。 显见的是味道极好! 其余人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猎奇心也都被勾了起来,只是刚刚他们迟疑着没动筷,现在倒是不好意思去夹菜了。 陆昀看出他们的尴尬,顺势劝道:“唐老太傅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诸位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动筷品尝一下吧!” 众人也不是没眼色的,就顺着陆昀给的台阶下,纷纷到了声是,举筷吃了起来。 果然美味! 这些衣冠楚楚的儒士一尝之下,纷纷在心里点头。 第036章 嘉奖 蝗虫做成的吃食,不仅美味,且能滋补身体、使人长寿。 一传十,十传百。 第二日起,唐老太傅在宴席上回答众人的一番话,就像长了腿一样,迅速在沧州流传开来。 再加上沧州许多较有名望的书香门第,都纷纷带头食用,一时之间,沧州城内,吃蝗虫者众多。 昨日夜宴,陆昀就已观察到,这些蝗虫,虽然外形丑陋,又向来被视为鄙俗之物,但经过厨子们高超的烹调手段之后,吃起来质嫩多汁、鲜香可口,又微微含有一种特殊的辛辣味。 倒是对了那些仕宦子弟们挑剔的胃口! 再加上陆昀又派人暗地运作,因而他对这样的结果倒是半点也不惊讶了。 但这却并不是陆昀父子的最终目的。 因为要想有效的把这些蝗虫卖出去,光靠沧州城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而要销到其他地方,就需要时间了。 但由于现在时间紧迫,陆昀在安排好了去外地散播这些传言的人之后,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现在最要紧去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敦促百姓们尽快将粮食收回来,第二就是采取火捕法大量捕杀蝗虫了。 治蝗之事,任重而道远! 但人群的力量却是更加强大的! 治蝗可不是一家一户的事,而是整个沧州都要共同去面对的难题。因为有了两样有效的方法,百姓们信心大增,全都拧成了一股绳,因而治理的效果就很明显。 九月下旬,当全沧州的百姓在陆昀的带领下,共同努力了十来天之后,蝗灾终于来了! 午时刚过一刻,空中突然笼罩上一层厚厚的棕色物,好似一片乌云飘过。 蝗虫密密麻麻的,原本如洗的碧空,突然变得晦暗了起来,似明非明似夜非夜的,说是遮天蔽日都不为过! 伴随而来的还有这些灰绿色的虫子扇动翅膀时发出的巨大嗡嗡声。 陆烁坐在正房的小花厅的罗汉床上,透过纱窗望到了这样的景象,只觉得头皮发麻。 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没想到场景这样的吓人!陆烁有点呆住了。他在现代时虽然也见到过蝗灾的图片,但总不如亲眼所见时来的震撼。 袁妈妈到底是个老人儿了,很是镇定。她早在天色变暗之时,就吩咐婆子们跑到院子里,给提前准备好的火塘点上火。 火塘里事先放好了麦穰等物,一点着火,就冒起了一阵阵浓烟,肆虐的飞蝗纷纷向着烟火扑去,院子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不一会儿,就冒出一股焦香味。 火塘灭虫效果很大,但依然有很多蝗虫到处乱窜,它们不断地撞击着门窗,因为数量多,凝聚起来力气就很大,使得木制的门窗不断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陆烁听到这些声响,就有些好奇,于是转过头看向服侍在身边的朱衣,颤着声音问道:“这些蝗虫太可怕了!朱衣姐姐,你们上次遭灾时,也像这次这么严重吗?” 朱衣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陆昀见她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有些郁闷。忖度着见多识广的女孩子太厉害了!分分钟能化身女汉子啊! 朱衣笑道:“这次的灾害虽然看着严重,但和我六岁时的那场相比,却是轻微得多了。” 朱衣见自己说了这话之后,陆昀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不禁摇摇头,无奈道:“哥儿可别不信。我们闹灾的那次,蝗虫把太阳都遮挡住了,那数目可比现在多了一半儿不止。我记得当时村里有一户人家,灾来时只顾着往房子里逃,倒忘了去牵拴在树下的驴,等蝗虫退走后再出去看时,偌大的一条驴,竟被蝗虫咬的皮都不剩。您说严不严重?” 驴子这么大的活物都被咬死了! 陆烁不由的倒吸一口气。相比之下,这次灾害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毕竟现在婆子们在院子里走动时,可是半点事都没有的。 看来应该是火捕法的功劳。这十来天老百姓都遵照陆昀的吩咐,每晚都到地头点火诱捕,日日积累下来,烧死了不少的蝗虫。 陆烁不禁感到庆幸!幸亏提前预防了,不然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惨剧呢。 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些蝗虫才慢慢退减下去。 陆烁眼看着外面没有多少蝗虫了,就不顾周妈妈的阻拦,跑到了外面。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看看这些蝗虫肆虐过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幸存了下来。 飞蝗蔽空日无色,野老田中泪垂血! 陆烁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总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中含着的辛酸和无奈了。 只见上午的时候尚且绿茵茵的草地,此时却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仅存的一些花树,也都被咬了个干净。 这就罢了!就连木制的房子都没能免遭于难,坑坑洼洼、斑斑驳驳的,显得很萧索,与往日的气派大不相同。 怪不得就连现代人都闻蝗色变!这些蝗虫聚集起来时的破坏力真是太强大了! 陆烁可真的要在心里好好感激一下那位穿越同仁了!若不是他的绿肥,沧州乡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把粮食收割好。如果是那样的话,可想而知,他们一整个冬季的生活可就堪忧了! 这边厢陆烁还在哀愁轻叹,而官衙里的陆昀却是喜上眉梢。 蝗灾稍一减轻,陆昀就派了官吏去下乡就近探访。 结果都很不错。因为粮食收割的早,人们就没了后顾之忧,因而蝗灾来时,都显得很从容,不慌不忙的,倒是没有人畜伤亡的事件传来。 衙门里的下级官署都纷纷感叹陆知州英明,使得沧州百姓避开了灾祸。 陆昀想想这些年的官场经历,沉沉吐出了一口浊气。 陆昀高兴了一会儿,就对着下属们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诸位都连日操劳,为了治蝗的事情没少出力,本官都在心里记着你们的功劳呢!” 一听陆昀这话,诸官员都欣喜不已。 成功治蝗的事情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只要消息一出,朝堂必然是会有嘉奖的,如今他们也算是立了大功了! 有陆知州记着他们的辛劳,那他们离升官发财也不远了。 陆昀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今日诸位就先回去修整一番,明早开始,我等就要开始商议一下蝗虫外销的事宜。蝗虫毕竟存活不了几天,因而要往外卖,就只能抓紧这几天时间。” 众官员一听这话,纷纷点头应是。 因为蝗灾过后人员、财产的损失都较小,陆昀这才有精力去准备售卖蝗虫食物的事宜。 食物主要是通过运河上的商船,向其他州、道售卖。因为在路上耽误的时间较长,陆昀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售卖蝗虫酱比较好。 之前陆府的厨房做出来的蝗虫酱,都已经可以吃了,各种口味的都有,味道很是不错! 这些蝗虫酱已经在各个酒楼里试卖了几日,买的人很多,陆昀料想着卖到其他地方去,反响应该也很好。 再加上蝗虫酱制作方法简单,且对蝗虫的需求量较大,与沧州府当前的情况正相宜。 翌日一早,沧州码头就摆起了收购蝗虫的高台。 这个收购也是有规定的:收购不兑换银钱,采取物物兑换的方式,一斤蝗虫可兑换二两白米,或六两麦子,或八两糙米。每户每日最多限卖三十斤蝗虫,并且官员采取记名的方式,不许重复兑换。 蝗虫还能换粮? 这消息一出,围观的人群就炸开了锅。 现如今蝗灾刚刚过去,沧州各处最多的就是蝗虫了,本就是易得的东西,现在能换来粮食,老百姓们可都高兴坏了! 百姓们纷纷感叹陆知州是个好官。 陆昀勤政为民的贤名倒是更响亮了。 蝗虫收集的很快,高台上一边收,一边往作坊里运送,由大师傅们进行制作。这样一来,效率倒是很快。 做好了的蝗虫酱都随着南行的官船运往其他各州、道。 如今陆昀半点都不忧心这些蝗虫酱的销量! 他们沧州府成功躲过蝗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其他各地,这可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再加上唐老太傅之前对于蝗虫的一系列评价,其余州、道的人倒是对沧州百姓吃的蝗虫都挺感兴趣的!这些蝗虫酱倒一时成了紧俏商品。 由于一系列的政令都是陆昀发出来的,陆昀在大齐也算是彻底出了名。就连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惠崇帝,都在朝堂上高兴地夸赞他是“千古治蝗第一能臣”。 赏赐陆昀的圣旨和宣旨的天使是十月十六日到达沧州的。 陆昀早在两日前就得了消息,因而也不显得慌乱。 这日巳时初,宣旨的天使到了陆府。 知州府中门大开,正门处设好了香案,陆昀携着一双儿女以及陆府陆府众人,恭敬地叩拜在地,静听惠崇帝的圣意。 陆烁跟着跪倒在地。 这算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见识古代接圣旨的场面,身边的人都表现得既兴奋又谨慎,这使得陆烁也受他们感染,变得慎重起来。 哎~看来自己真的是一点一点在被这个世界同化啊!以往最厌恶封建等级制度的自己,现在也匍匐在了这个制度的脚下。 圣旨表示了惠崇帝对陆昀的一番夸赞,另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并田产商铺若干。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惠崇帝直接下达了任命,明年陆昀任职期满,直接升任河——北道知府,前往怀州任职。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陆昀父子胸中也涌起澎涛湃浪,不知是福是祸。 知州仅为从五品,而知府却是正四品官职。 连跳三级!可是惹人眼得很,也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了人。 陆昀的心揪着,直到偷偷询问了来宣旨的天使,才知道知府杜怀远调任去了京畿路,也是升了官的。 陆昀这才放下了心,真正的高兴了起来。 【小注】中国古代重量单位: 1石=4钧, 1钧=30斤 1斤=16两 第037章 消息 沧州位置偏北。自进了十二月,城内就绵绵的飘了好几场鹅毛大雪。寒气凛洌,风凉飕飕的,天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陆烁注意到这个状况,就忍不住有些担忧。 袁氏半月前来了信,说是回程的日子就在这几日。 但是气温这样低,沧州码头又随时都有可能冻住,眼看着禁船的日子就要到了,也不知袁氏能不能提前赶得回来。 索性到了腊月十二这日,前去接船的管事就传来消息,说是回程的大船这日中午就能到了。 陆烁这才安了心。 这日,天空久违的放了晴。 雪后初霁,天地却仍然是白皑皑的一片。冬日的阳光尤为温和,照在人的身上,就暖洋洋的。 去接袁氏的车架浩浩荡荡的,足有二十多辆,上面装满了敬国公府送来的年礼及京师特产。 等袁氏带着众人进了府,又梳洗一番安顿下来时,就已经是午时中了。 陆昀休沐在家,陆烁也已经放了学,一家四口就都聚在了西稍间的小花厅里。 小花厅里烧了地龙,又笼了两个火盆,室内暖哄哄的。袁氏坐在罗汉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又饮了几口热茶,冰冷的身子这才回暖。 “今年沧州的天气怎的这么冷?我回来这一路,马车上放了两个火盆,手里又拿着汤婆子,还是冷的直打哆嗦。” 袁氏缓过气来,就抱起依在自己身上撒娇的陆舜英,一边逗着她笑,一边开口说道。 “哪有那么冷!娘啊,肯定是您回京师的时间太久了,就把沧州的冬天是什么样的都给忘了!” 陆烁几个月没见袁氏了,此时坐在她身边,就觉得格外的亲切,一听她开口抱怨天气冷,就忍不住抱住她的胳膊接起话来。 何况他也并不觉得多冷! 可能是一直坚持练剑的原因吧!他近几个月的体质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生病,连带着抗寒能力也增强了。 “你这小泼猴儿,几个月不见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肥了,现在连为娘都敢打趣了!” 袁氏听着陆烁这似真似假的抱怨,心里喜欢这种久违的亲密,就虚点着他的鼻子,笑着开口说道。 陆昀轻笑了下,开口说道:“烁哥儿这话可没说错,京师现在确实是要暖和许多。你骤然到了沧州,一时适应不来倒也正常!” 陆昀说完这话就微微停顿了一下,见袁氏饱含风情地斜睨了自己一眼,不禁半边身子一酥。 陆昀就清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异样,接着说道:“不过今年确实是比去年要冷一些。自入冬以来,沧州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温度也降下来许多!不过都说瑞雪兆丰年,照这个形势下去,明年老百姓倒都能有个好收成。这样一来,蝗灾给百姓们带来的不利影响也能尽快消除了!” 袁氏扑哧一笑,又恍然想起什么,眉头一舒,开口恭贺道:“还没恭喜老爷升迁呢!说起来,这几个月,我虽不在沧州,倒是没少听说老爷治蝗的事迹。京师的人现在可都把您传的神乎其神的!快给我说说,老爷当初是怎么想到的好方法?” 陆昀也不扭捏,就一五一十的把治蝗的事情详细的说了出来,并且着重介绍了孙老和唐老太傅。 说到孙老,当初论功行赏之际,陆昀觉得治蝗一事属他功劳最大,就准备好好封赏一番。 只是他家里人都是白丁,不能荫官,陆昀就想厚赏他良田五百亩,白银三千两,让他当个富庶的富家翁。 只是孙老却连连推辞,坚决不受,只提出一个请求,希望能让他的重孙跟着卫夫子学习。 陆昀想到他家的经历,倒是理解孙老的良苦用心。再加上卫夫子对那孙哲考校一番后,觉得他资质还不错,就正式收他为徒了。 因而陆烁现在就又多了一个同窗。 陆烁见这两人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当众虐狗的行为表示痛恨和鄙视。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又用了饭,两个孩子就被各自的管事妈妈张罗着回房歇午觉。 陆昀这才有机会开口,询问起袁氏有关于京师的事情来。 “府里一切都好,娘的身子很是硬朗,就是两年不见,对你和两个孩子都很挂念。” 袁氏一听陆昀的话头,就很自觉的先说了陆老夫人的近况。 陆昀听了,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他又关心道:“你这次回府主持各项事宜,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这话虽问得含糊,但袁氏和他乃是多年的夫妻,顿时就明白,陆昀这是想知道婆母罗氏有没有为难自己。 这些年来因为无子,只要婆媳两个相遇,罗氏就总要借机寻些借口刁难自己,陆昀这才每一任都外放,带着自己避了出来。 袁氏想到丈夫对自己的体贴,心里就一片柔软,于是慢慢抓住陆昀的手,软声道:“老爷且放心吧!娘是个明事理的,以往都怪我肚子不争气,娘这才对我有些责备。如今我有了烁哥儿和英姐儿,娘她就是有再大的气也都消了,更何况有新进门的大嫂比着,娘现在对我可真是满意的不得了了!” “哦?” 陆昀听了前半部分的话,心放了下来,听到最后一句,又有些好奇,不禁疑惑地出声。 袁氏肃了面容,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临回京师时,那于妈妈说的含糊,我也只以为是娘嫌弃白家门第矮了,对这个新妇不满意。后来回京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大着呢!” 陆昀虽对内宅之事不甚感兴趣,但这事事关长房,日后他若回京任职,少不得要日常打交道的,因而对此事倒是关心起来。 袁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那白老爷宠妾灭妻可是出了名的,咱们这长嫂白氏就是那宠妾的女儿。白氏先前定过一门亲事,男方的条件是鼎鼎好的,我听人说,这门婚事原是定给他们家的嫡出大小姐的,不只怎的被白氏给得了去,只是她是个福薄的,那未婚夫没待她过门就一场重病去了。” 陆昀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白家门第低也就罢了,家风竟然也如此差,那白氏听着更不像是个省油的灯,区区庶女就敢抢嫡姐的婚事,如此嫡庶不分,怕是为人不怎么样。 “至于和我们敬国公府的婚事,说是那白氏死了未婚夫之后,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十八岁,拖成了老姑娘。后来岳阁老府上举办赏菊宴,白氏不知怎的落了水,被咱们大哥给救了上来。” 陆昀真是无语了,这么拙劣的碰瓷手段,大哥竟然就乖乖的上钩了!陆昀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陆昀不死心,问道:“这样就娶进门来了?娘是怎么同意的?” 袁氏看了看他的反应,抿了抿嘴,开口道:“娘本来只准大哥纳回来做个贵妾的,后来不知那白氏跟大哥说了什么,大哥直接拍板要把她娶回来,娘不同意,但到底没拗过大哥。为了这事,娘可没少跟大哥生气。” 陆昀听到这里,扶了扶额,已经不想做什么评价了。 他就开口道:“这个大嫂怕不是个简单的,日后我们回了京师,但凡与大房沾边的,还是少沾染为好。” 袁氏知道他是在说敬国公府世子之位的事。 只是白氏生不生得出来还说不定呢!再说了,就算生的出来,那都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袁氏累极,也不欲多说,就点了点头, 第038章 折柳 冬去春来,时间匆匆一晃,转眼就到了来年三月。 三月的沧州渐渐回暖,草长莺飞,春光明媚,正是花红柳绿的好时节。 朝廷却突然来了调令,袁正被点了两淮按察史,即刻上任。 按察史是正三品官职,是一整个路监察链条上的一环。按察史的主要职责就是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主管一整个路范围内的刑法之事。 相比于从三品的巡盐御史之职,倒是升了一级。 只是袁正在河北道的任期满打满算也才两年,按照三年一任期的惯例,这任命来的倒是有些突然。 陆袁两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袁家动作也快,一收到调令,就匆匆收拾了一回,把一些必要的物品收进箱笼,又简单处理了安置在沧州的产业。 如此这般,两日之后,行李就已经全部装点妥当了。陶氏差下人把这些都提前搬到了官船上,袁舅舅一家就要准备着乘船南下了。 这日卯时初,天边才刚刚泛了鱼肚白,沧州码头就乌泱泱的来了一群送行的人。 袁正是整个河北道的巡盐御史,地位超然,如今又是官升一级,风光调任,眼看着前途大好。各州的大小官吏就纷纷都来送行,有些距离远赶不及的,也都差人送了一份厚厚的仪程来。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袁正都笑着接了仪程,又和众官员亲热的寒暄了一会儿,表达了下依依不舍之情,这才一一挥别了送行的官员。 等送走了这些人,袁正才来得及与陆昀一家说话。 陆昀折了一根柳枝,赠给袁正,神情间很有些不舍。 他踌躇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原还想着我今年要先调任了,虽然是在怀州任职,和沧州也有一段距离,两家却还是能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常来常往的。不想一转眼舅兄就要下淮南,这下却是相隔的远了,也不知下一次相见要等到何时了!” 陆昀是今年六月任满,按照惠崇帝颁布的懿旨,直接调到怀州做河北道知府。 袁正接了那柳枝,回想着这两年来的时光,两家同城而居,无比温馨,心中也冒出些伤感来。 袁正就拍了拍陆昀的肩膀,安慰他道:“宦游人,宦游人。做了一方父母官,哪个不是天南海北的辗转?这要在何地任职就半点不由己了!子岚弟需放宽心,切莫因此伤怀了。” 这安慰的话语有些苍白,才一说完,两人就俱都沉默下来。 恰在这时候,小厮端上了个放酒的托盘。两人对视一眼,各端起一杯酒,微微一碰杯,就仰头一饮而尽。 袁正放下酒杯,就又开始说起心中的担忧来。 他开口说道:“前朝两派之争越来越严重,我实在不愿牵扯进这些事中,因而新皇登基前,若无特殊情况,为兄就要将这外任官做到底了。” 袁正顿了顿,望着陆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贤弟你却不同,你与京城那几家关系复杂,怕是三年知府的任期一结束,就要被调回京师了,到了那时,想要置身事外怕也难了。” 袁正说起这些,倒是一时把陆昀的离愁别绪给冲淡了。 陆昀知道袁正这猜测不是毫无根据的,他心里其实也早有了打算。 他正色道:“舅兄放心,这些我都省得的。我已想好了要做个纯臣,就必然不会轻易牵扯进去。若实在需要站队,我也必然要选太子,毕竟是正统的储君,哪怕日后有个意外,也让人挑不出理来。” 袁正见他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两个读书人遵从古礼,折柳送别,营造起恰到好处的伤感氛围。 另一边,陆烁和袁文林兄妹两个也聚在一起说话,只是画面却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三人虽还是小孩子模样,但也已经知道离别意味着什么。 陆烁望着面前的两个小人儿。 这两人算是陆烁来到这个异世之后,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了! 一想到如今交通不便,从这里坐船到两淮的治所扬州,都还需要十多天左右!再次相见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陆烁就红了眼眶。 袁文林看到陆昀这要哭的阵势,不禁吓了一跳。 他缓了缓神色,凝视了他一会儿,就嗤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说表弟,你这是做什么?哭哭啼啼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没有半点爷们的样子。” 什么人啊! 陆烁听到袁文林这话,有些无语。 哪怕他刚刚哭出来的样子有些娘,但这也是情之所至啊!袁文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煞风景呢,难道不该先来安慰他一番吗? 他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伤感的情绪也都消失了个干净,就用袖子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袁文懿向来是表哥的忠实拥护者,她听到袁文林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说个男孩子不爷们儿,明显就是骂人嘛! 袁文懿小眉毛一竖,娇声道:“表哥也是不舍得我们才这样的,哥哥怎么能这么说?你也忒会编排人了。” 袁文林看了看这两人的神色,不禁摸了摸鼻头,心虚道:“我也就那么一说嘛!” 陆烁本就不是生气,他看到袁文林这讪讪的样子,不禁暗笑,脸上也跟着显露了出来。 袁文林一看到他这样,就知道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拍了拍陆烁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表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袁文懿看这两人都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只有自己在较真,不禁觉得气鼓鼓的,有些委屈。 陆烁看这小丫头的表情,就揪了揪她的两个小花苞,温声道:“生气会变丑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袁文懿“哼”了一声,抿起嘴,转过头去不理人。 陆烁轻轻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对着袁文林道:“表哥,卫夫子临来前嘱咐了,他虽不跟着你去扬州了,但读书非一日之工,你切不可懈怠了。他已向舅舅推荐了在扬州的一个同年,日后继续为你传道授业,等你一到扬州就可见到了。” 袁文林听了这话,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生无可恋。 第039章 苦读 送走了袁舅舅一家之后,陆烁并没有伤感太久,他的生活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无忧无虑的,唯一要操心的事情就是读书,以此来为日后的科举做准备。 因而他每天都过得很有规律,仍然是上午跟着卫夫子读书,下午跟着秦师傅习剑。 除此之外,陆昀还为他请了专门教授六艺以及琴棋书画的师傅,教学时间就放在下午的剑术课之后。 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几位师傅都搬进了陆府,并把学堂设在陆府前院。因而陆烁再也不必每日在两府之间奔波了。 说起这个,当初袁舅舅收到调令时,陆烁还曾担心过卫夫子的去留问题。 卫夫子毕竟是外祖父专门请来教授袁文林的,自己能投到他的门下学习,也不过是因为两家同在沧州任职,纯粹是因缘巧合罢了。并且,古代讲究“西席不轻换”,这样才能保证学生学习的连续性。 因而,袁舅舅一家一旦南下,卫夫子必然也是要跟着走的。 那么,自己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毕竟要找一个像卫夫子这样好的先生可不容易。 只是陆烁并没有为这件事担心太久,因为在袁正调令发下来的第二日,卫夫子就主动向袁舅舅提出了留下来的请求。 至于原因,原来是卫夫子经过两年的时间与唐老太傅谈经论道之后,终于得到他的认可,被唐老太傅正式收为了关门弟子。 说是关门弟子,卫夫子的学问也并不弱,两人却多是相互取长补短,更像是忘年之交了。 能被唐老太傅收为弟子,那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 袁正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惊又喜,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当然,卫夫子也向袁正承诺,他不会一直留在河北道。等日后陆烁学成,回原籍考取秀才后,卫夫子就会跟着他一起回桃山书院,继续做桃山书院的先生。 袁正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卫夫子也就因此留在了沧州。 陆烁听到卫夫子要留下来时,可真是万分高兴的。 因为在陆烁的心里,卫夫子是个非常称职的西席。他不仅博古通今,是一位鸿学硕儒,而且还很开明,并没有半分的酸儒气质。 陆烁在沧州跟着卫夫子学习的这两年,进益很大,并且打心眼里仰慕卫夫子的人品学识。二人教学相长,已经有了很深的师生情谊。 可能是教学经验丰富的原因,卫夫子授课很有一套。他很清楚陆烁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考科举。所以他在教学中,目标就很明确。 他以四书五经为主讲内容,除此之外,还会引经据典,加以额外的引导,以求在提高学生学识的同时,提高他们品德道学的修养,以使学生不会成为斯文败类。 陆烁开蒙的第一年,卫夫子就让他先认会五千个汉字,然后才循序渐进,令他背诵四书五经并作详细的讲解。 用卫夫子的话说,书必须要学生自己多读,然后才能背诵理解。如果学生不能自己认会全部的汉字,谈什么读书?谈什么背诵? 陆烁觉得这个观点是非常明智的,因为一旦把这些繁体字认全,他的所学范围就不再受到限制,学习的效率也增加了许多。 另外,卫夫子还讲究先易后难,循序渐进。陆烁就按照他的指导,先依次读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蒙学书籍。等这些学完理解完之后,卫夫子才慢慢开始讲《论语》、《孟子》、《中庸》、《大学》这些儒家经典。 卫夫子教的好,陆烁学的也很快。等袁舅舅一家要走时,他就已经读完四书,开始学习《孝经》了。 陆烁的这种学习进度还是很迅速的,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比他先入学的袁文林,卫夫子对此觉得很是惊喜,说他颇有天赋,是个可造之材。 陆烁听卫夫子这样认可自己,不禁有些脸热。他可不是原生原长的稚龄儿童,只是占了年龄的便宜罢了,所以学成这样并不算什么。 一年之计在于春。四月,是春的盛季,正是发愤读书的好时候。 走了个袁文林,卫夫子的课堂上正式的学生就只有两个了,一个是陆烁,还有一个就是孙哲。 孙哲就是孙老的重孙,他和陆烁是同一年人,只不过孙哲出生在元月,比腊月出生的陆烁大了整一年。 孙哲虽然年龄还小,但他姣好的五官已经显现了出来,虽然因为出身乡里的缘故,皮肤微微有一些黑,但这并不能影响他俊朗的外貌。 他这个人性格很开朗,整天乐呵呵的,再加上心境开阔,倒是很好相处。 由于家境寒微的缘故,他在去年十月拜卫夫子为师之前,并没有念过私塾,因而他现在依然停留在蒙学阶段,相比于陆烁来说就落后了一大截。 孙哲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入学的不易,所以他学习起来就非常的刻苦,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再加上他不像陆烁一样,除了上午上课之外,还要学习剑术及各项技艺课,所以学习时间就显得非常充裕,整个人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就进步很大。 卫夫子将他的这种飞跃式的进步看在了眼里,他自己也同为寒门子弟出身,所以对于孙哲的这种用功感到很欣慰。 卫夫子虽然很喜欢像陆烁这样“聪颖”的学生,但他更加欣赏的是孙哲这样刻苦努力、笨鸟先飞的人。 所以当他注意到陆烁因为其他的课程分散了过多的精力时,就不止一次的拿孙哲做例子,勉励陆烁道:“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对于考科举的人来说,天资固然重要,但真正能成功的,往往是那些对自己要求严格、并且能一直努力坚持下来的人。你虽天资聪颖,但我见你最近心中杂念太多,做不到一心一意的去学习,这样下去,被孙哲超越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陆烁听到卫夫子这样说,细细一想,也意识到自己最近的学习状态很不好。 他是想要面面俱到的,什么都学。但他自己的时间却是有限的,如今就有些兼顾不了了,连读书的精力都险些不够了。 于是陆烁就与陆昀商量了一下,将六艺这些课程改为了五天一次,由此来腾出更多的时间温习书本、练习书法。 陆烁将现阶段要做的事情的主次关系慢慢理清,合理安排了时间;又有了孙哲这个正面例子在旁边时时提醒,学习就日益刻苦起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如此苦读之下,再加上好的学习方法的指导,陆烁在学业上一瞬千里,进步飞快。 如此这般,三年一晃。 元封二十四年,新年刚过,卫夫子就告诉陆烁,可以准备着回京师参加童子试了。 第040章 回京 陆烁听卫夫子说他可以回京考试了,倒是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对自己很没有信心。 他从开蒙到现在,学习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五年,虽然他因为穿越的缘故,开了些小小的金手指,在孩童时期比别人能坐得住些,学习的效率高些,但陆烁并不认为这样的他会比别人厉害多少。 他可是清楚地知道科举考试的残酷性的。 仅仅拿他要参加的童生试作为例子。大齐正规的科举考试只有四级: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而童生试并不在其中,它仅仅是考生取得秀才资格的预备考试。 而就是这样一种最低级的考试,考生也需要历经县试和府试这两场考试,并且每一场考试的录取率仅为百分之一,考生只有全部通过方能取得童生功名。 关于这一点,陆烁还曾特地去翻阅过史书。因为对于“府试”这一称呼,陆烁觉得有些奇怪。 据陆烁了解,现今的地方制度为县、州、道、路四级,并且从唐朝至今,并没有“府”这一级治所,何来“府试”一说呢? 后来他专门查阅了唐宋两朝关于科举制度的记载,才发现其中的奇怪之处。 唐宋两朝并没有“童生试”这一说法,这两朝最低一等级的考试即是院试。而童生试则是大齐朝立国以后才设立的两级考试制度。 陆烁觉得,这可能是穿越者皇帝的手笔了。 毕竟在现代的时候,陆烁是听说过“童生”的,许多人拿“八十老童生”的话来讽刺过科举制度,陆烁对此印象很深刻。 既然唐宋时期没有,按照历史正常的轨道来看,童生试就极有可能是明朝八股取士时新增的考试制度,而这一制度则被穿越来的大齐朝皇帝直接拿来用了。 陆烁想到这里,摇头苦笑。 这位同仁可真会给后来者增添难度啊! 唯一庆幸的是,太祖皇帝只是借了个壳,没有把八股文制度也照搬过来。 陆烁内心思量了一番,觉得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就找到了卫夫子,把心中的担忧说给他听。 卫夫子听了陆烁的话,抚了抚胡须,笑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锦衣少年。 小少年谦逊的立着,虽然才刚刚虚十岁的年龄,但因为从小锦衣玉食、又坚持习剑,身量已经超出同龄人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纤瘦又结实,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卫夫子和蔼的笑了笑,说道:“你要对自己有些信心!这些年来,你的聪慧和刻苦老夫都是看在眼里的,区区童生试,对你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卫夫子眼神和煦,充满着鼓励。 陆烁听卫夫子这样说,有些赧然,他一直觉得在古文方面,自己是比不上这些原生原长的古人的,如今一提到考试,就生出退缩之心来。 陆烁低声说道:“京师藏龙卧虎,权贵清流集聚,其中不乏才学出众者,学生虽然也很刻苦,但总觉得人外有人,怕是难以脱颖而出。” 卫夫子听到这里,负手站了起来,走到陆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烁被这一拍,不由背挺的更直。 卫夫子双眼泛着亮光,愉悦的笑着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但老夫这些年来,常常带着你上玉罗山拜访唐老丈。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名满天下的大儒! 陆烁已经知道卫夫子要说什么了。 卫夫子没给陆烁回答的时间,他接着说道:“如今前朝泰半居于高位的进士都曾拜在他的门下。这样的大儒,你能接受他的指点,这可是京师的那些子弟都比不了的!你从他那里学到的,就是日后参加乡试会试都尽够了!你现在要担忧的,可不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争取夺个小三元。” 陆烁听到这里,低头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有这两位名师指点,自己也刻苦了这么多年,他还怕什么? “取法乎上,得乎中,取法乎中,得乎下。你要谨记这句话,切不可妄自菲薄。”卫夫子看出他的踌躇,最后又告诫他道。 陆烁受教,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卫夫子也不耽误,当日就将这事说与陆昀听。 陆昀微一思索,觉得如今考试最好!趁着陆烁年龄还小,早些考中秀才,就能多一些去桃山书院求学的时间,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情就这样定了。 因为县试就在二月中旬,陆昀和袁氏就决定,等元宵节一过,袁氏就带着陆烁和陆舜英先行回京。 至于陆昀,则要等到六月任满才能离开怀州。 陆家二房在河北道生活了五六年时间,置办下来的物品不可谓不多。 因为陆昀还要停留一段时间,所以袁氏就只嘱咐丫头婆子们将三人的日常用品及摆件玩意儿之类的东西收拾出来,其他的则要等到陆昀回京述职时一并处理。 尽管如此,箱笼依然堆满了十来条官船。 袁氏带人热火朝天的忙活着,陆烁则要跟同窗孙哲告别了。 孙哲这人本性淳厚、又坚韧刻苦,陆烁这三年来与他相处的很好,又受他学习态度的影响,进步很大。所以一时要离开,倒很是舍不得。 孙哲原籍在沧州,如今就住在怀州陆府跟着卫夫子学习。他现在学问已经很好了,照卫夫子说的,他明年就可以下场试一试了。 只是沧州距京师还是比较远的,坐船都要七八天时间,这样一来,孙哲跟着去京师倒是很不方便了。 陆烁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孙哲才不能跟着卫夫子继续读书,一时就有些愧疚。 陆烁其他的话也说不出口,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我们一起努力,争取一次考中,到时就可在桃山书院重聚了。” 卫夫子很欣赏孙哲,就给了他一枚玉牌,作为日后到桃山书院求学的信物。 孙哲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他见陆烁这样说,就笑了笑,直言道:“师兄不必愧疚,我能跟着卫夫子读书,已是托了陆伯父的福。更何况先生已向韩夫子推荐了我,他的学问也极好,学堂也离我家近,跟着他学习,一样会有进益,我已经很高兴了。” 孙哲虽比陆烁要大,但他入学较晚,依然要称师兄。 陆烁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是真心的高兴,心里的那些愧疚也放下了一些。 两人又互诉了一下离别的惆怅伤感,约定好了桃山书院再见,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就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元月十六日,冲鼠煞北,宜出行。 陆烁一行人挥别了留守在怀州的众人,从怀州渡口乘坐上回京的大船,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第041章 突发 大齐朝重视兴修水利,建朝百余年来,南北、东西开通了好几条运河。再与前朝开凿的几条大运河相连,就形成了非常便利的水运网。 怀州与沧州虽同为河北道下属州,但两者之间隔着地势特殊的玉罗山,地理上就相距的较远,因而尽管两州都临近运河,但情势却完全不同。 沧州近海,又位于平原地区,因而这一支运河的河道平坦宽阔,水流平缓; 怀州却不同,这支运河是南北运河中最靠西的一支,是自然形成的河流经过人为修道改造出来的,沿途多经过高山险岭,河道崎岖波折。 两支运河东西分流,在中部的要道汴州处汇合,如若要上京师的话,则要在汴州改道,沿着东西向开凿的京海大运河向西行进。 陆烁所在的船队就行驶在险峻的河道上。 但因为河道落差较大,再加上船队顺风顺流而行,因而行驶速度飞快。 如此行了几日,等到出发的第四日晚,白管家就来通报,说是船再行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就可到达汴州了。 船上众主仆一听这个消息,都纷纷高兴了起来。 这次回京,卫夫子和秦师傅就都跟了来。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船上的人就按男女分为两拨。 陆烁为了请教方便,就跟着卫夫子一起住在了船后舱。 时值傍晚,太阳将落未落,因而天空并不阴暗,而是呈现出一种明丽的深蓝色。两岸的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卫夫子眼看着天色已晚,见陆昀还坐在长案前持笔练字,就放下手中的茶筅,温声制止道:“你今日已复习了一天,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船上风大,烛火暗,再看下去怕是会对眼睛不好,赶快命人撤了纸笔吧!” 陆昀听到卫夫子的话,转动了一下手腕,执笔写完最后一行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他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也觉得写的有些累,于是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外头候着的清泉就走进房间,收了纸笔,又用剪刀剪了烛花,拨亮了烛火。 陆昀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几步走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 卫夫子见他听进去了,就又低下头,专心于分茶。 陆烁是跟着卫夫子学过分茶,但总是凝聚不了浮花,此时见卫夫子分茶已到了关键时候,于是就屏息仔细的凝视起来。 卫夫子垂着眼,好似没注意到陆烁已走到了对面,他全神贯注,一手执筅,一手注汤。 一汤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须臾,如疏星皎月,灿然而生。二汤从茶面注汤,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注,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如粟纹蟹眼,泡沫泛起,茶色已显出十之六七。四汤渐少,筅欲转稍宽而勿速,焕发清真华彩,云雾渐生。五汤水稍多,筅轻匀而透达。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乳点勃结则以筅著,缓绕拂动即可。七汤轻清重浊,稀稠得中,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 动作连贯顺畅,须臾,卫夫子执筅一点,茶汤汤花中已然显现出一幅鸭戏春水图。 陆烁看着那鸭戏春水图久久才散,不禁感叹起古茶艺的神奇,就赞叹道:“先生分茶的技艺越发精妙了,不仅幻化的图案愈加复杂,连浮花的时间也坚持的更久了。” 卫夫子听了这话,捻了捻胡须,毫不谦虚的笑道:“日日练,年年练,做起来顺手了,有些进步也属正常。” 这话倒是不错! 卫夫子平生三大爱好,一是读书论道,二是下棋,第三嘛,就是这难度颇高的分茶技艺了。 陆烁这几年也跟着卫夫子拜访了许多擅长茶百技的大师,但能比过卫夫子的,还真没有几个! 陆烁就崇拜的看着卫夫子,有些疑惑道:“学生也跟着先生学了这么久,却总点不出浮花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卫夫子摆摆手,和蔼道:“茶艺,最考验的就是人的心境。你如今年龄小,阅历也少,沉不下心来,要想点出浮花自然就难多了。这分茶技艺向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为师虽有能耐点出来,却没本事教给你,这就需要你自己去领悟了!” 卫夫子边说着,边把那茶盅推到陆烁面前。 卫夫子分出茶来,一向是要陆烁第一个品鉴的。 这问话陆烁问过许多次,向来都是这个答案,陆烁早已习惯了! 他也就不再多说,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正要接过那茶盏,突然远处传来“嗙”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脚下的大船就跟着晃动了起来。 那茶盏倾倒在桌案上,骨碌碌滚了几下,就掉到了地板上,茶水撒了一地。 陆烁本是双脚悬空而坐,大船晃动时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猛力,使得他跟着趔趄了一下,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手边的小案几,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只是脚下的大船仅仅晃动了一小会儿,就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仿佛刚才突如其来的那一下晃动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倒是有些奇怪! 师徒二人正在为这变故感到疑惑之时,暗夜里就突然亮起一阵火光,顺着窗子照射了进来,把夜晚光线灰暗的内室照耀的灯火通明。 陆烁和卫夫子注意到这个情况,望着对方被火光照的发红的脸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凝重。 莫不是遇到水贼了吧? 只是大齐朝河运开通这么多年,官方的几条线路向来都是安全的,他们还从未听说过哪里有过劫匪出没。 况且现在走的这条水路虽然最靠西,周围又都是长满密林的高山,看起来很危险,只是河道两边一向有将士巡逻维护,非常的安全。这水贼倒是来的突然! 卫夫子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复刚刚那种恬淡如水的模样。 他迅速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边,陆烁也跟着从罗汉床上跳下来,紧紧跟在卫夫子身后。 两人顺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前方船队的几条大船接连着起了火,因着晚上的风势很大,那火着的越来越旺,已有熊熊冲天之势,其间隐隐约约有兵器碰撞声和惊惶的叫喊声传来,情况看起来有些严峻。 那船队是两日前从云州出发的,也是浩浩荡荡十几条大船。每条船上都插着“姜”字的大旗,船上仆隶众多,每条船上又都有二十来个护卫装扮的人日夜巡逻守着,看着比他们的船队还要讲究几番。 据袁氏说,那船队上坐着的,应该就是回云州老家祭祀先祖的姜家的女眷。 那声轰鸣巨响就是前方大船被火袭时发出的,听起来甚是骇人! 第042章 相救 陆烁的神情有些紧张,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的状况! 寒冬腊月的天气,又是晚上,陆烁的额角却微微冒出了些汗,被冷风一吹,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紧紧地抓着手下的窗沿,严密的注视着前方船队的动静,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些奇怪之处。 只见火势严重的,都是那几条行驶在船队正前方的装饰华丽的客船!姜府的女眷都住在这几条船上,因而丫头婆子也多,情况就乱糟糟的,相隔这么远,陆烁都能听到上面的哭喊声。 与之相反,后方的几条货船却平静的有些诡异,没有任何的打斗声传来。 杀人越货!越货才是目的,这伙贼人的目标却只锁定在乘坐客船的主人身上! 水贼虽然都是些亡命之徒,但却都懂得分寸!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随便便大肆杀人。 毕竟来往的船只若只是丢了财物,官府虽然会管,却多是些小打小闹! 但若是死了一船的人,那么整条河道就都废了!毕竟没有人敢走这种随时会出人命的河道,这样一来,官府必然会大肆剿匪,这于水匪来说可是大大不利的! 更何况姜府大船的旗帜上可是有着鲜明的侍郎府标记的!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明晃晃的打劫官船? 陆烁微一思索,倏忽就明白过来。 这根本不是水贼!分明是姜家的仇敌!衬着夜色杀人来了。 真是虚惊一场了! 陆烁刚刚反应过来,卫夫子就已经移回了目光。 他先是淡淡松了口气,然后才对着陆烁说道:“看来是我们想错了!这伙人是冲着姜府来的,陆府的船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是姜侍郎毕竟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我们今晚若坐视不管,将来姜府家眷若出了什么差错,怕是会平白给你父亲立个敌人!” 没想到卫夫子一下子就想到官场上去了。 卫夫子拧了拧眉头,就又说道:“我们现在就赶到前舱去,与恭人商议一下对策,看要如何行事才好!” 陆烁正有此意,就点头道:“先生说的正是,这伙贼人来势汹汹,怕是蓄谋已久的,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万不能为了救人折了自己人进去!” 卫夫子见陆烁这样回答,就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也不耽误,迅速出了房门,一抬眼,就见秦师傅换了一身劲装,手拿着那柄黑漆长剑,急匆匆地从房中走了出来。 三人对视一眼,均露出了然之意来,也不多言,就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沿着烛光晦暗的长廊向着前舱走去。 临到前舱的木质月亮门时,正遇到来请他们到花厅议事的珍珠。 三人跟着珍珠进了花厅,几个小厮则都留在了月亮门外。 绕过浅浮雕红梅映雪红木屏风,陆烁就见袁氏端坐在梨花木镶云屏镂空玫瑰宝椅上,神情镇定,只眉头微微拧着,暴露了她有些浮躁的心境。 灯火都被点燃了,照的整个内室亮如白昼。丫头婆子们垂首分立在下首两旁,看着乌压压一片,却没有一丝的响声发出。 袁氏见这三人来的这样快,就知道他们已对现在的状况了解个大概了。 她从宝椅上站了起来,对着卫夫子和秦师傅躬身行了个礼,沉声道:“情况紧急,这才失礼请二位前来,还望两位先生勿怪。” 虽是事出有因,但深夜面见外男,毕竟有违女戒。 卫夫子和秦师傅连忙侧过身子,微垂着眼,不敢受袁氏全礼。 袁氏乃钦封的四品恭人,在几人中身份最高。 卫夫子拱手道:“事急从权,恭人也是为大局着想,万不可如此多礼。我等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袁氏也不扭捏,径直把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这才询问起几人的意见来。 几人心中早有一番打算,简单的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众人就都决定,采用秦师傅的意见。 大齐内河船运发达,每条官船船舱都备有两条应急用的小舟,可容四五人乘坐,秦师傅就提议由他领着侍卫们乘舟上前去搭救,其余人则留在大船上静观其变。 这样一来,既可以减少伤亡,又能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秦师傅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又有一身精妙的剑术,众人对他很有信心。 既定好了方法,秦师傅半点也不耽搁,他疾步走到船舷处,一边让人悄悄放下了小舟,一边低声细细嘱咐众侍卫该如何行事。 众侍卫也都是任职久了的,很快就领悟了秦师傅的方法。 不一会儿,几条大船高高的船身下,缓缓驶出了八条小舟。小舟载着四十来个青衣男子,悄无声息的驶向前方着火的几条大船。 船上都是壮龄男子,合力划船,小舟行驶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姜家的官船底下。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可以想见船上众人厮杀的惨烈状况。 秦师傅立在船头,细细观察了一番,见那伙人果然是和他们一样,都是乘着小舟来的,秦师傅想到自己事先的预测,心里就有了底。 小舟足有十来条,估计贼寇应有七八十人左右。 秦师傅拿出实现准备好的短刀,割断拴在大船玄梯上的绳子,后头的十来个侍卫就迅速的上了这些贼船,缓缓划着隐到了暗处。 秦师傅待他们走远了,这才带着余下的二十多人,顺着高高的玄梯迅速爬上了大船。 这条船应该就是姜府主人家所乘的,现已成为双方的主战场。秦师傅一上来,就看见船上双方热战正酣。 一伙人和袁家的侍卫一样,穿着青布锦衣,高矮胖瘦大体一致,应该就是姜府的侍卫了。 另一伙人则大多穿着细葛布衣裳,高矮胖瘦都有,许多还留着络腮胡子,看着一股匪气。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是一个清瘦少年,他身量高挑,面白如玉,剑眉高鼻,看着极为俊美!那伙匪人将这少年护在身后,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 无爵官员府中护卫不得超过五十,这是朝中定制,如今船上的两伙人却数量相当! 秦师傅藏在阴影了,微一打量,就了解了个大概。 这伙贼人战斗力并不强,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过是仗着人多和出其不意罢了。 擒贼先擒王! 秦师傅就隐没在那伙贼人身后。 秦师傅猛然跳出来,大喝一声,长剑就直往中间那少年身上捅去,那少年一时不备,左腹部挨了一剑,鲜血刹时就喷涌出来。 陆府其他侍卫跟着跳出来,杀向那群匪人。 姜府众侍卫见状,知道是后头船队的援军到了,霎时间大喜,不禁手起刀落,战斗力更强了。 不一会儿,那伙贼人就被围剿的只剩三人,一个络腮胡子,一个三角眼,还有一个就是那个重伤的俊美少年。 秦师傅正准备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后船舱就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须臾,两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用刀挟持着一个衣着华贵、面容娇美的十来岁少女,缓缓从后船舱走了出来。 第043章 凶险 那少女约摸十来岁的模样,远远望过去,可看见她白皙光滑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标准的鹅蛋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眼尾上挑,轮廓极美。眼中凝满了雾气,好似涵盖了江南的烟雨,迷离朦胧,有着说不出的娇怯柔弱之态。 这般品貌,一看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船上众人却来不及细细打量她的容貌,只因一个高壮的刀疤脸男人此时正紧紧站在那少女身后,刀疤男一手勒着她的脖子,另一手则持着短剑对准她的太阳穴。 那剑尖与皮肤的距离只在毫寸之间。 太阳穴较为脆弱,被称作是人的死穴,一旦受伤,轻则昏迷,重则殒命。 短剑在月光下泛着亮光,看起来颇为锋利,此时又与太阳穴离得那么近,那刀疤男的手只要微微一抖,就能顷刻要了那少女的命。 这样的情况,在场的众人没有半分救下来的把握。 姜府众侍卫一见这情势,都惊得忘了手下的动作,两个管事打扮的人更是直接放下了手中的刀,神情惶然,假作镇定地惊叫道:“快放开我家姑娘,我等可饶你不死!” 秦师傅听了管事的话,双目一凝,看着那少女身上华贵的穿着,以及脖子上镶嵌着五六颗指甲盖大小的东珠的璎珞,就知这位姜家小姐必是个极得宠的。 秦师傅暗道一声坏了。 本来必胜的局面,因为这么个变故,怕是要复杂起来了! 看来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还需视情况而定。毕竟他们只是来帮忙的,万不可仓促之间冒头,给陆府平白惹祸。 那被围在中间的络腮胡子和三角眼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此时一见贺老六和伍老九挟了姜家小姐做人质,登时就露出满脸的喜色来。 就连那个一直冷着脸的重伤少年也微微放开了紧皱着的眉头。 那刀疤脸男人一听管事的话,先是哈哈笑了一阵,这才轻嗤一声,开口骂道:“格老子的,放你娘的狗屁,你当爷爷是个傻的?连这鬼话都信?老子也不跟你这老狗废话,快把你们这里能主事的找过来,不然老子就拧了她的头。” 刀疤脸男人边说着,边又紧了紧手上的动作,那少女登时被勒的呼呼喘起粗气来。 那管事是个极有体面的,此时被他骂的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却也不得不按照刀疤脸的吩咐,令小厮去请被丫鬟婆子们围护着的姜夫人。 “菀儿——” 不一会儿,左侧船舷处就传出一阵凄厉的女声。 姜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拥护下跑了出来。 因为大火的缘故,她身上的名贵衣裳沾满了烟灰,可能是跑的比较急,钗环散乱,发丝都零落的散了开来,看起来颇为狼狈。 姜夫人一看到那明晃晃的剑,立时魂儿都要惊掉了,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幸亏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扶住了她,她这才又缓过来。 刚刚她见这伙贼人来势汹汹的,就将一双儿女都藏在了船上最隐秘的暗室里,又命几个颇为稳妥的的下人守着。 她自己则呆在船上最富丽的花厅里,点亮灯火,又把名贵的首饰一股脑儿都带到了身上,想要以此来吸引贼人注意。 哪想到女儿还是被这帮乱贼给找到了! 那少女先前早已被吓坏了,木呆呆的只是垂泪,没有半点额外的反应。 此时一听姜夫人叫她,她才好似有了知觉,立刻就哭了出来,再加上她的脖子被勒着,喘气困难,一张巴掌脸慢慢就变成了不正常的绛紫色。 姜夫人看着女儿的神色,心疼的不得了,却也只能先给女儿一个安定的眼神。 姜夫人身在局中,尚还以为这伙贼人不过是普通的水贼! 她就稳了稳心神,镇定开口商量道:“几位好汉,我们母女与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们又何必要造下杀孽呢?你们若是为求财来的,只要放了我家小女,这满船的财物都尽可拿去,并且我保证,日后决不去追究你们的麻烦。” 船头虽然立满了人,但此时大家都安静的站着,姜夫人这话就显得掷地有声,很有分量。 满船的财物! 若是一般的水贼,听到这个,怕是早就乐开花了吧! 这伙贼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姜夫人以为他们不满意,还要开口再去许诺,那俊美的冰脸少年就呵呵笑了起来,眼里尽是嘲讽。 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已经很苍白了,此时听了姜夫人的话,双眼徒然凌厉了起来。 “满船的财物?夫人说的如此轻巧,想必姜侍郎府上必是富贵极了的!只是不知夫人可否知情,你们侍郎府上这些年来花用的白花花的银两,却都是我们林家几代的积累,上面沾了我们林家上百口老老少少的鲜血!” 什么林家?什么财物? 众人一听这话中含着隐情,都把目光对向了冰脸少年。 秦师傅却微微皱了眉。 他冲着身后陆府的众侍卫使了个眼色,众侍卫也都是些眼明心亮的,悄悄地远离了对峙着的双方,跟着秦师傅隐到了暗处。 哪家没有些隐秘之事? 他们还是少听为妙! 姜夫人听得有些糊涂。 她之所以下嫁姜家,除了姜侍郎两榜进士的出身外,就是因为姜家乃有名的云州巨富之家,家财颇丰,哪里又和林家有什么牵扯? 她疑惑道:“什么林家?姜家在云州的产业丰厚,光每年的出息就足够几年的花用,哪里需要去抢什么林家的积累?这些财物俱都是堂堂正正得来的,我们姜府可没有昧下半分的不义之财!这之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少年左腹上的伤极重,血越涌越多,他自觉时日无多,听了姜夫人这话,心中的仇恨之意更盛,张口就要去反驳。 他旁边的三角眼却劝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大,我们的人都死伤了一大半儿了,此时不是和他们瞎掰扯的时候。我看那姜家小姐是个极得看中的,咱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利用她突围出去的好。” 旁边的络腮胡子虽长的蛮,却也是个有心计的,他对三角眼这话也是点头赞同的。 那少年也不过是一时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此时听了三角眼的话,也反应过来,就对着拿刀挟持着姜家小姐的贺老六使了个眼色。 贺老六就紧了紧胳膊,用那刀尖在姜小姐脸上比划了几下,呲牙开口道:“立刻去准备两条小船,若一刻钟之后我见不到,就杀了她陪葬!” 第044章 智取 那明晃晃的短剑就在姜家小姐的脸上来回划动,一个不慎,就会留下狰狞的疤痕,再配上贺老六那恶声恶气的凶悍模样,一时间倒是唬住了不少人。 脸面关乎到闺阁女子的终生! 姜家小姐早已被刀疤脸的动作吓的晕了过去,此时能站着,完全是靠着刀疤脸的手臂在支撑。 姜夫人提着的心却是一松。 这刀疤脸话里话外这样吓唬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他们此时仅剩下五人,却还想活着冲出去,眼下也就只能接受了她的提议,用财物换人质了! 姜夫人轻吁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亡命之徒就好,她的女儿就还有救! 她此时已顾不得去想那少年所说的林家之事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她的女儿重要!于是她立刻转头去吩咐身边的管事,让他按照刀疤脸的要求去准备小船。 那管家先时还有些愣愣的,等听到姜夫人的吩咐,也恍然反应了过来,急招了几个人过来,跟着他一起下了玄梯,到下层船舱处去取船。 秦师傅虽然是避到了暗处,却也时刻注意着那两伙人的动静,此时一见姜家管事的动作,就迅速意识到那伙贼人要挟着人质遁走了。 他转头和立在身边的侍卫领头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人就跟在姜家管事身后,悄悄顺着玄梯下去了。 秦师傅则带着身后的侍卫又回到了那两伙人聚集之处。 几个匪人对英勇善战的秦师傅可谓是印象深刻,见他带着一帮侍卫去而复返,不禁提高了警惕! 尤其是那个少年,迅速拔出剑来,双眼怒瞪着砍伤他的罪魁祸首。 三人举着剑合围成一个三角型,慢慢退着走动到了刀疤脸身旁。 几个贼人总算是走动到了一处! 贼人们松了口气,秦师傅也跟着松了口气。被人时刻怒视着的感觉总归是不怎么愉快的! 虽然于礼不合,但今夜失礼之处已是很多了!秦师傅也不再扭捏,慢慢的走到姜夫人身后一个很有分量的婆子身边,低声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 那婆子一听,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一喜,忙悄悄的说给姜夫人听。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三拨人都等的心急。感觉像是过了许久,那刀疤脸眼看着要不耐烦的暴起了,管事这才上来禀报,说是两艘船已准备好了。 姜夫人听了秦师傅的法子,心里已有了底,就故作惶恐的对着那几名匪人说道:“我已按照各位好汉的吩咐准备好了船,还请各位能说话算数,饶过小女一命。” 这次却是那少年接了话,“等我们安全到了岸上,自会把姜小姐留下。只是在我们上岸之前,你们切不可从大船上下来,不然就别怪我心黑手辣了。” 少年失血严重,声音就显得气力不足。 姜夫人又故意跟他们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还是允诺了那少年的要求。 今晚损失惨重,又被侍卫团团围了这么长时间,几个匪人一直处于极度紧绷之中,早已失去了敏捷的警惕性,也就没有察觉到姜夫人等人的异常。 或许他们也察觉到了,只是现在乘船遁走已是他们的唯一活路,他们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 五个匪人挟持着姜小姐慢慢走到玄梯边,见其他人都还站在原地不动,他们才慢慢松了口气! 少年受了重伤,此时连走动都成困难了,伍老九就扶着他率先下了玄梯,紧接着,贺老六扛起姜小姐,也跟着走了下去。 “噔——噔——噔——”贺老六的脚步声格外沉重。 络腮胡子和三角眼举着剑,边听着贺老六的脚步声,边警惕的瞪着船上众人。 六、五、四、三,秦师傅一边默默数着,一边想到,只有两个人! 正在这时,船下面突然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两下“扑通”的响声!络腮胡子和三角眼一惊,急忙紧张的回头去看! 正是此时! 秦师傅迅速跳起,举起长剑,手起刀落,给了那三角眼一刀,三角眼就顺着冲力掉落到了水里。 络腮胡子迅速反应过来,才要举剑回击,就也被秦师傅捅伤掉到了水里。 秦师傅向下一望,见伍老九和贺老六果然是被他先前留在贼船上的人挑下了船,而此时渐渐飘远的船上,就只剩下那个虚弱的少年和姜小姐。 一切都在按着他预想的轨道运行! 秦师傅才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那船上的少年眼见情况有变,绝望的大叫了一声,虚弱的身子好似突然有了力量,他站起身,抱起昏迷的姜小姐,转身跳到了河里。 现在正是正月的天气,河水冰冷刺骨,这一跳,怕是姜小姐半条小命都要去了! 此时身后众人也已经赶到玄梯旁,一见这情形,婆子们不顾严寒,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跳进了河里! 翌日一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太阳温暖的光线直射下来,目力所及之处,就都炫目璀璨的泛起了黄澄澄的金光,整个河面也因此处于一种雾霭朦胧,烟海扬波的境界里。 陆烁早早起来,念了会儿书,又写满了两张大字,这才带着朱衣等人到前舱给袁氏请安。 陆烁才一进门,就听到一阵轻柔的说话声。 这声音陆烁并没听过,想必就是昨夜因为客船全部损毁,不得不借住在陆府客船上的姜家女眷了。 守门的丫头们纷纷行礼,陆烁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紧赶几步,绕过屏风,就见花厅里坐着一个妇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妍丽,应该就是姜夫人了。 她上身穿着一件藕合色杭绸面宝相花遍地缠枝夹袄,下穿着一件宝蓝地局部打籽四季平安马面裙,挽着牡丹髻,上带着一副红宝石头面,看着端庄又贵气! 她身边还依偎着一个五六岁的锦衣男童,此时他正拧着身子,和陆舜英一起解一副九连环。 姜夫人一见陆烁进来,微微打量了一眼,就立刻笑容满面道:“这就是府上的大哥儿吧!” 姜夫人虽笑着,陆烁却注意到了她眼睛里的血丝! 听说那姜小姐昨日落到了冰凉的河水里,被婆子救起后就发起了高烧,甚至一度厥了过去。 后半夜虽退了烧,但人却一直未醒,病况有些严重。 想来这位姜夫人必是照顾了一夜吧! 袁氏笑道:“正是这猴儿!” 说完,又指着姜夫人,对陆烁说道:“这是姜府的夫人,说起来,她还是你祖母同宗的侄女呢,你叫一声姨母也是应当的。” 陆烁听了袁氏这话,半点不耽误,对着姜夫人端正的行了个揖礼,叫了声“罗姨母”。 第045章 怪异 姜夫人的双眼笑成了弯月,看起来格外温柔。 她高兴的应了一声,就从侍候在旁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朱红色神兽纹长方漆匣,取出一块玉佩,递到陆烁手上,笑道:“好孩子,姨母还是第一次见你,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玉佩权且拿去玩吧!” 陆烁微微一扫,就见这块玉佩形状圆润,仿佛整块玉里都浸着水一样,水润且有光泽。是上等的老坑翡翠,颜色墨绿剔透,雕成龙首鲤身的团纹模样,一看就是块名品! 听闻姜家家财颇丰,陆烁先还有些不信,如今见姜夫人一出手就是这么件贵重的好物,陆烁不禁感叹,这姜家可真是底蕴深厚啊! 陆烁不禁抬眼去看袁氏,见她点了点头,这才道了声谢,将玉佩挂到了腰间。 姜夫人就开始细细询问他几岁啦,现跟着谁做学问啦,回京师是不是要科考啊…… 陆烁很有耐心,一一恭敬地回答。 几人相谈正欢,琥珀却突然来禀报,说是姜小姐已经醒了。 听了这个,众人都是一阵的高兴。 昨日姜小姐退烧之后,大夫就说过,天寒水冷,姜小姐又一向是娇养着的,被冷水一激,势必要大病一场的,但只要人醒来了,那就是没事了。 姜夫人担心了一个晚上,如今一听女儿醒了,哪里还坐的住! 袁氏见她心急,就站起身来,偕着她一起去隔壁房间探望姜小姐。 陆烁微微犹豫了一下,就也跟了去。 虽说他如今上了十岁,已经要开始注意男女大防了,但此时是姜小姐大病初醒,又有这么多人陪着一起,正应该大大方方的相见,若是避嫌出去倒是有些失礼了。 两个房间相距不远,陆烁跟在袁氏和姜夫人身后,几步就到了姜小姐暂住的闺房。 三人兴冲冲的进了房间,才要绕过房内的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往内室进时,一个药碗就“突”的从里面飞了出来,正撞在一件紫檀花架上,在几人面前撞成了碎片。 与此同时,内室里跟着传来一阵跪地磕头的声音。 陆烁不禁捂了捂胸口,默念道:袁氏不是说这姜小姐是个知书达礼的娇小姐吗?怎么照着她如今这一番行为来看,更像是个母老虎呢! 陆烁尚还在默默吐槽,内室接着就又响起一个略微慌乱的女声:“姑娘,这药是昨晚石大夫特意嘱咐的,要您今早一醒来就必须服用下去。味道确实是怪异些,只是良药苦口,您现在身子虚弱,可万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姜夫人起先被那碎裂的药碗惊了一下,又听到丫鬟这样劝慰的话,还以为是女儿又出了什么事,连忙紧跑几步就进了内室。 陆烁虽有些小小的嘀咕,脚下却不停,跟着走进内室。 却见姜菀此时正坐立在床上,她的额头还搭着布巾,面色苍白,嘴唇上没有半分血色,看着极为虚弱,神情却有些惊恐。 她一会儿摸自己光滑的巴掌脸,一会儿看自己的青葱玉指,一会儿又去抚自己前胸的两个小山丘,一副震惊、焦虑又难以接受的样子。整个人呆呆的,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对丫鬟的话充耳不闻。 等等,这场景好生熟悉! 陆烁远远的站着,怔怔的望着姜菀这动作,瞪大了双眼,想起自身的经历,一瞬间脑洞大开。 “夫人——” 原本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一见姜夫人几个进来,就又伏下身子,恭敬地行了个礼。 姜菀听到丫鬟们行礼的声音,好似才回过神来。 她木愣愣的转过头来,眼神没有焦距,恍惚地去看来人。 一见到姜夫人,姜菀那双原本迷离呆愣的桃花眼,就立刻活了过来,里面充满了愤怒! 那目光好似刀子一样,直直的射向姜夫人,里面有不甘,有怨怒,甚至还有一丝的绝望。 陆烁心里的怪异之感更强了! 看姜夫人之前担忧的样子,陆烁很确定她就是个慈母,并且母女两人平日里感情也是极好的,怎么如今这姜小姐看姜夫人的眼神,却好似看着仇人一样呢? 难道她也跟自己一样,已经不是那个她了? 陆烁打了个冷战!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去跟秦师傅了解一下昨夜的情况! 姜夫人见姜菀这样,却没往旁处想,而是以为她是昨夜挨了一惊,整个人有些魔怔了,连亲娘都不认识了。 她几步走到架子床边坐下,伸手抓住姜菀乱动的双臂,柔声唤道:“菀儿,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我是娘啊!” 姜菀听了这叫魂声,却没有变化多少,还只是睁大眼睛瞪着姜夫人。 袁氏注意到姜菀疯疯癫癫的行为,也觉得有些反常,姜菀一会儿呆愣一会儿激动的样子,好似得了失心疯一样! 事情棘手,袁氏连忙吩咐身边的翡翠道:“快去请石大夫来!” 翡翠不敢耽误,忙领命出去了。 袁氏这才俯下身子,站在姜夫人身边,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劝慰道:“罗姐姐莫要担心,菀姐儿也只是一时受了些惊吓,暂时迷了心智,一会儿石大夫来了,让他再诊断一下,开些安神的药。若实在不行,等到中午到了汴州,让管事去寻个道婆来,作一场法事,把那些个污秽的脏东西都去除了,菀姐儿也就没事了!” 姜夫人知道这不过是劝慰罢了,就拍了拍放在肩头的手,眼睛却不离姜菀,微微扯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陆烁就注意到,那“姜菀”在听了袁氏的话后,浑身一震,愣了两秒之后,一直乱动的双手就慢慢安静了下来,怒瞪着姜夫人的目光也收敛了起来。 陆烁嘴角微微抽出,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莫不是又一次老乡见老乡了吧! “娘,我刚刚这是怎么了?脑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姜菀突然开口,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哈!反应倒是挺快的! 陆烁心里翻了个白眼。 连失忆这招都装上了,看来也是个爱看小说的老司机啊~ 姜夫人见姜菀恢复了正常,不禁大喜,眼圈却微微红了,她把姜菀抱在怀里,哭道:“你这孩子,刚刚可真真是吓坏娘了!” 姜菀被姜夫人抱着,浑身僵硬。 床边立着的袁氏见姜菀安定了下来,心里舒了口气,对着姜夫人笑道:“罗姐姐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菀姐儿也就是受了惊吓,一时迷了心智罢了,如今可不就是好了!” 可不就是受了惊吓! 怕还是被你那句“寻个道婆”给吓的! 陆烁看着这位同仁拙劣的演技,暗暗抚了下额头,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第046章 告诫 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丫头禀报,说是石大夫来了。 姜夫人回过神来,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放开了抱着姜菀的手。 旁边侍立着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先是替姜菀整了整揉皱的衣物,接着就又在她的背后放了两个湖绿色金丝软枕。 姜菀就呆愣愣地任着她们摆弄,姜夫人一见,忍不住又要落泪。 等姜菀舒适的躺在了架子床上,两个丫鬟就起身去了白玉钩,放下一层青色撒花鲛纹绡纱帐。 袁氏看着姜菀被安置妥帖了,这才对外吩咐道:“请石大夫进来吧。” 翡翠就领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进了内室。 陆烁扫眼打量了一番,见他人虽生的矮瘦,精神却极好,留着一撮儿山羊胡,看起来很稳重。 这是姜府随船带来的大夫,医术应当是极好的。 石大夫先给袁氏和姜夫人行了一礼,这才坐到了丫头们事先准备好的锦杌上,取出他的药箱,拿出一块布枕,垫在姜菀的腕关节下方,开始诊起脉来。 室内众人都屏息注视着石大夫的动作。 不一会儿,石大夫就收回了手,从锦杌上站了起来。 他拱手对着姜夫人和袁氏说道:“姜小姐脉象稳健,看着已无大碍了。只是到底是女儿家,因为落水的缘故,气血不能外达以鼓荡,充盈血脉,因而脉搏沉而无力,身体就有些亏损。” 沉而无力为虚寒,对女子日后的生养可是大大不利的! 姜夫人和袁氏都是浸淫内宅多年的人,对此脉象非常熟悉。 姜夫人忧心忡忡,皱着眉头问道:“这虚寒之症向来拖拉,难以祛除病根,也不知对小女日后有没有什么影响?石大夫可有良方缓解。” 石大夫见姜夫人这样担心,连忙回道:“夫人还请放心,姜小姐骤然落入冷水之中,又一向身子弱,脉象如此也是正常的。老夫这就开一处方,姜小姐只要按时服用,待她及笄之时,体内寒气就也能去尽了,对日后生育之事不会有半分妨碍!” 姜夫人听了石大夫的话,却还是担心:若是治不好,日积月累之下发展成了宫寒,待到菀姐儿日后嫁人了,若生产艰难,在婆家可要如何立足? 袁氏瞥到姜夫人的神色,就劝解道:“石大夫治病的本事,罗姐姐还不了解吗?昨晚多凶险的情况,一剂药下去,菀姐儿高烧就退了,这样有能耐的大夫,就是京师也找不出几个,罗姐姐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姜夫人听了这话,想到石大夫过人的医术,要治好虚寒之症应该也并不难,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石大夫才要告辞去写方子,姜夫人就又想起了方才姜菀的异状,忙叫住了石大夫,把刚刚姜菀的奇怪举动细细说了出来。 石大夫抚了抚胡子,还在沉吟间,帐内的姜菀就突然开口道:“娘,我方才不过是一时受了些惊吓罢了,如今已经好多了,就不必再劳烦大夫了。” 因为高烧的缘故,姜菀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并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陆烁对她这猴急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像他自己刚刚穿来时,不也整天谨言慎行吗?就是害怕一个不慎,泄露了自己鸠占鹊巢的事实,被这些古人当成妖怪烧死了。 姜夫人见姜菀半点不在意的样子,就嗔怪道:“你这孩子,哪能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还是让石大夫再诊断一番才稳妥些。” 一旁站着的石大夫笑了笑说道:“夫人无需担心,刚才老夫诊脉时,并没有探到其他的症状。再者,如今我观姜小姐思路清晰、说话正常,已经没有夫人所说的那些症状,想来也不过是一时惊忧过度,这才迷了心智,既然如今姜小姐已经恢复过来了,只需在睡前服上两剂安神汤,也就无碍了。” 姜夫人却不放心,刚刚姜菀那要吃人的目光可真是把她给吓住了! 只是石大夫和刚刚袁氏一样的说辞,她也只能罢了,想着等回到京师时,一定要带着女儿到宝华寺去上一炷香,以驱驱邪气。 石大夫见姜夫人没什么质疑了,这才下笔,唰唰的开出一个方子,又嘱咐了姜府的丫鬟熬药的时间和顺序,见都妥当了,就恭敬地行了一礼,背着药箱出去了。 等石大夫走了,丫鬟们这才又挂起帐子。 陆烁隔着人,远远望过去,就见姜菀已然彻底安静了下来,如今她正低垂着眼,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夫人坐到床边,见姜菀大半的身子都露在外面,急忙拿起她冰凉的手,把它们放进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袁氏看到姜夫人一心扑在姜菀身上,怕也没心思想别的,就开口问道:“姐儿刚刚醒来,想也饿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厨房上些来。” 姜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回身歉意道:“看我,只顾着想这些没用的,倒把这个给忘了。” 说完这话,就吩咐她身边的丫头道:“去做份鱼片粥来,这个营养又好克化,菀儿也喜欢吃,记得多加些姜丝枸杞,熬的久些。” 一旁侍立着的翡翠用帕子捂了嘴,轻笑道:“哪敢劳烦夫人惦记,小厨房早已按菀姑娘的喜好做好了,一直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奴婢这就差人去端来。” 姜夫人一愣,对着袁氏微笑道:“还是妹妹做事周到,就是府上的丫鬟也都伶俐些。” 袁氏轻轻看了翡翠一眼,这才对着姜夫人说道:“姐姐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说着,又转头吩咐翡翠道:“莫在这里耍嘴皮子了,还不快去把粥端上来。” 翡翠被袁氏那一眼看的一惊,忙低着头,不敢有违,屈身行礼退下了。 陆烁眼见这里没他什么事,就上前一步,对着姜夫人说道:“侄儿已与先生约好了辰时末和诗,既然菀妹妹没什么事了,侄儿也就放了心,如今就先退下了。” 姜夫人慈爱道:“好孩子,考期将近,还是你的学业要紧,你菀妹妹这里有我和你母亲,你且去忙你的正事去吧!” 陆烁应了声是,转头看着姜菀道:“菀妹妹,昨日之日不可追,不管过去如何,人还需向前看才是。还望你尽快养好身子,莫要让姨母为你担忧了!” 姜菀听了这话,倏然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起陆烁来。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经看出来自己不是真正的姜菀了? 姜菀胸口一窒。 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昨夜不过是跳了河而已,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仇人的女儿了呢? 这个陆烁又是如何察觉的? 她眯着眼,仔细去探究陆烁的神色。 陆烁却只意味不明地凝了她一眼,就冲着姜夫人和袁氏行了一揖,大步走了出去。 第047章 鹤轩 姜菀在丫头们的服侍下喝了药,又用了一碗粥,这才重新躺回架子床上,闭眼睡了起来。 姜夫人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发,见她睡得安稳,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袁氏轻轻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菀姐儿睡得香,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我姐妹不妨先回小花厅,留两个丫鬟在此守着,也免得说起话来吵到了她。” 姜夫人从床边站了起来,点头赞同道:“正该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走出了姜菀的闺房。 待走出了房门,姜夫人就真心道:“还没谢谢妹妹,说起来,昨日若不是你家的护卫,我们母子三人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说完这话,姜夫人轻轻吁了口气,对昨晚的祸事心有余悸。 那伙仇家并不简单!昨日秦师傅下手那么狠,那五个余孽到底还是逃窜了。 看来等回了京师,她要好好查查林家之事了,免得日后出行再遇这飞来横祸。 袁氏不赞同道:“姐姐这话就见外了,漫说你与我们敬国公府有旧,就是个陌生人,遇到这样的祸事,我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啊!再者说了,若不是昨夜之事,我又哪里能遇到姐姐这样志趣相投的人!这京师贵夫人不少,但能说到一块儿的却不多。我离京多年,如今能交到你这样一个好姐妹,说起来倒是我的幸事了。” 袁氏和姜夫人都出身书香门第,两人爱好相同,姜夫人又是个温柔知礼的妇人,袁氏和她相谈甚欢,可谓是一见如故。 姜夫人停下了步伐,转身握住袁氏的手,感动道:“妹妹这样说,是看得起姐姐。你若不介意,待到回京之后,择个吉日,你我二人干脆就结拜为干姐妹,日后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走廊里空荡荡的,姜夫人轻柔的声音显得格外好听。 这话正对了袁氏的心意,她回握姜夫人的双手,喜道:“哪里会介意,妹妹求之不得呢!” 姜夫人见袁氏这样激动,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那就如此说定了!” 两人约定好结拜为干姐妹的事情,关系却是更上一层楼了。 到了花厅,姐妹二人在罗汉床上分立坐好,丫鬟们又鱼贯而入,上了点心茶水。 等挥退了侍候着的下人,姜夫人这才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次菀姐儿被个贼人掳了,又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虽嘱咐那些下人闭了口,只是到底人多嘴杂,待回京师之后,还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呢!” 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姜夫人慈母心肠,不免要为女儿打算。 袁氏听了姜夫人的忧虑,放下了茶盏,微微思索了一下,这才说道:“这个简单,官船上的船工、船头,都是跟官家打交道久了的,只要给了足足的封口费,量他们也不敢出去乱说。至于府内的侍卫下人们,生死都掌捏在姐姐手中,姐姐恩威并施一番,他们也就只能把这事儿烂在心里头,不会吐露出去半分。” 姜夫人在心里点了点头,这想法倒和她的不谋而合! 她就赞同道:“这法子倒是妥帖。” 袁氏见姜夫人笑逐颜开,也跟着笑道:“姐姐可想好了回京的说辞?” 昨晚又是着火又是杀人的,这事儿闹得很大,回京之后,必是要有人问的。 姜夫人早有准备,朗朗道:“姜府官船所带财物颇多,不免惹了贼人的眼。月黑风高之夜,贼众趁着天黑前来劫财,幸亏船上侍卫颇多,又得陆知府家的侍卫相救,这才大败贼寇,保住了满船的财物。” 袁氏听姜夫人这一番说辞,扑哧一声,一边感叹姜夫人油滑,一边笑道:“这么个故事,只会引来同情和好奇,倒不会有人来质疑真假了!” 姜夫人被这一打趣,本来起伏不定的心情也就安定了下来。 隔壁的闺房内。 鎏金宝鸭香炉里静静地燃着安神香,闻着一股幽幽的甜香。 姜菀闻着这香味,咚咚跳动的心慢慢就镇定了下来。 她依然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 待袁氏和姜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陆陆续续的走远了,留下来守着的两个丫鬟也都出了内室,到了外间的罗汉床上坐下,姜菀这才缓缓掀开眼皮,偷偷打量了一下室内。 没有一个人! 她呼出一口浊气,轻轻的掀了被角,从床上起身,踩着脚踏,下到了地面上。 地上铺着大红团纹织锦宝相花地毯,姜菀赤脚走了上去,没有一丝的凉意。 那大红色却衬的姜菀的十个脚趾圆润又白净,姜菀低头看着这陌生的秀气小脚丫,却微微蹙起了远山眉。 这般白嫩小巧的脚丫,她何曾有过? 想到这一早上的震惊焦虑,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几步走到铜镜前坐下。 镜子里出现的,果然就是“姜菀”那张闭月羞花的脸。 黛眉微促,菱唇紧抿,琼鼻翘挺,一双桃花眼含着春水,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带着一股娇媚之态。 真是见鬼了,他真的变成了姜菀! 姜菀一挥衣袖,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看着袖子上的海棠花纹样,怔怔的出神。 他成了姜菀,那真正的姜菀呢? 她又去哪里了? 莫非姜菀也变成了他? 林鹤轩仔细回想了下昨日跳河时的情景,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个强烈的预感,他们两个这是魂魄出窍,互换身体了! 哎~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离奇的事情,也不知他们俩日后还能不能换回去。 想到日后被个男人娶回家、和他卿卿我我的情景,林鹤轩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可是个纯爷们儿啊喂! 林鹤轩脑补了一下日后嫁人生子的场景,去了挡在眼前的衣袖,望着镜中的“姜菀”,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贼老天! 不过是跳了次河,怎么就换了个壳子? 换了个壳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是个女人?并且还是个他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之女? 想他林鹤轩,虽说自家家破人亡,彻底败落了,又上了布袋山落草为寇,成了人人痛骂的土匪头子,但到底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却要寄居在这个十岁女娃的身体里,想想都觉得憋屈! 林鹤轩苦笑了下,铜镜中的美人就也跟着笑。 他心里烦躁,举起拳头就要去捅碎了它,突然想起守在外间的两个小丫鬟,不禁颓然放下了手! 没杀了姜景华那老贼之前,还是先保命要紧! 第048章 互疑 林鹤轩甩甩头,从绣凳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架子床上重新躺下,闭着眼睛,慢慢思量了起来。 变成了姜菀,虽然想起来就觉得憋屈,但仔细考量一下,这却也是他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借着林家暗处的财力,又有旧年忠仆在旁帮忙,谋划了十来年,却连姜景华的毛都没挨上。 昨夜第一次出手劫杀,姜府的侍卫并不多,又是在船上,自家却损失惨重!去了七十多个兄弟,最后却只剩下了他们五个,自己还因此成了这副模样! 想想都觉得刺杀这个主意走不通。 如今却不一样。 有了这嫡亲女儿的身份,等几日后回了京师,他也就能更容易地接近姜景华了。 看来他要谨慎地打算一番才是! 如能搜到证据,借着京中权贵的手治了姜景华的罪,报了林家满门的仇,倒是不枉此行了。 林鹤轩想到这儿,心情才舒畅了些! 只是想起方才那个陆烁临走时对自己说的话,林鹤轩不由翻了个身,瞪着不远处笨重又精致的火笼,皱起了眉头。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看出来自己是个假的了? 但这姜菀貌似和他并不熟啊~ 林鹤轩自己搜捡脑海中残存的记忆,这之中并没有关于陆烁这个人的。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初次谋面的人怎么会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假的呢?看那个陆烁的反应的那么快,说明要么他和姜菀很熟,要么… 要么、要么他和自己一样? 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一见自己早上的异状,就立马觉察到自己换了个芯子!恐怕是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忐忑、焦虑和不安,所以才这么敏感。 林鹤轩大胆猜测了一下。 真是有意思了! 林鹤轩放松了身子,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因为自己忽闪出来的念头,惬意的呼了口气,邪邪地笑了。 林鹤轩觉得回京以后,他应该要旁敲侧击的好好试探一下那个陆烁才好! 只是那个陆烁的话却也给他提了醒,看来以后要仔细模仿这个姜菀的言行才行,万不可再漏了陷了。 自己如今成了姜菀,那自己就是姜菀了! 两个船队顺风顺水,行的极快,只是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耽误了些功夫。 所以等船队到达汴州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都到了午时了。 十来只大船都停在了汴州码头。 汴州是北宋都城,旧朝的许多名门望族香火运势都在此处,他们安土重迁,百余年过去了,仍旧不愿迁往京师。如今这里又成了大齐朝河运的集散地,再加上这里地处中部平原要塞,连接南北、东西,交通极为方便。因此,汴州人口集中,商业发达,成为大齐第二大繁华的都城,时人常常将京师和汴州联系在一起,称作“西京东汴”,由此可见一斑。 “十来年不见,这汴州倒是越来越繁华了!” 秦师傅立在船头,望着近在眼前的汴州码头,幽幽感叹了一句。 陆烁顺着秦师傅的目光一望,就见码头上鳞次栉比的排列着酒楼、脚店、门市,上面彩幡旌旗飘飘,又有许多穿着各色衣裳的民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果然是大都市,我原以为沧州和怀州就已够繁华了,没想到汴州更胜一筹!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 陆烁跟着赞叹了一声。 说完,听着码头上小食肆商贩的阵阵吆喝声,又有食物的香味不断传来,陆烁到底没忍住。 他转头吩咐道:“清泉,快上岸去买几份炸竹鹌鹑来,要挑那些肉嫩的,辣味足的。记得快去快回!免得待会儿耽误了行船。” 清泉早就想吃了,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只是他向来嬉皮笑脸惯了的,偏要哭丧着脸,怪叫一声道:“少爷啊,外面的这些东西夫人可是不许您吃的。您忘了上次的教训啦?奴才可还记得清楚着呢,奴才的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 上一次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屁股还疼着,骗鬼呢? 陆烁轻踢了他一脚,笑骂道:“又作怪,还不快去,不然我先给你一顿竹条肉吃。” 清泉这才嘻嘻笑了一声,下了甲板,一溜烟儿跑远了。 这小鬼头,偏要吃一顿骂才开心! 陆烁弯了弯嘴角,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秦师傅听他们俩这样吵闹,也不看风景了,转过身子,对着陆烁笑道:“为个街边的吃食就跟书童计较起来,你倒是长本事了!嘴这么馋,日后可怎么提的起剑。” 陆烁站在秦师傅身前,仰起头比了比。 他都已经到秦师傅胸前高了。 陆烁笑嘻嘻道:“民以食为天,学生这也是体验民间疾苦呢!不亲自尝尝,哪能知道老百姓平时吃的什么?吃的怎么样?” 秦师傅有着梁山好汉一样的凄惨身世,为人却很大气豪爽,陆烁与他师徒多年,倒是口无遮拦惯了的。 秦师傅见他油嘴滑舌,摸摸他的发髻,无奈的摇了摇头。 陆烁这才想起问姜菀的事,连忙道:“师傅,昨日姜府船上的火势那么严重,贼寇也不少,您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扭转局面的?” 旁边站着的长风和修竹一向是秦师傅的忠实粉丝,闻言也目光灼灼的望着秦师傅。 秦师傅被三双崇拜的眼睛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头,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那大火只是烧了些船板木头,船上的人员倒是没什么伤亡。且我昨日登船时,贼人已被消灭了大半儿了,即便我们没去,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陆烁见他这样说,明显是太过谦虚了,就直言道:“我见姜家的管事连连夸赞您想了个好计策,怕是没您说的那么简单吧!师傅快别谦虚了,赶快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其他两人都跟着点头如捣蒜。 秦师傅推辞不过,就一五一十的把昨晚怎样杀贼、怎样用计解救人质的事情说了,说完还不忘嘱咐几人切莫把姜小姐被劫持的事说出去。 陆烁瞪大了眼睛,望着秦师傅,再三确认道:“师傅,您是说,昨晚是那个重伤的贼首抱着姜小姐一起跳了河?” 秦师傅点了点头。 完了完了! 他还以为这个“姜菀”是个现代同仁呢!今早还故作明智的在她面前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 怎么如今看来,这“姜菀”就是那个和他一起跳河的贼首呢! 第049章 晋匪 要问陆烁为何会这样想,陆烁只能说是:现代人的直觉。 今日一早请安时,他可是听姜夫人说了的,姜菀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自幼习女四书,性子温和,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向来都是娇滴滴的。 陆烁对此倒能理解,这样的女子他在古代已见了许多。 且姜侍郎如今已官至三品,又处于礼部,掌管着大齐的科举,门生遍布,是个有实权的。姜菀是姜家最出息的这一支的嫡长女,日后必然是要嫁往高门的,所以姜家对她进行这种标准的淑女教育也是必然。 但早上他见到的那个“姜菀”的行为却实在很不正常,又把喜怒哀乐都摆在了脸上,行为粗鲁,哪里像个教养好的闺阁女子呢? 因此,陆烁才会以为她是个穿越女,一时接受不了穿越的事实,因此才反应过度了些。 原本他也想静观其变的,只是看到她的举动时,回忆起自己刚来时的无措,不禁感同身受,忍不住就含糊的告诫了她一下,哪里能料到这世上还有“互换”这种诡异的事情存在! 不过仔细想一下,他既然能穿越,那灵魂互换倒算不上什么了! 哎!看来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他现在是越来越不谨慎了! 陆烁抚了抚额,十分懊悔。 秦师傅见陆烁又是叹气又是苦恼的样子,有些不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沮丧?可是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陆烁这才回过神来,随意扯了个借口,回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昨晚那么冷的天气,姜小姐一个弱女子,先是受了番惊吓,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心里有些不忍罢了。” 陆烁心里苦笑,想想自己做的蠢事,越发觉得自己太自作聪明了! 想当初遇到孙老时,他还曾发誓过,一定要好好护住马甲的。结果现在一遇到正主,就这么脑子一热暴露了! 看来以后再与姜菀打交道时,一定要好好装傻了! 毕竟敢杀人的匪首,能是什么好鸟? “确实,哪怕拢了火炉,昨晚待在船上时,奴才都觉得冷,更何况是在水下了!不过这姜小姐的身体倒真的挺好,竟然只病了一夜就好了!” 长风听陆烁一说,也跟着唏嘘起来,昨晚气温确实是不低。 修竹依然是一脸生无可恋的大便脸。 秦师傅觉得谈论人家官家小姐到底不妥,就借故转移话题。 “你们觉得冷,我瞧着姜府那些婆子们却是一个个都不怕的,昨晚那船一翻,那些婆子就跟不要命了一样,争着往水里跳。” “什么往水里跳?”恰在这时,清泉噔噔噔的上了船,一听秦师傅这话说得稀奇,忍不住接住了话头。 说完,又觉得自己贸贸然接话有些不规矩,就不好意思的做了个怪脸。 陆烁本还烦躁着,一见清泉怀里还抱着一大包用油纸包着的炸竹鹌鹑,穿着的衣裳被弄得歪歪扭扭的,却还做出一副怪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心里就是一松。 事情还远着呢,暂且走一步算一步把。 管她是不是匪首呢? 陆烁就打趣道:“正说着姜府的婆子忠心护主,寒冬腊月往水里跳呢!你可得学着点,别吩咐你一件事就喊苦喊累的不去做。” 清泉正往其他两人手上放油纸包,一听这话就故作委屈道:“奴才可是一心向着主子的,哪会不听吩咐?” 陆烁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笑着接过炸竹鹌鹑,先是匀出一多半儿来,吩咐修竹给卫夫子和袁氏等人送去,这才给船头上几人分了这吃食。 竹鹌鹑正是肉嫩的时候,炸的又恰到好处,吃起来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四人坐在船头的黑漆檀香木桌前,尝着手里的竹鹌鹑,一时倒没人再说话了。 好一会儿,陆烁用帕子擦了嘴,见秦师傅也吃完了,心中实在好奇那个真正的“姜菀”的去向,就继续问道:“那五个掉到河里逃窜了的匪徒,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师傅当时怎的不乘胜追击,把他们赶尽杀绝了?也可彻底免了后患啊。” 秦师傅笑了笑,复又走到船边,陆烁也跟着走了过去,紧靠着秦师傅站着。 “穷寇莫追,这句古训还是很有道理的。”秦师傅含糊的答了一句。 见陆烁仍旧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的看着他,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细细说道:“昨日那几人都身负重伤,河面宽阔。河水又冰冷,他们要想活着回去怕是很难。 再者,当时姜小姐落了水,场面一片混乱,姜夫人没说要去继续追击,咱们的侍卫毕竟只是去营救的,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了。” 陆烁听了这详细的解释,不禁点点头。 看来这真正的姜小姐是凶多吉少了! 陆烁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内满意,秦师傅却已接着往下讲了。 “且我看着,那伙匪徒说着晋地的口音,怕是藤泉山一带的,倒是不好开罪狠了。” “藤泉山?这是什么地方?”陆烁追问道。 听秦师傅这意思,这伙匪徒的来历好似大有讲究? “藤泉山位于汾州与晋州交界地带,是几座大山连成一片,环湖形成的一个山群,所以占地广大,易守难攻,中心湖泊地带又可耕种粮食,所以附近的匪徒都在那里聚集,倒是越发展越多。和蜀山的贼寇一起,成了大齐的两大隐患。” 昨日是在汝州遇刺,汾州距此还是很远的,这伙贼寇倒是有心了。 “那朝廷怎的不派人去镇压呢?”陆烁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蜀州的匪患就算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里可是出了名的地势险要,剿匪实在是有难度,再加上蜀州经济不振,朝廷不去剿匪倒也正常。 晋州却是河东道治所,距离关内道还是挺近的,贼寇如此猖獗,朝廷居然放任这里不管,实在是匪夷所思。 秦师傅笑了笑,接着道:“你以为朝廷不想?只是一来这藤泉山的匪患由来已久,自先帝晚年时就已存在了。如今三十来年过去了,那伙匪人越积越多,已成千人之众,要想剿匪又谈何容易?” 哎~毒瘤越积越大,确实是不好一下子挖除。 “第二嘛,你可知朝廷派去剿匪的是谁?”秦师傅继续问道。 陆烁只关注仕林之事,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正是皇五子晋王。”秦师傅答道。 “晋王?” 第050章 防备 “晋王?” 陆烁一愣。 他倒是听过晋王的名号的。 晋王的外家正是魏氏。 他的外公魏叔同乃是先帝爷时的一甲进士出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曾与现如今炙手可热的高阁老同处为官。 大齐的内阁虽然也设置了中极殿、建极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大学士这五名官职,但它与明朝的内阁却并不一样。 明朝内阁只是顾问机构,大齐的内阁却是行政中枢,对皇帝的决策具有很大的影响作用,地位超然于六部。 因而,众阁老虽然官职仅为从一品,比不上正一品的三师、三公,却是许多实权派官员最终极的追求。 有如此强悍的外家,晋王倒是有资格与太子一决雌雄的。 只是在元封十五年秋,淑妃魏氏却巫蛊事发,因为恰好涉及三皇子的夭折之事,惠崇帝大怒,淑妃被褫夺了封号,贬为贵人,隔了一夜就投缳自尽了。 而魏家三族,因为大齐“刑不上大夫”的规定,不杀文人,惠崇帝就颁了懿旨,全部撸了功名,流放岭南,无诏永不得离开。只是在流放途中,染了瘴气,竟全都病死了。 也因此,原本颇受宠爱的五皇子也就被惠崇帝所厌弃。 陆烁当时听陆昀如此说时,却觉得有点诡异。 根据他看宫斗剧的经验来看,此中必有猫腻。 这三皇子只是个宫女出身的选侍所生,据说并不得惠崇帝喜爱,淑妃是有多脑残,不去杀名正言顺的太子,也不去害母妃身份尊贵的四皇子吧,反而要去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皇子呢? 再者,魏家三族的死,恐怕也是另有隐情。瘴气再厉害,也不可能要了全部人的性命吧! 当陆烁将疑问说与陆昀听时,陆昀却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告诫他道:“看破不说破。事涉皇家,哪怕再不对,既已定案,你也只能把这猜测烂到肚子里。” 陆烁就知道,这其中必是有一番故事的。 “不错。” 秦师傅却不知道陆烁心中的这一番官司,见陆烁疑惑,就又强调了一遍。 “可是晋王去剿匪,又跟藤泉山匪患猖獗有什么关系?” 陆烁顾不得想这晋王处境如何了,一听秦师傅这话头,不禁感到奇怪。 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莫非,”陆烁想着心中的猜测,压低声音道:“莫非这晋王是个草包,或者压根不想剿匪?” 陆烁虽这样说出来了,却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荒唐。 果然,秦师傅轻轻笑了笑。 “这晋王不仅不草包,还是个胸有韬略的。晋州离河道较远,交通不便,财力在北方两路之中算得上是下乘的。可听我那老兄弟说,自去年大婚后去了封地以来,晋王可谓是励精图治,为人又很有手段,这晋州发展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啊。” 陆烁听了这话,思想却被带跑偏了。 他看着秦师傅,终于问出了这些年来心中的疑问。 “先生,学生真是好奇,您到底有多少个“老兄弟”?怎么学生觉得,这普天之下,处处都有您的老兄弟呢?” 秦师傅这人,可真的不能只看外表。 他是长得像个书生,舞起剑来是个大侠,但陆烁跟他相处了这四年,却深切的认识到,秦师傅有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陆烁听到的关于外界的传闻和消息,大都是秦师傅带来的,并且每次秦师傅在说这些事情时,总会以一句话开头: 听我那老兄弟说…… 陆烁就炯炯有神的看着秦师傅。 秦师傅被看的讪讪的。 这个问题本没什么,但配上陆烁的语气,再加上他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秦师傅斟酌了一下词语,这才说道:“你也知道的,为师在武馆那几年,也是走过几次镖的,所以去的地方就多些,再加上我去了兵营,那里面鱼龙混杂的,山南海北的都有,认识的人面广一些自然正常。” 陆烁却坚信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此时纠结这些却是没有意义的,陆烁索性放开了,他继续问道:“既然晋王颇有手段,又爱民如子,师傅您怎么还说剿匪不成与他有关系呢?” 秦师傅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才不想让徒弟知道自己的八卦来源呢。 “这晋王虽有能耐,只是他就藩之时,圣上却不许他带一兵一卒,又夺了他的制兵权,晋王能耐再大,也只能是力不从心啊!” 藩王都有辖御一千兵丁的权力。 这惠崇帝不许他制兵就算了,派晋王去剿匪,却连一兵一卒都不给他。 那晋王去剿匪,岂不是只有以德感化这一条道了? 惠崇帝对这个儿子得有多不放心啊!才会这样防备他。 生活如此艰难…… 陆烁默默给晋王点了个蜡! 秦师傅说完,见陆烁低头沉思的样子,就补充道:“这句不是从外头听来的,是卫夫子亲口说的。” 陆烁本还沉思着呢,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被秦师傅的可爱弄得有些想笑。 只是秦师傅到底是自己的先生,只能忍住。 “想不到您跟卫夫子私下还讨论这个!” 陆烁真是有些意外。 秦师傅笑了笑,说道:“卫先生学识渊博,眼光长远,能有幸和这样的智者交谈,为师觉得自己的见识都增加了不少!” 秦师傅对卫夫子倒是极为推崇。 两人就此谈了一下心得,秦师傅这才转回正题。 “这第三嘛,据说这藤泉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山上的贼匪需劫富济贫、抑强扶弱、打抱不平,不可随意杀人,因为这个,晋州人士提到这些匪贼,却并不惧怕,甚至有人暗地里称他们作义贼。” 秦师傅虽这样说,但陆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从中看出一丝不以为然来。 是了! 再义气的匪贼,终究还是匪贼,那也是作了恶的,即便是给自己冠上个义薄云天、为民着想的贤名,也扭转不了他们打家劫舍、不劳而获、作恶多端的事实。 并且说是劫富济贫,但真正能“济”到贫民手中的,又有几个呢? 毕竟人做事情,向来是有目的的。 这些匪贼冒着大不韪的名头,又时时都要提防性命被敌方夺了去。这条道儿这样有风险,陆烁可不相信,这些人会没有自己的私心,心甘情愿将成果让人。 跟在陆昀身边这么多年,陆烁深切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切不可忽视了小人物的私心。 第051章 态度 “这伙匪贼倒是会给自己赚名声。只是学生对于这义贼之事却是半点不信的。”陆烁转了转眼珠,慢慢答道。 “呵呵……” 秦师傅轻轻笑了笑,说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晋州的一些穷苦人家倒是对他们放出的风声挺信服的。许多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的,索性就上了藤泉山,作了匪贼。这藤泉山匪众愈来愈大,跟此也不无关系。” “这样看来,这伙匪贼也是不可小觑的!也不知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没想到还真有人信! 以义贼之名,却能跟凶悍的蜀匪并列而立,成为朝廷的两大隐患,想来这山上的领头人必是不凡。 秦师傅抿了抿唇,开口道:“据说山上的当家人,多是原本豪富,却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了的。所以啊,他们这一上山,可不是单身一人来的,还会带些忠仆和产业上来进行投诚,可比蜀地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厉害多了!” 嚯! 这就厉害了! 有资本有头脑,自然是能干成大事的。 陆烁单手抚着下巴,想了想“姜菀”看向姜夫人时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心内了然。 这人必然是和姜家有仇的! 他就问道:“昨日那伙匪贼,难不成也是和姜家有仇的?师傅昨日可听得他是哪家的?” 秦师傅见他问起这个,简单回忆了一下,就开口答道:“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林家,什么财物!想来是有什么钱财之争吧!” 林家? 陆烁倒是没听说过。 秦师傅见他疑惑,就劝慰道:“这毕竟是姜家的家事,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再者说了,那林家小子多半是活不成了,此时再去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陆烁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回京之后应该细细查一查比较好。 陆烁与秦师傅没谈一会儿,白管家就噔噔噔踩着玄梯从码头走上来,吩咐船头,说是可以开船了。 陆烁向前方望了望,就见停在前头的一队船队慢悠悠的启程了,如今与自家的官船相距已有数百米远。 陆烁看了看太阳,已是申时中了,船队已在汴州码头停留了两个时辰了。 船晃晃悠悠的,迎着柔和下来的阳光向西出发。终于是从新启程了! 陆烁松了口气。 这汴州繁华归繁华,只是到底是南北、东西水路的十字路口,水运交通也忒堵塞了吧! 接下来的河道因是逆流,船的速度就微微降了下来,再不如先前南下的那一段路好走, 如此,慢慢挨了三四日,等到第四日申时,大船总算是缓缓地滑进了京师码头。 时隔五年,再回到京师,陆烁站在船头向码头上望了望,却觉得这京师并没有变化多少。 依然是那么的繁华有序。 船工们停了船,两个府上的下人们就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昨日理出来的日常用品的箱子、以及从京师带回来的财物礼品,一个一个的,足足摆满了大半个码头,工作量实在是大! 这时,三个管事模样的人从码头上走了上来,恭敬地跪在袁氏面前,回道:“自接了二爷的信,知道您是这两天到京,老夫人就日日让奴才们在此等候,唯恐错过了,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几位管事快快请起!”袁氏见他们跪了下来,双目一凝,连忙劝道。 管事们听了这话,就又对着陆烁和陆舜英磕了个头,问了声安好,这才重新站了起来。 “还是老夫人心疼我们!路上因遇了些事,就耽误了会儿功夫,这才晚了,倒是让她老人家担心了!” 袁氏先表达了一番对婆婆的感激之情,这才对着管事们笑道:“这几日天寒地冻的,诸位都担着要职,却要日日奔波,也都辛苦了。珊瑚,看赏。” 那几人推辞一番,这才接了珊瑚递来的荷包。 陆烁见袁氏对这几人如此客气,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眼,见这几个管事他虽不认识,却都是些穿着一水儿的石青色稠衣,看着很是体面的,应是国公府里极得看中的。 怪不得几个荷包那样鼓鼓囊囊! 派这么几个体面又得看中的管事来接人,陆老夫人这态度转变的有点大。 依着刚穿来那半年在敬国公府生活的情形来看,老夫人对袁氏是颇不满意的,如今态度如此客气,却还是第一次。 若说是因为过继了自己和舜英,二房有了后,陆老夫人才改了态度,陆烁却是不信的。 也不知敬国公府里是否有了什么变故。 陆烁对府中事了解较少,他就望了望袁氏。只可惜,因带着帷帽,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那三个大管事也不耽误,招呼着带来的下人们往马车上搬运行李。 直到此时,姜府接人的管事才找了过来。 因着一路上各种船只较多,陆府与姜府船只的顺序早已打乱了,这几个管事找了一圈,才知道姜家女眷都在陆府的官船上。 知是姜府的船在路上遭了劫,这才毁损了一多半儿,那几个管事都是一惊,元月的天气,额头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姜夫人却没管他们,而是握住袁氏的手,笑道:“这一路上都多亏了妹妹,今日初到京,事情还有很多,孩子们也都疲惫了,姐姐就不与你多谈了。待改日闲了下来,姐姐一定登门拜访!” 袁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咱们姐妹,何须如此客气!姐姐只别忘了先前的约定就好!” 姜夫人笑了起来,开口道:“必不会忘!” 陆烁站在两人身边,看着这二人的姐妹情深的戏码,正无语的在心里翻白眼儿,突然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射到了自己身上。 陆烁扭过头去,见姜菀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自己的目光与她对了个正着。 还没待陆烁反应过来,那姜菀就款款的走到自己身边,蹲身行了个礼,盯着他略有深意地细声道:“多亏烁表哥那日的劝解,妹妹如今已好多了!我从母亲那儿知道您回京是要考童试的,就特意寻了樽白玉菩萨雕像,这是在云州法华寺开过光的,十分灵验,权作谢礼了!还望烁表哥莫要推辞。” 陆烁望着那白玉雕成的、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 观音菩萨亦男亦女!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自己跟她一样,也是灵魂互换来的? 第052章 白氏 这几日因着男女之妨,陆烁再未见过姜菀。 此时看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没有半分小女儿的娇态,陆烁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姜菀就是那林姓贼寇。 陆烁心里一咯噔,见她话里话外以为自己同他一样,是个和别人换了身子的人,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 也不知她这样误会到底是好是坏。 想到这几天在心里提前打好的腹稿,陆烁心里长舒了口气。 此时绝对是个扭转局面的好机会! 陆烁面上镇定,笑吟吟的说道:“这祸事从天而降,实在是防不胜防。表妹是个弱女子,又突遭大难,那日的情景着实可怜! 我也不过是见你情绪激动,这才开口相劝,想让你忘了之前可怕的经历。都是举手之劳罢了!表妹如今却要送此大礼,我如何敢受,还请表妹收回吧!” 陆烁边说着,边伸手合上了那个檀香木如意祥云纹匣子,重又把它放回姜菀贴身丫鬟的手中。 心里却在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了。 姜夫人就道:“好孩子,那日多亏了你,你表妹才能那么快就想通。 这樽白玉菩萨是我与你表妹在云州时特意上山求来的,又请了高僧供在佛前,选了吉时吉方,运用秘法持印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寓意极好。 又是你表妹特意找出来要送给你的,不管灵不灵验,总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你且收下吧!莫要再推辞了!” 陆烁听了这话,看向袁氏,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暗地里却用余光去扫姜菀,见她看着那白玉佛像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却不似刚才那般犀利了。 陆烁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袁氏冲着陆烁点点头,笑道:“即是你姨母和表妹的一番心意,就且收下吧!” 陆烁见袁氏同意了,就冲着姜夫人作了一揖,恭敬道:“谢谢姨母!” 又转身对着暗自发呆的姜菀,加了剂猛料道:“听秦师傅说,那伙贼人受了伤,又落进冷水里,想是已经死透了。” 说到这里,陆烁暗暗瞄了一眼姜菀,见她身子轻微的一抖,陆烁心中暗笑,嘴上却不停,接着道:“表妹再无须担心了,只把那晚的遇袭当作过眼云烟,好好保养自己才是正经。” 姜菀抬起头来,审度着陆烁,眼神或明或暗,辨不清里面到底盛放着什么样的情绪。 陆烁就坦然的任她打量。 须臾,待姜夫人眉头都皱了起来,姜菀才似恍然回神,对着陆烁展开了一个温婉的笑容,福身道:“谢表哥吉言了!” 陆烁点了点头,不自觉暗暗松了口气。 过不得一会儿,所有的东西就已收拾妥当了,陆烁和袁氏与姜夫人等人又拜别一番,这才分别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进城去了。 因已到了晚上,路上行人摊贩较少,因而马车行的极快,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缓缓驶进了留香胡同,敬国公府已近在眼前了。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已到了掌灯时候了。 陆烁在大门外掀了马车帘子,匆匆一瞥,就发现五年不见,除了穿越者皇帝御赐的“敕造敬国公府”匾额略略陈旧了些外,这敬国公府一切如旧,还是走时的模样。 朱色大门三间,按照国公府的形制修的规规矩矩,梁栋、斗拱、檐角用彩色绘制成山水图案,门窗仿柱用黑漆油饰,门上又有金漆兽面锡环,画栋雕梁,壮观雄伟。门前两个石狮子一雌一雄,威风凛凛的。 到底是国公府府邸,整个大门看起来格外威严。 陆烁还在感叹,马车就丝毫不停歇地从侧门驶进了府中。 从侧门进府,这却不是侮辱人的,大家礼仪就是如此。正门除却皇帝或皇子龙孙登临、迎送圣旨、娶妻嫁女、丧仪奠礼等等这样的大事,一般是不会开的。 陆烁边想着,马车就已沿着中轴线缓缓向里行进,到了仪门处停下,陆烁等人下了车,上了府中早已准备好的四抬小轿,由小厮抬着,稳稳地向里走去。 敬国公府是典型的南北宅院园林结合的产物。既有北方宅院的规整严谨,又有南方园林的精致秀雅,红墙绿瓦,小巧婉约,五步一景,十步一换,叠石理水,花木众多,显得格外的清新淡雅。 国公府面积极大,呈“凸”字形分布,正中一条宽敞的青石板大道,由仪门处直通向陆老夫人所住的的琦园。 大道东侧为砚园,是敬国公陆昉及其女眷所住的园子,因着天黑,园内灯火通明;西侧则为知园,就是二房的住处了,此时虽然只有些丫鬟婆子守着,但因主人家今日回来,也已早早亮了灯。 陆烁是听袁氏说过,这砚园和知园相互独立,都各分前后院,中间又有围墙和大道相隔,并不相连。 陆烁当时还暗自松了口气。 他只要一想到大房的复杂情况:一个冰冷的曾经的便宜父亲、一个阴阳怪气爱欺负人的哥哥、外加一个耍心眼进府的大伯母,心中就不想跟大房有半点牵扯。 自己已将将满了十岁,怕是要迁到前院去住了,如今两边前院相距较远,能够避开的话,这倒是他所乐见得了。 不一会儿,轿子就缓缓到了内仪门处,借着灯光,可看见内仪门处已站了乌压压一群人。 两个媳妇子搬来脚凳,珊瑚上前扶着袁氏下了轿,后头的丫头婆子们也紧赶上来,小厮们自抬了轿子,避嫌出去了,众仆妇们则簇拥着袁氏等人走向候在内仪门处的众人。 “弟妹可算是到了,母亲还正盼着呢。” 他们才一靠近,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就突然响了起来。 声音清亮婉转,煞是是好听。 陆烁就知道,这必是大伯母白氏了,虽然因为天黑,未曾看见人,但仅凭这管好嗓音,就可知她应是个美人了。 只是这种清甜中带着媚意的嗓音,此情此景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不像是个当家主母发出的,倒像是…优伶… 等走近了,陆烁这才看清这位大伯母的真容。 只见她娥眉轻扫,朱唇微启,生的杏眼桃腮。身穿着玫红色撒花金丝小袄,下穿着雨过天晴色绣折枝蔷薇八幅长裙,外罩着灰鼠里银红面蔷薇花披风,带着副赤金镶红宝石头面,端的是贵气逼人。 自来了古代,陆烁也自诩见过许多的古典美人,这大伯母在这之中容貌只能算得上平平,却有种说不出的风韵,令人见之生怜惜之意。 无怪乎陆昉要为了她惘逆陆老夫人的意愿了! 第053章 不符 “三年不见,大嫂倒是越发的明艳了!”袁氏听了这婉转之音,爽朗地赞叹了一句。 接着,她紧赶几步,走上前去,握住了白氏的手,埋怨道:“不过是回自己的府上,天又黑漆漆的,倒劳烦大嫂亲自来迎,这让我如何好意思?” 白氏乃庶女之身,娘家父亲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光禄寺署正,又是使了些手段进府来的,照着她进门前三天的表现,为人也说不上多么知礼。 因而,袁氏对她倒是不太待见的。 只是不管怎样,两人到底是做了妯娌。 且白氏也成了钦封的国公夫人,走出去,代表的都是整个敬国公府女眷的脸面。 如今两房尚未分家,荣辱一体,因而,袁氏早在回府前就打定了主意,只要这白氏做事不过分,自己和她维持一份面上情,总是不难的。 “弟妹真是越来越会打趣人了!”白氏笑着接口道。 她拍了拍袁氏的手,又说道:“正因为回了自己的家里,才要亲亲热热的好!如今天不过刚刚擦黑,又有丫头婆子们在呢,从松鹤堂到这内仪门处也不过是几步路罢了,有什么当紧?” 袁氏听她如此说,微微挑了挑眉毛,眼中有些惊讶,重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白氏一遍。 白氏似乎没注意袁氏的打量,转头看见如青松般笔直立在袁氏身边的陆烁,以及被奶娘抱在怀里、已经睡着了的陆舜英,心里就已有了数。 不待袁氏再说什么,她就又开口问道:“这就是我那侄儿和小侄女儿吧!说起来,我还未曾见过,没料想长得这般好人才!” 可不是! 这两个都是肤色白净,看起来唇红齿白、眉清目朗,端的一副好相貌!怕是在整个京师也是数得着的。 据说他们的生母小陈氏就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这两人显见得是随了母亲的。 “听母亲说,烁哥儿这次提前回来,是要参加童生试的,没料到他小小年纪就已如此了得,到底是弟妹会教养人!” 白氏面容温柔,笑吟吟的看着陆烁,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袁氏接话道:“小孩子家家,调皮惯了的,哪当得你这样夸奖!” 袁氏用眼神示意了陆烁一下。 陆烁就向前走了几步,恭敬地行了个揖礼,温声答道:“侄儿陆烁,给大伯母请安,大伯母安好。” 睡着的陆舜英也被奶娘抱着福了一礼。 白氏连忙扶起陆烁,笑赞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陆烁随之直起腰来。 白氏摸着陆烁的手,见冰凉冰凉的,忙对着身旁的丫鬟道:“这手可真冷!榕香,快取了手炉来,给烁哥儿暖上。” 说完,又转头对袁氏歉意道:“看我,见到弟妹和侄儿侄女,就欢喜的糊涂了起来。只顾着在此处叙旧了,倒忘了夜来天寒,两个孩子怕是受不住!咱们也别耽误了,赶紧去松鹤堂吧,母亲怕是也等急了。” 袁氏听她如此说,不禁舒了眉头,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就拉着白氏的手,妯娌俩欢欢喜喜的进了琦园。 陆烁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榕香寻来的鎏金雕花鸟云纹手炉,默默看着白氏的背影,暗暗沉思。 关于白氏的事迹,他也是听过的。 原以为会是个极品穿越女呢? 毕竟官家女落水被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这种戏码,现代的小说电视剧中出现的频率还是很高的。 但在规矩森严的古代,这种事也就只能是yy一下罢了! 若没有非常手段,这样行事的女子,直接就是死路一条,甚至还会带累同族姐妹的名声,这代价可是极大的! 大齐的穿越者皇帝虽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如废除缠足、寡妇可再嫁、兴修女学之类,意在提高女子的地位。 但他毕竟只在位十年,早早就挂了,而这男为尊、女为卑的传统却是源远流长的,又有诸多官员出声反对,要长久践行又谈何容易? 因而政策效果并不佳! 就如这寡妇再嫁之事,可谓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举措了。 开国之初,寡妇再嫁虽被读书人指为“不贞不节”的行为,但因为谢纶的提倡,再加上国家经历了长期混战、人口骤减,民间倒是渐渐兴起了改嫁之风。 只可惜在先帝时期,爆发了“荆王之乱”,虽说并不成规模,但朝廷却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大批涉事官员下了大狱,又有言官上疏,重提三纲五常之事,这寡妇再嫁被认为是不忠不义之事,先帝索性直接废止,渐渐地,再没人敢提改嫁之事。 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如今虽已过去三四十年了,但对女子的限制仍旧很多,加之官宦之家又向来爱惜羽毛,所以像白氏这般用落水这招赖上外男的,倒真是少见,几乎就是没有。 所以,陆烁才会猜测她是个脑残的穿越女! 只是今日这第一次会面,白氏都是大方温婉、又谨守礼仪的,颇有古代深闺女子的样子,与陆烁想象中的形象极为不符。 再加上之前因对姜菀身份的误判,自己鲁莽行事招来了一系列的麻烦,陆烁一时倒对白氏的身份不敢确定了了。 “哥儿,仔细着脚下的台阶!” 一道女声突然就响了起来。 陆烁回过神来,见此时自己已随人群进了琦园,过了垂花门,此时正要上园子里修建的一拱汉白玉桥。 这桥是由规整的汉白玉一节一节铺就的,看起来大气又豪贵,架在自园外湖泊引来的活水上,平添了几分幽远雅致。 “多些朱衣姐姐提醒。” 陆烁道了声谢,暗暗呼出了口气。 罢了! 她若不是穿越女正好!若是,白氏的马甲捂得这样严实,又能凭着那种不入流的手段作了国公夫人,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这种鲁莽的宅斗菜鸟,好像根本也斗不过她,只能沦为炮灰。 因而如今再怎么多想,也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再者说了,自己身处二房,和她好像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倒也无需过度担心。 只是陆烁这次却打定主意,吸取上次的教训。不管这白氏是不是穿越女、品性如何,自己都不会和她相认的,绝不能再轻易暴露了。 夜风凉凉的吹来,陆烁脚步不停,回想着这十来日的遭遇,心里却只想骂麻蛋! 真够心累的。 这左一个穿越的,右一个互换的,还要不要他活了! 第054章 惊弓(二更) 松鹤堂的正院有五间上房,如今俱都灯火通明。 檐下亭亭站着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都穿着身茜红色的掐腰长袄,一看到一大群丫头婆子簇拥着袁氏等人往明堂这边来,就连忙福身行了个礼,接着打起帘子,笑道:“可算把二太太盼来了,老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袁氏看了赏,一行人就不停步的进了明堂内。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混合着淡淡檀香的暖风,烘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陆烁打了个哆嗦。 这才后知后觉,刚刚在外头已耽误了许久,身上都是凉意,被这暖风一熏,冰冷的身子这才渐渐回暖。 “可是我的孙子孙女儿回来了?” 陆烁正要进捎间的小花厅,就听到里面一声苍老的询问,微微有些喑哑,带着些悲戚又激动的情绪。 丫头们掀了珠帘,陆烁连忙紧跟着袁氏,迈过红漆檀香木月亮门,进了花厅。 丫头婆子们俱都留在了外面。 陆烁抬头一扫,就见陆老夫人罗氏正坐在黑檀描金的罗汉床上,靠着一个石青色金钱蟒大引枕,身穿着群青色暗纹万字不到头的缎面长袄,满头花白的发丝,松松挽成个攥儿,簪着个通体透亮的八宝琉玉彩花菊钗。 罗氏双目炯炯,微有泪意,看着仍旧很有精神。 只是相比于五年前,到底是有些老了。 地上铺着五福捧寿的提花地毯,早有丫鬟在地上摆好了锦褥,陆烁就随着袁氏跪在了锦褥上,“咚咚咚”三叩首。 “儿媳给母亲请安!” 袁氏已带了些哭音。 “孙儿给祖母请安!” 陆烁也受了些感染,想到自己就是在此地穿越的,一时也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熟睡的舜英由奶娘抱着,跟着跪了下来。 罗氏的声音有些沙哑,哽咽道:“快,采薇,采苓,快扶烁哥儿和你们二太太起来,地上凉,莫冻坏了身子!” 陆烁和袁氏就被两个大丫鬟扶了起来。 陆烁被罗氏一把搂到了怀里,屋子里一时都是哭音,气氛就有些沉闷。 锦褥被撤了下去,又有伶俐的小丫鬟搬来两个锦杌,袁氏和白氏推辞一番,就依次坐在了左侧下首。 陆烁则被罗氏招呼着坐在了罗汉床上,紧挨在她身边,罗氏又吩咐采薇,让她上陆烁最爱吃的那几样点心。 采薇水葱般的年纪,穿着银红色的短袄,细条条的,看着极为周正。 罗氏两次有事都是吩咐她,应是大丫鬟中最得看中的! 她用帕子掩了嘴,对着袁氏笑道:“二太太您看看,老夫人真是疼哥儿!一听说哥儿今日到京,就张罗着做这些点心,一天都吩咐了千儿八百遍了,真真是欢喜极了!” 袁氏听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缓缓露出了笑,感激的看了罗氏一眼。 采薇又肃了面容,对着罗氏道:“老夫人放心吧!奴婢都记下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哥儿呈上来!” 罗氏缓了过来,虚点点她,笑道:“你这丫头,尽会耍嘴皮子,如今都敢编排到我身上来了!” 白氏凑趣笑道:“嘴这么刁,莫不是想讨份赏吧!” 袁氏就故意板了脸,叹道:“第一次回京,就遇到这么个贪财的,罢了罢了,今儿我就作一回散财娘子,免得日后听了编排,说我是个吝惜钱财的。” 说着,果真让身边的珊瑚赏了个荷包。 采薇欢欢喜喜的接下了,又说了一堆吉祥话,逗的老中青三个女眷笑的合不拢嘴。 松鹤堂的气氛一时倒活跃了起来。 陆烁暗自赞叹,怪不得这采薇能得看中,既有眼色,又有能力,说话恰到好处,看着就是把好手! 采薇就招呼着几个小丫头下去了。 那边两个婆子却来报,说是暖阁已收拾妥当了。 罗氏招手让奶娘过来,细细看了陆舜英的睡颜。 见她生的粉雕玉琢的,却打着小呼噜,睡的小猪也似,罗氏不禁无声笑了起来,吩咐奶娘,让她抱着陆舜英到暖阁去睡。 待奶娘抱着走远了,罗氏这才转头对着坐在下首的袁氏说道:“今日已晚了,英丫头又睡的熟,先让她在松鹤堂住上一夜,明日再另做打算吧!” 袁氏从锦杌上站起来,答道:“但凭母亲吩咐。” 陆烁看着袁氏低眉顺眼的模样,想到五年前袁氏在罗氏面前的待遇,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媳妇难做啊! 袁氏已接着说道:“儿媳不孝,未能亲身侍奉婆母,这些年来又一直都在外任上,引得母亲为儿媳担忧,真真是不该!” 罗氏听了这话,却轻轻笑了笑,对着袁氏说道:“你虽不在我身边伺候着,但是把两个孙儿都教养的极好,也是功劳一件,算得上是孝顺的了。” 除却新婚那一会儿,罗氏再未给过自己笑脸儿,只因自己不能生,却又不给陆昀纳妾,断了二房的香火,如今见了这笑容,袁氏倒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白氏则眼光闪了闪。 自己三年都未有动静,婆母这话倒是有一半儿是说给自己听的。 只是想到自己的苦衷,不禁有些黯然。 罗氏好似没看到白氏的脸色,转过身来,开始问起陆烁的日常和学习来。 陆烁就直起了身子,一五一十的细细回答了出来。 罗氏听得陆烁还习了剑,就对着袁氏说道:“我见你们信上只说了烁哥儿跟着大儒学习,倒没听说过习剑这回事儿,虽说文武双全是好事,只是这习剑到底辛苦,你们夫妻俩倒也狠的下心!” 边说着,边又把陆烁重新搂在了怀里。 陆烁对这怀抱倒是极其熟悉的。 自己刚穿来那几天,就是这个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搂着自己安慰照顾,因而陆烁倒不排斥。 只是到底年岁大了,陆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袁氏犹豫了一下,就把那回的病情以及怪异之处慢慢说了出来。 当初秦师傅还是通过陆昉找来的,只是陆昀夫妻当时想着罗氏年纪大了,陆烁这病又只有一回,就特意告知了陆昉,让他不要说与罗氏听。 陆烁见袁氏开始说自己的病情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烁到底不能出声阻止。 陆烁偷瞄一眼白氏,见她认真听着袁氏讲述,眼神清明,并没有一丝异样。 陆烁放下心来,同时又觉得,自己经了姜菀之事,有点太过敏感了,简直成了惊弓之鸟! —————————————————————— 感谢【清水鱼痕】打赏的香囊! 感谢【jitiande】打赏的平安符! 被我偶像【沉舟钓雪】打赏了,泪奔~~感恩 第055章 大师 罗氏果然就是一惊。 白氏虽不动声色,心里也暗暗思量了起来。 没想到陆烁还有这个怪病! 倒是有些不同了。 袁氏见婆母反应这样大,忙描补道:“母亲不必担心,烁哥儿这病也只那一次,且第二日又很快好了。他这几年来有秦师傅督促着日日练剑,身体壮实了不少,再没有病过!这病也就听起来唬人罢了,并没有大的妨碍!” 听了袁氏的劝慰,罗氏皱起的眉头却没有放下来。 她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采菽使了个眼色,采菽就福了福身,带着丫头婆子们出了花厅,到月亮门外候着去了。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罗氏这才道出自己的担忧。 “就是好的快,我才担心,怕这不是病,而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罗氏说到这里,静默了好一会儿。 她闭了闭眼,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才语重心长道:“你忘了五年前那一次病了?可不就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烁哥儿却一下子厥了过去,几次没了呼吸,眼看着要不行了,他却又一下子自己好了!” 想到那时陆烁严重的病况,罗氏就心有余悸,情绪渐渐激动,竟开始咳嗽了起来。 这敬国公府向来香火不旺,千难万难才得来的一个嫡孙,罗氏怎能不心疼? 陆烁忙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轻轻抚着罗氏的背,一下一下的给她顺气。两个儿媳也都快步走到罗氏身边,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 侍候了好一会儿,罗氏这才缓了过来。 这说的就是陆烁穿越过来的那次! 没想到会再次旧事重提! 陆烁重又坐回罗氏身边,面上镇定,心里却惴惴的,竖着耳朵听她们接着往下讲。 白氏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不发一言。 袁氏则暗暗松了口气。 自陆烁在沧州发病那一次起,袁氏就一直未曾断过怀疑,这事压在她心里已有几年了。 为怕陆烁小小年纪跟着瞎担心,她才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和陆昀夫妻两个找了河北道的许多名医,只是这些名医医术精湛,听了这病的病况后,却都没个说法。 两人束手无策,袁氏本都想放弃了,此时见罗氏自己提了出来,袁氏又抱了希望。 袁氏索性把这些年寻医问药的事一股脑儿都说了。 末了,才斟酌着词句道:“都怪儿媳思虑不周。先前想着您年纪大了,怕是受不得这刺激,又想着烁哥儿日后总是要出仕的,有了这般病症,怕是会被诟病,这才不敢声张。只跟二爷暗地里寻医问药。只是这几年都没个结果,如今回了京师,怕还是要仰仗母亲,托些熟人寻找良医才是。” 没成想陆昀夫妇这些年默默作了这么多事,陆烁心中激荡,一时十分感动。 他何其有幸,今生能有这样开明又疼爱自己的父母! “讳疾忌医,果然是糊涂!”罗氏却摇了摇头,轻声斥责了一句。 “母亲教训的是。”袁氏端坐在锦杌上,低头挨着训斥。 陆烁看了看袁氏一言不敢发的样子,心里颇不好受。 他就抬头望着罗氏,劝解道:“祖母,爹娘担忧孙儿的身子,心里必也不好受。他们不告诉您,也是怕您老人家跟着担心,不管是对是错,到底是一片孝心,您就别再责怪他们了!” 罗氏低头看着陆烁俊秀的脸庞,又听陆烁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心中暗暗点头。 她立时就换了副神色,重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小滑头,倒尽想着你母亲!” 心里却高兴!这嗣子嗣父母,还是关系亲密些才好。 说完,又对着低头不语的袁氏道:“罢了罢了,此时再去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现在还是赶紧想些办法,把这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才行!” 老太太这心里总觉得陆烁这是撞了邪了! 白氏这时才笑着打圆场道:“母亲说的正是!儿媳听说那灵岩寺的道源法师道行极高,颇有佛缘,京中许多人家都争着求他解签批命,如今烁哥儿的事倒可以求他一试。” 连当今圣上都对道源法师十分礼遇! 罗氏虽不喜这大儿媳,这建议却是提醒了她。 罗氏就点了点头,对着白氏赞同道:“你若不提,我还想不到这上面来!” 白氏温婉的笑了笑。 袁氏心中惊喜,不觉拔高了音量,问道:“我离京多年,倒没听过道源法师的名号!真有这么灵验?” 白氏笑着把道源法师的光辉事迹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她又蹙了蹙眉,叹息道:“这道源法师道行虽深厚,他的要求也多!要想找他批命,就要先抢得灵岩寺每月初一的头柱香,除此之外,还要有善缘,不然,任你是王公贵族,他都是坚持不见得!” 陆烁听了这道源法师的光辉事迹,不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他本来还是不信神佛的,只是最近邪门事儿遇到的太多了,不得不信。 这道源法师道行如此之深,也不知他会不会看穿自己。 陆烁就道:“祖母,孙儿这病无痛无觉的,虽然看着凶险,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道源法师又要求那么高,我看还是算了吧!” 袁氏听了这话,就瞪了他一眼。 罗氏则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体谅长辈,只是你小小年纪,哪能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道源法师要求虽高,但之前求成功的也不少,咱们只要诚心一些,总能得偿所愿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只需好好备考就是!其他的事情自有我和你母亲安排。” 陆烁张口想说什么,却寻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 这两人一片慈心,所做的事都是为他着想,他又哪里能反驳。 事情妥当了,罗氏这才唤了外头的丫头婆子进来。 几个大丫头上了碧螺春,采薇并几个小丫头也各端着个黑漆雕花托盘,鱼贯而入,上面放着一碟一碟的点心。 果然都是些陆烁平日里爱吃的! 事情已定,接下来的话题陆烁也就不关心了,专心吃起点心来。 罗氏则和两个儿媳商定了时间,就在三月初一。 那时陆烁已考完县试,又正是春光明媚好时候,正适合带着他上灵岩寺求签,顺便春游踏青。 第056章 梅林 待事情商议妥当,罗氏看了看沙漏,都已到了戌时中了!低头一瞧,见陆烁双眼半眯,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想着陆烁一连几日奔波劳顿,虽说是在官船上,但旅途到底艰苦! 老太太是个心疼孙子的,索性就住了话题,伸手端了茶盏。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袁氏却有些疑虑。 这回京师第一日,按理,也该先拜见一下陆昉才是,再怎么说,他也是这敬国公府的当家人。 但袁氏了解陆老夫人的性子,是个重规矩的,又向来说一不二,因此对她的命令也不敢违背。 “那儿媳就告退了!” 袁氏与白氏同时起身,给陆老夫人行了一礼。 “嗯——” 罗氏饮了口茶,微微点了点头。 又指着陆烁交代袁氏:“这一路辛苦,烁哥儿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经!早上天寒,冷风朔气的,明日府中也没什么大事,不必急着来请安,让他在自己屋里用了早饭、暖暖身子再来就是。” “是。”袁氏垂头应下。 “还是祖母疼我!” 早在袁氏两人告退之时,陆烁就清醒了过来。 此时听了罗氏的交代,陆烁心里暖暖的,于是就站在罗氏跟前,甜甜的说起讨巧话。 虽说亲情是天生的,但毕竟有近有疏,还是需要维护一下的。 罗氏可算是陆府内宅最顶层的人物了,关系亲密一些,总不是坏事。 罗氏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嘴真跟吃了蜜一样!” 祖孙俩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一小会儿话,袁氏这才带着陆烁、与白氏一起出了门。 一走出松鹤堂,就是一阵冷风吹过来,凉飕飕的,直往人衣服里灌。 陆烁紧了紧身上的狐狸毛边翠绿孔雀金线鹤氅,脚下不停,大步跟在袁氏和白氏身后。 几个婆子率先走在前面,打着四盏羊角宫灯,灯光氤氲,倒衬的暗夜下周围的景观十分的幽美。 袁氏举目望着前方,声音柔和,对着身边的白氏歉意道:“虽说天色已晚,但按照规矩,也该拜见一下大哥才是!如今我们母子没等到人就自行回了知园,倒是有些失礼了!大嫂若是方便,还请在大哥面前代为告罪一声才是。” 白氏不以为意的笑道:“弟妹多礼了,本就是你大哥的不是!今日周尚书的独子成亲,说是吃了第一巡宴,酉时就回的,他却耽误到现在还没个消息,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弟妹不怪罪已是好的了。” 这朝堂上姓周的尚书,也就是吏部尚书周良甫了! 吏部可是切切实实有实权的。 袁氏心中一动,面上却笑吟吟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新娘子是哪家的,这样有福气!这周夫人可是京师里出了名的和善人!” 白氏弯了弯嘴角,笑道:“可不是!周夫人慈和、周少爷上进,周尚书又位高权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把女儿嫁进周府,如今却只有茂国公家的嫡幼孙女得偿所愿,作了周家的媳妇!” 嫡幼孙女? 那就是茂国公第三子蔡绍虞的嫡长女了。 茂国公四个儿子,世子与三子皆是嫡出。 这蔡绍虞虽与爵位无缘,却是个有能耐的,如今担任着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之职,京卫指挥使是京卫指挥使司首官,掌统卫军,拱卫京师,干系重大。 茂国公世子的嫡女则于元封十八年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茂国公已然是搭上了太子一系的船。 袁氏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陆昀不是说这周尚书是个纯臣,一直中立吗? 如今周家与蔡家联姻,这是要站队了? 袁氏面色凝重,声音却轻轻朗朗,一副十分欢快的样子,说道:“蔡家的孙女儿我倒是见过的,长的是花容月貌。周少爷又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进士,这两个郎才女貌,倒是绝配了!” 众人脚程极快,袁氏才说到这里,两拨人就已出了琦园了。 妯娌俩在此分开,袁氏就领着陆烁,乘着月色,向着西府的知园走去。 月色溶溶,陆烁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知园的景色,就见迎面是一排青砖黛瓦的院墙,墙头波浪起伏,高矮不齐,颇具江南风韵。 院墙外则立着棵桂树,枝条很旺盛,据说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迈过四瓣花型月洞门,沿着青石板小路向里行进,可看见院子里乌压压的种着大片的红梅。 虽然将近二月天了,但梅花依然开的很旺,渲香远溢,未近其树,未见其花,便先有浮动的暗香阵阵袭来,沁心入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此情此景,倒和崔道融所作《梅花》诗中的意境相符了。 陆烁闻着梅香,心中欢喜,就感叹道:“这梅树打理的真好,若是下了雪,红梅凌寒独放,也不知是怎样的美景呢!” 说完,又重重的吸了口气。 袁氏就笑骂他道:“又作怪,夜风凉的刺骨,仔细着了伤寒,明日又叫着喉咙痛。” 陆烁却不怕,笑嘻嘻地,几步走到袁氏身边,问道:“娘,这梅花是什么时候植的?怎么一下子种了这么多?” 知园虽为西府,却比敬国公陆昉住的砚园还要大些,砚园里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却到底比不上梅林的自然风韵。 袁氏伸手给他重新换了个手炉,笑着道:“你祖父最爱红梅,这知园一百八十棵梅树,听说是他老人家生前带着你父亲和伯父亲手植的,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府上又专门请了花匠来打理,这梅树长的也好,如今也算得上是京师一绝了!” 祖父亲植的!那倒是意义非凡了。 母子两个说说笑笑,出了梅林,又过了玉带桥,转眼就到了袁氏所住的正院凝柳堂。 屋里熏了香,烘的暖融融的。陆烁在暖阁里除了氅衣,换了身家常衣裳,又被朱衣拚着喝了碗姜汤,这才觉得身子又回暖了。 袁氏却已在小花厅问起了知园的安排。 “夫人放心,两位先生都先暂时安排在了前院的客房,小山居和澹梅轩也都收拾妥当了,今晚这两处各个屋子里又都起了火盆,留了人看守,烘上一晚,明日姑娘和哥儿就可住进去了。” 周妈妈笑着答道。 袁氏对周妈妈这效率感到很满意,赞道:“你是个能耐人,办事牢靠,有你在,我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周妈妈连道不敢,笑道:“老奴可不敢居功,听紫锦那丫头说,大太太知道咱们要回来了,日日安排了人打扫西府的几处主院,要不是因为这个,老奴可没本事这么快就办好事情。” 陆烁刚走进花厅,正听到这句话。 ———————————————————————————— 感谢蛋黄酥阿胶赠送的平安符!!! 第057章 析产(二更) 袁氏听了周妈妈这话,双眼一眯,想了想今晚见到的白氏的为人处世,对她倒是改观不少。 “真没料到,这白氏倒是个思虑周全的,如今她既卖了这个好,明日少不得也要感谢她一番才是。” 袁氏边说着,边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热茶。 这做法若是搁在别的世家家里,倒也不算什么。 毕竟长房和二房虽隔了一房,但白氏怎么说也是后宅的主母,宅院维护、下人的安排都是归她管的,因此,她差人给远行在外的二房打扫庭院也是堂堂正正的。 只是敬国公府却有些不同。 老敬国公见惯了世家为着些财产就兄弟阋墙的丑事,临终之时,就将敬国公府的产业仔细清点了一遍,在族老们的见证下,给陆昉陆昀两兄弟分割了财产。 敬国公府的祭田和祖产都是祖宗基业,按明文规定,全部由嫡长子继承,并不分割,因而就都归了当时的敬国公世子陆昉。国公府的私产则被平均分为了两份,两个嫡子各拿一份。 当时的世子夫人大陈氏对此还颇为不忿,觉得长房既嫡且长,私产也应拿大头才是。 只不过她虽是老国公的外甥女,娘家也煊赫,但到底只是个世子媳妇,又为人骄横,进门几年都未曾诞育子嗣,老国公夫妇两个对她早有不满,对她的话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索性敬国公府两兄弟感情极好,对老国公的这一安排都很赞同,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了。 “父母在,不分居”。 因为陆老夫人罗氏尚还健在,老国公也不忍老妻在他死后膝下凄凉,就交代了兄弟两个:虽分了产业,但两房并未分家,又是血脉至亲,理应相互扶持,一同孝敬母亲才是,二房不得擅自搬离敬国公府。待罗氏百年仙逝之后,两房分家也好,继续合住也罢,就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了。 所以说,敬国公府两房如今是析产不析家。两房各有私产,分立账目,在财产上是独立的,只每年交出一部分钱,以供陆老夫人养老之用。 白氏嫁过来三年有余,对此必然也是了解的,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尽心尽力的为二房打算,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算得上是有心了。 这想法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袁氏饮完一口茶,抬起头来,就看见陆烁已在暖阁换好了家常衣裳,掀了珠帘,进了小花厅。 袁氏就笑着吩咐周妈妈道:“就先安排到这儿吧!至于两位先生的住处,我看湘桐斋和畹鹭轩就很不错,环境雅致,离烁哥儿的澹梅轩也近,日后烁哥儿读书习剑都很方便。只是今日已晚了,明早再安排人手将这两处收拾出来吧,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周妈妈福了福身子,笑吟吟道:“还是太太会体恤人。” 又冲着陆烁道了声安,就带着房里的丫鬟们退下去了。 待小花厅里只有母子二人了,陆烁才坐到罗汉床上,看着袁氏道:“娘是将儿子的住处安排在前院了吗?” 刚刚在小花厅外,听袁氏说要将他的住处安排在澹梅轩,陆烁虽不知澹梅轩是哪一处,但既然与两位先生的住处靠的很近,就肯定是在前院了。 原以为怎么说也要十岁上才会搬到前院去的,没想到袁氏的行动这样快。 袁氏已拨开一个橘子,正在慢慢撕上面的橘络,听了陆烁的问话,就笑道:“怎的?你还不愿意啊?” 陆烁从罗汉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袁氏身边,一边伸出拳头给袁氏捶背,一边故意低声嘟囔道:“要是我自己,住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这不是不舍得您跟妹妹吗?” 袁氏掰下一瓣橘子,递到陆烁嘴里,点了点他的头,笑道:“鬼精灵,尽会说些讨巧话!” 虽这样埋怨,袁氏却很爱听儿子跟自己撒娇。 如此才亲近呢! 这些橘子是庄子上特意用秘法保存下来的,虽不如应季的好吃,但胜在一个“新鲜”上,母子两个你一瓣我一瓣的,很快就吃尽了。 袁氏这才正色道:“你虽腊月才整十岁,但一旦科考,有了功名,人家也就拿你当个大人了,怎么好继续住在内宅!再者说了,这知园可比沧州、怀州那边的宅子要大多了,从后院走到前面需要一刻钟的时间,你现在正是读书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因为这些事耽误了功夫。” “儿子省得。”陆烁答声是。 他刚刚也不过是假意抱怨一番罢了,袁氏的苦心他还是懂得的。 陆烁又主动说起了白氏的事。 “这位伯母倒跟想象中的不一样,看着又温婉又大方,做事也挺周全的。”陆烁一边说着,边把白氏送的见面礼拿给袁氏看。 是一块芙蓉玉流云百蝠佩。 袁氏看着那玉质上品的玉佩,微微扯了扯嘴角。 她可不相信白氏就是个纯粹的小白兔。 “日久见人心!评价一个人,可不能只凭第一印象。你大伯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说了不算,日后慢慢相处,她为人是好是歹,总能看出来的。” 这话倒是不错!听了袁氏这话,陆烁微微点了点头。 但他之所以提这个话头,也不过是对白氏比较好奇,想从袁氏嘴里多听些关于她的讯息罢了。 袁氏却已见缝插针的教育起陆烁来。 “你是男孩子,后宅之事本无须你多心。只是大房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比较复杂一些,我们二房虽与长房的爵位妻妾这些事情关系不大,但你以后自己到前院住了,也需多长个心眼才是。” 袁氏这话正和陆烁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陆烁自然轻声应是。 东府陇翠院。 白氏拆了发髻,正定定地坐在红木镶螺钿梳妆镜前,一边看着镜中模糊的人影,一面听着刘妈妈汇报。 刘妈妈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婆子。 “芜绿苑的那个小贱|人,倒是瞒得紧!说是两个月都未曾换洗了,之前都是淋了鸡血充数,要不是坠儿去她姐姐那里拿花样子,恰好撞见了,怕是咱们还要一直被她蒙在鼓里呢!” 第058章 枕风 刘妈妈边说着,边愤恨的往地上“呸”了一声。 白氏听了,却只扯动了嘴角,冷笑了一下。 这冷笑声有点突兀,冰冰凉的,本来还在指天骂地的刘妈妈吓了一跳,唬的再不敢出声。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白氏却似平常一样,用银簪挑了团香膏,涂在手上,缓缓揉了起来。 心里却在思量了起来。 陆昉四房妾室,白氏却向来没把她们当成过威胁。 许氏是伺候在陆昉身边的老人了,如今除了点旧时的情分外,已基本算是在“荣养”了; 张氏和杜氏则是她进门当年皇后所赐的贵妾,算是在打她的脸面,又都生的年轻貌美,白氏却更是不惧了。 如今她把陆昉的心抓得死死的,陆昉看到这两个妾室,总能想起皇后对她的侮辱,对她就只有怜惜的份,对这两个也就是面上情罢了。 至于这个杨氏,虽是陆老夫人赏的,但向来表现的柔弱胆怯,从来都是万事不敢争的样子。 原还以为是根木头,如今却是头一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怀孕的,还能想出这么个法子瞒住自己,倒是个有心计的。 还真是看走眼了! 白氏轻轻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个妾室怀了身孕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妈妈又何必动气?” 刘妈妈微微松了口气。 三小姐如今作了国公夫人,倒是越来越有气势了,刚刚那一声冷笑,倒是压的自己再不敢动作。 刘妈妈笑了笑,又猛然意识到白氏在说什么,诧异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您到现在都没个动静,若是让后院里的小贱|人先您一步生下了孩子,您日后在东府又要如何自处才好?” 多少妾室都是靠着个孩子打了翻身仗! 刘妈妈跟在白氏的姨娘身边,对这点可是体会最深刻的了。 “生了孩子又怎样?妾就是妾,就是生了个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将来若是敢不敬我这个嫡母,我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没毛病! 只是想到白氏的出身—— 刘妈妈嘴角抽搐了下,到底没敢出声提醒。 “妈妈可别忘了,咱们在国公府里最大的威胁是谁!” 白氏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 刘妈妈虽有些蠢,却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一个,白氏也不吝于向她解释一句。 刘妈妈自然知道白氏说的是陆炘,她正要继续开口,突然间茅塞顿开,低声笑道:“莫不是太太有了什么好主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氏笑吟吟道。 “我是个无子的,有什么好怕的?这杨氏若真个能生的下来,日后抱到正院来,说不定还能是我的一个依靠呢!只是我不急,有人却比我还要急!妈妈且瞧着吧,有好戏看了。” 刘妈妈眉开眼笑。 她虽然不懂什么蚌啊,渔翁啊的,但后面的话她却听懂了,就喜道:“还是太太有法子!” 白氏又不放心的交代道:“杨氏既然刻意瞒着咱们,咱们就索性装作不知情。你去吩咐坠儿那几个,切不可犯糊涂说漏了嘴。” 刘妈妈也敛了笑意,答道:“太太放心吧,老奴省得的。” 说完这话,见白氏已抹匀了香膏,刘妈妈忙从小匣子里取出瓶香露来,亲自服侍着白氏用上。 白氏闭着眼睛,轻吸了口气,一脸的享受,说出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至于那个四儿,就随意寻个错处,远远发买了吧!” 四儿原是白氏安插在绿芜苑监视杨氏的,她倒好,向那个贱|人投了诚! 这样背主的东西,确实是不能留,刘妈妈自也懂得,忙沉声应下。 两人还在说着,外面守着的榕香就已高声叫道:“国公爷回来了,太太已在里面等了多时了。” 两人忙住了口。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须臾,陆昉就带着一身寒气进了西捎间。 陆昉身上还披着斗篷,由两个守门的婆子扶着,一张脸红彤彤的,脚步踉跄,双眼迷离,应是喝了不少的酒。 白氏使了个眼色,刘妈妈就福了一福,快步出去了。 白氏先服侍着给陆昉脱了斗篷,这才自婆子手中接过他,扶着他坐在了罗汉床上。 “不妨事,不妨事。” 陆昉见白氏去扶自己,就连忙避身躲过,摆了摆手,絮絮叨叨的念了一句。 白氏见他扭着乱动,轻拍了他一下,娇声斥道:“醉的这样很,老爷还是安生些吧!”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白氏就站在宫灯旁,柔和的烛光照的她的巴掌脸柔柔嫩嫩的,红唇花瓣一样娇|艳,本就惹人爱怜的姿色倒又平添了三分。 陆昉看的愣愣的。 如此一来,白氏那娇声的斥骂,反而勾得他心里痒痒,再加上喝了酒,阳火旺盛,也顾不得一旁杵着的两个婆子了,一把就搂住了扶着他的白氏,一同摔坐在罗汉床上。 两个婆子哪见过这阵仗,呐呐不敢言,粗略行了一礼就赶忙退下了。 白氏坐在陆昉怀里,脸羞的通红,才待要说什么,陆昉却等不及了,急急的堵了她的嘴,又解了衣裳,两个头挨着头,肉贴着肉,在罗汉床上就成了回事。 待得云消雨散,白氏气喘吁吁的,软软地倚在陆昉怀里,微抿着嘴,青葱一样的玉指在他胸|前划着圈圈,娇嗔道:“老爷可真是!这样猴急做什么,让我明日如何见人。” 白氏爱娇又温顺,陆昉向来宝爱这小妻,又刚刚畅快了一番,正是爱怜她的时候,忍不住就拿起她的手,轻轻嗅了一番。 “是茉莉香。”陆昉低笑了一声。 白氏才抽出手来,轻打了他一下,就又被他捉住了手,放在唇边细细的吻。 “怕什么,都是你这院子的人,再借她们个胆子,也不敢往外传的。” 两人又是柔|情|蜜|意一番,白氏看他心情极好,眼珠转了转,就笑着把陆烁等人回来的消息一一说给陆昉听。 又特意去夸陆烁:“您是没见着那孩子,长的是一表人才,又跟着大儒读书,说是学问极好的!人家说什么芝兰玉树,我看就是他这样的了。” 陆昉听了这话,想起当年过继的事,又想到如今才学平平、却心比天高的长子,却是再也笑不下去了。 索性放开了白氏,起身去了净房。 白氏对陆昉的反应了如指掌,也不再多言,心中暗自笑了起来。 她站起来,几步走到梳妆台前,浑身赤|条条的,扭着身子,看着镜中的美人。 等着吧!陆炘。 我要不整死你,我就对不起自己白得的这一辈子! 第059章 松狮 翌日,碧空如洗,暖阳和煦,又是个风轻云朗的好天气。 几个晚辈一大早就都齐聚在松鹤堂。 两房众人相互见了礼,又说了会儿话,相互倾诉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罗氏就遣散了众人,让他们回去读书的读书,管家的管家,不必都耗在松鹤堂。 只把昨日晚归的敬国公陆昉留了下来。 陆昉穿着身浅蓝刻丝茧绸直掇,两眼迷蒙惺忪,面皮微肿,泛着潮红,一脸宿醉未醒的模样。 罗氏看着大儿这颓唐的样子,暗暗摇了摇头,气闷道:“白氏是怎么做的主母?爷们儿半夜酒醉回府,怎也不知道上碗醒酒汤、服侍着仔细洗漱一番醒醒神。你看看你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国公的体统,也不怕在小辈面前丢脸!到底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真是半点不懂规矩。” 说完这话,罗氏把手中的茶盅重重的放在小案几上,两眼定定的看着陆昉,气的再不说话。 这小辈就是指陆烁和陆舜英了。 陆昉微微羞赧,不禁想起刚刚与两个孩子见面时的场景。 陆烁也就罢了,已经是要科考的年纪了,心智渐渐成熟,心中有什么自也不会表现出来。 陆舜英却不同,才刚刚五岁年龄,又一向被陆昀夫妻俩捧在手心里养大,格外天真,对什么都觉得好奇。 她见陆昉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几次小心翼翼的去打量他,等陆昉注意到这目光,转头去看她时,她就又把头埋在袁氏怀里,害羞着不敢抬头了。 陆昀回想起这个一出生就被过继出去的嫡长女的可爱模样,心中唏嘘,长长的叹息了一下。 他替白氏辩解道:“娘,这与白氏有什么相干,我昨日回来的晚,东府差不多都熄灯了,想着还是别打搅府中人的好,就趁早睡下了,今日这幅样子,也不过是正常反应罢了…” 越往下声音越小。 自古婆媳是仇敌,何况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不中意的儿媳? 陆昉什么时候回来的,罗氏又岂会不知? 此时听着大儿对白氏的维护之意,对白氏的不满可谓一下子达到了极点。 她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自己都不嫌丢人,我何苦为你们瞎操心!你只说说吧,昨晚为何回来的这么晚。” 她一个婆婆,日后收拾白氏岂不简单? 此时白氏不在身边,跟陆昉计较也没什么用,没必要为此事跟儿子生隙。 陆昀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罗氏会继续追根究底。 白氏向来会做人,又怎会不给他备这些东西? 说到底,不过是昨夜与白氏荒唐了太久的原因罢了,左右脱不过一个欲字,他又怎好在母亲面前说这个。 “还不是炘哥儿那小子,为着个畜牲,竟跟长宁长公主家的幼孙打了起来,昨日又是周蔡两家的喜宴,来的多是些高品级的官家,众目睽睽之下,我才不得不留了下来,带着炘哥儿去赔了番礼。” 说到这个,陆昀就生气。 长宁长公主是当今的亲姐姐,颇得圣上尊重礼遇,他家的幼孙又是被圣上连连夸赞过的,敬国公虽为国公爵位,在承爵的人家里算得上是最高等了,只是到底比不上皇亲国戚。 昨日带着陆炘去给长公主赔罪之时,本还好好的,陆炘倒好,人家不过是客气了一句,他就顺水推舟的要了那畜牲。 长公主二儿子的脸都给气白了。 罗氏接话道:“我今早听于妈妈说了,昨日陆炘回来时,确实是让小厮牵了条松狮犬回来。” 说到这里,罗氏想了一番,就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叹息道:“炘哥儿这孩子,倒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当初就不该与你姑母家结亲,不过是出了个皇后罢了,倒是越来越将自己当回事儿了,连咱们府世子之事都要插手,你看看炘哥儿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成什么样子!” 可不是! 以往每每要给陆炘延师问教之时,但凡西席苛刻了一点儿,陆氏总要来哭诉一番她苦命的女儿,又话里话外带着皇后,让人烦不胜烦。 有时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想不透这陆氏到底是要帮外孙还是要害他。 “你再瞧瞧烁哥儿,到河北道只呆了五年,学问就如此扎实,连隐居的唐老太傅都夸赞的! 唉~你这个做爹的,日后也该强硬起来才是,炘哥儿毕竟是世子,咱们敬国公府百年的清名,可不能毁在他的手中。” 陆昀今日见了陆烁,又考问了番他的学问,见果真如白氏所说的那样,翩翩少年,温文有礼,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陆昀有些后悔。 当初最看不上的儿子,如今竟也如珍珠般发出自己的光亮了。 “儿子省的。听说弟妹带回了个魏州来的先生,是个学问极好的,儿子准备与她商议一番,看能不能让炘哥儿投到他门下读书。” 罗氏垂下眼皮,心中有些不赞同。 “我可是听你弟妹提过的,这个卫夫子来京师时就说好了的,等明年烁哥儿一考上秀才,他就要带着烁哥儿回魏州继续授课的,这满打满算也才一年的时间。 再者说了,炘哥儿自幼时起就与烁哥儿不合,如今烁哥儿又正是发奋考功名的时候,你弟妹愿不愿意还要另说呢。” 陆昀皱眉想了一想,确实如此,索性就退一步,回道:“既然如此,弟妹娘家认识的儒士也不少,不如改天拜托她帮忙推荐一个,也不必一定要是这位卫夫子。” 如今京师不太平,后院不能再跟着乱了。 罗氏见他已有了主意,心中满意,就唤了守在外面的丫头进来,给陆昉上一盏提神的羹汤。 与此同时,陆烁带着清泉修竹两个,正要往卫夫子的畹鹭轩赶去,才走到畹鹭轩东侧的抄手游廊,正撞见堵在他面前的陆炘。 陆烁的注意力却没放在陆炘身上,而是被他身后小厮牵着的大狗吓了一跳。 这狗正是陆昉口中的那个“畜牲”。 是只松狮! 这畜牲应是只成年了的,足足到人的大腿高,浑身的长毛,威风凛凛的,面部平平,向里凹陷,活像被人打了一拳。 陆烁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向后跳了几步。 笑话! 这松狮一脸的悍气,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发疯,这古代可没什么狂犬疫苗,他还是远离些为妙。 毕竟小命要紧! 第060章 兄弟 这松狮犬着实凶悍! 它见陆烁并两个小厮迎面走了过来,迅速就抬起了两个前爪,向着陆烁的方向扑过来,张口就大声地狂吠了起来。 连那条拴着它的铁链,都被挣得哗哗乱响。 本来对这种大型犬还只是一种天然的防备,如今见了这般场景,陆烁被唬的心肝一颤,真怕那牵狗的小厮一个不慎,这松狮犬就扑到他身上。 陆炘见他跳着闪躲,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他不仅不吩咐小厮牵着那条松狮远离陆烁主仆,反而从小厮手中接过那条铁质的狗链,故意牵着它走向陆烁,神情间颇为得意。 陆炘抬高了下巴,蔑视着陆烁,哂笑道:“多年不见,二弟还是这么个棉花性子,如今竟连只畜生也怕,真真连我的小厮都不如,说出去,可真是丢咱们陆氏的脸呐!” 这话说得着实刻薄。 陆炘虽然性格阴鸷,却也不是个傻的。 他如今已十三岁了,说是个成年人都不为过,自也知道如今的陆烁与自己再无利益冲突。 且外祖母又一再告诫自己,务必要和二房的人打好关系,因而,陆炘实在没什么理由这般做。 但是他如此讥讽陆烁,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年高俨因沧州玉罗山之事犯了错,惹了他祖父的训诫,足足被禁足了一整个月。 这高俨可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他打听得自己受罚的原因,却不把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反而责怪起陆烁和袁文林来。 袁文林的本家远在魏州,他惹不到,也不敢惹。 敬国公府的人却同在京师,那高俨打定主意要给自己报仇,陆烁不在京师,这仇自然就报到了陆炘身上。 高俨与陆炘年龄相仿,又常在一个圈子来往,高俨每每见了陆炘,总要提一遍陆烁被他打落了水。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怂事。 又总笑话他道:“不进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陆烁是你的亲生弟弟,他胆小如鼠,想必你也不怎么样。” 高俨祖父位高权重,他身边也附和者众多,陆炘倒被一大部分同龄人疏远了起来。 少年人正是爱脸面的时候,陆炘又怎能不迁怒到陆烁身上。 陆烁却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 回想起小时被他欺负的一幕幕,陆烁恨不得撕了他的嘴脸。 当众嘲笑他胆子小,已属过分。如今竟还拿他跟个小厮比,说他连个牵狗的小厮也不如! 陆烁不禁气的牙痒痒。 倒不是陆烁看不起牵狗的下人,只是古代最重等级,拿个正经的少爷跟个小厮想比,明明白白就是侮辱人。 陆烁虽说不想多生事端,可也不是那等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去跪舔的。 他大大方方的退后了几步远,看着陆炘,也笑着回道:“畜生毕竟是畜生,哪怕入了侯府,给它穿金戴银,照样是四六不通的!连基本的孝悌伦常都不懂,又哪能奢求它对个陌生人温顺起来呢? 所以说,为着自个儿的安危,还是莫要与这样的畜生为伍的好,大哥您说是不是?” 这句话夹枪带棒的,陆炘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听不出来? 只是陆炘向来没把陆烁放在眼里过。 像他外祖母说的一样,这陆烁再是嫡出,到底是个小妇养的。 小陈氏虽作了继室,她的姨娘却不过是个美貌的伶人罢了,被陈府抬作了妾,连给他外祖母提鞋都不配。 陆炘一出生就丧了母亲,父亲娶了新妻、有了幼子,祖母罗氏对小陆烁也一视同仁,不曾偏袒过他半分。 陆炘不忿。 从他懂事时起,他外祖母教导他,他亲姨母也教导他,说他与陆烁云泥之别,就该将陆烁踩在脚下才是。 他自小就信了这话,只要有机会,必然是要捉弄他一番才是,又时时威胁他不可说出去, 每每看他痛哭流涕,瞪着双和小陈氏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陆炘就觉得畅快,仿佛给他早丧的母亲报了仇,常常以此为乐。 现在他长大了,通了事理,虽不像小时候那样没分寸,但那想法却是未曾变过的。 只是如今见一向被自己欺负的不敢反抗的陆烁,竟敢大大方方的回击自己。 陆炘这才认真的审视起陆烁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陆炘有些气恼,只是想到白氏的狡诈,以及外祖母对自己的耳提面命,也知道现在不是得罪他的时候,不得不迅速控制了自己的脾气。 而陆烁呢,早在说出这番话时,就做好了和陆炘干一仗的准备。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兄弟二人矛盾已深,此时就该狠狠给他个教训,才能让陆炘再不敢随意招惹他。 陆炘却出乎意料,并不着恼,笑道:“果然还是小孩子性子,大哥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怎还当了真?京师可不比河北道那些乡下地方,这般小肚鸡肠,日后在同辈之中可是混不开的。” 摆出一副兄长的姿态,似模似样的教训起他来,话里话外却又指责他为人小气,没有君子之风。 陆烁气的肝疼! 钝刀子割人,真他妈难受。 面上却笑吟吟道:“我离京多年,自不如兄长阅历丰富!本应好好请教一番的,只是如今已晚了,小弟又与卫夫子约定好了读书时间,就不再耽搁了,改日再找兄长单独探讨。” 陆炘既不打算撕破脸,自不会做出什么阻拦的动作,他让小厮把那条松狮牵出廊下,又侧过身子,招手道:“即事关读书,二弟就请便吧,为兄也不打扰了!” 陆烁点头示意一番,就带着两个小厮匆匆离开了。 陆炘站在廊下,望着陆烁的背影,掀了掀唇角,冷吭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他还需躲躲才是,他父亲如今腾出了时间,必然是要为昨日的事惩戒他的。 陇翠院。 白氏闲闲地斜靠在小案几上,下首的绿纹正跪在脚踏上,给她仔细的修剪指甲。 姚大家的跪在地上,偷瞄了眼白氏,见她仍旧在听,这才继续汇报起前院的事。 “松狮?我记得这玩意儿最是凶悍,大哥儿倒是好胆气,连这个都敢养。” 白氏清凌凌的声音响了起来。 姚大家的腆着脸笑道:“可不是呢!说那畜生是千金难求的斗犬,最是宝贵,还要奴才给它寻个妥帖的小厮,说要仔细养着呢!” 姚大祖祖辈辈都是陆府的家生子,在府中颇得看中,如今已在前院作了管事,姚大家的也管着前院的人员调动,一家子都是颇有体面的。 姚大家的又看好白氏,早已向她投了诚。 如此一来,白氏在外院倒又多了双眼睛。 “既交代了你,你就仔细办事就是!” 白氏说到这里,又猛然想起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 绿纹拿着剪刀的手就是一抖,把白氏中指的指头扎了一下,冒出了血珠。 ———————— 感谢〔清水鱼痕〕赠送的桃花扇!!! 第061章 用意 那鲜红的血珠从白氏青葱般的玉指上冒了出来,格外的扎眼。 “嘶——” 十指连心,白氏不禁吸了口气。 白氏面上慈和纯善,对这些丫头婆子却向来心狠,绿纹眼见自己闯了祸,吓得眼圈都红了,慌忙丢开了剪子,双手着地,“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姚大家的却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跑到白氏身边,赶忙掏出帕子去给她包扎。 又用脚去踢绿纹,骂道:“小蹄子,毛手毛脚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又有何用?” 绿纹不过是个从府外买来的二等丫鬟,没什么依仗,向来都小心翼翼的。如今被一脚踢倒在地,却也不敢喊痛,眨巴着泪眼就又跪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在这儿碍眼了,先退下去吧!” 白氏本来的好心情被坏了个彻底,却也没说追究之事,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绿纹如蒙大赦,慌忙福了一礼,带着修剪指甲的工具就退下去了。 白氏见姚大家的尴尬的杵在自己面前,客气道:“你也别站着了,先找个小杌子坐下来吧!” 白氏小户出身,却偏偏喜欢摆她国公夫人的威风,管事婆子上来回话的,一律都是跪着的,如今让她坐下来,倒算是礼遇了! 姚大家的想到白氏刚刚猛地坐起来的动作,心中细一思量,就已有了些数。 忙千恩万谢,乐呵呵的坐下了。 白氏笑道:“听说你那大丫头如今都十一二岁了,又乖巧伶俐,正是得用的时候。如今陇翠院正缺个二等的小丫鬟,我这私心里倒是想让她来的,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割爱了!” 姚大家的一听,心中一喜。 陇翠院是东府主院,向来是个肥缺,挤破了头想进这院子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大太太主动提出来,他家大丫又是个长得俊的,说不定日后还能有不得了的造化呢。 姚大家的忙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矮身福了一礼,乐呵呵道:“大丫能得太太青眼,是她的福分,老奴若是阻拦了,就是在折她的福气呢!” 她也不是傻子,知道白氏必然是有事情要交代她的,不然这二等丫鬟的缺缺了那么久,怎现在才想起提出来? 不过她却是不怕的,反正已绑在一条船上,白氏风光了,才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白氏这才开始说她的目的。 “听你刚刚一说,那松狮是野性未驯化的了?” 姚大家的忙从新坐好,答道:“正是呢!说是蔡家从外边儿寻来的,本是要送给姚小公子的,到被咱们大少爷给抢了个先儿,两人为了这个,还指挥着小厮打了一顿呢!” “那这松狮平日里都要喂些什么,生肉?还是厨下做好了的熟食?” 姚大家的眼光闪了闪。 她回道:“这奴婢却是不知的,只是听我那当家的回来唠叨,说是大少爷要往凶悍了养,要婆子以后日日割了带筋羊肉,给它磨牙用呢!” 说完,用余光打量了白氏一眼,见白氏依然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好似半点不以为意的样子。 姚大家的心里有些惊奇。 原以为白氏要用这野性的松狮对付大少爷呢! 怎么如今看着倒好似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思? 不过细细想想也是,若是把大少爷咬伤了,老妇人必然震怒,一查就能查出来。 白氏可是个聪明人,哪里会做这样的蠢事? 姚大家的暗暗松了口气。 大少爷可是个金贵人儿,要是让她做这样的事,就是再借她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虽是要往野了养,只是炘哥儿爱重这松狮,必然要常常带在身边的。这照料就不得不精细这点儿,我见那些养了猫儿狗儿的人家,日日给这些小畜生沐浴熏香。 这松狮毛厚,又臭烘烘的,我看不如每日都给它沐浴一遍,再在饭前熏了香露,如此一来,身上香喷喷的,日后炘哥儿带出去,倒也算得上是一桩雅事了!” 姚大家的听了,心中暗暗惊奇。 白氏何时对个松狮犬这般看中起来! 还亲自吩咐沐浴熏香的事! 倒是奇了。 不过这熏香沐浴倒也简单,只一句话的事儿,若是办好了,说不定还能得大少爷的赏赐,姚大家的倒是不会拒绝。 “老奴是个粗人,可不懂这些雅事,还要斗胆问一下太太,这松狮该熏什么香好?” 白氏见她答应的爽快,轻轻笑了笑,道:“这种事情,你们做主就是了,哪里需要问我?” 姚大家的可不相信她这话。 果然,“我见这芙蓉花香味清甜,熏在狗身上,倒是极合适的!” 姚大家的自然满口应了下来。 心里却为白氏这番“白操心”感到惊奇。 说她有目的吧!姚大家的倒着实想不出来。 罢了罢了,索性也就是按规矩办事,听从吩咐就是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西府前院,畹鹭轩。 陆烁进去时,卫夫子正背着双手,立在半开的窗边,向窗外看去。 畹鹭轩临水而建,外头正是太极湖。 湖如其名,整体呈现圆形,湖水正中央建着岁月亭,亭子向两岸各延伸出一条半弧形的石桥,曲曲折折,连接着知园的前后院,又将太极湖分为规整的两半。 若从高处望去,湖与亭与桥浑然一体,恰似个八卦图,太极湖由此得名。 据周妈妈说过,当年修建太极湖时,祖上还特地请了有名的风水大师,说是这样修建,可保陆府富贵延年,子孙昌盛。 陆烁虽跟着卫夫子学过《周易》,但到底不如风水师傅了解的透彻,因而他今早来前院的时候,走走停停,一路仔细观察,倒没发现这太极湖布局的高妙之处。 虽是如此,但他见这湖东边连着梅林,西边连着翠竹丛,湖水中又栽植着芙蕖,想着若到了夏天,梅枝挺直遒劲,翠竹茵茵,芙蕖袅袅,必是一番好风景了,心情也畅快起来。 虽然这短暂的畅快心情,因为遇到陆炘那浑人而大打了折扣。 卫夫子静静地立着,看的入神。 陆烁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专注,以至于连自己进来都未曾发觉。 想着卫夫子可能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陆烁一时秉着呼吸,不敢打扰。 只是望着卫夫子身穿青布儒服的萧索背影,陆烁有些郁闷的心情倒是渐渐消散了。 罢了罢了,只不过是遇到了个变态加人渣罢了,何必因为与他的口舌之争而烦闷自己呢? 就当是被恶狗咬了一口吧! 第062章 论吉 陆烁悄无声息地立了一会儿,卫夫子才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带着两个小厮站在房内的陆烁。 他笑着摇摇头,踱步走到陆烁身边,笑道:“你啊你,怎么进来了也不说一声!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等了有许久了吧。” 陆烁向卫夫子简单行了个揖礼,笑着回道:“学生也是刚来,见先生向外望得出神,也就没敢打扰!” 卫夫子领着陆烁去了书房,清泉修竹两个都知趣的退下了。 待他与卫夫子都坐下了,陆烁这才又道:“我刚刚见先生一直在观察太极湖,可是这湖有什么高妙之处?” 说完这个,就又把自己刚刚来时观察到的情景说与卫夫子听。 “这太极湖只是形似八卦,学生看着并无出彩之处,可我听身边的管事妈妈说过,当年祖上修湖之时,还是特意请了风水大师仔细测算过的,只是学生实在不解,这太极湖布局到底有何玄机?” 卫夫子听到这问话,目光柔和,他也不立刻回答,而是打开了书房里的百叶窗。 从这里望出去,正可以看到湖中央的岁月亭。 “你可看了这水?其色碧,其味甘,其气香,正是上上贵的风水宝地。 且这湖面水流平缓、不见流动,却又向中心凝聚、汩汩不断,你可知这是什么局?” 卫夫子缓缓地解惑。 陆烁直起身子,观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正是聚水局。” 吉地不可无水,水又以深静、清澈、悠缓、弯曲、回绕为吉,而聚水局在局水七式中是上上之局,主大贵。 “不错。”卫夫子笑着点了点头。 又指着环湖而建的建筑说道:“这湖正处于知园正中央,东侧又有一条小河道结于湖泊中,此为吉格。 湖中建有湖心亭,环湖八个方向各有小道连向外侧,建着亭台轩阁,正合八运丙山壬向。 这风水局看着简单,但环环相扣,布局的人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刚刚自己身在局中还看不明显,此时站在位置较高的畹鹭轩观察了一番,见果真如卫夫子所说,简单又不失严谨。 果真是好布局! 陆烁正暗自赞叹,卫夫子就用手指了一处,在他身侧笑盈盈道:“那一处正位于丙山壬向的阳宅东北方向,一六同宫,是贪狼星和文曲星飞临的宫位,又恰有水流向湖泊,从风水上来说,是要出贵显之人的。” 说完这话,卫夫子目光亮晶晶的,抚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陆烁。 陆烁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正是自己所住的澹梅轩。 陆烁就无语的望着卫夫子。 不是要严肃的探讨《周易》和风水话题吗? 怎么说着说着,扯到自己头上来了。 卫夫子可真是年龄越大,越爱打趣人了。 亏自己第一眼见他时还以为他高冷呢! 陆烁就无奈道:“先生,学生记得您除了痴迷佛学之外,一向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怎么几日不见,您就又成了道士了,现在连房屋吉凶都看的出来。” 脸上摆出一副“我错信你了”的表情。 卫夫子看着自己爱徒面上的小表情,摇头笑道:“道儒不分家,《周易》又是六经之首,为师会这些也无奇怪之处。并且,我可没有打趣你的意思,你住的那澹梅轩,确实是上上吉的方位,早晚要出大贵之人。” 陆烁虽然经历的怪事多,但他私心里对这些事情却是不怎么认同的。 他就对卫夫子拜了一拜,故作严肃地说道:“学生觉得老庄的道学虽然玄妙,但这些吉凶之说,学生也就听听罢了,可不会当真的。 人若是一出生就定了命,或是住了吉宅就能有个好前途,那还要后天努力作什么?” 卫夫子抚了抚八字须,笑着道:“你能这样想,靠着自身的努力,而不是运气、不是侥幸去得到前途,这很好!” 说完,又换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只是不信道,如何得道?这也正是为师最担心你的地方!” 陆烁与卫夫子说这些话来,开玩笑的意味更大些,没想到如今竟还引起先生对自己的担忧来,这倒是奇了。 陆烁也重视起来,恭敬的问道:“先生有何担忧的,还需说出来才是,学生心里有了底,日后才不会再犯。” 卫夫子重新走到书桌旁坐下,肃了面孔,直接道:“你平日里表现的最是循规蹈矩,但我瞧着,我教的学生里,你心里又最是大胆叛逆的。 你虽规规矩矩将圣人之书学了这么多年,但下意识中,却只是将这些视为科举的必读书目,心中对这些并不是完全的信服,为师可有说错?” 陆烁心中一警。 卫夫子不说,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仔细想想,四书五经这些虽被他学的熟的不能再熟,但他一开始去学习的目的,就是冲着科举去的。 而对于这些书上的内容,说实话,他毕竟是个在现代社会被洗|脑了将近二十年的人,因此,一开始就带了副有色眼镜去看它。 如今卫夫子提了这话头,陆烁才猛然意识过了。 陆烁和卫夫子师徒之间也没什么好瞒的,忙斟酌着道:“先生慧眼如炬,说来惭愧,学生对那些圣人之言确实有些不相信,之所以长久的坚持下来,不过是把它当作科举的必经之道罢了!如今想了想,确实是有些不妥。” 卫夫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为师还是那句话:不信道,如何得道? 你现在已经将这些经书背的滚瓜烂熟,又把字句意思理解了个透彻,应付院试、乡试自然是没问题,还能考个不错的成绩回来。 但学到这一步,也仅仅是流于表面罢了!要想更近一步,还需沉下心来,从经书中找到共鸣,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大进步。” 陆烁敬服,又笑道:“这就是今日要授课的内容吧!那凶吉之说只是个引子,哪怕学生不提,先生也是要往这方面引得。” 陆烁虽面临考试,但卫夫子说了,功夫在平时,临门一脚没有半点的用处,且自己学的扎实,又常常温故知新,不需特意去关注旧知识。 所以,他们现在仍旧是正常上课的,平日的复习就留到了陆烁的自习时间里。 陆烁对这一安排挺赞同的,他可不喜欢临时抱佛脚的这种行为。 卫夫子答道:“正是如此,今日为师就是来给你正正骨的。” 师徒两个相对笑了笑,就又开始了回陆府的第一次教学。 接下来的几日无甚风波,平平滑滑的度过。 在充实的学习中,时间流逝的飞快,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十。 县试进场的时候到了。 第063章 县试(上) 卯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天色尚且灰蒙蒙的,月亮还斜斜地挂在东枝上,陆府的马车就已停在了彀文学院门口。 长风掀了帘子,陆烁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后面依次跟着清泉修竹两个,手上提着陆烁考试所用的考篮、书箱等物。 虽说时辰尚早,但彀文学院的东西辕门上却已挂上了大红灯笼,把整个学院门口照的红彤彤亮堂堂的。 陆烁刚从马车上下来,才一站定,仰头就看到了题写着“彀文学院”四个大字的匾额。 “彀文学院”四个字提的龙飞凤舞,瞧着无甚章法。 陆烁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穿越者皇帝的书法实在是不怎么样啊! “彀文学院”正是太祖皇帝谢纶为京师学子特别建立的。 正规来讲,县试是全国统一进行,各县都准备有考场,地点就设置在各县的县衙,由各县的县官主持,儒学署教官进行监考。 太祖皇帝却觉得京师世家儒官众多,人才济济,是藏龙卧虎之地,科举之事也应尤为重视才是。 于是就动用民力,修建了这“彀文学院”,作为京师学子进行乡试及以下等级的科举考试的场地,定时开放使用。 当然,举国人才荟聚的会试,也是在此举办。 对于京师学子来说,“彀文学院”的建立有利也有弊。 一方面,“彀文学院”是太祖皇帝亲自敦促着建造的,相比于其他各县的号房来说,修建的就要讲究许多。 据有科考经验的陆昀说,学院内部的号房十分宽敞,又按时配备热食,且每间号房都有一面墙被打通,按照太祖皇帝的设计,修了火墙。 火墙的开创简直就是科举考生的福音呐! 冬天一旦通了火,火墙就将号房烘的暖烘烘的。即使在京师寒冷的二月天进行考试,仅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因为效果好,火墙的使用方法也同样传到了其他道州县。 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对太祖皇帝的这一壮举交口称赞。 要知道,科举的几场考试都是在冬日进行,寒冷也成为科举考试的一大杀手! 许多考生腹有诗书,但因为身体贫弱,受不住严寒,不仅发挥会受影响,还会时时受到生命的威胁。 毕竟,因为考场受寒而一命呜呼的考生并不在少数! 另一方面,京师既是首都,人才济济,同时又是关内道最大的州。太祖皇帝却将整个州的考生都汇聚在彀文学院,进行科举考试。 京师下属县众多,再加上文风鼎盛,竞争压力不可谓不大。 就如他如今要参加的县试,每年光考生就有两千余名,其中佼佼者众多。 所以,虽然童生试等级较低,但因为是与整个州的人进行较量,因而每年通过不了的人就有一大批。 因此,如果能在京师的县试、府试、院试中摘得“小三元”,那就相当于打败了整个京师的学子,相比于其他州县来说,含金量是非常高的! 陆烁正兀自想着这些,白管事就已来到他身边,无奈道:“这才巳时刚过,天还没亮呢!奴才以为来的够早的了,可没想到还是来了这么多学子了。” 陆烁看着面前的人群,笑笑道:“京师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县试是开考的第一局,学子们自然要重视些,再加上人又多,许多考生又忧心来不及进考场,提前这么久排队倒也正常!” 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纳罕:才刚刚卯时而已,这些人却来的这么早,也不怕考场缺觉。 几人边说着话,边走近乌压压的人群。 等到了近处,这才看清楚人群的状况:须发斑白的也有,像他一样十来岁的也有,汇集了各个年龄段的人,但却又非常的井然有序。 原来是因为人数太多,学子们都被分成了二十来个小列,排着队进入大门。 陆烁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队列。 他回身从清泉修竹两个手中接过考篮和书箱,又对白管事交代道:“白叔,那边已经不能进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见这县试要考大半天的时间,你们也不必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先赶着马车回府,等估摸着结束的时间到了,再来接我也不迟。” 白管事却很坚持。 “少爷不用管这些了,现在什么事都不如您考试重要,我们几个今日的主要职责就是让您顺顺利利的进入考场,不安心的把您接回去,奴才是不会离开的。” 陆烁见他这样坚持,又知道白管事素来是个妥帖的,索性也不再管了,挥别了他们四人,就跟着人群进入了学院内。 陆烁排在这一队的五十多名,等到了他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盘查的小吏接过陆烁的身份文书和考牌,一看到文书上写着的宗亲三代以及禀保人的名字,态度立刻恭敬了起来。 陆烁倒能理解他。 他自身的出身也就罢了,禀保人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正是陆昀的好友、如今的户部尚书范钦。 户部是个肥缺,又是六部中除吏部外权柄最大的,许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竞争十分激烈。 范钦仅仅是个农家出身的寒门子弟,即无宗族支持、有没有强大的妻族,索性拜在了外祖父袁仲道的门下,又因为他学识过人,被袁仲道收为了入室弟子,倒为自己拉了不少助力。 “原来是陆小公子!”盘查的小吏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行了一礼,面容有些谄媚。 虽是如此,但因为规矩森严,小吏照旧比对着文书上的体貌描写,“年龄10岁,面容白净、身量中等……”,对陆烁进行了番打量。 等见他和文书上描述的样貌并无差别后,小吏这才哈着腰放了行。 陆烁就被士兵带到旁边的一间房里进行盘查。 房里很暖和,此时已有了几个人,衣衫不整的,正是刚刚排在他前面的几个学子。 陆烁看着他们中衣袒露、局促不安的样子,微微闭了闭眼。 真是辣眼睛! 不过很快就轮到了他。 士兵令他脱了衣服,直到仅剩一层单衣了,他才上手四处摸了摸,见果真没有夹带,这才算检查完毕,给他放了行。 被个小哥隔着单衣摸来摸去的检查,这感觉,真的,很酸爽。 陆烁边穿着衣服,边暗暗在心中吐槽。 ———————————— 感谢【绅士品南瓜】打赏的平安符!!!! 第064章 县试(下) 明天有考试,更新放在晚上!!早上不必等了。谢谢体谅。 ———————— 因为京师考试的特殊性,故而眼下这场虽只是最低等级的县试,检查却非常严格,等所有的考生都陆陆续续过了一遍,就已经到了辰时末了。 陆烁在考棚外的大厅里,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 也亏得他有耐性,能坐的住。 不然这样长久的等待,又是在面临着考试压力的情况下,他非气得跳脚不可! 不过这些也仅仅是想想罢了,毕竟旁边还是有许多其他学子的,总要保持斯文风范不是! 有小吏来大厅内请人,陆烁就和众人一起,按照次序,慢慢走到了外面。 冷风一吹,陆烁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刚刚那大厅内火墙烧的温度高,暖融融的,陆烁只觉得身心舒畅,此时乍一接触冷气,倒是十分的不适应。 待众考生过了“龙门”,在二层院内的平地上站好,由一位穿着绯色白鹇图案的官员带领着,众学子给学院**奉着的孔圣人牌位三叩首,主考官又上前敬了三柱香。 从官服来看,这位主考官应是位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 原本知县所做的事,倒由他担任了。 陆烁隐没在人群中,随同众人做着这种考前朝拜孔子的行为,竟油然而生一种仪式感来。 待主考官宣布考试正式开始,陆烁就在士兵的带领下,带着书箱和考篮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号房二十个连成一排,排与排之间两两相对,四十个号房就组成一个小院子,外面围着铁栅栏,守着士兵,看守十分严格。 陆烁直到此时才真正感激起穿越者皇帝来。 只见每个号房都挺大,两平米左右的样子,四四方方的。一格一格,远远望过去,像一排排鸽子笼。 等掀了木板,进了号房内,就见里面摆放着一张凳子,一张桌子并一张木板床。 床暂时是用不到的。 县试中虽然有四场的有五场的,场数由主考官决定,但每一场都是黎明入场,申时前结束,无须在号房里过夜。 因而,摆放在这里,也不过是为着更高几级的考试准备的。 陆烁放好书箱、考篮等物品,慢慢坐下来,又仔细擦拭了一番书桌,这才从书箱中取出笔墨砚台来,按照习惯整齐的摆放好,之后就静静的坐着,等候派发试卷。 今日是县试第一场,又称正场,主要考帖经。 考官从四书中摘取片段,考生进行填空和默写。 因为四书内容较多,而试卷上的考题又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因而对考生的背诵情况要求很大。 但对于寒窗苦读数十年的考生来讲,背诵是最基本的要求。所以,这种只考背诵默写、不考文采的方式,可以说是考试中最简单的了,录取的人数就比较多,只要文字通顺、填写无错误即可通过,被录取的人就能获准参加下面四场考试。 没错,今年主考官所定场数即为五场。 当然,考生具有很大的灵活性,录取后是否要参加,还是由考生自己决定的。 陆烁又这样无聊的坐了一会儿,试卷才被派发了下来。 陆烁迅速看了一遍试卷,发现并无刊印、模糊、错漏等错误时,这才放下了心,开始慢慢浏览了一遍试卷。 等他看了上面的试题后,发现考查方式和前世考卷中联系上下文、填写古诗词的形式很像。这种试题,对于将四书背的滚瓜烂熟的自己来说,要答好并不在话下。 陆烁一边看着试题,一边磨着墨,一边暗暗在想:试卷上这些都是基础问题,只要好好背书的人都能答好,虽然对自己来说很简单,对其他人来说也是同样的。 陆烁想到卫夫子对自己的期望,希望自己能考个“小三元”。 陆烁暗暗呼了口气。 此时就要看谁更心细如发了! 另外还要格外要注意的是,不能因为粗心出现任何填写上的错误,不能犯庙讳、御名及圣讳。 陆烁想好了这些注意事项,墨也被磨得差不多了,陆烁这才开始下笔答题。写的是一手周正的楷字,文雅又清秀。 因为号房内比较温暖,陆烁就捋了捋袖子,防止一个不慎用袖子蹭到了试卷,造成试卷被糊,成为黑乎乎的一片。 陆烁专心致志,如有神助,沉浸在试题中,一道接着一道,不知不觉,就已写到了最末一页。 等把全部的试题写完晾干,陆烁看了看考院中立着的沙漏。 也才午时末而已! 距离收卷还有一个时辰。 陆烁向外望了一眼,就见他们这个容纳四十个“鸽子笼”的考场,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交卷出场了,看一下他们的年龄,大多是像自己一样,都只是十来岁的样子。 小年轻! 陆烁暗暗摇了摇头,决定不管他们,他又埋头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处错误,连忙下笔修改了过来。 幸好幸好! 等把所有的都检查了一遍,看着没有什么错误了,陆烁就交了试卷,提前一刻钟出场了。 白管事就等在外面,一见陆烁出来,就连忙拿着氅衣飞奔过来,给陆烁披上,拥着他坐到了马车里。 陆烁一见平日里庄重自持的白管事今日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调侃道:“白叔,不必如此紧张,号房里火墙烧的旺,我是半点都不觉得冷的。” 白叔边吩咐车夫开动马车,边回头严肃道:“身体是本钱,多多注意些总是好的,少爷可不能不当回事儿!” 这个道理陆烁自然是懂的! 陆烁把自己围的像个大胖松鼠,边脆声应了声是,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的啜饮起来。 等回到府里,上下老幼自然又是一番关怀体贴。 第一场的结果出来的很快,不出排名,只有“得”与“黜”两种。 府上的小厮去看了一下,见果真是个“得”字,陆烁已具有了继续向下考的资格。 这个结果很正常,陆烁并没有投注太多的关心,他又开始复习起接下来要考的内容了。 剩下的四场,第二与第四场皆考墨义,所谓墨义,与现如今的简答题很像,答案主要还是从书中来,难度并不大。 第三场则和第一场一样,重试帖经,只不过难度稍微加大一点而已。 最后一场,则考了三篇经义,以及一篇五言八韵诗。 经义简单,重点是作诗。 诗题为“赋得‘人语中含乐岁声’得‘含’字,五言八韵。” 这种五言八韵诗,又称“赋得体”,起源于唐代,比较著名的一首就是大家白居易所作的《赋得古草原送别》。后来由于科举中“帖经”、“试帖”的普及,渐渐演变成考试中的专用诗体。 陆烁浏览了题目,见诗题正出自陆游的《送客至江上》,陆烁仔细思索了一下它的韵脚,以及该诗所要用的经史依据,就慢慢下笔写了出来。 陆烁的诗赋虽写得不如古人精妙,但到底是两位儒学大师的亲传弟子,中上的水平还是有的,要作出来并不难。 千万别问陆烁为什么不从上下五千年的知识里进行抄袭。 笑话!每一个诗题都很灵活,又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他又不是唐诗诗典,哪里搜寻的过来。 再者说了,那些千古流传的大家作品,哪是那么好抄的!若是借用他们的诗作把自己的名气炒了上来,日后参加文会、诗会却又作不出来,那才真正是丢脸。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最好! 等考完最后一场,交了考卷,出了“龙门”,陆烁回望着身后一排排的考院,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第065章 案首 京师下了场绵绵大雪。 这雪来得突然。 都已到了二月月底了,前几日夫人小姐们还在张罗着脱了冬衣、换上春衫,转眼就是一场倒春寒。 鹅毛似的雪片被风裹着,肆虐的飞舞着,在半空中打转。 卯时刚过,天光已微亮,砚园守门的婆子却还在呼呼的打着瞌睡。 此时虽是她当值,但因了大雪,天气极冷,她整个人都团成一团,缩在棉布大袍子里,只露出张团团的脸儿在外面。 “砰砰砰——” 木质的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猛拍了几下。 富春家的一个激灵,猛然醒了过来。 她听着外面这敲门声很是急促,以为是主家那里出了什么事,连忙揉揉两个核桃似的肿眼泡,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谁呀——”富春家的急急开了窗户,忐忑的问了一声。 一见外面立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件秋香色的冬衣,一边跺着脚,一边团着手放在嘴边哈气。 富春家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不过是杨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不禁松了口气,又暗暗撇了撇嘴。 “哎呦,我当是谁呢?麦穗姑娘,这大清早的,您不在姨娘身边守着,跑到门房这里做什么来了?把个房门敲得这样响,也不怕扰了主子们的清净。” 她翻着白眼,拉长了声音问了一句。 那小丫鬟正是杨氏屋里的麦穗。 杨氏是个婢妾,按照府中的规矩,身边只一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 麦穗原跟杨氏一样,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两人关系又好。后来杨氏被送给了陆昉做妾,麦穗就跟着来了大房,提了二等。 四儿是白氏送到杨氏身边的,前几日因犯了错,被刘妈妈命人打了一顿板子,提脚卖了出去,麦穗这才被提了一等。 只是虽同样是一等丫鬟,因杨氏只是个妾,又不得宠爱,麦穗自然也跟着让人作践。 麦穗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鼻头冻得红红的,此时见富春家的语气不善,忙扯了个笑脸,歉意道:“扰了妈妈的清净,是我不该,只是姨娘身子实在不爽,昨日忍了一夜了,今早实在是难受,这才命我大清早的就出来,托您向外院递个消息,请个大夫来。” 边说着,便把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富春家的手中,恭维道:“银子不多,妈妈留了打酒吃。” 富春家却不接那荷包,看着麦穗,皮笑肉不笑道:“看看你,客气什么?这本就是老婆子的分内事嘛。只是你也知道的,今日是西府的二哥儿出榜的日子,哪能一大早的就沾染上晦气!若是请了医,让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挨一顿骂的。您先回去,让姨娘先忍一忍,等那报信的走了,我再让人去请也不迟。” 麦穗见她这样说,立刻就红了眼圈,把杨姨娘的病又往重里说了几分,富春家的却不松口,麦穗犹豫了一会儿,只能转身又进了园子。 “呸——”富春家的在身后啐了一口。 骚狐狸!! 富春家的心中想着,只是到底没敢骂出来。 当年就是因为杨氏插了一脚,她女儿才没做成妾。如今只嫁了个小管事,日子过得惨兮兮的,富春家的每每想起杨氏,心里就是一肚子的气。 越想心中越是不忿,想着一会儿不仅要晚些请大夫,还要给她在老夫人那里上点眼药才是。 麦穗走的不远,自然听到了“呸”的那一口。 她却并不在意,心中还有些欢喜。 一切都跟姨娘料想的一样,那婆子果然是推三阻四的,要等到二少爷出榜后才请。 她们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 麦穗想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 先让你高兴一会儿,等一会请了大夫,有了结果,有你受的! 琦园,松鹤堂。 今日县试发榜单,罗氏有些激动,天才刚亮时,就辗转着再睡不着了。 索性直接起了身。 又吩咐婆子安排前院的小厮提前去看榜单。 正用着热粥,听得杨氏一大早叫人去请大夫,不禁皱了眉。 “这个杨氏,怎这时候生了病。”罗氏叹了一声。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今日病了。 时人虽尊医重道,却也认为生病请医是个晦气事儿,今日这样的日子,罗氏觉得犯了忌讳。 采薇立在身侧,微微笑道:“这人生病,哪是能提前预料到的,杨姨娘向来老实,想也是病的狠了,不然也不会挑在今天请大夫,老夫人也别动气了!二哥儿是天赐的福分,可不是个杨姨娘就能轻易阻碍的了的。” 罗氏听了这话,心里舒畅,也怕她是真的有什么大病,就对来回事的婆子说道:“既然叫的这样急,应是有什么急病,也别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了,去请了保庆堂的田大夫来。” 那婆子应了声是,这才垂首出去了。 采薇又服侍着罗氏继续用饭。 到了辰时,两府的小辈就陆陆续续来请安了。 两个儿媳见罗氏心情激动,自然不敢先回,就都留了下来。 陆炘、陆烁两个则都回了前院,两人各跟着一位先生,今日还不到放假的时候,自然不会白白浪费了光阴。 陆炘的先生正是陆昉拜托了袁氏,特意从魏州请来的,姓许,四十多岁,跟卫夫子也是老相识。 待他们两个走了,陆昉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留了下来。 白氏暗睇了眼他的动作,又想起今日一大早门房富春家的传来的消息,不禁暗自弯了弯唇角。 今日倒是能好戏连连。 袁氏和罗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白氏时不时插话几句,气氛一时倒是很和谐。 “怎么还没有来回话的?采芙,快再遣个婆子出去,问问情况。” 罗氏有些坐不住。 上一次这样等消息的时候,还是陆昀科考的那会儿,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孙辈儿都要有出息了。 袁氏见罗氏坐立不安的,哪里还有平时的稳重样儿,不禁轻轻笑了笑,道:“母亲不必心急,如今已巳时了,榜单怕是已经出了,报信的正在路上了也说不定。” 袁氏才说完这话,屋子外面就响起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这么大的阵仗,必是报信的了! 罗氏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 果然。 “老夫人大喜,二太太大喜,二哥儿中了,第一名,是第一名,头名案首呢!” 那婆子才一进来,就扑通一下匍匐在地上,大声喊了一句,笑的合不拢嘴。 竟是案首! 第066章 孕事 竟然是案首! 整个京师的县试案首,这分量可不一般啊! 袁氏听了婆子的禀报,心中满意,面上倒还能端得住,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罗氏却是喜的差点失态落泪了。 “好,好,好,真是我陆家的好儿郎!” 罗氏高兴的连连赞了几句。 罗氏心里对二孙子是十分歉疚的。 几年了,每每想起当年过继的事,想起小陈氏的死,罗氏就心中难安。 爵位只有一个,两个孙子又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甚至更加偏爱乖巧伶俐的烁哥儿一些。 但当时后宫中陈皇后一人坐大,太子又势头正猛,陆氏既递了过继的话,她少不得就要仔细考虑一番了。 后来同意这事,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烁毕竟是嫡子,只要留在大房一天,就必然会被视为陆炘的威胁,成为陈家的眼中钉。 而对于想拉拢敬国公府的皇后党来说,自然还是亲妹子的儿子做世子比较保险一些。 那烁哥儿的境地就危险了!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小陈氏是陈家的庶女,身边的人也不全是可以信任的,若是被恶奴蓄意养废,或是出个什么意外…… 虽说国公府不是包子做的,并不怕陈家,但是皇后呢?太子呢?他们若真的想动手,敬国公府又到哪里说理去。 只能把他过到二房。 如今好了,烁哥儿日后若能在科举上有出息,将来封相入阁,也算得上一种成就了,并不比承爵差多少。 罗氏这才深感欣慰,又想起她娘家罗家,也是清隽的书香门第,日后倒可给烁哥儿添些助力。 “恭喜二哥儿得中案首!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太太!” 采薇是个极有眼力的,见罗氏这样欢喜,连忙领着屋内的丫头婆子们跪了下来,欢快的向罗氏等人道了声喜。 “都起来,都起来。采薇,快吩咐下去,府中今日有喜事,下人们每个都多发三个月的月银,与主家同喜。” 罗氏看到跪了一地的下人们,才猛然想起了这茬,紧接着就又吩咐了一句。 “谢老夫人厚赏!” 丫头婆子们尚未起身,一听这话,忙又山呼海啸一般道谢起来。 袁氏见她情绪激动,就几步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手,又把她搀回罗汉床上坐下。 罗氏转头见是她,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是个性格温厚的,这些年来将烁哥儿教养的极好,烁哥儿能有今天,少不了你在一旁的敦促。” 袁氏弯了弯眉眼,垂眸道:“儿媳是他的母亲,仔细教养他也是本分,当不得您这样的夸奖!” “弟妹可别谦虚,你娘家在士林中这样有清名,烁哥儿的夫子又是他们专门给寻的,多大的便利! 比那些不但不给助力,反而处处扯后腿的人家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母亲不夸奖你,还能夸奖谁去?” 白氏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静静地立在罗氏身边,笑着说道。 暗地里却用余光看了看陆昉的反应。 见自己这话果然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眸光暗了暗,一副既高兴又失落的样子,不禁觉得心中衬意。 陆昉确实正在懊恼之中。 原只当陆烁是个读书好的,没成想竟这般好。 京师多少清流、勋贵之家,今年应试的子弟不少,他却能摘得榜首,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再与陆炘的浪荡样儿一对比,两者高下立现。 陆昉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 当年因为小陈氏庶出的身份,陆昉自觉她配不上自己,加之她虽比大陈氏温顺些,为人却被教导的一板一眼,十分的无趣,又最是守规矩,处处管束着自己。 因而,她长得美虽美,却不是自己爱的那种温柔小意的性子,也就一直对她很是冷淡。 连带着的,对陆烁自也没什么好脸色,动辄就是训斥、惩戒。 那时,周遭的人都说什么来着! 说这陆烁天生胆怯,全是随了他那个伶人出身的姨娘祖母,小家子气,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陆昉原是不信这话的!陆烁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儿子,身上流着敬国公府的血液,哪里会和那种下贱人一样。 只是日日观察他,见他整日蠢笨胆怯,不敢正眼看人,亦不敢大声说话,活像个小丫头! 陆昉怒了! 这样的棉花性子,哪里又会有什么出息,简直是辱没祖先,对他的态度也就日益恶劣。 就这样,陆炘被他捧成了个宝,陆烁则被遗忘,成了根草! 哪成想如今…… 陆昉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罗氏面前,扯了扯脸,露出个笑容来,说道:“母亲,既如今结果已出,我还是先回前院书房,往怀州给二弟寄一封信告知一下,就不在松鹤堂多加耽误了。” 罗氏自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闭了闭眼,索性当作没看到,说道:“正是呢,他如今是烁哥儿的父亲,这样的大喜事,总要跟他说一声才是!” 陆昉听了这话,心中似被钝刀戳了一下,那久违的父子情义倒似一下子都回来了! 他也不多言,转身就退下了。 屋里其他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沉浸在一种喜悦的气氛当中。 松鹤堂外。 麦穗站在廊下,听了屋里的笑声,扯了扯莲蓬的袖子,问道:“姐姐就帮我进去通传一下吧!咱们三个往日是什么样的情谊?日后姨娘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莲蓬扯开她的手,斜了她一眼,道:“你只不跟我说是什么事,让我如何帮你,此时可不能贸贸然就向里传话。如今主子们正高兴着呢!我可不能进去,免得触了霉头。” 只当麦穗是来回禀杨姨娘的病情的。 麦穗见她半点不通融的样子,心中有些气恼。 只此时可不是得罪她的时候,想了想,还是附到她的耳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真个?若真是这样的大喜事,你怎也不早说,让我在此猜来猜去的,岂不是耽误了姨娘的事儿!” 莲蓬一脸的喜色,说完,又看了麦穗一眼,嗤笑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是想抢这头一份功呢!放心吧!咱们松鹤堂的人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见了赏银就走不动路。” 这话讽刺之意露骨,麦穗怎会听不出来?又恰恰中了她的小心思,一张小脸顿时就躁得通红,只也没敢反驳。 莲蓬虽这样说了一句,只也没敢耽误,领着她就进了松鹤堂小花厅。 罗氏正与两个儿媳说得欢快。 “我看这摆宴之事就算了,不过是县试罢了,没得让人家说咱们过于自满了!” 才说完这话,一抬眼就见莲蓬领着个眼生的丫鬟进来,仔细打量了一眼,见正是跟着去了杨氏屋里的小丫鬟。 “不是说杨氏病了么,你不在她房里伺候着,怎到松鹤堂来了?” 麦穗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下,抬起一张笑脸,喜道:“禀老夫人的话,姨娘大喜,田大夫刚刚诊断,说是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第067章 本分 “当真?”罗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喜,不觉拔高了声音。 也无怪乎她会如此了! 这些年来,国公府子嗣单薄,两府拢共也就三个孩子,如今杨姨娘怀了孕,日后虽是个庶出的,但到底也算是一脉香火。 “千真万确,奴婢可没胆子欺瞒老夫人,刚刚田大夫诊了两次,都是滑脉,姨娘是怀孕无疑了!如今田大夫还在前院等着,老夫人若是不信,可差人去问问!” 麦穗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见罗氏这样惊喜的反应,心中窃喜不已。 姨娘挑在这个时候挑开这事儿,果然是没错的。 “能生好,能生好,能生才是福气!” 罗氏自也知道麦穗不敢欺瞒,笑眯眯地感叹了一句! 今日又是烁哥儿中案首的,又是杨姨娘怀孕的,可真是双喜盈门啊。 两位太太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僵。 她们两个都是未曾生育过的,岂不就是没福了? 此事与自己无干,袁氏倒还能维持住笑脸,斜眼打量了下身边的白氏,见她垂着头,白着张脸坐在那里,倒似个木头人。 袁氏见她这样,不禁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暗暗摇了摇头。 如今她有了陆烁,倒还好些!白氏呢,这样年轻,却三年未出,又是继母,大房情况那样混乱,也不知她日后要如何才好! 心里对她倒是起了些怜悯之心。 罗氏已接着问道:“田大夫是怎么说的?你家姨娘怀相可好?” 麦穗伏在地上,转了转眼珠,换了哭音答道:“姨娘昨晚疼了半夜,实在受不住了,这才遣了奴婢一大早去请大夫,富春家的却推三阻四,只说要姨娘忍忍,许是耽误了些功夫,姨娘身上就有些不好,微微见了红。 田大夫又说姨娘身子弱,未曾好好保养,还需多多补一补,仔细保重胎气才是。” 罗氏本还很是关心的,听了这话,却是端起茶盏,不接话了。 白氏再不是,那也是嫡妻,你一个妾侍,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给嫡妻上眼药了! 白氏绞紧了手里的帕子,这才真正愤恨了起来。 她早知杨氏怀孕之事,刚刚也不过是装装样儿罢了。 可富春家的却是东府守门的,一向听她的调令。麦穗说富春家的推三阻四,误了杨氏的胎气,可不就是指责自己想暗害杨氏吗? 这小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之下,就敢跟自己来这套! 白氏从塌上站起身来,低垂着眼,脸色微白,惶恐道:“是儿媳的不是,没能好好管教富春家的,倒叫她狗眼看人,误了正事!也幸亏妹妹没事,不然就是儿媳的不是了!” 袁氏想了想,终是开口帮话道:“奴才犯蠢,办出这样的错事,你又哪里能预料的到?左右如今也没出什么事,大嫂也不必自责!” 白氏忙感激的看了袁氏一眼。 罗氏冲她摆了摆手,闭着眼沉声道:“与你无关,这事我也是知道的,今日是烁哥儿出榜的日子,富春家的忌讳一些,倒也没什么的,只是今日到底是误了些事,就罚她一个月的月银吧。” 说完,又看着跪在地上的麦穗,说道:“杨氏虽怀了孕,到底是个妾室,万没有为了她坏了规矩的!今日这样嚼舌的话,若再提第二次,我可就要找人给你说说规矩了。” 麦穗心中惊讶,本是给白氏下绊子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又恼恨自己多嘴,自作主张,如今惹了老夫人的厌烦,也不知回去后会不会挨姨娘训斥。 白氏看这小蹄子抖抖索索的样子,不禁心中冷笑。 她又福了福身,对着罗氏说道:“母亲,杨氏身边都是些未经事的小丫鬟,儿媳也未曾开过怀,身边没什么有经验的婆子,怕是照料不妥当。儿媳还想请母亲给拿个主意,或是赏个有经验的婆子、或是把她接到琦园来就近照顾,也好确保杨姨娘顺利添子才是。” 白氏倒是谨慎,想着早点把自己摘出去,免得日后除了差错,怪到她的头上。 袁氏眼观鼻鼻观心,决定还是收起刚刚的怜悯之心的好。 罗氏想了想,点头道:“你想的妥当。这样吧,待杨氏胎气稳了,就把她挪到松鹤堂的后罩房来,待生产后再搬回去就是!” 心中也有些欣慰,这白氏倒是个识大体的。 白氏目的达到,就笑着点头应是。 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先让你嚣张一段日子再说! 陆烁倒不知松鹤堂的这番小波动。 他此时正坐在畹鹭轩内,边望着窗外映雪开放的红梅,边消化着清泉传来的消息。 自己竟真的中了案首了? 陆烁既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增长了些信心。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在古文方面是比不上这些土著的,只觉得这次能考上就是幸运,如今见了自己的名次,倒是对自己有了新一番认识。 “怎么,听着这么个结果,高兴傻了?”卫夫子手中握着书本,见他这副呆呆地样子,不禁调侃了一句。 陆烁回过神来,听到这句打趣,有些羞赧,也明白是自己刚刚发呆的时间过长了。 “学生原以为排在中等已是好的了,这结果倒是出乎预料了。” 毕竟是跟全京师的学子进行比较,如今自己能在两千人中脱颖而出,也是很不容易了。 “我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以你的学识,这京师的童生试是根本不在话下的,如今信了为师的话了吧!” 卫夫子乐呵呵的笑了笑,又去看手中的书本。 这书是从陆家的藏书阁里找到的。 藏书阁虽不大,但陆氏不愧是百年大族,里头竟收集了这么多的孤本,真是让爱读书的卫夫子爱不释手。 “学生这不也是没经验么?哪有您老到?一下子就看到了学生的长处。” 陆烁也调侃起卫夫子来。 “你啊~”卫夫子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不过你也不能放松,我看那蔡行霈、杜鼎臣都紧挨在你后面,这两人也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跟从的老师也都不一般,也是有功底的,你切不可轻视了!” 杜鼎臣他是认识的,正是杜怀远的幼子,当年在河北道之时,自己与他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得如春花般清秀俊朗,又跟着他外公岳阁老读书,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 至于蔡行霈,因为考试的缘故,自回了京师,自己还未曾出府参加过什么宴会。 因而,除了他父亲是茂国公三子蔡绍虞之外,其他均一无所知。 “先生认得这蔡行霈的先生是谁?” 陆烁好奇的问了一句。 —————————— 感谢清水鱼痕打赏的平安符!! 第068章 兼祧 “自然是认得的,说起来,这位老先生与你外祖父还是同年呢!” 卫夫子听他这样询问,抚了抚胡须,笑着回答道,语气中带着尊重。 “哦?与外祖父是同年,那想必年龄也已很大了吧!也不知是谁,现在还在不在朝中为官?若是,怕也是资历很老的了!” 陆烁一听这位老先生竟是与外祖父同科中进士的,立刻精神了起来,同时也对这位老先生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外祖父那一科的进士可谓人才济济,煊赫一时。 当年盛极一时的魏家魏叔同,外祖父袁仲道,如今权柄日重的高卓,同为那一科的一甲及第。 魏阁老虽已倒台,但当年也是一能吏,颇得先帝倚重,元封开年以来又一直身居高位,地位非凡。 外祖父袁仲道虽早早离了官场,但他开办桃山书院,学子遍布天下,如今许多的权臣都曾是他的座下弟子,影响力也颇大。 至于高卓,那就更不用提了,如今已入阁多年,又颇得惠崇帝爱重,权力极大,又门生众多,在内阁中稳压岳阁老一头,是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现在更是敢凭一家之力,与世家出身的皇后一脉抗衡,可谓根基深重。 也不知这位“同年”是谁?能让卫夫子也这样敬重。 “这人正是严应淮,当年被点了传胪,如今已官至翰林学士兼一品太师,学问极好。你外祖父学识那样渊博的人,一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自愧弗如的。” 卫夫子倒没有卖关子,直接就说了出来。 “翰林学士?我听说往年的会试,多是由翰林学士主持的,说的可就是他?” 陆烁听了外祖父竟对这人这样赞赏,倒是一惊。 “正是他!他为人方正,痴迷于做学问,向来不爱钻营官场。自当年考上庶吉士,进了翰林院,就一直潜心于钻研儒术,最是清贵。 因他博学多才,往年的会试量题点卷皆少不了他,如今大齐正正经经科举入仕的,泰半都是他的门生。又得圣上礼遇,加封了太师之衔,一直在司成馆教授皇子们的学问,朝中的官员对他,向来都是尊崇有加的。” 想不到这人竟这样厉害!这样好的学问,蔡行霈又是他的直系弟子,想也是不差的。 陆烁想了一想,就又问道:“那这蔡行霈与皇子们岂不就是同窗了?可我听说蔡行霈只比我大了一岁,在读的诸位皇子却都已成年,若说是伴读,倒实在不像。” 既已是授了太师,一般而言,除了本族的子弟,是不能再额外收徒的。可这蔡行霈是个外姓人,又年龄这样小,又怎么会投到严老先生门下呢? 卫夫子重又坐了回去,饮了口茶,继续答道:“他可不是什么皇子的伴读,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可是想着这位先生为何会收蔡行霈为弟子?” 陆烁忙点了点头。 “说起来,严应淮老先生也是寒门出身,父母又在他少年时早亡,家境贫困。他的夫人是父母在世时做主娶进来的童养媳,大了他近十岁,年轻时为供他读书,耗尽了心力。 严先生一直对她十分感激,夫妻间琴瑟和鸣,便是中了进士后也未曾纳妾添人,这在京师可是出了名的。只这位夫人年轻时劳碌过多,身子受损,膝下只一个女儿,就是蔡行霈的母亲严氏。” 说到这里,卫夫子就停了下来。 陆烁却已猜了下去。 “这位严先生膝下无子,袁行霈又是他女儿的次子,这位老先生可是要过继蔡行霈,承继香火?只是这样一来,茂国公府又怎会愿意?” 蔡行霈再是次子,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子,茂国公府这样的大家族,最是重视子嗣,怎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卫夫子笑了笑道:“不是过继,是兼祧,待日后蔡行霈成年,娶两房正妻,蔡府一房,严府一房,正正经经的两家人,子孙自也是两姓,这已是茂国公府默许了的。” 原来如此!陆烁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于茂国公府无损,又能卖严老先生一个人情,这位严老先生既这样德高望重,怕是在清流中影响不小,倒能为太子增添不少助力,茂国公府作为太子妃的娘家人,自是受益匪浅了。 陆烁想到这里,与卫夫子对视了一眼,见他眼中也亮晶晶的,知道两人这是想到一处去了,不禁相视一笑。 东府芜绿苑。 杨姨娘半躺在软榻上,额上披着个天青色芙蓉花绣的抹额,手中端着盛着补汤的小盏。她听了麦穗的回话,气的青筋凸起,白净温婉的脸上有些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楚楚可怜的模样。 “啪——”细瓷小盏被摔在地上,一下子裂成了碎片。 麦穗跪在地上,那未喝尽的汤水溅的她满身都是,她却只低着头,不敢挪动半分。 心里十分的害怕。 杨姨娘一向与自己姐妹相称,自己何曾见过她这样可怕的样子。 “看来是我平日里拿你当姐妹,过于高看你,倒叫你忘了做奴才的规矩,学会自作主张了!” 杨姨娘捏着嗓子,尖利的斥了一声。 “奴婢不敢。”麦穗心理慌乱,忙俯身磕了一个头。 “你不敢?你走的时候我是如何交代你的?只叫你禀报我有身孕即可,其他话一律不要说。你倒好,竟敢给大太太上眼药,那几位主子哪一个不是人精?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别人?” 这个蠢货!平日自己只当她是从松鹤堂带出来的,跟自己一条心,这才把她提了一等,平日里嘴巴大也就罢了,自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没料到今日竟这样不知轻重,犯了口舌之罪,自作主张埋怨起大太太来。 刚刚老太太派来的婆子是怎么说的?训诫自己要谨守本分,莫要忘了做妾的规矩。 虽未曾明说,却也是在指责自己,刚刚怀了身子,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杨姨娘想起这些,就闭了闭眼。 她自己不过是个老夫人赏下来的婢妾罢了,比起其他三个妾侍都要不如,又不得宠爱,唯一的依仗也就是老夫人了,老夫人又最重规矩,当初挑了自己来,也不过是看在自己圆润好生养、又谨守本分罢了,如今这般,也不知会不会惹了她的嫌弃。 自己能走到今天,又是第一个怀了子嗣的,靠的是什么?可不是陆昉的偏宠,不过是低调守拙罢了。 况且,大太太那人看着温和,却是个绵里藏针的,如今自己怀了身孕,怕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更该小心翼翼才是,这麦穗倒是会给自己树敌。 —————————— 感谢【判盼】打赏的平安符!!! 感谢【书友161113184148543】打赏的平安符!! 第069章 有缘 杨姨娘此时,倒是怀念起那个被撵了出去的四儿来! “姨娘就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也只是说了富春家的阻拦之事,这也是事实!况且,奴婢也是替您不值,您长得这样出挑,要不是大太太拦着,大爷怎会不往您屋里来……” 麦穗边说着,边觉得心里止不住的委屈。 自己这么做,也是一心为了姨娘啊,杨姨娘怎还这样责怪自己。 “住嘴!” 杨姨娘听她说到这里,忙坐起身来,喝止了她。 后宅处处是大太太的眼线,现下虽只有她们两个人,难保不会被人听见。 况且,“我看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罢了罢了,你既这样口无遮拦,日后怕也会闯出大祸来!你也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等我过几日搬去琦园,你也不必跟着了,只留在这里守屋子吧!” 这是要变相的疏远打压自己了? 麦穗也慌了神,她从小丫鬟爬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如今苦日子已熬过了,姨娘又有了身孕,眼看着要跟着水涨船高,姨娘这时候疏远自己,那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 麦穗也顾不得委屈了,哭诉道:“姨娘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边哭着,边砰砰砰的往地上磕头。 杨姨娘却不为所动。 麦穗这大嘴巴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哪日一个不小心就会闯下祸来,如今自己都是如履薄冰的,万不能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麦穗磕了一会儿,眼见得杨姨娘没有半分要松口的样子,不禁站起身来,拿起帕子,捂着脸跑出去了。 唉! 杨姨娘看着她哭着跑出去的背影,神情有些怔怔的,想起过往,也只能叹一口气。 雪连着下了几日,等到三月初一这日,却是突然放晴了。 天也一下子暖和了起来,春鸟啁啾,燕语呢喃,春日是真的到了。 地上的雪却还积着,未曾化尽,屋脊上,树梢上,雪花一丛一丛的,看着白皑皑的一片。 陆府的马车碾在雪上,咯吱咯吱的,留下一道道辙印,稳稳当当的向西山行去。 灵岩寺正坐落在西山之上。 此次出行,专是为拜访道源法师、为陆烁批命而来。虽是雪后初霁,路上难行,女眷们却也都来了,说是要赏西山远近闻名的素心梅。 陆炘却因功课进度慢被扣了下来。 至于陆昉,他如今在衙门里挂着闲职,今日还不是休沐,自也不能跟了来,只把国公府的侍卫拨了大半,毋必要保证一行人的安全。 因而,他们这一队人,虽只有四个主子,但因仆隶、侍卫众多,却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西山脚下。 陆烁下了马车,甫一看到白茫茫的雪景,眼睛就有些睁不开,待适应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未到辰时。 而灵岩寺山门大开、供奉香火的时间,却是辰时中。 只有半个时辰了! 陆烁望着长长的阶梯,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女眷,不禁有些犹豫。 “祖母,咱们这样走着上去,真能抢到头柱香吗?” “你这小人家家的,倒敢嫌弃起我们来!”罗氏从马车上下来,见他表情纠结,一下子就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既是来请求人家的,自也要按着人家的规矩来,况且这拜佛拜佛,就是要讲究个心诚!否则,就是上去了,没有佛缘,怕也是见不着道源法师的。” 陆烁见罗氏这样说,知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踌躇,忙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顶着暖阳、踩着白雪,五步一停,十步一歇的,走走停停,总算是在开山门之前到达了灵岩寺寺门前。 山门外已聚集了许多人,有穿着富贵的,也有衣着褴褛的,贫富不一。但因是在佛门重地,人虽然多,却也没有大声喧哗的。 “吱——” 寺门十分的笨重,被几个和尚推着,终于缓缓地打开了。 人群有些躁动,都摩拳擦掌,争着要往里进,想抢这第一炷香。 一位中年和尚却立在寺门中间,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诸位施主稍安勿躁,今日道源法师已定了有缘人,这头柱香自也只能由这位有缘人上了!诸位且等一等,待贫僧领了这位有缘人进入宝殿上了香,诸位再进灵岩寺也不迟。” 这位和尚身穿着黄褐色的百衲衣,披着赤色的袈裟,声音清亮绵延,有种说不出的宁静之感。 人群有些骚动,许多人纷纷哀叹了起来,觉得又是白来了一趟。 陆烁见这些人只兀自捶胸顿足,却对这位中年和尚的话没什么质疑,倒也明白过来,看来这位道源法师以往也是有过内定有缘人的经历的。 风儿柔柔的,吹着陆烁细软的鬓发,陆烁眨了眨眼,举头望着匾额上“灵岩寺”三个大字,心中有些预感,总觉得这个内定人就是自己。 中年和尚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开口问道:“不知敬国公府陆家的家人可在?” 陆烁听到这句问话,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 “大师有礼了!正是老身府上的。” 罗氏双手合十,冲着那位和尚行了一礼。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都集中在陆府主仆身上。 那中年和尚越过人群,缓缓走了过来,也还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施主不必多礼!不知陆烁陆施主可在?道源法师沐浴焚香、斋戒了三日,专为等候陆施主这位有缘人。” 众人一听,都吸了一口气! 这却是头一回了!这位陆施主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让道源法师如此重视。 罗氏和袁氏听得道源法师这般郑重,眸光一闪,心中有些忐忑。 也不知是福是祸! “正是老身家中这不成器的稚孙!”罗氏边说着,边把陆烁唤了过来。 陆烁在众人灼灼的注目中走到那和尚面前,那和尚却只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就招手邀请道:“请随贫僧来!” 陆烁被他引着走到寺门前,那和尚又停了下来,回身合十行礼道:“诸位还请留在寺外稍等片刻。” 众人虽有些遗憾,却也知道灵岩寺的规矩,也只能嗟叹一番,老老实实等候在外面。 陆烁站在那和尚旁边,回身望着陆府众人,见罗氏和袁氏均是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禁扯了扯嘴角,对她们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第070章 阴阳 灵岩寺本就是京师一等一的大寺,历史悠久,又因为出了个道行高深的道源法师,因而香客众多,寺中香火旺盛。寺内的建筑群就显得颇为宏大,看着威严中带着肃穆之感。 陆烁在中年和尚的带领下,沿着大道进入寺中,先是在寺庙正中央、最为恢弘壮丽的大雄宝殿上了头柱香,这才绕过宝殿,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小道,绕到了灵岩寺的最后方。 越走越向里面,越走小道越是幽深曲折,甚至还可以看到青石板上萌发出的青溜溜的苔藓。 陆烁不禁有些疑惑,就开口问道:“大师,不是说道源法师是灵岩寺资历最高、道行最深的法师吗?怎么他的住处竟如此偏僻。弟子看着这脚下的小道,倒似长时间人迹罕至一般。” 那中年和尚倒也不高冷,他回身望着陆烁,温和解释道:“道源师叔只每月初前三日出关,其余均在禅房内坐禅,为保持清修冥想之地的安静,就将禅房选在了灵岩寺最北的竹林里。” 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这位道源法师并不是一位追逐名利之辈,倒是个有真正本事的了。 “这位道源法师修为果真是高妙,弟子从未上过灵岩寺,法师又怎会知道弟子今日会来,还称弟子为有缘人?” 刚刚一直处于激动中,就没有细想。 等到静下来,陆烁这才意识到今日的诡异之处:这位道源法师是如何知晓他今日要来参拜进香的。 莫非他真的有高妙的法术,可以通灵?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说不定就能解开心中一直以来的迷惑了。 “呵呵。”那和尚听了陆烁的疑惑,轻轻笑了笑。 陆烁被笑的有些莫名其妙,连忙奇怪的看着他。 “月初香客们上山之前,总是要投递帖子的,上附请求人的八字。你们陆府的帖子也在其中,道源法师自是根据这个知道你的来历,将你选定为有缘人的。” 原来是这样!但这个却是他所不知道的了。 两人步伐极快,两刻钟的时间,就已来到了道源法师的禅房。 与其说是禅房,毋宁说是草庐。 只见禅房的面积不大,以整根的竹子为基,上附茅草,修的方方整整,门上挂着个薄薄的木板,上书“一白庐”。 这般简陋的草庐,又与周围的竹林曲水相映,竹风水月、焚香扫地,十分的清幽简朴。 那中年和尚将他送到这里,又施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陆烁望着他的背影,正在踌躇困顿之间,草庐的竹门就从里面缓缓的打开,出来个十来岁的小僧,手拿着竹筒,里面盛放着九个红头小竹签。 陆烁就问他:“是要我从中抽选一个吗?” 那小僧却只是笑,并不言语。 原来是个聋哑人。 陆烁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伸手进去,须臾就选出了个小竹签。 竹签上方用隶书刻着“上上”,应就是上上之签。 签下面包裹着一张小纸条,陆烁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缓缓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阴阳合和,魂舍相守。向死而生,否极泰来。” 陆烁甫一看到这前两句,就真正的相信,这位道源法师已然参透了自己的来历,必是位高人了。 待眼神扫到后两句,却又有些不解了:这是要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难道是跟自己之前怪异的病状有关? 陆烁思索了一会儿,没有摸到头绪,那聋哑小僧却已收了竹签,点头示意他进入草庐去。 陆烁就拿着那张轻薄窄小的小纸条,大步走了进去。 一进草庐,就见道源法师正闭着双眼,安静的在蒲团上打坐,他身后的墙壁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人与字倒似浑融为一体了。 陆烁却注意到了他与众不同的长长的银胡子。 他还正兀自研究着法师稀奇的胡子,道源法师却已睁开了眼,停止了手下的动作,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烁被看的一囧,忙老老实实的在法师下侧的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 道源法师笑的很慈爱,再加上他微胖的身材,好似一尊弥勒佛,看着并不严肃。 陆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规规矩矩的向道源法师行了一礼,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时,道源法师却已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不必拘束,你我二人即是有缘人,今日就只谈佛缘,不讲其他。” 陆烁提着的心就是一松,忙应了声是。 陆烁拿出那张纸条,边摸索着,边恭敬道:“弟子入一白庐之前,抽到了一支上上签,签上书写着十六言佛偈,不知是何用意,还请大师为弟子解惑。” 边说着,边收了那纸条,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道源法师双目注视着他,那眼光很有威慑力,陆烁被看的身魂一凝,一时倒被震慑住了。 “前八言,说的是什么,小施主自是懂得的。老衲只有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你二者原是一体,除非身死此界,否则,来之有道,去之无门。” 陆烁一凛。 “我二者原是一体?这又作何解?我与那人,身份不同、性别有异,中间又相隔上千年的光阴,若说是前世今生,倒也不像!如何能称一体?” 说实话,他虽然对自己女穿男穿越的事实接受的很快,但一直有些疑惑,不知道二者的联系的纽带是什么。 如今道源法师这话,正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对自己的身体秘密产生了极大地好奇。 “阴阳虽为两极,却是一体,你二人本就是错位了的,如今换位过来,却是天意如此。至于为何错位,这却又是天机了,不可说,不可说。” 陆烁顿住。 道源法师这意思,是指自己本就应是陆烁、是个属于大齐这一时代的男子、是陆家的子弟,而陆烁则是现代的自己!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两人才在异世异身生活了十来年? 他穿越过来,只是因为时机到了,天意如此? 陆烁瞪大了眼睛。 额滴神呐! 简直是天雷滚滚呐! 这比他一觉醒来多了个把儿这件事还要复杂诡异。 要不是这位道源法师对他的穿越事实知道的如此详细,陆烁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了! 陆烁有些接受不能。 ———————— 感谢【水晶的苏苏】打赏的平安符!! 第071章 祸福 “大师的意思是,我如今是现在的我,是魂归正位了?那原本的‘陆烁’又去了哪里?难不成也跟我一样?” 陆烁觉得,这些玄妙又高深的问题,他还是不要再想了,反正已成既定事实,就老老实实接受吧。 他现在比较好奇小“陆烁”的去处。 毕竟借了人家的身体,心理上总是有些负担的。 “正是如此!” 道源法师乐呵呵的点了点头,对他的想法很是赞同。 陆烁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心情却颇为复杂。 一时忧心“陆烁”小小年纪,该如何适应自己所生活过的那个复杂的环境才好。 一时又觉得,这样的事实,反而使得自己对于如今的男性身体更容易接受了。 想到这里,陆烁又暗暗摇了摇头。 这样的结果,已算是比较好的了,他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毕竟,两个人都还好好的活着,不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吗? 至于那些困境,陆烁觉得,只要他们下定了决心并付诸行动,总是会有些改变的。 “那后八言,‘向死而生,否极泰来’,又是何意?可是与我如今怪异的病情有关?” 陆烁理好了思绪,又接着问了一句。 问完这话,就又详细的把自己生病时自己完全无知无觉、生病后又能迅速恢复过来的症状说了一遍。 “不错,你们二人即是一体,自然是身魂不分的,你中有他,他中有你!” 道源法师又恢复了淡定的神色,缓缓开口答道。 你中有他,他中有你? 不是说他们两人都已魂归正位了吗?怎么还会有牵连。 道源法师见他面露疑色,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你一生病即是急症,且自己毫无知觉,没有半分的意识,可是如此?” 陆烁忙点了点头。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生病时的你已不是你,而是变成了他;而你生病时所做的梦境,也并不是梦境,而是你真实经历的,只是如今易地而处,才会将那一切当成了梦。”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一旦生病,他们两人就又灵魂互换过来。 但因为如今深处异处,已适应了现今的生活,才会将那些前尘往事当做大梦一场! 其实那些却都是切切实实真正发生过的。 陆烁意识到这些,不禁有些想哭。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道源法师却好似没看到他纠结的表情,又继续讲了下去。 “至于大病之后,你身子并不虚弱,且恢复得极快!这就是佛偈中所说的‘无始以来’。你们二人并非同时生病入梦,故而,待出梦之后,身体就会自然地恢复到与另一人同等的身体状况中去!” 陆烁听到这里,就只能呵呵了。 这是什么鬼穿越? 照道源法师所说,自己的体质与前世相同,‘陆烁’亦是如此。但掌握权却又不在自己手上,两人几乎就是共用身体了! 两人都无碍还好。 若是“陆烁”在异世身体上出了问题,比如癌症、比如意外身亡之类,那自己大病一场之后,岂不是要变得和他一样? 两人的命运几乎就是牵连在一起的了。 陆烁第一次认识到这个状况的严重性! 先前他并不知情,还能心平气和的忽悠袁氏,还能拿治病不当回事,如今却是再也不能够了! 毕竟,他也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对现在能够活下来还是比较珍惜的。 陆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长长的一揖到底,给道源法师行了个大礼。 “还请法师指点迷津,告知弟子,如今该如何做,才能解决了眼下这般困境!” 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感觉真是太恐怖了。 陆烁实在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 “小施主不必多礼!” 道源法师点头示意陆烁起身,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小施主暂时无须担心,祸福相依,这事对你来说利弊皆有。但依你如今的体质,与多年后并无一二,发生意外的状况极小,平日只需保持修身养气,自然会无碍。 但要彻彻底底破解这种状况,则需如签文中所说,‘向死而生、否极泰来’,寻找契机,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二人方能彻底脱离这种无形的牵绊。” 祸福相依? 陆烁听道源法师,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只顾着关注这件事的弊处了。 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至少,前世那个打过种种疫苗的身体,放到现在来讲,几乎就是无往不利的了! 像那些伤寒、水痘、天花之类的病症,在大齐来讲或许会是绝症,随时就能要了一个老百姓的命,但对于有了这个金手指的自己来讲,却是根本无须担心的了。 当然,前提是自己不会再莫名其妙“生病”了。 “也不知这种‘契机’是什么样的契机,又要如何寻找才好?” 陆烁重新坐了下来,又问了一句。 他将以上所有的事情都思虑了个遍,只觉得如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寻找所谓的‘契机’,化解如今的处境。 毕竟,虽然有以上种种好处,陆烁还是希望能尽快结束二*福相倚、相互牵绊的荒唐状态。 想到这里,陆烁就期待的看着道源法师。 道源法师却摇了摇头,道:“我道行尚浅,能看透已发生之事,但这“契机”,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种种因素共同影响的,这却不是我能预料到的了!老衲也只能保证,待小施主日后真正遇此劫难之时,必当全力相助就是了!” 陆烁听他如此说,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这件事本就有些为难人的,自然也说不出或是祈求或是苛责的话来。 两人静坐在禅房中,似一对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深聊了许久。 等到聋哑小僧在外面“笃笃——”的敲起了房门,陆烁透过竹窗向外看去,见已是午时了,这才意识到时间已过去了许久。 陆烁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虔诚道:“听君一席话,弟子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只是遗憾时间匆匆,不晓得下次再见又是何时了!” 道源法师抚了抚他那银胡子,笑道:“即是有缘人,日后自是相见有期的,小施主无须伤感。 并且,老衲也警醒一句:凡事皆讲究个缘字,小施主毋要多思多虑,须知一切事情皆是水到渠成,过于矫正反会适得其反了!” 第072章 和尚 道源法师的劝诫之语可谓是字字珠玑,正是要自己放宽心境,莫因为这些未曾发生之事日夜担心,反扰了正常生活。 陆烁感恩他的良苦用心,心中也觉得不该拿这些尚且虚无缥缈、不见踪影的事情自苦,自是诚恳应下不提。 陆烁拜别了道源法师,由先前聋哑小僧引着出了竹林,才刚到门口,就见朱衣带着碧桃红杏两个,正等在竹门处。 一见陆烁走出来,朱衣就连忙几步跑到他跟前来,把个镂空梅花香薰手炉递到他手里。 呼—— 真是暖和。 “朱衣姐姐,不过是几步路罢了,我又不是找不到,你们怎还到这里来接我?等了有许久了吧。” 如今天已回暖了许多,这三人却仍被冻得鼻头红红的,发丝也被风吹得微乱,想也是等的有一会儿了。 “老夫人和两位太太已定了午后去赏素心梅,如今专在灵岩寺辟了几处客房,用做休息的地方。二太太也是怕您出去后找不到人,这才遣了奴婢们前来接应一下。” 素心梅? 这个名字陆烁已从罗氏几人口中听过数次,说是灵岩寺培育出的梅花新品种,极其的稀罕少见。 他此时倒实在好奇这素心梅有何特别之处,与寻常的腊梅红梅之类的梅花又有什么区别。 “素心梅倒是个稀罕物了,没料到如今已入三月了,竟还开着。往日里也只是听说过,今日倒是能开开眼界,见识一番了。” 陆烁忍不住笑着感叹了一句。 几人边说着,边顺着曲折的小路,半点不停歇的往客房赶。 刚上了抄手游廊,陆烁还正欣赏着梁上细细雕琢的十八罗汉小相,就见前头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和尚模样的人迎面快速走了过来。 只见他低垂着头,缩着双肩,形容猥琐,显得鬼鬼祟祟。 他猛一见到陆烁主仆,身子就是一颤,急急地单手行了个礼,也不说话,转头就拐到了另一条游廊之上。 那大掌正挡了他的脸,陆烁看不真切,只隐约觉得他的面容很是刚劲硬朗,额头处又有一颗黑色的痦子,上面尤带着长毛。 十分有特点的男人! 陆烁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陆烁虽是到寺庙进香的机会并不多,却也知道寺庙的一些不成文的规定。 似这些寺庙后院的客房,一般多是些富贵人家的女眷娇客们休憩借住之所,为着避讳,这里是严禁进出成年男子的。 和尚、僧人虽都是些方外之人,却到底也是男儿身,除却公共场合外,女眷们是不可以与他们直接接触的。 因而,后院客房出现的僧人多是些老迈的僧人或是些年幼的小沙弥,刚刚一闪而过的这种壮年和尚却是很少见的。 灵岩寺在整个京师这般有名,在这些规矩上也只会更加注意才是,不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这和尚倒着实惹眼的很。 “哪里来的和尚,怎这般不知礼数?这里可是女眷们休憩的客房,这样到处乱窜,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家的女眷,这可要如何是好!” 陆烁尚还在思索着,身后的朱衣就已暗暗啐了一口,忍不住骂了起来。 不对! 陆烁的眼神一直紧跟着那僧人,当他背对着自己时,正瞥见他后脖颈处好长一条疤痕,一直延伸到身上的百衲衣内,向上却在后脑勺处突然消失,显得突兀又诡异。 陆烁心思转了几转,就已有了个猜测。 那和尚后脑勺上的疤痕,看着十分像是缝合的伤口。只是现如今这个时代,头上有如此长的伤疤已数少数,敢在脑袋上穿针引线缝合皮肉的,更是未曾听说过的。 莫非,这和尚是个假冒的,头上光溜溜的一片,全因带了个假发套,而那条疤痕恰恰就是假发套的开合之处。 陆烁想到这里,又见旁边的朱衣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响,忙靠近了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响警告她道:“朱衣姐姐,噤声!” 朱衣闭了口,神情一凛。 她还从未见过陆烁露出这般郑重的神情过。 须臾,她也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哥儿,怎么突然之间这样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烁眼见那和尚并未走远,此时也不好解释,忙低声说了一句:“那和尚十分的古怪,怕是个假的!来这灵岩寺也不知是有什么目的,又长的高大凶悍,怕不是什么善类,咱们莫要惊动了他,平白惹了麻烦,还是快些离开这里为妙!” 只有这一个和尚,陆烁倒不会如此害怕,毕竟他自己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怕就怕这人身后有什么同伙,若是这些人背后在谋划些什么事情,误以为陆烁一行四个人暗中窥探了他们的秘密,暗中下了黑手,他们四个人:一个成长中的少年外加三个娇滴滴的丫鬟,怕是毫无招架之力。 朱衣虽只觉得这和尚有些不规矩,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古怪之处在哪里,只是她对于陆烁的话向来是百依百顺的,此时自也不会有什么质疑。 因而,她也不再多说,遵从陆烁的吩咐,快速引着他们向陆府所住的客房走去。 主仆四人秉着呼吸,快步走了一会儿,眼见得袁氏等人所住的客房就在眼前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烁却觉得背后微微有些汗湿。 好险! 丫鬟们早已将他的客房收拾了出来,就在袁氏房间的隔壁。 陆烁几步走了进去,提起茶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缓解了嗓子处的干痒之感。 待平息了气息,陆烁也不在房内耽误,忙带着朱衣等人去了隔壁。 房内熏了檀香,闻着就令人心静。 一进房门,就见袁氏正闭眼靠在摇椅上,身边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正拿着美人锤,不紧不慢的给她敲着腿。 陆烁放缓了脚步声,又对那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下去。 只是还没等小丫鬟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带下去,袁氏就已被惊动了,倏忽醒了过来。 她见到陆烁,温婉的笑了笑,招手道:“怎么进来了也不说一声?” 陆烁见了她慈爱的笑容,却是眼圈一红。 今日所听所见的种种,又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明明刚刚已压下去的情绪,现在一见到袁氏,却好似都找到了突破口,全都化成了委屈。 “娘——” 陆烁也顾不得羞,一下子趴在袁氏的腿上,闷闷的喊了一声。 第073章 母子 袁氏见陆烁情绪这般低落,甚至隐隐有些哭音,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陆烁向来稳重懂事,自进了二房以来,袁氏从未见他落过男儿泪。 便是读书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条件那样苛刻,也未曾叫过一声苦。 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那病情有什么不好? 袁氏的心咚咚敲了起来。 这些天来,她也是仔细打听了一番的,这道源法师确实如白氏所说,是个道行极其高深的。 若陆烁这番情绪果真是受了道源法师的影响,怕道源法师给出的绝不是什么好的批语。 袁氏想到这里,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捧起陆烁的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见他眼圈红红的,睫毛微微湿润,虽未落泪,却也是形容憔悴。 袁氏的鼻头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傻孩子,快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道源法师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竟害你担心成这样?” 问完这句,袁氏还不放心,边用手轻拍着陆烁的背部,边又忙添道:“别怕别怕!就是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呢!你现在只需安安心心的就好,不管怎样,都有爹娘在呢。” 陆烁听到这句,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眼一眨,眼眶里集聚的泪包也终于掉落下来。 想想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情绪更是令他自己都觉得无语。 明明面对外人时一切都还很好的。 甚至他刚刚听道源法师解释完批语上的意思时,虽心中十分担心焦虑,却也不会做出这种涕泗横流的怂事。 偏偏一见了袁氏的笑脸,他就是觉得自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想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大概是他在心里将袁氏当成真正的亲人了吧!这才会有想将一切的柔软脆弱都展示在她面前的冲动。 只是自己今日这番做派,到底有些异常了,也无怪乎袁氏会跟着提心吊胆。 “娘,您别担心,我没事,就是今日一惊一乍的,心情有些不爽。刚刚一见到您,忍不住就想落泪,想跟您撒撒娇。” 陆烁索性也不起身,就倚在袁氏腿上。边说着这话,就又把那签文拿出来,递给袁氏看。 这张签文却是陆烁特意求了道源法师,重新写出的一张。 他自己一个人担心忧虑也就罢了!万万不想再把这种情绪带给袁氏罗氏这两位亲人。 袁氏仔细浏览了几遍,见那签文上的“逢凶化吉”果真一字不差,这才松了口气。 又用手去拍陆烁,笑骂道:“你这孩子,刚刚摆出那副阵仗,可真是吓了为娘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呢。以后不准这般淘气了。” 虽如此责怪着,却还是伸手搂住了陆烁。 母子两个依偎了一会儿,陆烁突然猛拍了一下脑袋,想起了还有正事要说。 忙将刚刚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和尚并自己的猜测说与袁氏听,又详细的描述了那人的体貌特征。 “一个成年和尚在女眷客房处四处游走,确实是不合寺中规矩的,举止又这样慌慌张张,怕是像你猜测的一样,中间有什么猫腻也说不定。” 袁氏听了陆烁的猜测和介绍,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对这“和尚”的真实身份有些疑虑。 这一趟出行,共有四个主子,也算得上是阖家出游了,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陆烁见她认真考虑、面上有些犹疑不定的样子,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儿子回来这一路,也仔细想过了,这人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瞧着和咱们敬国公府都没有太大的厉害关系。咱们若是贸贸然的就在寺中搜寻, 一来是狗拿耗子,显得多此一举;二来怕是会扰了香客们的清净,引来众人的不满;第三嘛,若是不能一击即中,怕是会打草惊蛇,惹得他们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袁氏听了这话,心中赞同。 虽然觉得他这提议忽视了许多东西,像是他们双方的兵力啊、国公府的地位特权啊之类的,显得有些幼稚和不切实际。 但这个意见却也并无太大的不妥当之处,就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为今之计,还是先暗中告知一下寺中的主持,请他主持着要如何做才对。” 这正合陆烁的心意,他自然点头称是。 两人才说到这里,那边老夫人陆氏就已安排好住处了,一听说陆烁已从道源法师处回来了,忙派人来请。 母子两个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就往罗氏的上房赶。 老夫人仔细看了陆烁拿回来的签文,照例是唏嘘感叹一番。 至于和尚的事,因她一向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对袁氏提出的方法自然也无异议。 一家人既已达到了上山来的主要目的,接下来做起事来就显得悠闲又从容。 陆烁在罗氏房里用了灵岩寺远近闻名的素斋,待休息好了,这才在寺中小僧的带领下,与其他人一起,前去观赏开放在灵岩寺西面的素心梅。 素心梅又称“荷花梅”。 花瓣一片一片的,向后反卷着,花色淡黄,花朵芬芳馥郁,与一般的腊梅瞧着并无两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它的花蕊了,呈现出洁白的颜色。 此时雪还未化尽,黄花白蕊映着皑皑白雪,相得益彰,自成意趣,与凌雪独放的红梅相比,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陆烁一行人的观赏地址选的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影,梅树却多,一株一株的,形态各异,一眼望不到边。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般的闲适自在,实在是难得。也不知下一次再想体会又要等到何时了!” 陆烁幽幽感叹了一句。 其他几个大人见他小小年纪,本无甚忧愁,却偏偏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来,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此情此景之下,陆烁这番话却是发自真心,并无半分作怪的意思。 见这几个女眷都拿此事来取笑他,正待要说什么,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响声。 “珰——” 声音清脆又尖锐,是兵器相撞的声音。 随着这第一声发出之后,兵器相撞声越来越密集,似是战况激烈了起来。 女眷们虽不如陆烁这般常年习剑、听力精准,反应机敏,但因这兵器破空声极大,自然也都是听到了的。 “哗——” 周围留守着的侍卫吩咐拔出剑来,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来。 如临大敌。 第074章 混乱 陆烁刚一听到梅林中传出的声响,就放开了手中拿着的梅枝,条件反射似的拔出了随身佩戴的长剑。 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待判断出了声音的大体方位,就快步往女眷们身边走去。 心中却几多念头闪过。 也不知这伙人因何打斗。 如果只是寻常的劫财、普通仇杀倒还好些。杀人者目标明确,敬国公府又是老牌的勋爵之家,得罪之前总会有些顾虑的,两伙人也就只有躲的份,不会给自己徒惹麻烦。 若是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污糟,混杂上朝堂之事,那就不妙了! 毕竟敢做这种事的,通常都是马前卒、亡命徒,讲究做事的严密性,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没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但听着这混杂的声音,参战的人数应该很多,陆烁心中大胆猜测,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极小。 并且,他还隐隐觉得这打斗声与午时见到的的那个和尚有关。 陆烁边想着这些,边快速来到罗氏等人身边。 罗、袁、白三位主母倒是镇定,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身边的几个小丫鬟却被这声响吓破了胆,畏畏缩缩,有些不知所措。 陆烁却没闲心去关注这些,他只注意到了五大三粗的陆成海,他在事情刚发生之时,就迅速反应过来,持剑护卫在罗氏等人身前,随时待命。 陆烁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回转过头,凝视着罗氏,沉声道:“祖母,这刀剑声音混乱,持剑的人应该不少。且打斗声越来越响,应该是离咱们越来越近了,又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那边梅树稀疏,贼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咱们。 孙儿虽不知是哪家的仇杀,但既然目标不是咱们,咱们还是少惹麻烦,尽快撤退为妙,以免遭受了池鱼之殃。” 陆烁说完这些,又迅速看了一下在场的人数,心中慢慢将如今的形式简单判断了一遍。 因是来赏梅的,又多是女眷,为怕冲撞了,他们来时所带的多数侍卫就都留在了外面。 故而,包括头领陆成海在内,如今梅林里随时保护他们的也就只有五名侍卫罢了。 但陆府来赏梅的女眷以及随侍的丫头婆子,加起来却有二十人之多。 兵力不足、拖后腿的却多,但仔细听梅林中的动静,打斗双方的人数却是不少。故而,如今的情势对他们很是不利,若是正面杠上了,怕是要吃亏的,因此还是走为上策。 陆成海回头赞赏的看了陆烁一眼,对他关于贼人方位、人数的精准判断很是赞同。 “不错,不管他们有什么纠葛,此刻还是先保住咱们府上人的性命要紧!况且,这群人的恩怨怕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得。” 罗氏望着西南的方向,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一句。 毕竟是在京师带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罗氏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很强的。 说完,她又对陆成海点头示意了一下,说道:“如今在场的皆是些妇孺,手无缚鸡之力,能不能安全的回去,如何撤退回去,就要靠您了。” “老妇人放心,某定不辱命。” 陆成海双手抱拳,沉声应答了一句。 说完这话,他就对其他四名侍卫吩咐道:“咱们五人团围在最后,注意断后。” 四名侍卫自是沉着受命。 接着吩咐两个健壮些的婆子背着罗氏向回赶,又对着那些吓破了胆的小丫鬟们沉声叮嘱道:“所有人不得出声,护送着几位主子们快速回寺,若有违背,即刻格杀。” 小丫鬟们本还畏畏缩缩的,有的还吓哭了,听到这话,倒是连忙闭了口,不敢多说什么。 时间半点都没耽误,从发现梅林中的异状到陆成海吩咐完毕,尚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一行人被安排的很有序,撤退起来也就很快。 但却也是来不及了。 他们尚未全部走出梅林,那两伙人就打斗着、你追我赶的来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陆烁总算见到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黑衣的、布衣的夹杂在一起,竟有三十人之多。 虽然大部分人身上都挂了伤,但他们却都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只知道杀、杀、杀。 而他们相互抢夺的对象,却是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布衣男人,布衣男人那一方的人将他紧紧护在中间,但因为黑衣人人多势众,渐渐呈现颓势,已有些招架不住。 陆烁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布衣男人额头上的痦子,上面的长毛尤其的醒目。 正是寺中出现的那个和尚。 再加上这两伙人打斗的这样激烈,陆烁已经十分确定,那痦子男的身上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东西,或可说他本身就是十分值得抢夺的。 不用再纠结了,这分明是政治打压倾轧的戏码。 看来他心中的猜测果然是应验了。 但此刻却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逃跑才是重点。 陆烁跑着护在袁氏的身边。袁氏因是女流,身上的衣物穿的极是繁复,只能小步的走动,又一向讲究细行慢步、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习惯这样长距离的跑动!因而速度极慢。 但此时情况紧急,那两伙人眼看着都已冲到眼前了,陆烁索性和周妈妈一起,合力拖起袁氏向前跑去。 陆烁时不时地回头,就见布衣男人那一伙已被斩杀的差不多了,而黑衣人却愈战愈猛,局势已成一边倒的情况。 陆烁脑子嗡嗡的,心里一凉。 最不愿看到的情形终于还是发生了。 若布衣人那一方全部覆灭,黑衣人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敬国公府的这些知情人了。 杀人灭口!往往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陆烁这样想着,脚下却不停。而另一边,最后守护着痦子男的一个布衣人也被灭了口,那痦子男被一刀斩断了两条小腿,他惨叫了一声,好似一条死狗,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拖行着走了很远。 其余的黑衣人则反应过来,快速往陆府逃跑的众人这边追过来。 “兄弟们,跟着我一起拦杀他们,其余的,快快护送夫人公子们出梅林!” 陆成海见他们来势汹汹,大喝了一声,其余四名侍卫也都嘶吼着相呼应。 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人数这样悬殊,怕是不妙,陆烁想转过头去加入他们,却被袁氏死死拽住了手,喝令他决不许回头。 陆烁心有戚戚,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头顶突然一片阴影,大山一样压了过来。 定睛一看,就见一个蒙面黑衣人,举着大刀,跳起身来,向他身边的袁氏砍去。 第075章 援军? “哈啊——” 那蒙面黑衣人大喝着,跳起身冲着袁氏就砍了过来。 这黑衣人是如何冲破陆成海五人的拦截的,混乱中并没有人注意。 故而,此时他这一跃,就着实有些突然,身边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袁氏也已被惊得怔住了。 陆烁就站在袁氏身边,望着那刀影离袁氏越来越近,目眦欲裂,心中升腾出一股极大地郁愤,猛然拔出剑来,使出浑身的力气,双手合握剑柄,向那黑衣人的右手全力劈去。 “咔——” 伴随着一声闷响,黑衣人的大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但他此时却没心思去管这个了,只顾得用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面容扭曲,“啊啊”的惨叫了起来,整个人因为痛楚的痉挛,站立不稳,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黑黢黢的右手正掉落在雪地里,黑白对比着格外的分明。 陆烁对他可没有半点的同情心,趁着他倒在地上、只顾着痛叫的时机,忙手起刀落,又奋力向他脖颈处砍了几剑。 刀刀都砍在他的动脉处,鲜血一下子喷射出来,染了陆烁一头一脸。 雪地里也溅的到处都是,鲜血慢慢的晕染开来,好似一朵朵缓缓绽放的红梅,竟有一种诡异的美丽之感。 “烁哥儿——” 周围人一阵惊呼。 陆烁怔怔的,徒然回过神来,见身边的袁氏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又是担忧的望着自己,双唇微微的颤抖,不远处的罗氏和白氏也是满脸的复杂。 至于旁边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停下动作,张大嘴巴震惊的看着他,好似不相信他居然会去杀人,又好似不相信他竟然能够杀人。 风呼呼的吹着,陆烁的耳朵嗡嗡的在响,他直到此时方觉得浑身脱力,出了一身的冷汗,刚刚那一股气力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竟然杀了人! 第一次! 前世今生!头一次! 他当初习剑,也不过是作强身健体之用罢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不过他却不会后悔,不会矫情的自责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地结束了一条生命。 呼—— 陆烁平静了一下自己,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刚刚的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他的剑慢了一点,恐怕袁氏就性命不保了。 他又不是圣|父!这样想要置他的母亲于死地的歹人,若是不杀,才该后悔。 陆烁给了三个长辈一个安心的眼神,见她们都因为刚刚的变故停了下来,忙呼喊道:“不要发愣了,赶紧往外走。” 众女眷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继续向前疾行。 陆烁回过头去,紧张的望着陆成海那边的战况,见五个侍卫如今只剩下两个了,而黑衣人那一队却仍剩有十来个人。 此时这些黑衣人也不往前方来追女眷了,只集中力量去击杀陆府的侍卫。 两方人数如此悬殊,陆成海等人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陆烁有些犹豫。 他此时若是回去营救,凭自己的力量,如以卵击石,明显是羊送虎口。 毕竟刚刚自己能够杀了那个贼人,也不过是趁其不备罢了!从力量和技巧上来说,自己是完全没有优势的,若是真刀真枪正面对决,自己是没有半分胜算的,小命怕是立刻就要交代了。 但若是不回去,他却着实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儿。 毕竟,这些人虽是家奴,却一向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任何危险都冲在前头,即便为府中的主子受死也在所不惜!陆烁现代人的灵魂并没有消磨殆尽,不会将他们这种行为看做是理所当然,而是敬重他们都是好汉,因而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赴死。 陆烁心中摇摆不定、还在踌躇间时,那边的情况却又有了变故。 从梅林深处又闪出一伙儿人来,约有二十来个左右,也都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陆烁惊诧不已。 难道是黑衣人的援兵? 若果真如此,三十来个壮年高手对上一堆妇孺,陆府的人岂不是要被秒成渣渣了! 道源法师还说什么向死而生、否极泰来,陆烁却觉得他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死在算命的路上!估计他是穿越史上第一人了吧。 刚加入的这伙黑衣人却不知陆烁有这样丰富的心理活动,他们迅速加入战斗,却不像陆烁想的那样是来援助黑衣人的,而是将刀尖指向了他们。 这伙新加入的明显训练有素、战斗力更强。他们纷纷抽出剑来,陆烁只觉得白光一闪,那剑就冲着先前的黑衣人砍了下去,手起刀落,砍菜瓜一样,毫不费力的,那十来个人一会儿就被快速解决了。 陆烁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陆烁回头一看,就见祖母罗氏在袁氏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回来,径直走向刚刚的战场。 陆烁也跟着走了上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知是哪家的好汉!今日若没你们施以援手,敬国公府上上下下三十来口人的性命怕是就要交代于此了,这等救命大恩,没齿难忘。还请好汉们留下名姓,改日定当厚谢!” 罗氏诚恳的弯下腰,作了一揖。 陆府其余人都跟着拜了下去。 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面白如玉,一双湖水一般沉静的眼睛,熠熠闪着光华。虽蒙着面,看不清真容,却气质出众,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 上位者的威严! 陆烁脑海中闪过这句话。 那人却只是还了一礼,也不多说,领着众人,拖行着挺尸一般、疼的晕厥过去的痦子男直接走了。 陆府众人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隐入梅林中,再也看不到了,这才作罢。 陆烁却有些困惑。 这些人带走了痦子男,难道他们和布衣人是一伙的? 但刚刚陆烁观摩了他们的剑术招式,发现两伙人相差极大,再加上他们刚刚对待痦子男的态度,十分的不在意。看着又着实不像。 难道是这三伙人在争抢同一个情报? 到底是什么情报,竟让他们都如此重视! 陆烁仔细回想近期从卫夫子口中听说的关于前朝的事情,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一时倒也弄不懂了。 心里却是暗暗忖度,怕是朝堂之上又要有什么大的变故了。 陆府众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脱,此时均有些虚脱,只匆匆收敛了三位侍卫的遗体,就迅速离开了。 等出了梅林,陆烁回身望着身后蜿蜒的小路。 明明来时并不觉得多长的路程,她们逃出时只觉得永远走不到边界,那惊心动魄的过程竟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恍若一梦。 第076章 回程 素心梅也才刚刚赏到一半儿。 但因了这场惊吓来得突然,过程又过于惊心动魄,陆府众人自然没有心情在灵岩寺继续多呆。 本来准备好的赏梅宴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从梅林一回来,罗氏就吩咐丫头婆子们,赶紧收拢了带来的各种器具,准备着打道回府。 丫头婆子们也都后怕不已,自也不会耽误工夫。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所有的物件就都收拾妥当。 车轮骨碌碌的转动,留下一道道辙印,似乎也将方才的惊险都消除在了脑后。 陆烁这次却没乘马车,而是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跟着陆成海一起行在队伍的前列。 袁氏本还不同意他单骑一列,觉得陆烁只是偶尔跟着秦师傅学学,骑术不佳。加之刚刚那一番变故着实骇人,她也担心陆烁会不会惊了魂,回头让冷风一吹,再冻病了,那就不妙了。 毕竟离府试开场的时间也没多久了。 一旁的罗氏却笑了笑,望着满眼期盼的孙子,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想起他刚刚的勇敢与胆量,罗氏心中就满是欣慰,觉得这个孙子不论学问好坏,至少是个有担当的。 为了配合马车的速度,加之雪天路滑,马“嘚嘚——嘚嘚”行的极慢。 陆烁坐在马鞍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悠闲的摇着绳子的末端,晃晃悠悠地向前行,整个人看起来心情极好,似乎丝毫未受那场混乱的影响。 陆成海骑马行在他身侧,见他这副淡定模样,不禁爽朗的笑了笑,开口赞道:“二少爷倒是旷达,如今竟还能这般愉悦,刚刚的事情好像丝毫没影响到您啊。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做到这样,某实在是佩服啊!” 十来岁的孩子而已,放眼整个京师,这个年龄的贵族子弟,尚且是招猫逗狗讨人嫌的年纪。 眼前这位却是反应机敏,在关键时刻又能杀伐果断,倒是个不容轻视的了。 陆成海好武,之前因为未曾碰过面,加之前段时间京师又一直在传二少爷性格绵软,因而对陆烁的印象自然不怎样。今日这一接触,对他倒是改观许多。 陆烁笑了笑道:“您年长我许多,剑术又这么好,我心中实在是佩服至极,按理也该称您一声陆叔才是。现在您这么客气,倒让我有些惭愧了!” 陆成海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毕竟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可是实打实的。 不过他向来是豪爽惯了的,自也欣赏陆烁这样谦逊又不拘一格的性格,对他的话自然是从善如流了。 陆烁这才接着说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再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后悔。这是夫子常常耳提面命教导我的,今日我也想把这话说给您,还请您节哀!” 陆成海又是一怔,没料到陆烁竟这样观察入微。 今日损失了三个兄弟,都是以往十分亲近、称兄道弟的,陆成海虽表现的十分不在意,但心中总归是十分痛楚的。加之他们又是陆成海的下属,家中也有妻儿老小,陆成海现在还不知回去要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代呢! 如今陆烁这话恰恰戳中了他心中的柔软之处,他不禁神色一黯,摇了摇头,低声道:“倒是要谢谢你的劝解了!” 因了这个,两人一时沉默。 陆烁很想抬头问问天,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成冷场王了! 倒是陆成海先开口了。 “我见你刚才的在梅林中劈出的那一剑,准头极好,力度也足,也不知师承何人,学了有几年了?我倒是希望能跟你师傅在闲暇时候切磋一番。” 陆烁有些惊讶,秦师傅已跟着自己回来有一个多月了,眼前的这位竟还未和他碰过面。 不过想想也就恍然了,秦师傅素来喜欢热闹,爱往市井人堆处去,陆成海作为府中的侍卫,任职时却是有严格的时间限制的,两人没见过倒也正常。 陆烁忙将秦师傅大致介绍了一遍,又笑道:“师傅这人痴迷武道,我看您的功夫也不弱,若是能交流一番,师傅必定也是极愿意的。” 陆成海见他这样夸赞自己,自然又是一番谦虚。 待两人慢慢熟络了,陆烁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陆叔,后来营救咱们的那一帮人,剑术十分的高超,一招一式却又是我未曾见识过的。您也是跟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可看出他们的剑术走的是哪一条路子了?” 陆成海微微思索了一下,拧眉答道:“他们的招式变化多端,速度又极快,我习了这么多年的剑术,倒是看不出来。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习的绝非京师的门派。” 不是京师的啊! 陆烁歪头思索了起来。 “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陆烁忙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只是想着他们剑术精妙,又是突然出现,好似神兵天降一般,心中对他们有些好奇罢了!” 陆烁对这些剑术帮派了解不多,觉得还是回去询问一下耳听八方、神通广大的秦师傅比较好。 陆成海笑了笑,道:“想要知道这个,倒是不难,咱们府里有专门刺探消息的探子,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国公爷不可能不派人去追查,你若是想知道那三伙人都是什么来历,只需等上几天,就会有结果了。” “您不说,我倒真的忘了这一茬!” 陆烁笑了笑,他倒真的没意识到这个。 他们敬国公府养了许多的探子,刺探消息这方面是一等一的,这在整个大齐都极为出名,相信等不了几天,府中的探子就能把他们扒的裤衩也不剩,说不定连背后指使人都能揪出来呢。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车队就慢慢进了城,又走了半个钟头左右,陆府就近在眼前了。 京师城郊,一庄子上。 “人可顺利送到了?” 男子只穿着一身湖青色的直裰,负着双手,背对众人而立,声音清朗,带着些淡漠。 “送到了,那史六双腿被齐根截断,已疼的晕了过去,能不能活过今晚属下不知道,但他身上带着的东西总是不会错的。属下将人送到后,特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些手脚,引了小厮到了书房。所以属下离开的时候,史六怕是已经被人发现了,一切都在按照您的预料发展。” 说话的男人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双手握拳,声音低沉,态度十分的恭敬。 那男子听了这话,才慢慢转过身来。 面白如玉,容长脸儿,一双湖水一般沉静的眼睛,熠熠闪着光华。 正是那个蒙面的领头人。 第077章 相异 “很好!不过,你们也切不可因此就放松警惕,这几日多派些人手,紧盯着高府,一有动静,立马就要来禀报!务必要让高府顺顺利利地把事情做下去,必要时从旁推一把就是!” 男子面容严肃,一直紧皱着的剑眉却放松了下来,显然是对这一消息感到很满意。 不过他却半点不敢松懈,又如此吩咐了起来。 “属下领命!一定加强监视,主上还请放心!” 黑衣劲装男人听了这话,心中重视,不由抱了抱拳,开口保证了起来。 那男子这才笑了起来,用手轻拍了拍劲装男人的肩膀,开口赞道:“阿斓办事,我向来放心的,这次必定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这夸赞来的突然,劲装男子的脸“腾”的热了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憨厚的笑了笑,又用手抓了抓后脑勺,这样的神情动作,与他高大的个子一对比,显得颇为滑稽,哪里还有半分刚刚冷硬如刀的模样。 男子看他这样,又开怀的笑了一番,这才嘱咐道:“知道你脸皮薄,不禁夸!咱们来京师也有段时间了,整日间都在为此事忙碌奔波,很是不容易,你就先下去休息去吧。 记得传话过去,让兄弟们这几日都多辛苦些,待得事情成了,再论功厚赏就是!” 劲装男子自然顺从的点头,领命告退下去了。 待得人走远了,帘幕后才又走出一个人来。 他五六十岁的年纪,干瘦的身材,蓄着山羊胡,头发花白而稀疏,一张脸核桃也似,布满了曲折的皱纹,瞧着有些老迈,却又有一种通透精明的气质。 他缓缓走了过来,走到男子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这几十人都很不错,功夫好,头脑也灵活,又对你忠心耿耿,待得将来举大业之时,倒是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他眯着眼睛,望着劲装男子离开的方向,笑着赞了一句。 “他们都起于微末,又被学生所救,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府中密训,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别的学生不敢保证,忠心这一条却是确认无疑的!” 男子微微笑着,接了一句,语气很是笃定。 老者听了这话,却大幅度地摇了摇头,很不赞同的样子。 “元晦啊元晦!重感情是好事,尤其是对这些下属,以利诱人始终是比不上以情化人的,如此才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追随与你。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若是还想着上面的那个位子,就需心狠些才是,实在不该如此感情用事!” 元晦正是这位穿着湖青色直裰、自称学生的男子的字。 元晦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老者,疑惑道:“先生这话何解?学生如此行事,也不过是看中与这些人的交情罢了。至于那些无关之人,自然是避而远之,不会随随便便浪费感情的。如此,怎算得上是感情用事?” 老者笑笑,问道:“既然如此,今日午后灵岩寺的事情你又要如何解释?你心里可是明白的,敬国公府探子众多,可谓是耳聪目明。只需细细查一查,就会发现今日之事乃是太子与四皇子之间的争斗倾轧。 若是敬国公府的人因此而受伤甚至被杀身亡,那么事情必然会闹大,不管是兜了恶果的太子也好,还是举发丑事的四皇子也罢,怕是一个也逃不掉的。如此结果,于你岂不是更加有利? 这种情况下,你不静悄悄的旁观,怎还加入了进去?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我说你感情用事,可有冤枉了你?” 说完这话,老者就转身进了东捎间,走到罗汉床上坐下。 罗汉床上的梅花小几上摆着副棋盘,上面棋局半残,是师徒两个午时之前未曾下完的。 元晦跟着到另一边坐下,他蹙着眉头看了看棋盘,执起一枚白棋,却久久都没有落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棋子重新装进棋盒里,摇头笑道:“先生的意思学生自也明白,只是敬国公府的老太君与母妃有旧。 他们府的二房夫人又出身袁家,当年多亏了袁老先生冒死相救,如今表弟能安顿下来、跟着大儒读书,也全仰赖袁老先生。 老先生的人品学识这样的好,于我又有大恩,我怎能罔顾恩情,恩将仇报,眼睁睁看着他女儿外孙赴死呢!” 元晦将心中话说了出来,心中畅快了些,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再看那棋盘,倒也不觉得烦躁了。 庄先生是外祖父为自己选的夫子。 既是先生,有师生之谊,又是谋士,为自己谋划许多,元晦对他自然非常敬重。 只是庄先生骨子里有法家刑、克的影子。一直教导他,要想谋得大位,就必须有人献出性命来实践,有人流出鲜血来祭奠。 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血染的思想! 元晦对此有些颇不赞同:这种踩着万千尸骨登上的皇位,要他坐,他是坐不安稳的,怕是一生都会难安! 庄先生听了他的解释,“啪”的一声落下一子,摇头叹息道:“夺位,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的后悔。老夫知道,你是觉得老夫心性残忍,视人命如草芥。 只是你若不狠,别人只会比你更狠,多数时候,那些能顺顺利利登顶成功的,往往是那些狠的下心、万般情义皆空之人,看看曹匹夫、武皇后,再看看你父皇,哪一个不是如此? 你如今看中感情是没问题,只是为了这些往日的情义耽误了大事,这却是老夫不敢苟同之处了!” 元晦本还没什么,待听得庄先生提到了自己的父皇,不禁眼神一黯。 想起那些经年往事,那些死去和消失的人和事,他的胸中就是一股郁忿伤心在涌动。 这种感觉填满了他的心,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生,曹公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学生对此却不赞同,该是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才对。 若是为了大业,不择手段,连骨肉亲情都不顾,连救命恩人都要杀,那又与禽兽何异? 这样的人,若是登了高位,如何能要求他爱民如子呢?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祸害,为人所唾弃罢了!” 第078章 坚持 庄先生听他如此说,知他心意已决,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了的,也只能幽幽的长叹一口气。 他又落下一枚黑子,眼睛盯着棋盘,说道:“有仁心自然是好,只是也要分时机。今日你若是已登上了九五高位,施行仁政,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自是会举双手赞同。 只是现如今情况不同,这登顶之路,恰如如今这棋局,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细想一想,古往今来的这一个个皇位,哪一个不是用尸山肉海、一层层骷髅铺就的?我知道你向来不喜这些阴谋诡计,只是如今小人当道,你若想行君子之礼,以阳谋取胜,也得有人接招才是!” 说完这话,庄先生就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元晦,见他只是低着头,双眼盯着棋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知他是听进去了,索性又加了一把火。 他继续道:“况且,你如今又不得皇帝待见,比那生母卑贱的七皇子还要不如,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这儿,要想正常登位,又谈何容易?我知道你现如今也是听不进去的,只是你现在偏居晋州,尚且式微,没有多少人关注你,行事自然无碍。 等你日后崭露头角,怕是各种阴谋诡计都要冲着你来了,到那时,你若再想着这些情分、仁心,行动受此束缚,必定会撞得头破血流,若等到事情临了再后悔,岂不就晚了?” 庄先生的语气颇为意味深长,显得有些无奈。 自己这个弟子什么都好,文韬武略,样样过人,只是有时却太过于妇人之仁了!像今日这事,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流失了。 明显的魄力不够,若不加改变,怕是大事难成啊。 庄先生的分析字字千钧,元晦听了,一时默然,也在低头沉思。 庄夫子自十年前起,就与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不仅对自己严加教导,而且在政事上也处处为自己谋划,对自己的事情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严加要求,算得上是自己的半父。 自己也是皇子龙孙,他刚刚这番话并不是什么好话,若是别人,必不会对自己如此说的,也就庄夫子与自己亲厚,才会这般犀利的指出。 虽是如此,但庄夫子这些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可谓是用心良苦。 并且,他说的这些道理,自己也都是懂得的,只是一旦联想起自身的遭遇,他就觉得委实做不到这些。 “先生说的极有道理,只是,每每想起外祖一家的经历,学生就心有戚戚,做不到这样心黑手辣。学生有自己的坚持,并不想成为自己鄙视的那种人!所以,学生想试着看看,至于以后会如何,就再慢慢说吧!” 庄先生听他如此说,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心病,动作不由一顿,抚了抚胡须,叹道:“你必是又想起你父皇……哎!算了,姑且算你是情有可原吧!只是凡事不可矫枉过正,你要仔细把握这个度才好。至于其他的,就像你所说的,走一步算一步,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庄先生暗自叹息,人的性情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过来的,罢了罢了!日后自己就从旁多多提醒就是了。 师徒两个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两人下了一会儿棋,总算分出了胜负。 元晦最终赢了半子。 跟往常一样,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 两人丢了棋子,这才又重新谈起了正事来。 “你可想好了要何时回晋州?你现在可是无诏私自入京师,京师难免有人盯着你,再加上你后院那位王妃……若是被人察觉了,那就不妙了!” 庄夫子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开口问了起来。 “等到帮高卓那老儿将盐运案的证据收集完毕吧!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了!至于您担心的问题,这庄子上守卫森严,不会有什么大碍,至于谭氏,我与她向来保持着距离,往往是十天半月才会见一次,这次又是以狩猎之名出来,她自也不会发现我已离开晋州,先生就请放心吧!对了,说到回去,您这次可要同我一起回晋州?” 这次入京师,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将太子的把柄捅给高卓知道,不把此事办妥,他又怎能安心的回封地? 这事是来之前就已打算的很清楚,元晦见庄先生问起此事,自然回应的很轻松。 庄先生听他都已安排妥当,也就放下心来,同时不忘又提醒他道:“你做事向来周密,我自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谭氏出身谭家,与勇毅侯府关系亲近,陈氏既然安排把她嫁给你,可没安什么好心,她自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切不可放松警惕了!毕竟后宅起火,烧到前朝的,也不是没有。” 元晦心中赞同,自是点了点头,谭氏与细作无异,自己对她一直都是防备着的,如今时时都有人盯着她的动向。 元晦回道:“谭氏身边一直有人监视着,如今来看,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若是能一直这般谨守本分,晋王府自然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如若不然,正像先生刚刚所说的,学生也不会一直这般妇人之仁,慢慢让她消失,也不是做不到的。” 庄先生对此倒是很放心。 其实照他说,不管这谭氏有没有异心,都该防备着她,不给她留下生子的机会才是,也免得日后有什么牵扯。 只是他也知道,元晦办事向来周全,这些自也是会想到的,不会出什么差错。 况且,这又是他的内宅之事,自己就更不好多管了。 于是他笑道:“你心里有成算就好!至于去留问题,这次我还是不跟你走了,京师这边干系重大,总要留些人在的,为师需得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自去年元晦大婚离开京师以后,庄先生就一直留在京师,充当耳目,参与这边的诸事安排。 因而,对于这个结果,元晦并不觉得意外,却也隐隐有一些失落。 “早知您会如此!”元晦无奈的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学生也不多说了,只希望您平日里多注意些身体就是!” 庄先生呵呵笑了一阵,自然点头应是。 敬国公府众人却不知他们的谋划。 那日几人受惊回府之后,府上自然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陆昉震怒,当晚就遣了府中的探子去探听情况。 三日之后,探子总算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第079章 四所 6昉仰坐在太师椅上,阳光顺着百叶窗流泻进书房,金光一跃一跃的,形成一列大小不一橘色的光圈,照的他眼晕。? ? 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山根处,头一低,眼睛就瞥见了书桌上的密信,想到密信上的结果,顿时就是一阵的烦躁。 风字一号笔直的立在下,时间慢慢在流逝,他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好似一个铜铸雕像一般,无听无觉,似乎山崩地裂都不能使他动容。 “消息已送到了,你就先退下去吧!” 6昉右手拄着长案,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心中暗自纠结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下的黑衣人吩咐道。 “是——” 风字一号听了吩咐,只冰冷的应了一声,接着就又像一阵风一般,悄然退下去了。 风字一号正是敬国公府所养的探子之一。 密探密探,听着机密,但京师中稍有底蕴的世家,几乎都会豢养密探,这在整个大齐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所有的密探,除了在技术、人数上会有区别外,其他方面并无不同。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充作他们的耳目,探听消息,以便最快知道朝廷近况,由此来对朝局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而众世家子弟对此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你探听你的,我探听我的,互不影响,这几乎已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虽说世家之间利益交叉,必然会有信息交叉与暗中的厮杀,却也都不会摆在台面上。 并且,若只是只一家如此,那便是奇闻,而今家家都有,法不责众,连圣上对此都是默许了的。 而敬国公府的密探之所以能够在其中脱颖而出、声名远扬,原因无他,唯探听技术强大、准确性高、保密性强而已。 敬国公府密探数目众多,所有的探子被分为四所,代号分别是风、雷、雨、电。 风、雷、雨、电四所最开始时都只是敬国公府的私探,和其他世家一样,专门探听一些朝政上的动向,起到趋利避祸的作用,并无特别之处。 只是后来因为培养得当,四所中的密探各个出挑,能力强大,以至于入了圣上的青眼,后来被朝廷征用,敬国公府也多了一项职能与特权,专为皇家训练高等级密探。 雷、雨两所中全部是顶级的密探,如今全都被征辟为皇家密探,专为大齐的天子服务,按照圣上吩咐行事。虽说仍旧由敬国公府训练、提供给养,却不再隶属敬国公府管束,朝廷任命了专门的密使,进行任务上的上传下达。 也因此,敬国公府对于雷、雨两所来说,只不过是个练兵的“军营”罢了,只有练兵之务,而无调兵之权。 风、电两所则都留作私探。 风字号专为敬国公府服务,刺探信息的效率虽略低于雷、电两所,但因出自同一“军营”,却也都是技术高之辈,稳稳地甩出其他世家一大截,实力不容小觑,刺探效率与准确性也都极高,基本算得上是万无一失的。 电字号则用于外租,朝中同侪若想探听消息,都可以委托电字号。 至于佣金,银两也可、人情也行,至于选择哪种,则全都有掌管电字号的探令根据委托人的身份以及敬国公府的实际需要决定。 由于电字号刺探效果好,加之电字号全部信息都不假二手,直接送到委托人手中,也就十分的保密。 因而,委托电字号刺探消息的人倒也挺多,可以说是生意火爆。 也因此,它不仅成为敬国公府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也为敬国公府积累了一大批的人脉。现在敬国公府口碑如此的好,又能在朝中左右逢源,与之不无关系。 风雨雷电每一所的探子,全部都按照综合能力进行排序,排名越高,经验、成效愈佳。 风字一号在整个风字号中排行最高,今日这份消息是由他刺探得来的,消息可靠性极高,同时也可看出6昉对所查之事的重视。 待得风字一号出了房门,6昉又一个人在书房中垂思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大步向内院走去。 日头一日比一日的好,花木都已有了绿意,抽出一片片嫩黄色的芽儿来,琦园春|光大好。 松鹤堂外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丫鬟们都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 6昉在众丫鬟的请安声中大步进了西捎间。 小花厅里熏着檀香,香味悠远厚重,闻着令人心静。 6老夫人罗氏正斜倚在群青色绣着金蟒大迎枕上,闭着眼睛,似睡未睡。 下的小杌子上,正坐着个低眉颔的女子,穿着丁香色百花穿蝶折枝掐腰小袄,腰部微微凸起,一头青丝只简单的梳成个斜云髻,上插着一支简单的雕玉兰的白玉簪子,看着清清爽爽,显得极为素净。 她手中拿着一卷佛经,此时正一句一句缓缓地念着,声音不疾不徐,格外的轻柔。 正是怀孕的杨氏。 杨氏如今被挪到了中,栖霞阁坐落在砚园,正位于松鹤堂的西北角,与6昉的局所颇有一段距离。 除了那日知道她怀孕探访过一次之外,算起来,6昉已有十来天的光阴未曾见过她了。 “大爷——” 杨氏见6昉进来,忙站起身来,扭腰作了个福礼,娇怯怯的喊了一声。 边喊着,边拿着一双小鹿似的湿漉漉的眼睛轻瞟着6昉。 6昉盯着她露在外面的一截白生生的脖子,心跃动了一下,又教她那双眼睛一瞧,暗自咽了口唾沫。 “快起身,你如今怀着身子,不必如此多礼。” 6昉声音柔和,他上前一步,搀起杨氏,微微打量了她一眼,不过是十来日未见罢了,她竟出落得愈加柔弱,令人怜惜。 以前倒是忽略了她。 “你怎的这时候从前院回来了?” 恰在这时,罗氏老迈的声音响了起来,开口问了一句。 6昉放开了扶着杨氏的手,老老实实地给罗氏行了个礼,杨氏也好似受了惊一般,身子抖了一抖,又规矩的站在一边。 第080章 腹语 老大这爱怜娇惜弱的毛病,罗氏心里十分的清楚,如今他年纪大了些,却依旧是半点未改。? ? ? 罗氏眼不见心不烦,此时就半阖着眼,只当没看见。 “母亲,三日前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 6昉听了罗氏的问询,顾虑这杨氏在侧,就含糊的答了一句。 杨氏倒也极有眼色,福了福身,就告退下去了。 待室内只剩下母子两个,6昉这才开口一点点将消息说了出来。 “母亲,咱们之前推测的没错,你们这一行人,果真是受了太子与四皇子两党相互倾轧的牵连,而追杀你们不放的那伙黑衣人,正是太子的犬牙。” 6老夫人听了这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显然,之前虽说是推测,但她心中却早已认定了这个结果。 “圣上如今愈糊涂了,竟由着这两位皇子这般胡闹,储位已定,太子的东宫之位却坐的不踏实,国体哪能稳当?” 6老夫人语音平淡无波,话中却夹杂着怒火,可见这些天一直气的不轻。 6昉犹豫了一下,很想说6老夫人这番话是在妄议圣上,实在不妥。 只是又想了想,反正如今是在松鹤堂,又只有他们母子,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倒也没甚大碍。 6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也意识到刚刚自己出口不慎。 只是她想知道的更多,倒也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过多,她问道:“你可探听得是因为何事?” 6昉点点头。 “您描述的那个痦子男,特征非常的明显,风字一号刺探了一遍,已经确定他是邹远章的幕僚之一,他原是元封九年的贡士,后因长相不佳。” 6昉说到这里,指了指额头处,“因为这个痦子,仕途止步于此,索性就投了同乡的邹远章,做了他的幕僚,据说是颇得邹远章看中。” 因个痦子止步于贡士,这倒不稀奇,本朝也不是没有先例。 毕竟,朝廷向来觉得官员若不能相貌端正,不仅有碍观瞻,并且有损大齐官员的威严。 因而,从县试到会试,只需要家世清白,身无残疾,有真材实料就好。 殿试却不一样,殿试之前,朝廷会先对所有的贡士进行“采像”,要求并不严格,不需要长得多好看,只要样貌周正就好。 而那些长相猥琐、丑陋的,或是疤、麻、痦、痣、痕印较多的,也都会被一一筛除,这基本已算得上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而若是相貌过关,一般只要无意外,只要中了贡士,哪怕只是被点了同进士,也都算得上是有功名了。 这个痦子男已考上了贡士,说明学问不差,又能得邹远章看中,可见是个心思灵活、头脑精明的。 “邹远章?是汴州邹家那一个?” 6老夫人听他提到邹远章,不禁眼皮一跳。 汴州邹家,前朝时期也算得上是望族,而邹家能家的原因,却不是说有多少文治武功,而是一门三皇后,烜赫一时,说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也不为过。 等到大齐朝建立,虽说穿越者皇帝对这些前朝的世家很是宽容,但到底是渐渐没落了,更何况邹家是前朝后族,又无贤能的后代,渐渐为人所不知。 等到了邹远章这一代,情况才大大缓解。 邹远章是元封二年中的恩科进士,乃是一甲榜眼,为人圆滑精明,官场上如鱼得水,如今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而他当年会试的主考官,正是高卓,邹远章不仅拜了他为座师,更是被高卓榜下捉婿,娶了他的女儿,成了他的女婿。 翁婿翁婿,邹远章可以说是高卓的半个儿,算得上是正正经经的四皇子党。 “他如今岂不是在河北道任职?巡盐御史,今年应该是和你二弟一样,要任满了。” 6老夫人皱眉说完这话,就与6昉对视了一眼。 “正是他,当年烁哥儿的舅舅被临时调走,河北道巡盐御史之职空缺,就是由邹远章接任。” 说是空缺,但河北道巡盐御史一向是个肥缺,又位置重要,两党人你挤我压,争夺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被邹远章接任了,可见高卓的手段。 而袁正任期未满就被调走,这其中的原因,不言自喻。 “若是事情与邹远章有关,怕这痦子男身上带着的,必是有关河北道盐政盐课的事了。河北道大大小小十个州,一多半儿的知州都听命于太子,若是这些知州在盐政上犯了事儿,怕就是一件大案啊!” 罗氏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担心。 因为6昀在河北道任职的缘故,她对河北道的官员情况倒也是一清二楚的,一下子就想的很远。 “儿子正是担心这个,如今二弟任着河北道的的知府,若是咱们先将事情捅出来,我担心反倒是如了高卓的意,我担心会不会……” 6昉下面的话并没有说完,但罗氏却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这是投鼠忌器啊,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6昀? 罗氏紧皱着眉头,心咚咚的跳着,没料到这事情到头来会牵扯到6昀,竟是如此的棘手。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问道:“有没有探听到具体是什么事?那痦子男到底带的究竟是什么信件,或许是咱们想错了也不一定。” 罗氏到底是个妇人,一牵扯到这些可能会丢官丢命的事情,不由得就有些慌了,她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做,只能寄希望于是他们自己猜测错了。 6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见母亲这样问,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母亲,咱们府上的探子再能耐,也不可能把这些私密的事情都探听得到啊,况且,我听那风字一号汇报说,那东西,并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信件。 那痦子男早在入京师之时,就将那东西缝在了鱼肠里,被那痦子男活吞了下去,如今要想知晓是何事,要么等待他排泄出来,要么等他主动开口,否则的话,就只有剖腹硬取这一条道儿了。” 敬国公府的探子再能耐,到底不是蛔虫,哪能事事都探听的到! 如今能截取到这些信息,都已是废了姥姥劲儿了! 第081章 去信 “藏在腹中?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啊!”罗氏不由大惊。? 她只听说过鱼传尺素之事,但这毕竟只是传说,可信性不高。 但如今这位颇有分量的幕僚居然将信件吞入腹中,与鱼传尺素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倒也算的上是奇闻了。 只是挂心二儿子的罗氏却没有多想这些,她现在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眼睛一黑,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为了给高府通风报信,竟拿自己做信封,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因为不仅仅是恶心,也太过残忍了。 若是被仇家知晓了,直接剖腹取信,肠儿肚儿全给你扒拉不来,到时就真成一具死鱼了。 这个痦子男有着举人功名,却又这么舍得下血本,为了传信之事敢于去舍命,可见这事情的重要性了。 情况只有更糟糕! “正是呢!况且,知道这件事情的,必不止我们敬国公府一家,太子在河北道的亲信众多,怕是早已得了消息。您说那日那痦子男被齐根截断了双腿,形状惨烈,怕就是太子党这些黑衣人早就获悉此事,这才一点都不惧怕那痦子男会死!并且那痦子男死的越早,对他们就越有利呢!” 罗氏越听,越是忧心,不由用手抓紧了罗汉床上的小案几。 她静坐了一会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继续问了起来。 “那最后那伙儿来救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可刺探到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6昉摇了摇头。 来无影,去无踪。 仅凭当时在场之人的口述,加之那伙人又都蒙着面,探子要找到他们的来历,如大海捞针,着实无半点头绪。 罗氏闭了闭眼。 那日在梅林,惊魂甫定,一时没有多想,罗氏就只把那帮人当作是普普通通行侠仗义之人。 等到回府的路上,才猛然想起这帮人临去时带走了痦子男,怕也是事件的参与者了。 只是不确定是哪一方的人罢了! 她原先猜测的是高卓府上的援兵,怎么如今听老大一提,却又不像了呢? “这伙人怕是不简单呐!看来是我们原先想差了。只是也不知道这伙黑衣人是什么人派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罗氏喃喃道,似是自言自语一般。 6昉心中早有猜测。 “既不是任何一方的,怕就是来搅混水的,对两位皇子相斗之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如今的皇子,太子与四皇子就不说了,五皇子被圣上厌弃,偏居晋州,寸步难行,六皇子虽受宠,母妃却是滇南公主,血统不纯,没有争位的可能,七皇子尚且年幼,且生母又卑贱,朝中没有靠山,看着都不像。” 既然事关争储,6昉觉得,这个神秘的幕后人,必定就是几位皇子其中之一了。 只是那几个黑衣人功夫这样了得,又走的毫无踪迹,看着就不像善茬,他想了一圈,觉得几位皇子都没有这个实力去培养这样一群护卫。 实在是有些费解啊! “那伙人会不会是圣上派去的?这些年来太子日渐成年,年富力壮,圣上却如日薄西山,垂垂老矣。圣上这人,当初能用那样的方式夺位,可见对皇位有多贪恋,现今太子羽翼日丰,他想要敲打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罗氏也想到了储位之上,只是她的想法却与6昉南辕北辙。 这些年来太子之势日盛,虽说是储君,是圣上的嫡亲儿子,但这几年来表现得愈野心勃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圣上哪怕是老了,但手段仍在,这几年来对太子与四皇子之间的结党互斗之事恍若未闻,未尝没有纵容四皇子辖制太子的意思。 “母亲,怎会是圣上?去年泰山祭祀之事,圣上派遣的就是太子。这说明什么?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圣上对他也是极为中意的,再加上有大皇子的情谊在,圣上对太子最多是多些防备罢了!何至于会如此!” 6昉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是对罗氏的这一想法很是无奈。 “哎!罢了罢了,为娘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后宅之事也就罢了,对着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我可真是半点都不了解啊!” “您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6昉见罗氏情绪低落,不由开口劝道。 “咱们对河北道的事情了解不多,我看不如直接去信给二弟,把这些消息都说与他听。他在河北道待了将近六年,同僚之间必定更加了解些,要如何行事,他定然会更有分寸些。” 6昉开口提议道。 这也是他来的一路上早已想好了的。 罗氏一手摩挲着桌角,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是,提前跟他说一声,不管有没有用,总能提前做个准备!哎!你二弟六月就期满了,只希望这场风暴来的晚些,莫要牵连到他身上才是。” 说完这话,不由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6昉听了这话,知道罗氏心中不好受,也只能慢慢劝慰她。 “二弟只是河北道知府,下属犯事,哪怕是受牵连,不过是治个御下不严之责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大碍!便是有,咱们不还有国公府的丹书铁劵在吗?不管如何,总不会让二弟受罪责就是!” 罗氏听得“丹书铁券”四字,不禁笑了笑,道:“你啊你,拿这话来哄我!丹书铁券可是祖上拿命拼来的!如今京师也就四家还存着,若是毁在你们这两个不孝儿身上,那娘可真是无颜见祖宗了!日后到了地下,怕是你爹也要找我算账哪!” 丹书铁券,是太祖皇帝颁布给功臣的勋章,用于表彰这些从龙之臣的功绩,是功臣享受优待与免罪的凭证。 但纵观整个大齐朝,如今还存留着丹书铁券的,也就敬国公府6氏、茂国公府蔡氏、永国公府曹氏、广平侯府罗氏这四家罢了! 别看如今那些声名赫赫的新贵,如毅勇侯府、安远侯府这般风头正盛的,圣宠优渥,但在这些持有丹书铁券的老牌世家来看,这种隆宠不过是昙花一现,仍旧显得没有底蕴! 这样莫大的荣誉,若是为了帮不孝儿脱罪而使用了,岂不就是对祖宗最大的不敬了? 第082章 硬茬 6昉笑笑没有言语! 他可不是在拿话搪塞罗氏! 那丹书铁券再贵重,终究只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活人重要!不管是他自己也好,还是6昀也罢,真有了那一日,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了的! 兄弟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合该守望相助!这是老敬国公从小教导他们兄弟两个的,6昉一直铭记在心,可从来都没忘过。?? 在他心里,爵位什么的再重要,终究比不上骨肉亲情! “您就放宽心吧!不管怎么样,只要有咱们敬国公府在,二弟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6昉也不再提“丹书铁券”的事情,开始拿其他的话劝慰罗氏。 “只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再大的难关也能度过,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罗氏又何尝不知道6昉的意思呢? 她心中也觉得欣慰,刚刚的担心焦虑也都消失了些。 两个儿子都算不上完满之人,都是缺点满身的。 大儿骄矫,又偏爱女色,能力平平,国公爵位交到他手上,也只能做到守成罢了; 二儿存着鸿鹄之志,一心扑在仕途上,却常年在外,屡屡不顺,子息上也十分的艰难。 两个都算不上出众,但若能一直这样相互扶持,敬国公府的百年威望虽不能扬光大,但也能做到收成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6昉这才告辞道: “母亲,既然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先下去了!刚刚来琦园之前,我就派管家下帖子给了京畿府尹,打算跟他商量一下,把三日前的报案销掉。现在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京畿府尹为正三品职务,是为京师特设的,专管京师内部的治安与政务,同时具有承接举国各地诉状的资格,相当于一个小刑部,同时也联络着六部与五寺,职能十分的重要。 而三日前敬国公府在灵岩寺受惊一事,又是追击又是仇杀的,算得上是大案件了,6昉当晚就报到了京畿府尹,以便快查询到凶手。 如今情况有变,6昉与罗氏商量好了不再张扬此事,自然要跟京畿府尹重新交代一声。 “此事算是麻烦人家了!不过,我听说这位顾府尹为人刚正、从不阿谀逢迎,若是想要销案怕是有点难度,也不知他会不会卖咱们府上这个面子!” 罗氏这样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京师因是国都,治安要求十分的高,不仅规定了严格的宵禁时间,不许百姓随意夜出。并且,凡是涉及到有人命伤亡的案件,必须留下案底,若没有府尹的许可,便是报案人申请销案,也是没半点用处的。 后者这项规定,因是会给犯人留下案底,影响长久,以至于京师偷奸耍滑、杀人劫财之事倒是少了不少。 历来这京畿府尹的任职都是重中之重,对官员的人品探查要求极高,这位顾公绰顾府尹更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十分的清廉,任你是皇亲贵胄,只要案件属实,他也绝不会卖你半点面子。 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也正是因为骨头硬,顾公绰倒是颇得圣上青眼,惠崇帝屡屡赞他有“包龙图余风”。 京师的世家知他这个脾气,倒也不敢硬碰硬。 毕竟,顾公绰祖上三代都是乡野小吏,没甚怕的,京师世家关系却庞总错杂,牵连甚广。 若是与他撞上了,岂不是在拿美玉对碰瓦砾? “母亲且放心!两年前的元夕节,顾府尹的小女儿意外走失,就是托了咱们电字号的人进行打探搜寻找到的,当时我就想着,这京畿府尹职位这样重要,说不定哪日咱们就要求到他门上了,因而也就没有提收银钱之事。 说起来,他也算得上是欠下一个人情了!如今咱们只是让他帮忙销案,如此简单之事,必定无甚大碍的!” “原来如此,之前倒是没曾听你提过!” 罗氏恍然,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在,怪不得儿子如此淡定。 “他家小女与烁哥儿差不多大小的年龄,丢失时已逾七岁,算得上是大姑娘了,事关名节,自是不好多加宣扬!” 6昉听罗氏如此说,笑着解释了起来。 罗氏点点头,十分的理解顾府尹的顾虑。 如今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限制是越来越高,顾府尹家的小女意外走失已数不幸,若是不慎走漏消息,坏了名节,小小女孩儿,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那你也不必耽误了,快些去吧!莫让人家久等了!” “是!” 6昉行了个礼,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顾府尹虽然是个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但到底懂得知恩图报。 况且,他家孩子有许多,却只得这么一个娇娇女儿,6府帮忙找回了丢失的女儿,可谓是有再造之恩。 欠了人家这样大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况且他也是个聪明人,见这6府刚刚报案三天的时间,什么都还未查到就直接撤销了此案,这之中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他心中并不愿插手这些事,很快就同意为6府销案。 等到一切事情都确定下来以后,罗氏也不瞒着袁氏,三两句就将调查之事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 向来风轻云淡的袁氏,不由也瞪大了眼睛。 袁氏从小就跟在袁仲道身边学习,见识自然更多一些,她猛然听到是这个原因,不禁唬的心惊肉跳。 盐铁盐铁,这两项向来是国计民生的重中之重! 大齐自开国以来,几代皇帝对盐铁的管理都十分的重视,采取官营官办的方式进行垄断,就是要将控制权掌握在官方手中。 而巡盐御史这一职务的确立,是太祖皇帝创的,就是为了有效的监管 河北道的各知州若是贪了盐税,必然就是大案了,况且有涉及到储君之争,惠崇帝必然大怒。 而6昀又是河北道知府,统辖着各州,皇上的怒火澎湃,谁知会不会烧到他身上。 “儿媳知晓了!只是这件事情涉及到盐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二爷这知府之职是皇上钦封的,又有祖宗庇佑,必然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母亲就请放宽心吧!” 袁氏心中忐忑,只是见罗氏这么大年纪,跟着日夜担心,心中不忍,只能控制住心中百转千回的情绪,低声劝慰了起来。 第083章 罗氏 罗氏心知她这是拿好话在安慰自己,心中慰藉,不由拍拍袁氏的手。?? ?? “不管结果好坏,就咱们娘俩知道就好了!不必再向外透露。我见烁哥儿这几日一直在追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年龄小,再过几日就又要进场考试了,千万别再跟他提起此事,免得让他小孩子家家乱操心,反耽误了正事!” 罗氏长叹一声,犹觉得不放心,不由开口提醒她道。 “母亲且放心,儿媳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袁氏听婆母如此说,不由点了点头,应答了起来。 她心中本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那日6烁当众砍了贼寇,袁氏就一直提着心,担心他会不会像在沧州玉罗山那次一样,半夜高热,再起病来。 谁知他饮了一碗安神汤,好睡了一夜,竟半点事没有,袁氏这才觉得放了心。 只是自那日之后,6烁就时不时来向自己打听调查贼寇之事的进展,袁氏因担心影响他的学业,也就一直含糊其词。 如今知道结果了,又与6昀相关,袁氏自然不会告诉他真相,免得他多思多虑,心不在读书上,耽误了一个月后的府试。 “我听说今日姜侍郎家的夫人给你递了帖子,所为何事?怎的没见你往回回帖?” 罗氏嘱咐好了这些话,也就不再说这些,索性转移了话题。 “您还记得吗?之前儿媳回京师时,船途经汝州,正遇上姜侍郎家的官船遭水贼围困,儿媳想着都是京师同僚,若是不救,实在说不过去,也就伸手帮了一把!谁料那位姜夫人为人和善、温柔知礼,实在是个可相交之人。儿媳与她一见如故,就与她相约着,回京之后结拜为干姐妹!此番她投来拜帖,就是为了此事!” 说完这话,袁氏就又小声的将那日之事禀给了罗氏。 “原来是这番缘故!”罗氏感叹了一句。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这位姜夫人是罗姓吧!也不知是哪一门罗氏?” 罗氏声名赫赫,如今的广平侯罗氏、豫章罗氏、邵陵罗氏这三大望族,同姓分支,都是钟鸣鼎食之家。 广平侯罗氏,先帝时期靠军功起家,如今驻守北庭都护府,抵御鞑子,拱卫北地的安危,掌握着实实在在的军权。 豫章罗氏则是前朝的旧臣,族人聚居在北宋旧都汴州,族中虽有为官者,但多是低品级小官。 这般情况下,豫章罗氏还能长盛不衰,原因无他,豫章罗氏开办了鸿山书院,教授学问的博士众多,又常常举办文会,文风鼎盛,汴州附近的州县学子多到此处求学,门生众多。 鸿山书院如今已与魏州桃山书院、明州白鹿洞书院、孟州应天书院、茂州岳麓书院、登州嵩阳书院一起,并封为“六大书院”,可见其地位之高。 至于邵陵罗氏,也就是6老夫人罗氏的娘家了,族居在京师邵陵,是京畿鼎鼎有名的书香门第、百年望族。 自大齐开国一百余年以今,邵陵罗氏已出了二十余位进士,百余位举人,宗族祠堂前的进士牌坊一座连着一座,蔚为壮观。 兼之家规森严,清官能吏众多,影响力不容忽视。 “确实是罗姓!说起来也是有缘,这位姜夫人也出自邵陵罗氏,只不过出自仲字旁支,并不是嫡系罢了!不过,论起辈分来,她也合该叫您一声姑姑,关系倒是亲近!” 袁氏听她如此问,不由开口解释了起来。 大齐初期,邵陵罗氏声名不显,祖上不过有个举人功名罢了!谁料得到了下一代,四个嫡子,同年高中进士,创造了“兄弟四进士”的佳话。 四兄弟相互扶持,官场兢兢战战、如履薄冰,待得晚年之时,四人皆身居高位。 由于声名过大、又支系众多,四兄弟便索性按照伯、仲、叔、季排行,平分了家业,自立门户。 6老夫人罗氏出自伯字嫡支,若严格论起来,与仲字旁支出身的姜夫人关系倒是有些远了。 只不过两人出自同门,罗氏四支又向来关系亲厚,一提起同出自邵陵罗氏来,倒也显得亲近。 果然,罗氏笑了笑,说道:“没料到还有这层亲近关系在!我记得我那族兄罗平曾在云州任过知州,姜侍郎家祖籍就在那里,这个姜夫人,说不得就是我那族兄罗平的女儿了!” 罗氏出闺已有四十余年,除了罗家嫡系的一些子弟外,其他的已记不太清,思量了一会儿,也只隐隐记得有个在云州任过职的族兄罗平在。 “正是她!没料得您还记着!”袁氏答道。 袁氏在官船上时,曾听姜夫人介绍过她的娘家,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罗氏竟还对族中兄妹有印象。 “呵呵——”罗氏笑了笑。 “我这个族兄,当年最是精怪!不论是读书,还是其他的,在那些兄弟中都是佼佼者,想不记住他都难啊!我那嫂子又很是贤惠谦和,这位姜夫人即是他们的嫡女,想必教养也是极好的!你与他结拜相交,倒是好事了!” 罗氏对罗平夫妇的评价倒是极高! “儿媳也是这般想的,那位姜夫人说话做事都极为妥帖!看着就是个值得结交的。儿媳本已打算好择个吉日与她结拜!只是如今正赶上河北道这件事,实在是没心情再办,还是先看看结果再说吧!儿媳今日就先回绝了她,等到这事过去,若是二爷无碍,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罗氏听她如此说,又想起那盐政之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的是很周到!只是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不能整天压在这事儿下面!我看不如就择个日子,咱们府上办个花宴,把这结拜之事办了,到时将京师的这些夫人小姐们都请来热闹一番,也能冲冲这晦气,倒是更好!” “这……”袁氏有些犹豫。 “不必多想,我给你做主了,就定在下月月中吧!那时烁哥儿也考完府试了,府中办个花宴热闹热闹,倒也不会影响到他,再者,那时候春光正盛,刚刚好是赏花的好时候!” 罗氏一锤定音。 6昀的事再紧急,敬国公府总要将日子继续过下去,若是风暴还未来临,府中人就整日提心吊胆,被人窥出端倪,倒是不妥了。 第084章 稳住 “倒是儿媳想差了!回头就按照您的吩咐回帖就是!” 袁氏想了想,也明白了罗氏的用意,自然低头应是。 “想明白了就好!我看这次花宴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咱们敬国公府,怎么说也屹立上百年了,不能因为这么件事,就自己先把自己吓趴下了!这事再怎么论,前面都还有高氏和陈氏顶着,咱们敬国公府最多就是受些池鱼之殃罢了!” 从收到消息到现在,几天过去了,罗氏也早已想开了,与其跟着瞎担心,不如淡定一些,稳住后方。 袁氏扯了扯嘴角,心中惆怅,半天没有言语。 罗氏接着沉声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不能因为这些事就慌了心神,把其他的东西都给丢了。再者说了,京师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要拿出些世家的气度来!才能不让他们妄自揣度咱们府中之事。” 罗氏语调愈来愈高,语气中很是坚定。 说她心中不担心吗?她自然是担心的。 无论她说的再怎么轻巧,没到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她都是要提着一颗心的。 只是6昀再是她的亲儿,她再是舍不得,总要为大局考虑,为整个敬国公府考虑。 “是。” 袁氏垂下眸子,低声应了一句。 仔细想了想,她就又开口问道:“既然是要往热闹了办,那您看着,是西府单办好,还是东西两府在一起合办好?儿媳在京师的时间少,总有些经验不足,还需您拿个主意才是!” 袁氏低眉颔,很是恭敬。 心中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东西两府毕竟是分了资产的,花宴这事又是打着她与姜夫人结交干姐妹的名号,若是直接说让两府合办,袁氏倒是不好意思开口向白氏提起了。 罗氏暗中摇了摇头,哪里会猜不出袁氏心中所想,只是忖度着她与白氏相处不多,羞于提起这事,倒也能够理解。 “两府合办吧!”罗氏幽幽的说了一句。 “咱们府上许久未曾办宴热闹过了,若是再分什么东西,反倒让外人笑话。回头我就吩咐了罗妈妈,让她告知白氏一声,你们妯娌再好好协调些,看看办在哪处比较妥当!” “那儿媳就听母亲的。” 袁氏松了口气,沉声答了一句。 东府,陇翠院。 白氏坐在罗汉床上,斜靠在天水碧色绣着菊花团纹的大迎枕上,青葱般的玉指交叠着,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衣袖上绣着的宝相花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妈妈陪着笑脸,恭敬地送走了来传话的罗妈妈,待她走远了,这才又进了小花厅,神色间晦暗不明。 她掀了珠帘,见白氏只是闲闲地坐着,好似半点没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心中疑惑,面上也显出了一点儿来。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斟酌着语气问道:“刚刚老夫人的吩咐,太太也听见了,您就没半点想法?” 如今白氏威严日盛,刘妈妈倒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了。 白氏轻笑了下,轻声说道:“还能什么想法?既然是老夫人的吩咐,我这个做儿媳妇的照做就是。还能说个不字不成?” 白氏的话虽然说的很冲,但从她的的语气中却根本探不到半点的恼怒,神情也和方才一样,优哉游哉,十分的清闲自在,好似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 “这……” 刘妈妈犹豫了下,到底没忍住,低声说道:“说是咱们国公府许久没办宴了,想要热闹热闹,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二太太结拜干姐妹的事情!老夫人要把整个京师的夫人小姐们都请来,这要花费多少的银子?老夫人把这帐算到东府的头上,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声音一波三折,语气中很是埋怨。 说到这里,她又抬了抬眼,仔细看了眼白氏的反应,见她神色间半点波动没有,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刘妈妈就又接着说道:“再者说了,银子倒是小事,二太太也忒大的脸面,不过是个十来年未开怀的,如今又刚刚从外面回到京师,竟值得老太太为她这样做……” 听到这里,白氏突然间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来。 刘妈妈被唬了一跳,吱吱呜呜的,把剩下的几句话哽在了脖子里,再不敢说出来。 “茶——” “啊?”刘妈妈听得愣了一下。 “哎——” 刘妈妈奉上茶盏,见白氏面无表情,也不知刚刚那话是哪里惹了她的怒,忙缩手缩脚的站在一边,不敢再言语。 白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又斜眼瞟了刘妈妈一眼,这才说道:“妈妈也是老人了,怎还不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二太太也是你议论的了的?这里可不是白府,若是成了习惯,日后在人前失了言,我可是保不住你的。” 刘妈妈哂笑一声,呐呐开不了口。 “况且,不过是办一次宴会罢了!能花费的了几个银子?咱们如今可不是在白府的时候了,那时缩手缩脚,不过是底气不足罢了。如今敬国公府资财丰厚,哪里还能如此的小家子气?况且这银子又是由东府公中出的,顺手的人情罢了,何乐而不为?” 二房如今可是她的重点拉拢对象! 如能把袁氏拉拢到自己这一边来,让她彻彻底底信任了自己,便是多花费些代价又有什么的。 至于银子,偌大的敬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顺水推舟的人情,干嘛不做? 只可惜袁氏那样精明的人,自她回来之后,自己几番试探,她都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事情倒是有些难办。 刘妈妈被驳斥的面红耳赤,不由低声嘀咕道:“老奴也不是单单计较那些银子!这不也是替您担心的吗?三年前老夫人待二太太什么个态度?那时咱们虽才进府三天,却也都是看的明明白白的,那是半点都不待见的。如今呢?老夫人处处抬举她,给她做脸面,您还是国公夫人呢!这样岂不是在明恍恍的打您的脸面?” 白氏默不作声。 袁氏为人如何,白氏前世与她作了十来年的妯娌,心中可是清清楚楚的。 虽说如今与上一世的情况迥然不同,朝代变了,6府也由商户变为显贵人家。 但上至6老夫人,下至小辈6舜英,这些人,这些关系,却是一个个都没有变的。 第085章 人扇 兜兜转转,虽换了外面的壳子,6家却还在,6家众人却还都在。 还是那个6家。 前生种种,已如隔世,似乎都未曾生过一般。 好似一场浑浑噩噩的大梦,梦里藏着污垢与血腥,雾气缭绕的,被风一吹,就轻轻地散了。 只除了她自己。 曾经容色名动北平的艳|妓,姿色明丽,腰肢柔软,身段妖娆。 一管清泠泠的嗓音,吐气如兰,如雪莲般高洁,让人浑然忘了她低贱的身份,高贵中吐露着风情,不知勾了多少上层名流男士的心。 宛若一支灼灼盛开的桃花。 这朵桃花开了几年,却最终在最好的年纪,被专做扇子的北平大商人6昉采撷了回去。 6家的扇子驰名中外,扇骨顺滑流畅,排列整齐,扇面精巧,绘着各式各样或华丽或简约的图案,美轮美奂,看着格外的精致。 6昉凭着扇子在北平站稳了脚跟,但他虽家赀万贯,地位卓然,在北平城中颇有脸面,却是新丧继妻,又已年过而立。 一个死了两任妻子的鳏夫,实在算不得良配。 尽管如此,若非民国初立,世道变了,国人讲究平等自由;若非6昉怜惜爱敬她,一再坚持,口口声声要娶她,她一个抛头露面的妓家女,想要嫁入家族生意庞大、地位蒸蒸日上的6家,又谈何容易? 6老夫人不满意,袁氏敬而远之,6府的下人也都看人下菜碟,专对付她这个妓家女出身的大夫人。 也就只有6昉,迷恋着她,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般的美貌,美扇配佳人,改日,我一定要为你专做一把溢彩流光的美人扇才是!” 新婚之夜,6昉喝醉了酒,飞红着脸,拿折扇挑了她尖翘的下巴,如是承诺。 龙凤烛前,良辰美景之时,这承诺听着就令人动心。 没料得却是一语成谶。 白氏想到了这里,只觉得头晕目眩,心中一阵的钝痛,像是被人一刀刀在凌迟,痛楚的不能自已。 时光流转,好似又回到了那日。 那日正是三月三,春光正盛,晚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桃花的香甜气息。 6炘却携着凉气而来,俏风吹的他的长衫猎猎作响。他的笑容儒雅,所说的话却如钢刀一般,闪着寒光,冷凛非常。 想到6炘,白氏不由打了个冷颤,闭了闭眼。 “画人画骨,画皮画面,这世上最上等的扇子,不是丝绸做面、榉木做骨,而该用您这样的美人做材料才对。” “您跟了父亲这么些年,皮肤松弛黯淡,骨头疏松不凝,已不是上等的材料。” “不若用弟弟做扇如何?也算是为6家出一份力了。” 不若用弟弟做扇如何? 不若用弟弟做扇如何? 这话轻轻松松,漫不经心,好似闲聊今日要吃什么一般。 她的灿儿。 白氏梗着脖子,面皮紫涨。 她呼吸急促,好似被人掐了脖子,白氏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急急的喘息了起来。 稚嫩的孩童哭声,一声声喊着爹娘,哭的声嘶力竭,嗓子都叫的喑哑。 眼前一片的血腥惨淡,到处都是艳丽的红色,血水溅的到处都是,斧头叮叮当当的,有韵律的敲着,听着极为悦耳,却是一支魔音。 6炘果然是说到做到。 没人阻止得了。 6昉意外去了,6老夫人白人送黑人,伤心欲绝,跟着去了。 二房也分家离开了北平。 整个6家都是他的了,都是他6炘的了。 没人能阻止得了,没人能阻止得了6炘。 仅凭她小桃红,仅凭她自己,她阻止不了。 没人阻止得了他! 她的灿儿。 她的灿儿,被做成了一支璀璨夺目的扇子。 “娘——娘——” 稚嫩的哭泣声,凄惨的呼喊声,又在耳侧响起。 她却救不了他。 雪白的扇面,细腻的毛孔清晰可见,上面用朱红的颜料勾勒出红艳艳的牡丹,格外的灼眼醒目。 扇骨一根一根,大小不一,却比任何精心打磨的榉木都要柔美流畅,宛若天成,一根一根,熏了恰到好处的檀香,果真是上等。 真是精美绝伦! “啧啧啧,这么完美无缺的扇子,当真是罕见,算得上是镇家之宝了,咱们6家的生意,又可以更上一层楼了!哈哈哈哈哈——说起来,还要感谢太太,感谢弟弟才是。” 镇家之宝! 是的,镇家之宝! 6昉曾说过,6灿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能大展宏图,成为6家的镇家之宝。 6炘他就是嫉妒。 是的,他就是嫉妒! 陈家替他赶走了6烁,他还不满足,他还想做唯一。 连个六岁的幼弟他都容不下。 他都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她的灿儿。 “太太,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老奴啊!” 刘妈妈见白氏说着说着话,突然呼吸沉重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又涨红着脸,不像是病,倒像是撞了邪一样。 她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了,连忙走上前来,一边替白氏缓缓地抚着后背,一边倒了盏热茶,凑到她嘴边,帮着她灌了一口热茶。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管吞到了肚子里,热热的,把她从冰冷的回忆当中唤醒了过来。 热气。 是了,她还有热气。 那一支白绫了结了她,却也给了她新生。 她不是什么北平艳妓小桃红了,她不是什么卑微的下贱人了。 她如今是白氏,大齐朝的白氏,从六品光禄寺署正家的庶女白氏,敬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白氏,钦封的国公夫人白氏。 继母白氏。 从“白氏”在岳阁老府上的赏菊宴上落水,一觉醒来,她就是白氏了。 她适应了这么多年,如今谁还敢说,她不是白氏?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见她和灿儿上辈子死的太惨,要她来复仇来了。 她若不顺应天意,整死6炘,怎么对得起白得的这一生。 怎么对得起她可怜的灿儿。 若不彻底整死他,她怎么敢再怀孕生子。 “我没事,不过是一口老痰上来,堵住了嗓子,一时喘不过来气罢了!如今已好多了,妈妈不用担心。” 白氏回过神来,见刘妈妈又是担心又是惊疑不定的眼神,唯恐漏了马脚,忙静了静心,沉着的回答了一句。 心中沉沉的,已没有一丝涟漪。 以后如何,你且看她! 白氏眯了眯眼。 第086章 蠢人 老痰堵了嗓子? 刘妈妈重新站到一边,听到白氏这个解释,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太太年纪轻轻的,哪里会有什么老痰。 刘妈妈觉得太太如今是越来越奇怪了!真让人捉摸不透。 白氏坐直了身子,煞白的脸色恢复了些,她恍若没察觉刘妈妈的疑惑,态度坦然,开始问起了别的事来。 “听说杨氏身边的大丫鬟麦穗如今被留在了芜绿苑,妈妈可知她日常都在做些什么?” 刘妈妈被这一问,思想重新拉回现实,她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下,好似明白了白氏的用意。 如今杨氏虽搬去了6老夫人的琦园,6昉去探望她的时间反倒更多了。 说是孕期不能行房,谁知道有没有? 就算是没有,相比于以往,大爷如今也算得上是日渐宠爱她了。 待杨氏日后产下子女,尾巴岂不要翘上天了? 这般的状况,不由得白氏不急。 “说是留下来守院子的,每日只清扫一下几间上房,和个三等丫鬟差不了多少,倒是没什么正经差事。太太,您可是要趁机把她拉拢过来?” 刘妈妈笑着问道,语气中很是笃定。 白氏却只是笑而不语。 刘妈妈明了了她的态度,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不由靠近了白氏一些,低声道:“您这算盘打的是好,但不是老奴危言耸听,那麦穗和杨氏当年一样的三等丫鬟,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也不为过,您要拉拢她?怕是极难的。” 刘妈妈的思虑不可说不对,毕竟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杨氏对麦穗的维护之意。 毕竟,麦穗是在6老夫人面前失了言的,这样的丫鬟,就是不打出去,也该降一等才是。 如今杨氏却只是把她留在了芜绿苑,实在是明贬暗护,显然是已将她当成了心腹。 麦穗也是投桃报李,对杨氏忠心耿耿,白氏若是想将她拉拢过来,怕是不容易的,若临头被反咬了一口就不好了。 “你也说了,当年一样是三等丫鬟,容貌也是相当,可是你看看现在,一个在栖霞阁里穿罗戴翠,一个在芜绿苑里做着粗活。更何况因为一次小错,一夜间她的一等丫鬟的美梦就粉碎了,这个麦穗可不是个脑子清醒有心计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松鹤堂里失言了。如今杨氏的所为确确实实是为了她好,但也得她能领情不是?” 白氏说到这里,心情似好了些,轻轻笑了起来。 这世上,谁会没有私心呢? 哪里会有永远的忠诚? 更何况,杨氏与麦穗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主仆罢了,如今表现出的情深义重,不过是假象罢了,早晚会有裂痕。 一个目光短浅的丫鬟,脑中想的又简单,用起来才方便。 更何况,她又是杨氏身边的亲近人,要嫁祸甩脱起来也更方便不是? 想到这里,白氏也不待刘妈妈再去问,就已开口吩咐道:“妈妈就吩咐下去,日后芜绿苑的麦穗,月例就按三等丫鬟的来就是。她如今既已不在杨氏身边任职了,自然不能再享受大丫鬟的殊荣了!” 说完这话,白氏就又斜躺了下去,靠在大迎枕上,又恢复了游然悠然的样子。 刘妈妈不由大惊,问道:“降月例?老奴听说这麦穗的老娘身子不好,一直都靠着药材吊命,他们家里也就麦穗一个正当值的,若是少了银子,可不就是在要她娘的老命吗?太太不是说要拉拢麦穗吗?怎么如今还要降了她的月例银子,这不是把她越推越远吗?” 麦穗如今境况已十分不妙,太太若是此时对她释放出善意,还愁她不上钩吗? 如今太太要降她的月例银子,麦穗若是知道了这么个状况,只会恨上白氏,哪里又会向白氏投诚呢? 白氏默然,平心静气的合上眼。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 不用杨氏的名义,把麦穗逼到绝境,又哪里能显出自己对她的好来? 毕竟,人也只有在绝境中,才会懂得失去之物的宝贵,才会懂得对施以援手之人进行感恩。 不过,白氏却不准备解释太多。 “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安排下去就是!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自有我自己的道理!” 哎! 刘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蠢了。 罢了罢了!蠢点也好,至少她很忠心,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她就会在背后给自己插上一刀了。 “是。” 刘妈妈听着白氏语气不好,忙唯唯应是。 ———— 气恨着下属愚蠢的,可不止白氏一人。 皇宫,中宫坤德殿。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陈皇后从高高的凤座上站起身来,玉手“砰——”的一声拍在一旁的案几上,声音尖利,恨恨地说了一声。 镶满米粒大小红宝石的赤金护甲也被震得颤了几颤。 可以想见此时陈皇后内心的愤怒。 陈皇后的一张鹅蛋脸保养得宜,肌肤远看着仍旧细润光滑。但到底是老了!加上此时因为气愤,额头青筋暴起,面容显得极为狰狞。 也由不得她不气愤。 看看派出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精英? 高手? 说是一群酒囊饭袋还差不多! 派去了三十多个顶尖暗卫,耗费了十来天的功夫去跟踪,却连个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都抓不到! 抓不到人也就罢了! 这群废物点心,竟将敬国公府的人认作是敌人,追杀了许久。 因为追杀,到手的鸭子竟被人半路截胡,三十多个人全都覆灭了! 陈皇后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只觉得盛怒非常。 轩德太子一身宝蓝色直掇,身姿笔直地站在下,面对着陈皇后的怒火,他两手轻轻攥着,微微颤抖,显得有些紧张。 他犹豫踌躇着,良久过后,才吞吞吐吐道:“母后还请息怒,都是儿臣愚笨,管教无方,才使得计划失败,您就责怪儿臣吧!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语调轻飘浮躁,似是不确定,又似是在惧怕。 惧怕! 大齐的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地位然,又身居高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人之上,也该有坦荡从容的气质才对。 如今的轩德太子,却是这般小心翼翼的说话,在陈皇后面前弱|鸡也似,显得极为软弱狼狈,储君的威严荡然无存。 “自然要怪你!” 第087章 比较 “自然要怪你!” 陈皇后豁然站起身来,食指抖抖索索,直指着下的轩德太子,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声嘶力竭,分外刺耳,简直疯妇一般。 若非她此时还穿着华服,戴着珠翠,简直半点看不出她是那个对外以柔慎恭敬著称的皇后。 贵女的矜持,中宫的端庄稳重,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此刻她扭曲的脸,明晃晃的显示着她压抑不住的愤怒。 陈皇后哪会不愤怒呢? 如今高卓权柄日重,高氏母子也颇得圣上隆宠眷顾,若非她与圣上还有着结情谊在,若非圣上因着大皇子的死,一直对自己心怀愧疚,她这中宫之位能不能坐得稳,还是两说呢! 是了!大皇子! 若是清儿还在,必定慎之又慎!怎会办出这样的蠢事! 自己只需稳居钓鱼台就是,何必像现在这样,日夜战战兢兢、费尽心机去拼去斗,生恐二儿子的太子之位教人夺了去。 “自然要怪你!” 陈皇后起得太急,双眼微微黑,她稳了稳神,立马才又强调了一遍。 “看看你养出来的这群废物!如此简单的任务,都能给我办砸了!我还能指望着你干些什么?怕是什么都干不了!若是没有陈家,没有我,你这样的心计魄力,怕是早已被坑害了千次万次了!若是你哥哥还在,必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又哪里会像你一样,把局势弄到如此一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皇后说完这话,喘了几喘,退后几步,又重新跌回凤座上。 她心中气恼,恼的却不单单是这群无能的蠢货办事不利,生生坏了大局! 事情办砸是小,如今结果未出,她就有法子挽救! 她只是见二儿子唯唯诺诺,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像只无骨的软体虫一般,她觉得十分无力,更多的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陈桐君,国母之尊,风光要强了一辈子,怎么到头来,竟生出了这么个软弱无能的儿子来? 不,这也怪不了她,毕竟她的清儿…… 清儿,文韬武略样样了得,若非那场宫变,早早去了,只怕如今的众位皇子,没有一个敢与他争锋。 她已经生了这么个有本事的大儿子,虽说他死了,但儿子无能这事却怪不了她,这事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二儿子,他心性就是如此,软弱无能的人,就是再怎么磨练他,想要彻彻底底的改造过来,怕也很难。 尽管如此,如今她只余下这么个血脉,也只能倾尽全力去支持二儿子。 只是二儿子却一次次的叫自己失望,犹豫不决、行事不果决,实在难堪大任。 轩德太子站在下,涨红着脸,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终是缓缓的垂下了。 他心中苦笑,只看了一眼陈皇后的表情,就猜测得到,她必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谢清。 谢清,说是哥哥,是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最亲近的人。 可是对于他来讲,却也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自出生起就没见过他。 他身高几许,面貌如何,心性如何?他都不了解! 可不就是个陌生人? 只是这样一个陌生人,却成了他这一辈子压在头顶的大山,成了他的噩梦。 这二十年来,自他懂事起,哥哥的名讳就在他耳边被一次次的提起。 不论是宫人们、或是父皇母后、或是各个属臣,每每评价他时,话里话外却总要带上一句他的哥哥。 他心烦,他不喜欢,哥哥却好像影子一般,一直环绕在他身边,动辄困扰着他。 他如今早已成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拿去和一个死人比较,他只觉得无力和难堪。 “都怪儿臣无能,母后还请息怒。” 轩德太子沉沉叹了口气,似是自我放弃一般,答了一句。 “为今之计,再是气愤都已是无用,合该想想办法补救才是!” 轩德太子这般好声好气,却也没有平息陈皇后的怒火。 她嗤笑着反问道:“想想补救办法?还用怎么想?” 轩徳太子张口欲言,却又被陈皇后打断。 “继续派兵追杀就是!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邹远章给我揪住,把那信件从他肚子里扒出来。不然,邹元那几人在河北道做的好事,怕是怎么遮都遮不住,就凭这个,这些年你舅舅帮着在河北道部署的这些关系,怕是高卓要被连根拔尽了!” “这……” 轩徳太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下意识抬眼觑了一下陈皇后的脸色。 见她面色恢复了平淡镇定,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也就脱口而出。 “您说,敬国公府的事该怎么办?这次的追杀毕竟得罪了他们!敬国公府私探又这么厉害,必定早就查出来了!若是不补救一番,那6老夫人可是个硬茬,6昀如今又在河北道任职,怕是不好善了啊!” 他几天前就接到了消息,觉得有些棘手,但又怕陈皇后怪罪,与长史商量了几回,觉得胸有成竹了,这才敢来告知母后。 他觉得,追杀之事很重要,他早已差人去办,如今,也就敬国公府遇刺之事有些不好办。 “不好善了?” 轩徳太子点了点头。 “有什么不好善了的!”陈皇后接口道。 “敬国公府也就名声听着好听,如今除了6昀,一窝的鼠辈,又跟勇毅候府挂着亲,早就登上了咱们这一系的船,跟咱们养的狗有什么两样,他们就算再委屈,也得给我吞到肚子里去!为何要交代?不必交代!” “可是……” 可是敬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一等的国公府邸啊!有百年的底蕴在,实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如今6家也没有明确的要支持自己等位。 这样一来,这次的事情若不给他们个交代,岂不是彻底寒了他们的心? “没什么可是的,你与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着怎么把逆贼抓到!对了,最后来的那伙人,可打听得到是什么来历?” 陈皇后显然没将敬国公府之事放在心上。 轩徳太子暗叹一声。 母后还总说自己愚笨! 这么重要的关系,她竟不想着维护,果真是妇人之见! 这样的见识,却偏偏又自诩贤后,想着把自己的所有事都大包大揽过去! 现成的儿子不用,偏偏想着用什么陈家! 陈家,待他日后登了大宝…… 轩徳太子听到问询,回过神来,回话道:“打听了一圈,并没有打探的到!” 语气恭谨,刚刚的小想法好似未存在过一般! 第088章 秘物 打探不到? 陈皇后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眉心紧紧锁着,低头思索了起来。 再隐秘的追杀,总会留下踪迹的,这伙人的讯息竟然会半点都打探不到? 听太子刚刚所介绍的情形,这伙人剑术老练筋道、后续清理现场的手法熟练高妙,看起来就是训练有素的。 更何况,自己这一方与高氏那一派缠斗时,参战人数很多,看着就不好惹,他们居然还敢掺和进来。 不简单啊不简单! 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么神秘强大的组织,以前可真是闻所未闻,实在是不应该啊!莫非……” 莫非是私兵? 可是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训练这么多强大的暗卫,还能躲过每一年朝廷的例行盘查? 要知道,大齐对官员以及皇室宗族子弟的兵丁数量是有着严格控制的,有规定的数目和规格。 这伙人这般强大,显然不是明面上的,不然,朝廷绝对不会允许它的存在。 “是暗地里训练的私兵!”轩德太子替她说了出来,声音十分的笃定。 “他们横插一脚,专为了搅浑这趟浑水,看着应该是咱们不知道的皇子党派,并且,不管他们来历是什么,必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 陈皇后抬头直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对他所说之话的肯定了! 轩德太子鲜少有受到母后这样关注认可的时候,此时只觉得心潮澎湃,不由加快语,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而且,儿臣听朱舜水说,这伙人的功夫汲取各家,看着不像是京师的路子,再加之这些人又是第一次出现在京师,您想想,各位皇子中,还能有谁?” 轩德太子声音低沉,剥洋葱一般一点一点分析了起来。 “谢凌?你是说晋王谢凌?”陈皇后吸了口冷气,提了声音问了一声。 如今留存下来的只有五位皇子,却单单只有五皇子谢凌被圣上以“已成年”的借口打到了晋地,还安排他不待一兵一卒的去剿杀晋匪。 这就是要他安安分分一辈子呆在晋地的意思了。 圣上虽没有直接出口严明,但这样安排的意思这么明显,京师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轩德太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待激动地情绪渐渐冷却,陈皇后回过神来,十分笃定的反驳了这个猜测。 “自从元封十五年巫蛊之乱后,谢凌他就已经没有了争位的可能!且不说他出身魏家惹了你父皇的厌烦,再加之,抄家之后,魏家私藏的那物并没有找出来,你父皇与魏氏虚与委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出那件东西,谁料到数十年来所有的谋划功亏一篑!如今你父皇能允许他活到现在已是法外开恩了,不可能允许这个有魏氏血脉的人继续觊觎谢家的权势,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绝不可能有登上高位的那一天!” 陈皇后轻轻眯起了眼睛,声音缥缈,似在回忆过往。 但是,尽管她十分的笃定,但那物是什么,陈皇后却是含糊其词,一直未曾说出来过,显见得这东西必是什么了不得的。 轩德太子支着耳朵去听,却只听到这个,不由心下气闷。 当初魏家为何抄家,对外宣称的原因是淑妃魏氏运用巫蛊术,毒杀三皇子。 对于这个结果,朝中只要脑子没泡的人,都知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三皇子之死距离淑妃巫蛊事,间隔时间又一年之久,加之淑妃位居高位,又有魏氏作依仗,实在没必要去毒杀一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 更何况,魏氏有没有用巫蛊术,是不是她用的巫蛊术,又有谁知道呢? 这件巫蛊大案究竟原因是何,一直存疑。 当然,稳居东宫的轩德太子谢冰也不知情。 轩德太子心中不忿。 自己与母后是亲母子,合该无话不谈才是,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瞒着自己? 自己明明是太子,国之储君,母后的亲儿子,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轩德太子深吸了口气,良久,压下心中的不解与愤怒,开口反驳道:“母亲,他虽没了争位的可能,但用小人之术,暗中夺取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您可不能……” “好了!” 轩德太子还没说完,陈皇后就已开口打断了他。 她似乎是不想听关于晋王的事。 “一兵一卒都无,怎么可能是他?” 她反问道,实际上也已经为这件事定了答案。 轩徳太子眼睛一暗,没有继续再说。 “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陈皇后说道。 “你现在就回去,告知朱舜水,务必要注意这伙人的动向,一有现,立马来报!一定要把这伙人揪出来,否则,他们迟早会成为你日后登位的心腹大患!” 说完这话,陈皇后就闭上了眼睛,右手慢慢的按摩着山根,似是十分的劳累。 这就是让他走的意思了。 轩徳太子暗暗吐了口气,行了个揖礼,默默退下。 待出了坤德殿的大门,轩徳太子这才一脚踢在门口的朱红色木柱上。 自己这个储君,当的还真是窝囊!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入了四月。 枝叶翠翠,鸾鸟啾啾,碧波瀚瀚。 春日是真的到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河北道快船送来的紧急信件。 6昉的信出去将近一个月,在众人的期盼中,总算是收到了6昀的回信。 待看了6昀信中所说的内容,6昉与罗氏、袁氏,才总算是长舒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揪着的心也松弛了下来。 “阿弥陀佛!总算是老天保佑!” 罗氏念了句经,心中庆幸不已。 袁氏虽什么都未说,却也对罗氏的庆幸祷告十分的赞同。 这也正是她的心声。 当然,罗氏袁氏两人的纠结也好,庆幸也罢,6烁对此却都是一无所知的。 上次灵岩寺之事,他久寻未果之后,就求了袁氏,期望能从她口中探听到这件事的细枝末叶。 那时事情尚未定下来,袁氏自己都是忧心忡忡的,又怎么会那这件事情去困扰6烁呢! 因而,袁氏也只是含糊其辞,告诫他万事都不必管,只需安心读书,准备着迎接考试就是。 6烁当初那么想探听这件事的结果,除了与自己相关之外,这事本身就迷雾重重,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纯碎是好奇罢了。 如今见袁氏闭口不谈,显见是有什么隐秘,6烁也就不再纠结于此,耐心的跟着卫夫子在畹鹭轩学习起来。 四月十三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必须要打起精神才是! 第089章 亲供 三月中旬的时候,礼部公署就早早公布了考期,将今年京师的府试时间定在了四月十三。? ??? ? 以往的府试考期惯例都是在四月中旬,因而这次的时间定在四月十三,对于做足了准备的6烁来说,倒是十分的平常。 公布了考期之后,考生就可自行去到公署礼房去报名。 县试是整个科考环节的开篇,再加上京师的县试情况特殊,是整个京师的学子在进行比试,因而也就十分的重要。 6烁是今年县试的案,又是出自勋贵之家敬国公府,自那日放榜以来,他虽未曾在众人面前露相,但在京师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正所谓哥不在江湖,江湖却有哥的传说。 而这次府试的报名事宜照旧是由白管事代劳。 亲供、互结、具结。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在亲供这一点上,6烁觉得很郁闷。 亲供,需要出具考生本身的姓名、年龄、籍贯、外貌特征等信息,同时需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的存殁状况。 这些倒是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过继之人还要写清楚本人的亲生父母三代。 生父6昉倒还罢了,虽说6烁对他的齐家之术很是看不上,但人家毕竟也是国公爷之尊,享受着朝廷的俸禄,在整个京师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生母小陈氏的三代亲属却差点吓了他一跳。 6烁也是回京师之后,才知道小陈氏不仅是毅勇侯府陈家的庶女,且她的生母是个曾经名动一时的艳伶。 这倒不是说6烁嫌弃小陈氏的生母出身低了、令自己丢脸了!而是因为伶人位数娼优之列。 而科举考试中却是有一项明文规定,需保证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孙,本身亦未操贱业。 一入贱籍,就终身是贱籍,连子孙后代都不能幸免。 朝廷对于这一项把控的很严,只要查明宗亲三代之中有入贱籍者,试者取消考试资格,官者革除功名、杖刑后关押一年。 曾经就有一个十分著名的案例。 前朝一位在殿试中被点了榜眼的寒门学子,名叫盛彧的,他的母亲年轻时为了供给家计,到别人府上作了乳母,并签了五年的长契。 虽说这位学子入私塾读书之后,他的母亲就已解除了长契,但他还是因为这个缘故,被人举报隐瞒宗亲三代的履历,且家中母亲作了奴仆贱籍之人,理应废黜功名。 先帝爷虽十分可惜他的才华,但祖宗规定在此,连他也不能违背。 这位名列一甲、有入阁之才的盛彧,一夕之间,由人人欣羡的榜眼变成了庶人,功名全无,受尽了白眼。 这其中,固然有他本人的出身以及朝廷规定的缘故,但那时朝廷倾轧严重,你一个无权无势、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还想压在贵族子弟头上,这其中的原因可想而知。 而这个盛彧也是个人物,他丢了功名,父母也因为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一命呜呼,但他可不是个耽于平凡的,荆王作乱时期,他投到了荆王门下,成了荆王身边最受重视的幕僚,作了乱党逆贼。 而曾经举报他、以及经受他科举考试事宜的官员,都被他公报私仇,利用谈判的名义一一残杀。 可谓是轰动一时。 虽说盛彧最终被乱刀砍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但这件事影响却很深远,不仅没有改善朝廷对贱籍子孙的限制,反而使朝廷查的更加严格。 宗亲三代中如有贱籍者,一经现,在童生试时就会直接提出功名,免得再为朝廷造出祸乱朝纲之辈。 也因为知道这个,6烁才更加担心了。 小陈氏的生母以优伶之身作了陈府的妾侍,已数出格。 毕竟,士大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娼伶,可狎戏、可亵玩,带入府中为侍为妾,却是会被人鄙视的。 这倒罢了,规定是这样规定,朝中违反规定的人也不少。 但6烁却还从周妈妈口中打听到,他生母小陈氏还有个同胞哥哥,也就是这位优伶出身的外祖母的亲生儿子,因为这个缘故,终生都不能参加科举。 他是庶子,没有恩荫,又不能科举,如今只得在毅勇侯府的族居地替侯府管理产业,与管家无异。 怪不得自己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个亲生舅舅。 6烁打听到这个的时候,虽说面上镇定,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可是立志要走科考之路的,什么敬国公世子之位,什么府上的恩荫,他不想抢,也不愿意抢。 如今这样靠自己两辈子的才华与数年的努力,一步步考取功名,这样踏踏实实的晋升路线才是他所追求的,才能使他感到安心。 而现在有小陈氏生母的出身卡在这,对他来说却是极其不妙的,就算他侥幸躲过了亲供盘查,但若日后他进了官场,斗争强烈,风云诡谲,别人以此时来攻讦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应该趁着现在事件不严重之时,仔细解决了为好。 6烁仔细想了两天,由于对这个朝代的科考规定了解不全面,加之他对毅勇侯府之事了解也不多,倒是没有想出半点头绪。 索性就去凝柳堂求助了母亲袁氏。 谁料得袁氏听过这个之后,倒是呵呵笑了起来,又用手去抚摸他的髻,笑道:“就为了这么件事,竟急的你两天来都为此事坐立难安?” 6烁跟袁氏十分的亲近,与亲母子无异,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点了点头承认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你科举入仕,爹娘自然早就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根本无需担心!亲供只是小事,你没见你这两次科考报名,都是顺顺当当的,可曾遇到过半点阻拦?” 袁氏把他拉到身边,边递给他一盘点心,边轻声解释了起来。 “可是,就算科考亲供通过了,日后若是入朝为官,别人一此来诋毁儿子,又该怎么办?终究是个污点啊!” 说完这个,又将自己探听到的盛彧之事与自己亲生舅舅不能参加科考之事说了出来。 “这个你无须担心,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咱们敬国公府的子弟!勋爵之家的子弟,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生母身份不能入仕的。至于你舅舅为何不能参加科考,他的庶出身份只是一方面!如今老毅勇侯去了,你姑祖母成了老封君,陈皇后又高居中宫主位多年,对你舅舅看不顺眼,不让他科考,这是十分正常之事。” 这个道理6烁自然也是懂得的,他还要再说,袁氏就已接着讲了下去。 第090章 府试(上)(新年快乐) “况且,如今谁也不能说你母亲是由一伶人所出,说你的母亲不是嫡女!” 袁氏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袁氏是个心胸宽广的,说起小陈氏来,倒是丝毫都不避讳!一向以“母亲”的身份来称呼小陈氏。 在许多继嗣家庭关系中,许多嗣父嗣母说起嗣子的生父生母,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就是怕勾起嗣子对生身父母的孺慕之情,从而影响本就脆弱的、由继嗣关系确立出来的天伦亲情。 袁氏倒是从不担心这个。 一是她跟小陈氏关系本来就好,对于小陈氏的为人也十分的敬服。 人死如灯灭! 如今她在这世上也只留下一双儿女,虽说过继到了二房,但到底是跟小陈氏最亲近的人,若是连他们都把小陈氏给忘了,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 由己及人,小陈氏如今已经身死,袁氏又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对她钦佩、同情居多,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二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最是折磨人! 母恩大过天! 6烁若是连辛苦生育他的母亲都忘了,实在不配为人,日后又怎能奢求他孝敬嗣父嗣母呢? 人不能忘本!该懂得感恩才是。 教育好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从来都不是粗暴地堵塞那么简单! 6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 “嫡女?您的意思是……” 6烁眉梢一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你想的不错!” 袁氏看他的表情,就知道6烁已经猜到了。 “你母亲虽是侯府的小姐,但毕竟是庶出,再加之她姨娘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嫁与国公爷为正房夫人,身份到底是低了!” “所以,她就被姑祖母记到了自己的名下,成了正正经经的嫡女?” 6烁虽是疑问的语气,他的神态却是十分的笃定,显见得是已经确定了。 袁氏轻“嗯”了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没错,不管你姑祖母喜不喜欢你母亲,那时大陈氏死的突然,而当时的毅勇侯府,适龄女子也只有你母亲一个。她若不如此做,想要安安稳稳把你母亲嫁进来,保护刚刚出生的6炘,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6烁默然。 他虽未见过小陈氏,但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进的敬国公府,为了保护6炘,也为了维持6陈两姓之好,被人安排了姻缘,一生的命运就这样结束了! 想到前世自己那抑郁而死的母亲,也是因为政|商结合,从而错付了一生的幸福,6烁眼角不觉有些湿润。 两人的经历何其相似! 袁氏见他有了泪意,以为他是想念母亲了,不觉放柔了声音。 “你母亲由庶变嫡,这件事是在陈家祠堂举行过正正经经的仪式的,数十位族老见证了这个记名仪式。我虽没亲眼见过,但这件事是重中之重,断断不会弄错的!所以,你现在半点不需为此担心,安心读书才是正经!” “儿子省得!母亲放心吧!” 6烁迎着袁氏亮晶晶、带着鼓励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自己倒实在不必揪心自己的宗亲三代问题了! 只是,小陈氏对他来说虽是个陌生人,但她进府的这一段过往,却勾起了6烁的共鸣! 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 四月十三,属金匮定日,诸事大吉。 京师府试正式开考。 府试的开考时间与县试相同,因而6烁寅时末就早早起身,坐着马车,由白管事并三个小厮护送着来到了彀文学院。 卯时一刻,彀文学院正式开门。 与上次一样,所有的考生都在贡院门口排成整齐的长龙,一列一列接受小吏的盘查。 6烁辞别了送考的四人,提着考篮书箱等物,借着微亮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来参加府试的学子黑压压的一群,约有两千余人,并没比县试学子少多少。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 京师大小十二个下属县,今年的县试共取了一千五百余人,录取率近二分之一,人数已有许多。再加上往年的府试中有许多落榜了的,今年开考又来下场重试,二千余人参考倒属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竞争压力就大了许多。 毕竟,大家经历了严苛的县试,说明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与县试时众学子学问良莠不齐的情况大不相同。另外,据说今年京师的府试只录取前八百名,淘汰率较县试就高了许多。 不过6烁对于录不录取的问题倒是半点不担心。 县试的名次给了他信心,他从前觉得自己古文远远比不上古人,如今这种自卑情绪也跟着消减了许多。 更何况,卫夫子似是很重视府试,对他不再采取“放养”的态度,近段时间专门针对府试给他额外辅导了许多,6烁自己在闲暇时期也默想着整理了一下书中的内容,学问较之以前已有许多进步。 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自己这次能不能得个案。 家中对他的期望,他近年来的努力,他都不想辜负。 6烁边想着这些,边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队伍。 这一列人比较少,只有二十人,仅仅是其他队伍人数的一半。 人数虽少,却都是不容小觑的。 只因这二十人乃是今年县试的前二十名,成绩斐然。这次的府试中,若是正常挥,名次依旧会很高,自然得到了格外的关注。 这前二十名,包括6烁在内,将会被在考院外一一唱名,之后全部集中在一个考院内进行考试,并由主考官亲自监考。 主考官亲自监考!这是项荣誉,也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6烁站在队伍中间,前头盘查的小吏声音一波三折,慢吞吞的唱着考生姓名。 “一十四名,张耒。” “二名,杜鼎臣。” “八名,李守坤” “三名,蔡行霈” 6烁听到了几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其他队伍的考生都向6烁所在的队伍投以注目礼,有咬牙切齿的、有满含羡慕的,总之十分的复杂。 时间晃晃悠悠的过去了,总算是到了6烁。 6烁交了身份文书及考牌,那盘查的小吏一见文书上的姓名、宗亲三代及禀保人的名字,立刻放大了笑脸,弓着腰,向6烁行了一礼。 “案,6烁!” 第091章 府试(中)(鸡年大吉) “案,6烁!” 盘查小吏的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将“6烁”两字拉的老长。 6烁立刻就感觉到身上灼热的一片,十分的难受。 他不用回头去看,也不用仔细去想,就已经知道,必是其他队伍的人对自己投来的打量目光。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所在队伍的几名学子,也都遮遮掩掩的看向自己,目光中似是探究,似是怀疑,似是敬服。 “这人真的是案?怎么从来没见过……” “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公子,身份多尊贵,你算哪根葱?人家哪能随随便便见你……” “今年的案可真是年轻啊,有十一岁吗?” “十一岁?应该有了吧!也不知他师从何人,这么小的年龄就中了案,想必他老师的学问也是极好的……” …… 人群中断断续续传来窃窃私语。 6烁不由攥了攥拳头。 此时此刻,自己虽混杂在人群中,格外的不显眼,又因为年岁小,身量不高,隐匿在众位学子之中,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见。 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6烁只觉得胸中有股豪情在激荡,仿佛站在了最高点上。 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6烁站在小吏办公的长案前,面上镇定自若,带着恰到好处的从容微笑,身子却挺得越笔直。 他只觉得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头一次站的如此挺拔,如一株树干通直的白杨,扎根在脚下,一动不动。 须臾之间,6烁又放松了下来。 他心中暗暗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也变得如此虚荣了! 不过是中了一个案,科举才刚刚起步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仅仅是别人的注目礼罢了,自己竟就乱了方寸,忘了宠辱不惊的君子之风。 6烁正暗暗检讨着自己,盘查小吏就已经在入场考牌上打好了戳,举起双手,恭敬地将身份文书及考牌递到自己面前,笑道:“6案,已检验好了,一切妥当,您请进场吧!” 6烁回过神来,接过文书及考牌,笑着道了声谢,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大步进了考院大门。 此时早已有一名士兵等在那里,这是要进行例行的脱衣检查了。 这项检查,6烁县试时就已经经历了五次,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于是就亦步亦趋,跟着士兵进入盘查的房间。 6烁张开双臂,照例被查验的士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索着检查了一遍,连头都被勒令散开,检查是否将小抄藏在了头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6烁觉得相比于县试,这次的例行检查似乎要严格许多。 等检查完毕,6烁重新整理好仪容,簪好髻,就由一名执灯小童引着进入考棚外的小厅。 这个小厅与县试第一场等待时的大厅并不是一处,小厅不大,却很精致,里面此时已坐了十来个学子。 都是刚刚与6烁排在一队的。 没错,这个小厅就是专为前二十名准备的休憩场所。 “原来是6案!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少年英才,幸会幸会!” 6烁才一踏进小厅,迎面就走过来一人,冲他拱手行了个揖礼,毫不见外地寒暄起来。 看他那份热情,好似他们两个是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似的。 6烁定睛一看,只见这人生的面容白净,身姿挺拔,眉心的一颗红痣格外的显眼,增添了几分阴柔,使他整个人看着极为儒雅俊美。 6烁记得他,刚刚小吏唱名时,叫的是“三名,蔡行霈”。 就是那位跟着外公严应淮严老先生读书的蔡行霈! 据说只比自己大了一岁,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长袖善舞! 这是6烁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敢当,不敢当!蔡公子在京师中才名赫赫,小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玉树临风、温文儒雅!小弟惭愧!可不敢说什么少年英才,在蔡公子面前提这个,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了!” 6烁拱手还了一礼,包子脸笑吟吟的,谦逊道。 语气中不乏对蔡行霈的恭维赞叹!以及对自己的贬低! 虽说6烁对蔡行霈的了解仅仅限于他出身蔡家三房,是行二的嫡子,将来要兼祧两房,且对他有没有才名,是半分也不了解,更谈不上“久仰大名”了。 但大齐朝风气如此! 别人夸耀你,你若是不谦逊几句,若是不捧高别人几句,只怕不出今晚,他6烁目中无人的名头就要传遍京师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小厅里坐着的其他几人也纷纷走上前来,大家相互拱手致意,或夸赞或追捧,交谈了起来。 总之,气氛十分的融洽。 同年同年! 同年的关系有时十分的重要,若是处理好了,待日后入朝为官,说不得就是一条人脉了。 6烁只觉得笑的脸都僵了,这场寒暄才慢慢结束。 他心中暗呼一口气! 本以为是来老老实实考试的,没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体验。 等找好座位坐下,6烁才注意到,小厅中有一人,自始至终都端坐在灯挂椅上,如老僧坐定般,也不言语,也无行动。 正襟危坐。 显得很不合群。 “那位,可是岳阁老的外孙杜小公子?” 6烁望着那人的方向,向旁边的蔡行霈问了一句。 6烁刚刚与小厅中众人熟悉了一遍,所有名字都听说了,只“杜鼎臣”三个字没听人提过,隐约觉得应该就是他。 “就是他!”蔡行霈听了6烁的询问,立刻答道。 说完这话,他又附耳过来,低声道:“你进来的晚,是没看见,这人是有多迂!刚刚有位同年同他打招呼,只是正常的寒暄而已,他却只闭着眼睛,半句不答,良久,才跟人家说了句‘非礼勿言’,让人家噤声,你说说……” 说到这里,好似又觉得自己暗下里议论别人有几分的不妥,他讪讪地笑了笑,道:“总之,若非必须,不要轻易同他搭话就是,也免得剃头挑子一头热,白白惹了尴尬!” 他语极快,又因距离近,一股热气冲到6烁耳中。 6烁的耳根“腾”的红了,只觉得十分的不适应。 第092章 府试(下)(新春快乐) 6烁不由坐直身子,稍稍远离了他些,直到那股直冲向耳根的热气消失了,他整个人才觉得自在了些。 ≈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刚诸位聚在一起互通姓名之时,未曾见他上前来!”6烁恍然,低声感叹了一句。 说完,他又冲向杜鼎臣所在的位置望了望,见他板着个面孔,两条虫一样的眉毛紧紧地皱着,薄唇微微地抿起,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看着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杜小公子的这种憨厚的面相,与他此时的肃容倒是相得! 若非知道他与自己同岁,6烁几乎要以为他是个老学究了! 听闻岳阁老就是守旧崇古的代表,这位杜小公子自幼跟在他身边读书,可真是将外公的仪态学了个十成十。 蔡行霈似是意识到刚刚自己有些失言,此时也不多语了。听了6烁的感怀之语,他心领神会,一张俊脸皱在一起,不停地挤眉弄眼,做出种种怪相。 倒衬得他眉心的小痣愈的亮眼。 6烁不由看的呆了呆。 这个蔡行霈可真是俊美啊! 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 在6烁见过的大齐男人中,容色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 嗯!也就比自己差了那么一点儿。 6烁不由自恋的想到,心情也因此美丽了起来。 他就对着蔡行霈笑道:“还要多谢兄台提醒!不然,小弟若是贸贸然上前去,怕是要碰一鼻子灰了!” 也不说其他的,只是对蔡行霈表示感谢。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小厅里的都是精明人,他们刚刚说话的声音也不低,若是被他人听到他们在此诋毁杜鼎臣,倒是有些不好了。 “哎!什么谢不谢的,咱们两个什么关系,你这样说可真是见外了啊!” 蔡行霈摆了摆手,笑嘻嘻地回道。 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相识的关系罢了! 6烁不由怀疑起自己对此人的第一判断来,感情这人不是善于察言观色,而是天然的自来熟啊! 不过鉴于世家子弟都是会伪装的高手,面具带着一层又一层,6烁可不会因为这个蔡行霈此时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就对他完全放心。 日久才能见人心呐! 众人又聚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就有小吏进来,请他们到外面去。 这就是要进行例行的祭孔仪式了! 这次的主考官依旧穿着绯色白鹇图案的官服,应该还是位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只不过相较于县试时的刘大人,这位看着要年长许多。 应该也是位德高望重之人!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进行完毕,总算可以进场考试了。 6烁暗自呼了口气。 他只觉得这几次的进场考试经历,真的是一次比一次玄幻了。 进场完毕。 前二十名的考生锁在一个考院里,奇偶名次的人两两相对,由主考官亲自监考。 此时6烁面对着的,就是朱鼎臣那张棺材脸。 但他却没心思多想这些了,因为试卷已66续续的了下来。 6烁将所有的试卷翻验了一遍,见并没有刊印、模糊、错漏等问题时,他才沉下心来,把所有的试题浏览了一遍,估量了一下它们的难度以及需要的时间,等把所有的都确认了一遍,他才将毛笔饱蘸了墨水,提笔认真写了起来。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只听得到主考官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咔——咔——咔” 主考官四处巡视着,不时看一看众考生的答卷情况。 因为他官威甚重,又是此次的主考,有几个考生就显得极为紧张,主考官甫一靠近,他们的手就开始抖抖索索,紧张不已,半点也写不下去了。 6烁倒是不会由此方面的担忧。 因他是案,主考官到他身边巡视的次数可谓是最多的,看着他试卷上的答案,不时地或点头或摇头或抚须,似是对他的答案感触很大。 6烁稳稳地持着毛笔,不见半点的抖动失态,神情认真,他此时只一门心思沉浸在考题当中,主考官的巡视对他的影响几乎为零。 至于6烁如此淡定的原因? 呵呵,咱可是从现代过来的,在前世那个一考定终生的年代,什么样的考试咱没经历过?什么样奇葩的监考老师咱没见识过? 此时不过是寻常的巡视罢了,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府试的所有考试科目,分为帖经、墨义、策论三场,每天一场。最后一场除考策论之外,还会加上一诗赋题,难度相较县试显然是大了许多,但对于准备充足的6烁来说,要准确地答完,却也是不在话下的。 时间飞逝,转眼就开始第三场考试了。 6烁打开试卷,照例浏览了一遍试题,见共有三道策论、一道诗赋,题量还是挺大的。 6烁半点不敢耽误时间,沉着的做起试题来。 第一道策论题,“昧昧我思之,何得也?” 6烁甫一见到这道题,不由得心中暗笑。 这道题对于他来说,真可谓是印象深刻啊! 只因前世他听过一个科举轶事,就是有关于“昧昧我思之”的。 “昧昧我思之”,语出《尚书·秦誓》,全句是“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昧昧本是暗暗的意思,昧昧而思,就是深潜而静思。清朝的一名考生,还未曾读到《尚书·秦誓》,就误将“昧昧”认作了“妹妹”,于是整篇文章呼哥唤妹,极尽旖旎之语,考官看后哭笑不得,幽默的批注道:“哥哥你错了”。 6烁还为此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差开到这里,6烁也不敢再耽误了,明了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就开始引经据典,一步步打了起来。 一道,两道,三道。 三道策论题都答完了。 6烁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去看诗赋题。 题目为“赋得‘万物静观皆自得’得“观”字五言八韵”。 6烁稍微想了想,这看出来,这句诗出自宋代大家程颢的《偶成》,韵律简单,是一道中规中矩的诗赋题。 6烁只稍稍想了一会儿,就下笔写成了一诗。 等把所有的试题都写完,6烁检查了一遍错字,又仔细勘验了一遍答案中是否犯了讳名,见全都无误了,他才把答案全都誊录在试卷纸上。 等做完这些,6烁看了看考场中央的沙漏,距离考试结束尚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自己今日的度倒是快了许多。 6烁想到这里,目光一转,瞟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杜鼎臣。 咦? 真是稀奇啊! 杜鼎臣万年不变的棺材脸上居然有了表情。 他竟然皱眉了! 第093章 阻拦 他竟然皱眉了! 简直比母猪上树还要稀奇。 6烁望着两米开外的杜鼎臣,暗自唏嘘了一秒,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杜鼎臣这么淡定的人,考试中途为何要皱眉? 难道是这试卷中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是了,也只能是这个解释了! 6烁想到这里,也不再乱看了,连忙找出答卷,从新审起题来。 “昧昧我思之,何得也?” “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证定保。” “兵车不式,武车馁旌,德车结旌。” 三道策论题,前两者出自《尚书》,后者选自《礼记》,这些句子,都是6烁十分熟悉的,并且府试开考前,卫夫子又详细的将这几本的摘要涵义重新讲了一遍。 6烁十分确定,这三道题,他并没有审错。 难道是最后一道诗赋? 6烁稍微吁了口气,又继续往下看。 “赋得‘万物静观皆自得’得‘观’,五言八韵。” 确实是出自程颢的《偶成》,十分中规中矩的诗赋题,并没有什么含糊的意义。 等把四道全部看完,6烁“咚咚”狂跳的心才慢慢沉静下来。 他怔愣了一会儿,不由放下了卷子。 还是相信自己吧! 不能因为他人的一点小情绪,就干扰了自己的思路。 这样想着,6烁再看对面始终皱着眉头、万分踌躇的杜鼎臣时,心中就已激不起半点涟漪了。 虽是如此,等他出了考场,心中却还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想着等回家见了卫夫子,还是请教他一声的好。 ** 芜绿苑。 等把房内所有东西都收拾一遍,麦穗就放下鸡毛掸子,坐在了门前的小杌子上。 芜绿苑寂静一片,一声都无。 晨光灿灿,轻柔的洒在麦穗脸上。 她不由抿了抿唇,想着自己的心事。 先前有汤药续着吊命,娘的身体眼见得是日渐好了!谁知这十来日缺少银钱,买不着好药,又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哎! 她轻轻叹了口气。 爹娘年纪都大了,身体不中用,早早就没了差事,几个姐姐自从嫁了人,也都成了别家的了,自身的日子都不好过,娘身上有病,麦穗也不好去劳烦她们。 而弟弟?弟弟年纪还小,就是给府上打杂,管事婆子们也不会要!更何况,就算府上收人,他小小年纪,麦穗也不放心他在府中走动。 如今全家就指望着自己了。 谁知道上个月廖妈妈又了话,说是自己离了姨娘身边,如今只是个守院子的,与三等丫鬟无异,自然不能再拿一等丫鬟的月例。 降了两等,这月到自己手上的,还不足五百钱。 药罐子!药罐子!那就是吃钱的窟窿,一个月五百钱,连一家的衣食住行都不够,哪里能担负娘的药材钱。 想到这里,麦穗不由抬起头,望了望院子里的海棠树。 这是杨姨娘抬成姨娘那一年,亲自吩咐自己植的。 那时候主仆俩相依为命,多好啊! 如今几年过去了,姨娘怀了身子,身份尊贵起来,反观自己,倒是比在松鹤堂做三等小丫鬟时还要不如。 麦穗舔了舔唇,想了一会儿,就豁然站起身来。 不行,还是得去求求姨娘! 自己往日这么帮她,她不能不管自己。 麦穗拍拍身上的春衫,回身取了个荷包来,又嘱咐了另一个洒扫小丫头一声,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砚园,直往琦园栖霞阁去了。 栖霞阁正位于松鹤堂的西北角,是座两层的复式小楼,外头又绕着一层小院墙,装饰华丽,花木众多,看着比东府大太太住的陇翠院还要阔气几分。 麦穗看着眼前的建筑,不知怎的,心里竟松了口气。 姨娘如今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听说最近大爷也时常来看她,一看就是极得宠爱! 真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今自己拿那么小的事情来求她,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她应该不会不帮自己吧。 想到这里,她也不犹豫了,几步走上前,拍了拍朱红色的木门。 是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开的门。 门一开,麦穗立刻就看到了门里的景象。 几个小丫鬟都聚在院子里,或是翻花绳玩,或是打络子,或是聚在一起说闲话,她们的声音虽可以压低了,麦穗却还是听到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总之,十分的清闲。 麦穗的眼神不由暗了暗。 一个,两个……八个。 这么多的下人,姨娘的排场倒是越来越大了。 “哟,这不是麦穗姐姐吗?你不在芜绿苑当差,怎么跑到栖霞阁来了!小心让廖妈妈看见了,再扣你的月钱!” 院子里的众人也都看到了麦穗,一个叫青苹的率先开了口。 青苹是一直跟在姨娘身边侍候着的,原是归在麦穗手下管,两人多多少少有些龃龉,自从麦穗被降了职,她就被提了一等,跟着来了栖霞阁。 她自然也知道麦穗被降了月钱的事,因而,此时这话虽是笑着说的,显得客客气气,讽刺之意却十分的强烈。 周围坐着的小丫鬟听了,就都用帕子捂了嘴,吃吃笑了起来。 “本来就没多少,再扣下去,怕就没了!” “芜绿苑半个主子都无,能有什么差事,麦穗姐姐想也是闲的不行,来找咱们叙旧来了。” …… 一群小丫鬟罢了,若是往日,哪里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麦穗攥了攥拳,压下自己的火气。 此时自己是来求人的,可不能因一时意气,得罪了她们。 麦穗扯扯嘴角,笑了笑道:“这几日闲着无事,就做了个荷包,上面绣着姨娘最爱的芙蓉花花样,想着拿给姨娘看看!还望青苹姐姐通融一声,让我进院子见见姨娘。” 青苹见她向自己低头,口中直称姐姐,心中得意,口里却道:“那可不行!” 麦穗忍了又忍,如今低声下气求人已数极限,现在听青苹说不准,以为是她存心要阻拦,刚要开口吵闹,青苹却已抬了抬眉头,轻轻笑了起来。 “可不是做妹妹的不愿意去给你禀报,只是如今大爷也在屋子里,你现在进去,像个什么样子!若是大爷恼了,把你撵出府去,那可就不好了!哎~妹妹也全是为你好啊,麦穗姐姐可要领情。” 第094章 真假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分明是在暗暗指责麦穗心思不纯呢! 青苹说完这些,斜乜了麦穗一眼,就用帕子捂嘴轻轻笑了起来。? 周围守着的小丫鬟们心领神会,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跟着笑了起来。 麦穗却对这些嘲笑毫不理会,她只是在估量青萍这话的真实性。 大爷在屋子里?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大爷早该去前院了,又怎么会继续留在后宅! 麦穗对青苹所说的话是半点都不信的,这理由分明是在随意搪塞自己呢! 这小蹄子,为了不让自己亲近姨娘,竟编排这种瞎话来糊弄自己!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要拦住自己?哼!她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来栖霞阁的,想要这样轻易地打了自己?没门! 见不着姨娘,她是打定主意不会罢休的。 “青苹妹妹快别捉弄我了,我不过是进去递个荷包,跟姨娘说两句话罢了!于你能有什么妨碍?你这么推三阻四的,又算得了什么?” 麦穗心中气愤,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也不再亲热的喊什么“青苹姐姐”了,拉下脸子沉声说了起来,话头极冲。 青苹见她话里话外都在暗讽自己,指责为报私仇不给她通传。她不禁心头火起,两条柳眉一竖,压低声音尖叫道:“好大的脸面!你也不看看你是谁?不过是姨娘不要了的一坨臭狗屎罢了!还敢在栖霞阁里跟我闹,真当自己还是体面的大丫鬟呢!” 说到这里,青苹就往地上“呸”的啐了一口。 麦穗叫她说的羞恼,两颊一下子涨的通红。 青苹冷笑着继续道:“你也不必说的那么好听,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说是来送荷包的,谁会信你?打着这么好的旗号,必定是来跟姨娘诉苦,让她把你调到身边来的!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了,你若是进来了,咱们这一堆姐妹怕是就没着落了!还不定要被落到哪处呢!就是为了院子里的姐妹,我也得撕破你的脸皮!” 青苹果真是个有心机的,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又恰恰戳中了要害! 话音一落,周围的小丫头们看着麦穗的眼神都不对了。 是啊,姨娘身边有八个伺候的,已经是恩典了,若是再添个麦穗进来,她们还不知道会被落到哪里呢! 杨姨娘对小丫鬟们一向宽容,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有什么责罚! 再想找这样的好去处就难了。 麦穗见青苹利口一张,周围的小丫鬟都开始仇视自己起来,心里也有些慌张了,连忙开口反驳道:“我没有,你别乱开口污蔑我!” 青苹冷笑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且,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当初廖妈妈要给你降月银时,念着你是姨娘身边的老人了,她为了照顾姨娘的脸面,可是特地来栖霞阁请示过得。姨娘当时可是说了,像你这样失过言,又对大太太不敬的人,原是该提脚卖出去的,如今能留你在府里做个三等丫鬟,已是大太太仁慈了……” 青苹这话还没说完,就已叫麦穗打断。 “不可能!姨娘不会这么不念旧情的。” 麦穗拔高了声音,语气中俱是不敢置信,显得十分的尖利。 周围的小丫鬟也都是第一次听说,此时全都面面相觑。 只有一个穿着秋香色春衫的丫鬟出声提醒道:“姐姐可千万声音小点,大爷确实是在屋里呢!若是惊动了怕就不好了!” 麦穗却依然呆愣愣的,瞪大了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 因了那些年的姐妹情谊,自己跟着杨姨娘过了几年的苦日子,私下里还为着这个“姐妹”跟大太太对着干,可以说,现在姨娘能这么风光,至少有自己的一半功劳! 没成想,到头来却换来杨姨娘这样的对待!她富贵风光了,却把自己给踢到了一边。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你若不信,尽管回砚园去问廖妈妈!看我有没有说谎骗你。” 青苹看着她悲恸的神色,不为所动,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一样,开口提起了廖妈妈! 廖妈妈是东府管着人事的老人了,又是大太太身边的一把手。如今青苹把她都说出来了,可见这事就是真的了! 不管麦穗信不信,反正此时在周围站着的小丫鬟却都信了。 一个个花朵般的姑娘,心肠软,刚刚还拿喷火的眼睛仇视着麦穗,现在那眼神却都化为了同情。 青苹却还嫌不够,添油加醋道:“我劝你啊,要是还要点脸面,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芜绿苑,别再开口闭口找姨娘了!姨娘可不想见到你,怕是只要一想起你,都要觉得烦了。” 这话说完,青苹甩甩帕子,显得极为嫌弃和不耐烦。 麦穗眼圈红红的,怔愣了一会儿,转身捂着脸跑了。 “青苹姐姐这话说的真绝,你看那麦穗,哭的多伤心啊!” 一小丫鬟望着麦穗的背影,起了同情心。 “你管她伤不伤心!她若是得意了,进了栖霞阁,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青苹姐姐这是在帮咱们呢!” 另一小丫鬟翻着白眼,显然是对这滥好心十分不屑。 …… 她们说她们的,青苹却丝毫未受影响,又重新走回了廊下,拿起丝线,开始打起络子来。 “青苹姐姐,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姨娘真那样说的?” 青苹听到这话,不禁眼睛闪了闪。 “这样的话,我能会乱说?” 青苹反问了一句。 说完,她又微提了声音,警告道:“这事咱们知道就行了!那麦穗往常在姨娘多有脸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姨娘再想起了她,把她调回身边来,到时候该哭的就是咱们了!” 周围的小丫鬟全都了然。 感情青苹是怕失去了大丫鬟的位置啊! 不过能撵走麦穗,这事确实是对她们有利的,小丫鬟们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感激之意,她们也不耽误,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青苹见她们的反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刚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 麦穗眼泪泉水般涌了出来,她拿帕子捂着脸,小跑着出了琦园。 一路上遇到不少的丫头婆子,见她这样,都拿惊异的眼光看着她。 敬国公府是个规矩人家,对下人一向要求严格,行为这么出格的丫鬟,倒是少见。 第095章 机会 麦穗却只顾着伤心,对这些打量的目光通通视而不见。? ? 白氏说她是个没脑子的,果真是没有说错。 这边青苹才跟她说了这些,她就想也没想,带着泪痕就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靠近前院,是东府当家主母处理后宅公事的地方,每日辰时初,白氏就会召集了府中的各个管事婆子来此回话,并安排一日各项事宜,放各处对牌等。 廖妈妈因是管着东府人事的,东府服侍着的丫头婆子众多,大事小事,总会有人来她面前讨个主意,因而,一天下来,廖妈妈倒是有大半的时辰呆在春晖堂里。 今日也是一样。 麦穗就肿着红通通的眼泡,一脚踏进了春晖堂内。 现在已过了集中回事的时辰,因而春晖堂内的丫头婆子倒是不多,尽管如此,零星剩下的几个,见麦穗这样哭着跑了进来,十分的不成体统,也俱都露出诧异之色,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哪处的丫鬟,竟这样大胆,敢来春晖堂里这样胡闹? 堂内众人纷纷窃窃私语,猜测起来。 只有廖妈妈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只眼神闪了闪,微微翘了翘嘴角,知道麦穗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麦穗跑进了春晖堂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只顾着抽噎,倒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春晖堂内众人见她如此作态,也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一个穿着管事婆子装束的女人,名唤林妈妈的,反应过来,尖声叫道:“没有规矩!真是没有规矩!春晖堂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这样乱闯?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住她,把她给我拖出去!” 边说着,边用手指了几个粗使婆子。 众人得了令,也不耽误,两个身高体壮的粗使婆子快步走上前来,左右反剪了她的双臂,又用腿压着她的腿,把个娇娇小小的麦穗制伏的半点动弹不得。 自始至终,廖妈妈都端坐在灯挂椅上,淡定的掀着手中的陶瓷杯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麦穗也顾不得伤心难过了,此时她被压制住了,慌忙直起上身,一边左右挣扎着,一边大喊: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我没有错,我没有犯错……” 左边的婆子见她哇哇乱叫,取出身上的帕子,窝成一团塞到了要塞到她的嘴里,却不防被她一下子咬住了手,虎口一疼,一丝血意渗了出来。 “嘶——” 周围的人见麦穗这样恶狠狠凶悍的模样,似是感同身受一般,不由都吸了口气,替那被咬的婆子捏了把汗。 这到底是谁的人啊!可真够大胆的,竟敢在春晖堂里这样闹!连林妈妈的话都敢不听,连粗使婆子的手都敢去咬。 “啊——” 那粗使婆子被咬的疼了,慌忙松开另一只钳制着麦穗胳膊的手,蒲扇一样的大掌“啪”的一下打在麦穗脸上。 麦穗的半边脸一下子多了个红红的掌印,慢慢地开始肿的老高。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吸引了不少的人来看热闹,外头闻讯赶来的丫头婆子一层一层,约有十多个。 “好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极大,堂中众人倒是一下子都被震住了,惊得忘了动作。 正是廖妈妈的声音。 廖妈妈在椅子上稳稳坐了那么久,对麦穗及两个粗使婆子的行为显见得有纵容之意,如今眼见得堂中众人闹得够了,闹得她满意了,她才开口喝止了起来。 “在春晖堂里打打闹闹,揪成一团,成什么样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这呵斥声虽是对着堂中纠缠成一团的几人说得,但目睹了事情全程的众人却都知道,这是在呵斥麦穗呢。 两个粗使婆子也不再拉拉扯扯,讪讪地放开了拉着麦穗的手。 麦穗刚刚挣扎了那一番,早已脱力,此时就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身子前倾着,只顾着呜呜咽咽的哭泣。 “你这刁婢,不好好在院子里当值,哭哭啼啼地跑到春晖堂里来闹什么!莫不是看着主子仁善,就敢随意破坏规矩了!说,你今日若是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看我饶不饶你!家有家规,把你一家子打一顿板子、提脚卖了,都是轻的。” 廖妈妈声色俱厉,看着极为恼怒。 她已然明了麦穗为什么会来,必是交代给青苹的话起作用了! 本以为这个麦穗会私下里来询问自己,没料到她却敢直接闯进春晖堂里来! 不过这这样正好!当着众人的面来做这件事,效果只会更好! 廖妈妈想到这里,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可怖起来。 麦穗早吓得呆了! 她刚刚冲进春晖堂来,全靠着心中那一股郁气,全然忘了春晖堂是个什么地方了! 忘了这里可是正经安排府中差事的地方,内宅的大事小事都在此处安排,若是无事,小丫头们随意进来都要吃顿排头的,更何况她泪流满面、不管不顾往里闯了。 刚刚被两个婆子制服住,又挨了一顿打,她已有些泄气,如今又听廖妈妈如此严厉的质问自己,麦穗早吓破了胆。 到底是个鸟雀心肠儿! “妈妈饶命!妈妈饶命!奴婢是家中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想来求求您,跟您借点银钱的!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您可千万不能卖了奴婢一家啊!” 边说着,边一下下的往地上磕着头。 麦穗虽被吓破了胆子,脑子却愈清晰起来,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提杨姨娘之事,免得再落个编排主子的恶名。 她只是诉苦,言说自己是为借钱来了。 廖妈妈却板着脸,摆明了不信她的,言道:“大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狡辩!若是真个为借钱来的,怎么不好好地来借,偏要不知规矩的乱闯?” 旁边的众人也都窃窃私语,显见得是对此事不相信的。 “是真的!是真的!奴婢不敢欺瞒!奴婢被降了等,月钱不够平日里的家中花用,我娘身子骨又一日不如一日,奴婢实在慌了,这才斗胆闯了春晖堂!倒忘了春晖堂的规矩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还请廖妈妈饶命啊!” 第096章 恩惠(一更求首订) 廖妈妈听她如此说,倒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刚刚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 围着的人见廖妈妈这般情态,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廖妈妈一向为人公正,赏罚分明,怎的才听了麦穗这一番诉说,立马就换了个颜色? “你必是不服气我给你降月例的事了!” 廖妈妈叹息一声。 麦穗听廖妈妈主动提起月例银子之事来,猛地抬起头来。廖妈妈却没有理会她,径直往下说了起来。 “哎——你家中的光景我也是知道的!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你自己支撑!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你如今不在主子身边伺候,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拿一等丫鬟的月例,不然,你让其他人怎么想?” 廖妈妈声音低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周围轻轻地嘀咕声越来越大了。 许多人都点点头,显然是赞同廖妈妈的安排的,觉得这样才合规矩,对其他人来说才叫公平。 “这件事是归我管的,原先也只是提一提,毕竟杨姨娘近来怀了身子,身份跟着贵重了起来,你又是跟在她身边服侍了几年了的,我自然不敢擅自拿主意,就专门去请示了姨娘,姨娘也是同意了的!你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姨娘同意了,自然就是赞同给你降等了!” 廖妈妈说完这话,眼中露出一种悲悯的神色来。 原来是姨娘同意的! 从大丫鬟被降等到三等小丫鬟,这可不仅仅是月银的事,还关乎脸面啊!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麦穗的身上。 也不知这丫鬟犯了什么错,竟能让杨姨娘厌弃至此。 不过想想刚刚这丫鬟的不守规矩,以及她咬人的凶悍模样,众人都交换了个眼神,露出了然的神色来。 尽管如此,在场的也有许多与麦穗交好的,知道麦穗平日里的为人,且她对杨姨娘又向来忠心耿耿,就纷纷为她说起话来。 如今杨姨娘日子好过了,却丝毫不念及旧日的主仆情谊,把与她共患难的麦穗往泥里踩,真是让人寒心。 众人知晓了内情,又纷纷在心里鄙视起杨姨娘来。 廖妈妈看着众人的神色,知道她们必是在猜测什么这一对主仆的关系,她见目的达到,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满意。 至于当时的内情,杨姨娘到底有没有同意,又是怎么同意的,反正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件事,又有谁会关心呢? 麦穗却是彻底呆愣在当场,眼泪在双眼中打转,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虽说刚刚在栖霞阁听青苹提起时,她心中已隐隐有些相信这个说辞了,但想着这些年与杨姨娘之间的情分,到底在心中存了一丝希望。 如今听廖妈妈亲口证实,她才如被雷劈一般,彻底绝了希望。 廖妈妈的神色愈的柔和,轻声对她说道:“你娘身患重病,一直靠药材吊着命,这我也是知道的!全家就靠你一个人支撑,那点月银只怕是不够!” 廖妈妈说到这里,沉思了起来。 周围人听出了廖妈妈华中的怜悯之意,心中百转千回,暗暗猜测起来。 廖妈妈莫不是要给她资助银钱? 麦穗也抬起头来,紧张的期待着。 她今天之所以要找姨娘,说到底,还是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境啊! “这样吧!”廖妈妈道。 “如今芜绿苑暂时没有主子,却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留守着,事情不多,你应当是每日上午轮值是吧?” 廖妈妈询问道。 麦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觉得廖妈妈是要为自己安排差事了,慌忙点头。 “这几日为着安排花宴之事,府中忙碌个不停,春晖堂未免有些人手不足。你每日下午就来春晖堂轮值吧!就来我身边,暂时替我管这些金银器皿之类的物品,待到杨姨娘日后生产,搬回芜绿苑去,要去要留,你再听她安排就是!” 管理金银器皿? 众人吸了口气。 这可是个肥差,这几日争抢着要揽这个活计的人可不少呢。 廖妈妈一向在大太太面前得脸面,十分受重视。如今既然她都同意了,那必是确定无疑了的。 众人思量到这里,纷纷向麦穗投来大量的目光,十分的不善。 这小丫头!闯祸还闯出名堂来了! 麦穗听廖妈妈如此说,心中大喜,忙伏在地上,一下下磕起头来,心中对廖妈妈感激不已。 先前因为廖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人,麦穗一向觉得她如洪水猛兽一般,再加上降月银之事,更是对她怨憎不已。 如今知道了真相,又有了廖妈妈这一系列安排,因而,当初麦穗对廖妈妈的痛恨之情有多重,现在对她的感激就有多深。 廖妈妈睇眼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瞧了瞧麦穗泪眼朦胧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总算能给大太太个满意的交代了。 ** 此时,礼部一封闭的大堂内,数十位学识渊博的官员正在埋头苦干,集中精力批阅试卷。 这次批改的,正是此次京师府试的试卷。 跟考试一样,京师童生试的阅卷事务也具有极大地特殊性,阅卷的官员均由礼部尚书指定,多是由朝中的翰林或是学问精进的大儒担任。 大齐文治天下,官员中虽有凭借祖上恩荫授官的,但多是些低品级小官,要想升到三品以上,必须是由科举出身的正统学子才行。 而这些翰林及文学大儒,恰恰都是科举入仕的学子中的佼佼者,但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学问渊博的多得是。 因而,这些阅卷官员的选择,一多半是因为参加考试的学子里没有亲戚故旧以及门生弟子,以防止出现徇私的状况。 但京师高官权贵众多,背地里的关系,又怎能一一全部得知呢?因而,礼部尚书又安排了两位侍郎采取轮班制,对改卷的情况亲自进行监督,并对阅卷现场的一些突状况进行合理的解决。 而今日负责监督的,恰恰是礼部左侍郎——姜景华。 第097章 纰漏(二更求首订) 姜景华年逾四十,却依旧生的丰神俊貌,高大儒雅,看起来十分的精神。? ??? ? 岁月对他似乎格外的优待,除了渐渐蓄长的胡须外,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此时,侧殿内无一丝人声,只有阅卷官员们翻阅试卷时哗啦啦的响声,以及姜景华时不时巡视时皂靴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姜景华巡视了一会儿,见阅卷官员们个顶个的认真,且也不并没有出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他满意地点点头,抚了抚长长的胡须,停下了巡视的脚步,转身走到了侧殿旁边的小休息室里坐下。 巡视也是要讲究时间和策略的。 在场阅卷的个个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身份贵重,加之又都有着读书人的傲骨,人人都觉得自己高风亮节,正该被人仰视、尊重! 因而,若是经常性的巡视,会让阅卷官员们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很容易得罪人。 如此一来,过于尽职尽责,反倒不美。 姜景华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了有十来年之久,深谙此道,正是个中高手! 因而,像如今这样,一个上午巡视两三回,既完成了工作,又不得罪这些同僚,最是适宜,他做起来十分的得心应手。 姜景华饮了会儿茶,又就着天光看了会儿书,间或出来巡视一会儿,转眼间,上午的阅卷就要结束了。 京师各项考试的阅卷都十分的严格,每份试卷都要最少经过三人之手,才能判定分数,若是三位阅卷官员出现意见分歧、拿不定注意,还会请主阅官员在一块儿商量,进行水平评定。 因为这个,京师考试的阅卷效率就不是很高! 因而,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也才评定了两百多份试卷而已。 “各位大人辛苦了!礼部已备好了宴席,各位简单用一下午饭,再在庐舍里休整休整,咱们下午继续!” 等阅卷官员们离了座,纷纷站起身来,姜景华就走上前去,拱手客气了起来。 “不敢不敢!科举乃重中之重,我等能为朝廷效绵薄之力,甄选国之精英,全仰赖尚书大人的眷顾和信任,仰赖圣上的天恩呐!这是我等之幸,不言辛苦!不言辛苦!” 大家也都是眼明心活之人,官场话灌了一肚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纷纷客气了起来。 众人你来我往的谦虚了一会儿,姜景华就吩咐了小吏,引着各位大人前去用餐。 他则要继续留下来,进行一些收尾工作。 所谓收尾工作,就是要将阅卷之前加上的用来糊名的纸张去掉,然后将每份试卷单独封成小册,并按照一阅所得分数进行简单的分类,以便日后全部试卷改出时,统一进行计分、排名。 府试虽是分三天三场考的,但每个人的试卷却不是分开的。在一阅之前,小吏们就会将每个人三场所有的试卷封存在一起,进行糊名,以防止出现徇私舞弊的状况。 这种状况,就使得一阅完毕时,每个考生的成绩基本已经全部出来。 但科举主要考的是文章,自古讲究文无第一,说的就是一篇文章的变数很大,不同的人阅卷,可能成绩就不同。 因而,一阅之后,还会进行二阅。 但二阅与一阅极为不同,不再是大海捞针一般一份一份的批阅,而是只选取前两百名,每位考官再全部批阅一边,分出一二三四,这就是最终的府试排名了。 此时,小吏们正在一一拆掉糊名用纸。 姜景华站在一旁,不时地翻阅已经改出的几份,想要看一看这些考生的得分状况。 突然,一份试卷呈现在他的面前,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目光。 只因这份试卷不仅字迹清秀爽朗,且页的策论题目十分新颖,一看就是个优秀学子写出的。 姜景华不由翻到了尾页,看了看考生的姓名。 杜鼎臣。 杜鼎臣? 是岳阁老的外孙啊! 姜景华心思动了动,开始一页一页认真的翻阅了起来。 前面三篇策论,全都写得极为精彩! 虽说岳阁老如今有向太子靠拢的趋势,而姜景华自己则拜了高阁老为座师,两人可以说是不同的阵营,明明白白的政敌。 姜景华却依旧忍不住拊掌赞叹! 真是好文笔啊! 岳阁老果真是个能人!怕是再过个十来年,这杜鼎臣就又是朝廷一大重臣了! 姜景华想着想着,就翻到了最后一页的赋得体诗赋。 通读下来,诗是好诗,只是看到诗题—— 看到诗题! 姜景华就再也顾不得评判这道诗赋他答得如何了! 姜景华不禁双眼一眯,瞳孔微张,习惯性的抚起长长的胡须来。 这府试题目自己也是仔细浏览过的,怎么前几天自己就没有现呢? 不过没关系!只要是好事,来的多晚都没有关系,更何况是这样大的好事! 天大的把柄啊! 姜景华想到这里,心“咚咚”跳的极快。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竟然让他现了这个大纰漏。 旁边站着的一名员外郎见姜景华长时间地翻阅这张试卷,看完之后,又驻足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的,不由有些疑惑。 他叫道:“姜大人?姜大人?” 姜景华听到他叫自己,忙回过神来。 “呵!看了这份试卷,一时间有感而,倒是失态了!” 姜景华虽如此说着,脸上却露出极轻松的笑意来,上唇之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对于自己刚刚呆却被人现之事,显得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见您看这份试卷看了这么长时间,可是这上面有什么不妥?” 那侍郎见姜侍郎如此高兴地样子,不由更加的疑惑起来。 姜侍郎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像是带了一层面具,一层官场众人都为戴上的伪装面具。 自己何曾见过他如此毫无拘束、自心底的笑容? “没有不妥!好试卷!好试卷!真是好试卷!” 第098章 哑谜(三更求首订) “没有不妥!好试卷!好试卷!真是好试卷!” 姜景华感叹道,笑的颇有些意味深长。 那侍郎见姜景华对这份试卷赞誉有加、如此推崇的样子,不由踮起了脚跟,伸长了脖子往试卷上去瞄。 等他看到姓名那一栏里,写着杜鼎臣三个字时,才恍然明白过来。 “这位杜小公子县试时虽是第二,与那案6烁6小公子相比却是差别不大的!又是岳阁老亲自教导的,学问自是不差,怪不得能得您这样看重!” “是啊!” 姜景华听他如此说,不由抖着胡须,乐呵呵的笑了笑。 6烁,杜鼎臣,蔡行霈。 这三个少年英才,霸占了今年全京师县试的前三名,一个个的,却都是太子党一派的。 自己跟在座师身边,那几日几乎是日日听他念叨这三人,因而,没有谁比他记得更清楚了。 如此也好! 想到刚刚自己所见到的,姜景华脑海中不由升腾起一个念头来,一个能将这三家网罗在一起、相互厌憎的念头,一个为四皇子扳回一局的念头。 收尾工作极为简单,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小吏们就全都处置妥当了。 姜景华心中存着事儿,来回的踱步走动,等到小吏们把这些都办妥了,他就半点也不耽误,风风火火的出了礼部的大门,骑着马,飞奔着往雎宁胡同去了。 高卓高阁老的府邸正坐落在雎宁胡同。 高府建的逶迤壮阔,高高的围墙,红底绿瓦,围住了满园的湖光山色、姹紫嫣红,几乎占了大半个雎宁胡同。 占地如此之广大,装饰如此之豪华,与那些世代积累的世家府邸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若是寻常官宦之家,住在这样的宅邸里,怕是早就抵不过御史的口诛笔伐,被治个骄奢淫逸、劳民动财之罪来。 高府却是不同。 高卓不愧是惠崇帝面前的第一宠臣,宠逾梁翼、幸过高俅,放眼朝堂,能掩盖其风华的,几乎没有。 就连眼前这宅子! 这宅子,原是太祖皇帝专为爱女朝华公主修建的府邸,惠崇帝登基之后,高卓曾向惠崇帝诉苦过“居京师大不易”,惠崇帝一个高兴,就将这宅子赏给了高俅,以用作“临时安家之地”。 如此豪华的宅邸,这般轻易地就赐给了高卓,可以想见高卓在惠崇帝眼中的地位。 姜景华到了高府大门口,将拴马的缰绳丢给门房,也不用人领着,熟门熟路的就进了高府,直奔高卓的前院书房。 等姜景华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向书房走时,远远地就看到书房房门紧闭,门口又有两个高大男子一动不动地守着,静悄悄的,除了伏卧在门口垂丝海棠树上的小鸟在叫之外,几乎一声也无。 虽说如此,但那两个高大男子都是功夫极高的密探,如今却在书房外守着,显见得此时书房内有人,而高卓必是在与人商量密事。 姜景华来了高府多次,这样的状况已经历了不少,他也十分的知趣,在距离书房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不再往里进了。 只对着守门的人说道:“快快往里面通传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阁老。” 那男子抱了下拳,正要回身去通报,书房内就已经有一声咳嗽传来。 “外面站着的是何人?” 是一道略略苍老的声音。 正是高卓的声音。 “学生益吾,刚从衙门过来,有要事要向老师禀报!” 虽说隔着门,高卓并不能看见,姜景华还是双手抱了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是益吾啊!”高卓“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书房里没有外人,你也进来吧!” “是!” 姜景华垂下眼睑,低声应了一句,就撩起前摆,几步走到书房门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正对门的花厅里共有四个人。 高卓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轻眯着眼睛,下的灯挂椅上,左右分别坐着高府的幕僚夏先生、景先生。 而花厅正中央,正站着一黑衣人,低眉敛目,面庞冷冰冰的,似是一具木人。 是高府的死士。 姜景华只打眼溜了一遍,就知道屋内四人刚刚在谈论什么。 高卓见他进来了,微微抬了抬下巴,那正中央站着的黑衣人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书房。 “老师!夏先生,景先生。” 姜景华先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姜景华毕竟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身份尊贵,而夏先生、景先生两个却仅仅是举人身份。按说,姜景华本不必向他们两个如此行礼。 只是夏先生、景先生两人身份特殊,他们自高卓年少位卑、无权无势之时就开始跟随着他,忠心耿耿,加之眼光独到、见解非凡,很受高卓礼遇优待。 也连带着的,姜景华作为高卓的门生,又依附于高卓,对着两人自然也要秉持着尊敬的态度。 “益吾啊!你不是一上午都在礼部衙门里巡视阅卷状况吗?衙门那一亩三分地,能有什么要事?难道是阅卷的官员里有徇私的?” 高卓嗓音柔和,娓娓道来,话中充满了对姜景华所说的“要事”的质疑。 若是不知他身份的人,听了他这和煦的声音,还以为是哪家和善的老翁呢。 “不是,今日阅卷官员们阅毕走了之后,学生随便翻阅了那些考生的试卷,无意间现了岳阁老外孙杜鼎臣的答卷,那最后一道五言八韵诗,正选自《偶成》中的‘万物静观皆自得’一句。” 姜景华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 书房内剩余三人听了这个,俱都面面相觑。 这句诗题很是平常,整个大齐吟诵的人很多,那么,问题就肯定不是出在这诗题上面。 那就是跟这个杜鼎臣自身有关了。 只是这句话并没有犯圣讳、御名及圣讳,三人实在猜不出这句诗题中蕴含着什么样的玄机。 高卓就道:“不要打什么哑谜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言吧!让我们几个猜来猜去的,倒是没摸索到你用意何在!” 第099章 静观(四更求首订) 姜景华见高卓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你们猜测不到,也属正常,只因杜怀远那厮确实将此事做的隐秘!只是啊!百密终有一疏,终究还是让我现了!” “哦!” 三人讶异了一声,静待他的下文。 ? 姜景华接着道:“杜家虽是正经的诗书之家,却是家底单薄的,全靠宗族子弟科举入仕支撑门第,到杜怀远祖父那一代才算是复兴起来。而杜怀远却是年幼失怙,一直跟在他伯父身边长大,幼时境况更是凄惨。加之他父亲的死因,说起来又不够光彩,据说是屡仕不第,自个儿逼疯了自个儿,夜里趁人不注意,一根绳子吊死在梁上的。因而,他在人前,从不曾提过他父亲的名讳,只是一味地感激他伯父,故而,现在人们提起杜怀远的长辈来,都是只知其伯父,不提其亲父的。” 这个倒是实情。 杜怀远在朝中任职多年,确实是未曾听他提过已故的父亲。 坐着的三人对视着点了点头,听姜景华话中提到杜怀远父亲的名讳,再与那句诗联系起来,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俱都回过神来。 姜景华迎着三人意味不一的眼神,不由直起了腰杆,继续说了下去。 “他父亲就是再不出名,到底是他杜怀远的亲父,是他杜鼎臣的亲祖父!这是不容诋毁的。学生有幸,曾经与杜怀远同处为官,一次参加他伯父的寿宴时,恰恰听他伯父提起过杜怀远父亲的名讳!” 在座都是聪明人,只说到这里就好,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你是说,这句诗题犯了他祖父的名讳?” 夏先生听了姜景华所说的话,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问了起来。 也不待姜景华回答,夏先生就猛然站起身子,边来回踱步,边紧接着道:“‘万物静观皆自得’,杜怀远伯父之名,我记得就叫做杜务观,想必杜怀远之父就是杜静观了!” 说完,他就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姜景华点了点头,道:“正是叫杜静观!这是杜务观当年筵席上醉酒时亲口提到的!且巧的是,静观二字的出处正是这句诗!” “哦?” 姜景华话音未落,景先生就开始质疑起来。 “这等隐秘之事,你竟也知道?” 景先生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相信。 既然杜怀远千方百计瞒着,不让别人知道他父亲的过往,这名讳的出处就更不可能轻易吐露了! 姜景华笑了笑,对他的质疑也不恼,心中知道他为何会如此问。 他就道:“这是杜务观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提的,据说杜务观年幼时并不叫杜务观,当年杜怀远的祖父正当失意,静观静观,就是要人清心寡欲、无嗔无念之意,他偶然得此佳名,就取给了幼子,只是兄弟间取名时,往往会有相似之处,他不忍舍弃该名,索性就将长子的名字也给改了!学生当时听他提起时,觉得颇为荒唐,这才印象深刻,也因为这个,今日一见之下,才会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 杜务观可是长子嫡孙呐! 取名合该慎之又慎的。 这老儿倒是有趣,为了喜欢的字居然把长子的名字都改了,果真是荒唐! “好!好!好!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夏先生笑着赞叹了一句。 他可不管姜景华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只要消息属实,对他们来讲,就是极为有利的。 “咱们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个忠与孝字!他这是把现成的把柄往咱们手里送呢!我听说,这杜鼎臣可是杜怀远几个嫡子中最有出息的,若是把这件事爆了出来,就算他杜鼎臣日后还能科举,也要落个不孝的污名!想往上爬!怕是不容易了!呵呵,岳仁那厮处处阻拦咱们,如今也该恶心恶心他,让他尝尝苦头了!” “可不就是苦头!” 景先生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这杜鼎臣若是想要逃过此事,唯有承认他不知祖父名姓,但若是承认了他不知祖父名姓,也就说明,他父亲杜怀远是个不孝之人,在儿孙面前,连父亲的名姓都未曾提及过!儿尚且不嫌母丑!如今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杜静观为人再怎么不堪,终究有个孝字搁在中间,想要跨过去,难啊!呵呵,这二人不管选哪个,终究要有一个人去受这苦头,就看他们父子选哪个了!” 景先生说完这话,夏先生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 唯有高卓斜靠在大迎枕上,半句未言。 “老师可是有什么高见?” 姜景华早就注意到了高卓的不同,此时见他依旧敛眉沉思的模样,不由开口问了起来。 其实他心中已意识到高卓在想些什么。 刚刚两位先生的法子好是好,但是只是针对杜家,未免格局太小。 毕竟,杜怀远虽是岳阁老的女婿,但仅仅是地方属官,权柄不大,杜鼎臣今年又刚刚考了府试,日后造化如何,谁也不知。 而犯祖父讳这个把柄,却是可小可大的。 若是用的好了,将今年参加科举的杜、6、蔡三家全部网罗进去,再将事情搞大一些,必定能够重创太子党派。 相反,用的差了,也就是让杜鼎臣废黜今年的功名罢了!这个毕竟算不上什么大过,再过个两三年,等到风声过去,他就又可以重新科考了。 最多也就是恶心恶心杜家和岳家了!作用不大。 来时的路上,姜景华就暗暗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只是他却不会轻易说出来。 高卓为人最好面子,这样的“大决策”,还是留给他比较好。 果然。 高卓问道:“益吾啊!你还记不记得,老夫月前跟你提过,如今文风昌盛,这朝中各世家的小辈儿啊!一代强过一代,都是越来越出息了!” 高卓眯了眯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学生自然记得!为了您这话,学生还几夜未曾睡好觉,日思夜想着,要给家中三个儿子延请高明的西席,不能堕了书香门第的名声才是!” 第100章 计策(五更求首订) 姜景华也笑呵呵地与高卓打起太极来。 “可惜了!这越来越出息的子弟,都是别人家的,倒衬的咱们家的儿孙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了!近来,老夫只要一想起这个事,就觉得如鲠在喉,这心里极不是滋味啊!” 高卓摇了摇头,好似在叙家常一样,轻声叹息着说了起来。 两位先生听他如此说,都暗中点了点头。 杜、蔡、6三家小公子的水平如何暂且不提,但高家的三个小公子如今确实是有些不像样子。 大公子痴痴傻傻的,形同废人,三公子如今还小,尚且看不出日后如何。 只余个二公子高俨,正当少年,却被内宅夫人们给宠坏了,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在整个京师的纨绔子弟里都是排得上号的。 高府日后若是要仰赖这三人支撑门第,那真是前程堪忧啊! 更何况,高家如今看着花团锦簇,十分的光鲜,但却算不得底蕴深厚的世家,如今除了高阁老外,府中、族中竟都没有了可用之人。 也因此,这些年来,他们高府之所以追随四皇子,固然有高家是四皇子母家的原因,但更重要的一点却是,若是不能扶持四皇子登位,待得日后高阁老百年仙逝,高府、高氏日渐没落之势将成定局。 两先生思及此,眼珠转了转,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明白过来高卓的用意了。 阁老这是要准备用计毁了这几个人的前途啊! 杜、蔡、6三家如今都算得上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党,且这三个小公子在今年的县试中又是名次相当的,届时若是能用计坏了三个小公子的名声,不仅能替阁老大人出一口恶气,还能利用此事搅乱三家形成的同盟关系。 浑水摸鱼,浑水摸鱼,这般做,怎么说都是个双赢局面。 两人才想到这里,正要开口,姜景华就已顺着高卓的话头继续向下说了起来。 “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轻易言输!既然如今才学比不上人家,那就想个办法刹刹他们的风头就是了!” 话中之意,不仅暗合了两位先生刚刚所想,也猜中了高卓心思。 姜景华边说着,边从灯挂椅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高卓跟前站立,弓着腰,十分低声下气的模样。 高卓就用手轻轻拍了拍姜景华的肩膀,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最懂老夫的,果真还是益吾啊!” “都是老师教的好!” 姜景华一揖到底。 “还是阁老想的长远周到!我等到底是目光短浅了些!” 两位先生也笑着站起身来,逢迎道。 “哈哈哈——” 高卓笑了一会儿,就摆摆手,示意三人重新坐下。 等到三人重新坐了下去,高卓才换了副颜色,轻“哼”了声,阴森道:“那杜家小子在考场上遇到讳名,却不禀报监考官员自动弃考,可见他是个功名心重的。既如此,咱们索性满足他一下就是!” 高卓说到这里,从腕上取下了他日日戴在身上的一串佛珠,一边摸索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呵呵,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算是透透彻彻地摸索出了一个道理,这但凡是个人哪!都会有贪欲,就跟老夫手里这佛珠一样。” 高卓边说着,边把那佛珠高高举了起来。 四十九颗大小均匀的檀香木珠子,已被摸索的微微失了颜色,在场的其余三人却不会因此就对着三人起了轻视之心,只因这个佛珠是高阁老亲自三拜九叩上灵岩山求来的。 据说有延寿保命之功效。 等三人都慎之又慎的看了一遍那佛珠,高卓才又将它收回,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当初没有求来时,老夫虽是费尽心思想要把它拿到手,占有欲却没那么强,当时道源法师若是不赠给老夫,而是将这东西给了别人,老夫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罢了;但这东西一旦到了老夫手里,别人若是再想从老夫手里夺取,那就譬如虎口夺食一般,老夫若不跟他拼个你死我活,那是绝不会罢休的!” 室内檀香袅袅,青烟缓缓地向上升腾,在这迷蒙缭绕中,高卓苍老的面容显得更加的高深莫测。 高卓虽是在说手中的佛珠,但话中的隐含之意,在座三人却是全都听懂了。 三人对视一眼,姜景华就站起身来,拱手肃声道:“老师的意思,学生已懂了!您放心,那杜鼎臣的试卷我已全部阅过,文采、立意都极好,得个前三名,是根本不成问题的!到时学生再与宋尚书暗中运作一番,将他推到位,简直是易如反掌!您静等结果就是,学生必定会妥妥当当地将此事办好!” 姜景华话音刚落,夏先生就已皱起了眉头,问道:“宋轶?他这人能混到尚书的位置上,心思不可谓不深沉!如今咱们做的这件事,不说违反了朝廷的科举规定,就单单提这件事要牵扯到的杜、蔡、6三家,也都是不好惹的!这宋轶愿不愿意参与还是两说,若是不小心泄了密,那就麻烦了!” 夏先生说完,抿了口茶,双眼直直盯着姜景华。 姜景华还没开口,高卓就已先“唉”了一声,道:“两年前他扬州贡院的把柄还我在咱们手上,不怕他不从!再者说了——” 高卓淡淡一笑。 “宋轶此人,一直都想要中立,如今又在咱们与太子党之间摇摆不定,若不逼一逼他,怕是不肯就范。哼!刚刚益吾所说,正是个好机遇,若是这次能用此事把宋轶一起拉下水,日后他再想反悔投靠太子,也是不能了!” “宋轶竟还有把柄在咱们手上?某倒是不记得有这一桩事了!” “呵呵,不是不记得!那时你跟着大郎去了兴元府,老夫又一直未曾在你面前提起,你不晓得!倒也正常!” 夏先生这才露出恍然之色来。 此页就此揭过。 高卓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姜景华笑道:“此事多亏了益吾啊!说起来,这些年来,你没少跟在老夫身边出谋划策,着实帮了老夫不少忙啊!” 第101章 弱否?(六更求月票) 这些年来,高卓还是第一次这般肯定自己。 ≈ 能得阁老如此看中,可不容易!若是再将今日这件事顺顺利利办妥了,日后的前程必是小不了的! 姜景华想到这里,激动不已,心也“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虽是如此,他面上却十分淡然,摆了摆手,恭敬道:“不敢不敢!若是没有老师的赏识和提携,哪里能有学生的今日!学生的一切荣辱都系在老师身上,系在四殿下身上!这出谋划策之事,本是学生的分内之事,可担不得老师的夸赞!” 高卓听他如此说,只抚须笑了笑,不再多言。 姜景华这才问道:“学生刚刚进来时,只觉得那侍卫十分的眼熟!似是两日前派往兴州去的那一批。” 他说到这里,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试探着问道:“可是找到那批黑衣人的来历了?” 姜景华所说的这一批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正是一个月前元晦派出来留守在京师、替高府收集证据的那一批。 高卓的笑容落了下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算作是回答了。 此事姜景华也全程参与,他倒没什么可隐瞒的。 姜景华看他的动作,就知此事的结果必是不好。 “这批人神出鬼没,又摆明了要在夺嫡之事上横插一脚,若是不找出来幕后之人,咱们怕是要日夜难安呐!” 姜景华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摇头说道。 这一个月来,这伙人接连给高府送来河北道太子党人贪污盐课盐税的证据,虽说那些证据正是高府如今正急切需要的,但这伙人讲证据送到高府案上,明显是想隔岸观虎斗,一看就是目的不纯。 加之,高阁老在朝中屹立多年,人脉众多,府中又培养了许多的暗卫,就是这样,想要找齐那些太子党人私吞盐税的证据,也是不容易的。 高府前前后后派人搜罗了两个多月,才仅仅找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而已! 这伙人却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将各个贪污的官员府上的账本、信件一一集齐,更是能无声无息地将这些东西都送到高府最机密的书房,且几乎没有人察觉! 若非次数多了,高阁老专门留了影卫守在梁上,日夜监视,怕是连他们一伙有几个人都难以知晓呢! 这实力可真是不容小觑啊! 姜景华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见高卓只仰着面,一声不吭,不禁咽了口唾沫,提议道:“这伙人隐在暗处,又神通广大,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咱们一口!这可不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么大的毒瘤若是留着,就会一直是个隐患,还是要尽快铲除才是!不然,日后迟早要坏了咱们的大事!老师,我看还是多加派些人手,往兴州撒下大网,尽快找出这些人!不然,不说会影响咱们的大业,怕是哪日一个不小心,咱们的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了!” 姜景华这话说完,高卓却只沉沉“吭”了一声,没有言语。 倒是夏先生先开口了。 “不必找了,我等刚刚商量了一番,如今已确定了大致的人选。” 夏先生道。 “确定了?” 姜景华很是疑惑。 若是如此,刚刚高阁老为何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夏先生见他面露不解之色,不由张了张口,为他释疑起来。 “影卫刚刚回禀的消息,说是那伙人往兴州方向逃窜的,但过了十里亭,就彻底不见了踪影。我怀疑,这完全是这伙人使出的障眼法!要知道,兴州只是山南道的一个小州,百业凋敝不说,驻军公侯更是没有,这样的小州,若是当真有人培养出这么一大批的高手,怕这人就不是夺嫡了,是想着叛乱谋反呢!” 姜景华刚刚并不在场,也就不了解这些情况,此时听夏先生一分析,不由重新坐回灯挂椅上,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夏先生饮口茶,接着往下说。 “可你想想,若是叛乱,只要兵马、粮草充足就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如今又是送人又是送证据的,岂不麻烦?况且,如今咱们大齐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正是鼎盛的好时期,哪里会有什么叛贼!所以啊,说来说去,这幕后之人,所求不过是除了朝中的障碍,为他日后登顶为帝铺路罢了!所用招数更是简单,坐山观虎斗,等咱们与太子党两败俱伤之时,这幕后之人就是最大的受益人了!所以,我推测,这人必定是朝中正当龄的皇子了!” 正当龄的皇子! 朝中拢共也就这么几个。 姜景华敛眉,将朝中几位皇子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夏先生接着道:“可你想想,这朝中正当龄、又不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除了晋王,还能有谁?” “晋王?”姜景华不由“咦”了一声。 “如今晋王的日子可不好过,爪牙都被圣上拔干净了,他现在虽有了晋州作为封地,但朝中谁人不知,圣上厌弃他的母家,连带着也不待见他,这是将他彻底贬到那里了!他哪里有那么多财力人力去培养这么一批人!” 姜景华倒是与皇后想到一块儿去了! “唉——” 这二人争执一番后,高卓终于开口了。 “夏先生所说,正合了老夫心中所想!” “先生,您这是……” 姜景华心中疑惑,正要开口继续询问,高卓就已摆摆手制止了他。 他躺了许久,胳臂有些酸,不由直起身来,将刚刚靠着的大迎枕丢在了一边。 高卓道:“圣上厌弃他,那是圣上的事,可半点都不耽误他的夺嫡之心呐!这晋王到晋州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将晋州治理的像模像样,手段可见一斑,听说近来他又多次与藤泉山的匪打交道,呵呵,没有一兵一卒,就敢杠上恶名在外的藤泉山,这份胆识,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这样一个人,有勇有谋,智略过人,岂会是笼中燕雀?晋州那块不毛之地,怕是困不住他……” 说到这里,高卓笑了笑。 “况且,有魏老贼留下的九龙玉玺在手里,他可算不得是势单力薄!” 第102章 正统?(七更) 九龙玉玺? 姜景华乍然间听到这个,不由暗自吸了口气,眼睛圆睁,怔怔的看着高卓,神情间皆是震惊。 ? 高卓却只抚着胡须,冷笑一声,没有多言。 姜景华见他这般反应,就知此言非虚,心骤然凉了一下,他只觉得四肢有些虚软,额头也慢慢沁出些汗来。 九龙玉玺,这个名号可是响当当的!虽非传国玉玺,却比传国玉玺更加的重要,几乎是大齐历代皇帝的象征。 九龙玉玺乃是太祖皇帝登基后所造。 至于它的来历…… 当初南宋内忧外患,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佞臣把持朝纲,百姓水深火热、天下民不聊生。 太祖皇帝就建立了义勇军,顺应天时,揭竿而起,天下人一呼百应,响应者众多。 义勇军势不可挡、又纪律严明,很受老百姓爱戴,许多人家就把子弟送到义勇军中,与太祖皇帝一起并肩杀敌。 不仅如此,义勇军所过之处,官绅、百姓更是纷纷筹集钱财,以充作义勇军的军饷。 就这样,有了天下老百姓的支持,义勇军可谓是势如破竹,不过两年的时间,就将软弱无能的南宋皇帝赶下了金銮殿,改元大齐,建立了新的朝代。 新朝已立,天下百姓为义勇军所捐军饷却还余下大半! 太祖皇帝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感念大齐立国全仰赖老百姓对义勇军的支持,因而,尽管当时大齐百废待兴,民生凋敝,太祖皇帝却仍旧将这些饷银秘密封存起来,名曰“人民币”,以告诫皇室子弟以南宋覆灭原因为戒,时刻莫忘“君舟民水”的道理。 这般情况下,太祖皇帝又选用一整块蓝田玉,并以自己的鲜血为引,将玉置于血液中,日日浸造,并命技术高明的工匠日夜不休地打磨切磋,历经七七四十九日,终是造出了这块独一无二的九龙玉玺。 九龙玉玺通体透亮,间或有红光闪出,又名“万民玺”。 持九龙玉玺者,就是“人民币”的拥有者。 不仅如此,太祖皇帝还留下了三千“义勇军”与七十龙卫,守护着“人民币”,这三千零七十人祖祖孙孙世代传承,并且只听候持九龙玉玺之人的差遣。 据传这笔“人民币”数额巨大,数年来只由皇帝掌控,且自太祖皇帝至今,由于大齐国体稳定,天下安泰,因而,历代皇帝只将这九龙玉玺是做皇室荣耀的象征,从不轻易动用他。 姜景华思及此处,再想想高阁老刚刚所说,此时这九龙玉玺不在惠崇帝手中,而是由魏阁老传到了晋王手中,他就打了个激灵,浑身一抖,只觉得冷汗连连。 这九龙玉玺乃是皇家宝物,传了一代又一代,按理说也该在惠崇帝手中才是,这魏阁老只是一介儒官,虽说曾入过内阁,却也达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九龙玉玺乃是先帝临终时托付给他的。 先帝不将此玉玺托付给惠崇帝,却给了魏阁老? 姜景华眯了眯眼,回想起元封十五年,那场围绕着魏展开家的腥风血雨,以及魏家一夕之间全族覆灭的惨状,徒然间明白了过来。 “阁老,这!先帝竟不将此物传与圣上,难道圣上非是正统?这魏阁老也太大胆了,竟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私藏此物这么多年,怕是那场巫蛊之祸也不过是个假象,背后的真实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九龙玉玺吧?” 姜景华的声音拔高了不少,可见他此时有多么的震惊。 九龙玉玺就是大齐皇帝正统身份的象征。 惠崇帝没有这个…… “低声!” 高卓举手制止姜景华道。 姜景华这才使劲按耐住内心的波动,抖抖索索的端起身旁高几上的茶盏,“咕咚——”饮了一大口。 由不得他不激动。 若是让人知晓圣上身上没有九龙玉玺,不是先帝承认的正统,怕是国体难安啊! “此事极为隐秘,除了圣上外,也就是皇后,老夫以及已逝的陈家老太爷知晓,老夫也是没有将各位视作外人,这才据实相告,你等切记要守住秘密,便是在睡梦中,也不能透露半分。” 高卓压低了声音,告诫道。 三人对视一眼,知道高阁老这是信任自己,这才将这天大的秘密告知他们三人。 他们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自然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必要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一直带到棺材里才行。 高阁老这才讲起了重点。 “先帝晚年时候,魏叔同那厮已官至翰林院大学士之职,时常先帝身边时候笔墨。而先帝驾崩的那日晚上,供职在养心殿的,正是魏叔同。” 先帝临终之前,一向身体康健,那晚为何骤然驾崩,无人知晓。 以至于,宫中丧钟响起之时,储君之位却未曾确立,各路皇子得知先帝驾崩,拔刀相向,剑拔弩张,鲜血几乎将绕皇城流淌的护城河都染红了。 姜景华回忆起这些传闻,脑中混混沌沌,开口就问道:“学生听闻圣上登基之时,经历了好一番厮杀,连大皇子都在乱斗中替圣上挡箭殒命,怕是无暇顾及养心殿中状况,那魏叔同,莫不是趁着宫中大乱,将那九龙玉玺据为己有了!” “你可真是惊的糊涂了!” 夏先生道。 “那九龙玉玺,对皇室中人来说,是个宝物,对其他人,却是烫手山芋一般!那可是真龙之象征啊!谁敢拿?凭他魏叔同?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若那九龙玉玺真到了魏叔同手中,必是先帝不满意……咳咳,临终托付与他的!” 姜景华也觉得自己想法十分的可笑,听了夏先生的话,不禁讪然一笑。 景先生沉思了半晌,此时才慎之又慎的开口道:“这魏叔同倒是个能人,圣上既已知道他私藏着九龙玉玺,居然忍了他十五年都未曾追究,又高官厚禄供养着他!这是为何?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段,竟让圣上如此忌惮!” 第103章 借力 “这个老夫就不知晓了!”高卓答道。() | (八) “魏叔同那老贼跟随先帝多年,他手中必是有什么让圣上忌惮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呵,圣上虽信任老夫,但此事却可能涉及到皇家**,且不说圣上不会轻易透露,便是他愿意说与老夫听,老夫也一定会避得远远的。伴君如伴虎!不长耳、不多舌、不错眼,自古这为官之道,当是难得糊涂啊!” 高卓说完,就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百叶窗前,凝望着窗外嫩黄的垂柳,不再言语。 看着很是怅然的模样。 其余三人听他说完这个,皱着眉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就都释然了! 尽管没能听到想听的,令他们有些遗憾,但正如阁老所言,这种密事,听多了,有时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室内静悄悄地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姜景华被这室内的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他才干咳一声,试探着开了口。 “既然如今有了晋王这么个大的变动,老师,咱们之前部署好的举报河北道盐运案之事,可还照常进行?要不要再斟酌着修改一下?” 高卓这才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百叶窗而立,室内三人一抬头,就见亮光自户外散入,流泻在他身上,看着金灿灿的一片。 高卓勾唇一笑,被那金光一照,衬得他牙目森森。 “不必改,照常进行就是!既然五皇子想要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也顺势跟着借力打力就是,借着五皇子的东风,先解决了眼前最碍眼的人,至于其他的,再徐徐图之就是。” 姜景华听了高卓所言,点头赞叹,道:“先生说的极是!既然这样,学生就今晚回去就通知几位大人,一切都还按照原先安排的进行!” “哎~”高卓笑道。 “益吾啊!不必如此急躁,此时尚早,这举官员之事啊,最讲究的就是个时机!时机对了,方能事半功倍!此事不急!怎么也要等着今年大考,两任官员政务交接时再进行,那时涉及的人员之广,可不是如今能够比拟的!再者,此事也不必你费心,你就专心地安排好眼下杜鼎臣科举之事就好!这件事得抓紧办妥,若是做的好了,给太子党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无暇关心河北道之事,到时咱们就可更好地施展手段了!” 姜景华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道了声是。 心中却有些疑惑,阁老这是怎的?之前盐运之事,他一直都交给自己办理,怎的如今突然不让自己插手了? 难道是因为科举之事? 是了,也只能是因为这个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自己算不算得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这两件事孰重孰轻,一看便能见分晓。 高卓似是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呵呵”笑了两声,又拍了拍姜景华的肩膀,才道:“老师门下这么多弟子,数你能力最强,心性最耿介,我看你在侍郎这位置上坐了也有几年了,今年大考,也该试着向上升一升品级了!” 这话是笑呵呵说出来的,笑中却带着打趣,打趣中也暗含了警告之意。 毕竟,他这侍郎之职当初就是高阁老暗示着给他向上提的,如今不过才任了一任罢了!晋升之说倒实在是谈不上的。 阁老这是在警告他要老实办事,对他的安排别管太多的意思呢! 姜景华自然听出了这言外之意,他被说得有些赧然,又有些羞恼,也幸得是脸皮厚,不然,怕是要臊得脸皮紫涨了! 他赶忙拍马道:“老师仁厚!学生过往的一切都是老师赠与的,如今不过是回报一二罢了!可不敢奢求别的,老师可别再打趣学生了!” 高卓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他对着夏、景两位先生道:“今日已密谈了许久,两位先生想也是累了,不若就先下去休息吧!” 夏、景两位先生也不问缘由,直接告辞一声,就推门出去了。 姜景华听到“咯吱”一声闷响,不由暗暗咽了口唾沫。 阁老单独留下自己来,也不知是和用意。 难道是刚刚自己那一犹豫,惹了老师的怒? 阁老向来喜怒无常,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景华兀自忐忑着,高卓就已因着他重新到罗汉床上坐下。 待得两人在小案几两边分坐好了,高卓竟亲自执起茶壶,给姜景华斟起茶来。 姜景华见他这动作,唬了一跳,慌忙用手托住壶嘴,道:“老师这是作何?益吾何德何能,受得起老师为益吾亲自斟茶?” 高卓却拂开了他的手,到底是给他斟了一盏。 “你我师徒多年,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如今不过是给你斟一盏茶罢了!也当得起你这般大惊小怪?” 姜景华简直受宠若惊。 还没待他开口去谦逊两句,高卓就继续道:“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啊!就盼望着儿孙能有出息!可惜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俨哥儿他们夫子几个,也就逞凶耍横比较在行,真到了正经的大事上啊!那是一个也指望不上!” 高卓摇了摇头,一副十分无可奈何的样子。 姜景华听他如此说,却是呐呐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在宠儿孙这件事上,高阁老在整个京师都是数的着的! 高俨在京师小霸王一般,不知闯了多少祸,哪一次不是高卓跟在后面,默默给他收拾残局? 或言语威胁、或暗中打压…… 人家摄于高卓如日中天的权柄地位,不敢追究声张,但背地里,哪家人不对他家那二孙子暗自嘀咕一声? “世兄与几位世侄都是心思纯粹之人,有一说一的性子!不过是不屑于那些心思阴暗之人玩那些弯弯绕罢了!” 姜景华斟酌了一会儿,也只能如此说了。 “他们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清楚!你也不必替他们说什么好话!” 高卓道。 “这父子几人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啊,现在也只能指望娶回个知书达理的孙媳妇,今早诞育出下一代来!” 高卓说到这里,怅然叹了一声,转头对着姜景华道:“听说你那嫡女数月前已从云州回京来了?” 第104章 结亲(九更) 姜景华听高卓如此发问,尽管不乐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答了声是。 心中却是纠结不已。 原来高卓饶了这么一大圈,就是奔着这个来了! 虽说与高家结亲,不仅能巩固一下与高阁老的关系,便是日后在朝中,他人看在自己是高府亲家的面子上,也都要仰视着自己。 姜府说不定能因此更上一层楼了! 只是,这门亲事也就是看着风光罢了,姜景华心中着实是不乐意的。 毕竟,如今高府要结亲的儿郎,也就是那个痴痴傻傻的高大郎和有名的纨绔高俨了。 高大郎痴痴傻傻,便是照顾自己都很困难,完全就是废人一个。 高俨却恰恰相反,生的是聪明伶俐,只是花花肠子太多,如今这般大了,却仍旧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这两个,姜景华都看不上眼,没一个能顶得了门户的! 再者,高府如今能如此风光,全因为高卓得惠崇帝倚重。 但高卓如今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谁知道他还能有几年好活?这高府又有几年光鲜可过? 他若是一去,这高府不说一落千丈,但至少也会随着府中、族中子弟不出息,门庭凋敝,彻底败落下去。 但比较麻烦的是,如今自己是高阁老座下弟子,这十余年来一直追随在高阁老身后,身上已经盖满了四皇子党的烙印,可以说是把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他身上了。 高阁老是什么人,自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那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身为下属,若是拒绝了他的要求,那后果几乎都不用想。 别看高阁老这会儿话说的客客气气,但姜景华敢保证,若是他今日拒绝了,高阁老就能立马让他从天上掉到地下来! 但他若是就此答应了,却实在是心有不甘! 毕竟,自家的女儿如今虽才十岁,却像极了她娘,生的是花容月貌,小小年纪,却是娥眉曼睩,皓齿朱唇,隐隐有绝色之姿。 况且,如今自己已是正三品官职,在朝中也是数得着的,这样的条件,不论把她嫁往京师的哪家高门去,都是不成问题的! 就如前不久夫人给自己提的陆烁一样,出身敬国公府二房,父亲官至一道知府,他自己又小小年纪就中了案首,家世显赫、为人又颇有些真本事,真真是年少得志! 这样的人,才是女婿的正当人选啊! 虽说最后叫他给推拒了,那也不过是基于两府政见不同的原因罢了! 但若是抛开这些外在原因,在他心中,最欣赏的还是陆烁这样的人才! 而整个京师中,这样的子弟,却是不少的! 并且,不论是哪一家,凭自己女儿的姿色才智,又何愁给自己拉不着助力呢? 高卓听他沉沉应了声是,不由放大了笑容。 他好似没看到姜景华难看的脸色似的,开口就问道:“听说你那夫人出自邵陵罗氏,可真算得上是名门闺秀了!都说女儿像娘,想必你这嫡女也该是知书达礼、恭柔淑慎的,这样好的淑女,老夫实在想迎进门来做孙媳妇儿!你看看,老夫这二孙子俨哥儿,与你这嫡女可相配?” 早知他会这样说! 姜景华这样想着,只略略犹豫了须臾,就开口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女蒲柳之姿,能得老师看中,选了她与高府结亲,实在是小女三生之幸啊!您家里的二公子又于小女年龄相当,两人生的也如一对金童玉女一般,正正合适呢!学生心里再欢喜不过,自然不能拒绝了!” 姜景华说完,心中暗暗吐了口浊气。 反正都是卖女儿! 不论卖给哪家,反正都是卖,不过是价码不同罢了! 虽说高府的条件实在达不到他心中的预期,但他此时若是不答应,他怕是立刻就要完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女儿啊女儿!可不是爹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啊!爹也是被人逼的,爹也是没有办法啊! 姜景华在心中暗暗哀嚎,面上却未曾展露半分。 高卓听到满意的答案,不禁感叹,自己这学生还真是上道! 他笑的愈发真心起来,道:“既然你也赞同了,那咱们两府改日就择个吉日,两家交换一下庚帖,把这件事彻底定下来吧!”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姜景华的手,说道:“你放心!你是我学生,你那女儿就跟我亲孙女一样,我焉有不疼她的道理?待到将来她进了府,老夫必不会亏待她半分!大郎不成器,日后自也不能指望着大孙媳妇坐镇后宅,这高府的管家、祭祀之务,自然还是要落到她身上的!” 这就是许诺日后姜菀在高府后宅的宗妇身份了! 如此说来,把姜菀嫁到高府来,这笔生意倒是不亏了! 姜景华想到这里,心中才稍稍好受一点! 第105章 邀请(十更) 陆烁可不知,他会两次出现在别人的对话中,且已经悄无声息的卷入到一场阴谋当中。 此时他正坐在前院澹梅轩临水的书房里,看着手中的帖子怔怔的发愣。 是茂国公府蔡家递来的帖子。 上好的云水笺,薄薄的纸张上缀着点点的桃花,那桃花做的逼真,好似真的一般,凑近一闻,一股极淡雅的墨香。 这帖子做的极有文人风调,又是单单下给自己的,陆烁才一拿到手,就知道,这必是蔡行霈那厮的手笔了! 只是,他们俩好像不熟吧! 也就在彀文学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这人倒是自来熟,不声不响的就给自己下了帖子。 陆烁笑了笑,暗暗摇了摇头。 帖子上写明了,府试过后,诸事无聊,故特举办小型宴会,邀请他明日到萩爽阁一聚,烦请务必前来云云。 萩爽阁? “清泉,这萩爽阁是什么地方?我怎的听都未曾听说过。” 陆烁不由开口问道。 “自回了京师,您就整天窝在家里读书,除了两次考试外,连敬国公府的大门都没出过,您要是知道了这个地方,那才怪呢?” 清泉从外面拿回了帖子之后,就一直在靠窗的小几上分割澄心纸,此时听到陆烁询问萩爽阁是何处,不由抬起头来,似真似假地抱怨了起来。 这是在说自己死宅呢! 不过,说的确实是实情! 陆烁不自在的干咳一声,掩饰道:“几日不管你,你就越发上脸了,不过是问你一句罢了!倒惹来你这么多的抱怨。” 他自己心中也是郁闷不已。 他本人也不是那种死宅、不喜欢出门社交的人。 只是在大齐,“男女七岁不同席”,不仅仅是指过了七八岁的年纪,就开始有男女大防之说,也是指,男孩子一旦过了龆年,就不再是孩童了,算得上是正正经经的男子了! 因而,龆年之后的第一次正式社交,必须要由父亲亲自带领着,以示自己已经懂事成人,在这之后,男子才可以自行参加各种正式场合宴会。 陆烁自四岁半就去了河北道,今年年初回来时,早已过了龆年,按理该由陆昀带着他,在众人面前亮相一番才是。 只是,陆昀现在还待在河北道尚未归来,没有陆昀领着,他自然错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宴会。 不与人打交道,整日窝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自然很难结识朋友,没有朋友,连私下里的小聚都无,对于陆烁来说,也就更少了出门的理由。 “少爷莫恼,小的说就是!” 清泉以为陆烁恼了,不由嘿嘿笑了声,才道:“这萩爽阁是这两年新开的,就在京师西市十字交叉的路口,名字里虽带了个‘阁’字,建的却跟个小园林一样,小的虽没进去过,却听人说过,那萩爽阁里布置的十分古朴典雅,每个雅室里面摆放的器具全都是古物,所以说,去那里举办文会、或者小聚的文人还挺多的!这萩爽阁在京师里还是很受欢迎的!” 说罢,他也不裁纸了,几步走到陆烁身边,问道:“少爷,难道蔡公子是邀您去萩爽阁?” 问完,还没等陆烁回答,他就哀求道:“您如果去了,可一定要记得带上小的啊!也免得日后再见那滨泉,听他炫耀跟着主子去了哪哪儿,小的却一句话都反驳不了!想想都觉得气闷!” 滨泉正是陆炘身边的贴身小厮,因这两个人名字里都带个“泉”字,加之这两月来陆炘数次找陆烁的麻烦,却次次都被陆烁呛声回去,未曾占过半次上风,这两个小厮也就跟着结了仇,成了一见面就必要互相揭短的死对头。 陆烁听他提起滨泉,倒是意识过来,忙问道:“这蔡公子是只给我下了帖子?东府那边可曾收到了?” 清泉摇摇头。 “门房只收到了一份,这帖子是专门下给您的!” 陆烁愣了一下,只细细想了一会儿,也就恍然了。 茂国公府蔡家是太子妃的娘家,他可是知道的! 这蔡公子同陆炘的关系自也不错,这次办宴却没邀请他,加之这萩爽阁又是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那蔡行霈此次举办的,必定是文会了。 也不知蔡行霈邀请的还有何人? 不过,不管是谁,他如今即已确定了要参加,那必要好好准备一番了!这毕竟是自己在京师同龄人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可不能露了怯。 “你也别裁那纸了,赶紧把那盆宝珠茉莉带上,跟着我到后院去。” 想了想,陆烁就站起身来,吩咐清泉道。 清泉虽爱耍些嘴皮子,对陆烁的吩咐却是半点不敢质疑的,他连忙点了点头,跟着陆烁出了澹梅轩。 等过了垂花门,清泉就留在了门外,那盆宝珠茉莉由婆子接手过来,婆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陆烁身后,抱着那盆花进到了凝柳堂的小花厅里。 丫鬟们掀了帘子,陆烁才一进到屋子里,就闻到一股氛郁的暖香。 “哥哥!” 陆舜英原本坐在罗汉床上玩着百锁,一见陆烁进来,立马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陆烁身边,拽着陆烁的衣襟,甜甜叫了一声。 陆烁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慢点!你慢点!” 袁氏在她身后唤道。 “这皮猴儿,也就隔了一晚上的时间罢了!怎么跟八百年没见过面似的!你哥哥就在那,别人又抢不走!” 陆舜英听到袁氏的抱怨,嘻嘻笑了一声,却仍旧拽着陆烁的衣襟不动。 “娘,她还小呢!能懂什么!” “不小了,眼看着都要六岁了,要搁在别人家里,早该学起规矩来了!” 袁氏听陆烁如此说,不由“唉”声叹了一句。 “唉!我看哪!今年还是要给她请个教养嬷嬷来,仔细学学礼仪规矩,也免得日后出了门,让人家背后嘀咕她是野丫头!” 陆烁对此倒是赞同。 他来到这异世五年有余,在他心里,早就把陆舜英当做亲妹妹一般! 父母爱子,当为其计长远! 陆烁虽只是哥哥,却也时时刻刻都替陆舜英揪心着未来。 他疼她、爱她,自然也就希望她日后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但现实就是现实,陆烁十分清楚,如今的时代,对女性有多么苛刻! 因而,陆烁不奢求把现代的那些独立自强的女性思想全部灌输给陆舜英,毕竟,缺少了现代那个大环境作为思想孕育的土壤,陆舜英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若是学了这些,不说会与当今的这些名门贵淑格格不入,陆烁还担心,舜英会不会因为学了这些,叛逆起来,反而不容于眼下这个社会! 他这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毕竟,民国时期那些初初接触西方思想的女性们,独立自尊的意识不可谓不强,但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她们都如此,更何况生活在现今时代下的陆舜英了! 所以,陆烁想着,日后舜英的教育,还是应该以正统的古代淑女教育为主,不能太过出格! 届时,他再实施从旁提点,选择性的告知她自爱自重的道理,让她不自轻、不妄自菲薄、有自己独立的主见,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陆烁就对着袁氏道:“我看不仅要请教养嬷嬷,还需再请个女先生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提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还是识些字的好!”野禅狐说昨日的第十更!!总感觉这样匆匆忙忙写出来的东西质量下降了许多,大家觉得呢?哎~这四天过以后我再慢慢修改吧!!谢谢大家的订阅!!谢谢支持正版!!有月票的小伙伴请尽情的向我砸过来吧!! 第106章 友道(一更) 想到这里,陆烁就对袁氏说道:“我看不仅要请教养嬷嬷,还需再请个女先生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提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还是该识些字才好!” 袁氏就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和你祖母早早就选好了人,是你祖母娘家一个守了寡的远房舅母。听说她学问是极好的,立身又正,方圆百里没有不赞她的贤名的!只可惜她命苦,年纪轻轻就丧了夫,膝下又只余一个女儿,婆家容不下她,她也只能出来做女先生,讨口饭吃!不过,她这样的身份,于咱们家来说倒是方便了!” 陆烁听袁氏早做好了安排,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是母亲与祖母两个合计着选定的,这人必定是不会差的。 陆烁想到这里,才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觉得衣襟上有一股向下坠的压力袭来。 陆烁不由低下了头,就看到陆舜英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面好似盛着满满的一汪水,此时正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 陆舜英年纪虽小,却也能察觉出大人话中的好赖来! 以往她每每淘气时,娘总是要提一句,给她找个教养嬷嬷来拧拧性子! 她就知道,这教养嬷嬷必不是什么好的! 如今见哥哥又顺着娘的话头提什么女先生,陆舜英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女先生必定也跟教养嬷嬷似的,专爱打人手板,不是什么好人! 陆烁见她撇着嘴,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却是扑哧一声笑了! 这小淘气! 陆烁这样想着,就又用手去轻轻捏她粉生生白嫩嫩的两颊,直到捏的她有些羞恼了,这才停止了躁动的魔爪。 “看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陆烁边说着,边吩咐候在外面的婆子把那盆花抱进来。 室内登时一股子清香。 “哥哥,这就是你说的宝珠茉莉?” 陆舜英的声音清脆欢快,笑嘻嘻地问起陆烁来。 刚刚那些委屈、羞恼什么的,好似都没发生过一般,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陆烁不由笑着点点头。 舜英也不缠着陆烁了,像只花蝴蝶一般,几步跑到那个种着宝珠茉莉的花盆前,静静驻足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往那白的花、绿的叶上看。 “你呀,就是惯着她!” 袁氏见陆舜英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也跟着欢喜,嘴上却埋怨。 “她也就两三天的兴头,听你提了一嘴,就想着要,可要真有了,她也不定能喜欢几天呢!” 若是旁的花,袁氏必定也不会多提这一句,只因眼下这盆宝珠茉莉可不常见,整个敬国公府里头,也就澹梅轩和苦笋斋里种了些,加之分株后又不好存活,因而,眼下这一盆虽瞧着精神,却是活不了多久的。 陆烁听了袁氏的话,几步走到罗安床上坐下,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反正也就是盆玩意,她既喜欢,寻给她就是,儿子倒没想太多别的!” 袁氏笑笑没说话,心中却暗暗点头。 哥哥心疼妹妹,这是好事!便是日后她和陆昀两人去了,陆舜英在别人家受了委屈,回到娘家来也能有个撑腰的。 陆烁又询问了一番那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的事,这才拿出那份帖子,递到了袁氏面前。 “娘,这是今日门房递进来的帖子,说是蔡府递进来的,蔡家三房的蔡行霈要邀儿子到萩爽阁小聚。” 袁氏接过那帖子,打开看了看。 陆烁继续说道:“自回了京师,儿子还未曾出府过,这蔡行霈又是与儿子同科考试的同年,为人倒是极为爽直的,是个可结交之人,儿子就想着,干脆应了邀约,趁这个机会结交几个好友才是。” 陆烁话音刚落,袁氏就已大略扫完了帖子中的内容。 她笑吟吟道:“是该如此,咱们在河北道待了四五年,如今乍然回到京师,说是人生地不熟都不为过!你爹又不在身旁,你接连错过了几场大宴,如今连个相交的好友都没有。茂国公府跟咱们也算得上是世交了!他家那小公子,自幼跟在严老先生身边读书,严老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大儒,连你外祖父都常常夸赞的!我虽没见过,向来他的人品学识必也不差!既然他如今主动给你投帖,这种小文会,你自然是该参加的!” 陆烁早知袁氏会同意,自己来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不由点了点头。 “你如今年龄也不小了!”袁氏道,“又跟着卫夫子学了这么多年,早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不用娘多说,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 这事在理,陆烁点头应了声是。 袁氏接着道:“咱们出去交友,不该是为交友而交友,友有益损,那种心术不正的,若是结交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你如今也大了,要仔细分辨才是!” 陆烁明白袁氏的苦心,这是在教自己为人处世之道呢! 他忙垂首,恭敬道:“娘说的是!儿子省得。” 袁氏这才笑了起来。 他们俩在这边说话,那边的陆舜英围着那宝珠茉莉转了一圈,不错眼的看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够了。 她“噔噔噔”的跑回来,倚在袁氏的腿上,问陆烁道:“哥哥,你没骗我吗?那真的是宝珠茉莉吗?” 说完,又用小肉手指了指那盆花。 “自然是真的,哥哥骗你作甚?” 陆烁笑了笑。 陆舜英低下头,自言自语道:“看着和袁嬷嬷养的珍珠茉莉也没什么两样啊!” 哥哥说这宝珠茉莉价值千金,可她仔细看了这许久,也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啊! 可是听娘刚才说的,哥哥为了这盆花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呢! 她到底要不要呢? 陆舜英低头对着手指,心中极为纠结。 陆烁自然听到了,却故意问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陆舜英点头如捣蒜。 好似刚刚的小纠结没有发生过一样。 “娘也喜欢。”她眼珠转了转,就又看向袁氏。 第107章 偷盗(二更) 袁氏打眼一看,就晓得她心中存着的小心思,不由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娘喜欢,就把这花留在凝柳堂好不好?”陆舜英问道。 陆烁听到这个,就无奈的看了袁氏一眼。 可真是让娘给说中了,她还真是三分钟热度呢! 这鬼精丫头! “不行!”陆烁开始逗她。 “这可是你哭着喊着问哥哥要了好几天,哥哥才忍痛送给你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可真是伤哥哥的心呐!” 陆烁拿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陆舜英抿唇一笑,“哎呀”一声,就用小肉手捂着脸,转身把头埋到了袁氏怀里,开始装起鹌鹑来! 陆烁无奈,只能冲袁氏眨了眨眼。 袁氏就伸手抚了抚她的脊背,诳她道:“好孩子,知道孝顺母亲了!比你哥哥可强多了!” 陆舜英听到袁氏说这个,才扭扭捏捏的从袁氏怀里抬起头来,双手纠缠了一会儿,才小声又期待的问道:“那,娘,你今晚可以奖励我多吃两块翡翠糕吗?” 陆舜英心里美滋滋的。 既然哥哥和娘都说这花好,那就把它留在凝柳堂好了,娘也能看,她也能看。 而且,娘一个高兴,说不定就能奖励自己多吃两块翡翠糕呢! 想想翡翠糕的味道,她就想流口水。 这话一出,花厅里的人全都看着她,抿嘴憋笑。 陆舜英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袁氏扑哧一声,点点她道:“翡翠糕没有,烧饼你要不要?” 陆舜英一听“烧饼”,这才晓得自己受骗了,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花厅里的人一看她这可爱模样,就都低声笑了。 ** 亥时已过,四周暗沉沉一片,只有几颗淡淡的辰星挂在广阔的天幕上,触目所及,全都是压抑的黑色,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 敬国公府寂静一片,一切都处于沉睡之中。 只有春晖堂的后罩房里,先是传出惊惧的一声尖叫,接着声音就被闷闷的压了下去。 麦穗才刚刚在春晖堂上值了几日,今晚正该她值夜,她还在梦中睡的正香,就被几个婆子猛地掀了被子,捂了嘴压着出了后罩房。 她挣扎了一会儿,却被人用手刀猛地砍了一下后颈,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有了意识时,猛然被人自头上向下泼了一盆冷水,她被这冷意一激,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触眼就是一阵刺目的光亮。 麦穗勉强睁开眼皮,就见上首坐着个人,你遮光,隐隐看出是大太太白氏。 大太太白氏? 麦穗彻底清醒过来。 “你这刁奴,廖妈妈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才安排你看守府中用的金银器皿,你倒好,竟然不知好歹,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情来!” 没待麦穗反应过来,白氏就呵斥了一句。 麦穗可不敢接这个罪名,慌忙磕头道:“奴婢冤枉啊!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呐!太太一定要查明真相,还奴婢一个清白啊!” 白氏扣下来的这顶帽子可真是把麦穗给吓晕了! 做下人的,最忌讳的就是手脚不干净。 毕竟,脑子愚笨、嘴巴笨拙等等这些,都可以改。 唯独手脚不干净不行!这是犯了主家忌讳的。 更何况,如今白氏给她安的罪名,是明晃晃的偷盗! 这是要要了她的命啊! 麦穗虽说为人蠢笨不堪,这个道理却是懂得的,她大呼了一阵冤枉后,就“砰砰砰”磕起头来,不一会儿,下面原本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慢慢开始有了丝丝血迹。 白氏可不会瞧在她磕出血的份上就会软下心肠饶了她,她冷笑一声,就冲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拿出个鼓囊囊的包袱来,掀开包袱皮一看,里面金灿灿一片,金银烛台、各色银器都有。 她把这包袱轻轻掷在地面上,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包袱里的东西就骨碌碌的从里面滚了出来。 打眼一看,都是些贵重的,看着数量还不少。 麦穗看到倒出来的这些东西,不禁眼球一突。 这些东西,正是白天的时候,廖妈妈吩咐自己收拾整理出来的! 廖妈妈说过,这些器皿,全是这次宴会要用的所有东西中,最贵重、用途最多的。 因为这个,自己还特地慎之又慎的把它们集中起来放到了同一个箱笼里,封存在了库房里。 明明它们如今该好好的呆在库房里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自己偷盗的赃物了! 白氏看了她这反应,微微抬起下巴,冷笑道:“这么多东西,都是婆子们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要不是今日佩儿看到你在一个人在库房里鬼鬼祟祟,回禀了廖妈妈,怕是这些丢失的物件就都被你私吞,再也找不回来了!哼!你还敢喊冤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这偷盗府中财物、据为己有的罪名,就已是板上钉钉的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狡辩!” 麦穗没有做过,自然不会承认,她连忙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前后交代了一边,然后才道:“奴婢是按照廖妈妈的吩咐,把这些东西全部封存在库房里了!弄好之后,廖妈妈还特意检验了一番,才关了库房门的!关了库房门之后,奴婢就又把钥匙还回了廖妈妈手中,奴婢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再进库房偷盗这些东西啊!奴婢是冤枉的!太太若是不信,尽可找廖妈妈过来对质一番!” 待把这些话全部说完,麦穗只觉得通身舒畅! 是了,当时有她和廖妈妈两个人呢!只要廖妈妈出来帮忙对质一下,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是被冤枉的!廖妈妈一定会帮着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白氏听她说完,呵呵笑道:“好,既然你不死心,想要找廖妈妈过来,那我就满足你!只是我要提前问你一声,若是连廖妈妈都指认是你,你要如何?” 麦穗急于想撇清自己,想也没想,就回道:“若真是那样,奴婢就全凭太太处置!” 第108章 设计(三更) “好!”白氏道,“我看你是你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既如此,榕香——” 白氏抬抬下巴,唤了身边的大丫鬟一声。 “奴婢在——”榕香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 “你出去将廖妈妈唤进来吧!不管怎样,总要让她死的明白才是!”白氏看着麦穗,淡淡笑道。 麦穗听到个“死”字,浑身抖了一抖,险些趴在地上。 榕香对此却是视而不见,径直走了出去。 此时室内虽密密麻麻站满了丫头婆子,却是一声也无,满室静谧的可怕。 麦穗只觉得冷汗涔涔,额头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掉,也不知是汗,还是刚刚婆子往她头上泼的水。 她只觉得身子软软的,若非用双臂支撑着,几乎就要跪趴在地上了。 此时她的脑中也是一团乱麻。 自从离了姨娘开始,自己遇到的倒霉事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被姨娘厌弃,丢了大丫鬟的体面;接着又被青苹当着众人的面讥讽了一顿,自己脑子犯浑跑到春晖堂里去闹,又被粗使婆子捉住毒打了一顿,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得了廖妈妈看中,如今却又卷到这件偷盗的荒唐事中来! 并且现在,她还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是被赶出府,还是毒打一顿提脚卖出去,亦或是…… 麦穗不敢再往下想,她局促不安的闭了闭眼。 说来说去,都怪姨娘狠心!若非她当初那么狠心,一点情面都不留,自己何至于此! 白氏端坐在罗汉床上,如同看蝼蚁一般,看着跪在下首,如风吹残叶般瑟瑟发抖的麦穗,缓缓勾出了个笑容。 可怕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廖妈妈才跟着榕香进了内室。 她看也不看麦穗,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开口就道:“老奴在来的路上就听榕香把事情都说了,太太明察,老奴今日从未吩咐麦穗开过库房,更没有让她专门收拾过什么金银器皿,刚刚麦穗所说,纯粹是一派胡言!说起来,也怪老奴看走了眼,当时一个心软,选了她这样心思不正的丫鬟看守库房,这才给太太添了这些麻烦!老奴有错,太太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老奴没有半分的质疑!” 说完,她就沉沉地向下磕了个头。 “廖妈妈,你——” 麦穗一脸的震惊之色,她半点也没料到,廖妈妈竟会这样说! “你看看你——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哪用行如此大的礼?”白氏打断麦穗的话,轻声道,“榕香,快扶廖妈妈起来!” 等廖妈妈笔直站好,白氏才又端正了坐姿,阖了阖眼,道:“这人哪!毕竟是肉眼凡胎,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妈妈日常要负责这么多活计,哪能事事都顾得到!此事全因这贱婢心术不正,与你无关,妈妈不必自责!” 廖妈妈福了福身子,低声道:“总归是老奴管理不当,这才酿此祸事!太太体谅老奴,老奴却不能就这么原谅自己,老奴愿自罚一个月月例,以儆效尤,还请太太成全。” 麦穗自刚刚廖妈妈反口不承认此事开始,震惊之下,就慢慢直起了身子。 此时看到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样子时,她才恍然意识到不对之处! 她怎么忘了,廖妈妈可是整个东府里除了刘妈妈以外,大太太最信任的人! 这样的她,自然是全然为大太太办事的了,怎么会舍了主子来帮自己呢! 可笑她刚刚竟还想着找廖妈妈对质,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自己分明是中了她们二人的奸计! “你们——”麦穗指着这情深似海的主仆两个,声音有些尖利,“你们设计陷害我?” “是你们设计陷害我!”麦穗又重复了一遍。 “呵呵!”廖妈妈冷冷看着她,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罢了,竟值得我与大太太去设计你?” 廖妈妈音量虽低,却是字字如千钧。 是啊! 麦穗又跪坐在地上。 自己如今连自己都顾不住,能有什么值得大太太和廖妈妈设计的呢? 白氏看她这般作态,不由轻轻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榕香带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下去。 屋子里就只余下白氏、廖妈妈以及麦穗。 等到麦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到仅仅剩下三人的内室,她脑中恍然升腾起一个念头。 杨姨娘! 是的,杨姨娘! “你不是设计我,你也不是想害我,你是想害杨姨娘!你是想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麦穗因为发现了这个原因,不自觉地心中狂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是了! 她真是猪脑子,竟然现在才意识过来。 “呵呵——”白氏听了麦穗的指控,半点也不生气,她闲闲地揉了揉脖子,斜斜靠在了软枕上。 “总算没有笨到家!迷糊了这么久,终于让你发现了!” 麦穗看了看一脸闲适的白氏,又看了看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的廖妈妈,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自己这一系列倒霉事,难道都是大太太涉及的? 她想不通! “为什么?太太——” 麦穗怔怔问了一句。 “奴婢早就被杨姨娘赶离了身边,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您就算设计了奴婢,让奴婢认下了这个罪,又有什么用!奴婢帮不了你半分的!杨姨娘早就舍弃了奴婢!您设计我也没用!” 她有点语无伦次了。 “为什么?因为你有用啊!你虽笨,却是把好工具!你跟在杨氏身边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也没有人比你更让她信任!只要用好了你,我的计划也就成功一半了!” 白氏笑靥如花,看着麦穗,眼睛里闪着亮光,漫不经心似的说起这些。 麦穗只觉得头目森然,此时的大太太,看着可真是诡异。 “你也说了,她毫不留情的就抛弃了你!”白氏的声音有些蛊惑。 “你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到头来,半点没捞着不说,你看看你现在,混的连我院子里的扫地丫头都不如,你真的甘心?” 第109章 软硬(四更)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当初自己在老夫人院子里做三等丫鬟做的好好地,为什么要跟着杨姨娘来芜绿苑? 跟杨姨娘感情好是一方面,但生活在大宅门里的小丫鬟们,哪一个不是心眼子比筛子还多,说是完完全全为了姐妹情谊,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她虽然脑子笨,却也是一心想往上爬的! 如今她从一等丫鬟被降到三等,她又怎会甘心? 只是再不甘心,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杨姨娘肚子里怀着的那团肉的重要性!大太太想鼓动着她去害杨姨娘,也太小瞧她了! “太太不用多说了!”麦穗细细将这些想法过了一遍,情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奴婢尽心伺候主子,那是本分,主子看不看中奴婢,那都是命!强求不来!您不必劝奴婢了!奴婢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论甘不甘心,奴婢都不会帮着您去害杨姨娘的!” 她虽笨,却不蠢! 便是今日被安了个偷盗的罪名又能怎样?最多是打一顿卖出去罢了! 但若是她帮了大太太去害了杨姨娘,害了她肚子里的小姐公子,一旦事,她肯定会没命的! 孰轻孰重?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帮不帮,这可由不得你了!”白氏听麦穗竟敢直接拒绝,也不再好言好语了,声音中也带了些怒气。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白氏从罗汉床上走下来,绕着麦穗轻轻转了一圈。 “你必是想着,若是替我去收拾杨姨娘,一旦暴露了,你必定是没命可活的,所以,你就想着拒绝我,反正也只是偷盗罢了!便是坐实了罪名,你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板子,丢了差事罢了!好歹还是能保住命的,我说的可对?” 麦穗见自己的心思全然被她猜出来了,身子不由抖了一抖。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氏见她那如筛糠般抖动不停的身子,嗤笑道:“刚刚才说你聪明了,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又犯蠢了!” 白氏走到麦穗面前,蹲下身子,狠声道:“从你被婆子们压着进了陇翠院那一刻开始,你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乖乖听我的话,按照我的吩咐办事,要么你就只有一死!呵呵!毕竟,这个世上,也就只有死人才能完全保守住秘密了!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我要对杨氏下手之事,却不愿意听我差遣,居然还想活着从陇翠院走出去,你可真是太天真了……” 说完这话,她满意地欣赏着麦穗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画面,站起身来,问道:“廖妈妈,以往这样的丫鬟是如何处理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廖妈妈几乎站成了一堵泥塑,她的声音也似泥人一般,冷冰冰的。 “这样的丫鬟,死肯定是要她们死的,却不能让她们死的太容易了!折磨她们的办法太多了,要么把她们浸在粪桶里,按一下提一下,慢慢把她们溺死——要么把她们卖到下等煤窑开的妓·院里,一日接待上百个男人,累也能累死她——要么在脖子上凿开个口,把沸水慢慢的灌进去,等到里面的人肉熟了,人却还活着……” 廖妈妈每说出一种,就要停顿一下,每停顿一下,就要向麦穗哪里望上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麦穗几乎被廖妈妈所说的十来种悲惨的死法逼疯,只要一想到这其中一种方法是会用到自己身上的,她就觉得崩溃! 廖妈妈那阴森的笑意,让她由骨子里渗出一股子寒意来。 “你还记不记得原先伺候在杨氏身边的四儿?”廖妈妈还嫌不够,继续说道:“我告诉你,她就是被卖到了辽州那边的窑子里,被人生生给轮死了……” “别说了!”麦穗终于崩溃的大哭。 “求求你别说了……” “你看看你——”白氏看到麦穗崩溃大哭的模样,满意的笑了。 她蹲下身子,取出身上的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泪。 麦穗被她一碰,想到那些人惨死的模样,身子就是一抖。 “不必怕,不必怕。”白氏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只要你好好地听话,按照我的吩咐老老实实办事,那些人的下场自然跟你没有半点的关系!” 白氏这样说着,麦穗的眼泪却依旧跟开了闸的水一样,流淌个不停。 “啧啧啧,以往倒没注意,今日细细一看,麦穗这巴掌脸长得也是精致,倒真真是个美人胚子,比起那杨氏也是没差多少的,如今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我看了都觉得心醉,更别提咱们那个爱娇惜弱的大爷了!” 白氏单指撑起了麦穗的脸,连连感叹了几句。 “杨氏胜在乖巧圆润,麦穗胜在稚拙纤弱。”廖妈妈顺着白氏的话评价了一句。 白氏好似对她的评价很赞同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麦穗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听了杨氏与廖妈妈的话,怔了一会儿,恍然明白她们二人话中的意味来。 “想明白了?”白氏适时地问道。 “你的模样,比那杨氏也是不差的,她都能做主子,你为何不能?”白氏道,“你如今正当妙龄,若是由着管事婆子婚配,最多也就是配个小厮罢了,日后儿孙也跟着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你竟也忍心?” 直到白氏问到这里,麦穗才缓缓抬起头,睁着一双水眸,直视起白氏的眼睛来。 白氏继续笑着软声道:“当初老夫人赐她下来,她不过因着占了个年龄上的便宜罢了,并不比你强多少。我可是东府正正经经的主母,给大爷身边安排一两个通房姨娘,那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你死心塌地地跟着杨氏算什么本事?就是做到死,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我却不同,你只要照我的吩咐做事,我不仅能抬你做咱们后院的第五位姨娘,还能保证你后半生都顺顺遂遂的!” 白氏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只道:“我言尽于此,要富贵还是要一死,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第110章 香露(五更求月票) 良久,麦穗才低声怯怯的道了一句:“奴婢愚笨,唯恐办事不利,反坏了太太的好事!” 这就是变相表示同意的意思了! 白氏抬头与廖妈妈对视一眼,全都了然的笑了笑。?? 看来这软硬兼施的法子果真是奏效了! “笨不可怕,笨有笨的活法!你虽不机灵,但我要嘱咐你做的事情,那些聪明伶俐的人却都是做不来的!” 白氏笑着说完这些,又亲自将麦穗扶了起来,搀着她到廖妈妈搬来的小凳子上坐下,继续道:“妹妹!你既同意了我的提议,那日后我就称呼你为妹妹了!” 说实话,自听了白氏要将自己抬为姨娘的许诺之后,麦穗就觉得自己仿佛在云端飘荡一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不知身在何方了! 做了姨娘,那就是主子了,再不必被别人呼来喝去了! 这是麦穗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大太太轻易就承诺给自己了! 只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忘乎所以的畅想了一会儿,直到白氏的这声“妹妹”,才把她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麦穗慌忙站起身来,惶恐道:“不敢!您是主,奴婢是仆,奴婢可担不起您这一声‘妹妹’!” 白氏又笑着按她坐下,道:“我刚刚可不是诳你的!我既承诺了你,待到事成之后,就一定会说到做到,抬你作姨娘的!既然早晚都是姐妹,我如今不过是早些称呼你一声罢了,有什么好惶恐的,你就安然地受着就是了!” “奴婢听您的吩咐就是!” 麦穗忙唯唯应诺。 心中却是欢喜不尽。 说完,她才问道:“太太说要让奴婢对付杨姨娘,也不知奴婢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很简单!”白氏重新坐回罗汉床上,笑着开口,“廖妈妈,去将那东西取出来。” “是!” 不一会儿,廖妈妈就从西捎间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描金小匣子来。 白氏伸手接过,慢慢打开,放在麦穗面前。 是一个画着仙人捧寿的小瓷瓶! “打开闻闻!” 没待麦穗去探究那里面到底是什么,白氏就拿起小瓷瓶,递到她面前,开口吩咐了起来。 麦穗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唯恐是什么毒药,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只是白氏的话她也不敢违背,忙颤悠悠地接过。 打开塞子,麦穗凑近一闻,不由“咦”了一声。 “是香露的味道?” 她有些疑惑。 香露可是个好东西!气味浓郁却不刺鼻,哪家的夫人小姐日常不在身上洒上一些? 这么好的东西,大太太递给自己,难道是指望自己用这个去害杨姨娘? 白氏点了点头,道:“像香露,却又不是香露!这瓶是我近日亲手制的,味道好闻不说,还没有半分的毒性,你尽管放心的去用,便是日后被人现了,也只会以为这只是瓶普通的香露,不会疑心到你身上!” 这么厉害? 大太太竟能制成这样的东西! 麦穗不由暗自庆幸! 得亏她刚刚顺从了大太太,要不然,凭大太太的手段,要无声无息的结果了她,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庆幸了一会儿,又开始思索起这香露的用途来。 这香露是随身用的,要想挥它的作用,必须能够近身接触杨姨娘才是! 只是,她现在半点都近不了杨姨娘的身,便是有各种手段,也施展不开来啊! 想到这里,麦穗忙踌躇道:“太太,不说现在奴婢不在杨姨娘身边伺候,就是您把我再派回去,这突然之间的,杨姨娘怕也会对奴婢十分忌惮的,奴婢怕是无从下手啊!”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好一切,保准能让你顺顺利利进入栖霞阁,且不让杨姨娘疑心你!”白氏道。 杨氏对麦穗什么样,白氏可是一清二楚的,她当初把麦穗留在芜绿苑,而没有带去琦园,未尝没有替麦穗打算的意思! 麦穗看不清这一切,一是她本身脑子就不灵活,二嘛,自然是她这一个月来所布置的障眼法起了作用! 想必杨氏必也十分欣喜于麦穗重回她身边! 只是二人再见,怕就已是陌路了! 麦穗今日对白氏手段的信服,可谓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现在听她如此说,也就点点头表示放心! 白氏见她没了疑问,这才附耳过来,低声说了那“香露”的用法! 她的声音压的极低,只隐隐有“暗伤”、“月事带”等等的只言片语流泄出来,破碎难成段落。 等听完白氏所教的使用方法,麦穗不由更加感激起白氏来! 竟然这么的简单,且不会让人起疑心! 她再次庆幸刚刚答应了大太太的要求,这么简单的任务,这么丰厚的回报,自己绝对是占了便宜的啊! 麦穗想到这里,不由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太太尽管放心,这方法如此简单,奴婢一定能办到!您就静等着好消息吧!” 白氏听她如此承诺,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心中却暗暗冷笑,这么个一箭三雕的好办法,必能让她心想事成。 6炘!你可得好好等着。 白氏心中默念着,面庞闪过一丝扭曲。 ** 翌日一早,清风徐徐,暖日昭昭,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6烁一早醒来,先是例行读了会儿书,写了二十张小楷,又不紧不慢地用了顿早餐,这才辞别了祖母与母亲,带着清泉和修竹两个,坐着6府的马车径直出了门。 萩爽阁位于西市最热闹的路口,因着西市有早市的传统,大道两遍摊贩众多,因而6府这马车一路以来极不好走,几乎是行几步就停一下,走走停停,终于是在指定时间前到达了目的地。 6烁一路掀着帘子欣赏着京师早市的盛况,看这五花八门的小东西、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倒是不觉得无聊。 因而,直到马车到达了目的地,他犹自沉浸在这古色古香的古代生活画卷中,知道清泉接连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抬头,“萩爽阁”三个大字就映入眼帘。 第111章 会面(一更) “少爷,就是这里了。?? ” 清泉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见6烁只是站在萩爽阁前,抬头往匾额上看,却不进去,似是很迟疑的样子,不由轻轻提醒了一声。 6烁轻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萩爽阁。 果真像清泉所说的那样,这萩爽阁虽位于西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却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整体呈现江南园林的风格,十分的古朴典雅,一看就是骚人墨客常常光顾的场所。 6烁轻轻眯了眯眼。 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个披帛带翠,看着多是些身份贵重的官宦贵胄,他们平日里在萩爽阁所谈的内容,只要稍稍透露出一点,就将成为极其重要的讯息。 因而,此处虽不是风月场所,却比风月场所更适宜收集情报。 也不知这萩爽阁背后的主人是谁! 毕竟,在京师西市最热闹的地方,建这么一座占地广大的萩爽阁,不仅银钱所耗甚多,怕是还需在朝中有过硬的关系才是! 6烁才想到这里,就见前方有一人快步朝他走过来,身上穿的是杭绸面春衫。 “阁下可是6小公子?” 他走到6烁面前,拱手笑吟吟的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6烁回过神来,答了一句。 “真是失敬失敬!”他的笑容更大了些,恭敬道:“蔡小公子几人早已在雅间内等候多时了!公子这就请随我来。” 穿的这么体面,但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还只是个小二? 6烁不由更加好奇,这萩爽阁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6烁就带着清泉修竹两个,跟着这人进了萩爽阁,一路只见到亭台楼阁,奇林怪石,各色花木众多,一走进去,仿佛行走在画卷中一般…… 总之,十分的赏心悦目。 行了约有半刻钟,一行人才终于在一处花木深深的小厅前停了下来。 那人轻轻敲了敲门,待得里面有人应了一声,他才转身冲着6烁道:“这里就是蔡公子订的雅间了,既已把您送到这里了,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6烁轻“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接着传来一声熟悉的大笑。 正是蔡行霈那厮的声音。 “6贤弟,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这样说着,蔡行霈敞开了一扇门,将6烁迎了进去。 6烁嘴角微微抽搐。 6贤弟? 自己何时与他这么熟稔了? 6烁比蔡行霈小了一岁,正常来说,被称呼一声“贤弟”倒是没什么。 但时下的读书人在称兄道弟之时,“兄”、“弟”之间的区分并不是按照年龄大小来决定的,而是按照读书的时间以及考取的功名大小进行排行的。 像他与蔡行霈这样,关系生疏,又是同科学子,按理该互称仁兄才是,他倒好,一句“贤弟”,就将二人的关系徒然拉近了不少。 当着众人的面,6烁的心里不过别扭了一秒罢了!他迅回过神来,顺着敞开的房门向内望去,就见雅间里还有三人。 6烁刚刚吐槽归吐槽,却还是解释道:“如今西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一路上摊位、行人众多,小弟失策,是乘着马车来的,一路上走动极难,耽误了好大会儿功夫,这才晚了,倒是让诸位久等了!说起来都是小弟之过!” “6兄不必放在心上!”室内有人开口道。 6烁定睛一看,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两道浓浓的剑眉如刀削一般,嵌在一张方正的面庞上,看着一股凛然的正气。此时他身着一身玄衣,衬得他的面容更加的冷凛。 看着是个冷情冷性的人,只他说话做事却十分的善解人意。 他继续道:“行霈这人,就是个满嘴放炮的性子,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他说的话,你只需左耳进右耳出就是,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实不相瞒,我们几个也是刚刚才到,并没有比你早了多少,你实在不需愧疚!” “你这人,说的是什么话?”蔡行霈听这少年如此形容他,不禁咋呼了一声,道:“当着我的面就敢编排我!哼,我一向待人真诚,何时满嘴放炮过?你可别随意败坏我的名声。” 蔡行霈这番话,却只招来那少年一个不屑的白眼,他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你若不信,尽管问问他们两个,我可有说错半分。” “你!” …… 这两人这般嬉笑怒骂,显见得是关系极好的! 这些时日,袁氏慢慢详细的告知了他一遍京师众子弟的情况,6烁心中记得清楚,此时见他二人这样,不禁又将这些人在心中过了一遍,暗暗猜测这少年的身份。 等见这二人的嘴仗有愈演愈烈的情势了,6烁才笑了笑阻止道:“两位仁兄,快别吵了,这事由我而起,终究是我的不是!” 这话一出,这两人才互相对视着冷“吭”一声,背对着对方,讪讪住了口。 6烁微微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转头笑呵呵地立在一旁的蔡行霈问道:“蔡兄,小弟在京师呆的时间少,这室内几位仁兄姓甚名谁、又出自何门,我实在是一无所知,还要劳烦请您做个中间人,给我介绍一番才是。” “哎,只顾着跟这厮吵架,倒把正事给忘了。” 蔡行霈猛地拍了下脑袋,又恢复了笑嘻嘻地样子。 他转向屋内其他三人,指着6烁道:“这位,就是今年的县试案,6烁6贤弟,我刚刚已与你们提过,你们想必也是认识的!” 见三人均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道:“6贤弟是敬国公二房嫡长子,他父亲极为有名,想必你们都是认识的,正是三年前在河北道成功预防了百年一遇的蝗灾,被圣上赞作‘古今治蝗第一人”的6昀6知府。” 当年6昀成功治蝗一事,可谓是轰动朝野,京师众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听蔡行霈介绍6烁乃是治蝗第一人6知府的儿子,探究的目光纷纷向他望过来。 第112章 此时,除了蔡行霈与刚刚那玄衣少年外,其余两人均拿稀奇的目光直盯着6烁。? 6烁被这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讪讪的。 这也怪不得他二人。 他们来时并没有听蔡行霈详细提过,只知6烁是今年县试的案,这二人日后都是靠祖荫的,并不走科举这条道,因而对6烁可谓是知之甚少,也因此,他们对6烁的案身份并不如何热衷。 但如今却不同了,6昀治蝗成功的事,当时是闹得满城风雨,他们也都有所耳闻,此时见到事件主人公的儿子真真实实的立在他们面前,惊诧好奇才算得上是正常的反应! “6兄,” 6烁听到一声呼唤,忙循声望去,只见那个身穿宝蓝色交领窄袖直裰的少年从圆凳上站起身来,径直走到6烁面前。 他的声音里带着质疑:“我虽未曾见过蝗灾是何模样,却也听人说过,这蝗虫一向难治,自古至今,每每生蝗灾之时,必定是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的。想要治蝗的不是没有,却从未听说有治理成功过的!令堂的事迹我也有耳闻,但这真实性,我就有点……” 话虽未尽,但这话中的意思,室内众人却已都明了了。 6烁正要开口,另一个少年打断他道:“你这是什么话!当年治蝗的事传遍大江南北,圣上更是亲自颁了圣旨,奖励6伯父治蝗有功,这么大的阵仗,6伯父哪里会造假?此事自然是比真金还真的!你简直是多此一问!”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加之室内其余四人齐齐看向他,那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不由有些脸热,“咳咳”两声,声音弱弱地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看看你……” 少年没有理会他,转头看着6烁,急惶惶问道:“6兄,你当时也是在河北道的,你快跟我们说说,伯父当时到底做了什么,才把这些蝗虫通通给灭个干净的!” 话音一落,先前那个玄衣少年就抬手制止道:“郡王,此事算是6兄家中的**,你这样问,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玄衣少年这声阻止很有道理。 毕竟,越是大的家族,越是注重家族秘密的保守与传承,这治蝗一事虽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但除非朝廷征问,或是6昀主动出书昭告天下,否则,这就将作为家族秘密一代代传承下去了。 也因此,那少年此时突然间问起此事,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无妨!”6烁摆了摆手,笑道,“治蝗关乎民生大计,怎能为一家之利、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呢!当时蝗灾来势汹汹,情况紧急,父亲就将这治蝗的法子抄了多份,分别送给了河北道各个知州知晓,因此,这治蝗的法子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这位仁兄问上一句,倒也没什么的!” 听了这话,刚刚那问的少年面上的尴尬之色才缓解了些! “其实这事,也不是我父亲一人之功,”6烁笑了笑,接着道。 其余人不知内情,此时听他如此说,好奇之心更盛,均竖起耳朵,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听6烁接着向下讲。 6烁就斟酌着,删删减减,把怎么现灾情、怎么知晓了孙老汉的法子、以及如何部署人力规避灾祸的事情一一详细说了出来。 正可谓是说来话长了! 几人初次见面,围绕着治蝗这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你问我答的,气氛倒是不尴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6烁就与他们熟稔了起来。 通过交谈,6烁也得知了另三人的身份。 那个身着玄衣,冷面热心的少年,名叫姚广坤,是长宁长公主家的幼孙,他父亲行二,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之职。 6烁对他印象最为深刻。 一方面,这姚广坤拳脚功夫甚高,如今又在京师大营里历练,虽才小小年纪,却已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是个值得人钦佩的。 另一方面,就跟6炘有关了! 那次6炘牵狗吓唬他之后,他就派修竹仔细去查了那条松狮的来历,正是他在周尚书长子娶亲的宴会上,从眼前这位姚小公子手中抢来的。 6烁与6炘同出自6府,可以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也因此,他在得知了玄衣少年是这个身份之后,只觉得十分的尴尬,心中又暗暗将6炘凌迟了上百遍。 身穿宝蓝直裰的少年,名唤孟春,如今十三岁,是他们五人中最年长的,乃是虎威将军孟侃的老来子。 6烁在得知他是孟将军的儿子时候,心不由突了一突。 孟将军是大齐三大猛将之一,如今领着二十万精兵,驻守在滇南,替大齐守着西南的门户,可以说是当今陛下的股肱之臣。 这样有能耐的臣子,他的儿子,却与太子妃的娘家人蔡行霈厮混在一起,这其中的原因…… 6烁暗暗记下。 心中却疑惑,不知这二人结交,是仅仅因为二人臭味相投,还是出于两府大人的默认。 至于那个被姚广坤称作“郡王”的少年谢凇,乃是福王府的世子。 福王是先帝爷的老来子,当今圣上继位之时,福王才刚刚至垂髫之年,也因为没有威胁,他安安稳稳的躲过了当今登位之后那次轰轰烈烈的大清算,加之他不贪权柄、乐于做个安乐王爷,如今倒成了大齐存留下来唯二的王爷。 这四人,通过与他们的交谈、以及对他们所作所为的观察,6烁隐隐觉得他们都是率真耿直之人,不诡诈、不卑劣,都是可结交之人。 一个上午的小宴会,闲话几句,再对对诗、作作赋,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临分别时,姚广坤看着6烁,缓缓吐出一句:“原先因着你与6炘是堂兄弟,我还疑惑过,蔡行霈怎的这么不长眼,将你邀请了来?如今相处之下,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哪怕流着一样的血,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你是个真性情之人,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6烁不由笑了笑。 这就是肯定他的意思了!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他与两个小厮步出了萩爽阁,乘着马车回了6府。 却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第113章 断袖(一更) 萩爽阁其中一间雅室里,立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成年男子,身姿挺拔,面白如玉,满身都是上位者浑然天成的贵气,他不经意间透过窗子向外看时,恰恰看到了刚刚从房内走出、准备回府的6烁一行人。 一行人,加上侍候的小厮,约有二十来个。 这男子的视线却只紧紧锁定在走在最后面的6烁。 明眉秀目,颜如舜华,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还是个雏儿。 男子盯着看了一会儿,细细咂了咂嘴,直到人淹没在花树中,渐行渐远了,他才轻轻笑了笑,嘴唇勾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来。 很久没有遇到如此让他心动的男孩子了。 他指了指外面那人的背影,问身边的男人道:“如风,刚刚走在最后面那个、眉目最好看的男子,你可知他是哪家的?” 这男人不必再往外去看,就知道主子说的是谁。 主子这是又犯那不堪的老毛病了! 如风不敢耽误,忙沉声答道:“殿下,是敬国公府二房的长子6烁。” 心中却是暗暗哀嚎不已。 他可真是倒霉,怎么偏偏今日是他当值? “敬国公府的啊~”男子轻笑着说了一句,语气有些玩味,“居然是敬国公府的!” 他转头对如风说道:“你现在就把跟他有关的事情,详细给本王说上一遍。”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身边人吱声,男子怒了,竖眉骂道:“狗奴才,耳朵聋了?连本王的吩咐都听不见了?” 男子踌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颤声劝道:“殿下,小的不敢说,小的怕是说了,帮您成了事,回头就要被贵妃娘娘扒皮抽筋了!” 元贵妃自然早就知道五皇子殿下这嗜好男风、爱狎戏男童的毛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了,怕是立刻就要对五皇子起了厌弃之心。 也因此,她一早就嘱咐了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着的宦官侍卫等,若是现五皇子起了这个心思,一定要从旁劝阻,不能再让他入这一道歧途。 只是说归说,但五皇子是主,他们是仆,又哪里能阻止得了呢? 元贵妃将五皇子看的命根子一般,五皇子犯错,她不舍得责怪五皇子,自然要拿他们这些近旁侍候的奴才们出气。 因为这个原因,蒹葭宫中悄无声息被折磨至死的奴才,不知有多少! 如风想到这里,就暗暗打了个冷颤。 “怕被母妃扒皮抽筋!哼,你倒是听母妃的话!你说说,你到底是本王的奴才,还是母妃的奴才?” 五皇子听如风如此说,不由被气笑了。 因了这个癖好,他不知被元贵妃训斥了多少回。 元贵妃教训他,他虽心中不快,却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听从,这是孝道! 但他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合心合意的,一个不长眼的奴才,居然都敢教训起他来了,这是在藐视他的皇子之尊呢! 如风耷拉着脑袋没吱声。 五皇子不由怒道:“好啊,看来你是半点都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既然这样,我留着你这样不忠的奴才又有何用?你也不用等母妃去打杀你了,现下在这里,你就抹脖子去死算了!” “奴才……”如风苦着脸迟疑了一句。 五皇子这话虽威胁的意味更浓,但他是什么人,如风再清楚不过了! 若是他现下还是不说,怕是过不了一会儿,五皇子话中之事就要兑现了。 亲母子两个,一样的喜怒无常、心黑手辣。 “嗯?”五皇子跟着提了声音。 “是。”如风败下阵来,两个都是他的主子,哪个他都惹不起。 他就哭丧着脸,将6烁的生平来历、以及回京师之后的种种全都说了一遍。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殿下,这6烁跟您以往玩弄的那些个低贱玩意儿可不一样,他可是国公府的公子,头上可顶着皇后和太子呢!若是……您怕是不好脱身呐!贵妃娘娘那里,您也不好交差啊!” “不必你插嘴,本王自有分寸!”五皇子抬手,制止他继续向下说下去。 如风抬眼看了看五皇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不由擦了擦冷汗,暗自后悔,自己刚刚不该摄于他的淫威,就将这些说出去的。 五皇子却没理会他,他又从窗子向外望了出去。 此时,伊人已去,远处空留下恣意开放的迎春,逆着风曳曳开放。 五皇子勾勾唇,轻“嗤”了一声。 哼!出身敬国公府又如何?是太子的人又如何? 既然让他看上了,就断没有白白放手的道理! …… 两日后,敬国公府。 天还灰蒙蒙的,月儿尚且挂在树梢上,东西两府的两位主母就早早起了身,开始指挥着府中的丫头婆子们有条理的忙碌起来。 今日正是敬国公府开府门迎八方客,举办花宴的日子。 抬花盆搬桌凳,扎彩灯饰戏台,再做做各色点心,等到一切都忙碌的差不多,袁氏白氏两个也都满意了,时间也已过了许久,天光早已大亮。 因为这次花宴,请的都是京师各府的女眷,而知园砚园两处,却是前后院相连的,为怕冲撞了,白氏就与袁氏商量着,将此次宴会的场所布置在敬国公府的主院琦园。 琦园有处颇大的花园子,如今春光正盛,各色繁花渐次开放,满园的春·色,加之园中有池有山,湖上建着气派的高台,如今已收拾成了戏台,以供各府夫人恣意听戏来打时间。如此好的条件,将花宴举办在此处,倒是正相宜。 罗氏对这个安排也是十分的满意。 辰正过后,敬国公府门前就开始渐渐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受邀的各家夫人小姐们就都乘着马车,入府来了。 马车驶入府中,在内仪门处停下,白氏就与袁氏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内仪门处将众人迎进琦园。 敬国公府在京师向来与人为善,人缘极好,因而,这次帖子出去后,几乎所有受邀的人都来了,一府的莺莺燕燕。 等到人都到的差不多了,6府的这次花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114章 金兰(二更) 6烁是巳时才来的琦园。 他一进来,就先到祖母罗氏的松鹤堂去请了安。 罗氏年逾六十,年龄在整个京师都是数得着的,加之她是当今皇后的舅母、敬国公府的老封君,自然是极得京师中各家夫人小姐的敬重。 因而,此时6烁来到松鹤堂,就看到了众女眷济济一堂的场面,满室的金银珠翠,莺声燕语。 6烁已十岁,因着男女大防,各府小姐们听到通报说他进来,就都提着裙摆避到了屏风后。 尽管如此,有那调皮的,趁着嬷嬷们没注意,也偷偷透过屏风上方雕花镂空之处向外看去,一看之下,见了6烁那小小年纪就已十分俊俏儒雅的模样,就都悄悄红了脸,再不敢往外瞧了。 6烁可不知有人在屏风后偷看他,无辜惹了桃花,他先给罗氏请了安,又一一向各家夫人们行了礼问了安,倒是得了不少的见面礼。 等到一遍礼行下来,6烁才现,来的人倒是不少! 6烁唯一认识并且见过的,自然就是今日的主人公之一、要与袁氏结拜为干姐妹的姜夫人罗氏了。 其余众位夫人,身份最尊贵的,要数福王妃了,福王妃三十来岁的年纪,看着极为年轻,身上又透着一股子富态,看着极为可亲。另外,来的还有陈夫人婆媳、高阁老家的长媳高夫人、岳夫人、范夫人、蔡夫人、宋夫人、姚夫人以及一些6烁完全分不清名姓的各家夫人。 这么多位夫人,将个松鹤堂挤得满满的。 6烁有些尴尬! 他作为个男孩子,被这么多夫人们拉在中间,围着问东问西的,时不时又夸赞他一句,只觉得颇为不自在。 好在采菽进来一声通传,及时解救了他。 原来是进行义结金兰仪式的吉时到了! 众夫人这才放过6烁,纷纷起身,跟着罗氏一起出了松鹤堂。 6烁暗自松了口气,提着袖子暗暗擦了把汗。 做男孩子做久了,倒是忘了该怎么跟这些婆婆妈妈们相处了,如今乍一接触,倒是觉得压力挺大。 6烁整理好了心情,就也跟着走了出去。 既然是袁氏与姜夫人两人的结拜仪式,他作为儿子的,怎么说都是要参加的。 6烁走了之后,各府小姐们才悄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在府中管事婆子的带领下,跟着往戏台方向去了。 结拜的场所就选在戏台。 袁氏与姜夫人结拜为干姐妹,又称“金兰之盟”,这种仪式古往今来已有很多,故而今日的各项仪式倒都是有迹可寻的。 等众人全都落座,待知礼嬷嬷宣布一声吉时已到,袁氏与姜夫人两人就搀扶着6老夫人罗氏,款款走上了中间的高台。 6烁站在最靠近高台的地方,抬眼望去,就见罗氏坐在高台上,而袁氏与姜夫人两人则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言笑晏晏,相对而站。 高台上摆着一条香案,上面供着白玉雕的观音大士像,并备有各色香烛、贡品等。 良辰吉时到了,知礼妈妈就向袁氏与姜夫人两人奉上早已填好的金兰谱。 女用金兰谱采取的是绯色册页,上面填写着两人的三代姓名、籍贯、年龄、生辰八字、结拜时间等等,是“金兰之盟”的重要物证。 袁氏与姜夫人接过金兰谱,上前几步,将其放在香案上,这才双双携手跪在香案前,行八拜之礼,这就是所谓的“八拜之交”。 等两人扣完毕,由身旁侍立着的嬷嬷们搀扶起来后,袁氏与姜夫人这才从香案上取下金兰谱,齐读上面早已写好的誓言。 誓言挺长,6烁仔细听了一耳朵,无外乎是“二人齐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等云云。 等誓言宣读完毕,就轮到6烁以及姜夫人的小儿子姜衡上场的时候了。 6烁提起下摆,施施然走了上去,又从侍立的嬷嬷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上面用金杯盛着一盅清酒。 姜衡自然也是同样的动作。 袁氏与姜夫人用蒺藜刺破手指滴在准备好的清酒里,以示“血盟”,那血甫一接触到清酒,就立刻流花一般四散开来。 两人端起酒杯,对碰了一下,这才用长袖掩着一饮而尽。 等做完这些,两人就移步到罗氏面前,跪了下来,再三叩,叩毕,罗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增给二人,并将金兰谱一式两份,分别交到二人手上。 罗氏是袁氏的婆婆,由于姜夫人有着远亲,如此亲近的关系,二人就将罗氏认作“盟娘”。 等二人再一次接过金兰谱,今日的“义结金兰”仪式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仪式结束之后,6烁为着避嫌,也不再在后院耽误,又向众人拜别了一番之后,就告辞回澹梅轩去了。 面容俊朗,又风度翩翩,这样的6烁,今日倒是惹得好几位小娘子连连红了脸,好几位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夫人,也都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暗暗将6烁列在了未来的女婿人选中。 “义结金兰”的仪式结束之后,时间尚早,尚不到开宴的时辰。不过府中也早有准备,罗氏就带着众位夫人,聚到了戏台前, 这边丫头们上了茶果,那边众夫人小姐们也都落了座,好戏就开锣了。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戏,一折又一折,全是最近在京师中比较热门的,戏好,夫人小姐们自也看的专心,倒是没有交头接耳闲聊的了。 袁氏的注意力却没放在上头的戏曲上面,她不动声色的抬眼打量起坐在戏台下的各家小姐来,样貌、出身、行为做派,一举一动,俱都仔细的观察一遍。 昨日罗氏跟她提过,眼见得6炘将近十四岁大了,却还没个结亲的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定亲宜早不宜迟,便是眼下不结亲,也该尽早选出些门当户对的人选出来才是。 因着白氏是继母,又年纪轻轻,罗氏对她自然是不放心的,就将这任务交到了袁氏身上。 袁氏正在此处看的入神,突然听到另一边的花园里,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以及丫头们惊吓过度的尖叫声。 声音过大,甚至盖过了眼前咿咿呀呀戏子们念词的声音。 她不由皱了皱眉。 第115章 惨状(三更) “你说什么?” 6烁听到清泉带来的消息,手一抖,丢了手中的毛笔,惊的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拔高了声音,急急问了一句。 这消息太过骇人,又来的突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莫不是在骗我吧!光天化日之下,咱们府上又来了这么多的客人,6炘他怎么敢……” 6烁声音颤了颤,不待清泉回答,又开口确认了一遍。 清泉站在6烁的书桌前,耸着鼻子,面上十分的精彩,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忧愁的样子,一张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 “少爷,小的怎么会骗您,刚刚碧桃就跟在太太身边当值,这可是她亲眼见到的,现在后院乱成一团,碧桃也是抽了空才回了前院,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的,好让您提前有个准备。您就是不信我,也该信她啊!” 6烁看着清泉开开合合的一张嘴,心弦一颤,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清泉接着道:“碧桃说的可吓人!那畜生凶悍的很,在场的七八个丫头婆子都受了点伤,这还不算,最惨的是杨姨娘,她那肚子里还怀着金贵的小公子呢,那畜生就跟疯了一样,专冲着杨姨娘的肚子上扑,杨姨娘左挡右挡,到底没抵挡住,脸被划花了不说,一边的腿还被那畜生狠咬了几口,听说肉都被拽下来了,她被扑着摔倒在地上,碧桃说了,当时流了好大一滩血,肚子里的小公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6烁听完这话,眼神闪了闪,却还是站着没动,也不言不语。 清泉自顾自感叹了起来:“啧啧啧,少爷,您说大少爷怎么那么狠的心,竟然放狗把杨姨娘活活咬成这样,他是疯了吗?想想咱们第一次见他,他牵狗吓唬您的时候,小的还没当回事,想着大少爷怎么说都是大家公子、是咱们国公府的世子爷,不会这么不顾脸面的,现在他竟然敢当着客人的面这么做,小的想想都觉得后怕,咱们真是命大才能活到现在……” 清泉絮絮叨叨个没完,有要说到天亮的趋势。 “好了,真是多嘴多舌!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话!” 6烁心中想着事情,听着清泉还在那里说个不停,不由不耐烦了起来。 清泉这才噤声。 6烁慢慢静下心来,在脑中将此事仔细过了一遍。 杨姨娘不过是个妾侍罢了,人微言轻,最金贵的就只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跟6炘可没什么仇没什么怨,6炘此举,不过是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孕妇向来最为虚弱,一个跟头都可能要了她肚子里胎儿的命! 6炘若是要害她腹中的胎儿,有的是办法,何必非要用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放狗咬伤杨姨娘的极端方法来呢? 这招可真的算得上是一个昏招! 毕竟,今日花宴上人那么多,人多嘴杂,此事必是瞒不住的,怕是过不了一会儿,敬国公府的世子爷放狗咬伤父亲侍妾的恶名就要传遍京师了! 大齐可不比现代! 在这里,名声对于一个人、尤其是混迹官场的人来说,那可真的是比性命都要重要的!就算6炘蠢,他身边那些大陈氏留下来的老人可不蠢,又怎么会任着他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来呢! 此时显然是个局,一个毁了6炘、又害了杨姨娘的局? 一箭双雕,胃口不小。 做局之人会是谁呢? 6烁闭了闭眼,白氏那笑吟吟的模样,突然迷迷蒙蒙地浮现在他眼前。 6烁想到这里,猛然睁开眼,问道:“碧桃来前院回消息时,可曾告诉你,园中那么多夫人小姐,到底有多少人亲眼看到了此事?” 抓到做手脚的人确实是很重要,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应该尽快封住外人的嘴。 毕竟,此时可不是什么小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6炘是府中的世子,他出了这样一件丑事,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一人,自己作为他的堂兄弟,名声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6烁想也不用想,怕是从明日开始,关于敬国公府的流言恐怕就要满天飞了! 敬国公府的清誉啊…… 清泉本还想着6炘作了这样的事,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心里正暗自幸灾乐祸呢!此时听6烁一问,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跟着忧愁了起来。 他们公子真是和大公子命里犯冲呢! 他苦着脸道:“咱们太太听到声音的时候,就晓得事情不对,本想悄悄处理了的,那高夫人却非牵着太太的手,要带着众位夫人一起去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除了几个胆小的小姐避开了,今日的客人似是都看到了……” 高夫人? 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个人! 6炘是皇后的亲侄儿,是太子的亲表弟,如今6炘出了这样的丑事,高府必定要拿此事大做文章了! 6炘想到这里,再也待不住了,对着清泉道:“走,跟我到后院瞧瞧去!” 边说着,边已快出了书房的门。 清泉忙点头跟上。 知园与琦园之间有小门相连,事情刚刚生没多久,6烁也不确定,来府中做客的女眷们都走完了没有,此时他虽然急,却也知道分寸,因此也不出知园,直接跨过小门去了琦园。 6烁沿着池塘边沿快步往松鹤堂走,走了约有半刻钟的时间之后,远远地就看到前方的玉兰树下一大摊的血。 这应该就是刚刚的现场了,娘和祖母倒是疏忽,竟忘了叫人处理此事。 6烁走近一看,只见这血一块一块的,面积非常的大,因为时间久了,如今已渐渐凝固,黑紫了。 这么大一滩血,可以想见当时的状况是多么的惨烈,看来清泉刚刚并没有故意夸大言辞。 后头清泉也追了上来,看见眼前这一大滩血,不由张大了嘴巴,“啊——”的惊叫了一声。 6烁皱了皱眉,也没有理会后头的清泉,赶紧加快了步伐,往松鹤堂方向去了。 第116章 缓解(四更) 松鹤堂里静悄悄的,丫鬟们恨不得都踮着脚走路,6烁才刚刚到门前,就感受到一股极其沉闷的压抑感。? ?? 他轻轻走了进去,就见屋子里除了丫头婆子们外,就只有祖母罗氏与大伯母白氏在。 罗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低垂着眼睛,情绪低迷,整个人十分的憔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6烁心紧了紧,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旁边的白氏,见她还算镇定,面上尚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伤心。 恰到好处? 6烁心里暗暗“哼”了一声。 “祖母!”6烁轻轻唤了一声。 感情是相互的,罗氏一向待6烁极好,如今他见罗氏这样的颓丧,知道她心里不好受,6烁也跟着难过起来。 “你来了!今天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罗氏问了一句,没等6烁回答,就大声叹息道:“丢人呐!真是丢人呐!京师这么多世家,还从来没听说过哪家生过这种事!嗬!自家人打自家人,这是把脸面丢在外人面前任人家踩呢!” 罗氏拍了拍桌子,以示她心中的愤怒。 “祖母,您放宽心,还没到那个地步呢!可别先自个儿气坏了自个儿。”6烁担心罗氏的身子,忙上前劝慰了几句。 白氏忙也上前端茶递水,罗氏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显然,罗氏对白氏也不是没有怀疑的。 6烁见了白氏的动作,不由抿了抿嘴。 等罗氏情绪冷静了下来,6烁才问起正事来。 “祖母,杨姨娘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怎么没见我娘?” “你娘到内仪门那里送外客去了。今日人来的多,这事又生的突然,那些夫人们个个都是人精,都清楚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不会多问!只是,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非逮住这个不放,一定要问个清楚才是!哎,这事着实有些棘手,现下没别人可用,也只能让你娘去处理了!” “可是那边儿的……”6烁含糊的问了句。 这不长眼的,怕就是依附于四皇子一系的诸位官员的家眷了! “嗯!” 罗氏点了点头,打起精神来,继续道:“至于杨氏那边,已经给她看过了大夫,虽说受的伤有些重,却也没有性命之忧,如今你伯父在那边守着,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唉!好好地一个胎儿,就这么没了,真是造孽哟!” 6烁看着罗氏这悲怆的样子,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安慰她。 敬国公府一向人丁稀薄,杨姨娘肚子里怀的虽是庶出的,祖母却又是让她搬住处又是给她赏赐的,可见其期盼之心。 如今突然间没了,祖母心中这创伤,却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得了的。 6烁也只能说道:“弟弟这样没了,也是他跟咱们府上没缘,您可得想开些!如今您可是咱们府上的主心骨呢!万事少了您坐镇,府上还不得乱成一锅粥啊!” 罗氏听他如此说,脸色才缓和了些。 6烁接着道:“事情既已经生了,如今再后悔也已无济于事,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先想想怎么把这件事给圆过去,减少点此时对咱们府上的影响才是。” 一旁立着的白氏听6烁如此说,眼皮轻轻跳了跳。 她做此事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6炘的丑恶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以彻底毁了他的名声,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为了灿儿,她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毁了敬国公府的清誉也在所不惜! 如今听6烁话中的意思,竟是要不计前嫌帮着6炘洗刷脏名? 白氏心中暗“哼”了声,半点也不惧! 这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又有高府的人在一旁推波助澜,想要彻底洗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得好!” 外面传来6昉的声音。 “伯父——” “大爷——” 众人纷纷行礼。 “孩子小产找不回来,咱们敬国公府的名声也不能跟着丢了!这两者孰轻孰重,母亲现下要分清才是,现下可不是消沉的时候,合该尽快想个法子尽快解决了才是。” 6昉一直待在前院,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下子就蒙了,只是他到底经惯了大事,迅就冷静下来,想到问题的所在。 “我何尝不想?”罗氏道,“谣言猛于虎啊!哪有那么简单!” 罗氏感叹了一句,问道:“那边的事情你处理的怎么样了?人可找到了?” “杨氏虽说身子有些虚弱,却也无大碍,如今已经歇下了。至于那个逆子,6管事带着几个小厮找了一圈,总算在砚园的一口枯井里把他找到了,如今他已被捆了,压到祠堂里,在祖宗面前跪下了!” 6炘居然逃了? 6烁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他的为人,会如此做,倒也平常。 罗氏听6昉提到6炘,不由又是一番气愤,经了好一番劝解,她才重新冷静下来。 “炘哥儿这孩子!我当初是怎么说的?他正是这么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你早就该好好管管他,如今好了,闯下这样的大祸!他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跟你这个当爹的管教不严可是脱不了关系的!” 末了,罗氏开始训斥起6昉来。 6昉怕罗氏身子气出毛病来,忙保证道:“母亲说的对!以往都是我管教不严,这才养成了他这么个性子!这次绝不能再轻饶了他,我来时就已经想好了,这次要先用家法把他好好打上一顿,再送到庄子上关上半年,什么时候他悔过了。再什么时候让他回来!” “不可!” 6烁听到6昉的管教方法,不由抽了抽嘴角,得亏自己一穿过来就过继了,不然若是摊上这么个父亲,那可真是心塞啊! 不过他却没时间想太多,只因6昉这法子不仅简单粗暴,且若是重罚6炘,也等于是变相承认了明日会出现的“流言”。 6昉正是兴起的时候,如今被6烁打断,十分的不悦,道:“大人说话,小儿莫要插嘴!” “哎~”罗氏摆了摆手,阻止道:“烁哥儿一向有想法,让他说——” 第117章 插手(五更) 她说完,又对着白氏道:“如今你弟妹在外头也不知忙碌的怎么样了!你就带着丫头婆子们,跟过去看看,能搭把手就尽量搭把手就是!” 这就是要让她回避的意思了! 白氏眼光闪了闪,虽心有不甘,到底不敢违背,忙福身应道:“是。 ” 说完,就带着室内的丫头婆子们出去了。 等到内室只剩下他们三人了,6烁才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 “祖母,伯父。” 6烁叫了一声,道:“当时我虽不在场,但听身边小厮带回来的消息,再加上刚刚来时看到的那滩血迹距离戏台的位置,也能大致猜出当时的情况。戏台距离事的地方很远,而当时在场的人,肯定也是听到尖叫声才循声找过去的,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加之我听小厮说了,当时娘要带着人偷偷处理了此事,却被高夫人阻止了,非要带着园中的众位夫人们一起去看,这一耽误,又是一会儿的功夫!这么长的时间,众位夫人们再赶过去,必然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了!” 6烁将这一猜测说了出来后,就见罗氏点了点头,道:“不错!” 6昉也收起了刚刚对6烁的忽视,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既然这样!除了当时在场的人,谁又能说清当时是什么状况呢?” 6烁轻轻笑了笑。 “是大哥故意牵着狗去咬杨姨娘的?还是大哥与杨姨娘不经意间偶遇时,那狗突然疯上前扑咬杨姨娘的?这事,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谁都没有真正见过!只要咱们能找到法子,把这事推到那条松狮犬疯上面,便是不能让京师众人全信,到底也能给大哥挽回些颜面,给咱们敬国公府挽回些颜面。” “不错,那高夫人当时怂恿倒是厉害,只是她却是个色厉内荏的,真正见识了那个血腥场面之后,她就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当时众位夫人们虽说心里疑惑,却是什么都没问,就匆匆离开了!” 罗氏眼睛一亮,顺着6烁的话头,又将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边,与6烁的推测倒是正好吻合! “如此一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除了咱们府上的那几个人,倒真的是没几个人知道,咱们若是从中运作一番,也不一定就是个死局!” 6烁听了罗氏的话,就冲着她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道:“伯父勿怪,我刚刚就是因为这个,才会不同意伯父的做法!要教育大哥,什么时候都行,却偏偏不能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教训,这是在往人家手里送把柄呢!” 6昉细细一想,也不得不承认,他刚刚说的那个做法确实太过唐突了! 只是,他觉得自己作为这个家里的掌事者,如今被个小辈撬了面子,总是有些尴尬的。 “这么多年的书,果真没有白读!虽说你想法有些不成熟,但于此事来说,总归是有些助益的!” 6昉干咳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依你所说,此事该如何解决才好!” 6烁听了6昉这一番话,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明明是自己做错,死不承认也就罢了,还非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 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心里这样鄙视着,他面上却只得恭敬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大祸是狗疯闯下的,这解决办法自然就要从狗身上找起了!我听说这条松狮是大哥从周尚书长子的婚宴上牵回来的,本是蔡行霈送给姚小公子的,倒被大哥给抢了过来……” 6烁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6昉面上更是尴尬。 虽说两个都是他的儿子,但如今家里的这个被自己教育的横行霸道,过继给弟弟的这个却是翩翩守礼、斯文上进。 他与6昀的教子手段,高下立现。 6烁无视6昉的表情,拱手对着他道:“这狗疯,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总要有个源头才是!找到了源头,外人自然也就无话反驳,咱们无理也能变成有理了!所以说,找到这条松狮疯的源头才是解决的关键!侄子年幼、人微言轻,这到茂国公府讨个说法的事,就要交到伯父手上了!” 6烁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忙转身从小案几上取了杯茶水,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这法子好!我看着可行。”罗氏点了点头,十分的赞同。 她转头对着6昉道:“那高氏抓住了这一点,明日不定会怎么污蔑咱们呢!虽说咱们不想跟任何一派有联系,但既然有炘哥儿在,想要说咱们是不依附太子的,朝中怕是也没人信。蔡家是太子妃的娘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加上咱们与蔡家又有些善缘,你趁夜秘密到他府上去求一求,就是为了太子妃,他也不可能不答应的!” 6昉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应了。 此时宜早不宜迟,他半点不敢耽误,转身就出府去了。 等到6昉走了,罗氏才笑着看了6烁一眼。 她的好孙子哎! …… 没得到个确切的消息,府上的人自然是睡不着的。 6烁就与罗氏三个用过晚饭,就一起坐在松鹤堂里,一直坐到晚上,没等到6昉,倒是先等到了宫里来的人。 听说宫里来人了,来的还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重用的曹公公,罗氏等人虽有些吃惊,但想一想,皇后娘娘对自己亲妹妹留下的这点唯一的血脉,平日里那副在意的样子,倒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来横插一脚,到底想要干什么! 曹公公一张脸敷着厚厚一层粉,斜乜着眼睛,笑里藏着奸,带来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6炘自幼丧母,也是长辈们疏于管教,这才恣意妄为了些!” 这话说的不客气,是指责6炘如今的一切罪责,都是因为6府管教不严了? “今日之祸全是那妾侍目中无人、以及府中下人疏忽失职之过,与6炘无半点干系!” 这……罪责全推到别人头上了? “小儿之祸,全因无辜,敬国公府当反省自身,戒之勉之,不可过于苛责6炘……” 6烁血槽已空。 妈妈呀~ 谁来告诉他,就皇后这智商和情商,是怎么在后宫中屹立数十年而不倒的? 第118章 撕破(一更求月票) 一刻钟之后,曹公公终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宣读完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这番长篇大论,却是没有留一丝颜面,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敬国公府管教无方,并将6炘的罪责全都洗脱了个干净。 罗氏听了这所谓的口谕,只气的双唇微微抖。 6烁就站在她身边,见罗氏反应这样激烈,忙暗暗捏了捏她的手。 曹公公微微弯了弯身子,道:“老封君,皇后娘娘听说了今日这事儿,一直担心万分,生怕大公子受了什么委屈。她今日派咱家出来,可不单单是来宣读这口谕的,咱家临走时,她还特地嘱咐咱家,要看着大公子真正安然无恙了才能离开。” 说到这里,他才拱了拱手,道:“还烦请老封君派个人出来,领着咱家去看一看大公子,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咱家还要赶着在宫门下钥前回宫回禀皇后娘娘呢!可不能耽误了功夫!” 生怕6炘受什么委屈? 他能有什么委屈? 饶是6烁再怎么淡定,此时心里也有些怒了。 6家如今还没到没落的地步呢!且还是个手持“丹书铁券”的国公勋爵之家。 往日如何,6烁不知,但今日6烁亲眼所见的这一场宣旨的场景,却明明白白告诉6烁一个信号—— 皇后压根没把敬国公府放在眼里! 言语间处处指责也就罢了!罗氏作为朝廷钦封的一品夫人,竟被眼前这个没了命根的宣旨太监如此傲慢对待,这是在将敬国公府的脸面往地上踩呢! 这就是皇后?这就是一国之母? 颠倒黑白,慢待朝臣,算是哪门子的一国之母? “娘娘的恩泽垂询,老身就代府上众人先谢恩了!”6烁尚且在想着这些,罗氏就已沉声应答了起来。 “这旨意6府是接下了,不过,这好话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娘娘既然已经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想必这件事的真正内情如何、该怪谁不该怪谁,娘娘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了!” 罗氏依旧面容平静,好似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 “你……” 曹公公没料到罗氏竟敢如此说,“你”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6烁也看向罗氏。 祖母必是气的狠了,不然不会当着这阉人的面说出这样撕破脸的话。 罗氏抬起头来,继续道:“至于探望炘哥儿之事,老身看就不必了!娘娘担心炘哥儿的安危,实在是令人费解!敬国公府不是龙潭虎穴,炘哥儿是敬国公府的世子,他生在这里,又在这里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更何况,日后这整个国公府都是他的!再没有比国公府更安全的了!公公就请放心,现在返程去吧!娘娘身份尊贵,这管教6家子弟之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6烁看向罗氏。 夜色下,凉风习习,将她的盘的规规整整的髻都吹的有些凌乱,满头花白,看着苍老更胜往昔。 “罗氏,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连皇后娘娘的懿旨都敢驳斥藐视!” 曹公公反应过来,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大胆!”袁氏听了他这刺耳的一声喊,紧接着开口了。 “母亲乃是皇后娘娘嫡亲的舅母,朝廷钦封的一品夫人,就是每年入宫朝贺之时,圣上都要对她尊称一声老封君。难道你比圣上还要尊贵不成,竟敢口口声声直呼‘罗氏’?” 曹公公也意识到了口误,又气又恼,双腮的肌肉迅的抖动,面上敷着的那厚厚一层粉,也跟着掉落了不少。 罗氏看了眼前这阵仗,只长长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老身刚刚情绪激动,这才言辞激烈了些,还望公公勿怪!” 曹公公听到罗氏没有追究他刚刚失言之事,重又温言温语了起来,心中松了口气,又觉得找回了些脸面,面色才缓和了些,却仍旧是冷“哼”了一声。 罗氏苦口婆心道:“非是老身不尊皇后娘娘的旨意,只是,6家教导6炘,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娘娘次次下旨从中进行阻止,便是说到哪里去,都是没这个理儿的!6府之前次次照办,可见6府对娘娘的敬重之心!只是6炘此次闯祸实在太大,若是再不管教,怕就要彻底长歪了!” 次次? 次次都不让6府管教6炘? 怪不得6炘如今的性格如此的扭曲。 若不是知道皇后是6炘的亲姨母,6烁几乎要以为她是在捧杀6炘了。 曹公公斜眼冷笑道:“说来说去,老封君今日还是不同意我去探望大公子了!” “还请公公见谅!”罗氏低眉轻声道。 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请公公回宫之后,能向皇后娘娘带一句话:爱之深则责之切!6府不会与皇后娘娘对着来,只是,日后敬国公府的全部担子都要放在炘哥儿身上,若是此时不加管教,怕是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再后悔就晚了。” 曹公公见罗氏这个态度,知道此次想要进去探听6炘状况如何已是不可能了!他眼睛一溜,将站着接旨的几人都扫了一遍,只留下句“你们就好自为之吧!”片刻也不停留,带着来时的那些人直接出府回宫去了。 6烁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低头思索着今日之事。 袁氏与白氏左右则搀扶着罗氏,将她扶进了小花厅里,伺候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 直到罗氏面色恢复了些,袁氏才觑着罗氏的脸色开口道:“母亲,今日您这一番话,虽说句句在理,却也将皇后娘娘的旨意驳了个彻底啊!那曹公公又是个阉人,最是没心没肺,便是好言好语的招待他,他都不会念你的情的!更何况今日……他若是回宫添油加醋的说上一耳朵,怕是会招来皇后娘娘对敬国公府的不满……” “你心里在忧心什么,我不是不知道!”罗氏叹息了一声道。 “只是,咱们敬她这个一国之母,她却将咱们这敬意当做了怕,如今是越来越不将6家放在眼里了!” 第119章 解决(二更求月票) 袁氏垂下头,虽说没有半点言语,心中对罗氏这话却是颇为赞同的。? ? 罗氏接着道:“你一直在外,不知晓这些年来府中生的事!像今晚这样的阵仗,生的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往常每隔一段时间,这皇后娘娘必定要往咱们府中宣一回旨,不仅仅告诫咱们府上的人不可轻慢炘哥儿,连炘哥儿的进学之事都要管上一管!如今炘哥儿长得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大哥管教不严是一方面,与皇后娘娘的护短纵容也脱不了干系!” 6烁进来时,正听到罗氏说到这句话。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便是溺爱,也不该是这么个溺爱法儿! 罗氏抬眼看到6烁,冲他摆了摆手,6烁就走到罗氏身边,推辞一番之后,在白氏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6烁坐下之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管束家中子弟,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大哥又是世子,他的教育更是重中之重!便是皇后娘娘想要下旨意阻止,怕也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一次两次还好,若是次次都这样,咱们府上为何不上书陈情,驳了她的安排呢?怎么一直忍让到了今日?” “烁哥儿……”袁氏郑重的喊了一声。 6烁刚刚这一问,话里话外有对皇后的不满与指责之意,若是不小心被传出去了…… 袁氏抬头看了看低眉一言不的白氏,怕是又要生出些波折来。 “这里没有外人,便是说说又有何妨?”罗氏抬抬手笑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头看着6烁,肃了面容道:“皇后娘娘年轻时候,倒是十分的谨言慎行,未言先带三分笑,是个十分温和之人,只是自从大皇子殁了之后,她就性情大变,加之圣上因为愧疚,对她一向包容,更使得她脾气一日大过一日。” “连圣上都对她多有忍让,更何况是咱们了!” 罗氏叹了一声,继续道:“再者,你大哥与已故的大皇子虽只是姨表兄弟,却比太子更像亲兄弟些,两人长得极像,皇后娘娘痛失爱子,对你大哥自然是格外的看中,也因为这个,我虽看不过她的所作所为,但想着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自然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6烁刚刚一直在疑惑的事,此时听了罗氏的解释之后,一下子茅塞顿开了。 罗氏继续道:“以往你大哥行事虽然荒唐,却也没铸成过什么大错,我对皇后娘娘的旨意也就一一忍了。哎!如今回头再想想,倒真是我与你大伯父做错了,有一就有二,若是第一次时就态度强硬些,说不定就不会再有后来这些事情生了,你大哥也不至于养成这么个歪性子!” 罗氏的声音有些惆怅,显得极为后悔。 袁氏忙劝道:“既然是皇后的旨意,您哪里能拗得过。现在好了,您刚刚已经直言了您的态度,皇后娘娘便是恼怒,日后怕是也不好再直接插手这件事了!炘哥儿现在年龄还小,日后只要好好拘着他,也不是改不过来,您就别再多心了!“ 罗氏点了点头笑道:“也只能这样想了!” 从始至终,一旁的白氏都未曾一言。 几人继续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回了6昉。 6昉风尘仆仆的,先是灌了好大一口茶,才对等待的几人说道:“事情已经办妥了,明日蔡府就会派人登门!” 既然已经知晓结果、放下了心,加上袁氏与6昉乃是伯婶关系,有男女大防在,虽是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也不好多接触,袁氏稍稍坐了一会儿,就带着6烁告辞回知园去了。 等两人走了,6昉就对着白氏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也不必在此处等着了,先回砚园去吧!明日事情很多,你又是府中主母,怕是有的忙了!” 白氏的两排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里。 6昉这话虽透着关心,却也不过是因为要与罗氏商量密事,把她打走罢了。 白氏自然不能拒绝。 出了松鹤堂,她才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看刚刚6昉那放松下来的表情,她就知道诸事必然已经安排妥当了。 没料到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却被6烁那小子轻轻松松就给打乱了。 6烁的行为虽可恨,却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之前真是太低估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家族荣誉的重视了。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看来她以后要重新寻找机会了。 想到这里,白氏绷着张脸,紧紧抿了抿唇。 …… 松鹤堂里。 “说吧!蔡府到底提了什么条件?” 罗氏掀了掀眼皮,见6昉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又放了下去。 6昉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松狮是蔡绍虞托人从襄州找回来的!咱们比较幸运,生这个松狮的母狗如今还活着,就在茂国公府养着呢!我回来的时候,那蔡绍虞就已承诺过了,今日趁夜就给那狗喂上‘五风散’,明日一早,趁着最热闹的时候,亲自登门,给咱们府上一个‘交代’。” 五风散是一味可是人产生迷幻作用的重要。 罗氏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至于条件——”6昉顿了顿。 “最开始的时候,那蔡绍虞倒是连连摆手,说是咱们两府都是老牌世家,有着上百年的交情,如今咱们府上遇了麻烦,他们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此时是小事,他们自然不能趁这个时候向咱们府上提什么条件!” 老大既然这样说,那蔡绍虞最终必定还是提条件了。 罗氏松了口气,这样才好呢! 现在就还,是交易,拖欠的久了,那就是人情了。 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了。 “然后呢?”罗氏问道。 6昉笑了笑,道:“他知道怎么府上密探神通广大,所以特意摆脱咱们给茂国公府找一找……”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找一找能让女人生孩子的药!” 罗氏听到这里,就与6昉对视一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来。 太子妃嫁入东宫几年,一直迟迟未孕,确实该急了! 第120章 登门(三更) 不出所料,第二日一早,6烁放狗咬伤父亲妾侍的消息,就像见风就长的野草一样,迅就传遍了京师。? 在官员、世家之间,情况尚还好些,人们只是私下里暗暗传播罢了!没人会明明白白的说些什么。 他们往往是在会面的时候,通过一个眼神、一个撇嘴,相视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意来。 6府毕竟是国公府,6炘又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对6炘的的看中,朝中之人心里都是门清,自然不会在此时去触霉头,以免为了这么件与他们浑然不相干的事情受到牵连。 市井之中却是完全不同的状况了! 说来奇妙,那日赴宴的都是些官家夫人小姐们,按理说这谣言不应该穿到下层中去才对。 只是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有心人。 市井之中,人数多、嘴巴杂、脑子混、心思淫,恰恰是培育谣言的好场所,以至于这件事愈演愈烈,种种荒唐的猜测甚嚣尘上。 单单6烁派清泉出去一小会儿收集回来的,就有不下于十来种版本。 正经版:6炘忌惮杨姨娘腹中庶子,索性放狗咬伤姨娘、踢落胎儿,一了百了…… 乱~论版:杨姨娘腹中的胎儿实际上是6炘的,6炘为怕丑事被父亲现,直接放狗咬死这母子俩,意图销毁证据…… 狗血版:杨姨娘美若天仙,6炘偶然得见,惊为天人,木呆之下不小心松手放了狗,咬伤了佳人…… …… 虽说这些谣言着实不堪,**裸的将敬国公府污糟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于6府、于6烁都是十分不利的。 但6烁知晓之后,还是忍不住“哈哈”一阵大笑,将身子瘫倒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肚子都要痛了…… 实在是太可乐了! 6烁觉得十分的解气。 昨日他帮着罗氏等人出谋划策,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保全敬国公府颜面这个考虑。 自融入到这个朝代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了“连坐”的可怕,古人可不讲究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家族就是一个整体,福同享、难自然也该同当,因而,为了不让自己、不让6府收到6炘这个烂人做的那些烂事的牵连,他也只能思前顾后,尽力挽救。 但越是这样,6烁心里越是不平。 他可不是什么圣父,见到6炘倒霉了,遭殃了,心里就会起什么怜悯之心。 他可没忘了6炘以往是怎么对待他的,他们两个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更何况,如今的这些麻烦,说到底还都是6炘惹来的呢!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冷静下来。 这谣言传的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昨日那法子能不能奏效。 …… 敬国公府,府门前。 因为这谣言传的实在是厉害,因而,此时府门前倒是一层层挤满了人。 门房透过窗子,看到外面这些人对着敬国公府指指点点的样子,虽说极为心烦,但想到今日一早大管事嘱咐他的话,到底还是压制住了赶人的冲动。 门房正咬牙切齿的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突然,他眼前就是一亮。 原来此时敬国公府府门前,缓缓驶来了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 马车上面正是标着的,正是茂国公府的标志。 看到来人,门房忙收拾收拾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出去,打开了今日迟迟未开的大门。 门房才刚刚打开大门,就听到外面人群中,先是传出一阵“汪汪汪”的狗吠声,接着就爆出“哄”的一阵惊吓声。 门房吓了一跳,忙伸头一看,就见那辆马车后面,还停着一辆平板驴车。 此时那驴车上,正放着一个硕大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条浑身长毛、面目凶悍的松狮犬。 跟府中的大公子牵着的那条,除了体型上有些差别之外,其余几乎一模一样。 门房心中一喜,几步走到马车前头,点头哈腰的,明知故问道:“原来是茂国公府上的,小的玉桂儿……今日府中有事,国公爷怕是不方便待客,不知你们手中可有帖子?” 下来的是个管事,他拱了拱手,十分恭敬道:“你们府上近日遇到的糟心事,我们爷也是知晓的。说来惭愧,我们今日带着这畜生上门……” 管事说到这里,顺手指了指后头驴车上的松狮。 两人口中之“事”,必然就是敬国公府的流言了,围观着的众人听他们提起这个,本就好奇,此时见这管事用手指向那松狮犬,更觉得心痒难耐,纷纷将打量的目光射向那管事,静待他的下文。 就听管事继续道:“这一趟,正是为此事而来,专门赔礼道歉来了!事不宜迟,还请尽快派个人进去通知敬国公一声,在打开大门,先让马车驶进去再说。” 赔礼道歉? 人群哗啦一下爆炸开来。 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赔礼道歉? 众人纷纷猜测了起来。 有那脑子活的,将前因后果一联系,恍恍然就明白了真相。 人群中嘀咕声渐渐大了起来,这其中就有些人傻胆大的,不经意间提着嗓子问了一句道:“这位老兄,你说是来赔礼道歉的?只不知是为啥而道歉,能不能给俺们说上一耳朵?” 这话一出,众人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纷纷看向站在人群正中央的管事。 管事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听有人询问,先是支支吾吾,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知道问他此话的人渐渐多了,他才貌似迫不得已的说了一句:“还不是那畜生惹的祸!这敬国公府大公子手上的那一条狗,原是从我们二公子手上得来的,这不,车上那一条——” 管事又指了指那松狮。 众人就又顺着那管事的手望了过去。 “敬国公府的那条松狮,就是眼前这只生的。这狗原先就有些疯病,时好时坏的,要时不时给它吃些药才行,只是府上的看狗小厮疏忽,送狗的时候忘了提醒6世子这事!才酿成昨日的大祸啊!我们老爷知晓了此事,十分的愧疚,这才携着重礼前来登门拜访。” 管事说到这里,似是有些愧疚,有点说不下去了。 第121章 后续(四更求月票) 啊?疯狗? 众人听说驴车上的这条狗是条疯狗,立刻条件反射般的后退几步,唯恐这狗一个大力挣脱牢笼,逃出来咬人。? ? 等他们纷纷站到一个安全距离了,这才定睛去打量笼中那条松狮。 脸部凹陷,眼神迷离,笨笨的大脑袋时不时不受控制般的痉挛一会儿,每抖动一次,它都要大声的嘶吼一声,并用木呆呆的死死地盯着围观的人群。 看着确实很不对劲,应当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疯狗! 众人对着这条疯狗稀奇感叹了一番之后,才猛然想起,刚刚那管事话中提到,今日是带着这条狗来赔礼道歉来的。 “你是说,6老大牵出来咬人的那条狗是条疯狗?” 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声。 “十有**就是条疯的!”管事道,“昨天6府府上办花宴,来了那么多人,6世子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随随便便放狗出来咬人哪!人命关天,这万一要是误伤了哪家的女眷,你说说,这敬国公府拿什么来赔偿?” “说的也是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管事眼中精光闪过,继续道:“还有啊,昨日我们夫人也在场,啧啧啧~” 管事这几声叹,又把人们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怎么了呢?”有人问。 “夫人回来给我们家三爷说了,那姨娘被咬的可惨!腿上肉都被撕掉几块,血流了一地……啧啧啧,你说这要不是疯狗,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哪会那么凶悍——” 管事满意的看了看众人的反映,哭丧着脸叹道:“我们三爷一听,那可不得了,这狗一看就是个疯的啊!这狗是6世子从我们二公子手上得的,如今到手还没三个月呢,就重伤了府上的姨娘……我们主子心里过意不去,这不,今天早上特意推了差事,赶早来敬国公府赔礼道歉来了!” 随着管事话音落,围观众人的嘀咕声更大了些。 “竟然是条疯狗!看来之前传出来的那些话都是瞎编的了……” “是啊是啊!我说这6世子一个大家公子,怎么比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还粗鄙呢,原来有这层原因在啊……” …… 甚至还有人高声安慰那管事道:“这位大哥,你们也别心急啊,这事儿你们也是无心的,更何况这敬国公府又是积善人家,必定不会怎么为难你的!” “承您吉言哎!”管事笑了笑。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门房,问道:“不知我等现在可能进去了?” 戏唱到这儿,基本算结束了,门房正要回答,府邸里就“噔噔噔”跑出来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言说国公爷有请蔡家三爷进府一叙。 管事冲着众人拱拱手,就跟着马车、驴车一起进府去了。 等这一行人走了,人群又一次炸开了锅。 不过这次却不再是讲敬国公府的丑闻的。 “哎,那疯狗真有这么吓人?能把人肉都扯下来?” “当然吓人了,说是狗,跟狼有啥差别?你见过不吃人的狼吗?没见过吧!这狗疯起来可比狼厉害多了,扯下来块肉都是轻的……” “是啊,是啊,俺娘跟俺说过一回,说是俺们邻居家上一辈有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就是被疯狗活活咬死的……” “不止这个,被狗咬了,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得狂犬病呢!那可是个要命的大病呢!” ''“真有那么厉害,那他们家的姨娘肯定也活不长了……” “呸,这种专给人家做小的,没命了才好呢!” …… 府中,书房内。 6昉对着蔡绍虞一揖到底。 “哎~6兄,你这是作甚!” 蔡绍虞见6昉行如此大礼,慌忙伸手去扶他。 6昉让了几让,才在蔡绍虞的搀扶下直起身来。 “家中小儿无状,倒累的贤弟为了这逆子配合着登门道歉自毁名声,为兄实在是惭愧哪!” 蔡绍虞想到6炘那纨绔模样,心中暗暗鄙视,面上却带着真诚的笑意,摆了摆手,道:“6兄不可如此说,这京师中的子弟,哪个不是整天招猫逗狗,没个正行哪!等到日后年龄大些,再娶个娘子回来,日常管束着,慢慢也就好了,你实在不需惭愧!” 两人你来我往,就此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就说道寻药之事上了。 6昉拿出个黑漆描金的锦盒,蔡绍虞看着眼前这个装饰繁复的盒子,不由眼睛一亮。 “这是我昨晚连夜派人出去,到附近找出来的药丸以及各种配方。” 6昉把那盒子推到蔡绍虞面前。 “这些都是从京师附近比较有名的几家妇科圣手哪里寻来的,贤弟先把这些带回去让太医验验,看是否有疗效!若是不够,我目前已安排好了人,让他们分散开来,到全国各地去寻找秘方,怕是不出三个月,应该就能找齐所有的好方子。” 蔡绍虞心中实在是高兴,他接过盒子,夸张的赞叹一声道:“素闻敬国公府的暗探有名,我之前还不觉得,如今一看之下,果真是了不得,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如此多的秘方,这可不容易啊!贵府的暗探,当真是厉害!” 这可是老祖宗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东西,自然有名。 6昉听了蔡绍虞的话,心中骄傲,面上却只是一派温和的笑意。 蔡绍虞抖着手打开那盒子,见里面放着厚厚一沓的药方,数百颗药丸。 这么多? 蔡绍虞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也不经意间喊了出来。 不等6昉谦虚,蔡绍虞就拱手谢道:“这么多的好东西,要找回来可不容易,劳贤兄费心了。” 怎么他以前没想着来找6昉帮忙呢? 这些年来,太子妃一直宫寒不孕,如今东宫里庶出的皇孙都已有了两个了,她的肚子却迟迟都没有动静。 他们茂国公府下那么多的赌注,可不单单是想做皇后的外戚,他们还想着做太后的外戚呢! 但若是太子妃连个皇孙都生不出来,一切都是瞎扯淡! 没有皇孙,便是日后太子登基为帝了,他们蔡家也不过是把成果白白让给他人罢了! 怎能不急? 第122章 乱咬(五更) “当不得贤弟的谢,您尽管拿去用就是!”6昉笑道。? ?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压低声音,凑到蔡绍虞耳边道:“我听人说过,这要是怀不了,可不单单是女人身体上有什么毛病,也有可能出在男人身上,若是男女双方难以阴阳协调,想要怀上也难哪……” 6昉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蔡绍虞才皱眉道:“贤兄说的有理!只是太子身子骨一向康健,如今东宫也已经有两位皇子出生,可见这事儿跟太子没什么干系,还是要从调理太子妃的身子这一方面下手……” “哎~”6昉暧昧的抬抬眼,道:“你还别不信,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说完,他又回身取出一个小盒子,推到蔡绍虞面前道:“呐,这里有本小册子,你回去尽可研读研读,里面都是前面几朝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什么时辰、该用什么位置、该弄多长时间……这里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蔡绍虞听他如此说,也来了兴趣,此时也没什么顾忌了,快打开了盒子,翻了翻里面的内容,见里面都是些妖精打架的图画,各式各样的都有,看着五花八门的。 6昉见他看的仔细,忙挤挤眼,道:“这本也是我近来才得来的,有用的很呐!你没看我们府上,说来也有十来年未曾有孩子,自从有了这个册子,我后院儿里的杨氏,立马就怀上了,虽说如今……意外掉了,总能说明这东西有用不是!” 6昉说到这里,微微有些伤感。 他对那孩子也是十分期盼的,谁知道会突然间没了…… 蔡绍虞本还有些迟疑,一听杨氏,这才信了,心中高兴,忙拱拱手对6昉道:“贤兄可真是帮了我们蔡府大忙啊!” 两人又相互吹捧推辞一番,蔡绍虞这才告辞离去。 回程的路上,蔡绍虞撇了撇嘴,心中暗笑:这老不正经的6昉,倒是会玩儿,还玩出花样来了! …… 流言就跟大潮似的,起的快,落的也快。 那日蔡府管事在府门前说的那话才刚刚传出去不久,关于敬国公府的流言就渐渐消弭,淡了不少。 虽说仍有不信的人,但毕竟是少数,因而,便是有心怀不轨的人想要趁机煽风点火,却也再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 等到外面终于风平浪静,府中人才缓了口气,回过头来去探查此事背后的真相。 此事干系重大,因此,除了罗氏与6昉进行审理外,6烁与袁氏白氏三人也在一旁旁听。 审理的地方,就在敬国公府最靠近中央的祠堂里。 祠堂在琦园的最北边,建的尤为高大肃穆。祠堂里面供奉着一尊尊祖宗牌位,时时刻刻不断香火,可以说是整个敬国公府最庄重的地方!祠堂并不常开,6烁来这个世界五六年来,也不过进来祠堂两次罢了。 此次为了6炘之事,罗氏却特意让人开了祠堂!只因伤人的是6家的子孙,受伤害的也是6家的子孙。 更何况,6炘还是府中的世子! 6炘被婆子引着来到祠堂正殿的时候,6烁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 只见6炘整个人的面容苍白了不少,嘴唇微微干裂,渗出丝丝血迹来,头也有些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少爷模样。 不过是在祠堂里关了两天罢了,不缺吃不缺喝的,怎么颓丧成这样? 罗氏见6炘这副鬼样子,微微皱了皱眉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6炘一见到罗氏与6昉,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他一直都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虽说在祠堂这两天,吃食照样精细,但只要想到夜晚阴森森的祠堂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时不时又能听到一丝丝怪异的声音,6炘就难以安眠。 恐慌和害怕把他整个人折磨的憔悴了。 再加上花宴上那事,他真的是半点都不知情,看到爱犬冲着杨姨娘龇牙咧嘴地狠扑上去的时候,他自己都惊呆了! 他虽没被咬,但他心里也受了伤害,明明他也是受害者,现在却被人冤枉,说是害了杨姨娘的罪魁祸,6炘只觉得满腹的委屈。 “祖母,父亲,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真的是冤枉的,那狗是自己冲上去的,我真的没有要害杨姨娘的意思啊!” 6炘跪在地上,膝行者爬到罗氏身边,拽着她衣服的下摆,涕泗横流的,看着十分的娇弱可怜…… 6烁抽抽嘴角~ 真是好演技! “你是被冤枉的?”6昉气哼哼道。 “哼,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是你牵着狗冲撞了杨氏,你还敢说自己是冤枉的?” 他可不懂那些后宅的弯弯绕,听当时在场的丫头婆子们说是什么,他就信什么。 “儿子真没骗您!儿子真的毫不知情啊,儿子本来在前院待得好好地,是有人传话过来,引着儿子牵狗往后院去的。”6炘往地上猛磕了几个头。 “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对,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6炘说到这里,转头望6烁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见不得我好,就想用这个法子毁了我!一定是你们!” 6炘用手指向6烁坐着的方向。 6烁此时正坐在袁氏和白氏的中间,见他用手指着自己,不禁摸了摸鼻头,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罗氏见他指认6烁,不由怒道:“这件事府外传的沸沸扬扬,若非你弟弟出了个好主意,现在还不一定要闹腾成什么样呢!你还好意思去污蔑他!” 6炘尚不知这几日生的事,他见自己指认6烁惹了罗氏的怒,急于脱罪,也不再指着6烁了,忙将方向一转,又指向了坐在6烁旁边的白氏。 6炘道:“不是6烁,那就是她!别看她平时装的柔柔弱弱的,但这天下的继母都是一个样,没一个能安好心的!” 第123章 无果(一更) 6炘这话一出,罗氏却没有出声,显然,她对白氏也是十分怀疑的。 尤其是6炘刚刚提到,是有人故意引着他去了后花园。 无缘无故的,引着他去后花园做什么? 更何况,事之地又那么偏僻,6炘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就遇上了出来散步的杨氏呢? 绝对是有人别有用心! 至于这人是谁?罗氏看了看此刻坐在一旁,泫然欲泣的白氏…… 6昉却心疼起白氏来。 “住口!”6昉大声道。 “一会儿指认这个,一会儿指认那个,我看整个祠堂里的人都要被你攀咬一遍了!是不是咱们家所有人都要害你呀!不和兄弟,不敬长辈,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 6烁听了6昉这段训导,只觉得无语。 好吧,自己果真是捡来的,6炘指认自己的时候没见他张口,这会儿对白氏倒是护的紧。 白氏双眼泛着一层泪光,先是感激又崇拜的看了6昉一眼,接着就站起身,福身道:“妾身进门时日短,加上年龄的关系,一直注意避嫌,与炘哥儿也未曾好好亲近过,如今炘哥儿疑心我,倒也正常,大爷不必动气!” 6昉见白氏这样说,微微点了点头。 自己亲自挑的这个妻子,果真是识大体的! 白氏只微微扫了一眼6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此事过后,他必是对会自己更加爱重怜惜了。 白氏心中冷哼一声,虽说这次没能毁了6炘的名声,但只要能在6昉心中种下一颗厌恶的种子,慢慢生根芽,就凭6炘这作死的性格,只怕距离6昉彻底厌弃他也不远了。 白氏微微垂了眼,抖着身子,颤声道:“妾身虽说出身不高,礼义廉耻却也是懂得的,从没存过这种害人的心思,不管炘哥儿信不信我,我都问心无愧!” 6炘红着眼睛,怒瞪了她一眼。 他越想越觉得,害他的就是白氏! 他原先还想着会是6烁,只是现在回想一下,6烁虽说近来强硬了不少,但就他那个棉花性子,想来也是不敢随随便便打自己注意、设计自己的。 不是6烁,那这府中看他不顺眼的,也就只有白氏了! 他外祖母果真没有说错,这后母没一个是好东西!白氏出身这样卑微,竟然也敢打他的歪主意。 6炘想到这里,就阴狠的看了白氏一眼。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要让白氏知道,惹他的下场的。 白氏浑不在意他的怒火,只抬起眼,用孺慕的眼神看着6昉道:“不过,妾身自己相信自己没用,妾身毕竟是敬国公府的主母,日后还要掌家,若是今日不辩解清楚,担了这个污名,怕是日后都无法再下人面前抬起头来了!所以,妾身请求大爷和母亲,能够彻查此事,把妾身身边伺候着的人都仔细审问一遍,没看看里面可有引着炘哥儿去后院的人,还妾身一个清白!” 6昉正要开口,罗氏就掀了掀眼皮,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查查吧!不然这么不明不白的,总不是个事儿!” 6炘暗暗与袁氏对视一眼。 罗氏对白氏果真是不放心的! 白氏低眉顺眼,道:“谢母亲成全!” 心中暗笑,做的时候没有留下半点证据,如今只一个人证麦穗在,却是个心大的,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且自己也参与其中,必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她怕什么? 管事婆子们的手脚很快,一得到消息,立马就分成了两拨。 一拨前往砚园,将白氏所有可能去过的地方全都仔细搜查一遍,翻箱倒柜的,恨不能掘地三尺。 侍候着的丫头婆子们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吓得全都噤声,不敢开口反驳半句。 另一拨人,则将府上的所有小丫鬟全都召集了过来,让6炘过去仔细一一辨认。 没过一会儿,前去搜查的人就前来回禀,说是在砚园里并没有找到任何不妥当的东西。 与之同样的情况,6炘仔细辨认了一圈,却没有在这些人中找到那日那个丫鬟的身影。 6炘不死心,还要返回去重新再找,6昉就已不耐烦了,冷喝道:“闹够了没有!全府上上下下上百个丫头全都在这里,既然你第一遍都找不到,再找第二遍,难道就能找到了?说这个冤枉你,那个害你,我看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麦穗隐在众丫鬟之中,见到6昉对6炘如此声色俱厉的态度,不由安了心。 事前几日,白氏大大方方的将她从新又送回了杨姨娘身边,也因此,刚刚婆子们查验的时候,就将她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也得亏她进了栖霞阁之后,就一直管着杨姨娘的衣物,并没有近身伺候杨姨娘的机会,婆子们审问几句,见问不出什么,这才放过了她。 只是她到底是作了亏心事,她没想到,她往杨姨娘衣服上、裘裤上撒的那些东西,会把杨姨娘害成那个凄惨的模样,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刚刚差点就漏了陷儿! 现在见大爷对大太太如此护短的模样,她不由暗自庆幸!得亏自己刚刚端住了,若是不相信把白氏交代给他的事透露出来,当不成姨娘不说,只怕6昉和白氏都不会放过她。 6炘得到这样的结果,简直不敢相信,他想反驳6昉的话,却觉得自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他张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这个罪名他真的是背定了! “炘哥儿!”正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一言不的罗氏温和的开口了。 罗氏迎着6炘期盼的目光,缓缓说道:“不管此时原因如何,就到此为止吧!” 虽说证据摆在眼前,但罗氏对白氏仍旧是疑心很重!只是此事到底是丑事,与其看着这些小辈们互相攀咬,揭出越来越多的污糟事来,不如就此打住! “祖母,孙儿没做过此事,现在什么都没有查清,怎么能到此为止呢?” 6炘没料到罗氏也是这个态度,又是伤心又是恼怒。 “你听我说,炘哥儿!”罗氏缓和了语气,又说了一声。 第124章 出榜(二更) “祖母,孙儿没做过此事,现在什么都没查清,怎么能到此为止呢?” 6炘没料到罗氏也是这个态度,又是伤心又是恼怒。 “你听我说,炘哥儿!”罗氏缓和了语气,又说了一声。 “刚刚你说要查白氏,我也让你查了,你想亲自辨别,我也答应你了,可是你找了一圈,不是也什么都没找到吗?” “祖母,那是白氏隐藏的深,那引我到后院去的丫头,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咱们敬国公府的丫头,我刚刚找不到,不代表没有,祖母,您可是我的亲祖母,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6炘见罗氏不信,慌忙开口辩解。 白氏嘴唇微微抿了抿。 “炘哥儿,你——”6昉见6炘还在狡辩,张口就又要训斥。 “好了!”罗氏摆摆手,打断了6昉未完的话。 “你们父子两个都住嘴,听我好好说!”罗氏道,“老大,有理不在声大,如今炘哥儿也大了,总要给他留些颜面,当着这些下人的面这样吼他,你让他日后怎么立足?怎么立威?” 6昉不由讪讪的,见6炘抬头看他,不由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氏没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 “炘哥儿,你说的有理,如今找不到什么证据,虽说不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但也不能说你不清白!只是,你刚刚也看了,今日找证据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所以啊!要想彻底证明你不是故意的,也很难哪!” 6炘虽然浑,却也不蠢,知道罗氏说的也是实情,刚刚激愤的情绪就跟着渐渐冷静下来。 罗氏继续道:“既然这样,索性就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就这么过去了? 不说6炘,6烁袁氏等四人也觉得颇为诧异。 “不过!”罗氏话音一转,叹口气。 “昨日你就在现场,杨氏的惨状想必你也看到了,浑身就没个囫囵的地方!她虽只是个丫头抬上来的姨娘,无根无基的,身份卑微,但到底也算是半个主子,更何况,她腹中的胎儿也跟着一起落了!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那狗总是你的,它上前去咬杨氏的时候,你总是在现场的,说来说去,跟你都脱不了关系!你想想,祖母说的对不对?” 6炘欲哭无泪,茫然的点点头。 “你是祖母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有些不听话,但心眼总是不坏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你犯了这么大的错,按照祖宗规矩,祖母总是要惩罚你的,也好让你知道你自己错在何处,日后能长些记性!” 罗氏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有理有据,极为温和,倒是比6昉的疾言厉色还要管用!6炘不仅心悦诚服,还极为感动。 “祖母,您说的是!杨姨娘受伤,跟孙儿脱不了干系,您要惩罚孙儿,孙儿无话可说!” 6烁听到这个,倒是重新审视起6炘来! “好好好!”罗氏赞道,“既然你也同意,那,祖母后日就差人将你送到京师大营里去,去之前,还要在这祠堂里,当着祖宗的面将你打上二十大板!这样的处置,你心里可服气?” 送到京师大营里去? 在座的诸位都觉得极为诧异! 京师大营,说是大营,却也是京师里官家子弟集中历练的地方,训练相较于其他大营显得轻松许多,但升职却极快!一半出来的人,只要不是太混或是太差,都能在京师各处谋个不小的差事! 像茂国公府三爷蔡行霈,如今担任着京卫指挥使之职,位高权重,其实当初也是从京师大营里出来的。 所以说,如今罗氏这个处罚方法,说是要惩罚6炘,其实也是在为他着想,想让他在营中历练一番,日后有皇后帮扶,能谋个正正经经的好差事!不再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一事无成。 这其实是在帮他呢! 果然,6炘一听,立刻心花怒放,连连磕头,保证道:“服气服气!是祖母手下留情!您请放心,孙儿一定好好改正,不让您失望!” 6炘心中高兴至极!祖母果真还是疼爱自己的! 不就是去京师大营嘛,他听士奂那小子说过,这京师大营管理的并没有那么严格,自己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还不用再受父亲祖母的管教!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这不是处罚,这应该算是奖励了! 罗氏听6炘答得真诚,以为这真的是他的真心话,她不由舒了口气,对着6炘露了个笑容,道:“既然你同意了,那就这样吧!” 等6炘点了点头,罗氏这才肃了面容,对着祠堂里的下人们道:“今日之事,你们不得说出去半个字,若是让我查到谁乱嚼舌根,那就别怪我心狠,立刻剪了舌头卖出去,我说到做到!” 屋内侍候着的下人们浑身一凛,慌忙跪下应是。 …… 两日后,敬国公府早早就开了大门,派了小厮管事出府去了。 今日正是府试正式放榜的日子。 其他女眷心情如何不说,6烁自己心里都有些忐忑,一直焦躁不安,虽说不知道在不安什么,但总归不再像第一次放榜时那样淡定了。 其实他心中也清楚,只要是人,就都有好胜心,他自己也不例外,哪怕表面上表现再是谦逊淡定,但心里又怎么可能真正的不在意呢? 毕竟,第一名永远都是最累的,第二名尚且有个目标,有个努力的方向和希望,但第一名却只剩下担心了,时不时都要忧心一下,会不会被后来者越过去! 若是由第一下降下去,总会有一种失败的感觉,一种看什么都不爽的感觉,哪怕是别人对自己真诚的祝贺,有时也会被当作是嘲笑。 卫夫子在上面讲着课,见6烁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敲了敲手中的戒尺,又大声咳了咳。 6烁有些羞赧,忙回过神来,整理好情绪,重新投入到书本中去。 不管6烁忐忑也好,安心也罢,府试的喜报总算是来了。 报喜的官差刚刚一报名次,敬国公府门前立刻燃了鞭炮,热闹起来。 “少爷,少爷!您中了!您中了!” 清泉乐呵呵的冲了进来。 “您中了,这次的府试您拿了第二名呢!” 第125章 反转(金猪加更一) 清泉的声音很是兴奋,加之他还未到变声期,声音极为清脆,在空荡荡的畹鹭轩中就显得极为响亮。 他兴冲冲的来报喜,谁知道室内两人听了他带来的这个消息之后,却都没有露出什么过于高兴地表情。 清泉不由有些诧异! 在他看来,这府试第二名虽说比不上榜来的荣耀,但已经是极好的名次了! 如今少爷能中了第二名,从今以后就有正正经经的童生功名了,再也不是白身,这可是许多学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 怎么少爷和卫夫子却好像半点都不高兴呢? 清泉不由搔了搔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 他说呢! 怪不得刚刚那管事不亲自进来报喜,反而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他,原来人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才不进来触这个霉头。 清泉很是懊恼,怪不得少爷老是说自己傻乎乎呢…… 6烁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端坐在椅子上,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只言片语都无。 倒是卫夫子先开口了。 他皱了皱眉头,抚了抚胡须,看着清泉道:“清泉,如今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没经过老夫允许,你怎的就擅自闯进来了?还冒冒失失地在畹鹭轩里大声喧哗,成何体统!往日老夫教你的那些规矩,你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夫子有个忌讳,那就是上课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除非是有天大的事,否则,随意乱闯进来,必然是要受他的一番训斥的。 清泉虽是下人,小时候却也一直随着6烁跟在卫夫子身边学习,对他的这些“规矩”一直都是清清楚楚的。 如今他一个高兴,只想着来报喜,倒把这个给全忘了个干净,清泉不由有些讪讪的。 卫夫子此刻却没有训斥他的心情,摆了摆手,吹胡子瞪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啊——哦!” 清泉见卫夫子不准备追究他的过错,既诧异又高兴,忙点了点头,兔子一般飞奔着跑了出去,又轻轻掩上了门。 等畹鹭轩又一次静了下来,卫夫子才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坐在下的6烁,轻轻摇头笑了笑。 “你啊你!”卫夫子并着双指,虚虚点了点6烁。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保持心态平和,不骄不躁,遇事沉着冷静,不显慌乱,这才是大家风范!” 卫夫子慢慢站起身来。 “你看看你,从早上来上课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坐立难安的,为师几次叫你,你都恍恍惚惚,如今听了消息,更是面色沉重、一言不……哎!不过是一个小小府试的名次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竟也能引得你这般!你这几年来的圣人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6烁听了卫夫子的话,不由有些汗颜,一张俊俏的脸臊得通红。 人果真是不能乱想哪! 自己竟还真的只得了第二。 他刚刚听到清泉来报名次的时候,真的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脑袋麻,心里也有些慌。 想到这里,6烁在心里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自己还真是越来越膨胀了! 京师之中藏龙卧虎,有真本事的不止自己一个,人人都想往前进一步,起起伏伏本就是常事!自己本应该平常心对待才是,如今这样毛毛躁躁,倒是落了下乘了。 想到这里,6烁慢慢平复了心情。 他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卫夫子道:“先生教导的是,为君子者,原就该心态平和、宠辱不惊才是,是学生定力不够!不该这样在意结果。学生现在已经明白过来,心态也调整好了,您就请继续授课吧!” “哎~”卫夫子笑了笑。 “在意结果并没有错!人都有惰性,都是要靠逼一逼的,人没有改变结果的决心,也就没了上进的态度!有了这种力争上游的心态,才有可能取得进步!只是,这在意也该分个事前与事后!若是事前在意,就可以鞭策人上进,这是好事!若是事情已经生了,再去后悔,不仅没有半点意义,而且还会浪费时间,拖延你下一段进程!老夫言尽于此,你一向聪明,这话外之意,你就慢慢自己体会吧!” 6烁又一次受教,连忙一揖到底。 师徒两个也不再纠结于此,收拾收拾心情继续上课。 等6烁结束了一日的课程之后,他也终于知道,这次府试的案是谁了! 正是考试时坐在他对面,老学究一般、一直凝眉深思、引得自己慌乱检查错误的杜鼎臣了! 他对此倒是服气的! 人家也是名师指点、入学又比自己早,上次县试时和自己的名次相差也不大,如今他考了第一,倒是理所当然的了。 他想通了这些,心情更加舒畅了些,就信步回到了后院, 只是,他觉得今日凝柳堂气氛有些怪怪的。 丫头婆子们见了他,笑的格外的灿烂,眼神却都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他。 6烁只扫了一眼,就看出她们在躲闪着什么。 6烁不由摸了摸鼻子。 难道自己平日里,真的有那么玻璃心吗? 袁氏自然也是一样的态度和心理,只是她表现的要比那些丫头婆子们含蓄些罢了! 被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着,不仅不适应,6烁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6烁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忙将卫夫子今日劝说自己的话,又跟袁氏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娘,儿子初时虽有些难受,但听了先生的教导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小肚鸡肠了!君子立于天地,原不该这般患得患失才对!如今儿子心态已经调整过来了,您就无须过多担心了!” 袁氏听了这个,才慢慢放下了心! 说起来,她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的,只是今日上午,自得了喜报之后,罗氏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担心6烁这样、担心6烁那样,念叨的多了,弄得她也有些紧张兮兮的了!” 6烁睡了一夜,心态彻底调整了过来。 谁知第二日一早,报喜的官差却又来了! 这次却来了个反转,6烁居然由昨日的第二,变成了第一名! 第126章 原来(求月票) 6管事听小厮汇报,说官差又来为6烁报喜、且今日的名次与昨日的大大不同之时,只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 饶是他在敬国公府任职这么多年,算的上是见多识广了,这种情况却还是头一次撞见。 他心中疑虑重重,但此时官差就在外面等着,又事关6烁,容不得他多想!6管事忙放下手中的账本,匆匆忙忙随着小厮去了大门外。 此时大门外着实是热闹非凡! 虽说没得管事吩咐,但既然是来报喜的,门房也不是个傻的,赶忙差人取了炮仗,噼里啪啦一阵大响之后,敬国公府门前就落了一层鲜红的红皮。 又是鞭炮声、又是敲锣打鼓的声音,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吸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群众,在府门前围了一层又一层。 6管事才刚到府门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正中央,束着大红的腰带,笑容满面、看着格外的喜庆的两名官差。 还真的有官差! 6管事眉头锁了起来。 “两位官差大爷好!”6管事紧赶几步,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我正是这府中的管事,您二位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就是!” “原来是府中的大管事!失敬失敬!” 两个官差也笑着还了一礼,这才道:“眼下这阵仗您也看到了!实不相瞒,我二人今日是来报喜的!” 说到这里,其中一名官差大力敲了敲锣,待声音落下来,另一名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恭贺贵府6烁6公子高中京师府试第一名案!” 这话一出,不说周围围观的老百姓炸开了锅,就是6管事也瞪大了眼睛。 “这位官差,您是不是报错了!”6管事又拱了拱手。 “恕我冒昧,昨日我们6府也来过一拨报喜的差爷,但所报的名次却是京师府试第二名!怎么?这才一夜的时间,这名次就突然间变了?” 6管事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昨日是府试正式放榜的时候,这敬国公府门前动静闹得那么大,他们也都是有所耳闻的,这话说的确实属实。 “确实是报错了!”官差听完这话,立刻答道。 啊? 众人还在震惊中,官差却已继续道:“只不过报错的不是我们,是昨日那一拨罢了!” 6管事拧了拧眉,道:“这一级一级的科举,向来是重中之重!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听过报错的情况,这……也不知是何缘故!” 官差领略他话中未尽之意,忙道:“哦,实不相瞒,这报错的原因呐,还是出在昨日的案杜鼎臣身上!据说他是犯了科举的规定,经过几位阅卷大人重新审定,他现在已被废黜了功名,也因为这个,这后头排着上千名童生,就都要向前再进一个名次!所以,我们兄弟两个才要来这一趟!” 被废黜了功名?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6管事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劳两位官爷费心了,这是今日的喜赏!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6管事从小厮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厚厚的红封,走到两位官差身边,亲自递到他们的手上。 又压低声音道:“还请官爷通融通融!告知在下,这杜鼎臣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被废黜共鸣的?您也知道,我这做下人的,主子们若是问了起来,我若答不出,那就……” 官差理解的笑笑,却为难道:“管事的难处我们也知道,只是,我们只是来传话的,这事又涉及到杜阁老的孙子,上级哪能轻易让我们知道!所以,请恕我等无能为力了!” 6管事虽说失望,倒也不追根究底,恭敬地送走了两位官差,又仔细安排了一番,就回后院传消息去了。 后院的几位女眷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却俱是一喜! 尤其是罗氏,一听说6烁再次成了案,喜得连连念佛,直说是祖宗保佑。 松鹤堂上上下下跟着喜气洋洋。 等到情绪冷静下来,罗氏与袁氏两个才开始细究这次变故背后的原因。 听刚刚婆子的回话,这次变故是跟昨日的案杜鼎臣有关,但管事却只探听到他如今被废黜了功名,不知他究竟为何被废黜功名! 两人仔细一商量,这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杜鼎臣可是岳阁老的外孙呐! 这功名得了又被废黜之事,虽说少,却也不是没有,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但杜鼎臣这样的身份,一般只要不是犯什么大错,便是为了照顾岳阁老的面子,礼部也不该随随便便给他废除功名的。 毕竟,功名被废是一方面,只要不禁考,再过个一两年,这杜鼎臣就又可以下场考试了! 这还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科考违禁这件事,日后势必会成为杜鼎臣身上一辈子的污点,岳阁老是朝中重臣,是谁这么大胆子,赶往这上面去撞? 如今这般的情况,要么是杜鼎臣确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纰漏;要不这杜鼎臣虽只犯了一些小错,却被有心人抓住,故意爆了出来,有意为之。 当然,也有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不单单只是一个学子犯错、被废黜功名这么简单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堂的震动。 想到这里,罗氏也坐不住了。 6烁的排名刚刚好就在杜鼎臣下面,今日杜鼎臣被罢黜了功名之后,6烁又恰恰取他而代之。若是被有心人恶意揣测诬陷,那…… 罗氏忙吩咐婆子到外院去传话,让管事派人到外面仔细打听,看看这杜鼎臣被废黜功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同时,还让他时刻注意京师言论的方向,看看可有不利于6烁的言论传出。 这探寻的结果并没有等太久,毕竟,此时干系重大,涉及到京师上千位童生的切身利益,礼部若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不好交代。 傍晚。天边彩云的还未曾散去,6管事就将探寻的结果报给了后院诸位主子听。 “什么?”6烁皱了皱眉。 “你是说,杜鼎臣单单因为犯了祖父的名讳,就被废黜了功名?” 第127章 违纪(求月票) “没错,少爷!”修竹冷着一张脸,木生生的答道。?? “是6管事刚刚使人传进来的消息,如今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都在议论这件事。” 修竹说话很是简洁,却三千两语就将大致情况全都交代了个清楚。 “我明白了。”6烁松开眉头,冲着修竹点点头。 “你现在就到外院去,让6管事再派人到茂国公府那边仔细打听打听,看看他们那边怎么说!” 6烁听刚刚修竹说,这件事在整个京师闹得极大! 得知这个状况后,6烁不仅有些呆怔,心中也隐隐有些预感,觉得这事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暗暗操纵。 这人是谁?是不是专门对付杜府和岳府的?6烁毫不关心,他只怕这把火越烧越旺,会渐渐烧到自己的身上。 想到这里,6烁因中了童生功名而升腾起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修竹领了命,应了声是,片刻也不耽误,快步出去找6管事去了。 6烁望着修竹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好巧不巧,这次蔡行霈名次就排在6烁后面,理所当然的,他也由第三名升至了第二名。 如今他与蔡行霈两个,都是和杜鼎臣名次最相近之人!此时恰恰也都面临着相同的情况,若能从茂国公府探听到蔡行霈父子对此事的态度,相信会对他日后如何行事有些帮助。 6烁在书房内踱步了一会儿之后,一敲脑袋,出了房门,往畹鹭轩找卫夫子去了。 卫夫子正执着一颗白子,皱眉望着眼前的棋盘,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6烁进来时,微微扫一眼上面的棋局,再看了看黑白两种棋子的数量,就是到卫夫子必定又是在一个人下棋、自立自破了。 6烁只轻轻叫了一声先生,也不多说别的,伸手拿起黑子,跟着卫夫子下了起来。 一边下,6烁一边将今日生之事徐徐说给卫夫子听。 卫夫子眼睛不离棋局,笑着打趣道:“这是好事啊!你昨日不是还在懊恼只拿了个第二嘛!如今好了,峰回路转,你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6烁只能无语地盯着卫夫子瞧。 卫夫子被盯得讪讪的,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6烁满意了,这才问道:“夫子,这犯祖父讳之事真有那么严重?那杜鼎臣还是岳阁老的外孙呢!礼部竟就因为这个原因直接废黜了他的功名!这还罢了,我听6管事说,昨日所有因为杜鼎臣被降了一名名次的童生,今早又全部被送了一回喜报,这么大的阵仗,这礼部是铁了心要将此事闹大啊!也不知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干些什么……” “当然严重了!”卫夫子这样说着,脸上却笑眯眯的,对于自己连吃了6烁两子很是满意。 说完,又催促6烁赶紧落子。 6烁忙落下一颗黑子,卫夫子这才抚了抚下巴,道:“犯祖父讳之事,与犯父母讳、君讳一样!结果大同小异,都算得上是很严重的科举违纪行为了!” 古代人对长辈祖先的名讳一项十分忌讳,像是《红楼梦》在写林黛玉的时候,就专门讲了这样一段:林黛玉的母亲名字之中带着个“敏”字,为了避讳,林黛玉每每说到或是写到“敏”字之事,或是直接跳过,或是干脆用别字代替。 林黛玉如此,重视“孝义”的诸位科举学子更是如此。 朝廷对讳饰这一方面也十分的重视,律法规定,若学子现犯忌讳后隐瞒不报,废黜所有功名,三年内不许重新入场考试,若是官员现犯忌讳者而隐瞒不报,现后官位不保且还要判刑一年。 这项规定,自唐朝科举逐渐完善之后就已出现,由古至今,因为这个痛失考试机会的人不在少数。 最惨的要数唐朝诗人李贺,因为父亲名字里有个“晋”字,与“进士”的“进”同音,一辈子不能参加进士科考试,也因为这个原因,郁郁不得志,最终在二十七岁那年早逝。 在逐步完善的科举考试中,已经形成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考生若是现试卷上有父母的名字时,就要向考官推说自己心口疼答不了卷子,考官也心领神会,直接允许其离开考场。 6烁想完这些,微微有些惊讶,道:“这么严重?怎的以前没听您提过?” 说完之后,6烁心里又暗暗庆幸。 得亏前面几次的试卷中,都未曾涉及过他祖父的名讳,不然他可能就是跟杜鼎臣一样的下场了。 “不是我不提,是自本朝以来,这朝廷对于犯讳名这一项的重视程度就已经大大降低了!况且,你祖父的名字又是太宗皇帝亲自赐的,这御赐之名并不在讳名行列,你写与不写都没有区别,我实在没有跟你提的必要!” 祖父的名字是太宗皇帝亲自所赐,这一点6烁自然清楚,但御赐之名就无需避讳?这一说法6烁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可不在这上面。 他皱眉喃喃道:“朝廷降低了对犯讳名的重视程度?那怎么……这杜鼎臣不过是犯了祖父名讳罢了,怎么还会被单独揪出来,闹出这么大的波折?” 卫夫子又落下一子,头也不抬,笑了笑:“为何?你自己刚刚不就说的很清楚了吗?何须再问我……” 他刚刚说?是了,他刚刚说,此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暗暗捣乱。 6烁不由咽了口唾沫。 “先生,您觉得,这事真的是专冲着杜府和岳府去的?我听说这岳阁老一向是个和事佬,应该不至于有人这样坑他吧!” “专冲着杜府和岳府,那可未必!”卫夫子也不再下起了,抬头看着6烁,目光肃然起来。 “你想想,这前三名都有谁?你,杜鼎臣,蔡行霈,如今在世人眼里,6、杜、蔡这三家可都是依附于皇后的!这背后之人布这么大的局,若单单只是为了对付岳阁老一家,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啊!“ 第128章 分化(金猪加更二) 6烁抿了抿唇。 原先他还只是担心,这事会不会对自己有些不利的影响! 但如今听卫夫子这么一说,6烁越觉得此事不简单,若到时整个敬国公府都要被卷入其中,那自己作为此事的中心人物,还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呢! “至于你说高阁老是个和事佬!” 卫夫子笑了笑。 “我看他是墙头草、笑面虎还差不多!高阁老其人,看着最是正经纯善、但背地里那些阴私之事他可没少做!朝中对他咬牙切齿之人,一点不比高卓少,有人报复,也属正常!不过,这其中有胆子做这件事的,也就只有高卓了!” 又是高卓! 早猜到会是他! 6烁想到这些年听到的有关高卓的恶行,不由暗自唾弃一声。 这个恶贯满盈的大奸臣! “那您说?他们如此安排,用意何在?” 6烁虽这样问了出来,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既然高卓这网一下子将6、蔡、杜三家都网罗了进去,而在世人看来,6、杜、蔡三家说到底都是支持太子的,那么,高卓此举,最大的可能就是打乱这三府的关系,从而达到将皇后一系的力量分而化之、逐步削弱的目的。 至于这分化的手段,不外乎就是制造利益分歧罢了! 果然,卫夫子也是同样的想法,末了,他又道:“猜是这样猜,但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我却不知道了。” 卫夫子摇了摇头。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布好了局,咱们又实在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轻举妄动反倒不妙!既然这样,在人家没有放出杀招之前,咱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做人家棋盘上的棋子,静观其变了!” 6烁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 他低头看着摆放在面前的棋盘。 黑白对立,泾渭分明,一颗颗棋子光滑圆润,看着微不足道,却都是对弈之人手中最重要的杀器。 但,棋子虽好,终究只是死物,被人持在手中摆布,命运全掌握在他人手中! 6烁不想做颗棋子,那种全然不由自己的被动恐慌,他不喜欢! 只是,要如何破了眼下这局,这倒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他眼下没有一点的头绪。 6烁又与卫夫子静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了畹鹭轩。 他直接回了书房。 修竹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少爷!”修竹见到6烁进来,先是打了声招呼,接着就直接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信上的名字正是“蔡行霈”。 6烁微微皱了眉,“不是让你们暗暗去打听吗?怎的这蔡行霈直接递了信过来,难道他们失手了?” 这样说着,他还是快的拆开了信封。 修竹已经答道:“公子,府里的小厮确实是按照您的吩咐暗暗去打听的,倒也探听到一些状况,不过都是些极为寻常的。” 修竹又详细将探听得来的结果详细跟6烁说了一遍,6烁一听,与敬国公府倒是没什么区别。 修竹接着道:“至于您手中这封信,是蔡府的小厮刚刚亲自送来的,说是蔡公子得知今日这一番变故之后,立马写出来要他交到您手上的,而且,那蔡公子希望您看后一定要回信一封!对了,那小厮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似是不拿到回信就不准备走的架势。” 6烁嘴角微抽。 果真是蔡行霈的行为做派。 6烁一目十行,快将心中所写的内容浏览了一遍,就见蔡行霈在信中写到,他对于今日这一场变故也感到吃惊,觉得这事并不简单,在与父亲蔡绍虞商量了一番后,大致猜测了这伙人真正的意图。 这猜测,6烁仔细看了眼,与他今日和卫夫子商量对策时,所想的那些基本上差不多。 只是—— 这对策既然是蔡行霈与他父亲一起想出来的,那想必蔡行霈递过来这封信时,必定也没有瞒着蔡绍虞。 6烁自回来时,就听袁氏说过,敬国公府与茂国公府虽同为国公门第,百年世交,但到了6昉这一代,两家的关系就渐渐淡了! 如今这样—— “来人只递了这一封吗?可往大伯父那边递过信?”6烁问道。 “没有,”修竹态度很坚定,“只有这一封,还是指明了要交给您的!” 只有一封? 信中口口声声问自己可有对策! 可是,他如今只是个小孩子,就是有了对策又能怎样?完全是有心无力啊! 既然这样,那他就只能去求助大伯出面了!这样一来,茂国公府即能达到目的,又不用欠敬国公府人情。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6烁轻轻嗤笑。要联合就该拿出联合的诚意来,还处处算计着这些小节! 等等! 联合? 想到这两个字,6烁脑中灵光一闪,不由眼前一亮。 既然敬国公府与茂国公府能联合,那么,高府又是与谁联合的呢? 毕竟,高卓就是再能耐,尚且还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总不能直接插手礼部吧! 礼部里面,必然又高卓的人。 既然这高卓能想着把他们分而化之,他们为何不能把高卓一党也分而化之呢? 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6烁抿唇仔细想了会儿,这才斟酌着下笔,遮遮掩掩的将心中所想之事写了下来,并言明自己心中已有周全之策,请蔡行霈明日过府一叙。 写完这些,6烁才将它装在信封里,并命修竹带了出去! 至于他为何没有全部说出来,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 一方面,他在敬国公府之中总是晚辈,今日之事涉及到朝堂,他没有与家中长辈商量,若是贸贸然与他人暗中密谋这些,总是有些不妥当! 另一方面,也算是他对茂国公府的一个小小还击了!茂国公府与他们敬国公府联合解决此事,本是互惠互利之事,他们却连这些蝇头小利都计较个清清楚楚,实在很难令人心中喜欢。 再者,虽说他与蔡行霈已经有了几面之缘,算是有交情的了,但他对蔡行霈、尤其是蔡行霈他爹了解并不多。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时候行事周密一些,总是好事。 6烁盯着书案上的纸久久看了一会儿,末了,终究是没忍住,下笔将刚刚心中所想写了出来。 第129章 谣言(感谢龟仙人和氏璧打赏) 将心中对今日之事的揣度、以及刚刚所想的计策按照条目一一列出之后,陆烁才将它随身放好,匆匆忙忙去了后院。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整个敬国公府似乎都随着这暗沉静寂了下来。月亮也缓缓的从西面爬了上来,泄出一段柔和的流光,随风一吹,将陆烁心头的那丝若有似无的忧愁都给吹散了。 此时松鹤堂已经亮了灯火,丫头婆子们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见到陆烁进来,全都屈身齐齐道了声安。 他倒是来巧了,此时恰好是晚饭时间。 陆烁进到明堂的时候,果然看到罗妈妈在张罗着小丫头们摆饭。 “您瞧瞧,正说着他呢!他就来了!” 陆烁刚走进小花厅,就听到袁氏这样笑着说道。 他抬眼一溜,就见除了被送出去的陆炘外,陆府的几位主子竟然都在。 陆烁想了想,也只能先将心中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陆烁陪着几人闲聊了会儿,那边罗妈妈就从明堂走了进来,说是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 今日的晚膳尤其的丰盛。 按罗氏的说法,不管着过程波折与否,如今陆烁再次中了府试案首,总归都是好事,这顿宴权且算是恭贺了。 陆烁看着眼前这桌令人垂涎三尺的晚膳,心中暗暗苦笑! 若早知这个府试案首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事,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他的第二名呢! 食不言,寝不语。 等到用完了饭,又用香茗漱了口,一桌人才重新又回到花厅里坐下。 陆烁坐在下首的小杌子上,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白氏见他支支吾吾,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就极有眼色的跟罗氏道了声辞,带着东府的丫头婆子们下去了。 陆烁瞬间有种被人识破的尴尬! 没等他尴尬多长时间,罗氏就率先开口道:“好了,人都走了,现下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吧!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陆烁顿时更加的窘迫! 他刚刚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陆烁咳了咳,这才将他对于今日之事的看法仔细说了一遍。 袁氏和罗氏对视一眼,想到今早一接到这个消息时,心中那不好的预测,两人面上喜色就渐渐消失,转而被愁容代替。 陆昉也拧着眉深思。 陆烁见他们这般,不由劝道:“祖母,大伯,娘,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我今日与卫夫子仔细探讨了一番,觉得这件事背后的操纵人,最大的目标是岳阁老,其次是茂国公府,最后才会是咱们府上。因此,咱们府上虽说会受些影响,但有前面两个个高的顶着,倒是不怕的!” “怎么可能!”陆昉摇了摇头。 “傍晚我回府时,就听到外面有些流言,说这杜鼎臣的祖父姓名十分的隐晦,若非有人刻意提醒与举报,这阅卷官员怕是很难察觉得到,这杜鼎臣会在试卷中犯了祖父讳!现在外面人都在猜测,这举报之人都是些什么人,我知道这些之后,就派了人仔细去听了一番,虽然说是你和蔡行霈的都有,但还是以你居多的!” 传谣言?若非陆昉说出来,陆烁还真的是不知道,现在居然已经有流言在传播了! 想必这就是这伙人的杀招了吧! 陆烁呵呵冷笑。 流言,看着最是简单拙略的一种手段,有时却最具有杀伤力。 流言,是猜疑的产物,同时也是孕育猜疑的温床,它可以毁了一个人,也可以令一个人绝处逢生。 因为找不到出处,就容易引得传播者之间的猜疑,也因为人云亦云,受众广大,一旦流言四起,再想要彻底消弭就显得很难。 如今高卓派人散播这种谣言,不仅让人找不到他使坏的证据,还会在无形之中,在陆、蔡、杜三家人心上都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例如现在,他自己与蔡行霈陷害杜鼎臣这样的流言渐渐多了起来,这世上,人云亦云之辈众多,即便这谣言不是真的,慢慢的在人们心中,就会觉得这是真的,进而会对他和蔡行霈的品行有了质疑,他与蔡行霈这心胸狭隘,陷害同年的锅怕是背定了。 时间久了,人们反而会激起对杜鼎臣的同情心,杜鼎臣倒是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是这种情况下,蔡、陆两府若是心思稍微多一点,就极有可能将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疑心到杜府身上…… 这样一来,先是爆出犯讳名之事,毁了杜鼎臣的“仁孝”的名声,之后在给自己和蔡行霈冠上心思阴毒的恶名,三府相互之间再进行猜疑……不仅毁了三家几个比较有希望的子弟,且还会拆断三家之间的同盟关系,令太子党措手不及…… 好一个简简单单的流言,好一个一石二鸟的离间计! 陆烁作为事件的受害者,都忍不住为这布局之人鼓掌了。 陆烁回过神来,对着陆昉直接道:“伯父,如今流言毕竟才刚刚散播,还未曾成气候,造成这样的结果倒也正常!不过,这件事背后之人不用猜,必定就是高卓了!他设这个局,很显然是与前朝有关!而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岳阁老自不必多说,就说咱们跟蔡府吧!蔡府是正正经经太子妃的娘家,与太子的荣辱成败直接联系在一起,况且蔡行霈的爹又手握兵权,与咱们府相比,蔡府对与太子来说,用处显然要更大一些,因而,高卓如果想要打击太子,是主要对付咱们好,还是主要对付蔡府好呢?不用想,必然是后者了!” 陆烁说到这里,才回身对着罗氏与袁氏两个道:“所以说,现下情况与我而言,并没有到达那种最坏的地步,您二位就不必再为着这事多忧心了!” 陆昉很想反驳,但他发现,陆烁说的竟很有道理,他倒不知该用什么来回击了!一时有些气闷! 罗氏却眼睛一亮,看着陆烁道:“这些前朝之事,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心中很是惊喜! 第130章 联合(感谢龟仙人和氏璧打赏) 烁哥儿将朝堂之上的众多关系,一条条、一列列,全都梳理的很清晰。 这是种本事,但于罗氏而言,这却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 毕竟,这只是生活在京师里的大家公子的一项基本的技能。 别说陆烁是个将来要入仕的,便是京师里稍微有些头脸的大家夫人奶奶们,必定也是要将这个牢牢记在心间的。 最让罗氏看重的,是陆烁对朝堂政事敏感的洞察力! 原先罗氏只当陆烁是聪慧机灵! 但上一次他在处理陆炘之事的时候,不仅条理清晰,而且还将各方各面的反应都考虑在内,比陆昉表现的还要老练! 原还只当是次偶然。 没料到这一次,陆烁对此事剥洋葱一般层层递进的分析,再一次让罗氏刮目相看。 算无遗策,这是种本事,是种许多人学也学不来的本事! 罗氏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欣慰! 陆烁没料到罗氏会突然间问到这个,不由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原先在河北道的时候,父亲每每说到前朝之事,从来不会避讳孙儿,加上这些朝政波云诡谲、跌宕起伏,十分的吸引人心,孙儿倒是极为喜欢听,又常常拿这些去请教卫夫子,卫夫子博学多才、引经据典,每次说到朝政,总要讲史给孙儿听,孙儿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倒是不陌生!” 听了这个,罗氏只笑着点了点头,不在说其他。 心中却感叹:看来当日将烁哥儿过继给了二房,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里,罗氏不由笑着看了看袁氏! 陆烁被罗氏这么一打岔,倒是忘了先前讲到哪里了。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也不在这上面多纠结,转而直接说出今日的来意来。 “祖母,大伯,前面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最主要想说的就只有一句话:咱们要解决眼下之事,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跟蔡府联合,或者说是紧跟在蔡府后面。高卓定然是想要毁了我和蔡行霈,今日尚还好些,怕是从明日开始,流言就要满天飞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想要彻底击散流言,怕是不容易!那么,咱们也就只能从罪魁祸首处下手了,趁其不备好好反击一番,说不定还能回转乾坤!” “跟蔡府联合,这倒是个好主意!”陆昉点头赞同。 藏到蔡府身后!有蔡府在前面顶着,他们说不定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那我现在就派人往蔡府去下帖子!这件事可不能耽误,一定要抓紧解决了!” 陆烁听了陆昉的话,笑了笑道:“大伯,您不必忙了,今日蔡府已经给咱们府暗中送了信件,说要跟我商议此事!我想着我到底只是个晚辈,这拿主意的事还要靠着您们几位给看着才行,我就回了蔡府,让他们明日过府一叙,商量对策!” “你能这样想,很不错!” 陆昉对陆烁这态度很是满意。 他笑了笑,才忽然间道:“怎么这蔡府下帖子,只给你个小孩子下?”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气闷道:“这蔡府算盘打得倒是好!看来咱们虽是要与他们合作,但还是要仔细提防着他们一点儿,免得再中了什么圈套!” 陆烁自然笑着点头应是。 第二日一大早,天光尚且黑黢黢的,一辆十分不起眼的平头马车就缓缓驶进了敬国公府。 正是蔡行霈父子乘坐的马车,现下趁着夜色到敬国公府来了。 东府前院的苦笋斋也早早亮起了灯。 蔡绍虞与蔡行霈父子两个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陆烁与陆昉两人正在苦笋斋门口候着。 蔡绍虞立刻挂上一张笑脸,走上前来,先是看着陆烁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陆烁陆小公子了吧!你过往的试卷我都看了,好才气!” 陆烁也只能笑了笑,上前行了个礼。 蔡绍虞话音刚落,蔡行霈就撇撇嘴道:“爹,就您肚子里那二两墨水,看个兵书都费劲!更别说科举的试卷了!您能看出什么才气不才气的?” “臭小子!连你爹都敢讽刺挖苦!”蔡绍虞拍了拍蔡行霈的头,笑骂了一句。 这还是陆烁第一次见到蔡绍虞。 以往从陆昀的口中听说过,从袁氏的口中听说过,从陆昉的口中也听说过,知道他如今任着京卫指挥使之职,掌统卫军,是个切切实实的实权派,这样的人物,陆烁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的性格长相、为人处世。 但今日一见之下,陆烁却觉得,他以往的那些设想就统统都不作数了! 眼前这人,面白如玉,五官端正,看着不像是武官,倒像是个书生! 更何况他现在与儿子蔡行霈如此嬉笑怒骂,父子关系轻松融洽,与京师里面那些以大家长自居的父亲们极为不同。 这样的人,倒是让陆烁这个有着现代灵魂的人升起起一种亲近感来!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烁见到他,就跟见到蔡行霈一样,总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们父子两个面上那如出一辙的笑容,总让人觉得是一层看不透的面具,让人不知背后到底真正藏着什么…… 蔡绍虞笑骂了一声之后,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道:“小儿无状,倒是让两位见笑了!” “哎~”陆昉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 “父子之间关系能如此融洽,这是幸事啊!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陆昉说到这里,面上有些伤感。 陆烁知道,他必定是想起陆炘了。 陆昉的伤感只持续了一秒,就回过神来,招手道:“如今夜黑天凉,咱们也不要在外面多耽误了,我已让人在书房内备好了香茗,两位就请随我进来吧!” 一行人开始往苦笋斋里走。 蔡绍虞边走,边笑着道:“贤兄说到天黑,我才想起来了!今日来的这一路可不平常,真的就跟做贼一样,蔡府的马车不敢乘坐也就罢了,路上帘子不敢掀,面也不敢露!但凡遇到一个人,总害怕是熟人,想着要躲一躲才行……哈哈,小弟我活了这么多年,这段路可以算的上是走的最憋屈的了!” 野禅狐说昨天的第五更 第131章 幼稚 这话虽说的夸张,倒也是实情。 高卓那老贼既然想要离间他们三家,就肯定会派人牢牢盯着三家的一举一动。 高家可不是吃素的,他若是存心想盯梢,三家怕是哪一家的行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幸亏今日蔡绍虞考虑的周全,是偷偷来的,不然的话,怕是过不了一会儿,蔡、陆两府密谋恶事的流言就要传出去了,到了那时,恐怕他们便是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了! “现在正是特殊时候!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贤弟也只能暂时受些委屈了!” 陆昉闻言,笑着拍了拍蔡绍虞的肩膀。 蔡绍虞苦着一张脸,夸张的抱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为了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是再大的委屈也得受着了!” 陆烁暗中笑了笑,这个蔡绍虞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蔡行霈。 就见他此时正鼓着脸,直直的看着蔡绍虞,神情很是无语。 陆烁眼神闪了闪。 这父子两人的感情好归好,但他总觉得有些刻意了。 只是他却想不通,蔡绍虞父子在他们面前扮演这种大条神经、父子情深,究竟用意何在。 这样想着,陆烁依旧是跟着几人快步走进了书房,须臾,几人就找好位置各自坐好。 蔡绍虞饮了口茶,就开门见山道:“贤侄信上所说分合之术,实在是甚妙!不知是你们伯侄两个哪一位的意见!我昨日看了信,思索了良久,其中的意思倒是猜出几分,只是心里总是有些没底儿,今日来,就是想要听你们再重新详细的说一下!” 陆昉就递了个眼神给陆烁。 陆烁道:“实不相瞒,此计乃是我的先生卫夫子所定,如今他已把详细的过程都跟我说了一遍,伯父若是想听,我就再给您说一遍就是!” 这一说法,也是昨晚与罗氏几人早已定好的! 若是直接说此计是陆烁所定,且不提蔡绍虞等人会不会因为陆烁年龄小就直接否定掉,便是不否定,如今陆烁年龄这样小,尚且在读书,也不知会不会给人留下一个玩弄权术、为人奸猾的印象来,到底有些不妥。 陆烁对此提议自然欣然接受!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之前觉得看不透蔡行霈,现在见了蔡绍虞,更加觉得他是个伪装的高手!陆烁很难轻易相信他们。 “卫夫子?是你的授业先生吗?既然是他提的,若是能当面向他问清楚,岂不更好?不知可不可以请他出来……” 蔡绍虞抚了抚胡须,眼中精光闪过,但只在须臾间,这些就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了,他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神情有些尴尬。 “实在是抱歉!”陆昉无奈的笑了笑。 “烁哥儿的这位夫子,虽说学问极好,又很有智谋,只他是个极为清高的,平素最痴迷授课读书,对其他身外事向来看不过眼!就如昨日那事,若非烁哥儿是他唯一的学生,此事又干系重大,恐怕就是让他说出昨日那个计谋都难……” 这话说完,陆烁微微闭了闭眼。 虽说他昨日就已征得了卫夫子的同意,但此时真正听到这话从陆昉口中说出,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哦?”蔡绍虞皱着眉头,“啧啧”了两句。 “你们这位先生倒是古怪!” 蔡绍虞感叹一句,末了又笑了笑道:“不过这倒是十分的正常!这文人嘛!但凡有些才气的,总会有些怪癖的!” 说到这儿,他又转头看向陆烁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也不必请他了,贤侄就将此事详细的说说吧!也好看一看到底可不可行!” 陆烁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顾忌,开始详细的说了起来。 “分合分合,说的就是他的字面意思。”陆烁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 “高卓此举,目的只有两个,一是要毁了陆、蔡、杜三家的子弟,二是要分化咱们三家的关系,削弱太子的力量!伯父,不知这话说得可对?” 蔡绍虞点点头,抬手道:“你继续说下去,不要停!” 陆烁点点头。 “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那么这解决方法,自然就是要对症下药了!所谓‘合’,便是要在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之前,联合三家,互通感情,提前通好气,做到不被对方的烟雾弹所迷惑!” “贤侄!”陆烁才说到这里,蔡绍虞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道理咱们自然都懂!现在咱们蔡、陆两府倒还好些,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高卓目的何在、自然不会轻易上当,但想要劝服杜府,尤其是劝服岳府,确实是极不容易的!不说这事咱们两家与岳府站在了对立面上,单单岳阁老那性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不仅十分的迂腐,且他浸淫官场多年,为人十分的多疑,咱们便是开口向他示好,人家怕是也不接受啊!” 蔡绍虞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陆烁对岳阁老了解不多,此时听他一说,虽然有些诧异,但想到自己的计策,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也不知……卫夫子可曾说过什么具体的良方没有?” 蔡绍虞皱眉思索了良久,才迟疑着问了出来。 陆烁却不答他这句话,反而提起其他的。 “伯父,想必昨晚的状况您也是知道的,现在外面流言纷纷,多是在议论我与蔡大哥的,说是我们两个心思不正、意图毁了杜鼎臣!” 蔡绍虞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去追究岳阁老信不信咱们,而是让四处传播流言的人来信咱们的合,不论是不是真正的合,只要外人看着咱们像合就好了!” 话音一落,陆昉表情不变,蔡行霈低头沉思,蔡绍虞则皱了皱眉眉头。 “贤侄啊!” 蔡绍虞叹口气叫了一声。 “你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 现在蔡绍虞觉得,这个所谓的计策,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卫夫子讲的,也许只是陆烁一人的见解而已! 显得有些幼稚可笑! 第132章 击弱 这话一出,室内几个人就都看向蔡绍虞。 蔡绍虞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岳阁老为人油滑,却不是个简单的!你这个计策,实际上是在利用杜府和岳府、来挽回咱们蔡、陆两家的颜面啊!能不能成功挽回名声尚且不说,你这样一做,是彻彻底底将岳阁老得罪到死了!” 利用别人成全自己,还想因此让对方对自己感激戴德,从而改善双方的关系? 简直是闻所未闻! 岳府不闹恨他们陆、蔡两府都算是好的了,更不用说原谅他们了! 如此一来,还谈什么挽回三家的关系? “况且!”蔡绍虞想到这里,心中轻轻嗤笑一声,抬眼看了看陆烁。 “如今咱们三府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若是这个时候登了杜府的们,反倒惹眼,很容易就要落人口舌,怕是会将这件事越闹越大!” 蔡绍虞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 但在做的三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这就是认为这个计策不妥当,表示不赞同的意思了! 陆烁却只是从容地笑了笑,并没有半分生气恼怒的反应。 蔡绍虞见他这般镇定,倒是有些迟疑了。 “伯父别急!若是单单只有这个‘合’,自然是不妥当,且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还会适得其反!” 陆烁边说着,边走到蔡绍虞身边,给他敬了一杯茶。 他刚刚暗中将蔡绍虞父子两个的反应都看了一遍,发现他们对此计均是不相信的,不过他确实半点不恼的。 只因这“分”与“合”之计是相辅相成的,缺了任何一个,这整个计谋就都是不完整的了,尤其是他刚刚才提出的“合”计,若单单只用此计,更是南辕北辙,不但与此事无助,反而会起相反的效果。 蔡绍虞迟疑着接了陆烁递来的茶盏,他掀了掀茶盖,抬头看了陆烁的表情,见他十分的安闲自在,丝毫没有受到刚刚自己所说之话的影响,不由更加的疑惑。 这小子是真的脑子缺根弦儿,还是说,真的有什么大招要放? 他这样想着,慢慢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着的茶叶叶片,竖起耳朵,静等陆烁继续往下说。 陆烁重新做回座位上,肃了面容道:“伯父,刚刚所说的‘合’,只是锦上添花之举,这真正的重点,还是在这个‘分’上面!唯有先把这个‘分’计做好了,才有可能去谈这个‘合’,否则,就跟您刚刚所说的那样,只会把咱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分? 蔡绍虞抬起了头。 陆烁不等他回答,就眯着眼睛直言道:“高卓此计,最大的特点就是个‘慢’字,他是想用温水煮青蛙这一招,利用谣言来慢慢熬死咱们!这招看着很温和,却极难解决!便是咱们意识到了这事不妥当,也会觉得有心无力,无从下手。” 分析的倒是挺对,只是…… “温水煮青蛙?”蔡行霈“咦”了一句。 陆烁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温水煮青蛙”这一说法,他忙斟酌着将此词又解释了一遍。 蔡绍虞皱着眉。 这道理他都懂!陆家这小子还是没有说道重点上! 陆烁已继续道:“这种情况下,咱们若再去想着怎么解决此事,不说白费功夫,至少没什么效果!因此,咱们与其等着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要知道,这世上最好的防守,不是想出种种妙招去回击对方的手段,而是一举攻下对方的弱点与痛点,让高卓也自食恶果!到那时候,他在想继续对付咱们,恐怕也无暇分身了。” “弱点?痛点……” 蔡绍虞将陆烁这话听进去了,喃喃重复起他的话来。 “不错!”陆烁点点头。 “我听说高阁老年轻的时候,虽说才学极好,但在整个大齐来说,却也不是顶尖的!学问、心计能够超过他的,可以说是比比皆是!这人发达辉煌,总要遇个合适的时机!像高阁老,在先帝时期,他并不怎么受圣上眷顾!直到圣上登基,高阁老才算入了圣上的青眼,从此以后他就开始平步青云,逐渐成为咱们大齐的第一权臣,若没了圣上的眷顾,这高阁老最多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朝廷官员罢了!” “这就是你刚刚所说的,高阁老的弱点和痛处?” 蔡绍虞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直言不讳道:“我刚刚说你想的简单,你还不信,但你瞧瞧你如今这话说的!高阁老得圣上恩宠之事,这是整个大齐之人都知道的!只是,以往想要消除惠崇帝对他的宠爱,从而减弱他的权势的人不是没有,但你看一看,可有真正成功的!你这想法……呵呵,好是好,只是却太不切实际了!” 笑话!若是能减弱高卓的全是,他们太子党一派的人早就去做了,何必要等他去说? 果然是个小毛孩子,没经过世事,不懂得轻重!做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来! “是啊!陆贤弟!” 蔡行霈沉默了一早上,如今终于开口了。 “高卓能屹立数十年而不倒,可见他牢牢把握住了圣上的喜恶,是个有真本事的!你也别怪我爹刚刚说话难听,你这想法,确实是不可信的!” 陆昉没有说话,就静静的看着陆烁。 他昨日听陆烁说过这个“分合”之计,觉得十分的精妙,但没想到,他心里竟由着这样的打算,竟想着扳倒高卓。 扳倒高卓? 高卓稳坐阁老之职这么多年,又硬生生的把四皇子扶持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 扳倒他,别说陆烁自己一个人不行,便是那他们整个敬国公府来赌,也是不可能的啊! “两位稍安勿躁!” 陆烁见他们两个这样的反应,不由笑了笑。 “我只说了要攻击他的弱点,可没有说过要扳倒高卓啊!你们切不要误会了!” 不是这个意思? 三人同时望向陆烁。 陆昉轻轻松了口气! 只要这小子不胡来就好! 蔡绍虞父子则直直地看着陆烁,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野禅狐说感谢龟仙人打赏的10万起点币,成为贤臣的第一个盟主~小狐决定为龟仙人万更半个月~鞠躬感谢 第133章 真意(感谢龟仙人和氏璧打赏) 陆烁有些哭笑不得。 他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刚刚说了,高阁老能有今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今圣上的眷顾,你们却将我这句话理解为,我要彻底扳倒高阁老……这,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陆烁无奈的耸了耸肩。 三人看向他的目光就都带了点尴尬。 “那你的意思是……” 蔡行霈咳了咳,忍不住开了口。 “刚刚那一番话,只是对当今局势的一个简单的判定!这个判定,相信你们几位都是认同的!” 陆烁也不吊人胃口,沉声说了起来。 几人没有迟疑,立即点了点头。 陆烁继续道:“高卓是个聪明人,咱们都懂得的道理,他自然也都懂得!况且,他这人又很明显是个追求享乐的人,因而,要问他如今最看重什么?不是他的身家性命,而是当今圣上对他的隆宠!” 陆烁说到这里,瞄了瞄蔡绍虞父子的反应。 就见蔡行霈呆滞滞的看着他。 至于蔡绍虞,则用手扶着案几一角,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要说服的重点就是蔡绍虞! 也唯有蔡绍虞,才能帮着他把这想法变成现实。 因此,让蔡绍虞信服他才是关键。 陆烁暗暗呼了一口气,不确定蔡绍虞到底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静了静心,才接着说道:“将圣上的隆宠看的比身家性命还中,这样的人,若是咱们让他有一种被圣上怀疑的危机感,你们说,他会不会方寸大乱?还有没有精力继续向咱们使坏?毕竟,高卓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如今朝堂之上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不在少数,他若是有朝一日从高位上掉了下来,他的下场必定是十分凄惨的!” 蔡绍虞听到这里,才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陆烁。 陆烁见他这样的反应,不禁心中一喜。 看来这蔡绍虞对此是感兴趣了! “让他有一种危机感?你的意思,只是吓唬吓唬他?” “是。”陆烁笑笑,“不过也不全是。” “哦?” 蔡绍虞听了这些,心里倒真的对眼前这个刚刚十岁的陆烁有了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他这样使坏,咱们总要回击一番,让他出一点血的!”陆烁道。 蔡绍虞理解的点点头。 若是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却对高卓没有造成半分的伤害,别说陆烁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便是他自己,也会觉得有些不甘。 蔡绍虞就问道:“既然如此,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陆烁重又坐回灯挂椅上,饮了口茶,这才答道:“这事从何处发生的,自然就要从何处入手了!” “你是说,礼部?” “正是!”陆烁笑了笑,“其实,礼部不是重点,重点是科举!” 科举? 蔡绍虞两眼放光,已经意识到陆烁要做什么了! “科举是选拔人才的最主要的手段,自创立以来,只要不是昏君,几乎是历代皇帝关注的重点!若是过了几日爆出消息,朝廷之中有人能牢牢控制科举,轻易改动榜单上诸位学子的分数、名次的话,您说说,会不会引起震动?” 蔡绍虞点点头。 陆烁继续道:“这次也是一样,虽说那杜鼎臣确实是犯了祖父讳,但考官们第一次没有发现,却偏偏过了一夜之后,礼部却突然之间改动了他的名次,若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怕是没一个人会信的!这招先扬后抑,是他们用来诋毁咱们的手段,同时,也是咱们这次用来反败为胜的关键点!” 是啊! 若是第一次放榜之时就直接废黜杜鼎臣的功名,如今京师怕也不会起这样的流言。 但现在这样的情况,虽说高卓成功将他们三家一起拉下了水,但他却忽略了一点:敬国公、茂国公、茂国公世子手中都没有实权,唯一有实权的蔡绍虞,却是个武官!他们几人与礼部全都没有半点的联系,若是真刀真枪的查了起来,他们两府很容易就能从重脱身。 反倒是高卓!礼部的几位主事之人,都曾是他门下的学生,若真的要找证据,显然是很容易的! 而圣上虽然隆宠高卓,却也不是个糊涂的,是是非非他分的十分清楚,一旦涉及到朝堂利益,他可不会因为高卓是宠臣就轻易放过他。 要不然,高卓也不会殚精竭虑十来年,都没有在夺嫡之战中占取上风了! 陆烁看着蔡绍虞的表情,笑着道:“这就是卫夫子所谓的‘分合’计谋的全部了,至于具体要怎么操作,想必伯父心中早已计较!呵呵,这一招若使用好了,既能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又能有个杀杀高卓威风的机会,太子殿下想必是十分乐意如此做的!如今伯父与太子殿下最为亲近!这件事如何安排进展,就要麻烦伯父了!” 这是要将功劳让给自己的意思了! 蔡绍虞望着眼前这个冲自己一揖到底的小小少年,想着他刚刚的话,不由眼神一暗。 蔡绍虞面上带着笑意,赞道:“好计!好计!府上的这位卫夫子,当真是个能人!” 这话一出,书房中的几人相对着笑了笑。 只有陆昉望着陆烁,眉头微微蹙了蹙。 等几人商量完,天光就已大亮了!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蔡行霈父子自然不会在府中久留,婉拒了陆昉留饭的邀请之后,蔡绍虞父子就乘着来时的马车,从陆府偷偷打开的一个隐蔽的角门出府去了。 马车缓缓驶出敬国公府,慢慢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蔡绍虞沉着脸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而蔡行霈此时也老老实实坐在蔡绍虞下首,一言不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蔡绍虞才从鼻子里沉沉呼出一口气,对着身边人吩咐道:“寻生,你回去就赶紧查查,这个卫夫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还有,再将陆家小公子这些年遇到的特别的人和事,全都尽快打听出来,越具体越好!” “是!” 回答他的是个面目平庸的紫衣少年。 第134章 恶意(感谢龟仙人和氏璧加更) 寻生是蔡绍虞身边的死士,不仅负责保护蔡绍虞的安危,且查探的功夫也是一流。 他对蔡绍虞一向忠心耿耿,此时听了蔡绍虞的吩咐,没有半分的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爹?”蔡行霈叫了一声。 “您为何要查这两人,难道这两人身上有什么不妥?” 父亲若是查探一个人的背景,要么对此人有所图,要么就是对此人极不放心。 蔡行霈觉得很是奇怪。 那卫夫子也就罢了! 虽说父亲从未见过他,但今日从陆烁口中得知那一番应对的计谋,蔡行霈只觉得十分的精妙,父亲要查探他,倒是无可厚非! 毕竟,父亲以往也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哪家有手段高明的幕僚,父亲必定会想方设法打听出他的来历、喜好,并尽最大可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如今父亲让查探卫夫子,必定也是一样的想法了! 但父亲又让查探陆烁? 陆烁仅仅是个小少年罢了,比他都要小一岁,刚何况,他们刚刚又一直想谈甚欢,父亲对他究竟有什么不放心的? 蔡绍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霈儿,你觉得今日这一招,真的是卫夫子想出来的吗?还是说,这只是那陆烁用来掩饰自己的一种手段?” 父亲难道觉得这招是陆烁想出来的? 蔡行霈立刻望向蔡绍虞。 蔡绍虞也一动不动的直视着儿子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蔡行霈才泄气一般摇了摇头,皱眉道:“你若不说,儿子还真没往这处去想,不过,儿子觉得陆烁小小年纪,虽说读书很厉害,应该还想不到这些……” 蔡绍虞听他表明了态度,倒也不以为杵,而是笑了笑道:“你现在还年轻,看人看不到内里,倒也正常!不过,为父在朝中混迹多年,对于这识人一项倒也算的上精通!今日为父仔细观察了这陆烁的行为做派,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他虽言称那对策是他的夫子所说,但为父总觉得,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蔡绍虞虽是第一次见陆烁,但却对他耳闻已久。 最开始,只是知道他读书非常厉害,回到京师以后,一举夺下县试案首、府试案首的功名。 之后,就是上次陆炘放狗咬伤姨娘之事了! 当时陆昉可是亲口说过,相出这个计谋的,就是他的侄儿陆烁。 那件事虽说是互惠互利的,蔡府帮着陆府洗脱谣言,陆府也帮着蔡府寻找治疗不孕的良方。 但被人如此算计,蔡绍虞心中总是十分的不愉的! 从那之后,蔡绍虞就暗暗将‘陆烁’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 这么有头脑的少年,蔡绍虞觉得,这招数即便不是陆烁一个人想出来的!那么在制定的过程中,陆烁必然也参与了进去!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 这个陆烁,不可不防啊! “爹,那您的意思是?” 蔡行霈见蔡绍虞这样笃定的态度,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而是直接问起了父亲的打算。 蔡行霈十分了解父亲,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人、一件事,此时突然说起陆烁,那他心中必定是有什么考虑与打算。 “这个陆烁不得不防哪!”蔡绍虞摇了摇头道。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手段,况且又不贪功,为了解决此事不惜将向太子献殷勤的机会交给为父,可真是不简单哪!为父恐怕,待日后太子登基,他将会成为你仕途上的一个大患!” 若最终的真龙不是太子,那一切都无需多谈!他们蔡府与陆府作为太子一脉的人,必定是要受到打压的,子孙后代想要出头就会很难! 若最终是太子登基,陆府作为太后党,与他们蔡府可就不再是利益一致的关系了,到那时,若是陆烁被扶持着崛起了,那蔡行霈、那他们蔡家,怕是要不得安生了啊! 这个人,一定要除去!便是不能除去,也要好好打压他一番! 绝对不能让他出了头! “爹,您是要对付陆烁了?”蔡行霈听了这个,不由大吃一惊。 既惊讶于父亲对于陆烁的重视程度,同时又暗暗感到心惊…… 父亲,竟然要对付陆烁! “陆烁不仅仅与儿子是同年,且儿子通过与他的几次相处,都觉得此人是个正直纯善、可相交之人,日后便是做了朝官,必然也是个为民谋利的好官,如今您要对付他,这……让我日后如何见他呀!” “霈儿!”蔡绍虞听了蔡行霈的话,却只轻轻笑了笑。 ''“这朝堂上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黑是黑、白是白,这样的想头,在朝堂上是难以立足的!你哥哥资质平庸,也就只有你于读书一道上有些天分!父亲当年忍痛答应了你外公的请求,让你兼祧两门,就是想让你跟着你外公读书,将来好光宗耀祖、顶立门户!” 蔡行霈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跟他提起兼祧之事的真相,一时倒有些呆了! 他原先一直以为,父亲是为了权势前程,想要拉拢外公,这才答应了兼祧的请求,将他从蔡府清理了出去。 如今听了父亲这话,父亲此举竟全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蔡行霈只觉得往日的怨恨与隔阂,渐渐都有些消散了! 蔡绍虞的目光柔和下来,所说的话却更加的狠厉。 “父亲为你安排了这么多,自然也要帮着你清楚路途上的那些障碍!这个陆烁是个大麻烦!若是此时放过他,日后说不定就会被他超越击败,你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情谊就软下心肠来!这男人啊,只有心肠够硬,才能无往不利!” 蔡行霈认真听这父亲的教诲,想了一会儿,刚刚对于陆烁的那一番愧疚之心也渐渐消失了! “那您准备怎么做?可想好对策了?” 蔡绍虞见蔡行霈想通了,不由笑的更加开怀。 “与其再择其他机会,不如就趁此次阴他一把!如今京师流言众多,但多是冲着你来的,我看,不如明日就派管事出去,多挑些人选,在京师中好好散播一下对于陆烁嫉恨杜鼎臣的谣言!这样不仅能坏坏他的名声,与你从此局中脱困,也能更有利些!” 第135章 认清(感谢清水鱼痕金猪打赏) 趁着近日的机会? 蔡行霈皱了皱眉头。 “爹,咱们不是刚刚才与陆府议定了,要两家联合对抗高卓吗?若是此时暗中对付陆烁,会不会影响到大局?” 蔡行霈尚且不知上一次陆烁对蔡府的算计,只以为父亲是因为陆烁的足智多谋就要对付他。 因此,他刚刚虽表态支持了父亲,但在他心中,对父亲这一决策仍旧是满腹疑惑,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 且不说今日这计策到底是不是陆烁想的还不确定,即便是陆烁想的,但这天下间有勇有谋之人何其多,难道都要因为对方比自己优秀,就要一一除去不成? 况且,既然陆烁这么厉害,何不趁着现在两府交好,与之结交,再将他拉拢过来!这样岂不更好? 马车驶过了热闹的街区,速度渐渐快了起来,摇摇晃晃中,蔡绍虞道:“你放心!什么联合?这不过是陆家那小子说的好听吧了!” 蔡绍虞伸手掀开帘子,望着外面渐渐向后方驶离的风景,轻轻吁了口气。 “如今陆府也就是一个有着国公爵位的空架子罢了!唯一有点权力的陆昀,现在还远在河北道,手根本伸不到京师!他现在完全是在求助咱们蔡府,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向太子献殷勤的机会不要吗?所以说,虽然是陆府出的点子,但这真正要出力的还是咱们蔡府!既然这样,咱们略施些手段,又有什么打紧!” 说到这儿,蔡绍虞自己都轻轻笑了起来! 这陆烁,头脑灵活是灵活,可终究年龄还小,思虑不周! 如今事情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况且,他听太子妃前几日传信回来说,陆府前段时间不知为何驳了皇后娘娘的懿旨! 皇后娘娘为人最是强势…… 蔡行霈坐在一旁,看着父亲渐渐勾起的嘴角,正要开口再问,马车倏然就已停下。 原来是茂国公府到了! 蔡行霈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问! 敬国公府。 待蔡姓两父子走后,陆烁正要告辞回知园去,还没开口,就被陆昉拉住了。 陆烁微微挑了挑眉。 自从他回京之后,除了在众人面前,两人还未曾单独说过话! 今日这是怎么了?这陆昉竟主动叫住了自己! “烁哥儿,我见你刚刚与蔡绍虞谈起这个‘分合’之策,竟还专门提到了太子……” 提到太子怎么了? 陆烁茫然的点点头,回道:“不错!难道伯父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他不由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起陆昉来! 难道说他刚刚听自己提到此计若献给太子,必然能得太子看中!所以,心动了? 陆昉没注意到陆烁异样的眼光,皱眉答道:“什么问题?难道你不知道,你父亲一直主张中立,不让咱们陆府跟太子或是四皇子两党沾染上半分吗?咱们跟太子关系亲近,如今避嫌都来不及,你现在献出此策,岂不是在向太子示好?昨日未曾听你提起此事,我只当你是单纯想与蔡府合作!如今这……哎!咱们陆府努力了这么多年争取到的局面,怕是要被你这招打乱了!” 陆烁听陆昉如此说,目光不由软和下来。 “伯父,我曾听我父亲提过,这位蔡绍虞蔡指挥使,年轻时候可没少做过贪冒人军功之事啊!” 陆烁回京师之前,陆昀就已经详细的将这些世家的情况与他提过。 其中陆烁印象很深的,就是蔡绍虞。 只因这蔡绍虞官阶虽高,吃相却实在是难看。 据说最初在京师大营之时,就隐隐流传过,这位蔡指挥使不仅将下属将士的军功谎报到自己身上,更过分的是,每一个被他夺了军功的人,都要受他对付打压,直到被排挤出京师大营。 这些受害者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只是这蔡绍虞十分的机灵,专捡那些家室不高的欺负!这些人摄于茂国公府的淫威,虽心中不忿,到底也只能忍气吞声。 本性难改!这手段同样被他尽数用到了京师指挥史司之中!不然,凭他的资历与能耐,想要在如今这个年龄爬到这正三品的京师指挥史之职上,又谈何容易? 陆烁只记得,当初陆昀在提到蔡绍虞之事,神情间满是鄙视。 因而,此时陆昉根本就不须担心! 毕竟,这样汲汲于功名、又不择手段之人,有了如今这个立功的机会,不对陆府倒打一耙都算好的了,想要指望他在太子跟前提一提敬国公府的名号?哈,简直比登天还难。 也因为这个,当初刚刚见到蔡绍虞父子俩时,虽说他们表面上看着笑容和善,陆烁却不会真正的相信他们! 毕竟,这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而像蔡绍虞这种面甜心苦的人,他们的绝情程度,有时真的会达到一种令人惊叹的地步! 与这种人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若非必然,陆烁绝不想与他们打交道! 陆昉听了陆烁这话,皱着眉没有说话。 烁哥儿说的这事也确实是实情! “这件事祖母也是知道的,昨日祖母一言不发,显然对此事是同意了的!” 陆烁见陆昉这样的表情,知道他是爱面子,心中暗笑,继续道:“再者,您若还是不信,尽可向外打听打听,看看明日关于我的流言是否会增多,若是比今日还多,您再来责怪我也不迟!” 今天一早,陆昉就派人出去查探了,确实如陆烁所说,现在外面攻击蔡行霈的、果真是比攻击陆烁的要多,很显然,高卓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蔡府身上。 若是明日情况翻转了,说明必定是有人使坏!至于这使坏之人是谁,不用说,如今就已经十分的明显了…… 陆昉听完,皱着眉点点头,没有再多说,直接甩袖而去。 陆烁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 皇宫,勤政殿。 高大威严的宫殿,宫女太监们紧紧闭着口,将动作放的极轻,唯恐打扰打了坐在上首、低头批阅奏折的惠崇帝。 大太监周雨安从外头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沉闷的场面。 第136章 香饼(感谢清水鱼痕金猪打赏) 周雨安看了眼前这景象,微微撇了撇嘴,习惯性的弓着腰,一撇拂尘,越过众人往高台上去了。 他站在惠崇帝身侧,像往常一样拿起了砚石,缓缓磨起墨来,只是他的双眼却有些发直,怔怔看着惠崇帝龙袍下摆上绣着的团龙纹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惠崇帝轻轻地一声咳,才把他从沉思中唤回神来。 周雨安往惠崇帝面上一看,就见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用手轻轻按起了山根。 这是头风又犯了! 周雨安见他这样,立马给下首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就回身取了个梅花饼,放到了双耳鼎形鎏金铜炉里。 铜炉里缓缓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燃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之后,惠崇帝就放开了捏揉山根的手,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惠崇帝笑道:“冰儿寻得这香倒是极好,朕每每头风发作时,只要稍稍闻上一闻,就觉得这头痛减轻了不少!倒比太医院那些个庸医配得汤药有用的多!” 惠崇帝这头风之疾,自当年登基之时就已有了,且一日胜过一日,发展到如今已是十分的严重。 这些年来,惠崇帝几乎派人将天下所有的名医都请了一遍,从宫里到宫外,几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说他这是思虑过甚引起的,并不好根治,最多也只能开上个镇痛的方子,在头风严重之时缓解一番罢了! 如此情况之下,连惠崇帝自己都放弃了,倒是轩德太子!见到父皇恶疾缠身、疼痛难忍,只觉得寝食难安,便四处求医问药、打听偏方,一时之间,朝堂上上下下闻听此举者,纷纷赞扬轩德太子至纯至孝,是个仁义储君。 当然,也有指摘轩德太子利用圣上恶疾之事、肆意作秀,以博取贤德名声的! 此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轩德太子处于舆论漩涡之中,一时之间倒是饱受争议! 谁料到!就在风波渐渐平息之时,轩德太子竟真的觅得奇香,经太医鉴定,这香确实无误,惠崇帝想着这是太子的一片孝心,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上了几次,没成想他的头风之症倒是真的缓解了不少! 听闻这香乃是太子从扬州一个手艺人中求得的!这手艺人本是前朝一制香世家的后人,这家因为短缺银钱,如今已彻底没落,只是这制香的好手艺却传了下来! 轩德太子见惠崇帝减轻了不少,立刻将这位手艺人接入宫中,专门为惠崇帝制香。 惠崇帝也因此日渐好了起来!两年过去了,如今他也只会在每次处理朝政时才会发作一二,其余时候,倒是与常人无异了! 惠崇帝原本就疼爱这二子,因了这事,对他的宠爱倒是更胜往昔了! 周雨安听惠崇帝又提起眼前这香,白白的团脸一僵,眼神微微一闪,过了一会儿才扯着脸皮笑道:“不说文大娘调香的手艺有多妙,单是太子殿下的这片孝心,只要一想想就能令陛下心情愉悦呢!这头风既然是多思多虑引起的,您心情好了,这病自然也就能跟着缓解了!” 惠崇帝笑着点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倒颇有些老庄的意味在里面!看来那些年,你跟在朕的身边学的那些东西,倒是没有白学啊!” 周雨安脸色彻底恢复了过来,笑眯眯的轻声道:“奴婢连您的一点皮毛都没学到!当不得陛下这样夸奖!” 惠崇帝抚了抚须,挥手道:“好了,今日这折子就批到此处吧!先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是!” 周雨安应声道。 他是惠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这些折子因涉及朝廷机密,一向由他亲力亲为。 宫女端了铜盆软巾之类的上来,帮着净了手,又上了盘茶水点心,等惠崇帝重新坐下喝茶的时候,那边周雨安也已将所有的折子都分类妥当。 惠崇帝就问道:“你刚刚去传旨赐赏赐之时,可见了问诊的太医?他是怎么说的?” 周雨安忙走到惠崇帝身边来,恭声道:“杜良娣的身子骨儿一向康健,肚子里的小皇孙也十分的妥当,太医说了,如今良娣的胎相安稳,太子和陛下尽可放心!” 周雨安说的这位杜良娣,正是杜怀远堂哥的嫡长女、杜鼎臣的堂姐,她入了东宫三年有余,与太子妃一样,一直无所出,直到近日才被查出身怀有孕。 惠崇帝安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些年太子子嗣一直不丰,这于一国储君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不知太子与皇后急,就连惠崇帝也跟着有些忧心!如今听说东宫里有良娣怀了皇孙,自然格外的关注些! 周雨安瞄了瞄惠崇帝的脸色,眼中精光一闪,接着就垂着头,声音有些低沉道:“只是,杜良娣因为杜小公子骤然间功名被废之事,近日来一直寝食难安,刚刚奴婢从东宫回来时,那杜良娣还正倚靠着殿下掉眼泪呢!这太医说了,这杜良娣若是继续这般下去,这胎相怕是……” 惠崇帝听了这个,猛地一拍案几,声音里有些愠怒:“大胆!这个杜氏,可真是不知好歹!你立刻差人传令下去,告知这杜氏,若是她这肚子里的皇孙保不住了,她也不必继续待在东宫了,直接一杯鸩酒赐死就是!” 惠崇帝对这个皇孙可是十分期盼的,本来听说皇孙胎相极好,心中还极为高兴,谁知这杜氏这般不是抬举,生生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又不得惠崇帝不动气! “是!”周雨安诚惶诚恐道。 这话一说完,他后退着就要出宫找人去传旨。 “等等!” 周雨安尚未退出勤政殿,惠崇帝就又一抬手,叫住了周雨安。 周雨安不敢耽误,忙不迭的又跑回惠崇帝身边,期待的看着他。 惠崇帝却不说话,紧锁着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到:“今年的府试有些变故,朕倒是知道的,只是具体情况如何,朕却是没太关注,你现在就仔细跟朕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外面都是如何议论此事的!” 野禅狐说今天被一同期作者打击到了,彻底没了码字的心情,对不起大家,到现在只码出了两章~之前承诺给大家的万更天数不变,往后顺延一天……哭会儿先~ 第137章 挂名(求月票) 府试虽然重要,但毕竟只是最低等级的科举考试,对于日理万机的惠崇帝来说,尚且算不得什么,他也不过是听听罢了! 如今听说这杨氏因为这件事竟连皇孙都不管不顾了,惠崇帝恼怒之余,倒是对这府试之事好奇了起来。?? 周雨安低着头,微微勾了勾嘴唇,慢慢的将整件事情说了。 “犯了讳名?”惠崇帝听完,皱了皱眉头。 “这杜怀远的父亲!朕倒是从未听说过啊!他如今任着什么职务?可还健在?” 杜怀远官位极高,又是岳阁老的学生兼女婿,他在惠崇帝这里倒也是能排得上号的,只是,惠崇帝倒还真的没关注过这人的身家背景,对他父亲到底是谁,更是半点也不知情…… 周雨安笑了笑,道:“这杜家老太爷确实还活着呢!只是他啊……” 周雨安指了指脑袋,摇摇头道:“我听杜良娣哭诉时说过的,这杜家老太爷只是个举人,三十年前考会试的时候屡屡不第,一时想不开,这脑子就有点犯浑,一直都是不清不楚的,现在跟个废人似的,一直在杜家的别院里休养着呢!别说是做官了,就是自己顾住自己个儿,现下都有些困难呢……” 惠崇帝抚了抚胡须,没有说话。 一个疯了三十来年的人,又在别院里居住了这么多年,想要知道他的讳名,怕是不容易啊! 是谁这么有心,能够把这种陈年旧账翻出来,而且…… “你是说,礼部头天公布了喜报,将这杜鼎臣定了第一名,只隔一天,就又重新修改了这次府试的名次?” “是啊!” 周雨安弓着腰点了点头,接着就絮絮叨叨的说起些别的事,道:“这事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满京师的人都在议论此事,都说这杜小公子为人不孝,便是日后考取功名做了官,怕也不是什么好官,杜良娣与叔父一家的关系一向极好,也是听了这个这才连着几日茶饭不思……” “嗯!还有没有其他的?” 惠崇帝听完这些,闭上眼,似是对前头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似的。 周雨安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眼惠崇帝的面色,没有看出什么,也估摸不出惠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时心里有些忐忑。 只是想到太子的吩咐,周雨安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道:“有倒是有,不过跟杜小公子这事比起来倒是不算什么了!” 周雨安干笑两声。 “嗯!”惠崇帝继续点头,静等他的下文。 “无非是传些6小公子与蔡小公子的流言罢了!这两位小公子这次都紧紧排在杜小公子的名次后面,这次杜小公子被废黜了功名,外面都在传,是6、蔡两家背后搞的鬼……” 周雨安说到这里,就老实的不再继续。 惠崇帝一向疑心很重,有些话,点到即可。 周雨安照着太子的吩咐做完了这些,正暗自向外吁了口气,谁料,惠崇帝突然睁开眼睛望向了他。 周雨安心里就是一跳。 “6?”惠崇帝抚了抚胡须,“姓6,也就只有敬国公府6家了!” 周雨安没料到惠崇帝会突然提起这个,稍稍怔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笑着道:“是呀,正是敬国公府家的!” “敬国公府这一代也就两个儿孙,那6老大是个不成器的,想必刚刚说的这个就是6家老二了!哈哈,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这6昀是个有能耐的,他教出来的儿子倒也不遑多让!” 这话周雨安可不敢接。 皇后娘娘对6世子的心疼程度,这在皇宫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比对太子还要胜过两分…… 周雨安只去夸6烁道:“还真是呢!6小公子县试时是第一,这次复试,若不是出了这个意外,怕也是案无疑了!” 惠崇帝心情愉悦! 当年6昀治蝗成功,轰动朝野,后来又趁热将治蝗之法编成书册,上交朝廷,从此以后就在惠崇帝这里挂上了名号! 毕竟,这治蝗成功之事可以说是震古烁今,就是将来后人提起此事来,要传颂赞扬的肯定不止6昀,他惠崇帝因为此事,肯定也要留名青史了! 惠崇帝心中笑了笑。 这么有本事又忠心耿耿的臣下,他用着心里才放心。 等到今年6昀回京师,看来要好好给他提一提品级了! 惠崇帝赞道:“既然这样,这6烁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看来外面那些胡话尽是在瞎传了!” 说到这里,就再没了下文。 周雨安一时倒没猜透惠崇帝的心思。 不过他也闭口不再问了,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若是再问,虽说他是惠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惠崇帝怕是也要对他起疑心了! 入夜,敬国公府,澹梅轩。 修竹笔直的站立着,微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伏在案上,刷刷下笔不停地6烁。 过了好一会儿,6烁才写完手中的信,等晾干了,就仔细的将它装进信封里,用蜡封实了,交到修竹手上。 6烁道:“你换身便利的衣服,带着咱们府上的凭证亲自走一趟,趁着夜色将这信送到岳府,别的话不需多说,只需告诉门房,这是救他们表公子于水火的方法就成!仔细隐瞒身份,不要让别的人现了端倪!” 这“别的人”指的是谁,修竹自也清楚,他半句话也不多说,抱了抱拳,转身就出门去了。 等修竹出了门,清泉才问道:“主子,您不是说了,事情没成之前,咱们就静等蔡府的消息就好了,什么时候蔡指挥史把那事做成了,咱们两府再什么时候一同往高府送拜帖吗?怎么,如今其他事情还没来得及做,您就……” 清泉抿了抿唇。 清泉和修竹是从小跟在6烁身边的贴身小厮,6烁有什么事情,倒也从不瞒着他们。 6烁打开窗户,看着窗外沉浸在夜色中的太极湖,清澹澹的湖水,在月光照耀下,暗处黑黢黢的,亮处又闪着光泽,托举着嫩生生的几片荷叶,显得极为静谧悠远。 “我若此时不提前去信,以后就是长着满身的嘴,也要解释不清楚了!” 第138章 双箭(求月票) 6烁既然知道蔡绍虞本性如何,自然不会完全信任他,与其等着蔡绍虞暗中使坏再将锅推到自己身上,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 到时,也好让高阁老认清一下,到底谁才是这暗中使坏之人! 他年龄还小,没有别的本事,但不帮敬国公府树敌这一条,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清泉看着6烁的背影,苦着脸挠了挠头,面上显得很是茫然。 6烁转过身来,看到他这副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多解释,而是问道:“怎样?我让你派人到外面去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打听到了!”清泉点点头。 6烁重又走回书桌前坐下,一边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一边拿起一本《大学》来看。 “今日比昨日要糟糕多了!”清泉缩缩手,有些迟疑,“原先造谣蔡公子的比造谣您的多,现在情况已经完全反过来了!” 见6烁毫不在意的样子,清泉狐疑道:“少爷,您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其实,还有很多话,他都没敢说出来。 现在外面的人不仅指摘少爷举报了杜小公子,就是蔡小公子陷害杜小公子的谣言,现在也被推到了少爷身上,说这一切都是6府在背后主导。 “既然传都传了,现在再担心又有什么用!” 6烁笑笑,指了指手中的书,对着清泉道:“好了,你也不必多想了,先下去吧!我要静静心,自己一个人看会儿书。” 6烁暗中叹气! 这个缺根弦的家伙! 既然自己都让他去打听了,自然早就知道了,又怎么会再去担心呢! 清泉虽担心,到底不敢违了6烁的意见,只能犹犹豫豫地下去了。 翌日一早,毓庆宫。 蔡绍虞才一步入毓庆宫,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末了才抬起头来,对着坐在上的太子道:“微臣愧对殿下,今日刚一下朝,就听说杜良娣遭了皇后娘娘训斥之事,良娣腹中怀着皇太孙,身份尊贵,若非微臣出的这个主意,良娣也不必……总之,一切都是微臣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一声声,一句句,说的凄凄切切,好不感人! “哎~” 上的轩德太子见蔡绍虞如此作态,不由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爱卿两日前献的那一计,可真是绝妙啊!此计若真能成了,那可真的是帮了本宫大忙了!高卓一直是本宫的心腹大患,不说除掉他,若是能借此机会好好杀杀高卓的气焰,别说一个杜良娣,便是十个、百个,本宫也是舍得的,你切莫为此自责了!” 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他日后顺顺利利登上了高位,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 不过一个杜良娣罢了,若是于大业有益,舍了她又有何妨? 轩德太子边说着,便走到蔡绍虞身前,弯身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蔡绍虞推却一番,也就顺着轩德太子的双手站起身来。 轩德太子就引着他,两人一起坐到了侧殿的灯挂椅上。 蔡绍虞坐定之后,抬起胳膊,拿起一侧的袖子,边擦着那并不存在的眼泪,边借着遮掩偷偷观察太子的面色。 等他见到太子双眉平缓、面容舒展,显然是真的心情愉悦,这才暗暗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 利用杜良娣之事,暗自将府试一事递给圣上知道,这原没在蔡绍虞的考虑之内。 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便是再诡计多端,对于这些后宅之事,到底还是不熟悉的。 这法子原是太子妃听了此计之后,额外加进去的。 太子妃数年无孕,东宫之中却已有两位皇孙出生,只是这两位皇孙的生母,一个只是卑贱的宫女出身,一个虽出身官家,父亲却仅仅是京师的七品小官。 两个生母出身、位份这样低,对太子妃几乎构不成威胁,太子妃倒也能安下心来,稳坐钓鱼台。 但如今这个杜良娣却不一样了,杜良娣的父亲虽官职不高,但她不仅有正三品的杜怀远在撑腰,更是背靠着岳阁老这颗大树! 如今她与太子妃两个,除了侧室的身份不如太子妃外,样貌、家事样样不输太子妃半点!更何况,自她进宫以来,太子一直对她宠爱有加,这样的人,若是让她先太子妃一步生出皇子,日后岂不就是个大隐患! 也因此,太子妃一提要利用此计对付杜良娣之时,蔡绍虞立马就同意了! 今早听到杜良娣因为此事,接连被圣上皇后训斥,导致胎像不稳之后,蔡绍虞心中暗笑不止,暗自赞叹侄女手段高明。 只是,再怎么高兴,他也万万不敢得意忘形,因而,今日一下了早朝,他就先来毓庆宫装模作样地哭诉一番!如今见太子不但不责怪,反而对此计赞叹有加,放心之余,心中更加得意。 太子可不知道蔡绍虞心中的这番弯弯绕,他饮了一口茶,笑道:“昨日那边周公公就来汇报过,父皇已将那事儿听进去了,本宫看不如就趁热打铁,尽快派出人手,将此事在朝堂上爆出来就是!爱卿以为如何?” 虽是问句,太子的语气却十分的笃定。 “这……”蔡绍虞不由有些迟疑。 礼部牢牢把控在高卓那厮手中,如今尚未查明暗中运作之人是谁,证据不足,若是贸贸然就将此事爆了出来,能不能纠错还是两说,若是高卓反应过来,消除了证据,再倒打一耙,那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难道爱卿有什么意见?不管是什么,尽管提出来就是!” 轩德太子话说的十分客气,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蔡绍虞不由抿了抿嘴。 轩德太子一旦做了决定,向来不喜被人反驳,他如今…… “意见倒是没有,只是此事毕竟干系重大,咱们还需谨慎些才是!” 轩德太子听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蔡绍虞抬眼见他这反应,暗中舒口气,继续恭声问道:“殿下,不知这个决策是詹事府中的哪位高明提出来的,微臣现下想要见见他,仔细问一问他的安排与打算,也好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纰漏!免得到时出现什么意外,影响了大局!” 第139章 争辩(求月票) 轩德太子的面部柔和了下来。??? ? 他笑道:“爱卿所说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确实应当谨慎一些!这计策是你率先提出来的,想必没有比你更加清楚此计内情的了!既然这样,我就命人传了两位詹士大人来,与你重新合计商议一番就是!” 蔡绍虞不敢拿大,忙起身行了一礼。 宣人的小太监出去了,轩德太子心情不错,边喝着茶,边慢慢与蔡绍虞话起家常来。 等到小太监去而复返之时,两人都已闲话到吃茶的十六种方式了! 来的是詹事府的两位少詹事董大人与于大人。 蔡绍虞看到是这两个人,眼神不由闪了闪。 这两位少詹事,于大人寒门出身,如今能任少詹事之职,除了他自身文采出众之外,与他本身的长袖善舞也不无关系,只是他本身根基浅薄,倒不足以引起蔡绍虞重视。 麻烦的是这位董大人! 董大人的祖父乃是当今邢部尚书董尚德,刑部掌管法律邢狱,位置十分的重要,如今已被太子拉拢过来,加之董大人本身才学颇佳,太子对他倒是颇为倚重! 只是,东府与蔡府数年前因为盐田之事,闹出了人命来,两府倒是存下了不小的过节! 听说这位小董大人尽的他祖父真传,今日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啊! 董大人与于大人两个先恭敬地向轩德太子行了个礼,又与蔡绍虞相互见了礼,四人这才在侧殿分开坐下。 轩德太子将事情重新讲了一遍。 蔡绍虞笑了笑,直接开口道:“两位少詹事大人不愧是翰林出身,头脑着实灵活!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此计策计划周详,在下实在是佩服啊!” 这话虽是称赞,但其中的暗讽之意,在场的两位少詹事全都听了个清楚。 两人愣了一下,还是于大人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不敢不敢!下官听殿下提过,此等妙计正是蔡大人提出来的!人人都说锦上添花,锦上添花!若是没您这锦,我们便是想要锦上添花,怕是也不能够啊!” 虽说这计策不是蔡绍虞想出来的,但他此时听着于大人这追捧,半点也不脸红,反倒觉得心情十分的舒畅! 怪不得于大人这么个根基单薄的农家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混到少詹事之职,且还颇得太子青眼!这追捧人的技术,还真是一流,连他听了都觉得熨帖,更别提一向耳根子软的太子了。 蔡绍虞正想回他几句,董大人就板着脸,肃声开口道:“蔡大人,您若是对这详细的计策有什么质疑,尽管提出来就是,这些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如今我等都是为殿下效命,本就是一体!便是为殿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更何况是区区的建言了!我与于大人两个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论您提出什么,只要合理,我二人都是可以接受的!” 蔡绍虞原本到了嗓子眼的话,被他给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轩德太子竟还点点头赞同道:“这话说得不错!爱卿——” 轩德太子转头看向蔡绍虞:“有什么话,直说吧!” 蔡绍虞梗着脖子,一张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精彩,他死死的盯着董大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常态。 “既然这样,那在下有什么话就直言了!还望两位勿怪!” 蔡绍虞粗声从鼻子里喘出声气,看着董大人道:“敢问董大人,这在金銮殿上上奏此事的御史,您找的是哪几位啊?” 于大人看看蔡绍虞,又看看身侧的董大人,见他俩火药味如此足,心中暗笑,倒也乐得自在! 董大人正襟危坐,面色不变,回道:“回蔡大人,这御史的人选就如往常一样,找的正是宋御史与张御史两位大人!” “不妥!” 董大人话音刚落,蔡绍虞就立马出声否定道。 董大人面色一僵,冷笑着看蔡绍虞:“不知为何不妥,下官愚笨,还请蔡大人能为下官释疑一番!” “为何不妥?”蔡绍虞也斜着眼冷冷看着董大人。 “以往咱们每每出手弹劾高卓,总是派出这两位御史作为马前卒,圣上虽是不说,但这两人在他心中怕是早就挂上号了!咱们这次弹劾,最主要的就是让圣上对高卓起疑心,此事又涉及机密!我怕的是,圣上若是觉得殿下的手伸得过长,连高卓的把柄都能抓到,不知会不会反过来对殿下起疑!到那时,咱们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轩德太子眼睛一亮! 此话言之有理。 董大人抿抿唇,看着蔡绍虞没有开口。 蔡绍虞看了看董大人那吃瘪的表情,心中冷笑不已。 哼!便是才华横溢又怎样!便是年纪轻轻作了詹士府少詹事又怎样! 终究还是年纪轻,阅历少,想的不够周到。 这计策他在来之前就与府中养着的幕僚详细说了一遍,周密的不能再周密!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年轻,想要胜过那些老谋深算的幕僚,怕还是要再多吃几年的米。 董大人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不过沉默了一小会儿,就抱起拳对着蔡绍虞说道:“是下官失策了!蔡大人考虑的周到,就按蔡大人的吩咐修改就是!” “嗯~” 蔡绍虞斜着眼笑了笑。 “大人果真是说到做到,这般胸怀宽广,在下实在是佩服。” 蔡绍虞用董大人的话回敬了回去,这话说完,他就不再纠结于与董大人之间的个人私怨,开始接着向下问起其他事情来。 他今日本是为正事来的,若非这董大人一开口就语中带刺,他也不会那么掉价的与他对讽起来,如今他既然已经占了上风,自然也不会与这小子继续一般见识。 四人就在这偏殿中,继续探讨其他环节的问题,什么指控的证据是否全数找出啊,什么如何如何将此事引到高卓身上啊,什么怎样帮杜鼎臣从中脱罪啊…… 等把这些全部讨论完,已经到了日中时分了。 董大人虽说与蔡绍虞之间有些私人恩怨,却也不得不承认,蔡绍虞这安排着实比他的要周详许多。 他却不知,蔡绍虞这些安排背后,满是蔡府幕僚的功劳! 等一切都周详了,几人才就此散了,准备着按照计划着手安排了。 第140章 群应(一更求月票) 翌日一早,金銮殿上。 惠崇帝问完了近几日的正事之后,大太监周雨安就一甩拂尘,拉长了声音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金銮殿高大空旷,周雨安这一声喊,声音十分的悠长。 惠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站在下的众官员,见他们全都安静的举着笏板,似是没有话说的样子,惠崇帝抚了抚龙袍,就要起身。 正在这时,一名身穿七品鸂鶒补服的的官员,执着一柄桃木笏,从所占的队列中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大殿正中央。 “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他跪下身来,极为响亮的禀报了一句。 正是监察御史柳大人。 蔡绍虞站在左侧武官队伍的前列,斜着眼睛,用余光打量到出列的是柳衍之大人,嘴角不由一勾。 这位柳大人在朝中向来以为人方正、言辞犀利著称,找他来举此事,确实合适。 詹士府的这帮小子,倒是会挑人! “柳爱卿,你有何话,尽管说来就是!” 惠崇帝又重新坐回龙椅上,面目温和道。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个柳衍之虽说言辞犀利,不说大殿上的群臣,便是他自己,也都被这个柳衍之给怼过,几次被他气的七窍生烟,但正因为这样,惠崇帝却也知道,这个柳衍之不失为一个好官。 “老臣要举礼部尚书宋轶、礼部左侍郎姜景华、礼部右侍郎庞秀平以及本次府试所有的阅卷官员,将大齐府试的阅卷一事视作儿戏,玩忽职守,朝令夕改,不仅在本次府试学子间造成慌乱,更是有损圣上威严,有损大齐科举的公正!老臣所举一事句句属实,还请圣上勘验查明,按律严惩!” 这话一出,刚刚还鸦雀无声的大殿立刻爆出一阵嗡嗡嗡的说话声。 大臣们交头接耳、面色震惊。 只因柳衍之此次举报之事着实骇人。 且不说他今日所举的这些人,一位尚书,两位侍郎,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而那些阅卷官员们,虽说如今官职不高,却都出自翰林院,最为清贵,一个个都是储相的预备人员,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光是这些涉事人员,说出去名号都是响当当的。 更何况,此事又涉及到科举!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科举,乃是如今大齐选官的最主要途径,也是寒门学子步入上层社会、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办法!不患寡而患不均!科举最大的要求,不是说题目出的有多高明、选出的官员素质有多高,而是要保持相对的公平,如今柳衍之举报这些人有碍科举公正,这扣下的罪名真的是大! 与众官员的情绪激动不同,岳阁老与高阁老两个站在百官前列,身体笔直,目视前方,纹丝未动,显得极为淡定。 而被举报的那三位礼部官员,乍一听到这举,俱是面色白,全都留了一身的冷汗。 但当他们从后面见到高卓如此镇定的样貌时,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渐渐镇定下来! 算了,他们怕什么,高阁老何时出过事! 依圣上对高阁老的信任,只要高阁老为他们说句话,他们就会没事的! 只要有高阁老在前面顶着,他们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蔡绍虞看了看众官员的反应,心中暗笑不已,等他又见到高卓那镇定的样子,又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敲起了鼓。 “陛下,臣附议!”又一位大臣从队列中站出来,应和起柳衍之来。 “最近府试临时更换成绩一事,在京师闹得是沸沸扬扬。虽说被废黜的是此次府试的第一名,后面所有的名次都跟着额外向上提了一名,可以说是占了个巧!但此事一出,许多学子却纷纷提出质疑,是否之前的考试中也曾出现过阅卷错误、却没有像此次这般被揪出来的状况……许多学子因为此事,多次聚众聚集到彀文学院闹事,愤愤不平!陛下,科举一向是咱们大齐的重中之重,这些学子也都是日后的栋梁之臣,此次若是不彻查府试阅卷之事,给天下学子们一个交代,怕是会寒了这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众学子的心哪!” 这位大臣说的声泪俱下,可以说是闻者伤心,听着感人! 其实,这位大臣一直在关注此事,也早就想要上书举,只是考虑着此事牵连甚广,而他自己又人微言轻,若是举怕是效果不大,他尚且还在踌躇之中,谁知道柳衍之今日竟就当堂爆出了此事。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柳衍之话音一落,立马站出来支持他。 “臣也附议,请求彻查此事!给众学子一个交代!”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不过一会儿时间,金銮殿正中央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就站满了手持笏板附议的官员。 这其中,有的是像第一位官员一样、自己主动站出来的,也有的仅仅是见他人附议、跟着附议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两股人合起来,人数非常的庞大! 礼部的三位官员原先还十分的淡定,如今见到如此多的朝臣站出来附议此时,也有些慌了,冷汗重又流了下来。 这么大的阵仗,便是高阁老出演反对,怕是圣上也不会答应,一定会彻查到底的! 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蔡绍虞站在前列,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之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预料到很多,却真的没料到今日这事会闹得这样大! 他刚刚看了看附议官员的状况,现这些官员、尤其是第一位站出来附议的官员,基本都是寒门、或是没落的世家出身。 其实他们会这么做,倒也十分的正常,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没有恩荫一说,能够做到如今的位置,全靠十年苦读、仰仗一朝金榜题名走上仕途! 这有共同利益之人,往往是相互扶持帮助的!这些官员如今之所以会站出来,表面上是为那些寒门学子说话,其实也是在为他们自己说话! 第141章 怒火(二更求月票) 闹大了好! 蔡绍虞看着右侧队伍里冷汗直流、微微颤抖的宋轶等人,微微笑了笑。 闹大了好!闹得越大,这些人就越是不好收场! 过了好一会儿,附议此事的官员终于全部都站了出来,几乎挤满了大殿中央的空地。 太子立在高台上,站立在惠崇帝的下,向高台下面一望,就见零零星星剩在两边、没有跟着出来附议的官员,除了武官之外,几乎全部都是高卓的爪牙! 一个个的,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嗯~就这些人吗?” 等人都出来的差不多了,惠崇帝微微抬了抬眼皮,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要站出来附议的了?” 惠崇帝这话说的太过于平静,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 平淡,十分的平淡。 太子面皮一跳,半点没有摸透父皇这态度的意思!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是支持此事呢,还是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呢? 惠崇帝见殿下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再出列,这才开口道:“众位爱卿所举的这事,朕几日前倒也略有耳闻!” 下面站出的官员听到这话,俱都半抬起头来,看着惠崇帝。 几日前就已耳闻,但圣上却一直未曾提起过此事! 难道,圣上这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他觉得此事根本没有什么追究的必要吗? 刚刚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的高阁老,此时却也跟着抬起头来,平静的面容微微有了一丝裂痕! 要说满殿之上最了解惠崇帝的人,那一定非高卓莫属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心才开始一揪!因为,他最知道,惠崇帝面上愈是平静,这事儿就愈是不好善了! 此时,满朝文武俱都安静地站在殿下,静等着惠崇帝的下文。 惠崇帝动了动嘴唇,突然间就动了怒,冷声道:“科举选仕一向是咱们大齐的重中之重!当年太祖皇帝亲自命人建了这座彀文学院,以用作京师学子集中考试的场地,由此可见他老人家对科举的重视!” 惠崇帝说到这里,冷哼了声,眼睛仔细的将殿下所有的官员一一打量了一遍。 “这科举一事上,向来没出过什么大的事故!谁知道,到了朕的手里,竟会冒出这样的荒唐事来,以致天下士林皆怨声载道,朕实在是愧对先祖!” 惠崇帝面上一副要将这次事情的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样子,可那表情却是震怒非常,显见得是对这场府试的主事之人极为不满。 众臣听到这里,哪里还敢站着,纷纷吓得跪了下来,齐齐口呼:“全是臣等无能,办事不力!” “无能?” 惠崇帝问了一句。 “哪个无能?是你?” 惠崇帝手指突然指向姜景华。 姜景华冷汗涔涔,心里一凉,忙伏低了身子,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姜景华从中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影子,如同一只僵直的木偶般,寒气自地面传入他的双掌,姜景华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惠崇帝却不知他这一番心惊胆战的过程,又将手指一转,指向了另一位。 “还是你?” “还是你们?” 轩德太子看着跪伏在殿下,诚惶诚恐、鸦雀无声的群臣,蓦地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虽说这帮人惶恐的对象并不是他! 轩德太子心中得意,面上却也摆出忧愁的模样,转过身来,跪在惠崇帝面前,诚恳道:“父皇息怒!您头风未愈,切莫再气坏了身子!” 这可不是什么吉祥话! 若是旁人说,惠崇帝必定早就怒了,但此时由轩德太子口中吐露出来,惠崇帝却觉得十分熨帖。 轩德太子接着道:“您是大齐天子,日理万机,怎能事事都顾虑得到!再者,此事明显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这才犯下大错,辱了您的圣名!因此,儿臣也附议,请求派人彻查此事,一定要揪出这个坏汤老鼠,给天下士林一个交代!” 高卓跪在下面,听到这里,微微抿了抿嘴。 “嗯~”惠崇帝面色一瞬间又阴转多云。 “太子所言不错,朕也正有此意!” 轩德太子闻言,抬头孺慕的看了惠崇帝一眼,又将行礼身子的身子压的更低。 “都起来回话吧!” 惠崇帝觉得威慑够了,心里满意了,这才开口说了一句。 众臣忙窸窸窣窣爬起身来,又回到原位站好。 “既然如此!”惠崇帝转过头,看向轩德太子:“那依太子所言,此事若要查探,该从什么地方查起,又该派什么人比较合适?” 轩德太子微微笑了笑,道:“父皇一向教导儿臣要广纳谏言,不得独断专行,儿臣深以为是,一直记在心上!今日之事,既然是由诸位大臣提起的,想必诸位心中必定早有良策,儿臣以为,不妨先听听众位爱卿的意见!” “不错!既如此,那就听听诸位大臣的意见吧!” 惠崇帝点点头,对着众臣说道:“诸位爱卿若有什么良策,今日尽可畅所欲言!”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这事,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毕竟,听刚刚惠崇帝话中的意思,是不准备轻易放过此事了!既然要严查,此事又牵连甚广,那必定要有一大批人要倒霉了! 京师众家关系庞总错杂,若是揽了这个差事,谁知道会不会得罪背后之人!这样一来,被穿小鞋都是轻的,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因此丧命。 众官员能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自然都不是傻的,因而,惠崇帝此话一出,大殿之中立马就是一片窒息般的宁静。 惠崇帝等了一会儿,正要不耐烦之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是最先举此事的监察御史柳衍之柳大人。 柳衍之道:“陛下,既然此事关系重大,老臣觉得,这参与阅卷的总司、巡按、所有的阅卷官员等等,都要一一审查一番才是!至于这审查的方式,不如就采用三司会审的方法,再由陛下派几位德高望重的重臣从旁监视,以确保审查的过程公平公正、公开透明!如此,也好给天下众人一个交代!” 第142章 三司(三更求月票) 将参与阅卷的所有人都一一审查一番,这倒没什么问题! 毕竟,府试试卷的批阅一事是众人共同所为,若是放过了其中任何一个,估计其他人都会觉得不平。 但,柳衍之话中还提到了三司会审。 所谓三司,即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个掌管监察、邢狱、量罪的机关,三司会审,即是由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一同审理,再通过审理结果进行判断量刑的审理过程。 三司会审,一般只有遇到大案件之时才会开放。 今日所讨论之事,虽也是所谓的大案件,但,看一看受审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礼部尚书,正二品,礼部左、右侍郎,正三品。 至于其他的阅卷官员,虽是由从七品到五品一一不足,但这些人却也都是翰林!翰林,最是清贵! 这些人,官职高也就罢了! 更何况,大齐之人,不论老少贫富,几乎都认为这坐牢是件丑事,都认为被别人像犯人一样审理是件丢脸的事! 于民如此,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更是如此!进了一次诏狱,哪怕最终被证实是无辜的,却依旧如同在身上刻下一个污点一样,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如今谁有罪、谁无罪,都还不知,这时候提出要三司会审…… 这个柳衍之,还真是个人才!一个不怕死、一条筋的人才! 众臣都嘀嘀咕咕起来。 “不可啊!陛下!” 正在这时,站在最前方、今日一直一言不的高阁老,突然从队列中走出来,举起象牙笏板,跪在地上,冲着惠崇帝道了一声。 惠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不似往常温和,沉声道:“爱卿是股肱之臣、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回话吧!” 高卓自然也听出惠崇帝话中的不对劲,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面容十分的平静,从善如流的道了声是,就抖抖索索的起了身。 “陛下,此次涉事官员皆是朝中重臣,如今他们有没有罪尚且不明,若是就这样贸贸然将他们收押起来,送入三司会审,日后待他们脱罪出来,还有什么官威可言!如何在朝堂之中立足啊!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高卓向来是个会做戏之人,这番话说的十分的诚恳意切,使得在场涉事官员心中都感动不已。 尤其是礼部的三位主官,听到高卓开始为他们求情了,全都暗自呼出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点。 蔡绍虞站在后头,望着前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高卓,不禁暗道一声老狐狸! 这时候也不忘收买人心! 蔡绍虞望向高卓的视线慢慢上抬,忽然看到站在高台上的太子。 太子的面色不对! 蔡绍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轩德太子看着一哭二唱、装模作样的高卓,只气的牙根痒痒,正想要理论一番,突然看到蔡绍虞在冲着自己使眼色。 轩德太子这才恢复了些理智。 他也转过身来,冲着惠崇帝道:“父皇,高阁老所言有理,要审理的这些毕竟是朝廷命官,确实不可直接将他们送到三司处理,柳御史这谏言虽然效率要高些,但于今日这件事上确实是有些不合适!” 轩德太子说完这话,就有老老实实的站了回来。 他向下看了一眼,就见下的官员中有几个人在偷偷的打量自己,神情间有些不敢相信。 轩德太子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回高卓身上! 哼! 你会拉拢人心,难道我还不会? 蔡绍虞听了轩德太子的劝诫之语,只差掩面抚泪了。 他给他使眼色,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太子倒好,为了跟高卓较劲,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样一来,人心能不能拉拢过来还是两说,但这话却恰恰好命中了高卓等人的心思、帮了他们大忙倒是真的。 蔡绍虞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惠崇帝了! 惠崇帝倒是没让蔡绍虞失望。 他将众人的神色都看了一遍,闭了闭眼,就道:“好了,不必多说了!就按照柳爱卿所言行事就是。”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蔡绍虞暗暗松了口气。 就见周围的涉事官员们,听了惠崇帝这个决定之后,如同死了爹娘一般,一瞬间面如死灰。 惠崇帝接着念道:“左都御史曾爱卿,刑部尚书董爱卿,大理寺卿俞爱卿!” “微臣在!” 三人出列,拱手应是。 “明日开设三司会审公堂,地点就设置在大理寺中。朕现在就命令你们三人从明日开始,着手协同审查处理此事,务必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看看这背后使坏之人到底是谁,居然有如此大的权柄,能够将手伸到科举之上!” 惠崇帝说完这句,双眼意味深长的看了高卓一眼。 高卓恭敬的跪在地上,假作不知,但礼部的三人却没他这动力,见惠崇帝果真怀疑到高阁老身上了,一下子惊慌起来。 “臣等应诺!定不负陛下如此重任!” “至于这监审之人……” 说到这里,惠崇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下的官员俱都屏息等待。 这监察的官员十分的重要,通过这监察官员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惠崇帝对此事的态度。 “就选福王吧!”惠崇帝没理会众人纠结的情绪,直接道。 “福王曾经在大理寺之中任过闲职、善于断案,又是宗室,一向不问朝政,与这次涉案的官员之间也没有什么恩怨纠葛,想必定能公正严明的监察,不会偏袒半分!周雨安——” 惠崇帝说到这里,叫了一声。 “奴婢在!” “你现在就去福王府传我的口谕去吧!” 周公公应诺,转身几步走了出去。 下的众官员见到惠崇帝的这番安排,纷纷猜测起惠崇帝的用意来。 福王不问政事,为人公正,确实是不错! 但,总的来说,福王终归还是和太子更亲近一些,今日要审查的这些官员,其中有多少是高卓的人,他们心里都是门清!此时见到惠崇帝这般安排,不禁疑惑:莫非,陛下因为今天这事,是想要打压高卓了? 第143章 地位(元宵节快乐) 若真的是要打压高卓,那倒是好事了! 在场过半的官员都如是庆幸! 高卓身居高位多年,本身又不是什么正直的人,私下的阴私之事可没少干,对他痛恨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轩德太子心中也是一喜。 没想到蔡绍虞的这个计策倒真是奏效了! 让父皇对高卓起疑心,这是扳倒高卓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如今这一关过了,就如同找到了突破口,日后想要对付高卓,那就简单了。 轩德太子想到这里,就转头赞赏的看了蔡绍虞一眼。 惠崇帝宣布完这些旨意,这才低头看向仍旧跪在大殿正中央的高卓。 高卓如今已年届六十,头花白,常年的富贵,将他原本颀长的身材变得微微肥硕。此时他整个人跪在地上,由上往下看去,肉通通的一团,显得十分的笨拙。 惠崇帝与高卓,算的上是“贫贱之交”,彼时他还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高卓也不过是翰林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如今二十来年过去,看到高卓这苍老的模样,惠崇帝仿佛也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人一老,不仅样貌变了,这心思也跟着变了。 高卓这些年做的恶事,惠崇帝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高卓确实是深得他心,只要做得不过分,惠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更何况,留着他,也未尝没有坐视他帮扶老四,以此来磨炼太子的意思! 只是如今,他的胃口慢慢被养大了! 近日这府试一事,惠崇帝一猜就知道是高卓的手段,惠崇帝留着他,是打着磨炼太子的主意的,可不是要把他当作是祸患来养的。 惠崇帝微微扯了扯嘴角,对着高卓道:“高爱卿,如今诸事都已安排妥当,你也不必求情了,起来吧!” “是!” 高卓沉声应了声是,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他身子肥胖,如今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跪得久了,不仅双膝凉,膝盖骨处还隐隐有些疼痛,以至于他站起身时,身子还微微晃了晃。 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今日他很明显就感觉到了惠崇帝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高卓心下暗暗后悔的同时,也再不敢像往常那样拿大了。 惠崇帝只瞟了他一眼,就转头不再看。 他既然能让高卓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就也能让他掉下去。 当年的魏叔同,不就是个例子吗? 惠崇帝肃了坐姿,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要事要禀报?” 众官员纷纷举起笏板,低头冲着惠崇帝行了一礼。 身旁的公公见此,立刻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退朝!” 惠崇帝经了今日早朝这一番,头风又隐隐有些作,等身边的太监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的扶着身边小太监的手,要往勤政殿去赶。 这香饼的疗效好是好,只是却不能使他痊愈,他如今是一日也离不开此香了,倒好似上瘾了一般。 若非每一批的香饼都经太医院的太医验过,惠崇帝几乎要以为,这香里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轩德太子本还与蔡绍虞有话要说,见惠崇帝这般,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惠崇帝的手,搀扶着他一起出了金銮殿。 等到目送着惠崇帝这一行人走了,金銮殿中的大臣才66续续的散去。 今日殿中之事生的着实突然,惠崇帝的安排更是令众人大跌眼镜,因而,众位大臣走出金銮殿之后,纷纷三人一伙、五人一队的聚在一起,边走边讨论了起来。 此时高卓身边也围了几人。 “老师,您说,我们现如今该怎么办哪!那诏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学生曾经进去过几次,知道那里面五花八门的刑具,也亲眼目睹过那些犯人被打的血淋淋的场景,您说,我和宋大人两个这没有吃过苦头的身子,真的能熬过诏狱里的大刑吗?学生……” 姜景华因为今日早朝之事,到底是被吓住了,脑子里混混沌沌,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已忘记,现下说起话来就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是!” 高卓一肚子的怒火无法泄,如今姜景华上来就问他如此蠢笨的问题,他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活撕了姜景华。 “蠢货,你往常的聪明哪里去了!”高卓压低声音骂道。 “你和宋宪是什么身份!那些犯人又是什么身份!这次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哪里会真的动刑!你与其在这里担心受刑的事,不如好好想想,今晚回去怎么把那些证物给找出来销毁掉!” “证物?” 姜景华也被高卓给骂醒了,他此刻也骤然醒悟过来,如今他们身上都还担负着要职,三司怎么可能对他们滥用刑罚? “咱们这次,除了几个人证之外,根本没什么物证,三司便是想查,怕也是无从下手吧!” 姜景华说到这里,自己也醒悟过来。 是啊,没有物证,就没有指控他们从中作梗的实证! 唯一的几个人证,还都是四皇子这边的人,三司又不敢对他们动刑,怕是想问出什么也难。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姜景华想到这些,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就又重新装回了肚子里。 “你忘了以前的那些事了!” 高卓沿着白玉铺就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走,边看着走在前方的几人,边低声对着身边的姜景华说道。 “您是说……” 姜景华眼睛闪了闪,见高卓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心里就是一凛。 高卓所说之事,可比眼前这事要麻烦多了,若是被人抓到了,那他…… 姜景华想到这里,眼眸不由深了深,他微微朝高卓凑近了些,低声道:“老师放心吧!该处理的我都已经处理了,至于那些处理不了的,学生也能保证,他们这次不敢吐露出来半个字……” 高卓听他说到这里,只微微点一点头,道:“此事直接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我已经提醒你了,具体该如何做,还要你自己把握!” 第144章 明讽(感谢龟仙人灵宠缘打赏) 姜景华见高卓对此事如此重视的样子,不由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 “老师,此事早已过去几年了,况且早已经结了案,便是想要找证据,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找得到的!明日三司会审主要是查府试成绩之事,再怎么说,应该也不会主动提到这事上头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高卓道,声音软了下来。 “这事说来说去,对我和四皇子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于你却不一样!这可是会掉脑袋的大罪。老师刚刚虽是气你自乱阵脚,但在老师心中,这最得意的弟子,说来说去却还是你!爱之深则责之切,你切不可不把老师的劝诫放到心上啊!” 高卓虽这样说着,但这事影响力究竟有多大,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 “是!那我今日下午上了衙门,再重新运作安排一番就是!” 既然高卓都如此说了,加之姜景华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因而,他也不再不识趣的多问,直接就应了下来。 高卓见他这样,却只抚着胡须,沉着面容没有说话。 今日惠崇帝对他明显的不同,他自然也察觉到了! 是疑心!只要是帝王,都会有的疑心! 他这么多年无往不利,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惠崇帝的信任? 若是没了惠崇帝的信任,虽说他不会一落千丈,但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风光了! 四皇子还没有荣登高位,高府还没有诞育合适的继承人,让他就这样没落了,他不甘心! 看来,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了! 高卓边走着,边暗暗叹了口气。 现在,没什么比重获惠崇帝信赖更重要的事情了! 其他的任何东西,争权夺利也好,借刀杀人也罢……这些东西,现在通通都需要给眼下这个困局让路了。 两人走得极慢,等他们走完这段长长的台阶的时候,周遭的官员几乎都走尽了。 两人在平地上站定,抬头一看,就见几步远的地方、一根高高的汉白玉石柱下,此时正站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如今后方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这人应该是在等他们的了。 高卓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是蔡绍虞。 蔡绍虞确实是专门在此处等着他们师徒俩的,他一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立刻就转过身来,笑呵呵的看着高卓姜景华两人。 高卓也冷冷的看着他。 蔡绍虞拱了拱手,笑道:“看来高阁老是真的老了,这么短的一段路程,竟然耗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完!” 说完,又低头看了看高卓的膝盖,“啧啧”了两声,道:“这人一老啊,骨头就容易脆,可不能常做这种跪来跪去的活计!今日倒是陛下疏忽了,阁老这么大的年纪,竟由着阁老在大殿之上跪了这么久!哎!下官对高阁老实在是放心不下,一直提着颗心,这不!才一出了大殿,下官立马就派人寻了伤药!” 说到这里,蔡绍虞就将手里的药瓶举了起来,还在高卓面前晃了两晃。 “这是下官的一片心意!阁老您可一定要手下,回去之后按时涂抹,以免因为今日之事再落了腿疾!” 蔡绍虞自始至终,面部都是笑呵呵的,似是真的在关心高卓的腿。 姜景华站在高卓身侧,听到蔡绍虞这明晃晃的讽刺与侮辱,一张脸皮顿时气的紫涨。 这个蔡绍虞! 老师还没有被圣上厌弃呢!今日在殿上不过是受了一番冷待罢了,他竟就敢如此慢待老师。 高卓却轻轻笑了,没有半分的恼怒,从容地从他手中结果那个药瓶,道:“蔡大人的一番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老夫却要提醒你一句……” “哦!” 蔡绍虞故作惊讶了一句。 高卓会是如今这个反应,他一点都不奇怪!高卓毕竟是在官场混迹四十余年的老人了,心机之深沉,不是他可比拟的! 他不过是想来恶心高卓一番罢了! 为了他儿子近日来受的委屈,也为了他这些年因为高卓的刻意安排而一直屈居人下的不甘! “祸从口出!须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如何,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三品管能够指责的了的!”高卓轻轻笑道。 不待蔡绍虞回答,高卓继续幽幽的开口道:“您知道过去那些惨死的天子近臣,都是怎么没的吗?都是像你这样,不该开口的时候偏要开口,不会说话的时候偏要说话!” “蔡大人!”高卓突然靠近,拍了拍蔡绍虞的肩膀。 “你这样口无遮拦,小心哪天被割了舌头!哎!这就是为武将的坏处啊!我看您还是回去好好看看书,学学怎么为人臣吧!” 高卓说到这里,也不再多耽误工夫,带着身后的姜景华,转身走远了。 只留下蔡绍虞站在远处,抿着嘴,阴狠的望着他肥硕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日傍晚,澹梅轩。 6烁伏在案上,专心的描摹着平铺在案上的字帖。 最近他一直在习柳体。 柳体与之前他所描的袁仲道的字体虽同属楷书,但两者到底有些不同,柳体匀衡瘦硬,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实,较之外公袁仲道的字体来说,更加的有风骨些! 这几年因为勤恳读书,日日勤练字体,他的腕力较之小时候已经增强了不少,练习这种对腕力要求极高的字体,也已经完全不在话下! 因而,6烁在问询了卫夫子并征得他的同意之后,近几日就开始摩拳擦掌地研究起新字体来。 清泉兴冲冲的进了书房。 6烁抬起头,见他面上笑嘻嘻的,偏还极力忍住笑的模样,不禁好奇道:“这是怎么了,高兴成这副样子!” 边说着,他边又将毛笔伸进砚台里,抖动着蘸了蘸墨水,低头继续描字。 “少爷!好消息!咱们府上出去采买的小厮带回来的好消息!您猜猜是什么?” 清泉故意卖关子。 嗬!还吊他的胃口。 6烁偏不答他,只轻轻的“嗯”了一声,继续伏在案上,埋头写字。 “您就不好奇吗?” 第145章 规矩(一更求月票) “有什么好好奇的?”6烁笑了笑。?? 清泉闻听此言,正想赞叹6烁两句,就听6烁笑道:“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笑道:“再说了!你还能不告诉我?” 清泉一噎。 6烁这才正色道:“好了,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我还正练着字呢,可没空跟你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 清泉瘪了瘪嘴,少爷真是的,每次都这么没趣儿。 他就道:“是外面贴出了告示,说是这次府试的所有阅卷官都被抓了起来,审案的大人们要对他们严刑拷打,逼他们说出这次在府试中下黑手的人是谁……” 清泉还在继续往下说,6烁就挑挑眉头,道:“停!” “外面告示真这样贴的,还是你自己瞎编的。” 这么多官员,稍微用膝盖想想都知道,不可能会用到严刑拷打这一招。 清泉讪讪的笑笑,抿着嘴没说话。 “好了,你也不必跟我说这些了,你只要说说,现在外面的谣言传怎么样了,还像几日前那样猖獗吗?” “没有没有!”清泉道,“就跟您之前猜的一样,果真是少了许多。” 清泉说到这里,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这些天来,少爷一直受这些谣言困扰,如今谣言渐渐消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了,少爷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不过,”清泉又苦恼起来,“这少的流言,几乎都是说您举报杜小公子的,但是前几日刚起的那个流言,现在没有消下去,反而……” 6烁点点头,知道清泉所说是什么意思。 说是谣言,其实不过是蔡绍虞的小伎俩罢了!想要模仿高卓来中伤他,顺便转移开落在他儿子身上的视线。 他想的倒是美,不过…… “你不必太过在意!这两种谣言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既然以前的谣言渐渐消失了,那后来的这个传的越是久,反倒越会适得其反,实在不必理会。” 清泉轻轻点点头,6烁就看着他继续道:“既然展到如今这一步,这事情基本上就算是过去了。以后你就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吧!这些就不必再向我汇报了。” 此事到了这里,基本上就与他们敬国公府无关了,接下来,只需要自己送到岳阁老府上的那封信能起到作用,也就诸事大吉了。 6烁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描起字来。 清泉虽说疑惑,倒也只能应是。 6烁果真没有说错。 三司会审摆的架势倒是挺大,但涉事人员毕竟都是朝廷命官,受审之时,甚至连下跪都不用,更遑论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了。 虽是如此,但该走的过场还是都要走一遍的! 更何况,此次三次会审又是当今圣上亲自下令开设的,加之前段时间京师之中流言肆虐,故而,此次圣上派命官亲自审理府试一案的告示一出、立马就引起轩然大波,如今对此事观望的人很多。 这么个结果,也不知高卓对于他当初放出谣言一事是否会有丝丝的后悔! 种种原因叠合在一起,三位主审官以及监审福王自然不敢怠慢,该走的流程一一都走了一遍、该搜的证据也全都派人搜查了一遍。 如此过了五六天的时间,就在京师众人对于此事结果渐渐不抱希望之时,几位主审官终于从礼部之中搜查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是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从礼部衙门里搜检出来的,官兵去搜检时,这信正埋在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之中,与其他书一起,被好好的封存在礼部某一间书房的书格里。 而这间书房的主人,正是礼部右侍郎庞秀平。 夜幕已降,大理寺正堂虽燃了灯火,但紧闭的房门加上压抑的气氛,使的整个正堂依旧显得黑黢黢的。 庞秀平被两个狱官揪着衣领提了上来。 自昨日傍晚在礼部衙门搜到密信,到今晚提审,不过才一日一夜的时间,庞秀平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一双手脚都带上了沉重的镣铐,一身白色的囚衣上,布满了一道道鞭痕,鲜血透过撕裂的布条渗了出来,散出一阵阵恶臭、原本儒雅的脸此时也是苍白如纸、看着极为落魄和虚弱。 福王坐在大堂左侧的太师椅上,正悠闲的品着茶,乍然看到庞秀平的这副凄惨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头。 庞秀平堂堂三品大员,虽说现在从他书房中走到了与案件有关的证物,但从昨日傍晚事到现在,既没有提审、也没有定案,如此仓促的就对庞秀平实施如此惨烈的酷刑,实在是有些不妥。 他不由望向坐在主审台正中央的董尚德。 此次虽说是三司会审,但按照往常的惯例,三司仍旧以刑部为主,因而,此次的主审讯乃是刑部尚书董尚德。 “董大人。”福王放下茶盏,叫了一声。 董大人听到福王话中有问询的意思,不由看向他,语气很是恭敬:“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福王指了指此时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已的庞秀平。 “这还什么都没审问呢!怎么就把人打成了这幅样子,如今这庞秀平看着如此虚弱,也不知能不能挨得过去今晚的正审。” 曾大人与俞大人看了看地上的庞秀平,眼观鼻鼻观心,半天没有吱声。 这刑讯逼供一事,一向由刑部负责,此次的事情本就有些棘手,他们两位能不沾手就尽量不沾手吧! “哦!您以前虽说断过案,但一直是在大理寺中,大理寺的刑讯方法相比刑部来说要温和得多,怪不得您会这样疑惑。” 董尚德听到福王询问此事,不由恍然大悟般的笑了笑。 “这是我们刑部的老规矩了!这犯人一旦进了诏狱,不论犯罪与否,都要先鞭笞五十,以作杀威之用!庞秀平虽是三品命官,身份尊贵,但一旦进了诏狱,拨了一身官服,换上囚衣,自然也与一般的案犯无二了,刑部的狱官对他用此刑罚,也属正常。” 第146章 刑讯(二更求月票) 规矩? 福王听到这两个字,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这犯人有没有罪尚还没有确定呢,却一进刑部就先遭受一顿暴打,这种“规矩”之下,怎么可能做到公正断案! 再看刚刚董尚德那习以为常的样子,想必,以往因刑罚而屈打成招的案犯,应该有不少吧! 福王虽这样想着,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说是王爷,但他能有如今的荣宠,全因为“安分守己”这四个字。 虽说在他看来,董尚德这“规矩”实在是不妥,但刑部在六部之中地位然,他再怎么看不惯,这些事怕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不过,眼下这事…… 福王点点头,算作是对董尚德刚刚那一番阐释的回应,表示已经知晓。 不过他却双眼盯着董尚德,道:“董大人任刑部尚书之职多年,想必如何审问犯人、如何破案断案,心中自然早就有一段章程了,本王是个门外汉,不懂这些门门道道,若是插手管教董大人这‘规矩’一事,就显得有些班门弄斧、不识好歹了!” 董尚德听闻此话,笑着抖了抖胡子,面容有些骄矜。 听福王刚刚那一段话的意思,董尚德还以为他会对自己的这一‘规矩’有什么不满呢,谁料他竟什么都没说,反倒恭维起自己来。 他心中不由有些得意。 算这位福王识相! “不过——” 没待董尚德高兴多久,福王就来了个转折。 又出什么幺蛾子? 董尚德同曾、俞两位大人全都齐齐望向了他。 “不过,眼下这位庞秀平庞大人,如今算不上犯人不说,他还是此次案件的重要人证。庞大人为官这么多年,一直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苦,养的一身的闲散肉,怕是禁不住刑部的大刑!日后若是因为这些刑罚,不慎出个什么意外……呵呵,董大人,到那时,咱们在圣上那里,怕是不好交差啊!” 董尚德听了这话,抿着嘴,右手不缓不慢的抚起了胸前的长髯。 “董大人,这不过是本王的一点小建议,您听听就好!本王毕竟只是监审官,这具体该如何操作,还是该看你们三位的意思,本王就不喧宾夺主了!” 福王说完这话,就端起左侧小几上的茶盏,慢慢喝起茶来。 董尚德听得这话,却是心中一凛。 在他看来,这但凡进了刑部之人,再想要完完整整的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以往的人是如此,眼下的这位庞秀平也是如此。 圣上如此重视此案,又将此案交给他们三司进行审讯,显见得是想要个交代的。 可他们客客气气的审问这些官员这么多天,却仍旧是什么都没有挖到,别说是交代,连谁是涉事人员谁不是都没有分清。丢人不说,惠崇帝等待了这么多天,显见得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也因此,昨日刚一从庞秀平书房中搜出可疑密信,董尚德就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不管这庞秀平到底是不是本案的主使者,董尚德都已经打定了主意,必定要拉他下水、让他做个替死鬼了! 不然、若是对他仁慈了,他们三司的三位主审官,怕都要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了! 董尚德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可丢不起这人。 也因为打定了这个主意,加上这庞秀平是寒门出身,没什么背景,董尚德才知道,这庞秀平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也因为有持无恐,他昨日才敢对庞秀平用此酷刑。 但听刚刚福王这话,董尚德才觉得,他似乎想的有些太简单了些!圣上可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想到这里,董尚德,向下望了望蜷缩在地上的庞秀平,拱手对着福王道:“是下官疏忽了!多谢福王提醒,万幸如今没出什么事,要不然,就是本官的罪过了!” 福王却只微微颔,没有多说。 董尚德就吩咐狱官道:“你们两个,去抬副躺椅来,再准备些饭菜和水,服侍着庞大人吃下去,待庞大人精神些了,咱们再开始审讯也不迟。” 福王等三人看着董尚德如此安排,俱都沉默着,一言未。 等到狱官将一切安排妥当,庞秀平浑身也有了丝气力,慢慢睁开了眼睛。 坐在上的三位大人见此,这才重新肃了面容。董尚德更是一怕惊堂木,做足了审问的架势。 “庞秀平,本官问你,那封密信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背后主使你更改府试成绩的人究竟是谁?你若是知道什么,就尽快据实交代出来,你今日如果能帮着查出主事之人是谁,本官可以看在咱们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向圣上上书,饶你一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庞秀平挣扎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直视着董尚德,有气无力道:“什么密信?下官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密信,也没有什么同伙!您昨日搜查到的所谓的密信,其中是什么内容,下官半点不知!董大人!这纯粹是有人污蔑陷害下官,还请董大人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清白!” 庞秀平情绪有些激动,又因为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浑身好似抽干了力气一般,刚刚直起的腰又重新落了下去!整个人再次瘫软在躺椅上。 董尚德却没有半分的同情心,他道:“污蔑?六部各个办公书房,尤其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办公书房,向来最为机密,日夜都有专人守着,如果不是你,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能越过重重障碍把那封密信藏到你的书格里?哼!本官也是看你皮娇肉嫩,这才免了你今日的上堂之刑!本官的耐心有限!你若还是死鸭子嘴硬咬死不认,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上堂之刑? 这又是什么刑罚? 福王顿了顿,目光在庞秀平与董尚德之间来回流连打转。 庞秀平听了董尚德这话,不但没有畏惧,反倒轻轻笑了笑,不一会儿,那幅度就又渐渐变大,变成哈哈大笑。 董尚德见他一直哈哈笑个不停,好似嘲笑自己可笑无能一般,不禁有些着恼,随手拿起惊堂木,又是一声重拍。 第147章 智奎(三更求月票) “庞秀平!你笑什么!”董尚德怒道。?? “这一旦进了诏狱,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若不是看在你我二人同朝为官的份上,你如今哪能这么轻松地躺在躺椅上回话。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再如此藐视公堂,本官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董尚德这样说着,张口就去唤狱官。 庞秀平却依旧笑个不停,好似疯癫了一般。 “哎~董大人!”曾大人本来一直沉默着,此时也开口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摆摆手。 “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那里还能承受的了酷刑!董大人,你虽然是此次的主审,但下官也要说两句了,这三司会审可不同于你们刑部的审讯,更何况这庞秀平又是朝廷命官,若是出了意外,您说,您下的命令,该让谁来担责?” “你?”董尚德听他如此说,不由又是一怒。 “曾大人,你这是什么话。既然圣上指定了是我们四人一同审理,这功劳大家一起享,罪过自然也该一起承受!” “呵呵。”曾大人听他说话阴阳怪气,倒也不以为意。 “你也别恼,咱们这次刑讯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撬开他的嘴巴,看看这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但这庞秀平虽说身子羸弱,却也是在官场混迹了二十余年的人,心思不可谓不深沉,嘴必定也严实的紧!您若是以为想着用极刑逼他招供,怕是行不通的!” 说到最后,渐渐低声,与董大人耳语起来。 董尚德虽说气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这庞秀平的嘴确实是严实,昨晚那样的酷刑,又是鞭笞又是夹板又是铁烙的,这庞秀平虽说晕过去几次,却一直都在喊冤枉,半点罪责也没有承认。 这样的人,想要严刑逼供于他,怕是不容易啊。 曾大人说完刚刚那话,就又重新坐直了身子,冷笑道:“我看这庞秀平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张口了,咱们再怎么审问他,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既然这样,咱们又何必将精力浪费在他身上!我看,不如从那封密信上下手吧!” “密信?” “不错!就是密信。” 俞大人皱眉道:“那封密信,昨日刚刚搜回来时,咱们几人都是看过的。其中别说人名,就是笔人的爱好之类也全都没有,密信所用的纸张也俱是十分普通的白纸。曾大人说要从密信上查探,这想法好是好,只是却无从下手啊!” 俞大人话音刚落,福王却笑着开口,赞道:“不错,不错,曾大人此法甚妙!是咱们一直一根筋的往人证上面想,倒把这最重要的物证给忘记了!” 福王摇了摇头,就又看向俞大人,笑道:“至于俞大人刚刚所担心之事,哈哈,这个完全不成问题!信上有没有别的信息,这并不重要,那信上的字迹,才是最大的证据!本王知道,皇兄身边有位专门鉴定人的笔迹的能士,咱们明日只要找他来帮忙,定能事半功倍,轻易破解。” 众人听他如此说,也都回过神来,缓缓点了点头。 用笔迹来鉴定人的身份,这确实可行。 毕竟,庞秀平可是正三品京官,这整个京师之中,能够指使得动他的,怕也没有几个了! 既然是位高权重之人,那么想要找到他们的字迹,就也不难!若是再有宫中的高人相助,那就更便利了! 正在众人满面喜色之时,董尚德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咳了一声。 他看着福王,颇有些为难道:“王爷,这能士既然是圣上专门养在身边的,咱们若是拿此事为难他,会不会……呵呵,下官的意思,这人怕是不好请的,若是找个熟人去请,胜算应该更大些!” 这话一说完,俞大人与曾大人就慢慢敛了笑容,心中对董尚德暗暗鄙视起来。 在座之人没有谁是傻子。 董尚德刚刚话中的意思,众人自然也都听得出来。 这董尚德算盘倒是打得精,他不想去求人,倒想把此事直接推到福王头上。 福王却是浑不在意的笑道:“这人既然是本王提出来的,自然也要由本王去请。也不用等明日了,我立刻就差府中长史进宫一趟,也好尽早了结此案!” “那就谢过王爷了!” 三人一愣,均拱手行礼,道了一谢。 福王府的长史出了大理寺,进宫去了。 至于庞秀平!由于现在找到了新的方法,用不上他,董尚德就直接下令,嚷狱官拖着他重新关入诏狱里去了。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府王府的长史才引着这位能士来了大理寺公堂。 此人所说没什么官职,但听刚刚福王介绍,此人颇受惠崇帝礼遇,因而,公堂内坐着的众人也都不敢拿大,纷纷起身来迎。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八字胡,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细长,泛着精光。 从面相来看,不是什么忠厚之人。 这人与福王相互寒暄了几句,这才由福王简单介绍给了在座几人。 这人名叫智奎,不知姓氏,不知宗族,原只是个流浪之人,但因为此人智谋过人,不仅眼光独到,而且能掐会算,年轻时候就投到了陛下门下,颇受惠崇帝看中。 若非此人不慕功名,无心于官场,那他如今的地位,怕是比起高卓来都要不遑多让的。 智奎与诸人相互寒暄了一遍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鄙人听王府长史说了,诸位此番寻鄙人来,是要勘验书信上的字迹!也不知是什么书信!诸位若是信得过鄙人,现在就可拿出来让鄙人看一看。” 他如此心急,在座众人倒也理解。 只因这位智奎先生虽是男儿身,如今却破例住在宫中。现在天色已晚,想必这位智奎先生也是着急赶着回宫去,免得错过了宫门下钥时间。 “先生不必谦虚!您的本事如何,本王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今日您能赏脸来此,已是万幸了!” 福王笑着恭维了一句,也不耽误,直接命人取出了那封密信。 第148章 竟然(求月票) 密信只有一页,总共也就一百二十余字,上面简单交代了要让收信人怎么把杜鼎臣推到榜、再怎么举报他犯了讳名、如何罢黜他的功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 (八) 智奎先生拿到密信之后,先用手上下、左右仔细摩挲了一遍信纸,末了,又拿到鼻子旁边凑近去闻。 周遭几人见他这样,不明所以,俱都屏息凝视,不敢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智奎先生才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纸只是普通的信纸,所用的墨水也只是平常的松烟墨,单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问题来。” 还真有现? 几位大人闻听此言,俱都相互看了一眼,神情中有些惊诧,更多的却是高兴。 有这位智奎先生在,离他们破案怕也不远了。 “什么问题?先生有什么现尽可说出来。”董尚德问的有些急切。 智奎先生闻听此言,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断言道:“几位大人,若是你们想用这纸密信来探查真相,我劝你们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 “这是为何?”俞大人忍不住问道。 这位智奎先生被传的这么神乎其神,怎么会一上来就断言此案进行不下去了呢? 难道这份信真的如他刚刚所想的那样,十分的普通,并没有什么关键信息? “哦!”智奎先生笑着叹息一声,“这纸与墨全都十分的普通,想必你们几位刚刚在猜测指使人是谁之时,也一定想到了,这人一定位高权重,极其富贵。既如此,这人却在书写此信之时却用如此简单的纸墨,可见此人不仅对如今这事十分的重视,且行事十分的谨慎隐秘,是个老手了!” 几人听了智奎先生此言,不由面面相觑,更加的疑惑起来。 行事谨慎隐秘,这样不是更能说明问题吗? 既如此,智奎先生为何还要他们歇了这个心思呢? 智奎先生见他们这样的表情,不由笑了笑道:“这人做的隐秘是隐秘,只是凡事过犹不及,这封信处处完美,就显得有些刻意了!再说了,我刚刚听诸位说了,这信是从嫌犯书房里找到的。呵呵,说实话,这信上并没有什么太过复杂的内容,只需看一遍就能记下!若是我收到了这信,看完之后必定是要立刻销毁的,又怎么会留着等别人去现呢?” 智奎先生只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 其实他还想再添一句:这嫌犯便是之前疏忽了,圣上旨意下来之后也该能立刻反应过来才是,又怎么会将这证据一直留着,时隔几天之后被搜查人员现呢。 不过看着面前这几人不愉的面色之后,智奎先生还是将这些都咽到了肚子里。 董、曾、俞三位大人确实是心里不畅快。 尤其是曾大人,面色红,隐隐有些紫涨,显见得是气坏了。 智奎先生刚刚话中之意,分明是说这封密信是假的,是有人在刻意伪造假证据,由此推论,这庞秀平也就是被冤枉的了。 他们断案断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么点证据,居然让他一下子给否决了。 否决也就算了,不过是在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对他们倒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最关键的事,若是这个证据被证明是假的,他们还到哪里去找一个真的来?这案子又要拖到何时? 到时候,不单单惠崇帝会因为他们办事不力下旨斥责,加上这事又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拖得越久,他们就会树敌越多。 朝中为官不易,他们自然要为自己考量一番。 因而,智奎先生话音一落,董尚德就笑眯眯的对着智奎先生道:“先生啊!您毕竟不是断案的,这案情究竟如何,您怕是不太了解!呵呵,我们请您来呢,也是听福王说了您的本事高,所以啊,您就只需鉴定一下这信上面的笔迹是谁的就好,至于其他的,自然有我们三司和福王一起来做,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话虽说得客气,却是在暗指智奎先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福王不由对智奎先生露出个歉意的笑容。 智奎先生也是个识趣的人,见这几人听不进去他的话,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不在多说,重又拿起那封密信看了起来。 不过一小会儿,他就又重新放下了。 但这一次,董、曾、俞三位大人却不再像刚刚那般狂热了,他们现在对这位智奎先生的结果全都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观望态度。 直到智奎先生道:“这人我十分的熟悉!”三人的目光才又重新集中到他的身上。 智奎先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看这字迹,倒像是蔡绍虞蔡大人的笔迹……” “你可确定了,真的是蔡绍虞的?” 这话一出,三人立马激动了起来。 竟然是蔡绍虞的? 那这事就好办了! 蔡绍虞的次子蔡行霈也是此次事件的主角啊!若这笔迹真的是蔡绍虞的,那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 “这……”智奎先生面露为难之色,道:“看着十分的相像,但到底是不是他的,我却不好确定了!毕竟,这笔迹有时也是可以仿冒的,许多能士能够仿冒的十分相像,若是不同真迹放在该一块儿对比,有时就很难断定真假。” 听他如此说,三人却对视一眼,交流了个眼神,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他们拖得太久了,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此案方方面面都牵连甚广之人,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了。 俞大人就笑道:“先生果真是能人,竟能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我等实在是佩服!” 智奎先生见他们这般,已然明白了他们心中的打算。他拿起那封密信,摇摇头道:“诸位大人可不能高兴地太早了!目前没有真迹在身边,我也只能是怀疑……嗯——”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为难道:“是真是假,总要比对一番才行!宫中存放的奏折有许多,想要搜寻蔡大人的真迹,应该也不难。不知……” 他看向董、曾、俞三人:“不知,我可能将此信带回宫中?明日再给你们几位答复?” 第149章 打脸(求月票) 带回宫中去? 三人对视一眼。? ? 其实他们刚刚就已打定了主意,不论这笔迹是真是假,这蔡绍虞都没跑了! 既如此,自然也就没有让他带回去重新断定的道理了。 万一这一断定,再现这笔迹是假的呢? 想到这里,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就要开口阻止。 谁料到,刚刚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福王,此时却笑着开口道:“先生是陛下的近臣,况且,您此举又是为了准确破案着想,我等对你自然没什么信任不过的,您尽管拿去就是!”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询问另三人的意见,道:“三位大人以为如何?” 三名主审官听此,不由浑身一凛。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这位智奎先生的身份了! 他可是天子近臣哪!刚刚若是他们开口驳斥了他的请求,谁知道他回宫之后会不会在惠崇帝面前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们不敢耽误,忙换了副颜色,对着智奎先生笑道:“先生能这般为我们三司分忧,是三司之幸,您尽管拿去就是,我等没有意见!” 智奎先生点点头,这才带着密信离开了。 这一晚的审讯也就此无疾而终。 ……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提到的蔡绍虞,此时正静静地呆在书房里,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了嫌犯。 蔡绍虞自然也知道了庞秀平被抓的消息。 这庞秀平在礼部任职已有十余年,可谓是根基深厚,没料到如今的一个小小计策,就能让他从高高在上的三品侍郎沦为阶下囚。 蔡绍虞虽不确定这庞秀平到底是不是高卓的人,但仍旧觉得得意不已。 他在书房里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回身到书案后坐下,刷刷几下写就了一封书信。 等到信被晾干,他才唤来小厮,吩咐道:“你趁着天黑没人,将此信送到岳阁老府上,别的话无需多说,只说这信上之事与他们府上的表少爷有关就是!” 小厮应了声诺,忙紧赶慢赶的出府去了。 蔡绍虞看着小厮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既然大计将成,此时施些小计,给那些看不顺眼的人树个敌人,倒也是合适的。 …… 岳府。 “外公叫我?” 杜鼎臣有些诧异。 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天黑漆漆的,只有几颗疏淡的星辰在黯淡的闪着光。 此时已是酉时末了。 天色已晚,外公却专门派人来找他…… “外公可说了是何事?” “没有。”传话的小厮摇了摇头。 “不过,约半个时辰前,有人往咱们府上送了一回信,阁老自接了信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又是大笑又是捶腿的,看着很是高兴!小的估摸着跟此事有关!” 一封信? 杜鼎臣拧眉想了想,没有半分头绪,索性也不想了,直接跟着传话的小厮去了岳阁老的书房。 书房里点着灯火,亮堂堂的,看着白昼一般。 杜鼎臣进去的时候,岳阁老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身子半倚在一旁的软枕上,手中拿着一册书,正在低垂着眼皮慢腾腾地翻着。 灯火映照下,岳阁老头上的银丝更加的亮眼,杜鼎臣想到外公近日为自己的事殚精竭虑,不禁有些鼻酸。 “外公。”杜鼎臣恭敬地行了一礼。 “鼎儿啊!”岳阁老放下书,招手让他过来。 杜鼎臣就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我听传话的小厮说,您今晚收到一封信之后,一直十分的高兴……您叫我,可是因为这封信?” 岳阁老给他推过去一盏茶,点头道:“确实是为了此事!” 边说着,竟还笑了起来。 杜鼎臣见他如此,不由更加好奇了起来。 “有趣,实在是有趣!”岳阁老摇了摇头,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推到杜鼎臣面前。 “呐!就是这一封,你赶紧看一看,就知道外公为何笑了!” 杜鼎臣一低头,就看到了信封上面的署名——“蔡绍虞”。 他也不耽误,忙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快浏览了一遍。 越往下看,杜鼎臣的脸色越是古怪,等看到最后,他的双颊已涨的通红,嘴唇紧紧抿着,鼻头耸动,看着极为难忍。 岳阁老理解的摆摆手,杜鼎臣十分克制地闷笑了一会儿,饮了好大一口茶,这才恢复了过来。 “外公,我记得几日前,敬国公府的6烁也递过来一封信,跟这封信上面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当时我看了之后,觉得那计策虽好,但事情还没成,他就先递了封信来邀功,总有一种献殷勤的意味在里面!但今日看了蔡指挥使的这封信,哈哈,看来这个6烁倒是很会未雨绸缪啊!” 原来这信中,蔡绍虞将那计策以及安排前前后后全都说了一遍,并声称此计是他所想,末了,他又在信后含含糊糊地暗示那举报之人以及传播谣言之人,皆出自敬国公府,既卖了好,又暗暗说了一圈6府的坏话。 只是他却不知,6烁之前早已准备,如今他这行为,无异于自己打脸自己。 岳阁老也笑道:“正是呢!这蔡绍虞一向奸诈,如今在个毛头小子身上跌了个跟头,也不知他若知道了真相,会是怎么个情景!” 祖孙两个相对笑了一会儿,这才谈起正事来。 “外公,这封信,您打算怎么回?” 杜鼎臣记得,上封6烁来信时,外公只是简简单单回复了几句简单的话,并没有说其他,如今情况出现戏剧性的转变,也不知外公会如何应对。 “怎么回?”岳阁老笑了笑,“就照着前次的回就是了!蔡绍虞想的这么好,咱们若是给他拆穿了,他再恼羞成怒了,可要如何是好?” 岳阁老话中颇有些打趣的意味,这么一看,倒与外人所传方正古板的形象有些不符。 “一样回信?”杜鼎臣皱着眉头。 “当然,外公什么时候骗过你?”岳阁老笑笑。 “蔡绍虞这一招,明显是与敬国公府打擂台呢!如今太子还未登高位,这两府就已经斗了起来……呵呵!隔岸观虎斗,不殃及自身,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第150章 毒打(情人节快乐~快乐情人节~) 岳阁老说着,眼睛跟着眯了起来。? 杜鼎臣明白外公的意思,跟着点了点头。 岳阁老看着杜鼎臣,叹息道:“没想到一次府试,竟能牵连如此之广,这几天三司会审的情况我也都探听了一遍,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哎,这种状况,对你可十分的不利啊!” 此事闹得越大,杜鼎臣这个导火索就会越受人关注,想要消除那些恶劣的影响,也就更难。 “是我太过鲁莽了,倒惹得外公日夜为我担心,我实在是……” “事情都过去了,再想这些也没用!”岳阁老拍了拍杜鼎臣的肩膀。 当初岳阁老乍然闻听此事,也是怒不可遏,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早已习惯了。 “吃一堑长一智,此事也算是买个教训了!” 岳阁老也只能这样安慰。 杜鼎臣缓缓点了点头。 …… 一大早,蔡绍虞被人从茂国公府“请”到诏狱的时候,整个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虽说来“请”的狱官十分的客气,但蔡绍虞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蔡绍虞由狱官领着,被带到了大理寺正堂,才一站定,一眼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董尚德。 当然,曾大人与俞大人两个也在。但因为他与董尚德之间的龃龉,使得蔡绍虞眼里单单就只看到了董尚德。 “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绍虞甩开了缚着他的两个狱官,负手立在大堂正中央,冷冷地看着坐在上的董尚德。 “什么意思?”董尚德冷笑一声,“无缘无故的,本官自然不敢抓你这位指挥史了!” 他从高台上走下来,绕着蔡绍虞走了一圈,“不过,你如今涉了大案,本官抓你进来,可是名正言顺的!” “涉案?董大人可别说笑了!本官一直安安分分,可没做过什么祸乱朝纲之事!” 蔡绍虞斜乜了董尚德一眼,“董大人莫不是想要公报私仇吧!如果真是这样,本官劝你还是歇歇这个心思吧,免得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董尚德冷哼一声,也不跟他废话,慢慢踱步走回高台上,直接开始讲起正事来。 “前日晚在礼部搜到一封密信,想必蔡大人也是知道的。昨晚经过陛下身边的幕僚鉴定,已经基本确认那上面的字迹就是你的!” 说到这里,不待蔡绍虞回答,董尚德就一拍惊堂木,喝道:“如今物证就摆在眼前,蔡大人,你也是个聪明人,老老实实交代吧,不要逼着本官对你动刑!” 密信? 蔡绍虞眉峰一抖。 他自然知道三司搜到了密信,只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今日三司若是因为这封密信才抓他来的,那事情就有些大了。 因而,蔡绍虞也不敢再像刚才那般嚣张了,他慢慢平息了气息,沉声道:“董大人,本官从未写过什么密信给礼部,与府试一案更是没有半点关系,我想你们是抓错人了。” 董尚德哪里会因此就放过他? 本来昨晚智奎先生已经说了,那上面的字迹到底是不是蔡绍虞的还未可知,他本不必那么心急地把蔡绍虞抓过来的。 但董尚德与蔡绍虞宿有旧怨,哪里会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放过他? 就像蔡绍虞刚刚所猜的一样,他就是公报私仇了! 可又能怎样呢,他现在可是在奉旨查案,只要是有嫌疑的,他就统统都有权力抓过来。 “死鸭子嘴硬!我看非要大刑伺候,你才肯招了!” 董尚德一使眼色,两个狱官就携着两根大棒走上前来,想要制服蔡绍虞。 “董大人,这……上刑,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俞大人道。 “是啊,他身后可站着茂国公府和太子呢……” 曾大人也劝,只是语气平平,说是劝说,想要瞧热闹的意思倒更大一些。 董尚德摆摆手,道:“两位大人不必再劝!这蔡大人身份再大,能大过诏狱里的庞大人吗?” 庞秀平与蔡绍虞虽同为三品官,但文官却比武官显得尊贵些。 曾大人与俞大人两个不由敛眉。 “庞大人都能动得,如今他既是嫌犯,又拒不认罪,上一番刑罚,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本官可没有逾矩半分!” 曾大人与俞大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今日监审的福王不在,他们两个又只是副审,这董尚德所为虽说有些不恰当,但到底不算太过,他们自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蔡绍虞一听要对他动刑,不由急了,道:“董大人,你连审都不审,直接就对我用刑?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堵住他的嘴!”董尚德却不听他辩解,直接吩咐道。 狱官们立马照办,过不得一会儿,蔡绍虞就“呜呜”说不出话来。 “大人,不知先用哪一种刑罚?” 狱官们颇费一番功夫,才绑好了蔡绍虞,站起来向董尚德请命。 “先鞭笞五十吧,也让他老实老实!” 董尚德看着扭来动去、不服压制的蔡绍虞,冷声命令了一句。 狱官们领了命,立刻拖着蔡绍虞,不顾他的死命挣扎,将他牢牢绑到了大堂一侧的木柱上。 等一切都弄妥当了,狱官才“刷”的摔了一下鞭子,一鞭一鞭地抽了起来。 狱官下手极狠,每一鞭都是实实在在的。 每抽一下,蔡绍虞都会痛的闷哼一声,等抽了二十鞭之后,蔡绍虞身上的袍子已经零零散散的碎裂开了,上面一层的血迹…… 蔡绍虞的头上冒了密密一层的汗,唇色开始渐渐的白紫,显然是有些撑不住了。 但,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再想着董尚德能放过他了! 毕竟,自己到底做没做,他心里怕是比谁都要清楚,这厮明显的就是借此案来整治他的。 哼!等他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董家这老货…… 想到这里,蔡绍虞就抬头冷冷的看着董尚德。 董尚德见他这副表情,不由更加恼火,等到五十鞭抽完了,他也不审问,直接吩咐狱官们继续上刑。 这次要上的,是夹趾之刑…… 第151章 告破(二更求月票) 蔡绍虞听到董尚德竟然要对他施行夹趾之刑,不由瞪大了眼睛。? ? 十指连心,这夹趾之刑原是专门用来对付女人的,但因为其伤害性巨大,后来经过改造,朝廷也将此用在了刑罚之上。 蔡绍虞可不敢小看那小小的一块夹板。 手脚上的伤最难恢复,他又是武将,若是伤了手脚,便是完完整整的走出了诏狱,日后他又如何能再统领卫军? 想到这里,蔡绍虞不由急了,忙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左右挣扎起来。 只是那绳索却捆的极为严实,任他怎么扭动,都没有松弛半分。 董尚德见他这恐慌的样子,心中得意不已,但他今日既然铁了心要整治蔡绍虞一番,自然不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那夹趾之刑,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使了个眼色,一个狱官就带着夹板走上前来,另外两个则支着双手,要去解蔡绍虞身上的绳索。 蔡绍虞的挣扎愈大了起来。 曾大人与俞大人见董尚德竟有这种打算,不由面面相觑,只是想到董尚德那不听人劝的性子…… 两人沉默了下来。 这得罪人的活计由董尚德做了,倒为他们省了麻烦了。 狱官们的行动很快,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将蔡绍虞牢牢压制住了,两名狱官抓着他的手就要行刑…… 正在这时,从大堂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外面来了传旨的天使……” 来了天使? 董尚德与罗、俞两位大人对视了一眼。 这个时候来了天使,也不知所谓何事。 几人不敢耽误,董尚德命人暂且放了蔡绍虞,就与罗、俞两位大人一起出了门,恭候在大理寺正门前。 来传旨的小太监出自勤政殿,是大太监周公公的手下。 周公公和太子一向走的近…… 三人不由低头对视了一眼。 圣旨之中的话虽不长,但内容却着实惊呆了董、罗、俞三位大人。 一是宣布那封密信乃是假证据,三司需即刻释放庞秀平与蔡绍虞两位大人。 密信是假的,这倒罢了,但释放这两人…… 罗、俞两位大人不由看向了董尚德。 二是此案已告破,立即解散三司会审,且董尚德董大人因未查明真相便滥用私刑,罚俸两年。 董尚德听完这些,面色有些不好。 小太监宣完旨,斜眼看着董尚德,笑道:“董大人,不知蔡大人现在在何处?太子殿下听说蔡大人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拉进了诏狱,一直心中担忧,特别吩咐了奴婢派人亲自将他送回府上。如今旨意已宣完,您就领着奴婢进去看看吧。” 董尚德又惊又惧,虽心中不愿,但想着这小太监奉的是太子的旨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带他进入了大堂。 罗、俞两位大人又是诧异又是幸灾乐祸,但很快,他们的情绪就被好奇占领。 “公公,您说此案已经告破?这……不知陛下从哪里得来的证据,这案子又是怎么个结果?” 董尚德虽说忧虑自身,但听到罗大人如此问,也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证据就出在那封密信之上,至于是什么个结果?奴婢出宫之时,陛下还正在审问,因而并不知晓。不过,明日早朝之时。应该就有结果了,极为耐心等待就是!” 小太监只透露到这儿,就不再往下多说。 出在那封密信身上? 刚刚旨意上不是还在说,这密信是假证据吗?且昨日智奎先生又亲自证实过,那封密信并没有什么蹊跷…… 怎么?不过隔了一夜而已,这风向就完全变了? 董、俞、曾三位大人想到这里,都开始垂头深思,尤其是曾大人,眉头更是紧紧锁了起来。 小太监对此视而不见,领头快步走进了大理寺正堂。 堂内,蔡绍虞此时正满身是伤地躺在地上,看着极为的狼狈。 小太监见此,忙紧赶几步走上前去,夸张地“哎呦哎呦”叫了几句,又赶紧吩咐后面的人将软轿抬进来,服侍着把蔡绍虞仔细安置了进去。 董尚德见小太监如此恭敬的态度,与刚刚宣旨之时简直是判若两人,心中不由后悔起来。 自己只顾着解一时之气,倒把太子给忘了个干净。 再者,如今他的孙子正在詹士府里任职,若是因为自己的关系遭了太子厌弃,那就…… 想到这里,董尚德忙放缓了面色,硬挤着脸上的肌肉,对着小太监露出了个笑。 小太监却斜着眼看着董尚德,哼道:“董大人好大的官威,蔡大人堂堂三品命官,居然没您用刑毒打成这副样子,呵呵,这个样字,奴婢回去以后,真不知该如何向太子交代才好……” “我……”董尚德正要辩解两句,小太监就直接行了个礼,带着众人回宫去了。 俞大人望着董尚德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心中暗笑不已。 只有曾大人,皱着眉头,自知了结果之后,一直沉思着,未曾开口半句。 …… 另一边,勤政殿。 自传旨的太监走了之后,惠崇帝就拿起长案上的奏折,“哗啦”一声扔在了地上。 惠崇帝虽说颇有手段,但在外人看来,一向十分的温和,今日这般火的状况,倒是极其少见。 宫内侍候着的太监宫女们见此,俱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此时,也就只有轩德太子敢上前了。 轩德太子也是听说了蔡绍虞被抓了之后,才赶着来到了勤政殿,想要开口为蔡绍虞求上一求。 谁知正赶上智奎先生与惠崇帝密谈。 所谈内容,恰恰与此次案件有关。 轩德太子也是从智奎先生口中,得知那封搜检出来的密信当中暗含着大大的蹊跷。 “父皇,文大娘可是说了,您这病最是忌讳大动肝火,如今这事虽说恼人,但既然已经查出了背后之人是谁,那就是好事,您切莫为此动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是不值得了!” 惠崇帝听轩德太子如此说,心中更是气闷。 这个儿子,自己培养了这么多年,与朝政一事上却还是缺根筋。 如今这样的局势,显然没有表面上找到的证据那么简单,他竟就直接信了…… 第152章 顶罪(三更求月票) 这样的心思,自己如何能放心的将整个大齐交到他的手上? 惠崇帝胸口剧烈喘动了一会儿,也不理轩德太子,直接叫过周雨安,道:“去把宋轶给朕传进宫来,朕要亲自审问!” 轩德太子见惠崇帝对他理都不理,不由有些尴尬,他抬头向站在惠崇帝另一侧的智奎先生处望了望,就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完全没注意到的样子,不由舒了口气。? ? 周雨安就领命出去了。 智奎先生这才看着惠崇帝,恭谨道:“陛下,鄙人无功名在身,一会儿若是在此处旁听政事,怕是不妥,不如就此退下了!” “哎~”惠崇帝看着智奎先生,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若说朕最信任的是谁,那必定非先生莫属了!以往是先生谦虚,一直规避政事,朕才允了。只是这一次,这蹊跷是由先生现的,一会儿那宋轶被带上来,朕若是问起他来,有什么不通之处,还是要请教先生的。朕倒是希望先生能够留下来的!” 智奎先生见惠崇帝都如此说了,自也不会推辞,点点头就答应了。 轩德太子见惠崇帝对智奎先生如此礼遇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雨安的动作极快,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将宋轶带到了大殿之上。 宋轶整整齐齐的一身官服,没有一丝的褶皱,面容也极为的平静,没有一丝的慌张,看着极为镇静。 倒似早有准备一般。 惠崇帝见他这般,刚刚才压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臣宋轶——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宋轶一提下衣前摆,跪在地上恭敬地行了一礼。 “万安?”惠崇帝冷笑了一声。 “有你这等祸国殃民的佞臣在此,朕如何能万安?” 宋轶闻此,身子伏得更低。 “你真是好大的本事!”惠崇帝站起身来,走到宋轶面前站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还有那个密信的法子,竟然都是你干的?呵呵,朕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宋轶还是个人才!让你做个礼部尚书,倒是屈居你了!” 惠崇帝就站在宋轶面前,宋轶只要微微一抬头,就能清楚的看到惠崇帝绣着龙纹的下摆,以及白底黑面的皂靴。 一种威压感扑面而来。 宋轶闭了闭眼。 从几日前高阁老找他说这事之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惠崇帝想要一个交代,京师的学子也想要一个交代。 高阁老疑心惠崇帝已经怀疑到他自己的头上,为了保住地位,现在就必须要推出一个人、一个分量够足的人,来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他自己有把柄在高卓手上,高卓握着他的把柄,若是他此次不从,怕是会一下子跌到底,结果只会更惨。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也只能担下这个罪名。 想到这里,宋轶深深地磕下了一个头。 “微臣愧对陛下的信任与栽培!不该为了一己私怨,做出如此违纪之事,还请陛下责罚。” “哼!”惠崇帝冷笑一声,“你承认的倒是挺快!” 惠崇帝并不是傻子! 对于此事,他心中早有猜测,几日前之所以安排三司会审,不过是为了平息京师学子的暴动而做个样子罢了! 也因此,现在听宋轶直接将罪名揽到了自己身上,惠崇帝不仅半个字都不信,更加认识到自己以往对于高卓的纵容有多么的可笑。 可笑到!自己的臣子,摄于高卓的淫威,居然敢欺瞒自己的程度了! “既如此,你跟朕说说,你跟杜家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居然下黑手这么折腾那个杜鼎臣?那杜鼎臣犯了祖父讳,虽说不对,但第一次审查时揪出即可,你偏偏要等到第二次,等到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他中了案,你再去废黜他的功名!呵呵,还因为这么件事,把整个京师学子对科举的信心都给折腾没了?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朕可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了你。” 轩德太子站在一边,听惠崇帝如此说,不由跟着点了点头。 这宋轶与高卓关系并不亲近,算不得是四皇子的人。 他此次跟蔡绍虞密谋此事,帮着蔡行霈脱身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想要给高卓一次重击。 若这犯事的人是宋轶,那他们岂不是白折腾一场了?对高卓可不会造成半点的打击和伤害。 宋轶跪在地上,闻言,诧异的半抬起头,看了惠崇帝一眼。 虽然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但此时惠崇帝面上那了然的神情,却依旧让他有些心惊。 宋轶只微微诧异了一秒,就立刻警醒,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家父在世之时,岳阁老曾与父亲多有龃龉,父亲未到知天命之年便撒手人寰,与岳阁老可谓是脱不了干系,岳阁老于微臣来说,形同杀父仇人,杜鼎臣乃是他最钟爱的小辈,如今微臣既寻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这话说完,惠崇帝就一直盯着他看。 宋轶被盯得头皮麻,两股战战,撑着地面的双手不由就是一抖。 末了,惠崇帝却只是笑了笑。 此时的宋轶在他看来,真的就如同一个笑话一般。 为了报复仇去做此事? 他怎么不知道,这宋轶竟还如此的至纯至孝,能为了多年前的旧怨,做出这种随时会丢官的事情。 这宋轶有多谨慎、对升官一事有多狂热,这京师里的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样的人,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真是笑话! 居然拿这个来掩盖真相?来期满自己…… “既如此,那密信上的蹊跷古怪,又是怎么一回事?” 惠崇帝也不驳斥他,而是继续向下问了起来。 这话一出,轩德太子和智奎先生就都支起耳朵,静等他的下文。 只因那密信一事做的实在是精妙! 若非智奎先生曾偶然得知过化解之法,分辨出了这封密信的花样,他们怕是要一直被这封密信牵着鼻子走了。 宋轶闻听惠崇帝问起这个,不由暗自咽了口唾沫。 第153章 蹊跷(四更求月票) “密信的纸只是普通的纸,上面的字迹则有两层。? 表面上的一层,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墨,没什么特别的花样。至于隐形的那一层上的字……” “那字怎么了?” 智奎先生见他一直支支吾吾,不由心急的追问了起来。 密信,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方法有很多,智奎先生对此也可以说是颇有研究的,即能判断是否是密信、又能用特殊的手段使那层隐秘的“字”露出真面目来。 也因此,昨日他从董尚德手中拿到那封密信时,就意识到信上必定有些蹊跷! 只是,他回宫之后,用了许多种常见的方法,像是用碱水泡、用蒸汽蒸,却都没有半点用处,那信还是那信,一点变化都无。 就在他质疑自己的判断,想要放弃之时,他无意间将那张信纸靠近烛火轻烤了一下,信上竟然就出现了一层深棕色的字体。 这些深棕色的字一列一列,与用黑色墨水写出的字并驾齐驱,出现在密信之上。 这些深棕字传递的信息,相比于表面一层用墨水书写的字来说,方法更加的具体一些,且还承诺了事成之后,会给庞秀平什么样的好处,一桩桩一件件,看着十分的令人心动…… “信上的那些字,都是用细管毛笔蘸了葱汁写在纸上,等到晾干之后,那些字迹就会消失不见,若想要重新看到,唯有用火轻轻烤炙一途……” 宋轶垂着头,一字一句讲这些话崩了出来,越到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就越低。 竟然是用葱汁写的? 智奎先生听了之后,皱眉想了一会儿,须臾,就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原来如此! 葱汁极其粘稠,写在纸上,很容易就能结成一层透明的薄膜,一个不注意,几乎就看不见。 若是选用纸质粗陋的纸张来书写的话,想必隐形的效果会更佳。 怪不得那封信的纸如此的不讲究,看着那么普通,原来是因为这个! 至于这葱汁写出来的字为何一经火烤就变成棕色的,智奎先生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想明白! 不过即便如此,智奎先生的眼中仍旧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这个现实在是太有用了,日后若是将此法用在传达密信之上,想必保密效果会极佳…… 惠崇帝却没有想这么多,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宋轶,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中漏洞百出,一看就是在敷衍朕!这滥用私权外加欺君之罪,这个后果,朕怕你是承受不起的!” 宋轶跪趴在地上,没敢答话。 轩德太子听惠崇帝如此说,不由向他望了望。 漏洞? 一招招,一步步,这计划的很是严密啊! 哪里有什么漏洞? 惠崇帝没等到宋轶回话,直接道:“你说你是为父报仇,朕姑且信你!但那封密信之事,你却明显是在欺瞒朕!若那信真的是你递给庞秀平的,想必这看信的方法你们二人必定都是知晓得。怎的?昨日智奎先生从大理寺带回来的密信竟还是完完整整的?庞秀平完全没有现那一层棕色的字,那又是怎么按照你的吩咐去做此事的?” 惠崇帝说完之后,就一直紧盯着宋轶的面色看。 他还有一句未尽之言:宋轶与庞秀平明明都在礼部任职,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谓很多,两人要密谋此事,为何不直接面见,将此事说了?而是采用这种既麻烦、又容易被人现的笨办法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这宋轶明显是在欺瞒自己。 宋轶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却也被惠崇帝逼问的有些急了,脸色也跟着微微白。 “那信,是陛下下旨令三司查探此事之后,微臣差人故意放到庞大人书格里的。目的就是想要通过栽赃陷害庞大人来洗脱微臣的罪名!没料到陛下陛下手段高明,这么快就识破了微臣的伎俩!微臣自知触犯了律法,罪孽深重,如今被抓也是心服口服,甘愿受陛下责罚!” “到底是不是如此,你心里怕是比谁都要明白!” 惠崇帝听完宋轶所言,阖了阖眼,良久才道。 “你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便是想要栽赃陷害也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故意让三司抓到!这漏洞只要不蠢,人人都能想到,别说让朕相信你,你摸摸自己的胸口,你自己可信你自己?” 惠崇帝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继续。 轩德太子却是眼前一亮。 他听了这么一会儿,总算是听出了一点门道出来。 之前一直说这宋轶就是背后指使之人,但听刚刚两人的对话,这宋轶一直都在拿话欺瞒父皇啊,父皇对此也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看来这又是个计中计啊! 背后指使之人另有其人,却利用宋轶来背这个锅。 这人不用想,轩德太子就已知道,必定就是高卓了! 父皇必定也是知道了这点,所以才会在刚刚与宋轶的对话之中,表现出一种既痛恨又惋惜之意。 那他们之前想要让父皇怀疑高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是,也不知道对与这件事,父皇接下来又会如何处置。 想到这里,轩德太子就紧张的望向惠崇帝,不敢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是微臣之错!还请陛下责罚!” 宋轶听了惠崇帝的话,却依旧是硬着头皮磕了个响头,重复着刚才的话。 惠崇帝见此,不由气闷道:“既然你这么想认罪,那好,朕满足你就是……” “父皇,这……” 轩德太子听他如此说,心中有些急了。 父皇这是不准备向下追究的意思了? 这怎么能行?眼见得都要成功了…… 惠崇帝摆摆手,制止了轩德太子接下来的话。 他看着宋轶道:“这霍乱科举规则、篡改成绩,本就是大罪!只是太祖皇帝当年亲自立下了规矩,大齐该以文治国,若非谋逆的大罪,不杀文人!你不讲规矩,朕却不能不守祖宗规矩!如今你既然这么一意孤行,护着身后那人,那好,朕就顺应你心意,夺了你的两榜进士出身,再罢黜你的正二品尚书之职,将你与你妻儿一起流放到岭南去……” 第154章 处置(感谢龟仙人灵宠缘打赏) 第154章 处置(感谢龟仙人灵宠缘打赏) 惠崇帝说完这些处置之后,就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周雨安道:“你现在就去召了曹爱卿来,让他按照我的吩咐拟成旨意,传召下去!再吩咐京畿府尹,告诉他此案已破,就让他照着今日的结果拟成告示,也算是对京师学子有个交代了!” 惠崇帝话中的“曹爱卿”,正是如今的翰林院学士之一曹孟非曹翰林,很受惠崇帝信任,如今惠崇帝所宣的诏书,倒是有泰半都是由他拟定的。 周雨安领了命,半点也不耽误,立刻带着小太监下去了。 宋轶跪在下首,听到惠崇帝如此处置,不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谢陛下开恩!” 他虽被撸了功名,又削了官,但宋轶知道,惠崇帝能如此对他处置,已是格外的仁慈了! 毕竟,大齐虽有不杀文人的规定,但自开国以来,犯事被杀的文人并不在少数,此次这案件如此轰动,又牵连到礼部及翰林院诸位大人,惠崇帝便是杀了他都不算什么的……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料到惠崇帝竟就这样放过了他! 惠崇帝听他谢恩,却只抬抬眼皮,对旁边的太监道:“拉下去吧!” 直到宋轶被拉下去了,轩德太子却还处于惊疑不定之中。 父皇就这么结案了? 这宋轶一看就是被人推出来当挡箭牌的,这背后的主谋分明另有其人,父皇怎么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轩德太子正想开口问一问惠崇帝,惠崇帝就直接冲他摆摆手,道:“你也先下去吧!朕还有事要与先生相商。” 轩德太子踌躇了一下,到底不敢违背惠崇帝的吩咐,只得不甘不愿的下去了。 等到轩德太子走远了,惠崇帝才转头问智奎先生道:“如今这宋轶被推下去了,先生觉得,接下来这礼部尚书之职该由谁来担任为好?” 智奎先生闻言,不由笑了笑,道:“陛下问出此话之时,想必心中就已早有成算了……” 惠崇帝笑了笑。 智奎先生接着道:“那不如就让鄙人来猜一猜吧。” 见惠崇帝点头了,他才道:“这次礼部尚书与左右两位侍郎全都牵涉到此案中,右侍郎庞秀平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昨日鄙人去大理寺之时,曾亲眼见过他的模样,如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至于礼部尚书宋轶,则完全是被背后之人给推了出来,做了挡箭牌……只有一个姜景华,不仅完完整整的从中脱身,而且还未曾受到一点牵连!姜景华又是高阁老的门下学生……” 智奎先生说到这里,笑着看了看惠崇帝。 “因此,鄙人想着,您应该是想要推举庞秀平出来吧!” 惠崇帝听完,抚须点了点头,道:“果真还是先生最了解朕!” 这次的事情一出,惠崇帝虽然不打算立刻就惩治了高卓,却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再那么放纵他,给他如此大的权柄了! “陛下此举甚妙,一方面,对庞秀平来说是个小小的补偿,另一方面,也算是背后之人发出了个小小的警告,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之策了!” 惠崇帝一听说“一箭双雕”,不由十分的火大。 “一封密信,差点毁了三位朝廷命官。哼!看来朕以往对这高卓真的是太过纵容了,养的他心都大了,如今插手科举也就罢了,竟连这些高位官员都敢随意摆布!” 这封信,是从庞秀平的书格里发现的,上面的字迹又是仿照着蔡绍虞来的。 很显然,这背后操纵者最先是想要这两人来背锅的。 至于那封密信上的暗含的一层,想必也是这背后之人为日后事情败露所做的两手准备,若是之前的安排没有暴露还好,若是暴露了,这暗含的一层就直指向宋轶,他们也算是找到解脱的法子了。 若是惠崇帝不了解高卓,可能直接就会信了这“表面”上的证据,只可惜,高卓了解惠崇帝,惠崇帝同样也十分了解他,高卓手段品性如何,惠崇帝可以说是一清二楚的。 智奎先生听惠崇帝如此说,不由迟疑道:“陛下,您真的准备就这样放过高卓了?这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他下次会闹出什么事来,不如……” 智奎先生说着,单手一划脖子,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来。 惠崇帝看着智奎先生的动作,却只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高卓! 这些年来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自己也算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眼下却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 那贬斥宋轶的圣旨以及破案的告示一出,立刻就在京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京师中的各个官员也都对此结果吃惊不已。 这宋轶可是礼部尚书啊! 自大齐开国以来,做到这个位置上却还被撸了官职夺了功名的,可真是不多啊! 几乎就是没有! 看来惠崇帝真的是下狠心要整治此事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翌日早朝之上,众官员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齐齐闭口,不发一言。 惠崇帝对此状况倒是浑不在意,直接开口说了自己对于此事的处置。 第一条,自然是痛陈原礼部尚书宋轶的一系列罪名,并宣布了对他的最终处理结果。 诸位官员对此早已知晓,听着惠崇帝一句一句将这些说了出来,一个个如同老蹭坐定一般,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第二条,则是礼部人员的调动了。 众官员听到这个,才开始打起精神来。 走了一个宋轶,那这礼部尚书之职必定是要从庞秀平与姜景华之中选择一个了,这几乎是大齐这么多年以来,一个一成不变的传统了。 尚书的位置他们不敢肖想,但,这两人不论哪一个人升职,这侍郎的位置总归是能空下来的了。 下面的官员人心浮动,惠崇帝却半点未曾理会,直接就宣布了结果:提拔原礼部右侍郎庞秀平为礼部尚书,为正二品官衔;原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张玉山继任右侍郎之职,为正三品官衔。 这旨意一出,众臣立刻“嗡嗡”讨论了起来。 野禅狐说 昨日欠的第五更~万更第二日完成 谢谢小可爱投的月票~爱死了~ 第155章 开涮(求月票) 第155章 开涮(求月票) 庞秀平昨日才刚刚从诏狱里被放出来,浑身伤痕累累,连今日的早朝都请假没有上。 虽说最后被证实,他是受了冤枉的,但这一场无妄之灾,却着实是让他丢尽了颜面。 朝中众臣对此虽然没发表什么意见,但对他却也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的。 没料到,今日惠崇帝竟然突然宣布,要将他升任礼部尚书一职。 众位官员听到这个,面部表情可以说是十分的精彩,又是诧异又是尴尬又是气愤的,许多人还斜眼偷偷地去打量姜景华。 昨日宋宪被撸了官职的旨意一下,这姜景华就成为了这新任礼部尚书的大热人选。 没想到如今却…… 姜景华却低着头,面色正常,好似没有注意到众人的打量目光一般。 只因前几日阁老就已说过,圣上如今怕是已经疑心上了他,自己与高阁老又一向走的近,这次他能升官了才怪呢! 既然早已知道结果,因而,现在他对于这些目光自然也能做到熟视无睹了! 他能这样淡定,董尚德却是做不到的。 昨日,董尚德听说最终被定罪的案犯是宋轶、而庞秀平与蔡绍虞两个全部都被释放之后,心里就一直打着鼓。 自己私自动刑之时,只顾着一时痛快,倒是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蔡绍虞倒还好,自己本就与他有些旧怨,便是没有这一出,他们两家也是水火不容、两看相厌的。 但庞秀平却不同了,自己往日与他并无接触,如今自己将他毒打成那样,可以说是结下仇了,他昨日还想着,若是这庞秀平官复原职了,会不会对他打击报复呢…… 谁知,不过一夜时间,圣上竟然就要提他的官衔了! 他若是做了礼部尚书,日后与自己就是同级了,甚至礼部比刑部还更得看中一些,虽说他们二人不是同一部的,但官场上哪里又会分得那么清呢? 这般,自己以后岂不是要看他的脸色? 想到这里,董尚德的面色就更加难看。 只是情况却比董尚德想的要远远严重的多些! 惠崇帝宣布完这两条之后,就又接着向下讲了。 只见他龙眉一竖,向下扫了一眼,就道:“刑部董爱卿何在?” 董尚德本就有些受惊,乍然听到惠崇帝叫他,心猛地就是一跳,慌里慌张就走出了所站的队列,跪倒在了正中央。 地面光可鉴人,冷冰冰的,董尚德跪倒在地上,一股凉气顺着手脚慢慢蔓延上来,冻得他一个寒颤。 “董爱卿,你可知朕叫你出来所为何事?” “老臣……臣不知……还请圣上指点迷津!” 董尚德脑子乱哄哄的,听惠崇帝如此发问,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糊里糊涂就答了出来。 周围的大臣听闻此话,俱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董尚德,可真是糊涂了,竟然敢这样敷衍圣上…… 惠崇帝却是面色平静,阖了阖眼,问道:“呵呵,你不知,没关系!那朕就考考你,《礼记》有云:‘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董爱卿,你跟朕说说,这下一句该是什么?” 众位大臣闻此,再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此时虽然不能乱动,却也一个个的都在心中暗笑不已。 “陛下!”董尚德惊的大喊了一声。 “陛下,臣知罪,臣有罪,还请陛下饶了老臣!” “嗯?”惠崇帝提了声音。 “朕问你话呢!你求饶什么?你只说说,这下一句是什么?” 董尚德被惠崇帝这一生“嗯”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敢再向下求饶了,道:“臣知道,臣这就说,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陛下,老臣……” 惠崇帝没再继续听他求饶,打断他道:“你既知道自古就讲究‘刑不上大夫’,你又是刑部尚书,对这律法该比谁都要清楚才是,为何还要知法犯法,没有经过朕的裁决允许,就做出当庭杖刑朝廷命官之事来?” 自古至今,几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将“刑不上大夫”这一原则写进了法典当中,而“八议”则是这项原则在律法上的具体表现。 八议即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其中“贤”、“能”即是指为国家立过功劳的上层官僚阶级。 大齐的刑法中明确的规定过,这八种人犯罪,必须交由皇帝裁决,盘水加剑,以使其自裁。 蔡绍虞也就罢了,是个武官,但庞秀平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品大员,董尚德未曾经过惠崇帝允许就敢对其滥用私刑,若是追究的严厉一些的,甚至可以直接对他降职处理。 董尚德惊慌了好一阵,此时也慢慢恢复了些理智,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慢冷静了下来。 “陛下,这案子迟迟未解,老臣为早日破案,一时心急,这才铸成大错!这两日,老臣只要一想到庞大人与蔡大人伤痕累累的模样,心中也跟着万分的愧疚!若是圣上要降罪,老臣无话可说,心服口服!还请陛下重罚老臣,给两位大人一个交代。” 以往若是顺着惠崇帝的心思来,惠崇帝必定就会轻轻放过了。 董尚德心中自然也存着这样侥幸的心思,但此次却是不同,惠崇帝怒火正盛,自然要拿他来撒气了。 惠崇帝看着董尚德,面上笑着,似乎十分的欣慰,道:“既然董爱卿甘愿领罚,那好,朕就令你降职一年,由徐爱卿暂代你的尚书之职,你看这样,你心里满意否?这惩罚可够重?” 惠崇帝口中的“徐爱卿”,如今在刑部任着右侍郎之职,正是董尚德的下属。 惠崇帝这话一出,金銮殿上的众臣便纷纷议论了起来。 降职一年? 这降下去容易,可再想要升回来,那就有些难了? 且刚刚惠崇帝话中,似乎还有嫌弃这处罚不够重的意思在。 惠崇帝对董尚德竟已如此厌弃了吗? 董尚德听闻惠崇帝这个安排,心中苦涩不已,却也丝毫不敢驳斥,生怕惠崇帝一个不高兴,再想出什么更重的惩罚来。 想到此处,他不由伏在地上,颤着声音答道:“老臣叩谢陛下隆恩!” 野禅狐说 推荐好基友的文:綮尘《双生之嫡女无敌》 谢谢大家的正版订阅~ 感恩的心 第156章 归期(求月票) 第156章 归期(求月票) 惠崇帝听此,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了,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身。 董尚德这才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到了位置上。 等他原地站好之后,只觉得满身的冷汗,扑簌簌的落着,顺着脊背慢慢淌了下来。 今日的早朝就在董尚德的惶惶不安之中结束了。 但因为这场早朝,心中各种情绪交替翻滚的,显然不止董尚德一人。 高卓负着手走出金銮殿,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整个人十分的阴沉。 围着的几个下属官员见他如此,俱都沉默着,不敢随意搭话。 高卓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惠崇帝虽说没有再往下细查,但他只轻轻松松一声令下,就将他筹谋了几年才安排妥当的人手俱都拔除掉了。 庞秀平自不必说,一向是个聪明人,这次原因到底是什么,想必他心中十分的清楚。这次的陷害又让他吃尽了苦头,他即便是不倾向于太子,也必定不会再向自己靠近一分了。 不仅如此,姜景华如今成了他的下属,日后再想利用礼部行事,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至于徐嘉…… 高卓蹙了蹙眉。 这个徐嘉,可比董尚德那个老狗对轩德太子忠心多了!况且为人又更加的谨慎,等他上任了,刑部必然被他把手的铁桶一般! 自己真是大意了…… 想到近几日惠崇帝望向自己时那有些冰冷的眼神,高卓的眼神就又暗了几分。 看来接下来的盐政贪污一事,他也要从长计议了,免得再像今次这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 敬国公府。 陆烁听清泉汇报完这几日传出的此案审理结果之后,只点点头,就彻底将此事放下了。 前些日子,府中人一直因为外面的流言困扰不已,如今案件查了个明白,谣言也彻底销声匿迹,他总算是能得个安稳了! 至于惠崇帝没有追究到高卓身上,陆烁倒不会因为这个就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高卓能做到如今这份上,心机手段可见一斑,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诡计就能轻易推倒的。 若高卓真能那么轻易就被扳倒,那皇后与轩德太子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日夜揪心、忧虑不安了。 再者,他当初想出这个点子来,可没想着要做出什么大事来,不过是想要从这团污糟中脱身罢了! 如今既已称心如意,他自然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风无波,平平淡淡。 陆烁同往常一样,每日读书、练字,跟着卫夫子研习四书五经,或是跟着秦师傅打打拳、练练剑,生活的悠闲又有规律。 这样的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端午节就已临近眼前了。 陆烁这日下了学之后,只在澹梅轩微微耽误了一会儿,就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小厮回到了后院。 今日的后院却有些与众不同,众丫头婆子们虽仍旧各司其职,面上却均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看着格外的高兴。 陆烁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会儿,也只当这些人是因为端午临近,这才心中喜不自胜。 但当他怀着疑惑进了凝柳堂正房之后,才晓得这些人如此兴奋地原因。 “娘,父亲真的要回来了?” 陆烁一遍一遍的读着手中的家信,等到确认无疑了,这才惊喜地叫了一声。 袁氏坐在罗汉床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末了,又笑了笑道:“你看看你!毛里毛躁、一惊一乍的,读书人的稳重都叫你丢到哪里去了?” 陆烁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儿子这不是猛然听说父亲要回来了,心里激动嘛。” 边说着,边又把那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陆舜英早过了那股儿兴奋劲儿了,此时她正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见陆烁如此跳脱的样子,不由冲着他刮了刮脸皮。 陆烁见她羞臊自己,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他放下手中的信,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揉捏着她的双颊,又腾出手来挠她痒痒。 陆舜英自然被他逗得大笑不已。 什么世家规矩、什么淑女风范,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直到陆舜英笑着喘着求饶之时,陆烁才松开了魔爪,暂时放过了她。 母子三人在小花厅里笑闹了好一会儿,袁氏才招来乳娘,让她带着陆舜英回小山居午睡。 等到室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之时,陆烁这才又恢复了往常的稳重。 “娘,父亲不是六月才卸职吗?怎的突然就改了回程的时间?莫不是河北道出什么事了吧!” 陆烁敛眉,平静的面上隐隐带着些担忧,早已没了刚进花厅时的那种欣喜的模样。 也由不得他不多想。 官员的任期一向非常的固定,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官员是不可提前或者滞后离开任职地的! 这在当朝的律法中可是有明文规定的,若是违背了,少则罚俸,严重点的甚至会有降职的危险。 陆昀一向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会不注意这些明文规定。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河北道必定是出事了! 陆烁不由联想起两个月前,在灵岩寺遇到的那伙匪人…… “是有些麻烦的事情!” 袁氏倒也不隐瞒陆烁,见他发问,叹息着点了点头。 “不过你放心,此事主要涉及到河北道官场,与你父亲无关,你父亲这次也是奉了圣上的特诏,这才提前往京师赶的。” 看来父亲不是涉案人员,而仅仅是个知情人了! 陆烁听袁氏如此说,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 末了,他试探着问道:“圣上这次特召父亲回来,可是与两个月前,咱们在灵岩寺遇到的那伙贼人有关?” 袁氏闻言,微微诧异了一下,须臾就又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与这件事有关!你倒是精怪,竟能将时隔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陆烁抿了抿嘴,笑道:“您那时虽瞒着我,却是整日忧心忡忡的,我又听小厮汇报说,大伯接连往河北道递了好几封信,儿子就想着,这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也就一直记在了心里。也因为这个,今日一听您提起河北道的异况,这才能立刻反应过来。” 野禅狐说 科举这一段终于过去了~ 这段写的很长,我自己都嫌啰嗦了,可是没办法,京师里的人物有点多,就这,还有好几个角色没有写到呢~ 下面就开始换新地图了~ ———————— 16号、17号、18号因为要跟着同学一块去做田野调查,小山村网络不佳,我现在在提前存稿,因而,16、17可能每天只能保证两更,18号是两更还是多更,只能看我到时能不能回来了~很抱歉大家。 我今天把之前欠的章节算了算,龟仙人灵宠缘还差13天的万更没有还,吃可爱长大的撕家打赏的金猪欠两更,30月票一更,100月票一更…… 天哪,负债累累~ 只能等我18号回来慢慢还了! 最后,例行感谢正版订阅的每一位~谢谢你们的支持~ 还有投月票的小伙伴~不要停~躁动起来~ 第157章 魂消(求月票) 第157章 魂消(求月票) 袁氏听陆烁如此说,心中极为宽慰。 陆烁能将这些东西摸索的这么清楚,实在是好事! 陆烁却继续往下说道:“母亲,父亲差遣回来送信的人,可有说过,父亲这次提前回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 母亲说是与河北道官场有关,但他想了一圈,却想不出来河北道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 毕竟,他虽然在河北道生活了几年,但对于那边的官场却真的了解不多,哪家依附于哪家,哪家又与哪家要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令人感到头疼。 袁氏表情不变,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说是与河北道盐政有关的,但具体是什么,娘也不清楚,你只能等你爹回来再详细地问他了!” 盐政? 陆烁皱着眉头,道:“若是与盐政有关,那必定不是什么小事了,父亲虽说没有涉及其中,但我担心……” 他话虽没说完,但袁氏却已领会到他话中未尽之意。 袁氏不由拍拍他的手,安慰他道:“灵岩寺那事儿刚刚发生之时,你大伯就已探听到那事与河北道盐政有关,那个被追杀的痦子男、正是从河北道往京师递信的人。那个时候,你父亲在传回来的家信上就已说过,此事与他关系不大,让府中人不必忧心!娘虽然也跟着忐忑不安,但你父亲既然这样说了,咱们总要信他的不是?” 见陆烁迟疑着点了点头,她才继续道:“咱们现在不清楚情况,就是担心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既如此,不如放宽心,等着你爹回来就是!” 袁氏这是怕自己钻牛角尖呢! 陆烁笑了笑,随手端起一杯茶,慢慢品了一口,这才道:“娘放心!儿子听娘的就是!” 袁氏说的如此简单,显然并没有跟他说完事情的全部! 但他观袁氏的面色,双颊舒展,眉目放松,眼中还带着隐隐的笑意,明显是高兴居多的。 既然知晓事情全部的袁氏都不太在意,想来,这件事情并没有达到一种很严重的地步。 既如此,他自然没什么可忧虑担心的了。 袁氏就放心的点了点头。 陆烁此时才有心思想起别的,他笑了笑,道:“这位薛先生果真是个有本事的!英姐儿才跟着她学了几日罢了,看着倒是比以往要斯文懂事许多!这束脩花的果真是值当的!” 薛先生就是那位远方舅母了,如今她带着女儿来他们府上已有十来天了,陆舜英跟着她读书识规矩,倒真的是长进不少! 陆烁想着最近陆舜英一见到他,必定就要抓住书上不懂的东西向他问这问那的样子,嘴角不由弯的更深。 “哪有你这么做哥哥的!”袁氏听此,笑骂了一句。 “你妹妹以往不过是调皮些罢了,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她有多不懂事似的!” 得! 以往说陆舜英跳脱、说的最多的就是袁氏,如今他不过是随口感念了一句,倒是被袁氏埋怨上了。 “儿子不过随口说两句罢了!倒招了您的埋怨。” 陆烁咳了咳,赶忙转移话题道:“薛先生的那个女儿,听说是一起带进府的,不知您将她安排到何处了?” 袁氏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只是她自己也不过是随口打趣一句罢了,自然不会硬揪着不放。 袁氏就顺着他的话头道:“她与薛先生母女两个,自然是住在同一处了,就在靠近小山居的澄棠苑。” 说到这里,袁氏皱了皱眉头,道:“薛先生的那个女儿跟你年龄差不多,说是九岁了!往常咱们西府住的都是至亲,你来往前后院倒是没什么顾忌!现在却不同了,你日后可要牢牢地守着规矩,免得无意间冲撞了!这位罗小姐虽说出身不高,但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日后总要出府嫁人的……可不能从咱们府上传出什么不利于人家名誉的谣言来!” 陆烁狂汗! 自他七岁过后,因为见的女眷少,他还真没想过男女大防的问题! 如今听袁氏一提,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娘,您放心,儿子日后会多注意这些的,保证不在后院随意走动,免得冲撞了罗小姐。” 心中却对古代这种“七岁不同席”的规定吐槽不已。 男女大防,男女大防,从七岁就开始防起…… 七岁能干什么? 又不是禽兽…… 袁氏笑了笑:“你做事向来稳当,娘不过随口提一句,你只要能记在心里就是了。” …… 因为临近端午,加之陆昀又即将要回来,罗氏心中十分的高兴,不仅令袁氏白氏两个给府中的丫头婆子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且还准许府中所有的下人轮流休假三日。 这于这些下人们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府中自然是欢腾一片。 但于这种欢腾之下,琦园却传来消息,说是杨姨娘悄然病逝了。 杨姨娘那日被松狮咬了之后,毁容了不说,一条腿也被狠咬了几口,伤口深可见骨,看着极为骇人。 加上她的腹中胎儿不保,小产之后身子虚弱,又因为落了胎后日日以泪洗面,因而,府上虽为她请了高明的大夫亲自给她诊治,她的身子骨却仍旧是一日病过一日。 陆昉起初对她倒是颇为怜惜了几日,但因为杨姨娘病后容颜大变、又时常垂泪埋怨,陆昉对她渐渐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再则,白氏又恰恰在此时抬了麦穗作姨娘,陆昉有了新欢,哪里还能想起杨姨娘这个蒙尘的旧爱呢?他到栖霞阁来的时间倒是渐渐少了,最后索性将杨姨娘彻底抛在了脑后,不再去看她。 阖府上下,对杨姨娘同情的倒是不少,但这世上,更多的却是捧高踩低、落井下石之人。 见陆昉到栖霞阁去的少了,杨姨娘渐渐失宠,这些下人自然也对杨姨娘日渐怠慢,虽说不至于克扣日常用度,但总归能找到各种理由让杨姨娘心上不痛快。 这般情况,加之她身上的伤情本就不好,一命呜呼,倒是正常之事了! 陆烁听说她的死讯之时,倒很是为她唏嘘了一阵! 野禅狐说 推荐凝陌无双的《盛宠毒医惊世妃》:苏依陌逃婚了,她虽然是傻子,但是不嫁纨绔!但半路上遇到的那个妖孽咋回事呢?“陌儿,你还是从了吧!” 第158章 归来 不管那次放狗之事到底是谁的错,杨姨娘总归是遭了池鱼之殃。 人命轻贱,原本如此鲜活的一个人,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就零落成泥了。 但以她这婢妾的身份,又无儿无女,她这一死,如同清晨的烟雾,氤氲飞散了一会儿,也就无声无息的消亡下去了。 6昉从丫鬟口中得知杨姨娘的死讯之时,只轻轻摆摆手,表示知道,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去看。 她所依赖的6昉,早已将她抛到了脑后! 倒是罗氏,听说杨姨娘孤零零地死在了栖霞阁里,命人好生准备了一副棺木,又专门请了灵岩寺的法师,为她念经度,助她好好上路。 6烁想到此处,除了叹息一声之外,心中也在暗自庆幸。 得亏自己穿越成了男人,虽说同样是身不由己,但好歹能通过自身的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 若生为女子,在这吃人的古代,除了顺从之外,怕是也别无他法了! …… 弹指一挥之间,十来日的光阴就随风消逝了。 6昀乘坐的官船,慢悠悠地行了十来日之后,总算要在京师渡口靠岸了。 6烁刚一从管事口中得知这个事,就立刻去了松鹤堂,磨着袁氏与罗氏两个,想要骑马到渡口去接6昀。 数月未见,他心里实在是想念6昀,恨不得早一刻看到他。 袁氏却板着脸,不许他去。 说是从这里到渡口路途遥远,加上京师人口繁杂,他又马术不佳,若是当街骑马,怕是要出什么意外。 虽然6烁连连向袁氏保证绝不会闯祸惹事,袁氏却是半点也不松口,任他如何缠闹,总归就是不许他去。 6烁无法,辩不过袁氏,只得独自一人垂头丧气,心中失落不已。 罗氏坐在罗汉床上,见6烁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禁“呵呵”笑了笑,道:“烁哥儿,你娘不让你去,也是有道理的!你可不能不听话,跟你娘耍起倔脾气来!” 6烁闻言,立刻从小杌子上站起身来,几步跑到罗氏身边,紧挨着罗氏坐下,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委屈道:“祖母,您也觉得孙儿本事不行,没能耐在京师跑马吗?孙儿的骑术可是连秦师傅都夸赞过的……” 罗氏笑笑,单臂搂住他,道:“不是不相信你的骑术!这几个月你日日跟着秦师傅骑马习剑,祖母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你就算去了,可能也接不到你父亲。与其让你到时候失望,倒不如一早就不让你去……” “为何接不到人?”6烁听罗氏如此说,不禁有些疑惑。 “哦……”这话才问完,他立刻就恍然大悟。 “您是说,父亲要进宫去?” 罗氏见他领悟过来,就点头笑了笑。 “你父亲是奉召入京,回京一趟,自然是要先公务,再私务了!若是一回京师不先向圣上禀告政情,而是先回了府,这就有违圣旨了!要是圣上严格追究起来,那可是要摘乌纱帽的!” 6烁听此,点点头表示明了。 自己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6昀这次之所以能提前回来,可不就是因为惠崇帝的特召吗? 想来敬国公府前去接6昀的管事小厮们,必定是接不到人了。 他们之所以还去接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以免渡口上出现人烟稀少、没有人接应的尴尬场面! 想明白这些,6烁看向袁氏和罗氏两人的眼神就更加的哀怨。 既然她们早就想到了这个,为什么不早些说呢?反而害的自己为了接人的事磨了她们那么久,好话说尽…… 罗氏与袁氏婆媳两个见6烁这样一副神态,自然明白他在哀怨什么…… 罗氏依旧笑眯眯的,仿佛很享受孙子此时看向她的表情似的。 袁氏则微微耸了耸鼻头,面色不变,心中却在嘀咕: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啊…… 罗氏所言不虚,前去接人的下人果真没有接到人,报说6昀已随着传旨太监进宫去了。 至于何时能回,自然也是个未知数了。 …… 太阳缓缓升起,又优雅的落下,时间恍恍惚惚的过去,等到松鹤堂里备着的晚饭热到第三遍的时候,6昀才总算带着下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一回来,6昀就被下人领着来了松鹤堂。 “母亲,不孝的儿子回来看您了!” 6昀才一进到小花厅里,就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到了罗氏面前。 长这么大,6烁还是第一次见到6昀留下男儿泪! “你这个狠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啊……一出去就是六年……可真是让娘日日夜夜为你操碎了心哪……” 罗氏早已没了早上的镇定与安适,一见到6昀进到花厅,立刻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把搂着跪在地上的6昀,一边说着话一边一下下地捶打着他,哭的不能自已。 “是儿子不孝……没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儿子心中有愧啊……” 6昀跪在地上,任着罗氏捶打他,哭的也是涕泗横流。 6烁站在一边,见他们如此,也受到了感染,眼睛跟着湿润起来。 人生一大乐,即是天伦之乐! 罗氏迟暮之年,对天伦之乐的期盼之意必定更深! 只是6昀一入仕途,便身不由己,想要守在罗氏身边尽孝,就更是不能了! 母子两个抱着哭了一会儿,袁氏见白氏两个见罗氏氏情绪激动、哭的厉害,赶忙走上前去,柔声劝慰她,又扶着她到罗汉床上坐下,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过了好一会儿,罗氏才总算微微平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丫鬟们才搬了灯挂椅,又上了茶水点心,服侍着6昀坐下。 6烁这才有机会仔细去看6昀。 只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而已,6昀样貌未变,身子却瘦的厉害,一身官袍好似挂在身上一般,空空荡荡的,双颊微微凹陷,看着很是憔悴。 瘦了,也黑了。 6昀生活优渥,却憔悴成这个样子,显然是这些日子政事缠身、劳心劳力所致。 袁氏看的眼酸,坐在一旁微微拭了拭泪。 第159章 团聚 6昀饮了口茶,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平息了起伏的情绪,这才站起身来,冲着6昉深深地作了个揖礼。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身……” 6昉原还安静的坐着,见他如此,吃了一惊,忙走到他面前来,伸出双臂就要搀扶起他。 6昀却执意不从,任6昉怎样动作,到底是把这个礼行完了。 “你看看你,这是……” “大哥,小弟这些年不在京师,母亲全仰赖大哥侍奉孝顺!国公府又事情庞杂,小弟不仅没帮到大哥什么,还时常寄信麻烦大哥,这一揖,算是小弟对大哥的一点敬意,大哥合该受着……” 6昀的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显然是自真心的。 6烁微微笑了笑,对这话倒是很赞同。 6昉虽说很是不靠谱,教子无方,在女人一事上也有些荒唐,但他对6昀的兄弟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但凡二房有个麻烦,只要他能帮,必定就会帮着办的。 “咱们亲兄弟两个,这么客气做甚!” 6昉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母亲不是你一个人的母亲,我孝顺她原是应当!咱们可是亲兄弟两个,父亲在世时就时常说过,亲兄弟就该相互扶持,互帮互助才对,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这就是见外了啊!” 两人就此又你来我往说了几句,直到罗氏清咳了一声,这才戛然而止。 “好了好了!”罗氏笑着摆摆手制止道。 “你们两个可真是!你夸我我夸你的……娘的牙都要酸倒了!” 小花厅内的女眷们闻言,俱都用帕子捂了嘴,吃吃笑了起来。 6昀6昉两个被笑的讪讪的,忙松开了相握着的手,转身又坐了回去。 直到此时,6烁与6舜英两个,以及众丫头婆子们才走上前来,对着6昀请安问礼了一通。 众人又坐在一起亲热寒暄了一会儿,那边就有丫头来禀报,说是晚饭已妥当了。 6烁往桌上溜了一眼,只见菜色十分的丰富,各色肉蔬都有,显见得是精心准备了许久的。 席上,罗氏再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一个劲儿的吩咐执筷丫头给6昀夹菜盛汤,直到6昀的饭碗都冒尖了,谎称吃不下了,罗氏这才停止。 “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啊!这次回来可真的是瘦的狠了,身上哪还有一点肉……” 等到丫头婆子们撤了席面,罗氏就又心疼起6昀来,口中满是抱怨。 袁氏闻言,也轻轻点了点头。 6昀迎着两人担忧的目光,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娘,是这身官服宽大了些,这才显得瘦了,儿子在河北道之时,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一大堆,处处照料的周到,哪里能遭什么罪……” “唉!你这话也就骗骗你自己!娘虽然老了,这眼却不花……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罗氏闻言,摆了摆手。 “既然回京师来了,这些日子就好好宽宽心,再让小厨房多做些补品,仔细调养着!” 罗氏说着,眼神就望向了袁氏。 袁氏也作此打算,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罗氏这才继续道:“作了大官又有什么用,你就是升的再高,也得有个那个福气享受不是?这身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若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到老了可是要受罪的,你可不能大意了!” 6昀听完这些,望向罗氏的眼神十分的柔和,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心中一股暖流淌过。 这世上,也就只有妻儿父母,才会不问你官职几何,地位高否,只一心一意的对你好! 罗氏见他听进去了,心里一舒,这才道:“好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老二又奔波了一路,你们也不必在我这里守着了,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众人闻言,也不耽误,起身齐齐行了一礼,也就告辞离开了。 与大房在路口分开之后,6昀一家四口的气氛开始变得亲近热闹起来。 “啊……哈哈……” 6舜英惊呼一声,就被6昀抱了起来。 她搂着6昀的脖子,呼吸着上面的空气,又是害怕又是稀奇,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你也真是的,劳碌了一天了,英姐儿这身子可不轻,你也不怕累着。” 袁氏跟在6昀身边,笑着埋怨了一句。 6舜英如今都六岁大了,身量已有很高,确实不同于从前。 “小猫崽子一样!” 6昀边说着,边又向上举了举6舜英,6舜英立刻就又哈哈笑了起来。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我也抱的起来!” 6昀说完,又眼神亮亮的看了袁氏一眼。 袁氏接触到这目光,脸一下羞红地厉害,得亏夜色深浓,这才没在众人面前失态。 “净瞎说!” 袁氏嗔了他一眼,声音已低不可闻。 6昀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 6烁跟在三人后面,目睹了这一幕之后,只能无语的望了望天。 有时候懂的太多,真的也是一种烦恼…… …… 等回到凝柳堂的时候,都已亥时过半了。 丫鬟们端着铜盆软巾等物,服侍着6昀洗漱一番之后,一家四口才在凝柳堂安置下来。 6昀照旧考教了一番6烁的学问。 几乎都是6烁熟知的,他回答的十分的流利,半点也没卡壳。 6昀点点头,笑的十分欣慰:“你县试、府试两次考的都很不错,可见这几年你跟着卫夫子学的很踏实!” 6昀看着眼前的长子,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得意。 近几个月,6烁在京师科举之中的名次十分的可观,传到河北道之后,6昀倒是没少从同僚那里收到欣羡的目光。 6烁听到这夸赞,只抿唇微微笑了笑。 “不过,你可不能因为这两次的好成绩就放松了自我!” 6昀夸赞完,就又敲打起6烁来。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县试与府试只是科考中最简单的两场,不到最后,这光鲜的名次就说明不了什么,你可不能骄傲了,要保持住平常心才行!” 6烁知道他这话字字中肯,自然不敢轻视,弯了弯眼睛,立刻笑着应了声是。 第160章 放纵 6昀见6烁听进去了,脸上的笑容更大,道:“你向来是个自律的好孩子,为父不过这么一说,具体该如何做,还要你自己把握。 ” 6烁挺直了脊背,笑眯眯地保证道:“父亲放心,儿子心里有分寸的!” “好了好了,这才回来的第一日呢,就开始教训起人来,小心日后孩子们都怵你!” 袁氏见6昀考校完6烁的功课了,这才开口打趣。 若是6昀对6烁的功课有什么质疑,袁氏是半句也不会插嘴的,子教父责,这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此时却不同了! 6昀说6烁会骄傲,袁氏是第一个不答应的,6烁平日里表现如何,袁氏都是看在眼里的,跟骄傲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6昀闻言,笑看了袁氏一眼,倒也不再多说了。 反正该说的也都说完了…… 袁氏就看着6烁6舜英两兄妹,吩咐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明日早上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娘这就让丫头婆子们带着你们回去歇息吧!” “不嘛不嘛~还要跟爹爹说话!” 6舜英见袁氏让他们回去,立马急了,倚到袁氏怀里,撒起娇来。 6烁虽然没出言反对,眼神却也滴溜溜地望向6昀,期望他说上两句。 他心里还有好多话没有问呢! 例如河北道那事儿具体是什么? 对6昀有没有影响? 今日惠崇帝召见6昀说的又是什么? …… 6昀接受到6烁的目光,却只笑了笑,道:“你娘说的不错,确实该回去歇着了,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该以学业为重的!” 6昀只要开了口,一般这事就是要定下来了! 6烁看看6昀,又看看袁氏,只能将心中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6舜英却不依,八爪鱼一般趴在袁氏身上,哼哼唧唧的不想离开。 见袁氏闭着眼睛不答应,她就又扑到6昀怀里,拉着他的衣袖,委屈地瘪着嘴,也不说话。 6昀就开怀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细软的头,柔声道:“爹爹又不走,怕什么!你今晚先跟奶娘回去,爹爹保证,明日你一醒来,立马就能看到爹爹!好不好……” 6舜英垂眼想了一会儿,迟疑着点了点头,又看着6昀道:“那拉勾勾,说话算话不许变!” 6烁见此,不由抽了抽嘴角。 自己以往用来坑骗她的招数,她倒记得请,还用在了6昀身上…… 6昀见她这天真可爱的模样,“哈哈”大笑了两声,也伸出手,认认真真地把小指与6舜英的勾在了一起。 他笑道:“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6舜英得了承诺,这才笑嘻嘻的放下心,跟着奶娘一起回了小山居。 等到6烁与6舜英两个都走远了,丫头婆子们也都退了下去,6昀这才走近袁氏,从身后半抱着她,顺着脖颈缓缓向上,断断续续地吸咬了一阵。 袁氏的脸腾地热了起来,红的好似染上了天边的彩霞。 室内的渚梨香缓缓燃着,烟雾氤氲中,帐子缓缓摇了一会儿,这才停下。 袁氏靠在6昀怀里,声音有些喑哑,低声道:“你今日进宫,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6昀抓住她乱画的手,久久没有言语,在她忍不住抬头看他的时候,终于还是缓缓叹了口气。 袁氏听到这声叹,吓了一跳,赶忙半抬起身子,仔细去打量6昀的神情。 6昀薄唇紧紧抿着,眉头微皱,面容有些沉重。 袁氏见此,心中“咯噔”了一下。 今日6昀从宫中回来之时,面上十分的正常,袁氏就也没多想,刚刚那一问,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 “到底怎么了?从回来到现在,你提都没提一声,我还以为……” “别担心别担心!”6昀见袁氏声音有些急切,忙拍了拍她的手。 “我没什么事,刚刚叹气也不是为了自己……” 袁氏提着的心稍微松了一松,紧接着又问道:“那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不然我这心里一直都不踏实!” 6昀“唉”地叹息了一声。 “圣上急急的把我从河北道召了回来,连让我任满都等不得……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向我询问盐政之事的,谁知我今日进宫,他竟半句未提,只拉着我话家常。” 河北道盐运贪污一事,如今已算不得什么秘密,京师之中听到这个风头的人可有不少! 袁氏听此,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圣上这么做究竟是何意! “圣上只同你话家常?”袁氏迟疑道,“难道就没有点别的?” “有倒是有,不过……”6昀呵呵苦笑。 “圣上问我,太子与四皇子两个,哪个更堪为帝?” “吓!”袁氏吃了一惊。 “圣上拿这话问你?谁能为帝,谁不能为帝,这可不是一个臣子能置喙的,圣上怎会问你这个?” 袁氏摇了摇头,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她想了一会儿,就又靠近6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答得?” “还能怎么答?”6昀点点袁氏的脑袋。 “太子是储君,是圣上亲笔御封的储君,自然要答太子了!不管他配不配,答他总是没错的。” 6昀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睛,双目放空,一副沉思模样。 袁氏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问题有些可笑,不过她却顾不得不好意思,紧接着道:“你说,圣上那个问你这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这次盐运案有关……” 6昀拍了拍她的脊背,示意她躺好,等袁氏照做了,他才道:“是有些关系!圣上这一问,同没问有什么区别?不论是朝中的哪一个,听到圣上问此,必定都是要答太子的!圣上既然知道这个,却还如此问我,我想着,他应该是不想追究这次盐运案的事了……此番,不过是给我一个明示罢了!” 这才是他真正忧心的所在。 6昀原先官级较低,并不知晓这些弯弯绕,只以为太子虽说有些懦弱,倒也配得上做个守成之君。 但从他任了这三年的知府,他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天真,知道太子行事有多荒唐! 不,也不能说是太子,应该说是太子一脉的人! 第161章 小大 6昀想到这里,悠悠地吁出了口气,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袁氏的脊背,沉默着不再说话。 袁氏听完6昀的话后,心中却如浩淼云海,波澜起伏不停。 盐运关系到民生大计,向来都是重中之重! 太子作为储君,在盐运之事上犯了大错,更应该受到严惩才行,圣上居然准备轻轻揭过了! 但袁氏却没想那么远,她现在只关心6昀对此事的态度…… 6昀会如何选择呢? 她心中忐忑,再次抬头看向6昀,就见他虽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双目却有些凝滞,此时正出神地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又是如何打算的?”袁氏试探着问道,声音里微微有些抖。 6昀沉默着没有回答。 袁氏顿时明了他的意思,猛地坐了起来,双眼紧盯着6昀,颤声道:“你可不能乱来,圣上都这样表明态度了,就是不想让你插手的意思,你若是冒冒然做了,谁知道……你就是不顾及你自己,也得想想娘,想想我和孩子们啊……” 袁氏很是激动,说到最后,已微微带了些哭音。 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若是爆了出来,对太子来说就是个致命的打击…… 这般,不仅会违背圣上的旨意,且两边都讨不着好,皇后日后若是知道了,以她那个小心眼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6昀…… 他们虽然出身敬国公府,但若是与太子一脉硬碰硬,简直如同以卵击石…… “好了好了!”6昀见袁氏如此,替她拭了拭眼角,又把她搂进了怀里。 “这么激动做甚!跟个孩子似的……我又没说什么……”6昀笑了笑。 袁氏听此,气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这事结果会如何,我心里自然也清楚!”6昀敛了笑意,“只是想到河北道的那些私盐盐场,我就总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过你放心!” 6昀说到这里,拍了拍袁氏的肩。 “想让太子倒霉的人有很多,这事儿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明日早朝,就是我不说,想来提起此事的人也不会少……还是先观望一阵再说吧……” 6昀心中叹了口气! 他到底不是圣人,那些老百姓的样子虽是让他心有戚戚,但他却做不到为了这些人而不顾家人…… 袁氏听他如此保证,虽仍旧提着一颗心,却也知道,6昀的想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了的。 她只能更紧地依偎着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 高府,书房内。 烛光将整个书房烘托地亮堂堂的,灯光照耀下,窗子上印出两道人影来,相对而坐。 高卓坐在罗汉床的右侧,边品着茶,边看着身旁的人道:“魏大人,试试这鼻烟壶如何?这可是老夫特地托人从濠州带回来的,你看看,可合你的心意……” “哎哟哟~” 被唤作“魏大人”的男子捏着嗓音,夸张地叫了一句。 “阁老这句魏大人,可真是臊死奴婢了!奴婢这半残不缺的身子,可担不起您这句大人,您还是直接唤奴婢小魏子吧!” 容长脸,上扑着厚厚的一层粉,唇上无须,说话的男子正是一个太监。 魏公公此时正托着手中精巧玲珑的鼻烟壶,来回翻转转动,仔细看上面的彩釉花色,又时不时地将它放在鼻头闻一闻,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高卓放下茶盏,垂了垂眼道:“呵呵!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叫你一声魏大人,又有何妨?” 见魏公公抬起头来,又要开口劝阻的模样,高卓不由抚了抚须,摆摆手道:“不过,大人既然不愿意,老夫也不敢叫大人为难,就按照惯例,尊称你一声魏公公吧!” “红人算不上!”魏公公欣赏够了,这才放下手中的鼻烟壶,对着高卓笑了笑。 “不过从圣上身上探听些信息,倒还是能做到的!” 魏公公说到这里,望向高卓的眼神才别有意味起来。 高卓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笑道:“能听、会听,这就是公公的本事了!许多人学都学不会的……” 高卓面上客气,心中却嗤之以鼻。 这阉狗,倒是会拿大! 从来了高府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还是未从他口中探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若非自己还有求于他,早就将他赶出府去了。 “阁老高看奴婢一眼,这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出府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干不是?” 魏公公笑了笑:“奴婢与阁老向来没什么交情,您今日突然找奴婢来,又是送礼又是送人的,想必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垂询了!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但凡奴婢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高卓见他终于上道了,笑了笑,也不耽误,靠近他问道:“今日圣上宣了6知府,不知所谓何事啊!还请魏公公能给老夫透露一二。” 这话说的十分的大逆不道,有窥伺圣上的嫌疑,若是让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魏公公却半点不惧! 用别人的话说,他就是个没根儿的东西! 活到眼下这个年纪,一辈子基本上算是到头儿了,自然是能捞一点算一点,能快活一天赚一天! 魏公公笑了笑,声音有些尖利:“阁老,非是奴婢不帮您,圣上谈这个事儿的时候,除了周公公以外,其余人可都被驱赶出去了!奴婢在圣上面前虽说有些脸面,但到底比不过周公公!您要问奴婢这个,那就请恕奴婢无能为力了……” 高卓闻言,一双眼睛箭一般地射向魏公公,魏公公却面色正常,面上除了一丝歉意外,再无其他。 高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收回目光,笑了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日既然请了公公来,那么,公公说什么,老夫自然就信什么!” 魏公公笑了笑,道:“阁老果然雅量!不过您放心,您如此信任奴婢,奴婢自然也不能让您失望不是?奴婢虽没有当堂听到什么,却也有些边边角角的讯息,对阁老来说应该也是有用的!” 第162章 猜测 “哦?” 高卓见魏公公还有话说,重又燃起了希望。 魏公公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圣上唤陆知府进去了一刻钟之后,就吩咐人上了茶。” 高卓听此,看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也笑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高卓立刻心领神会。 可…… 他皱皱眉头。 “圣上传唤陆知府,难不成未谈正事?可老夫听说,陆知府是午时入的宫,黄昏时候才出来的,若是未谈正事,他何以在宫中耽误如此长的时间?” 惠崇帝召人回话之时,有个习惯,便是未说完正事从不上茶。 陆昀此次进宫,却仅仅一刻钟就传了茶…… 一刻钟,能干些什么? 魏公公却没有答他这句,而是继续道:“奴才守在外面,倒是时常能听到圣上的大笑声,看着心情似是不错……” 高卓听此,眉头先是皱了皱,后又松开,似是对事情已经有了些把握。 他笑着对魏公公道:“公公果真是观察入微,老夫虽没在当场,倒听出那么点儿意思来!您这功力可真是不弱啊……还请继续向下说!” “奴婢就靠着揣度圣意混口饭吃呢,可不得多学着点儿!” 魏公公笑了笑,继续道:“上完茶之后,二人似乎一直在侧殿呆着,不知是下棋还是什么……但陆知府出宫门之时,虽不明显,但奴婢还是能看出来,陆大人似乎心情十分的烦躁……” 高卓听到这里,刚刚松开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圣上的心情却比往常都要好上几分……” 魏公公又补充了一句。 “当真?” “奴婢诓您做甚!”魏公公道。 “再者,奴婢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却是十分有把握的,您信奴婢的保准没错!” 高卓见他言辞凿凿,他所说的这几件事又确实有些联系,他自然是相信的。 只不过这联系他暂时还没有找到罢了! 高卓就对他道:“老夫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夫既然请了你,自然就是信你的!” 见魏公公点了点头,他才笑着继续道:“给您安排的宅子就在城南,那地段虽然偏僻,环境却极其的好,最适宜人休憩居住……” 说到这里,他又靠近魏公公,附耳道:“您要找的十个童男,老夫也已备妥,个顶个的鲜嫩,公公尽管享用就是,什么时候玩腻了,想要新鲜的了,再来找老夫就是……” “哈哈哈——”魏公公闻此,开怀笑了两声。 “知我者,阁老也!阁老放心,您的雄心壮志奴婢晓得,奴婢别的能耐没有,日后为您传个话、递个信,还是能做到的……” 高卓眼中精光一闪,拱手笑道:“那就劳烦公公了!” 如能把这魏公公收拢过来,那倒是好事了! 如今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雨安,早已暗中投到了太子门下,宫里又有皇后坐镇,把个勤政殿看守的铁桶一般,高卓就是想伸手进去,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魏公公虽说阴狠了些、为人又极为贪财慕色,但只有这样有缺点的人,才更好控制不是! “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恭送公公!”高卓也笑着起身,对魏公公拱了拱手。 眼前这位权臣恭敬的态度,使得魏公公心花怒放、得意不已,口中连连说着留步,就跟着小厮出去了。 等魏公公走远了,高卓才冷哼一声,沉着脸坐回了罗汉床上。 一旁的侧室内,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正是夏先生和景先生。 待两人坐下了,高卓才问道:“刚刚那阉狗的话两位也听到了,不知可有什么高见?” 夏先生与景先生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夏先生道:“若是他所言非虚的话,这……似乎圣上未曾与陆昀说起河北道盐运之事啊!” 景先生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持相同意见。 “两位放心!”高卓摆了摆手。 “魏公公最是贪图小利!这次咱们许出了这么多,又恰恰对了他的胃口,加之,咱们与这阉狗没什么利益分歧,他实在没什么理由诓骗咱们!” 两位先生点了点头,明了高卓这是赞同他们这个猜测的意思了! “我只是奇怪,圣上到底与陆昀说了什么?以致圣上心情极好,陆昀却状态不佳!” 从刚刚魏公公说起这一点开始,高卓就一直疑惑不已,此时当着两位先生的面,更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就说了出来。 “往简单里想,”景先生接话道。 “陆昀此番接到急召,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河北道盐运一案回来的,想必这陆昀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若是圣上召见了他,不谈此事,或是不同意陆昀的某种提议,您说,这陆昀的心里能痛快吗?” 高卓眼睛一亮。 “先生此话的意思是……” “圣上此番,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谈及河北道盐运一案……” 高卓闻此,双眼发直,寒光一闪,浑身一股逼人的气势,看着有些骇人。 景先生却没有半点顾忌,继续道:“圣上这是……这是在投鼠忌器啊!河北道盐运一事,京师之中知道的人家有不少,圣上一向耳目众多,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他却还如此做……” 景先生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但室内坐着的几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高卓抚着胡须,半天没有说话。 似乎就是从今年府试一案出现开始,惠崇帝对他越发的不信任,也越来越护着轩德太子来…… 此番之事,尚不知真假,若景先生所说真的是事实,那他与四皇子这一脉还有什么争位的必要? 若是圣上心里都偏向了太子,他们再如何与太子相争,怕是也争不过的! 但圣上却一直对他们两派之间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圣上这是……将他视作磨刀石了啊! “阁老,不知之前所安排之事,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进行?” 正当高卓沉思之时,夏先生问了起来。 “别急,你让我想想……”高卓摆手制止。 “我得好好想想……” 第163章 帖子 室内着实静谧了一会儿,夏先生与景先生两个全都缄默的坐着,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高卓才抬起眼帘,幽幽道:“原先的安排,暂且搁后吧!如今情况尚且不明,若是贸贸然行事,怕是会起反效果!” 府试之事,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让他心有余悸。 “阁老,您是担心……” “不是担心!”高卓看着蹙眉的夏先生,沉沉开口。 “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老夫倒是把圣上当年登基时候的手段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上次的事情就是个教训……” 夏先生与景先生两人听此,不由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都是从年轻时候就开始追随魏阁老的,对高卓所说的话自然十分的清楚! 惠崇帝如今看着十分的温和,但要说起他当年登基时的手段,单单从先帝的七个皇子,如今只存留下两个这一事上,就能看出些来了。 “之前的安排全都作废,至于以后如何,明日早朝之后,再视情况而定吧!” 没容两人多想,高卓就一锤定音。 “阁老虑的是!” 两人忙应诺。 …… 翌日一早,松鹤堂。 罗氏坐在罗汉床上,正与两个儿媳说的热闹,那边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外院收到了专门递给府上女眷的帖子。 罗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笑了笑道:“这不年不节的,春日又刚过,也不知是哪一家的,专挑在这个时候发帖子。” “京师人家这么多,今日你办一次、明日我办一次,随随便便都能寻出个理由来,可不讲究什么年节不年节的。” 袁氏听罗氏如此发问,立刻笑着接了一句。 “说的倒也是!” 罗氏赞同地点点头,就转头对着下首的采菽道:“是哪个府上递来的,赶紧呈上来吧!” 采菽闻言,福身行了一礼,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不过须臾,她就又转身回来,手里拿着外院婆子递进来的帖子。 罗氏从采菽手上接过,随手翻了翻,脸上的笑意渐深。 袁氏抬眼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心情似是极好,这才笑着问道:“也不知这帖子上说的是何事?竟能让母亲如此高兴。” 罗氏闻言,放下手中的帖子,道:“这姜夫人倒也是个妙人,如今这个时节,竟能养出满园的牡丹来!她发这一张帖子,就是邀请咱们全府后日到姜府赴花宴的!” 姜夫人本就与罗氏有些沾亲带故的,自四月里姜夫人与袁氏两个义结金兰、认了罗氏做盟娘之后,两人的关系更是亲密。 因而,虽说敬国公府与姜府一向来往不密,因为四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甚至隐隐有些敌对,却丝毫不影响两家女眷的交际。 袁氏闻听这帖子是姜府发来的,脸上的笑容却微微滞了滞,沉默着没有答话。 姜景华是高卓的爪牙一事,袁氏可是十分清楚的! 若是寻常时候,姜夫人发这个帖子,袁氏倒是不会太在意。 今日却有些不同,陆昀刚从河北道回来,昨日一回京师就受了圣上召见,又是为了盐运这样的大事!京师里知道的人可不少!不过才隔了一晚的时间罢了,姜府立刻就递了这样一张帖子,又是邀请他们全家一起去的…… 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赏花宴吗? 也由不得她不多想! 倒是白氏稀奇道:“京师里的牡丹,以往的盛放之期都是在五月底,这姜府倒是有能耐,竟然生生提前了十来日,这可是全京师里的头一份呢!这下倒是有热闹瞧了!” “可不是!”罗氏笑着点点头。 “咱们府里尚还弄着暖房呢!却是半点也不济事,这牡丹该什么开还是什么时候开,想来京师里的其他几家应该也是同样的状况,这姜府今年倒是能拔得头筹了!” 罗氏话音一落,袁氏也跟着反应过来,微微扯了扯嘴角。 罗氏见她这幅神态,再联想到昨日之事,倒也能理解,不由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过是一场赏花宴罢了!想来也是这姜府觉得稀奇、存着炫耀的心思才举办的!应该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只需高高兴兴的去就是了,何须想太多?” 袁氏听婆母如此劝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想要说些什么,外边就有丫鬟通报,说是陆昀进松鹤堂来了。 眼下这时间,陆昀应是刚刚才下了早朝就往府里赶了。 也不知今日早朝状况如何?那盐运一事又是如何解决的? 袁氏存着这样的心思,也顾不得跟罗氏解释什么了,忙坐直了身子,眼睛直直的望向了门口。 罗氏对着通报的丫鬟笑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避忌!让他直接进来就是。” 丫鬟领命,须臾,就领着陆昀从外头进来了。 陆昀此时尚还穿着一身朝服,半低着头,先给罗氏请了个安,又向白氏问了个礼,这才就着丫环搬上来的杌子坐了下来。 等他坐下没一会儿,白氏就起身主动道:“儿媳突然想起来,东府还有些杂务尚未处理,现下母亲这里也没什么事了,那儿媳就先下去了!” 这句话一出,在座众人就都知道,她这是要主动避嫌的意思了。 罗氏见她如此知礼识趣,心中自然是高兴,不由点点头,道:“你既有事要处理,那就先下去吧!采薇——” “奴婢在!” 采薇双颊微红,眼角余光扫了陆昀一眼,这才走出来,柔柔地应了声是。 “你亲自去送送你们大太太!” “是!” 这是罗氏给她的脸面,白氏自然不会推辞,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就带着丫头婆子们出了松鹤堂。 等到白氏走了,陆昀这才笑了笑,道:“方才儿子未进来时,就听到松鹤堂里一阵阵的笑声,也不只是什么喜事,竟能让母亲如此开怀?” 罗氏听他如此问,就将炕几上那帖子递给了他,道:“你看看,这花宴到底能不能去得?” 陆昀笑着接过,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袁氏坐在一边,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就见陆昀看了这帖子之后,面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 袁氏的心不由跟着一沉。 野禅狐说一回来就看到好多消息~开心~谢谢大家的月票、推荐票~谢谢吃可爱长大的撕家、酥闲闲打赏的和氏璧、谢谢清水鱼痕的金猪~八章,记下了!!哈,债台高筑~鞠躬感恩~感谢正版订阅~ 第164章 契机 陆昀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唇没有说话。 罗氏看了看陆昀,又看了看袁氏,见他们夫妻俩都是同样的表情,不由吸了口气。 昨日陆昀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提,罗氏尚且不知宫中所发生之事。 她不由问道:“老二,你这是怎的?可是这帖子有什么不妥?” “这帖子倒是没什么!”陆昀摇了摇头,“只是这发帖子的人……” 罗氏见他忧心这个,不以为意道:“你回来的晚,可能不知道,这姜夫人正是娘的同族侄女,一月前又刚刚与你媳妇义结金兰,虽说咱们府上与姜府有些政见不合,但有这层关系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她此番到咱们府上递帖子,倒也算得上是常事。” “娘所说的义结金兰之事,儿子也是知道的!” 陆昀说到这里,眉头就又纠结到了一起。 当日因为这个金兰之盟的宴会,敬国公府爆出了陆昀放狗咬伤姨娘的丑闻,因为影响较大,袁氏当即就递信给了他,他不可能不知道。 要他说,这金兰之盟结的实在是草率! 两家这状况,原本是泾渭分明的,因为这层关系在,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母亲和罗氏,到底是有些感情用事了……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责怪、后悔就没什么意义了,且金兰之盟虽然看着很正式,但到了必要时期,该撕毁盟约的时候,他自然也不会手软的。 “只是,儿子自昨日回京开始,就一直没有来得及跟您说说河北道盐运案之事,您不了解情况,自然觉得没什么,但您要是听了之后,恐怕就不会觉得儿子是在瞎担心了!” 说到这里,陆昀就看了看花厅里侍候着的下人们。 罗妈妈倒也机警,当即就带着丫头婆子们下去了。 陆昀这才一五一十的将河北道盐运的状况具体说了一遍,末了,又将昨日惠崇帝宣他觐见之时所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些话,袁氏昨晚早已知晓,此时倒算得上淡定,罗氏却很是惊讶,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总算弄明白惠崇帝的意思。 陆昀没待罗氏多说,就目光一沉,道:“这件事,京师中许多人家都已听到了风头。儿子原本不想涉入,想着再观望一阵,看看今日早朝众臣会有什么反应!谁料到,今日金銮殿上,众位同僚对此事却是提都没提一句,就是高卓门下的那些人也是如此……” 陆昀是地方官员,原本没资格上金銮殿议事,他今日之所以能参与早朝,还得益于惠崇帝的恩准。 袁氏听到这里,想到昨晚陆昀的打算,心里跟着忐忑起来。 “你是打算插手了?”罗氏微微提了声音,打断了陆昀的话。 “这事儿可是个得罪人的活计……圣上心里既然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是轻易能改动的了的,他又提前跟你明示了一声,你若是硬生生撞上去,触了他的逆鳞,那他……且你刚刚也说了,今日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敢提及此事,想来这些人也都是聪明的,不敢轻易担责……娘虽是妇道人家,却也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都要讲分寸……” 罗氏讲的含含糊糊,陆昀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看来母亲跟袁氏是一样的想法了。 陆昀微微松了口气,笑道:“儿子原先是打算着,若是今日无人提及此事,儿子必是要争一争的……” “你!”罗氏一听,瞬间就急了。 “母亲别急,听我说!”陆昀笑着道。 “儿子原先打算的是好,不过,今日朝堂上众位大臣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反常!太子一脉以及中立派的官员,他们不揭发此事,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高卓手下的人也如此,这就有些蹊跷了!儿子原先想不明白,今日一看到这帖子,倒是恍然大悟了!” 罗氏与袁氏虽不知陆昀悟到了什么,但他既如此说了,想必就又放弃原先那个打算的意思了! 两人不由松了口气。 陆昀见这两人情绪稳定下来,就继续道:“这么好的机会,高卓这厮必定不会轻轻松松放过,他现下隐忍不发,想必定是想出了什么阴招!这次的牡丹宴,说不定就是他的一个契机……” “契机?”罗氏喃喃道。 “你是说,他们是会用此次牡丹宴动什么手脚?” 陆昀听罢,轻轻点了点头。 罗氏皱眉:“既如此,那这帖子,咱们到底是该接还是不接……” “接,怎么能不接?”陆昀收了笑容。 “既然他们巴巴的递了帖子来,现下我又是京师之中与此事关联最紧密的,若拒绝了这次,定然就还有下次……与其一直防着他们,不如就接下此招,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些什么!到时咱们去赴宴之时,只要多多警醒一些也就是了!” 罗氏听此,眼睛微微眯着,迟疑的点了点头。 “母亲放心,圣上虽没表态,但此事到底如何,他心中却是一清二楚的,因而,此事只要我不揭发,咱们府上就不会有什么大事!这次高卓引咱们去姜府,最主要的应该还是想利用咱们去对付太子。轩德太子……哎,依着我在河北道看到的状况,日后他若为了帝王,别说做个明君了,就是……想必也有些困难。” 陆昀虽没有说出来,罗氏倒也懂得他的意思。 太子为了一己私利,能置河北道万民于不顾,这样的人,若是想让他以仁义治国,想想都觉得是在玩笑。 “圣上的皇子,可不止太子与四皇子两个!不到最后,也说不得这登高位之人会是谁。”陆昀眼睛亮了亮,继续道,“咱们府上之前一直想要保持中立,此次高卓想利用咱们对付太子,咱们虽说要防着他,但,这却也是咱们的一个契机!” “你是要将计就计?”罗氏问道。 问完,她瞬间就又意识到陆昀再说什么,忙惊道:“咱们府想要保持中立,就等同于与太子一脉对立了!不行!不行!圣上皇子是有许多,但通过此事,你还没看出来吗?圣上这是要护着太子啊,就凭着圣上对太子的这份拳拳之心,其他皇子想要踩着太子上位,那就只有……” 罗氏说到这里,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没把“谋反”两个字说出来。 野禅狐说谢谢大家的正版订阅~有点卡文,今天仔细想了想走向,明天开始多更点~ 第165章 论诗 “母亲,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咱们府上现下倒是依附太子了,可您看看,陈皇后对咱们又是个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 几乎没将敬国公府踩到泥里面去。 罗氏想起这几年来陈皇后往府上颁的的那几道圣旨,心里就是一阵阵的郁闷。 “再说了!”陆昀摇了摇头,“这真命天子会是谁,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我刚刚虽那样说,也是因为想起河北道之事,一时郁愤这才……但您放心,该有的分寸我还是有的!” 罗氏心里却一直乱乱的,没法安定下来。 陆昀见罗氏心神不宁,知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解得了的,于是就岔开话题,看着罗氏和袁氏两个,继续道:“既然涉及朝堂,想必于你们女眷来说应该没什么妨碍,娘和夫人就安安心心地赴宴,到时只需多多长个心眼就是!” “至于我自己!”陆昀笑了笑,“麻烦肯定是有的!但既然是姜府办宴,满京师的人都知道姜景华是高卓的座下弟子,如今又是非常时期,想来他也不敢太过分!” 陆昀如此说了,那就是打定主意了! 罗氏拗不过他,想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只能叹息一声,勉强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娘就吩咐人回帖同意就是了!” 陆昀见罗氏精力不济,早已没了自己初初进来时的盈盈笑意,心下有些愧疚,只是想到此事可能有的危险,他却也不得不交代。 因而,等罗氏唤了人进来,简简单单交代了往姜府回帖同意赴宴之后,陆昀与袁氏两个就一同行礼退下了。 袁氏的眉头一直皱着,即便出了松鹤堂,也没有放松下来。 陆昀就走在她的身侧,见她如此,不由笑了笑,道:“说了不会有什么事,怎么还一直皱着眉头?” “你是准备以身试险了?”袁氏不答反问。 陆昀在罗氏面前说的倒是好,但他心里想些什么,袁氏作为他的枕边人,不说一清二楚,却也能猜个差不离。 “你为官多年,高卓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向呼风唤雨惯了的人,可不会因为一次打击,就消弭野心!他要是想做成什么事,可不会讲究什么顾忌不顾忌的!再怎么过分的事情,他都敢干得出来……” 说什么因为在姜府,高卓就不敢太过分! 这话哄哄罗氏倒还行,袁氏却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好了好了!”陆昀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了握她的手,“母亲年纪大了,我自然不敢刺激她,但此次花宴又是必须去的,我还能怎么说?” 这就是变相承认刚刚袁氏话中的意思了。 陆昀看着袁氏气的涨红的脸,笑了笑,道:“这不只是猜测吗?作不得准的!” 袁氏见他不听劝,心中气闷,使劲甩了甩,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陆昀又握紧了些,安抚道:“放心吧!我也不是傻的,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到时宴席上人多眼杂,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就随机应变就是。” 陆昀说完,就又低声安抚了袁氏一阵,袁氏虽说心中又气又急,但在他的安抚下,情绪总算稳定了些。 陆昀这才肃了面容,低声道:“等到赴宴那日,就将舜英留在府里好了。” 见袁氏点点头,一脸赞同的样子,他才继续道:“至于烁哥儿,他回京师这么久了,总要正式见见人的,那日是一定要带上他的!不过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前院,将这些事都跟他说说。他是个聪明的,到时再派两个稳重些的小厮跟着,必定没什么事!” 陆烁回京师之后做的这几件事,陆昀都是知道的,心里欣慰是一方面,对他日后的行为处事也更加的放心。 袁氏对此倒是不会有什么质疑,且陆烁是小孩子,想来,便是宴上有什么事,也不会扯到他的头上。 陆昀见她同意了,也不耽误,进到知园后,直接就与她分开,带着候着的小厮去了前院。 时值五月,澹梅轩里植着的几株吊钟海棠开得正盛,枚红色的花瓣自然地倒垂着,态若宝塔,枝条藏密,翠叶缤纷,看着潇洒华丽、别有韵味。 因为在后院耽误了些功夫,陆昀来到澹梅轩的时候,就已经将近午时了,陆烁早已从放了学、从畹鹭轩回来了,此时正坐在软榻上,读着一本诗集。 “爹,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陆昀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因而,他一进来,陆烁立刻就听到了动静。 他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走到陆昀面前站下。 陆昀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几个月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如今都有我的下巴高了!” 陆昀虽是昨日回的,但因为人多、时间晚、加之又有那件事在,两父子倒没有时间好好相处过,如今这样仔细一看,陆昀才察觉出陆烁的变化来。 陆烁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答话。 “臭小子!” 陆昀“哈”了一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领着他一同坐到了塌上。 “在看什么书呢?”陆昀坐下后,往案几上瞄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上面的小册子。 “《后山先生集》?”不待陆烁回答,陆昀就拿起那本诗集,随手翻了几页,就又放下了。 “陈师道的诗,虽说语简而益工、感情朴挚,笔力浑厚,但他的诗却有些东拆西补、过分简短字句的嫌疑,所以说,他的这本后山文集,你看看就好,不必太过较真!” 陆烁闻此,轻轻笑了笑,道:“父亲这话,先生也曾说过。不过儿子想着,他既然是苏门六君子之一,诗文布局又习自杜子美,必定有些可取之处。近日先生刚刚讲到杜子美的诗,儿子就将与他同类型的诗都搜寻了一遍,看到这本《后山先生集》,觉得还不错,这才入手读了读……” 陆昀听此,笑着摇头道:“这读书举业,一人有一人的法子,你觉得这样做好,就照着自己想的做就是!为父说的话,不过是个参考罢了!” 野禅狐说推荐好文:梵茗安的《书香嫡女》:他是出身高贵之人,本该是一生花团锦簇,却命途多舛。她是一代才女,受尽情伤,对家人心怀愧疚,重生而来。明知不该,一步踏出,却再也收不回来。绝对宠文 第166章 赴宴 陆烁听他如此说,不禁感叹:陆昀虽是个古人,想法却十分的开明! 若是一般的封建家长,看不惯他手中的这本诗集,必定会严厉苛责的。 陆昀却是不同,只简单的给他分析了这本诗集的利弊,就将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这种开明的教育方法,便是有些现代人都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陆烁不由孺慕地看着陆昀,笑道:“爹说的是,儿子记下了。” 陆昀闻此,抚着他新蓄起的胡须,笑的十分的和煦。 两人简单的聊了一会儿,陆昀就直入正题,将今日的来意详细的说了一遍。 “这几年来,前朝有什么政事,为父从来都未曾瞒过你!这次也是一样,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知晓了,想必也应该知道,此次的牡丹宴非同一般,几乎与鸿门宴无异!到了宴会之上,咱们父子不可能时时都待在一处。你身上有些功夫,到时我再给你配两个精明干练的小厮,你多多警醒些,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陆烁听罢这些,无忧无喜,面容平静,好似陆昀所说的话与他无关似的。 陆昀见此,倒是有些稀奇,正想要开口去问,陆烁就先道:“爹,您是不是觉得,高卓是想要用一桩奇事,来引出河北道盐运之事?” 见陆昀眼睛亮了亮,陆烁就继续道:“而且,您作为京师之中与此案牵涉最深的人,是不是还抱着要被牵涉其中的打算!”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吧。” 陆昀见他猜的差不离,倒是起了和他讨论一番的心思。 陆烁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来,而是笑着自顾自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太子与高卓之间的恩怨,就让他们两人去解决好了。这件事上,咱们敬国公府本就无辜,您如今之所以如此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全因此时此刻您身上挂着的官职——河北道知府。事实上,您与此事之间的牵连并不深,何必插手其中,白白做了遭殃的池鱼呢?” 陆昀端坐在那里,听陆烁说完,却只长长吁出了口气,双眼直视着前方,久久没有言语。 陆烁见他如此,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并不打扰,由着他考虑。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过了一会儿,陆昀才幽幽说了一句。 “为父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君子,但也知道,为官一任、就当为一地百姓做主的道理!哎~昨日宫中的时候,为父顾前顾后,没敢揭发此事,心中已是十分的愧疚,这次若是仍旧视而不见,我这心里……如何能过得去啊!” 为官一任,就当为一地百姓做主! 陆昀的声音虽很轻,说出的这句话却是掷地有声,一字一字的敲在了陆烁的心上。 看来陆昀是立志要做个两袖清风的廉官了。 陆烁原先只当陆昀是个高风亮节的儒雅君子,今次才懂得,他竟还有这样“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 陆昀想到这里,就捧起一杯茶,亲自递到了陆昀的手中。 “父亲有这样的胸襟,是河北道众百姓的福气,也是儿子的榜样!” 陆昀听到这赞扬之语,面上却依旧十分的沉重,道:“有得就有失!这次宴会之后,我便是能顺利脱身,想来也要被皇后一伙视作眼中钉了,以后的官途想来不会太顺,甚至还会牵连到你和英姐儿!为父无法两全,也只能对不起你们兄妹二人了。” 陆昀所虑的倒也极是! 如今惠崇帝春秋鼎盛,正常来说,应该还有十余年光阴可活,他对太子有如此护短,只要太子不谋逆造反,想来他这太子之位都是稳稳当当的。 也因此,陆昀若是因为此次事件得罪了皇后一脉,再想往上升,就很困难了! 他和舜英作为陆昀的儿女,日后仕途和婚事上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陆烁想到这里,却笑了笑道:“我与英姐儿能享受到如今的荣黄富贵,全因是您的儿女,既然福同享了,祸自然也要同担!更何况,父亲所为又是大义之事,我与英姐儿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不过……”陆烁看了看陆昀,眨眨眼睛,笑道:“若是不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能换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更好了。” 陆昀原还沉浸在感动之中,一听陆烁如此说,再联想到他在前两次事件当中的所作所为,脑中一转,急急问道:“难不成,你有什么别的法子?” 陆烁抖抖眉头,冲着陆昀挤眉弄眼了一番之后,才附耳过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陆昀听完,先是一喜,后又抿唇想了想,点道:“计倒是好计,只是不知到时能不能用上!宴会就订到后日,也不知姜府有没有邀请那人……为父也不再你这里耽误了,现在就到前院,找府上的探子去查一查。” 陆烁也知道事情紧急,自然不会拒绝,忙点点头答应了,并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 陆府暗探的效率很快,不过一日的时间,就将结果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人果然在姜府的受邀行列。 陆昀父子两个得知这个,心里才稍微松了一松,又赶忙按照计划仔细安排了人手。 因而,等到姜府牡丹宴开办之日,一切就已布置的差不多了。 陆昀骑在马上,领着陆府的马车队伍慢慢的往姜府前进,他直视着前方,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默念,事情成不成,就看今日了。 马车行进的很快,加上陆府距离姜府也并不远,因而,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陆府的马车就缓缓停在了姜府门前。 陆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就见姜府门前车水马龙,已经停了不少辆马车,看车上的标志,都是京师中非富即贵之辈。 能邀请到这么多人,这牡丹宴果真是不简单! 陆府的马车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守在大门外的姜府管事就走上前来,看着陆昀与陆昉等人,点头哈腰道:“原来是敬国公府上的!小的是姜府的管事,今日来宾众多,我家老爷忙的焦头烂额,没法亲自出来远迎,失敬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野禅狐说推荐好文:樊大大啊《倾世嫡女归来》前世遭那对母女的算计自己破庙丧生,没能给自己的母亲和大姐报仇。没关系,今生看自己如何手撕白莲花,踢渣男,当郡主,赚大钱走上人生巅峰~但是欧阳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个王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准备把她收入囊中了…(绝对宠文,请放心入坑) 第167章 亮相 “哎~无妨无妨!” 陆昉下了马,由着姜府的小厮牵了马下去,这才笑着摆摆手,道:“今日来宾众多,姜侍郎无暇分身,实属正常,我等自然能够理解。” 那管事闻言,忙谢了又谢,又不着痕迹地与陆昉陆昀两个在门外闲聊了一会儿,等堵在大门前面的马车往姜府里进的差不多了,他才假意抽了自己一巴掌,自骂道:“看我这多嘴多舌的毛病,一时激动,倒是耽误了正事,让两位大人在门外耽误了这么久,实在是罪过!” 说完,他就又躬着身子,笑眯眯道:“两位大人这就请随我来。” 陆昀陆昉两个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面色从容地带着陆烁以及身后的小厮,跟着管事进了姜府。 至于陆府与宴的女眷们,则依旧乘着马车,混杂在马车队伍之中,缓缓从侧门驶了进去。 陆烁紧跟在两人后面,边慢慢往里进,边仔细打量了一眼姜府的格局,就见姜府比敬国公府要小许多,看着很是平常,属于规规整整的三品京官定制。 虽是如此,院内的布置却很是精妙,亭台楼阁错落分布在园林之中,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素雅而富有野趣的意境。 不过! 陆烁眼睛闪了闪。 这样的环境,倒是极易藏人,且做起污糟阴私之事来,更是方便! 一路且走且停,过了仪门,再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走上一刻钟,陆烁一行人总算到了今日姜府花宴待客的主厅。 陆昀站在门前,仰头一望,就见金阳之下,硕大的红木匾额熠熠闪着金光。 鹤鸣堂。 陆烁心中默念一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倒是个好名字! 陆烁正兀自感叹着这个,堂内就已走出来几个人,跟陆昀陆昉两个打起招呼来。 “原来是国公爷和陆大人!”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陆烁仔细一打量,就见打头那人约有四十来岁,看起来高大儒雅,满面红光,加之他又是率先开口来寒暄的,陆烁虽没见过他,却也知道,他必定就是礼部侍郎姜景华了。 姜景华,上次府试案的主谋之一! 陆烁想到他联合高卓对敬国公府所做的恶心事,再看到他现如今长袖善舞、对陆昀陆昉两个亲热有加的样子,只觉得十分的讽刺,心内不由冷笑不已。 “不敢,不敢!今日来宾众多,姜大人总不能顾此失彼。更何况,府上的管事说话做事十分的周到,我等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陆昉跟着开口,客套了几句。 三人你来我往,笑着说了几句之后,姜景华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陆烁一眼,眉头一提,问陆昀道:“这就是我那贤侄陆烁吧!回京师这么久,我倒是从未见过!” 说完,他就又看了眼陆烁,只见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文质彬彬,虽作书生打扮,却并不文弱,反而浑身都带着一股凛然的英气。 倒是不辜负妻子罗氏对他的好评! “正是犬子。”陆昀闻言笑了笑,指指姜景华,对着陆烁说道:“还不快来见过你姜伯父!” 陆烁虽心内鄙弃,面上却只得笑盈盈的,他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朗朗,对着姜景华道:“晚辈陆烁,见过姜伯父!” “快快请起,都是自家亲近之人,不必如此多礼。” 姜景华这样说着,却还是安然受了陆烁一礼,等陆烁将要起身了,他才紧赶几步走上前来,将陆烁扶了起来。 陆烁听到“自家亲近之人”,嘴角不由抽了抽。 见鬼的自家人! 陆烁还在吐槽中,他们身后就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看着陆烁,问陆昀道:“这位就是今年县试府试的案首陆烁?倒真是少年英才了,陆大人可真是教子有方哪。” 陆烁闻言,凝眸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穿着打扮虽很讲究,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一时倒是猜不透他的身份。 “正是他!”陆昀道。 说完,他就对陆烁使了个眼色,陆烁照着先例,恭恭敬敬地给此人作了一揖。 陆昀这才笑了笑,谦逊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可当不得什么少年英才。” “这可不是什么小聪明!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哪里能两次都摘得案首!再者,依着前两次县试府试的情势,令公子想要在院试上拔得头筹,也是完全不再话下的。咱们京师的科举举办了这么多年,能得‘小三元’的可不多啊!” 陆昀闻言,摇了摇头,道:“在您面前谈这个,当真是班门弄斧了!您家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两榜进士,在整个京师里都是数的着的,若说教子有方,您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您要是这样夸赞,那下官的脸都要臊红了!” 周大人? 陆烁笑看着眼前这位方脸廓耳之人,听陆昀提起他家的长子年轻有为,心中已然确认,这位必定就是吏部尚书周良甫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一震。 连吏部尚书都让他请来了,也不知姜景华和高卓此次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周良甫似是和陆昀很熟,听完陆昀这话,抚着胡须呵呵笑了两声,说了句“陆大人过谦了”之后,也就不再纠缠于此,而是笑道:“咱们在外头耽误的也有些功夫了!堂内又有许多大人等着,不如尽快进去吧。” “此话有理。”几人对此纷纷表示赞同,也不再门外久呆了,缓缓移步往里进。 陆昀也跟着走进了堂内。 鹤鸣堂本就面积极大,又因临水而建,四周都开着窗,更加显得阔大。鹤鸣堂三间大厅相通,室内摆放着的,除了宴客的桌椅外,还有棋盘、投壶等物,花样繁多,布置的十分精心。 陆烁刚一进来,触目所及,就见堂内已有四十余人,大多是朝廷官员,当然,也有同他一般,跟着父亲赴宴来的少年郎。 此时这些人大致分为了两拨。 成年的老爷们聚在一起,或是谈些时事、或是对弈和诗,文气极浓。 少年郎们则较为分散,三个一撮、五个一簇的,做什么的都有,看着极为热闹!若非顾忌着父辈们在此,怕是要闹翻天了。野禅狐说谢谢668027、叮当响的喵喵以及书城的书友投的月票~ 第168章 姜宣 才一进来,姜景华就径直将他们引到了官员们所在的正厅。 这些官员本就警醒,自也注意到了进来的这一拨人,许多人忙忙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着的事,站起身,同陆昉陆昀打起招呼来。 因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陆昀陆昉与在座的诸位倒也不陌生,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陆昀就又将陆烁介绍给了在座的众人。 这是陆烁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亮相,也是他此次赴宴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此次亮相之后,他在京师就可以自由赴宴了。 陆烁笑的得体,暗自却将正厅内的这些人大概扫了一眼,通过这些人起身与否、说话的语气态度,大致判别出了这些人的官职等级。 这一看之下,陆烁不由更加的吃惊。 竟有一半以上都是朝中的高官重臣! 高阁老,岳阁老,朝中的几位尚书、侍郎,甚至隶属于武官行列的几位指挥史、将军等,竟然都在座上。 真的是姜府的面子大吗? 还是这些人此行也都别有目的? 陆烁眯了眯眼睛。 高卓与姜景华请了这么多重量级的人物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陆烁吁出口气,眼珠微微转了转,暗中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陆昀显然也注意到这个状况了,他轻轻挑了挑眉头,面上却显得极为淡定,若非陆烁知道他这个挑眉的意义,怕是要被他骗过去了。 陆烁就冲着陆昀笑了笑,陆昀也立刻回了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等陆昀一一介绍完了,陆烁就给在座的诸位都见了礼,又受了几位长者一番训教之后,这初次参加宴会的寒暄才算是结束。 此时距离他进到正厅,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等到介绍完毕,陆烁自也不好再待在此处了,姜景华就唤了他的长子姜宣过来,让他领着陆烁到侧厅去。 陆烁倒是第一次见姜宣。 姜宣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很高,显得极为清瘦,面貌看着与她妹妹姜菀倒是有几分相像,却又不显得女气,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 陆烁之前听袁氏提过,这姜宣年纪虽轻,却早已有了举人功名,是个前途无量的! 此时的姜宣笑的极为和善! 他与陆烁虽只是初次见面,但因为有姜夫人与袁氏的这层干姐妹的关系在,他对陆昀倒是极为照顾。 因为知道陆昀是第一次赴宴,对京师中的世家关系应该不是很清楚,因而,在引陆烁到侧厅的这一路上,他简简单单的就将侧厅里的小公子的来头、关系全都说了个清楚,末了,又对陆烁道:“这些小公子年龄虽小,手段却足得很,烁弟一会儿进去了,切记要多长个心眼……” 见陆烁皱了皱眉头,以为陆烁是因为他的话在忧心,姜宣又笑着安抚一声,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一直都在侧厅呆着,一会儿你就跟紧我,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陆烁听到这里,不由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刚刚皱眉,倒不是说惧了这些人,而是有些奇怪,该出现的几个人竟然没有出现,例如高俨,例如——邹柏寒。 邹远章的嫡长子——邹柏寒。 探子不是汇报说,邹柏寒这次也接了帖子,准备来姜府赴宴了吗? 怎会没有他? 没有他,就缺了此次事件最为重要的一环,那他们的计划要怎么进行…… 陆烁心里又是焦虑又是自我宽慰的,没料到,姜宣竟然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说实话,陆烁一开始对他是极为防备的。 毕竟,他可是姜景华的嫡长子,姜景华的政见主张,他必定都是清清楚楚的,并且,说不定这次的阴谋他就参与其中。 谁料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陆烁看着他和煦的笑容,实在没办法用一腔恶意去揣度他。 于是,他在愣了几秒之后,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大哥提醒!小弟记住了。” 眼前这人是姜伯母的儿子! 想到姜伯母的品行,陆烁慢慢就放下了心。 侧厅与正厅之间相隔并不远,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侧厅。 这些出身富贵锦绣堆的少年们,此时正聚在一起投壶。 陆烁才一站定,最先看到了杜鼎臣。 没办法,这人实在是太过抢眼,肃着一张脸孔,嘴唇紧紧抿着,在一群玩乐的正酣的少年中,显得格格不入,想要不被发现,实在很难。 “陆贤弟——” 正当陆烁伫立在侧厅入口,一一打量在座的几位少年的时候,一个大嗓门就突兀的响起,叫了他一声。 陆烁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就见蔡行霈正冲他大力挥动着手,显得极为兴奋。 他这一声喊,不仅叫醒了陆烁,也将玩闹着的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十来双眼睛一下盯在了陆烁身上。 陆烁嘴角抽了抽,看着一脸“天真烂漫”的蔡行霈,也张口叫了句“蔡兄”,声音极为的清亮。 但想到前些日子府中暗探查出来的线索…… 陆烁心中不由暗叹:都说严先生为人极为方正,没想到这位由他亲自带出来的弟子,却是这样一位面甜心苦、心口不一之人。 “蔡兄,你认识这位?他是……” 陆烁这称呼一出,与蔡行霈坐的最近的一个少年就指着陆烁,率先问了一句。 “我来介绍一下!”姜宣听这人如此发问,笑着接了一句。 他是此次的主人家,互为引荐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因而,众人也不会觉得他这般抢白是失礼的行为。 “这位陆烁陆小兄弟,出自敬国公府二房,父亲讳名陆昀,现任河北道知府,如今刚刚卸职回到京师……” 姜宣还没介绍完,几个少年望向陆烁的眼神就慢慢开始不同了起来。 在座诸位,虽说不乏纨绔,却也不尽是酒囊饭袋! 他们在京师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对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虽然说不上十分的清楚,却也知道个差不离! 眼下正是敏感时期,前几日陆昀回京师之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了他身上,这次的牡丹宴,许多官员也隐隐感觉到了一些苗头,对来赴宴的子弟自然也是教育教育再教育,务必让他们不惹麻烦。野禅狐说谢谢来劲123投的月票~感谢大家的正版订阅~鞠躬~推荐:一九得九的《穿越之路在脚下》。 第169章 挑拨 这样的耳提面命之下,他们就是想不重视都难。 因而,如今见到了正主,他们除了好奇之外,也更加的谨慎起来。 姜宣仿佛没有看到在座这些人打量的眼神一般,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就继续介绍道:“陆小兄弟如今虚虚十岁,算是咱们诸位之中年纪最小的了,又是第一次参与咱们京师的宴会,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啊!”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却立刻就有人嗤笑了一声。 众人闻听这声嗤笑,都纷纷转过头,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就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时正斜倚在塌上的软枕上,一张方方正正的黑脸,身量极高,不同于姜宣的清瘦,此人显得极为壮硕,隔着一层锦衣,都能令人感受到他满身喷薄的张力。 陆烁听他这一声笑,只觉得十分的莫名其妙。 他这声嗤笑明显的含着恶意! 自己与他只是第一次见面,并没有什么恩怨,何以令他一见自己就如此敌视呢? 陆烁正在疑惑间,此人就已开口了。 “陆小兄弟年龄虽小,这心眼可不小啊!姜兄这话真的是过虑了!您看看在座的诸位,除了他与蔡兄外,几乎都是白身。更何况,他还是咱们京师今年县试和府试的案首,这样的人才,根本无须你去操这份闲心哪!” 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更显得狭小,边说着这话,边还往杜鼎臣所在的地方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 这语气这动作,在座所有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今年府试之事闹得这样大,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烁是由第二名升至案首的,虽说最后的审判结果,这杜鼎臣确实是犯了祖父讳,被革了功名也属应当,但这种“取而代之”之事,总会让人忍不住想歪。 更何况,此时此刻,处于漩涡中央的三个人又恰恰好都聚集在了一处! 想到此处,在座众人看向陆、杜、蔡三人,尤其是看向陆烁与杜鼎臣两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那眼神中似乎带了箭,锐利的逼人。 临来之前,长辈们交代了不让他们惹事,既如此,他们跟着看看热闹总是没错的。 陆烁闻听这挑拨之语,因不知这说话之人的身份,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就呆愣愣的忘了反应。 姜宣见他这副迷茫的模样,正要开言帮腔,谁料到,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动如山的杜鼎臣倒是先开口了。 “许兄此言差矣!” 杜鼎臣声音不大,却如清泉击石一般,清脆叮铃,十分的动听,与他本人严肃的形象倒是极为不符。 陆烁闻听“许兄”二字,不由挑了挑眉毛。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刚刚说话那人,只见他身姿彪悍,颇有将门之风! 陆烁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京师中姓许、出自将门,又身份显贵的人家,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许佥事了!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相互辖制,直接听命于惠崇帝,中军又掌控着京师卫所的统兵权,若非圣上倚重之人,很难爬到这个位置。 有个正二品的爹,也怪不得此人说话如此硬气,丝毫不惧后果! 且,陆烁来时就听陆昀说过,这许佥事与高卓暗下里交好已久,两家关系向来不错,那么,此时这人对自己如此敌视,陆烁也总算能找到因由了! “说的不对?” 许殊均见杜鼎臣如此说,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道:“您可是能写出锦绣文章的人!这读书人都有两把刷子。呵呵,你说我说的不对,那不知杜贤弟有何见解,还请赐教一番!” 这话讽刺的意味甚浓,杜鼎臣不可能听不出来,但他听罢之后,平静的面上却无一丝裂痕。 只听他道:“陆贤弟年纪轻轻,却接连两次都中了案首,可见他学问做得十分的扎实,平日里应当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他用在读书上的时间多了,自然不能同我等一样,经常参加宴会了!” 杜鼎臣这话一出,不仅在座众人有些惊诧,就是许殊均也有些难以置信。 杜鼎臣竟然这般夸赞陆烁! 他这是认同陆烁的意思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 陆烁依旧沉默着,望向杜鼎臣的目光中却含了打量。 相比于蔡行霈来说,这杜鼎臣倒是个聪明人! 这话一出,不仅为他自己博了个大度能容的好名声,且无形之中,就将与陆府之间的恩怨泯灭在笑谈中了。 可比蔡府倒打一耙、自乱阵脚的行为要高明的多。 先生说这高阁老世故圆滑、颇通情理,倒真的没说错,从他亲自教养出的外孙身上就可以看出一二来! “更何况,”杜鼎臣难得的笑了笑,道:“他又是初初回到京师,对咱们京师的状况想必并不熟悉,心中忐忑自是难免,咱们对他多些照顾,才是仁义君子所为!许兄又何必出言阻止呢?” 杜鼎臣这话,*裸的指责许殊均所为不够仁义,非君子所为。 在座众人闻此,更是兴奋,眼睛在杜鼎臣与许殊均两个之间看来看去,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 许殊均闻此,立刻暴跳如雷,霍的站起身来,张口就要痛骂! 他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官出身,自然不讲究什么举止文雅,张口脏字、闭***话,都是常有的事。 姜宣也知道他这个德性! 他作为此次花宴的主人家,自然不想让战火升级、事情闹大,忙开口好言道:“都怪我,都怪我,一句无心之语,倒惹得两位动起怒来!” 边说着,他边走到脾气火爆的许殊均面前,率先劝慰他道:“贤弟切莫动怒!如今诸位大人都在隔壁的正厅里坐着,咱们这里的一举一动,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今日来的都是些朝中重臣,若是在他们面前失了体面,那就得不偿失了!” 许殊均闻听此言,也反应过来,他眼神闪了闪,愤恨的瞪了杜鼎臣一眼,“哼”了一声,甩袖不再说话。野禅狐说谢谢海蒺藜投的一章月票~谢谢书城的书友投的一张月票~推荐好文:三则的《赋春归》:嫂子重生扑倒文。 第170章 驾临 很明显,他对坐在正厅里的那些人也是极为忌惮的! 姜宣见此,稍稍吁出一口气之后,就又走向杜鼎臣。 只是他还未开口,杜鼎臣就率先道:“姜兄不必多言,此事与你无关,你作为主人家,照顾客人本是好意,奈何有人不领情,小弟也是看不惯,这才说了一句。如今事情平息了,小弟自然不会一直揪住不放!您且安心吧,劝诫的话就不必再多说了!” 此言一出,许殊均虽不再恶语相向,瞪向杜鼎臣的眼神却更加的狰狞。 杜鼎臣浑不在意,看着满含歉意的姜宣,善意的笑了笑之后,就又坐回了原处,恢复了原本平静无波的肃容。 陆烁见此,心中暗自笑了笑,一瞬间觉得,这杜鼎臣瞧着也可爱了起来。 室内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一下子静寂了下来,陆烁更是尴尬不已,微微有种手足无措的拘束之感。 索性这种低气压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外面就有小厮来请人,说是赏花宴已准备妥当,侧厅内坐着的诸位都可以移步到外面、赏花吃酒去了。 众人也不耽误,你拉着我,我攀着你,亲亲热热地出了侧厅,仿佛刚刚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都是群伪装的好手! 陆烁走在人群的后面,看着眼前这群人,微微抿了抿嘴角,心中感叹了一句。 他正安静的往前走着,后面就追上来一人,声音微微含着歉意,看着陆烁道:“贤弟,真是对不住了!刚刚许殊均那厮埋汰你时,为兄顾虑着之前的谣言,没有上前为你说话,现在想想,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正是蔡行霈。 陆烁转过头来,眼睛盛着笑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笑道:“蔡兄这是什么话!刚刚分明是许殊均那人恶意挑拨,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者,你的顾虑也很对,小弟自然不会怨你!” 蔡行霈闻言,夸张的松了口气,笑道:“贤弟果然是心宽之人!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说完,还故意冲着陆烁拱了拱手。 陆烁见他这般做派,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刚刚的状况,于陆烁来说,实在是无妄之灾!本就与蔡行霈无关,他便是不开口帮助自己,陆烁也不会怨怪他半分! 但他偏偏还要在自己面前如此做作一番! 可见他表里不一、心计之深! 再联想到前次之事,陆烁对他的防备之心不由更重,想着日后在他面前一定要慎之又慎,免得出了差错,让他抓住了把柄。 两个面和心不合的人,相互客气了一番之后,也就不再多言,慢慢地随着大流,向着牡丹宴开宴之处走去。 姜府此次的牡丹宴办的极大,且为了避嫌,前院后院隔离开来,分别开作了两处。 前院的牡丹宴是专为男宾设的,就开在了距离鹤鸣堂不远的花园里。 陆烁到达花园之时,倒是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 只见花园里最南一侧、靠近曲池之处,一层层摆满了牡丹。 摆放的这些牡丹,各种花色、品种俱全,单单陆烁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姚黄、魏紫、二乔、银粉金陵、白雪塔等等。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三色牡丹,这种牡丹白粉紫三色交叠相映、精神奕奕,看着极为耀眼。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 要寻来如此多的牡丹,本就不简单! 更何况,此次姜府牡丹宴所有的牡丹,不仅品种稀奇,且相比于京师其他家来说,生生提前了十日的花期。 这姜府为了此次牡丹宴,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陆烁边欣赏着这些牡丹,边信步走到了办宴之处,等靠近了,他才看清此次牡丹宴的办宴布局。 前院的牡丹宴仍旧分作了两处。 花园左侧靠近戏台,场地大些,专门设了铃兰桌,每桌旁边又各摆放着两盆牡丹,布置的极为隆重文雅,应是为这次赴宴的官员们准备的。 右侧则环着圆形的小莲花台摆放了一个个小案几,同样用一盆盆牡丹装饰,只是格局要显得小些,这处位置稍稍偏僻,向右连着亭台小榭,这些古色古香的建筑物线条极美,只是在葱葱郁树的掩映下,显得有些阴森。 陆烁一边仔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边跟随着前面的人去了花园的右侧,并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所坐的位置,恰恰好临近杜鼎臣。 陆烁坐定之后,见杜鼎臣就坐在自己的右侧,不由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杜鼎臣依旧是面无表情,见陆烁对他释放出善意,他也只同样点头示意知道,并未言其他。 真是个闷葫芦性子! 陆烁见他这般,有些无语,心里暗暗吐槽不已。 等到众人都入座的差不多了,那边戏台上也渐渐响起了丝竹之声,翩翩然然,听着极为悦耳! 陆烁一时被这声音吸引,转头望去,就见虚无缥缈之间,恍恍惚惚可看到戏台之上妖娆多姿的舞女,舞动着曼妙的身躯,格外的赏心悦目!但因隔得远,看的并不真切,却也有一种蛊惑的味道在里面。 陆烁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来,拿起案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微微润了润唇。 须臾,丫鬟们次第上了杯盘碗盏,又一道一道呈了菜品。陆烁低头看了一眼,就见这些菜品做的极为精致,每一道都与牡丹有关,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一道又一道,等到菜品上的差不多了,站立在花园另一侧的姜景华正要宣布开宴,就听花园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闻听到动静,在座众人纷纷转过头,向声源处望去。 “太子殿下驾到!” 老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格外的响亮,盖过戏台上的丝竹之声,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轩德太子穿着常服,一脸的威严,在众宦官与内侍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宴会处走来。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在座众人没料到太子会突然来到此处,惊了一跳,忙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跪倒在地上,齐声问了声安。野禅狐说推荐淡颜瑾陌的《oh!总裁大人》:总裁又如何,本姑娘可是来自京城第一镖局! 第171章 酒疯(月票30+) “众位爱卿免礼!” 轩德太子昂首站着,看到眼前恭敬地跪倒在地的众人,满意地点头笑了笑,客气道。 “谢过太子殿下!” 以高卓为首的众官听此,又磕头拜了一拜,这才悉悉索索的起了身。 “没料到这时节,姜侍郎竟真的养出这么多牡丹花来!” 就在众人慢腾腾的起身之时,轩德太子已负着手,走近了曲池附近的牡丹丛,含笑欣赏了起来。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忙紧赶几步,走到了轩德太子身侧。 陆烁与众少年们虽离得远,但因轩德太子身份贵重,他们自然不敢失礼,也疾步走了过去。 等靠近了,陆烁才敢微微抬头打量轩德太子。 这还是陆烁第一次见到这位国之储君! 以往从罗氏陆昀口中,陆烁也是听说过轩德太子的。听他们的描述,陆烁心中设想的轩德太子是懦弱而自卑的:一个经常被提溜出来、与死去的大皇子相比较的人,性情不扭曲才怪。 如今一见之下,陆烁虽不知他为人处世如何,但单单看他的面相,就觉得他极为孱弱,是个意志不坚之人。 判断完这些,陆烁就凝眉盯着轩德太子面上的笑容,埋头思索了起来。 看轩德太子的神情,极为的放松,似是根本不知道今日的异常一般! 他这样镇定,是真的不知道这场牡丹宴的蹊跷,还是心中早已做足了准备,所以并不惧怕? 轩德太子却不知有人正暗暗打量着他,此刻他神情舒展,看着眼前争奇斗艳的牡丹,笑的极为开怀。 赏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转身看着姜景华道:“姜爱卿,你用的什么法子,竟能令这园中的牡丹提前开放这么久!这么好的手段,就是皇宫中的花匠们也是做不到的!” 这话说的温和,话中却带着毒刺,隐隐指责姜景华,得了妙法却只顾自己享乐,丝毫未想着献给圣上! 若是往大了说,这就是对圣上的不敬! 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轩德太子话中的意思。 陆烁更是在心中撇了撇嘴,暗道这轩德太子太过小家子气!抓住这不痛不痒之处攻击别人,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姜景华闻听此言,心里却是一抖,只觉得冷汗直流,赶忙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走近轩德太子,答道:“殿下,这催开牡丹之法,原是府中今年新请的花匠想出来的,老臣并不知详情!太子殿下能驾临姜府,是老臣之幸!您若是对此感兴趣,不妨将他带回宫中去,待到明年五月,用了此法,想必宫中的牡丹会开的更盛!” 从开门迎客到刚刚开宴,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轩德太子却一直没有出现! 姜景华原本心中失望,以为太子再不会来了。谁料将将要开宴之时,他竟突然驾临,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着实是意外。 这就罢了,竟然一来就如此指责他…… 姜景华说完这话之后,压了又压,才将心中的紧张感压了下去。 “不必了!”轩德太子笑着拒绝道。 “既然是爱卿好不容易得来的,本宫怎好夺人所爱!这花开在何处不是开?爱卿还是自己留着吧!” 姜景华听轩德太子拒绝,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中说错了话! 轩德太子一向戒心极重,别说是他姜景华,就是身边亲近之人,他都是极不信任的。 如今自己说要送花匠给他,兴许他都在以为自己是不怀好意、包藏祸心呢! “是!”他也不敢再推脱什么,忙应了声诺。 轩德太子点点头,又在众人陪同下赏了会儿牡丹,这才由姜景华亲自领着,坐到了左侧宴席的主座上。 陆烁则跟着众位少年,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等到众人都安置妥当了,轩德太子一声令下,这次的牡丹宴就正式开始了。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约摸热闹了一个时辰之后,正宴才算是结束。 陆烁却一直心不在焉的,只因他要等的邹柏寒一直没有来! 轩德太子已经来了,邹柏寒却一直未到! 按理说,实在是不应该啊! 邹柏寒明明就在姜府受邀行列之中,且他们今日从府中出发之时,探子就已经报说,邹柏寒已经离了府,到姜府赴宴来了。 之前在鹤鸣堂的时候,陆烁没有等到他,尚且还能安慰自己,这人还在路上。 但此时正宴都要结束了,他却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实在是蹊跷! 这人到底来没来姜府?若是来了,又为何迟迟不出现? 陆烁皱着眉头,正暗自想着这些,那边忽然就喧闹了起来,惊的陆烁一个激灵。 陆烁精神一振,忙循声望去,原来是那个五大三粗的许殊均,酒壮人胆,喝了几杯黄汤之后,竟耍起酒疯来,非拉着与他临近的一个少年,要与他比武斗剑,比试身手。 那少年身量矮小,尚不到他耳部,长得弱鸡一般,一看就是个文弱的,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听他如此要求,自然是连连摇头,不肯答应。 那许殊均也犯起混来,不顾在花园左侧宴席上坐着的轩德太子与诸位大人,一把提起那少年的衣襟,就恶声恶气地威胁起他来。 临近之人、尤其是坐在最中央的姜宣见此,赶忙上去劝架,奈何这许殊均力气极大,喝了酒之后又失了理智,一时倒是拉不开纠缠着的两人。 陆烁看着眼前这一场混乱的闹剧,却拧了你拧眉头,没有丝毫看热闹的心情。 这许殊均虽长的四肢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单单从他在刚刚的宴席上与杜鼎臣的几次交锋来看,他就绝对不是个没有心机的。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今天这样一个正式的场合,当着朝中诸位大人的面,做出耍酒疯这样疯疯癫癫、颜面尽失的事情来呢? 要知道,于京师世家而言,酒鬼就同嫖、客一样,是被人鄙视的! 许殊均虽出自武官世家,规矩不严,但作为一个在京师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官家子弟来说,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想到这里,他不由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尚还在远处耍酒疯的许殊均,猜测起他这番行为的用意来!野禅狐说谢谢书城书友投的月票,爱死你了~感谢大家的正版订阅,最近刚刚开学,有点忙,更新的比较少,等稳定下来,欠的章节会慢慢还回去的~感谢支持~——————推荐菱若冰秋的《痴情王爷的爱妃》:他,慕容辰熙,才华横溢,聪明过人,在皇位争夺的漩涡中总能化险为夷。然过世的王妃却成了他内心深处一道无法愈合的痛,以为今生不会像箭,再遇见时,只因她酷似王妃的容颜,明知她心有所属,依旧无可救药的爱上她…… 第172章 捆绑 这边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很快就惊动了坐在花园左侧宴席上的轩德太子以及诸位大臣。 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轩德太子就派了一名内侍过来,询问这边到底是何状况。 来的正是那个通报的老太监。 老太监绷着张脸,看起来来势汹汹。 许殊均却没有因为老太监的到来就停止手下的动作,依旧紧紧揪着那人的衣领,纠缠个没完,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好似真的发了酒疯一般。 那人被揪着衣领,双脚几乎离了地面,看起来如同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好不可怜! 老太监看着眼前的闹剧,当真是气得够呛! 他忙一甩拂尘,捏着嗓子尖声道:“大胆!太子殿下在此,尔等竟敢如此打斗喧闹,简直是有辱斯文,可有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这话一出,不仅没有阻止许殊均撒泼打斗的动作,反而使得原先上去劝架的人不敢再乱动,生怕落个不敬太子的罪名! 也因此,场面愈发的混乱,几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陆烁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地看着许殊均一个人的表演,心中冷笑连连。 老太监见此,哪里能忍,忙吩咐带过来的几个小太监,道:“去,你们几个,上前把他给咱家捆了!真是反了天了,仗着喝了几杯酒,连礼仪斯文都不顾了,竟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如此闹腾……” “这……” 一直未曾发生的姜宣,闻听老太监下令要捆了许殊均,不由迟疑着开口了。 许殊均是今日的客人,身份不低,若是被个太监随随便便捆了,伤了面子。日后怕是要怨恨他们姜府啊! 思虑到这个,姜宣就道:“这位公公,许公子也是喝多了酒,一时糊涂,这才失了分寸!公公就请看在他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的份上,不妨饶过他这一次吧!” “姜公子这话可说错了!”老太监斜蔑了姜宣一眼,立刻接口道。 “许公子闹得如此之大,连太子殿下都听到了动静!这次派咱家来,就是让咱家打探打探这边的状况,顺便将这闹事之人领到他跟前回话的!可你看看这位许公子——” 老太监说着,指了指还在乱动乱叫个不停的许殊均。 “他闹腾成这么个样子,咱家若是不对他用强,如何能回去向太子殿下交差啊!” 姜宣闻言,一时语塞。 老太监说的确实是实情。 眼下这许殊均的嚣张样子,也只有以暴制暴才能制服得了他了!此时若是再跟他讲究什么规矩礼仪,简直如同对牛弹琴,怕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姜宣想到这个,抿了抿唇,又转头看了许殊均一眼,微微思索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 捆绑许殊均这事,既然是轩德太子交代下来的,那就与他们姜府无关了,他也就没了阻止的必要。 老太监见姜宣说不出话来了,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扬扬下巴,示意几个小太监立马照办。 小太监们见此,看了看许殊均高大强壮的身板,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不敢违背老太监的吩咐!忙几步走上前去,几人合力围着许殊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降服住了他! “给我捆好了!” 老太监见原先还十分嚣张的许殊均,此时如同困兽一般,被捆着不能动弹,心里才畅快了些。 “带着他,跟咱家一起去面见太子!这等嚣张无礼之人,今日定要给他个教训!也好让他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边说着,边又一甩拂尘,转身走了。 几个小太监连忙拖着面色潮红的许殊均,紧赶着跟了上去。 只留下后头的少年们,站立在原地,一脸的迷茫之色。 须臾,他们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走了上去,想要看看轩德太子对这个闹事的许殊均,究竟会如何处理。 陆烁混杂在人群中,看着前方被五花大绑捆的结结实实的许殊均,蹙了蹙眉,心中开始纠结起来。 难道之前是他想错了? 这许殊均今日借着醉酒闹了这么一场,难道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目的?纯粹只是兴之所至、喝酒时没有把握好分寸? 要不然,为何刚刚太子派太监来召见他时,他不赶紧认错,反而越闹越凶,似乎根本没将太子的命令放在眼里呢? 这许殊均可不是一个如此不讲分寸的人哪! 但若是这样想,他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陆烁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边筵席相距并没有多远,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陆烁就跟着同来的几个少年,到了花园左侧的宴饮之处。 此时这处的宴会举行的正酣,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刚刚那段小插曲的影响。 陆烁隐没在人群中,抬头望了望,就见轩德太子坐在上首,身子微微有些歪斜,眼神迷离,双颊酡红,似是有些醉了。 陆烁一看之下,又是惊讶又是无语。 轩德太子竟然醉了! 这么个场合,他怎么如此轻易就醉了? 难道他对姜府之中隐藏的暗流丝毫未觉吗? 还是说,他真的是早有准备,对这些魑魅魍魉根本未曾放在眼里,所以才能如此放纵自己! 陆烁心下摇了摇头,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脑回路可真是半点都理解不了! “殿下!那闹事之人奴婢已带到了!您看要如何处理才好!” 轩德太子与一名官员聊的正酣,不妨下首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有些困难地睁了睁朦胧的醉眼,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恭敬地站在下首的人,良久,他才认出来此人是谁,不由问道:“福公公!你这是作何?怎么出去了一会儿,还捆了一个人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啊?” 陆烁垂头恭敬地站在下首,闻听此言,嘴角不由抽了抽。 看来这太子是真的醉了,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罢了,竟就将自己之前吩咐的事情给忘了! 福公公十分的恭敬,脸上笑意盈盈的,丝毫没了刚刚在众人面前的嚣张态度,他捏着嗓音,将之前轩德太子的吩咐又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遍。 等说完了,他才又问道:“殿下,您看看,这位闹事的许公子,该如何处置才好?”野禅狐说谢谢紫鸢雾桥的两张月票~谢谢瞳彤乖乖的一张月票~谢谢书城的书友投的一张月票~推荐好文:叶赫兰旗的《第医夫人》 第173章 偏袒 边说着,福公公边回头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太监忙低着头,合力将许殊均提溜到了地面正中央。 轩德太子见福公公提上来一人,倒是起了兴趣,不由站起身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被捆绑着扔在地面上的人来。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却没认出被捆着的这个究竟是何人,正想要开口询问,下首的宴席上就突然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许爱卿,你这是作甚?为何突然行如此大礼啊?” 轩德太子不妨许青崖突然冒了出来,吃了一惊,倒是把探究被捆之人是谁的兴趣给压了下去。 “殿下,是老臣教子无方,这因为闹事被捆住的,正是犬子——” 许青崖边说着,边站起身来踢了许殊均一脚。 他刚刚自也听到了那边的喧哗之声,但压根就没想到,这闹事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赴宴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不要惹事,他倒好,不仅惹了事,还让轩德太子当堂抓住了! 想着这个,许青崖的怒火愈来愈盛,这踢下去的一脚看起来就极重!许殊均原本勾着头,看着有些昏昏沉沉的,被踢了一脚之后,却“啊”了一声,面上显出痛苦之色来。 陆烁见此,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高卓,只见他注视着地面正中央一跪一站的父子两人,面容平静,一丝波动也无,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果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面上竟看不出半点! 陆烁见此,垂下眼睑,暗暗思索了起来。 轩德太子闻听这人竟是许青崖的儿子,倒是笑了笑,也不追就此人的罪责了,直接吩咐福公公道:“原来是许佥事的儿子,哈哈!误会一场误会一场,福公公,还不快将许公子放了。” 许青崖虽跟高卓有些交情,但交情却并不深厚,加之他统领着京师卫所,有实实在在的兵权握在手里,就连陈皇后都对他高看一眼,一直想着把他拉拢过来! 因而,轩德太子此时虽有些昏昏沉沉的,却也并不糊涂,见福公公竟然捉拿了许青崖的儿子,自然半点也不耽误,立刻就让福公公放了他。 “多谢殿下开恩!小儿无状,犯此大错,殿下不予追究,是殿下心中仁义!老臣却不敢放过,回头一定照家法处置,务必让他长个记性!” 许青崖见轩德太子轻轻松松就放过了许殊均,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忙跪地磕了个头,连连谢过轩德太子大恩。 跪谢之后,他就又站起身来,照着许殊均的肩膀又狠踢了一下。 “哎~许爱卿!”轩德太子见许青崖如此动作,忙出声阻止。 “令公子年龄尚小,一时作了错事,也是在所难免的,这次让他稍稍长个记性就是,倒也不必如此严加苛责……” 轩德太子言笑晏晏,温和的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许殊均,双目柔地能滴出水来。 虽然不是对着他,陆烁却仍旧被这眼神惊的有些毛骨悚然! 如此友好的态度,倒真是…… 陆烁抿了抿唇,看看轩德太子,又看了看许殊均父子,最后转头望向了纹丝不动、端坐着的高卓。 太子这*裸的示好之意,明显是想要拉拢许青崖,许青崖对太子抛出的橄榄枝似乎也没有明显的拒绝之意! 看来这许青崖与高阁老的关系也没有多么的坚不可摧啊! 既然如此,是不是说明,今日许殊均这一番作为,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陆烁尚且在沉思之时,几个小太监就已走上前来,帮着许殊均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因为刚刚那一番混乱,加上小太监们七零八落的捆法,等许殊均重获自由之后,他那一身锦衣已被蹂、躏的没法看了,一条条、一道道的全是褶皱,看着颇为狼狈。 轩德太子却恍若未见,笑着问他道:“你且跟本宫说说,你刚才在宴上,为何与人厮打起来了?” 因为刚才那一番事,轩德太子已从酒醉中微微清醒过来,如今思路清晰,开口就跟许殊均套起近乎来。 许殊均受了刚刚那一番捆绑踢打,却丝毫未长记性。 他身子摇摇晃晃的,有些恍惚地站起身来,见轩德太子如此询问,态度很是傲慢,回身指着之前被他提着衣领追打的少年道:“此人太过文弱,小人刚刚所为,不过是想要教育他一番,让他看看什么是男儿气概罢了!谁料他竟如此胆小,如同缩头乌龟一般……” 这话一出,场上众人均诧异地望向了他。 那被他指着的少年也一下子涨红了脸,又是气愤又是羞恼的,脸色很不好看。 什么叫倒打一耙!什么叫臭不要脸! 陆烁今天总算是体会到了。 “均儿——” 许青崖见许殊均如此说,险些气的吐血,连忙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文弱少年许青崖是认得的,身份可不低,且他祖父还在轩德太子手下任职,相比于自家来说,他们与太子的关系显然更加的要好! 太子要维护,肯定也是维护他们的…… 更何况,他的父亲祖父此时也都在宴会上坐着!许殊均说他是“缩头乌龟”,简直是在给自己树敌啊! 轩德太子却没有生气,反而出乎意料地笑了笑,看着许殊均道:“即是与他切磋的,你自然是没什么错的!” 许殊均听轩德太子如此说,双目沉沉,面上却是一派得意之色,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就察觉不出异样来。 许殊均无错? 轩德太子这是想要袒护他了! 只是……陆烁望了望场上众人的表情,就见他们纷纷交头接耳,显然是对此事有着别样的看法。 尤其是与陆昀邻着坐的两人,此时脸色如锅底一般,显然是在极力地忍着心中的愤怒! 情绪这么激动! 这两人应该就是那少年的父亲祖父了。 陆烁看着上首笑盈盈地轩德太子,心中暗自摇头。 轩德太子这一招,完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把自己的一手好牌都给打烂了! 轩德太子却全然不顾那少年极他家人的脸色,而是继续问道:“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倒正是个切磋的好机会,你可要再试一试?”野禅狐说谢谢一楼姐姐投的两张月票~求月票也就在这个月求了,因为要冲新书风云榜~小狐现在挂在第十名,很危险哪,随时要被追尾~所以跪求大家,如果手里有票的,觉得这本书还可以的,赏脸投张月票吧!!谢谢,感恩~ 第174章 斗剑 许殊均听到轩德太子如此发问,不顾他爹刀片一般射过来的眼色,当真站在那里,认真思索了起来。 那少年的父亲祖父闻听太子如此提议,脸色却变得更黑,只是碍于轩德太子的身份,到底不敢表现出来。 “当场切磋,殿下这个主意当真是好。” 不过一会儿时间,许殊均就想好了答案,施施然开了口。 在座之人没料到他竟真的敢答应,均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向他,神情间颇为诧异。 许青崖阻止不及,更是吹胡子瞪眼,十分的懊丧。 “既如此!”轩德太子笑盈盈的,抬了抬下巴,望向了伫立在一旁的福公公。 “去取两柄长剑来!” 等福公公转身走远了,许殊均才笑嘻嘻地上前了几步,对着轩德太子谄媚的笑了笑,道:“殿下,既要比试,总要找个实力相当的人来比试才对,就他这弱柳扶风的模样,小的还不屑于与他比试,免得让人说小的欺负了他……” 弱柳扶风…… 这许殊均的嘴当真是毒,弱柳扶风,哪里是用来形容名门贵公子的?更何况,他还张口就说不屑于同这位公子比试…… 那位瘦弱的小公子闻听此话,更加的羞臊,在众人的注目下,双颊红的能滴出血来。 “哈哈哈——”轩德太子大声笑了笑,赞道:“虎父无犬子,当真是好志气!” 陆烁站在下首,看着大笑不止的轩德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他们大齐的一国储君? 为了一个拉拢臣子,竟然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他如今的这番行为,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出自本心。若是出自本心,那可真是蠢的可以,为了一颗大树,活生生毁了一片森林,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很显然,有此想法的并不是陆烁一人,陆烁向周围望了望,就见在场众人虽都不发一言,却也是面面相觑,神色颇为无奈,有些人面上甚至流露出悲痛之色来…… “你想找个实力相当的?” 轩德太子却丝毫不顾这些,他挑眉看了许殊均一眼,又扫了扫周围的人道:“既如此,你看看这些人,哪个有能耐与你一战?” 边说着,边指了指陆烁等一众少年所在的地方。 许殊均顺着太子指的方向转过身来,眼珠左右转了转,仔细观察了好久,才似不经意般,食指一指,指向了陆烁。 “陆公子,听闻你自幼跟着有名的武术师傅习剑,想必身上的功夫必定是不错的,怎么样?来跟我比试一场如何?” 随着他这一指,陆烁一下子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陆烁脑子先是“嗡”了一下,呆愣了几秒钟,不过他很快就命令自己冷静了下来。 这个状况倒是始料未及的! 不过陆说却没什么担心的。与许殊均比试倒是没什么,便是输了,这许家世代武将出身,自己也算不得丢人,况且,他私下里也同秦师傅切磋过,自己的本事也算不上差,不一定就比不上眼前这个许殊均。 只是,今日情况特殊。这许殊均刚刚的表现实在是怪异!几句话就将在座之人得罪了一遍,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虽说他是喝醉了酒,脑中不清醒在所难免,但未免有些太放纵了! 陆烁总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 想到这里,陆烁就有些犹豫,不由转头望向安静的坐在宴席上的陆昀。 陆昀此时也正看着他。 因离得远,陆昀面上表情如何,陆烁看的并不真切,但比较确定的一点是,他冲着陆烁点了点头。 点头!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陆烁获悉了陆昀的态度之后,也就不再犹豫,他抬腿向前一步,拱了拱手,道:“许兄出身武将世家,功夫了得,如今选小弟出来比试,是看得起小弟!盛情难却,那小弟也不推脱,今日就献丑了。” 许殊均见他半点没推脱,先是挑了挑眉,这才道:“陆贤弟果然好胆气,既如此——” 他转身看向轩德太子,道:“殿下,不妨就选他,您看如何?” 轩德太子重又坐回位置上,见许殊均如此询问,不以为意道:“这斗剑之事即是你提出来的,一切就由你做主就是!” 许殊均听此,笑着点了点头,就与陆烁一齐走向了宴会正中央,恰在此时,福公公也回来了,并呈上来两柄长剑。 陆烁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其中一柄,只觉得右手立马就是一沉。 这剑倒是不轻! 他执起手中的剑,上下看了一眼,就见这剑剑柄之上装饰着玛瑙翡翠等物,看着奢华无比,剑身上也雕刻着一系列繁复的花纹,瞧着十分的精致! 只是,好看是好看,却也十分的不中用!只因这柄剑两边的剑刃十分的鲁钝,别说削铁如泥了,便是想要伤人,都十分的费力。 不过一眼的时间,他就萌生了这么多想法,等他回过神来,再向对面的许殊均看去时,就见他右手反复摸索着衣襟下摆,左手则握着长剑,望着上面的花纹沉思。 陆烁看着他左手拿剑的怪异动作,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这许殊均竟是个左撇子? 不过陆烁并没有疑惑太久,因为许殊均很快就又将剑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陆烁见此,不由暗暗纳罕:莫不是今日太过紧张了,以至于自己有些草木皆兵,见到什么都觉得里面暗含着阴谋诡计? 想到这里,陆烁又抬头看了看许殊均,就见他又将剑握到了左手之中,右手则握着剑柄,并小心翼翼的不断摩挲。 当真是怪异! 许殊均摩挲来摩挲去,到底在摩挲什么,难不成他右手上有什么…… “陆贤弟,怎么样?可准备好了?” 正当陆烁盯着许殊均的右手凝思的时候,他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询问其陆烁来。 陆烁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点头道:“好了!开始吧……” 心里却暗暗警觉,这许殊均瞧着不善,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珰——” 一阵利器碰撞的声音。 陆烁瞳孔一缩—— 这许殊均当真是狡猾,自己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然出手了。野禅狐说谢谢寒凌炽焰投的一章月票~谢谢瞳彤乖乖投的投的两张月票~谢谢酥闲闲打赏的和氏璧及月票~ 第175章 打法 在座之人,见到此情此景,无不为陆烁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许青崖,更是将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这比试所用的剑,便是再钝,到底也是利器! 许殊均又是当头砍下来的,这陆烁若是一个不慎,防御不住,可是要脑袋开花的! 害死了朝廷命官之子,便是说到哪里去,也都没有这个理的!许殊均是他的亲子,他不可能不为他考虑担心…… 只是,此时场上众人或喜或怒、或忧或惧,都与陆烁无关。 眼下这关头,他正仰着面,瞪大双眼,看着从天而降的这把剑。 华丽的剑柄,长长的剑身,在他的瞳孔里越放越大,离他也愈来愈近—— 说时迟,那时快! 陆烁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威压,立马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横着举起手中的长剑,拼尽全力挡住了他这重重一击。 “叮——” 是剑与剑相碰撞发出的一声长鸣。 好险! 周围一阵轻吁声。 抵挡住了! 陆烁撑着双臂,奋力抵住这一层威压,心里却又什么一落、安定了下来。在场众人见此也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 许殊均见一招未成,却并未灰心,他原就没想着用这一招击败陆烁!若是如此简单就打败了他,那倒没什么意思了,且—— 他看了看手中的剑。 剑柄华丽,剑身驽钝,剑刃上却有着不同一般的喑哑黯淡。 许殊均眯了眯眼睛,心下一哂。 输赢虽然重要,但到底比不了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耽误,趁着现下这个有利于自己的大好形势,又重新提起手中的剑来,向着陆烁咄咄逼去。 陆烁因为年龄小,加上陆氏向来都是以文治家,比不得世世代代武官出身的许家,身量瞧着就比许殊均要瘦弱许多,两人身量悬殊,这力气自然也相差甚大。 因而,许殊均刚刚那一击,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于陆烁而言,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接住它,就已是拼劲全身的力气了。 陆烁经历了一番生死殊斗,头上汗大如雨,正要歇一歇神的功夫,就见许殊均半点也不停歇,提起手中的长剑再次卷土重来。 陆烁见他脸上虽带着笑,但那斜着的嘴角,却带了几分的狰狞,看着来势汹汹,陆烁自然不敢分神,忙打起精神来,提剑反击。 只是,人的精神力毕竟有限,躲过了刚刚那劫之后,此时两人再相斗,陆烁就明显落了下风。 许殊均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持剑近身到了陆烁身边。 只是这人却着实可恶,他明明可以一招击败陆烁,尽早结束这场比试,却偏偏跟陆烁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左一剑、右一击的,看着陆烁左支右绌的狼狈模样,仿佛十分享受一般,就是不出杀招。 尽管如此,陆烁的左右双臂上,却还是受了些轻伤,此时他上臂的锦衣已微微撕裂,渗出了点点的血迹,一条一条的,从表面上倒看不出来什么,陆烁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了胳臂上一阵阵的刺痛。 陆烁看了看两条胳臂上的血迹,“嘶”的吸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咧了咧嘴,冲着对面邪笑不已的许殊均瞪了一眼。 这般打法,于性命无忧,却着实伤人尊严,饶是陆烁再怎样淡定,此时也有些怒了! “怎么了?陆小兄弟……” 许殊均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嗤笑一声,道:“不过几招而已,你就受不了了?原还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呢!可别像杨小娘子一样,畏首畏尾,作了缩头乌龟啊……” 许殊均话中的“杨小娘子”,正是刚刚被他侮辱的那个少年! 此话明显是激将之语,若是意志力薄弱、看不清形势的人,或许轻易地就中招了! “怎会?”陆烁却道。 “许兄剑法凌厉,实在妙极,在下若是不仔细领教一番,倒是枉费今日这一场比试了,自然是要一战到底的。且即是比试,若不分出个输赢,又怎好向殿下及诸位大人交代!” 陆烁边说着,边向坐在上首的轩德太子拱了拱手,语气十分的谦逊,只是望向许殊均的眼神却是寒芒四射,充满了杀气。 他这一番话,却不是信口说出来的! 他自然也懂得许殊均话中的激将之意,只是他刚刚虽连连败退,却也窥见了许殊均的招式套路、以及这打法的虚弱之处!刚刚许殊均招式太过凌厉,自己又一时慌乱,难免落入下风,但自己一会儿若是攻其弱点,这胜者是谁,却也说不定呢! 再者,眼下这局势,自己也是只可进、不可退的! 便是输,也该输的有气势一些! 输了只能说明自己技不如人,但自己不是武官,要那么好的功夫又有何用!别人谈起自己今日的落败,最多一笑置之罢了! 但今日他若是退后一步,临阵退缩,那杨小公子今日的遭遇,便是他明日要面临的尴尬境地! 所以,他是半点也不能退! “好!好!好!” 轩德太子闻听陆烁这话,倒是正眼看了他一下,笑道:“没料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英雄气概,既如此——” 轩德太子转头望向许殊均:“就再战一场吧!总要分出个输赢才是!” 刚刚那一战,着实是精彩,轩德太子正看得兴起,自然不愿意这般轻易停下,他见陆烁不肯服输,虽知陆烁对上许殊均如同螳臂当车,怕是要输的惨淡,轩德太子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陆昀坐在宴席一侧,将刚刚打斗的场面看的是一清二楚。他虽然不懂剑法,却也知道,陆烁刚刚明显是处于下风,此时见陆烁再次迎战,虽知这是不得不行之事,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忧。 “陆大人且宽心吧!陆小公子是个聪明人,不像我家那个,呆头呆脑,这名声说毁就毁了!” 正当陆昀忧心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压低了的劝慰声。 “杨大人!” 陆昀转头一看,见说话之人是杨小公子的父亲——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沥杨大人,忙沉沉应答了一声。野禅狐说推荐:一楼的作品《天姿娇女》:她本是天之娇女,却凄惨死去,重生成侯府千金,她誓要寻找前世身死的真相。踏进侯府大门,迎上众人恶意的目光,陆菲儿撇撇嘴笑了。【大神新作,很好看哦~极力推荐~】 第176章 败北 “小公子年龄还小,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属正常!再者,在座之人又都是朝廷命官,今日孰是孰非,诸位心中都有杆秤,想来不会多嘴多舌乱传什么……” 陆昀听杨大人如此说,也只能忍住心中对陆烁的担忧,出声对他进行劝慰。 “哎!也只能这样想了。” 杨沥听此,眉头依然皱着,抚了抚胡须,苦笑着摇了摇头。 陆昀见他这般的反应,倒是很能理解:谣言最是可怖,又最难消除,今日这事一出,杨小公子怕是很难摆脱“软弱无能”这四个字了。 虽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陆昀想到这里,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就听正中央的空地上又有打斗声传来。 是陆烁与许殊均再次战到了一起。 两人也顾不得相互劝慰了,全都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只是,这次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陆烁不再同刚才那般,且战且退,而是选择先发制人,在轩德太子一声令下之后,不给许殊均丝毫的反应时间,直接出手,长剑直指他面门。 许殊均不妨他突然出击,一时倒是愣了!只是他到底是武人出身,反应力超速,不过须臾时间,立刻就警醒过来,也拔剑应对。 谁料到,就在他拔剑出手的那一刻,陆烁却突然后退,并快速移动到他的身子左侧。 在场众人见他这动作,一时都有些愣了! 这陆烁后退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说,且他明明是主动攻击之人,如今许殊均应战了,他竟连连后退。 这是为何,难不成,他是心怯了…… 许殊均见他慢慢后退,心中哂笑一声,暗道这人果真是色厉内荏之辈,想来刚刚的激昂之语也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万般无奈之下才说出来的吧! 想到这个,他心中对陆烁更加轻视起来,出剑的动作却丝毫未慢,见陆烁移到了他的左侧,许殊均忙跟着转过身去,右手握剑,直直向陆烁击杀过来。 然而,就在他这一转身的刹那,陆烁用剑“噔——”的一下砸在他的剑上,又顺着这股力道,快速闪到了许殊均右侧。 陆烁虽说身小力弱,但在砸剑的那一瞬间,他使尽身上的蛮力,一时倒是把许殊均给压制住了。 许殊均自然不甘被他用剑压着,忙使力向外挤压,想要摆脱这层桎梏,陆烁却恰恰靠着惯性力,又猛地抽回了压制着许殊均的长剑。 许殊均不妨他突然间抽回,倒是有一瞬间的愣神。 陆烁就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快速窜到了他身后,剑尖一指,抵住了他的脖子。 许殊均半天没能动弹。 他竟然输了—— 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这么个毛头小子! 他一个武将之子,竟然输给了一个文弱书生。 “好!好!好!” 就在许殊均呆愣之时,坐在上首的轩德太子却站起身来,边拍着手掌,边笑着赞叹了起来,“这番打斗,着实是精彩!” 众官员见他起身,自然不敢继续坐着,忙跟着起身。 陆昀隐在人群之中,见陆烁竟然出其不意的获胜了,又是惊讶又是骄傲,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许青崖的脸色却是更黑:这次是许殊均主动和人约战,却出乎意料的败北,当真是丢脸丢大了! 随着众官员们稀稀拉拉地起身,场上一时尽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声。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功夫就已如此了的!” 轩德太子看着陆烁,道:“先前一场,本宫见你一直处于劣势,以为你再无获胜的可能,没成想你速度竟如此之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就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将对手绕的方寸大乱,你能获胜,倒也是理所当然!” 陆烁闻言,放下了长剑,恭敬道:“若论力量与剑法,小的完全不是许公子的对手!如今能赢得一招,不过是侥幸罢了!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说完这话,他就又转过身,挑挑眉,冲着怔忡的许殊均笑了笑,道:“许兄,承让了!” 陆烁知道,他眼下这笑容定然贱兮兮的,十分的欠扁。 陆烁一向遵循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因而,他这个举动,就是在故意为之! 只因这许殊均实在是可恶,先是无端羞辱无辜的杨公子,后来又屡屡挑衅自己……仗着自家的身份,浑然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 但,他们可不是他家院子里的柿子,是他许殊均想捏就捏的! 果然,许殊均见他这般,立刻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极力在忍受着怒火。但奇怪的是,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他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且还冲着陆烁笑了笑。 陆烁被笑的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许殊均为何会突然之间变脸,正想再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那边轩德太子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福公公!”他叫道,“去将先前那方宝剑拿来,送与这位陆小公子!” 这方宝剑,恰恰就是方才轩德太子许诺出去的获胜奖励。 陆烁从福公公手中接过了那把剑,只是他却无心把玩,他心里存着事,想到刚刚许殊均诡异的情绪变化,他心中就有些不安,因而,他一直在用余光看着许殊均,想从他面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陆公子!”福公公站在他面前,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出声提醒了一句。 “哦!”陆烁回过神来,恭敬道:“福公公!” “您看看,您这上衣都被划破了,实在有碍观瞻哪!”福公公摇了摇头。 陆烁顺着他的视线向下左右一望,就见因为刚刚那番打斗,外衣上的两条袖子已经尽数破碎,且上面血迹斑斑,看着极不体面。 陆烁见到这些,再想到自己第一场被许殊均虐打的局面,顿时觉得双臂一凉,有些后怕。 自己就是靠读书习字立身的,刚刚许殊均若是狠心一点,他这两条胳膊岂不是就废了? 他正在这里暗自庆幸不已,福公公就已接着说道:“太子殿下说了,您是国公府的公子,可不能就这么狼狈的走出去!他吩咐了,说是让您随着姜府的下人,一同到旁边的暖阁里换上一身,您也莫要耽误工夫了,现在就跟着他走吧!” 福公公边说着,边冲着站在边上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立刻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野禅狐说推荐我若为书的《我当军户媳妇的那些年》:本土重生男带着二货穿越女,努力摆脱军户身份的故事 第177章 逼问(月票50+) 陆烁听到这个,不由一愣。 他这身衣服看着确实很是狼狈,但轩德太子过问这个,实在是出乎他所料! 轩德太子什么时候这么闲了,居然连他身上衣服脏乱与否都要操心? 若是姜景华或者姜宣过问他这个,他倒不会有什么疑惑,毕竟是今日的主人家,但是太子…… 太子可是一国储君哪! 身份尊贵,向来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自己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看重?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轩德太子,就见他又坐回了位置上,此时正得体的笑着,同高卓聊得正欢,根本未曾往他这边瞟上一眼。 难道是他想多了? 他咽了咽口水,又往许殊均那里看了一眼,就见他也已恢复了常态,刚刚他冲着自己的那邪邪一笑,好似未曾有过一般。 这两个人的表现,都有些不同寻常啊! 陆烁正低头沉思着,福公公就又叫了一声:“陆公子?别耽误工夫了,快去快回,免得误了一会儿的晚宴。” 这话说完,那小厮也上前一步,低声道:“陆公子,请随小的来。” 尽管陆烁心中有百般念头闪过,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勉力应了声是。 既然都说了是太子的吩咐,他自然不能违背。 那小厮见陆烁答应了,忙低着头,领着陆烁往花园右侧走。 看方向,这暖阁应该就位于莲花台的右侧——那片笼罩在森森古木下的小榭里,距离此处倒是有些远。 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陆烁来时就觉得十分的幽森,此时见这小厮将他往那里带,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更浓,只是没办法,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抗旨,只得一步步往前走。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陆昀一眼。 因为距离近了,陆昀表情如何,陆烁看了个清清楚楚,上面满是担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 陆烁见他这般,强迫着让自己沉下心来,冲着陆昀点了点头,又轻轻笑了笑。 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却也不想让陆昀跟着担心! 更何况,他来时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日宴上必定不会平静,想要无风无波地度过,几乎是痴心妄想!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年纪轻轻,脚步稳健,自然走得极快,不过一会儿时间,陆烁就跟着那小厮走进了小树林里。 此时尚未到傍晚,这片树林却已暗了下来,瞧着昏昏沉沉的,且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寂静,陆烁行走在其间,除了叮叮咚咚的泉水声,以及两人的脚步声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这种窒息般的寂静,让陆烁有些压抑,他极力忍着这种感觉,跟随着小太监踽踽前行。 不行! 陆烁走着走着,突然冒出来个念头。 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这种茫然等死的感觉,实在太过恐怖,他不喜欢,也难以忍受,且这样与事情无益,他该主动出击才对。 “等等!” 想到这里,陆烁直接开口阻止了起来。 小厮回过头,面上有些讶异,道:“陆公子,怎么停下来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陆烁反问了一句。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解释,直接斥问道:“这一路上这么多间屋子,你却带着我走了这么远,究竟是何居心?可是有什么阴谋?快点老实交代,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乃国公府上的公子,弄死个奴才,想来姜侍郎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陆烁瞪大双眼,声色俱厉,且话中含着威胁,颇具震慑效果。 没办法,说他不讲人权也好,不讲平等也罢!眼下这状况,他实在没办法了,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子那里、许殊均那里,他都没法问,只能从眼前这个小厮身上下手。 一个小厮而已,便是替人办事,想来嘴也不会太严,恐怖威吓一番,应该会有些收获。 那小厮听陆烁如此问,却梗着脖子,委屈道:“公子,这路确实是这样走的,小的怎么敢骗您?” 陆烁却不相信他说的,他提着声音“嗯”了一声,继续威胁道:“刚刚我与许公子比试时,想来你也在场的,我虽是书生,身上却也有些功夫,要杀了你,就跟拧菜瓜一样简单……” 陆烁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但话中意思却很明白,他敢杀了他,且能杀了他…… 小厮却继续摇头,面上着急,一副要哭了的样子,道:“公子,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您便是杀了小的,小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陆烁见他死活不肯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小厮见此,松了口气的同时,对着陆烁解释道:“公子稍安勿躁,暖阁就在前面不远,咱们再走上半刻钟的时间就能到了!” 还有半刻钟? 可他们之前已经走了一刻钟了! 他现在更加的确定,眼前这人一定是在说谎。 陆氏面色平静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心中却暗‘哼’了声,冷笑连连。 陆烁不动声色,紧紧跟在小厮后面,听着耳边叮咚叮咚的响声,若有所思。 “啊——” 走了一会儿,小厮突然惊叫一声,须臾之后,这声音就又消失了下去,变成了‘呼噜呼噜’的喘气声以及“哗啦哗啦”的拍水声。 这小厮虽比陆烁高出一头,但陆烁走在他后面,趁其不备,还是按住了他的脖子,轻轻松松就将他的头按到了一旁的池子里。 小厮整张脸都浸在池水里,不停地挣扎,显得极为痛苦,陆烁按住他浸了一段时间,直到他算着差不多了,才揪住他的发髻,把他的头从水里捞了上来。 小厮立马大口大口的喘气。 “说,带我走这么远,到底想干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小厮见他又问起这个边喘气,边猛地摇头,大呼“不知道”。 陆烁见他如此,也不跟他废话,凭借着自己所站位置的优势,再次提着他的头,按到了碧澄澄的池水里。 此法不会致命,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种极其痛苦的体验,用来严讯逼供,倒是极其合适。 反反复复,陆烁如此动作了几次,那小厮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呼道:“我说,我说,我都说——公子请放过小的吧!”野禅狐说感谢容书成投的两张月票~感谢一楼姐姐投的一章月票~ 第178章 旧仇 小厮声音里带着哭腔,加上在池中呛了水,坏了嗓子,声音沙哑的厉害。? 6烁见他答应了,忙揪着他的头,抬起他的头,仔细打量他的面色。 就见他满脸的水渍,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刚刚浸泡的池水,此时脸色微微泛白,双眼紧紧闭着,神情颇为惶恐, 6烁见他神情不似作假,虽心中仍旧迟疑不已,却还是暂时放了他。 “是我们公子,是我们公子吩咐小的,一定要把你往枕山榭里带!小的也是听命办事,并没有害您之心哪!还请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 边说着,他边跌跌撞撞的趴在地上,对着6烁砰砰砰磕起头来。 “公子?” 6烁喃喃一声,面上尽是不可思议,良久,他才问道:“是你们大公子姜宣?” 小厮本在起起伏伏磕头个不停,听他说到姜宣,面上有些诧异,不过须臾间,这诧异就又被他掩饰了过去。他哭丧着脸,顺着6烁的话头道:“是啊!就是我们府上的大公子,小的绝不敢骗您……” 从猜想害他之人是姜宣开始,6烁就一直仰头望着天,倒是错过了他面上错愕的表情,此时听他又确认了一遍,不禁暗暗倒吸了口气。 “怎么会是他呢……” 6烁自言自语道。 今日他甫一见到姜宣时,不是没对他防备过,但后来他一直对6烁维护有加,6烁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姜宣与姜景华并不是一路人,但没成想,竟从小厮口中听到这个…… 可是,6烁今日从姜宣面上看到的爱护以及赤诚之意,却全然不似作假! 是他太善于伪装、将自己诓骗了进去,还是这小厮完全是在说谎…… 6烁想到这里,眯了眯眼睛,又望向跪在下、浑身**的小厮。 小厮却面色未变,仍旧一脸的惶恐。 6烁并没有看出什么。 罢了,现在不是追究究竟是谁的时候! “你们大公子让你领着我到枕山榭去,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枕山榭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快点老实交代,我的手段你也是领会过的,你若是支支吾吾不讲实话,有得苦头吃……” 6烁追问道。 小厮摇摇头,颇为急切的解释道:“公子,您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说不出来啊!公子只交代了让小的领您到那里去,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真的不知道了……” 6烁听此,泄了口气,倒是不再多问。 他可真是糊涂了,一个小厮而已,这背后之人若是想要做什么,又怎么会告知他呢! “想来你家大公子也不会将这种事告诉你。”6烁叹息一声,道:“既如此,你就走吧!不过,今日生之事……” 那小厮十分的警觉,听6烁同意放了他,先是一喜,接着又腆着脸笑道:“公子放心,小的一定把嘴把得严严实实,半句也不说出去……” 见6烁点头表示答应了,他又恭敬地磕了个头之后,这才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回走。 “唔——” 6烁趁他转身之际,一个手刀砍在脖颈上,面前之人就软软的倒下了! 放了你? 6烁冷笑了一声。 这么大的传声筒,他可不能留着,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解决完了小厮,6烁半点不耽误,他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见远处的树林枝繁叶茂,十分适宜藏人,忙拖着小厮软绵绵的身体,将他放倒在了一棵古木下。 嘴里塞上棉布,再用藤条仔细系了几道,捆在树上,等确认他挣扎不开了,6烁才放下心来,往枕山榭走去。 没来姜府之前,他一直以为,姜府与高府要对付的人是6昀,没成想,如今却倒了个儿,自己反倒成了被算计之人。 他一个无权无势、初出茅庐的小子,这些人算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和这次盐运案有关? 这些,他都无从得知,也因为不知道,他心里才更加的难以安定! 眼下必须要弄清楚这些,不能一直一头雾水、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而今,这谜团背后的重要线索,说不定就藏在枕山榭里! 想到这里,6烁吁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一声小心,接着就顺着刚刚小厮带领他走的方向,七拐八拐的,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时值傍晚,枕山榭里却已亮了灯火。 枕山榭半面临水而建,占地颇大,也因此,藏身的地方也多,倒是便宜了6烁。 只是—— 6烁藏身在灌木后头,看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枕山榭里难道还有人不成? 不是要算计自己吗?怎么还留了人在里面? 难道自己刚刚冤枉那小厮了? 6烁紧紧盯着枕山榭,心中纠结不已,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自己又该不该按照原先设想的,进到枕山榭里头去。 不过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没过一会儿,枕山榭里就走出个身姿挺拔的锦衣公子来。 6烁所藏身的灌木丛,离枕山榭并不远,因而,那公子的样貌、神情,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居然是熟人! 居然是高俨! 虽说时隔五六年,高俨已从小屁孩长成了青葱少年,样貌、身量都生了不小的变化,6烁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确实是高俨无疑! 6烁心中百转千回,那边厢,高俨不知跟两个小厮说了什么,两人笔直的站着,点了点头,就跟着高俨进了内室。 6烁眼见他们走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更加的迷惑! 高俨一直仇视自己,6烁是知道的!因为自他回京师开始,就没少听到京师中的流言,多是诋毁他虚伪、无能、软弱的,除了高俨,6烁在京师中并没有什么仇敌,因而,不用想,6烁就知道,这背后散播之人,必定是他。 虽说凭借着两次科考,这些谣言渐渐不攻自破,成了笑柄,但6烁甚少结仇,此次仇家又是高卓的孙子,6烁自然格外的重视,心中不敢放松半分,唯恐何时就中了他的圈套,吃了暗亏! 这一次,枕山榭里有高俨,难不成,那小厮引着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高俨辱骂或者痛打自己一顿,以报当年之仇的? 第179章 将计 这是陆烁见到高俨时,脑中瞬间冒出来的念头。 但,不过须臾间,他就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在平日,倒还有可能,但今日情况着实特殊,高卓与姜景华明显在酝酿着大招,不可能放任高俨胡来,坏了大事。 况且,高俨并未出席今日的宴会,太子却在宴席上,若是他将自己打出个好歹来,惊动了太子,别的不说,这一个欺君之罪总是免不掉的。 陆烁想完这些,抬头一看,就见高俨已经带着两个小厮进到枕山榭里去了。 陆烁本能的想要跟上去,但他向四周一望,惊觉居然只有一条大道是通往枕山榭的。 如此明晃晃的,一下子就能暴露自己!陆烁自然不能从这里走。 那么—— 陆烁望了望眼前的池水。 水面不宽,时值五月,上面早已铺满了翠绿的荷叶,一层一层的,极为茂盛,人若是藏身其中,除非长着千里眼,否则根本难以发现。 陆烁只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就下定决心,还是要从水路进去,探探虚实。 想到这个,他忙佝偻着身子,悄悄顺着灌木丛向右走,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一个隐蔽的地点,陆烁左右望了望,见四周空无一人,他才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几步走到池边,轻轻潜了进去。 陆烁前世泳技极好,这世虽换了副身子,本能的反应却没忘记,因而,他刚一入水,就如灵动的游鱼一般,“哗啦哗啦”,速度极快的游向了枕山榭。 “人到底去哪里了?不是说一切都办妥当了吗?许殊均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搞得?” 陆烁才刚刚来到岸边,正要使力爬到岸上去,就听到枕山榭里突然传来一阵怒吼声,夹杂着“砰”的一阵拍桌子的响声,因声音极大,陆烁听的一抖,险些又掉回池子里去。 是个陌生的声音! 这屋子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且这人说话做事这般嚣张,想来身份定是不凡。 陆烁想到这里,更加的急切,连忙一跃而上,颤颤巍巍的站到了狭窄的高台上,仔细去听屋内的动静。 屋子里传来一阵求饶的声音。 刚刚那人听到这些毫无意义的求饶,似乎更加的愤怒了,陆烁瞬间就又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 “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滚!赶紧看看陆烁那厮到底到哪里了?今日若是办砸了此事,要你们的狗命!” 正在这时,里面又有一个男声传来,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悦。 声音粗嘎,嘶哑难听,似是在变声期。 陆烁见这人话中提到了自己,忙支起耳朵,仔细去听里面的声音。 “表哥,何必如此烦恼!”依旧是那个公鸭嗓。 表哥表弟! 再联想到刚刚见到的高俨,陆烁恍然大悟。 这个公鸭嗓,应该就是高俨了,至于他口中的“表哥”,为人处世如此的任性嚣张,想来就是四皇子谢冲了。 只听高俨继续道:“许殊均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那陆烁又是个愚笨的软蛋,许殊均想要把他骗过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如今那陆烁没到,应该还在路上,你且安心再等等吧!” 竟然是许殊均? 刚刚在宴上时,陆烁就觉得他笑的十分不对劲,如今听高俨一提,果真是与他有关! 看来刚刚那小厮是在哄骗自己了,想要引他来此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姜宣,恐怕就是那个许殊均。 想到许殊均,陆烁只气的牙根痒痒。 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也无利益冲突,他何必如此暗害自己!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陆烁正在愤恨之间,屋内就又有声音传来,这次说话的却是四皇子谢冲! “表弟,这种感觉,你不会懂!”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陆烁听到这个,只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分明是《诗经》中的求、爱之语,谢冲用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他竟是个断袖! 一国皇子,身份尊贵,且还有志于帝位,居然是个断袖! 何其荒唐! 且听他话中的意思,他恋慕的对象居然还是自己! 陆烁只觉得有一道闪电从他脑中劈过,他险些被雷的晕了过去。 自己从回京师开始,鲜少出门,更没有见过这个四皇子,他是从何处知道自己,且还对自己起这种龌龊心思的! 陆烁蹙着眉头,仔细回想,却还是没什么头绪…… “哈哈哈!” 屋内的高俨闻听此话,大笑了一声,打趣道:“表哥对这个陆烁倒是上心,我还以为,你是跟以往一样,只想要玩玩这个陆烁的,谁知道,你倒是对他上了心!” “哎~” 谢冲笑了笑,道:“这陆烁小小年纪就已面貌俊美,且腹有文气,跟以往那些面首、***自是不同的,我对他可是真心的!这次诓骗他来,虽是起着给他破身的念头,也不过是想要让他对我死心塌地罢了!可没什么别的恶意。” 陆烁听到“真心”两字,再听到后面的“破、身”、“死心塌地”的字眼,胃里一酸,险些呕吐出来! 这个死变态! 自己前世也遇到过同性恋,虽然对此不赞同,却也不会有什么歧视的心思,这毕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只要合法合理,两情相悦,没什么不可以的! 但此次陆烁却着实被这个四皇子给恶心到了! 这么设计、陷害自己,居然还谈什么真心假意。 呸! 陆烁暗自吐槽了一阵,又将四皇子高俨两个在心中痛骂了一顿,就冷静清醒了下来。 他可没忘记他此行的目的! 他此行是来找线索的,可不是听这些淫、邪之语的。 他皱着眉头,在脑中仔细将今日发生的事仔细捋了一遍。 四皇子与高俨两个虽然可恶,但他们目的很明显,倒是没什么可猜测的。 最捉摸不透的是那个许殊均。 刚刚四皇子与高俨两个都提到了许殊均,似乎与他很熟,且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这个许殊均还是他们的同伙。 但陆烁是当事人,了解的却比四皇子、高俨两个要多得多! 许殊均既然是四皇子一派的,按理来说,他跟轩德太子即便是不结仇,也该形同陌路才对! 可刚刚陆烁在宴上的所见所闻,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野禅狐说谢谢芳er投的一张月票~ 第180章 就计 轩德太子装得倒是很像,一副与许殊均初次相识的样子,但陆烁还是能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看出来,这两个怕是交情不浅。 尤其方才在宴上,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并一步步把自己逼到这边来。 轩德太子的淡定自若,许殊均的醉酒、无理取闹,太子对他的的肆意包庇与忍让…… 陆烁刚刚在宴上的所见所闻、所有蹊跷不解之处,此时全都迎刃而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陆烁只觉得恍然大悟。 他们陆府因为养了私探,一向耳聪目明!京师里的大小事情,还从未逃脱过陆府的眼睛,四皇子喜好男色,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陆府却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可见四皇子一派将此事瞒得有多严密! 虽说当朝有断袖之癖的不少,却没有敢将它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于四皇子而言,恋慕男色,更是一桩大大的丑事了! 如今四皇子正处于问鼎帝位的关键时候,若是这桩丑事暴露出来,于四皇子而言,绝对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 想来,以往轩德太子也是不知道此事的,他若是知道,必定不会隐忍到现在了! 至于现在…… 今日宴会上的一幕幕,又一一闪现在了陆烁眼前。 轩德太子今日胸有成竹,言笑晏晏,于谈笑间暗自布了这样一场局,明显是已经知晓了此事! 至于从何处知晓的,这告密之人是谁,不用猜,必定就是许殊均了! 四皇子想要趁着今日的宴会,对自己行不轨之事,这个计划因牵涉私密,想来知道的人必定不多。 四皇子信任许殊均,才将此事告知他,并把引自己到枕山榭的重任交到他身上,可见两人以往交情极深! 许殊均答应的极好,却转身就将此事告知了太子……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高卓想要利用盐运案一事对付太子的心思,太子一派必定是十分清楚的,许殊均这一告密,于轩德太子而言,譬如瞌睡来了送枕头,当真是及时雨啊! 想来,过不得一会儿,这“捉、奸”之人就要来了…… 虽说捉、奸的招数往往是女眷们所用的小把戏,但此时用在四皇子身上,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陆烁想到这里,心中暗自笑了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是一出好算计! 高卓与姜景华两个,算计来算计去,弄了这一场牡丹宴,无非就是想借由河北道盐运案一事,恶整轩德太子罢了。 但是,恐怕他们怎么都想不到,他们极力维护推崇的四皇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并将把柄拱手送到敌人手上! 轩德太子的这招将计就计,倒是用的极妙!有了这个把柄,今日究竟是谁算计谁,谁的损失更大些,且还说不定呢! 至于许殊均这个两面三刀的真小人! 陆烁暗哼了一声。 虽然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但不得不说,他这一投诚,收效却是极大的!若是真能帮轩德太子扳倒了四皇子,那么,日后轩德太子若是登了大宝,必定会对他加以重用! 傍晚凉风习习,陆烁身上浸了水,被风一吹,不自禁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却没有理会,而是任着思维渐渐发散,边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边思索着现下自己要如何脱身、且不引起他人的怀疑才好。 他抬起头,双眼望着远方,目光中带着悠远与怅然。 今日这事,于自己而言,着实有些麻烦,一个不好,可能两边都要开罪人! 四皇子那里倒还好,他引诱自己过来,完全出于龌龊之心,倒是不足为惧! 最麻烦的是轩德太子! 轩德太子冒着危险来这一趟,摆明了是要办成此事,若是无功而返,他必定不会甘心,定然会迁怒自己!轩德太子如今势头正猛,自己倒是不好开罪于他! 且,四皇子这断袖之癖,必然是由来已久了,他今日若是不吃个教训,自己便是能逃过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这世上,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 想到这里,陆烁呼吸沉沉,忙收回了视线。 还是得想个法子,帮着轩德太子如愿以偿才是! 正当他默念之时,室内就又有声音响起了。 “表哥,想要给他破身,这有何难,你忘了咱们先前的安排了?这次保管让你得偿所愿……那陆烁又是个软弱的,以后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是高俨那厮的声音。 声音里满是促狭以及幸灾乐祸。 室外的陆烁此时再听到“破、身”两字,倒是无声的笑了。 因为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因而,此刻高俨与四皇子两个的所作所为,在陆烁眼中,就显得有些愚不可及,若非立场不同,陆烁都恨不得替他们掬一把同情泪了! 四皇子听了这话,似是咂了咂嘴,道:“你不说,本宫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什么? 忘了什么? 陆烁心中好奇不已,忙竖起耳朵,专心去听。 四皇子声音中带了笑,语气轻快许多,道:“那神仙散可是个好东西,许殊均早就保证过,一定会在比试之时寻找时机,将那神仙散用在他身上,他做事一向沉稳,此次必定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神仙散?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烁心里一沉,再顾不得去嘲笑室内被蒙在鼓里的两人,他皱了皱眉头,思索着四皇子话中的意思。 突然,他灵机一动,猛然想起比试时许殊均怪异的动作! 左手换右手,右手又换左手! 比试之时,许殊均一直在摩擦着他的衣襟下摆,陆烁当时不解其意,现下倒是全明白了! 他忙抬起两条胳膊,扒开衣袖看了看。 两条白生生的胳膊,修长有力,肌肉鼓起,看着就颇有力量,这是他常年习武练剑的结果!然而此时,陆烁的两条胳膊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一道道刀印,看着颇为狰狞。 由于伤口不深,加之他刚刚又在水中浸泡了一段时间,上面已看不见任何的血迹,只有微微向外翻着的皮肉,昭示着这两条臂膀先前经历过什么!野禅狐说谢谢zelolo529投的两张月票。谢谢kitt·投的两张月票~ 第181章 奇药 怪不得许殊均一剑又一剑,剑剑都往自己身上招呼,却又不下重手! 陆烁当时只觉得他是在羞辱自己,故意跟自己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谁料到,那剑刃上竟然暗藏着玄机! 格老子的许殊均! 陆烁暗自痛骂了一声,胸膛起起伏伏,鼓荡个不停,胸中怒火熊熊的燃烧。但不过须臾,他就又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 赶紧想出办法来,让自己脱离危险才是正经! 神仙散…… 陆烁心里默念了一声。 儒而知医,这是自宋朝开始就流传下来的传统,列代帝王及儒士出身的百官,都十分重视医学及养生,以求达到仁爱修身、天人合一的境界。 陆烁作为万千儒生的一员,自然也不例外,这些年来,他跟随着卫夫子颇学了些医术,虽说只懂些皮毛,但眼下,有这些皮毛,也就足够了。 神仙散…… 陆烁又蹙着眉,嘟囔了一句。 他听说过迷幻药诸如寒食散、一笑散,也听说过合欢药诸如得春散、相投散,但这神仙散,倒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不用细想,陆烁也知道,这必定是一味助兴的虎狼之药。 助兴药有很多,一般分为两类。 其中一类,药力强劲,即刻就能生效。这一类药,不论是下九流的秦楼楚馆之处,还是宫廷内帷之间,都可以使用,以增加床笫之欢。 另一类,则要配合着其他助性药物使用,配制要复杂许多,但效果却极好,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使用,多用于些见不得人的隐晦污糟之事上。 这些想明白了,陆烁却又纠结起来。 现在,他既然已经受了伤,想必这神仙散早就顺着伤口进到了他的身体里,但他身上却是一点异状都没有,整个人十分的正常,也不只是这药是要配合着其他药物使用才能生效,还是说—— 陆烁看了看身旁的池水。 他方才在池水中有了这么大会儿,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刚刚的游水过程中,这药物顺着水流流出了体外…… 陆烁抿唇想了想,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屋内两人却又开始说了起来。 是高俨的公鸭嗓。 “不止这神仙散!”高俨笑的十分的得意。 “那神仙散再怎么厉害,终究只能迷惑人心,且还要长久吃下去才有疗效,小弟当初寻这个出来,可不是给你床上舒坦的!这神仙散是特意从滇南找来的,你不说,我不说,那陆烁哪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咱们若是诓骗他那是毒药,日后让他每月来领一次‘解药’,慢慢染了瘾,岂不更好,你以后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可不就是对你死心塌地了?” 原来是打着让自己慢慢上瘾的念头! 陆烁听了高俨这一番话,面色涨红,险些气的七窍生烟,不过他生气归生气,提着的心却慢慢放了下来。 若是上瘾的药,倒还好些,古代的这些药药力并不强,自己只用了一次,且还不是口服,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回去看看大夫,仔细吃些清心凝神的药物,应该很快就能无恙。 “你说的是那些助兴的药物?” 室内,四皇子嗤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淫、邪的意味,“这些东西,我自然都已准备妥当,哪还需要你去操心。” “哎~”高俨不以为杵,笑了笑,紧接着道。 “表哥,要那些俗物有何用。”高俨颇为不赞同,“我既然能从滇南搜寻来神仙散那样的好物,自然就还有别的,保管比咱们大齐的那些要好上百倍!哈哈……”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声音靡靡,道:“这药名为‘旱苗喜雨春饼’,无烟无味,疗效极好。我可是亲自试过的,只需在香炉里放上小半块,燃上半刻钟时间,保管让你金枪不倒,欲仙欲死……” 靠! 还有这种药! 陆烁一直以为,这春、药只是个传说罢了,怎么如今听高俨一说,这大齐竟还真有如此有效用的药物? 药。 无烟无味,一燃就能起作用的药。 疗效这么好,还这么隐蔽…… 陆烁眼珠转了转,脑中徒然升腾起一个念头来…… “怎么以前没曾听你提过?” 四皇子也是个中好手,一听高俨提起这个,立马兴奋了起来。 “嘿嘿!我也是近期才敢刚刚得到,不试试效果,怎好先拿来给表哥用!” 高俨邪邪笑了一声。 他这话说的倒是极对! 两人再怎么亲近,终究君臣有别,若是不经检验就直接给四皇子用了这药,到时出了什么事情,这后果高俨可是承受不了的! 高俨继续道:“一会儿那陆烁若是真个来了,您就提前在这屋子里点上一块,保准他发觉不了,且还能让你……” 高俨说到这里,“嘿嘿”笑了笑不再继续,但那未尽之意,不论是屋内的四皇子,还是屋外的陆烁,全都明白了。 陆烁听完这些,心中冷笑一声。 他是不是要庆祝一番! 为了自己,这两个身份尊贵、万分体面的人居然如此大费周章,可真是抬举自己了。 哼哼! 陆烁冷冷的紧紧盯着面前的门窗,仿佛在盯着屋内的两个人一般,窗户尚还关着,上面的花纹雕刻的极为繁复,看着富贵非凡。 既然这药如此的好,自然不能浪费了! 也该让你们两个好好尝试尝试才对! “还是表弟想的周到!”四皇子开怀一笑,道:“你……” “殿下!高公子——” 四皇子话还没说完,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通报的声音。 四皇子正说在兴头上,听到这一声通报,立刻怒不可遏,当即就又要发怒。 “表哥勿要动气,听听他怎么说!”高俨见四皇子又要动气,连忙开口阻止。 今日四皇子行的这一番事,高俨可是全力支持的,但,帮着四皇子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借此报仇也是真的! 他现下,可还记着当年玉罗山之仇呢! 这陆烁既然如此嚣张,又自诩名门贵公子,他高俨就非要撕破他的脸皮,把他的尊严才在脚下才是!让他日后,每每想起曾被个男人压在身下,就觉得无颜见人!最好能激起他那身读书人的傲骨,羞愤自尽了才好!野禅狐说推荐:快叫女王大人的《飘然玉仙》:【带系统,非纯爽文,无cp】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余一是变数也是生机。墨七七意外来到修真界,获得修真系统,本以为是天降仙机。步步前行,却发现青云仙路背后荆棘重重,苦口婆心的生母,丧心病狂想将她培养成炉鼎的生父,以及看似良好的灵根体质,和从天而降的金手指,都不似她想的那般简单。不论隐藏在背后的黑手到底是敌是友,有何企图,且看她遇强则强,在步步危机中走出一条自己的青云仙路! 第182章 反击 高俨存着这样的私心,对于四皇子今日所为之事自然是大力支持的。 四皇子听了高俨的劝诫,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说吧!这般毛里毛糙的进来,究竟是为了何事?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四皇子议事之时,一向不喜被人打扰,以往因为这个被杖毙的宫人,不知凡凡。 这传话的宫人跟在四皇子身边多年,自也深知他这个规矩,因此,若非必须,他也不敢这般毛毛躁躁的进来。 “殿下!”宫人跪下来,声音惶惶,“刚刚出去找人的侍卫回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四皇子的态度立马就变了,脸上一喜,急切的问道:“怎么说?人是不是找到了?现在在哪里?” 宫人看四皇子态度这样热切,想到侍卫打探回来的消息,脸上不禁显现出犹豫与颓唐之色来。 室外蹲守着的陆烁听到这个,想起那个被他打晕、绑在树上的小厮,心里就是一紧。 难不成刚刚出去的侍卫找到那个小厮了? 也不知那个小厮对今日这事儿,究竟了解多少! 他既然是许殊均的下属,许殊均现在又投靠了太子,若是这小厮不清楚情况,一通乱说…… 陆烁眉头皱了起来,心中忐忑不已,连忙竖着耳朵,将头紧紧靠在窗板上,仔细去听。 宫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殿下,人……人……人没有找到……” 声音里有了悲切之色。 “什么?”四皇子听到这个,猛地站起身来,声音拔高了许多,一张脸极为狰狞,似要吃人一般。 “一群废物,姜府就这么大的地方,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 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表哥稍安勿躁!” 高俨见四皇子大喜大悲,因为一个消息、情绪反差就如此之大,不禁有些诧异:四皇子竟如此重视这个陆烁! 四皇子可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这许殊均到底有没有把陆烁诓骗出来?被诓骗出来后,陆烁又到底去了哪里,咱们还都没有搞清楚……” 说到这里,他声音压低了些:“现下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把人找到才是!那陆烁可是个脑瓜灵活的,若是他猜到了……” 高俨眼神闪烁,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四皇子却听得点了点头,胸中的怒火也渐渐熄灭了下来。 是啊,眼下这些*之欲倒是不重要了,若是陆烁猜出来自己…… 自己现下没有陆烁的把柄,陆烁又是太子一脉的人,他若是说出去了,必定要引起一场大动荡啊! 四皇子想到这个,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眼睛盯着那个宫人,心中却还抱着一丝侥幸,道:“侍卫没有找到陆烁,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离席?” 宫人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说了一通,也晓得这事情要不好! 他听到四皇子如此问,很想回答没有,但是,情况并非如此,他不敢撒谎,忙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更加的恐慌了。 “殿下,如今侍卫头领就在外面,且他们还带回了传话的小厮!那小厮被绑在树林里,侍卫们找到的时候,说是他已经神志昏迷了,想来就是那个陆公子打昏的……” 宫人话还未说完,四皇子与高俨两个也顾不得追究他的过错了,忙紧赶进步,走出了内室。 宫人见此,心内一松,也忙跟着走了出去。 陆烁站在屋外狭窄的高台上,将整件事听了个囫囵,等听到那小厮被带了回来之后,他心中渐渐有了隐忧。 也不知那小厮会如何说,四皇子与高俨两个会不会疑心到自己身上? 自己刚刚的计划,眼下还要不要继续了? 陆烁心中纠结不已,他长长叹了口气,凝眉看着远方,沉思了片刻。 时间不等人,不过一会儿时间,他就下了决定! 还是要做的! 给四皇子一个教训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若是能搅浑了今日这水,他也更好逃脱了…… 陆烁不再犹豫,再次将右耳靠近窗户,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等听到室内却是没有半点声音了,他才轻轻掀了窗户,透过缝隙仔细打量了一眼,见一个人没有,他动作迅速地顺着窗户缝跳了进去。 门紧紧关着。 陆烁放了心,蹑手蹑脚的靠近桌子,按照记忆仔细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刚刚高俨话中所说的那味滇南“好药”。 旱苗春雨春饼! 呵呵! 陆烁心里冷笑一声。 也该让你们好好尝尝这药的神奇之处。 陆烁轻手轻脚地靠近鎏金宝鸭铜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条湿帕子捂住了抠鼻,这才从香饼上掰下了一大块,投到了香炉中,又用盖子仔细盖好。 等做完这些,室外却还是一声动静也无,陆烁却不敢耽误,忙按照原路快步走到窗户旁,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只听“扑通”一声,陆烁没有站稳,直接掉到了湖里。 “什么声音?” 里面有人在喊。 陆烁闭了闭眼,心里一跳。只是他却不敢将自己全部藏身在池水中,若是湿了头发,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么大的纰漏,陆烁自然不敢明知故犯。 陆烁快速游动了几下,藏到了一片荷叶下。 “哪有什么声音?” 又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听错了吧?”他开始嘟嘟囔囔抱怨了起来。 另一个人听此,不甘示弱,跟这人吵了起来。 陆烁这才松了口气,他再不敢耽误,忙趁着夜色,快速游回了岸边。 …… 枕山榭,正厅。 “……事情就是这样。”小厮眼神闪烁,哭丧着脸,将事情经过含含糊糊说了一遍。 四皇子与高俨对视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你跟他说,这事情是姜宣让你做的?” 高俨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小厮忙点了点头,道:“这枕山榭离宴会的地方比较远,陆公子十分的警惕,见小的带他走了一刻钟还没有走到,就立刻疑心起来,将小的按在池中狠命地灌了几回水,小的无法,只得含含糊糊说了一声‘我们公子’让小的来的,谁知道那陆小公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疑心到了姜公子头上……” 小厮原是许殊均的人,许殊均将这个任务交到他手上,自然也将真正的主子是谁告诉了他。 野禅狐说谢谢一楼姐姐投的一张月票,谢谢zelolo529投的两张月票~ 第183章 暗阻 小厮心里清楚,眼前这位与许殊均称兄道弟的四皇子,不仅不是许殊均的主子,且还是许殊均今日要铲除的对象。 但,眼下局势未定,许殊均又亲自交代过他,任何时候,哪怕自己丧命,也不能让四皇子知道,许殊均就是背后暗害他的人。 因此,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现如今,陆小公子没有来枕山榭,事情显然已经失败了。这种情况下,就更不能暴露这个事实了。 不过,这四皇子一向性情暴躁,若是因为事情失败迁怒于公子,那倒不好了,且,刚刚他所说也基本都是事实,倒也算不上是僭越,于公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不会让四皇子疑心到他头上去。 高俨与四皇子两个,听完了小厮的话之后,才吐出一口气,真正放下心来。 既然陆烁心里已经认定这事儿是姜宣做的,眼下没什么别的证据,他便是再厉害,难道还能预知前事不成? 再者,姜宣虽是姜景华的嫡长子,但此人一向自诩‘正人君子’,跟高俨四皇子两个气场不和,并且,高俨与他还隐隐有过摩擦。 也因此,若是陆烁疑心的人变成了姜宣,他们两个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竟让他给逃脱了!”四皇子长吁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了笑影,笑道:“这次为了他,本宫可没少布置人手,眼下没有等来正主,倒真是可惜了!” “哎~这越难得到的东西,越能让人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高俨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见四皇子如此说,面上也无所谓的笑了笑。 “只要这陆烁还在京师,就不愁没有机会办成此事,表哥又何必自扰呢!” 四皇子刚刚那番感叹,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什么轻、什么重,他心里可是有杆秤的,自然不会为了个陆烁,坏了他心中所谓的大局。 “说的倒是挺对!” 四皇子感叹了一声,就吩咐侍卫放了小厮,并警告他,千万不得将此事说出去。 小厮自然连连点头,保证个不停。 高俨与四皇子见此,这才从了口气,转身又回了房内。 …… 大殿之上,晚宴已经开席,宴上依旧是歌舞升平、丝竹乐响、舞步旖旎,人人面上都带着笑,好似不知道今日的暗潮汹涌一般。 陆昀自然也不例外,面上笑吟吟的,看着格外的高兴。 心中却是焦虑不已。 此时距离陆烁离席,已经将近一个钟头了,便是再繁复的衣物,这么长时间也该穿好了! 陆烁却还没有回来。 今日来之前,父子两个商量了好一通,都仔细嘱咐对方,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要警惕周围的一切,不能轻易掉进了陷阱里。 陆烁为人又一向沉稳,陆昀是清楚的,既如此,他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陆烁必定是出事了! 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到底有没有性命危险! 陆烁忧虑不已,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模样,只憋得他紧紧抠住桌角,手指都微微泛白了。 “陆大人!”旁边又有人叫他。 陆烁转头一看,还是那位杨沥杨大人。 “杨大人!”陆昀身心俱疲,虚虚应了一句。 “我看你脸色泛红,可是酒水喝多了,腹中坠涨难忍?” 杨大人问了一句。 陆昀眼睛一亮。 “这周围房屋众多,想来要找个如厕的地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出恭如厕之事,向来被认为是污秽不堪的,士大夫之间,便是再急切,也不会主动提起此事,以防污了自己的耳朵。 若是别的状况下,杨大人主动提及这个,陆昀便是不骂他一顿,必定也要在心中给他记上一笔了。 现在却是不同,陆昀听到这个,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过来。 “杨兄所说的是,这人老了,确实不比从前……” 陆昀对着杨沥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 杨沥点点头,只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今日,在孩子的事上,两人可谓是同仇敌忾的!加上在刚刚的交谈中,两人性情相投,也算得上是有了段交情了。 刚刚陆昀虽然笑的开怀,但他眉间那一缕愁绪,却是骗不了人的,杨沥观察入微,晓得他是担心陆烁,这才开口,出言提醒。 也算是给自己结个善缘了。 陆昀急于打听陆烁的状况,向杨沥点头示意一番之后,就扬声唤了姜府的小厮过来,说了自己的要求,跟着他一起离了席。 姜景华今晚一直注意着宴上的情况,陆昀大喇喇的离了席,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姜景华眉头一皱,嘴唇抿了抿,冲着身旁的小厮无声的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就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范围,紧赶着追踪姜景华去了。 等小厮走了,姜景华才拉着一张脸,视线转向了对面的高卓。 高卓自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冲着他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这就是时机尚不成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了。 姜景华心中虽说疑惑,但他也知道,高阁老一向观察入微,他既然不同意,必定就有他的道理。 姜景华想完这些,正要回他一个同意的动作,坐在上首的轩德太子却笑吟吟的开口了。 轩德太子今日倒是真的高兴。 一杯接着一杯,下首众官员的暗中示意也好、眼神交流也罢,他都好似没看见一般,我行我素,喝了个痛快。 也正因为这个,高卓才拿不定主意,暗暗阻止了姜景华想要实施计划的请示。 轩德太子虽蠢,却也没蠢到底,况且,他背后又有陈皇后以及整个詹士府为他出谋划策,想来今日情势如何,他不可能猜测不到半点。 既然知道了,他却还是这般,必定是做足了准备的! 自己如今已经被惠崇帝怀疑,一步错步步错,若是今日再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他高卓就真的不用在朝中立足了。 还是仔细看看轩德太子的动向,了解了他的打算,再对症下药吧! 轩德太子不知二人心中这一番官司,他笑了笑,道:“在这宴上坐了这么久,虽说姜爱卿准备的菜肴极好,美人儿也格外的小意动人,本宫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想来诸位爱卿应该也是如此吧!本宫看到,刚刚陆爱卿都已经离席了……” 野禅狐说谢谢芳er投的一张月票~谢谢大家的正版订阅,感恩,非常感谢大家~推文:八宝豆沙包的《娘子有毒》,非常好看,亲自鉴定过了,推荐给大家~ 第184章 同去 轩德太子话中含着打趣的意味,在座众人却从中听出了不同寻常之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要离席,况且还是以近几日朝中受争议最广的陆昀做开头,轩德太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莫不是好戏要开锣了? 众官员不由面面相觑,暗自交流了一个眼神。 今日轩德太子以身犯险来姜府赴宴,本就不同寻常,众官员全都暗自警惕着,想着轩德太子会使出什么手段。 谁料到,他自赴宴开始,除了在许殊均陆烁两个那一段小风波之中、刻意偏袒许殊均之外,再没什么引人瞩目的举动,一直安静的坐在上首,与这个聊聊,与那个说说,或是自斟自饮,好似真的只是来赴宴一般。 群臣等了这么一会儿,耐心慢慢磨没了,没曾想,轩德太子竟突然感喟宴上无聊,想要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 这一走,怕是就要走出事了…… 姜景华也有此想法。 他皱着眉头,又往坐在对面的高卓那里看了看。 就见高卓也纠结着眉头,应该也没弄清楚,轩德太子这突然的举动,到底有什么目的。 姜景华正想眼神示意一番,询问高卓是否要出声阻止,轩德太子就继续讲了下去。 “本宫看着,诸位爱卿也十分的疲累……” 这话虽是问话,话中语气却是十分的笃定。 众臣听此,自然不敢说反对的话,忙站起身来,拱手恭敬道:“谢太子体恤!” 姜景华虽心有不甘,只是他到底不敢违拗轩德太子的意思,加上高卓也未曾出声制止,因而,他只得站起身来,跟随众臣一同应付了起来。 “既如此——” 轩德太子眯着眼睛,话音一转,看着姜景华道:“姜爱卿,听说你们府上是仿照扬州园林来建的,十分的风雅,尤以府邸最中央的仰恩湖最为著名!本宫来了姜府几次,倒是未曾见过这湖,今日趁着这个空闲,不妨和众位爱卿一同泛舟游湖,好好戏耍一番!” 众臣见轩德太子单单是要游湖,有些不明就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实在猜不透他这话中的意思! 姜景华却是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皇子与高俨两人今日也来了姜府,为怕冲撞了,两人一直在仰恩胡旁边的枕山榭休息!这一点,姜景华与高卓两个都是知道的。 轩德太子却突然提出要到仰恩湖泛舟……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姜景华再次转头看向了恩师高卓,这次他也不遮遮掩掩了,眼神直视着高卓,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 “姜爱卿,你觉得如何?” 轩德太子见姜景华久久没有回音,似是有些怒了,提了声音叫了他一声。 “啊?” 姜景华猛地一惊,赶忙回过神来,看向轩德太子,就见他绷着脸,隐隐有些怒容,姜景华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本宫问你话呢?” “老臣……” 姜景华拿不定注意,心里扑通扑通敲着鼓,额头上也慢慢沁出汗来。 “殿下这主意真是甚妙!如今春意去,夏未至,这个当口,泛舟最为适宜!” 正在姜景华着急不已、火烧眉毛的时刻,高卓终于赞叹着开了尊口。 姜景华见高卓是这个态度,才轻轻松了口气。 等轩德太子面色缓和了些,高卓就对着姜景华道:“姜大人真是糊涂了,便是再怎么激动,也不该当着殿下的面失态,耽误了正事!” 这训斥毫不留情面,却着实解救了此时尴尬万分的姜景华,姜景华感激不已,忙恭声应了声是。 高卓见他这般,笑了笑,看着近在咫尺的轩德太子,闭口不再说话。 他倒要看看,太子今日到底能耍什么花招! “哈哈哈——” 轩德太子看着高卓,高声笑了一阵,道:“高阁老不愧是大齐的股肱之臣!在揣测上意这方面,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右啊!” 虽是夸赞之语,但话中*裸的嘲讽高卓是个阴险谄媚的小人,在场众人全都听得出来,只这两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权臣,都是不好惹的,倒是没人敢接这话。 轩德太子却是不以为意,他只死盯着高卓,冷冷一笑,想着一会儿定要让他后悔不跌、抱恨终生才行! 不管两方态度如何,去仰恩湖泛舟的事情最终还是定下来了。 众人也不耽误,由姜景华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仰恩湖去了。 …… 陆烁快速游了一会儿,趁着夜色就上了岸。 锻袍湿哒哒的,紧紧贴在身上,夜风一吹,更是冷凛,陆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顾不得寒冷,左右望了望,见一个人影儿也没,这才快速隐没在灌木丛中。 陆烁倚靠在大树上,缓缓舒了口气,等心跳平复了下来,他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湿衣,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从宴上出来的太久,一直没有回去,陆昀会不会担心尚且不说,宴上的有心人怕是要起疑了。 更何况,还有枕山榭那一桩事! 轩德太子必定是会来枕山榭‘捉奸’的,到时四皇子的秘密若是被昭知天下了,自己又恰恰在这一段时间消失了踪影,很难不被别人怀疑。 因而,他现在一定要赶紧找个容身之处,将这身湿衣换了,再想个办法混到人群中,尽快消除自己的嫌疑才是! 想到这里,陆烁半点也不犹豫,他抬起头,借着月色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 远处黑乎乎的一片,一切都看不真切。 陆烁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何处,但想着他走来的这一路上,没有见过一道围墙,想来应该还在前院! 只要在前院就好!前院总有会客厅之类,想要找一身合适的替换衣物,应该不难。 陆烁打定了主意,又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猫着腰站了起来。 只是,到底要往那边走呢! 陆烁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一是踌躇不已,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左右看了看,仔细观察了一阵,正想要顺着西侧一条道,往那边的阁楼里去,耳边就突然响起“咔嚓”一声响。 野禅狐说感谢听-海-哭投的一张月票,感恩书友150502071221311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季筱系投的一张月票~ 第185章 坦白? 这响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是脚踩枯枝的一声响动。 若是在白天,这般微乎其微的声音,便是仔细去听,怕是也听不到的! 但在这寂静的暗夜里,这“咔嚓”一声,却格外的响亮,生生敲击在人的心上,若是心中有鬼之人听到了,便是不死也要丢了半条魂儿。 陆烁恰恰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他心里藏了事儿,听到这声响动,心里猛然就是一跳,紧绷的心弦颤了几颤,惊得他怔了两怔。 有人来了—— 他顾不得害怕吃惊,几步返回到暗处的灌木丛里,屏住呼吸,静静呆了一会儿。 除了他咚咚的心跳声外,陆烁耳边就只有呼呼的风声,等了好一会儿,等外面再无半点声音传来之后,陆烁才抚了抚胸口,又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 刚刚或许只是错觉吧! 陆烁这样想着,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正在暗自庆幸不已,身后却突然一阵风声传来。 是杀气! 刚刚那声脆响,果真不是错觉! 有人! 且这人还身怀绝技! 陆烁吃了一惊,迅速警醒,连忙转过身来,迎面对着偷袭之人。 因夜色浓重,加上这人又蒙着面,陆烁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辨别出他是个身材娇小的蒙面人,全身黑衣,作着刺客打扮!这人见陆烁转过身来,滞了一滞之后,就忙伸出手中的短刀,向着陆烁快速砍了过来。 招招凌厉,刀刀逼人,一看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陆烁因没有武器,只得被动的闪躲,他一边观察者此人的招式,一遍想要寻找机会,夺了他手中的短刀。 不过一会儿时间,两人就过了二十多招。 陆烁却越打越觉得奇怪。 这人招式十分的老练,想来应是个练家子,但奇怪的是,他每一招都软绵绵的,看着毫无力气,且,两人不过过招了一会儿而已,这人就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体力不支,慢慢呈现出颓唐之势来。 奇怪归奇怪,陆烁手中动作却没停。终于,又过了二十多招之后,陆烁总算寻找机会,一把抓住他握刀的右手,往前一带,猛然从背后束缚住了他。 因使出的力气极大,陆烁的左手不经意间滑到了她的胸口。 手中一阵软绵绵的…… 这触感,陆烁前世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孩儿,怎会不知! 陆烁不由吃了一惊。 这人竟然是个女子! 这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简单就被束缚住了,震惊的同时,他开始不断地挣扎起来。 陆烁也不过愣神了片刻罢了,等到黑衣人挣扎时,他也迅速反应过来,忙箍了箍手臂,更紧的挟持住了他。 这一箍紧,那软绵绵的触感就更加强烈了。 那黑衣女子也挣扎的更加强烈,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 陆烁此时可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性命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不论男人女人,他全都经历了个遍,也就无所谓避讳不避讳的了。 陆烁箍紧了那黑衣人,腾出手来,猛然摘下他的面巾,合着月色,加之两人离得又近,陆烁很容易就看清了眼前这人的容貌。 竟然是她! 陆烁愣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 出乎预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竟然是你!” 陆烁低声问了一句,声音里有着惊奇和迷惑,似是不敢置信一般,但他面上却十分的平静,只是隐没在夜色中,加上他又位于姜菀身后,她无法注意到罢了! “哼!就是我!你又能怎样!” 姜菀一扬下巴,冷哼一声,提声问了一句。 “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别忘了,这里可是姜府……” 隐隐有些威胁之意。 姜菀对陆烁可谓是印象深刻! 此时一听声音,即便没见面,她也立刻就辨认出背后之人是他,贴着身后冷冰冰的身体,她再没了初初的惊慌害怕,反而理直气壮了起来。 “自然不敢!”陆烁听她说罢,顺势就放开了她。 “您是主,我是客,我若是伤了您,倒是有负姜侍郎的一番美意了,姜伯母怕是也要跟着担心!” 陆烁轻轻笑了笑。 姜菀确实不能死! 不管这人是假的还是真的,穿到姜菀身体前又是什么身份,这人都不能死。 若是个普通的剑客贼寇,他早一刀结果了,姜菀却不同,她是姜家的嫡女,身份贵重,她今晚若是死在这里,于陆烁来说,就又是一场麻烦。 姜菀恢复了自由,转过身来,一边整理身上的衣物,一边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了陆烁一通。 这般无礼的举动,陆烁却并不羞恼,而是静静伫立在那里,任着她打量。 姜菀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姜菀。 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眼前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个鸠占鹊巢的,且眼前这人的身份,就是那晚行刺姜夫人的林姓少年。 她行为举止如此粗俗,身上又有些功夫,若非受她现在的身体的限制,自己刚刚想要赢她并不简单,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匪徒出身的林姓少年十分的吻合!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姜菀仔细看了陆烁一会儿,才微抬起下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烁。 陆烁听的这句,微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人果真还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跟自己说这句,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她是要向自己坦白? 姜菀见他不动声色,挑了挑眉,靠近陆烁,微微仰头看着他,吐气如兰道:“你也不必瞒着我,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我心里最是清楚!” 说罢,还轻轻笑了笑。 声音清润悦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极为悦耳动听。 话中的意思却让陆烁心里一凛。 他还真的没想到,这人竟直接对自己坦白了个彻底。 姜菀却没理会他的震惊,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邪邪一笑,声音有些飘忽,道:“你不必紧张!不管你之前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过来的……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说完这些,她大喇喇地走到陆烁身边,重重地拍了拍陆烁的肩膀。 “我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我,虽说看着是因缘巧合,但与我而言,这却是天意,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派我来姜府手刃仇人来了……” 野禅狐说谢谢书城的书友投的两张月票~ 第186章 目的 说到最后,姜菀的面上已是一派迷茫,似是怅惘、似是不知所措,但不过一瞬间,她目光就又狠厉起来。 虽说夜色甚浓,但陆烁就站在她的对面,她面上纠结的情绪,陆烁看了个清楚,且心里也明白,她这番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想起那些过往那些经历了吧! 想起他作为林姓少年时,经历过的家破人亡、落草为寇的种种痛苦了吧! 就像姜菀刚刚话中所说的那样,他们两人经历如此相似,眼前这个姜菀究竟是真是假,陆烁早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后来他又向秦师傅询问了那晚的情况,加上敬国公府私探消息灵通,陆烁顺藤摸瓜,刚回京师没有多久,就打听到了云州十八年前,一家林姓商户因为夜来失火、满门葬身火海的消息。 一次失火,竟满门覆灭!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若说这其中没点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别说陆烁,便是大街上随便拉过一个人来,想来他们也是不信的。 但这些东西,陆烁知道归知道,感慨归感慨,却也不会因为姜菀此时的这一番坦白就生出同情之心来。 这世上受苦受难之人何其多,但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的。 一个做匪徒作了十余年的人,一个怀揣仇恨蛰伏了十余年的人,陆烁可不认为,她会是什么良善之辈,会因为“经历相似”就生出什么惺惺相惜之心。 陆烁之前已经犯傻了一次,这次可不会再犯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烁这番心思快速闪过,心里立刻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眉头微微皱着,面上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讶异,神情迷惑的看着姜菀。 “什么之前现在的!”陆烁‘呵呵’笑了一声,道:“我和你从见面至今,拢共也才过了三月有余、两面之缘罢了!能有多大的变化,你今日这一番话,究竟是何意?” 陆烁这话说完,无视姜菀嘲弄的眼神,继续装傻道:“再者,你是姜府的嫡长女,我奉劝你一句,官家的女儿,便是能耐再大,也该以柔顺恭谦为主才是!万不该像现在这般,举止粗俗、似个山野莽汉一般,提刀乱走!更遑论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了……” 陆烁生平最恨旁人用“柔顺恭谦”等等繁杂的规矩来约束女儿家,但今时今日,面对姜菀这个娘子皮汉子心的假女人,陆烁说起这话来却是脸不红心不跳,讲的头头是道。 姜菀见他死不承认,“呵呵”冷笑了一声,道:“眼下没有旁人,我知道,你肯定早就猜出我的身份了,我们双方都握着对方的把柄,况且,咱们又无冤无仇的,既如此,你又何必隐瞒我呢?便是承认了又有何妨?我眼下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困于后宅,连害你的能耐都没有,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见陆烁紧紧闭着口,沉默着没有应答,姜菀也不恼,自顾自笑道:“实不相瞒,我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姜景华那老贼,以报当年……” “噤声!” 姜菀正说的兴起,陆烁就猛然提了声音,打断了她要说下去的话。 姜菀愣了一下,旋即期待的看了陆烁一眼。 陆烁面上又是震惊又是悲愤的,怒视着姜菀,心里却哼了一声,冷笑连连。 手无寸铁?困于内宅? 对于曾经的姜菀来说,或许是这样的,但眼前这个人……未必吧! 况且,他可没那么傻!这姜菀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向自己承认了她的身份?若说她没有半点的目的,陆烁是绝对不相信的。 他可不是刚出笼的雏鸟,听她简单抱怨了几句,就会没头没脑信了她的话。 “姜小姐莫不是魔怔了?” 陆烁肃了面容,冷声说了一句,称呼也已变成了生硬的“姜小姐”,以示他心中的愤怒。 “百善孝为先!姜伯父姜伯母生养了你一场,十分的不易!他们便是有再大的过错,你也不该生出怨愤之心来,更何况,你还口口声声言称他们是你的仇人!你的良心安在?” “良心?你跟我说什么良心?你可知道……” 姜菀见他死鸭子嘴硬,死活不承认,一时羞恼,张口就要骂人,但话到嘴边,她神情一凛,就又突兀的咽了回去。 她可真是糊涂了!现在可不是跟陆烁争一时长短的时候。 她还要借着陆烁父子的手对付姜景华呢! 她刚刚坦白那一番话,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只要他能帮着自己杀了姜景华那厮,便是他一直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 陆烁对此事似乎讳莫如深,想来自己便是跟他争执再久,也不会争执出个结果来!再者,这灵魂互换之事本就匪夷所思,陆烁又一直表现的与常人无异,这般情况下,便是自己突兀的说出来,恐怕也是没人信的,自己想要威胁他都不太可能! 既如此,就只能从陆烁的角度下手,急他所需了! 想到这里,姜菀就换了副神色,不再那么疾言厉色,而是柔声道:“你既然不信我,那我也不强求!只是你也清楚,姜景华一直跟随着高卓那厮,自你回京师之后,他可没少对付敬国公府……” 见她说到这个,陆烁才打起精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这姜菀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准备用利益诱惑自己了? “不论是半个月前的科举一事,还是今晚这宴会,你们敬国公府就一直是姜景华算计的对象……” 宴会? 姜菀说的这两件事,陆烁都是清楚的,没什么惊讶之处,但姜菀突然提到宴会? 刚刚他到枕山榭那一番经历,陆烁十分确定,那绝对不是姜景华与高卓两人的手笔,两人到底在酝酿着什么大招,陆烁离席的早,当真是半点也不清楚。 姜菀却突然提到了今晚的宴会。 难不成她知道姜景华今晚的安排不成? 虽然知道姜菀不可能轻易说出答案,陆烁皱着眉头,试探的问道:“今晚的宴会怎么了?” 第187章 是谁 其实他还想问,姜景华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是这话他却问不出来,姜菀明显怀着目的,自己若是太过热切,反倒给了她威胁自己的底气。 况且,即便自己问了,这人这般奸诈,必定也不会老老实实回答的。 姜菀见他果真感兴趣,却只轻轻一笑,没有理会他的询问,而是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父亲这次回了京师,必定要长期留在京师任职了,陛下对他十分的满意,应该是要破格提拔的!不过,高阁老与姜景华一直将你父亲视作是太子的心腹,前些日子就已商议好了,等陛下提出此事之时,要派人从中阻挠……” 说着,不待陆烁反应,她就靠近陆烁,附耳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陆烁听罢,不由抬头讶异地看了姜菀一眼。 倒不是惊讶于姜菀所说的陆昀任职之事!陆昀要留京师任职的事情,陆烁早就知晓,如今姜菀跟他说的,与陆昀父子之前猜测的并无不同。 陆烁震惊在,她刚刚耳语时所说的详细消息!里面竟然涉及到京师各家隐晦的关系以及数条重要的卷宗,这么全面而隐秘,便是他们陆府也从未听说过,姜菀是如何知晓得? 姜景华为官多年,为人也十分的谨慎,怎么会轻易就将这些朝政大事泄露出去?况且,京师重臣的府邸上,一般守卫最为严密的就是书房,那里集中存放着最为机密的文件,同时也守卫着功夫最强的侍卫。 也因此,姜菀虽是姜景华的女儿,身上又有些功夫,想要得到这些信息,怕也不太可能。 再联想起她先前所提的科举、宴会这两件事,这两件事也都十分的隐秘,姜菀却全都知道详情…… 陆烁可不相信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即便她以前是个功夫深厚、久经世事的贼寇! 难不成是有人特意告知她的? 但,自从回京师之后,陆烁就没有松懈过对姜菀的监视,他知道,姜菀回京师这几个月以来,可以说是闭门不出的,一直循规蹈矩的呆在内宅之中,这种情况下,她在京师自然没什么人脉,至少没什么有用的人脉。 既然这般,她这些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陆烁不由回想起她先前的身份——藤泉山匪首! 这是陆烁唯一能想到的人脉了。 难道她跟藤泉山匪众还有什么联系? 只是—— 陆烁有些迟疑。 即便藤泉山匪众能够接受眼前的姜菀就是林姓少年这个事实,但,在探听消息这一事上,恐怕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吧! 毕竟,他们虽说能力不小,但也不过是在晋州那块乡野之地罢了,想要把手伸到京师中来,伸到姜侍郎府上,恐怕还要再修炼个上百年! 那到底是谁呢?是谁本事这么大,还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姜菀想要杀了姜景华的心思? 姜菀不是姜菀这个秘密,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以外,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对,不止他们两个! 陆烁猛然想起另一个姜菀! 另一个姜菀—— 难道她还活着…… 若是她还活着,将这秘密告知了别人,那这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想到这里,陆烁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真实情绪,他先是圆睁着一双眼,蹙着眉头出神地凝望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才低眉敛手,低头思索了起来。 姜菀一直盯着陆烁看,自然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这副表情,她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心中满意,以为陆烁被自己这一系列消息息镇住了,不由笑了笑继续道:“至于你所问的宴会之事,我只知道,姜景华想要利用你父亲对付太子,至于如何对付?你父亲现在是河北道盐运案的重要知情人,若按常理来推论,单单凭着敬国公府与太子的关系,轩德太子必定不会对你父亲怎么样的!但这世上,最让人震惊的,往往不是那些合乎常理的事情……若这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比如死了人……” 姜菀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只眼神飘忽的看着陆烁。 陆烁沉着脸没有说话,心中却愈发焦躁起来。 姜菀前两个消息与事实都十分吻合,显然她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既如此,她此次所说的宴会之事,十有*就是真的。 高卓那老贼竟然打着这么个主意! 先前陆昀父子两个一直以为,高卓是想要设下陷阱,用手段逼迫陆昀当众讲出实情…… 果真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高卓竟出了这么一个破釜沉舟的狠招!这是要把轩德太子往死里整啊! 毕竟,陆昀这几年来的政绩好不好另说,但单单提起他治蝗一事,整个大齐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样一个人物,轩德太子若是为了一己私欲伤了他,怕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没了他,惠崇帝即便是想要善了,怕也不可能了! 但轩德太子如何,与陆烁无关,陆烁此时只担心陆昀的安慰。 此时距离他离开宴会,已经一个多钟头了,也不知宴会上有没有什么变故!陆昀先前虽做好了防备,但今日宴上突发的事情太多,先是邹柏寒未曾出现在宴会上,后来自己又被轩德太子借故引到枕山榭来……加之高卓如此狠厉的一招、必定安排的十分的周全,陆昀能不能应付得了,还是两说! 若是…… 陆烁不敢往下想了,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心弦颤动个不停,再也无法淡定下去。 父爱如山!陆昀这些年的关怀、教育都真真切切,仿佛一座稳固的大山一般!这山不仅给了他们依靠,也给了他们温暖的家的感觉—— 这山,如何能倒? 姜菀看他这个反应,心中却极为满意。 陆烁面上的担忧、焦虑不似作假,他明显就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既然能听下去,这就好了! 自己眼下被桎梏于后宅,虽有原先的兄弟暗中给自己传递消息,但仅凭他们的力量,想要扳倒姜景华这个三品大员,却是十分困难的! 敬国公府近来一直处于两派交互打压的风波之中,若能利用敬国公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倒是巧事一桩了! 野禅狐说兄弟还是她以为的兄弟咩?(不小心剧透了~)——————————看到大家都不喜欢姜小姐啊~好吧,其实姜小姐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因为这个,我准备了两套大纲的~我在评论区开个楼,有兴趣的来写个意见吧~支持还是反对,听大家的~ 第188章 拒绝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刚刚所说的这些全都是实情!” 末了,姜菀直视着陆烁,又添了一句,神情颇为笃定。 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烁闻听这话,精神瞬间垮了,刚刚的侥幸心理也全都消失不见。 陆昀现在究竟在何处…… “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们敬国公府一直处于姜景华的算计之中!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么一条毒蛇,若是放任他不管,日后迟早会成为你们陆家的心腹大患!这次的宴会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姜菀见陆烁面色忽明忽暗,迟疑不定,忍不住开了口。 陆烁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下眼前的姜菀。 不过三个月未见,姜菀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原先柔顺娇弱的姿态荡然无存,看起来戾气重了许多,半点没有大家小姐恭慎淑让的仪态。 相由心生! 她之所以会由一个娇小姐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全因骨子里住进了一个原本凶神恶煞的灵魂,这个灵魂,陆烁本应该是不喜欢的,甚至是厌恶的,但尽管如此,陆烁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所说的话确实分量很足,让自己不得不去相信。 正如她所说的,从回京师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高卓与姜景华两个主导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前几次陆府虽都平安躲过了,但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他便是再厉害,也无法保证,每次都能顺利逃脱两人的算计。 陆府确实是该做些改变了! 这些年的韬光养晦,使得外人渐渐将敬国公府当做了软柿子,想捏就捏,却浑然忘记了,敬国公府也是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亲自授予丹书铁券的重臣之家,在整个京师都算得上是头一份的! 但,道理是这般,这话却不能由个外人提出来,尤其是由眼前这个陆烁万分忌惮的人提出来。 “说到底,你就是想借着陆府的手除了姜景华!” 陆烁笑了笑,坦然道,“亲生父女,便是有再大的怨仇,又何至于此?” 姜菀见他虽仍在装傻,但面上已是一派冷然之色,心知他是听进去了,心中一喜,就道:“我便是说再多理由去说服你,想必你也是听不进去的,既如此,索性不说!你只要知道,我与姜景华有仇,而你们陆府也正被姜景华算计着就好了!他是咱们双方共同的敌人,双方的力量总比单方的强不是?” 这话没毛病! 可是,敬国公府又凭什么要和你合作? 单单凭着你红口白牙张嘴一说? 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前这人能不能帮着铲除姜景华还是两说,更何况,姜菀还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被引爆,到时若是反弹过来,把祸患引到姜府可就不妙了。 陆烁此时心内虽急,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他可不会因为姜菀的三言两语就昏了头,贸贸然信了她的话。 想到这里,陆烁不由肃了面容,看着她道:“陆府与姜侍郎有怨,那是陆府姜府两大家族的事!前朝波云诡谲,本就瞬息万变,今日这两家结仇,明日那两家结怨,这都是十分正常之事,姜侍郎算计陆府,陆府借机报复姜侍郎,便是有人看出来些端倪,想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最多道一句天道好轮回罢了!” 姜菀听罢这个,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不准备答应的意思了? “至于帮着你去对付姜侍郎?” 陆烁却没管她的情绪变动,而是笑了笑,双目闪烁道:“你们父女之间的恩恩怨怨,那是你们姜府自己的私事,你们两人要如何解决,全凭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们陆府跟你们可没有半点交情,若是掺和到此时当中去,怕是要被诟病一声多管闲事了!更何况……” 陆烁摇了摇头,继续道:“你这弑父的行径,本就大逆不道!陆府若是帮着你去杀姜侍郎,那成什么人了?不妥!不妥!” “你……”姜菀听他直接拒绝了,不由气急! 合着自己前面那一番话全都白说了?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人知道?” 姜菀辩解道,声音急切起来。 “这姜府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我全都了解个清楚!陆府若是想要对付姜景华,与我合作,岂不是更便利?我做这些,并不是想让陆府为我多做什么,也不会挟恩要求什么,只要陆府诸事顺利,我就算是达到目的了!如此,你竟还不满意?” 说到这里,姜菀心中又是苦恼又是委屈。 自己免费提供情报,也算是帮到敬国公府大忙了!更何况,自己并没有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也因此,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这陆烁为何要这般拒绝! 若非自己困于内宅,无法施展手脚,又何必如此苦苦哀求于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陆烁叹了口气,陆昀生死不知,他现在时间十分有限,实在不想与她继续纠缠下去了,直接拒绝道:“恕在下无能,还请姜小姐另请高明吧!” 你知,我知…… 呵呵,真的是你知我知吗? 陆烁十分确定,姜菀这些情报必定不是凭空得来的!并且,相比于姜景华而言,显然这背后之人更为可怕! 无声无息的就渗透入京师之中,且在高卓与皇后两派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他编织出了一条大网,将四皇子与太子两党全都网罗了进去,像摆弄小丑一般,静静地看着两派在前朝斗来斗去,而他则成了背后的掌控者,一切似乎都未曾脱离过他的视线…… 陆烁猜不透这人是谁,他也不是很想知道!毕竟,不论这人是哪一个,他既然这般大费周折,周旋于太子与四皇子之间,显然胃口不小。 姜菀有没有意识到她自己被利用了,陆烁不清楚!但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有这个人的存在,自己便是再蠢,也不会白白的进了他的陷阱,被他拿去当了枪使。 “瞻前顾后!看来外面的传言果真不错,你陆烁当真是个软弱无能的懦夫!” 姜菀眼见自己好话说尽,陆烁却还是直接拒绝了自己的话,不由万分的恼怒,柳眉一竖,开始口不择言的辱骂起陆烁来。 野禅狐说感谢666888zm投的两张月票~ 第189章 保证 第189章 保证 陆烁听到这话,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的声音平淡无波,道:“软弱不软弱,可不是外人一句话就能评定的了的,每个人心中都有论断!姜小姐若是觉得在下软弱,那便是软弱吧,你年龄小,又是女子,我理当对你宽容些。 ” 声音低沉,语气谦逊,话中的意思却半点也不客气。 这话算是踩到姜菀的痛脚了! 若说姜菀最痛恨什么?除了害她家破人亡的姜景华外,自然就是她眼下的女子身份了! 虽说这身份方便了她接近姜景华,但她三个月前还是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骤然间让她变成了个闺阁女儿,她心里怎会好受? 更何况,她虽作了匪徒,但也不是不学无术的,跟着先生读了些书,儒家的那些“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教诲,她自然也学了个透彻,对天下的女子一向是带着鄙薄的眼光来看待的,谁料自己竟一夜之间阴差阳错成了女人…… 姜菀越想越气,看向陆烁的目光也开始不善了起来。 姜菀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陆烁就直接开口打断她道:“姜小姐不必再劝,也不必使什么激将法,我相信,不论是我们敬国公府的哪一个人在此,都不会同意你的提议的,什么合作不合作的话,还望你日后不要再提!你今日的这番胡言乱语,我只当没听说过,也不会向外传出去半分,你尽可放心……” 眼见姜菀站在他面前,双目怒瞪着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陆烁不为所动,继续道:“还有,不论你听不听,我都要奉劝你一句,你身为女子,出闺之前,所仰赖的就是你的父兄,若是父兄倒了霉,你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要被人踩到泥里去的!这是做女子的无奈,也是现实!你要不要杀姜侍郎都与我无关,但你做这件事之前,还是多多想想你自己以后要何去何从,想想你娘与你兄弟以后要靠什么支撑……” 陆烁这句规劝之语,可以说是他最后的仁慈了,不过这仁慈却不是对姜菀的,而是对姜夫人以及两位姜公子的。 林家失火之事发生在十八年前,那时姜夫人还未曾嫁进府来,显然这事与她并无直接关系!但姜菀真正性情如何,陆烁并不清楚,若是她丧心病狂,连着姜夫人一起收拾了…… 姜夫人与母亲袁氏是结拜的干姐妹,为人也十分的和蔼,这样一位和善的长者,陆烁实在不愿她无辜遭殃。 姜菀却将这话理解成了陆烁的保证与妥协。 不说出去? 哼,便是没这保证,她也不怕! 自己与陆烁可以说是同一类人,身上都有着相同的秘密。 但他们两个又是不同的! 自己之前不过一个匪首、亡命之徒罢了,如今能活过来,已数侥幸,更何况,自己眼下只是后宅一个无足轻重的闺阁女子,实在不值一提。 陆烁却不同了,前途远大,又是陆知府唯一的嫡子,这般贵重的身份,自己与他,譬如瓦砾与美玉,拿瓦砾与美玉相撞,到底还是美玉受到的损失大些。 陆烁话尽,就不再说什么,尽管他心中对陆昀担忧不已,但眼下还是先解决姜菀这个麻烦比较好,因而,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面上镇定,等着姜菀回答。 姜菀见他这幅样子,愈发气不过,但她此次出来也有要事要做,既然这陆烁死活不答应,她也不再耽误工夫,于是抬了抬下巴,如同初见陆烁时那般冷哼一声,倨傲道:“白白的便宜你都不占,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既然保证不往外传,我相信你是个君子,定能言出必行,只希望你不要食言而肥才是……” 白白的便宜? 呵呵。 白白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有时候,人因为一时侥幸的心里去占了所谓的白白的便宜,却往往要付出几倍的代价去偿还。 陆烁可不稀罕去占她的便宜! 最好日后都形同陌路、不再相见才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烁木着一张脸,微微点点头,“姜小姐请放心,在下一定说到做到,你尽可放心就是!” “既如此,那便告辞了!” 姜菀得了他的承诺,虽仍旧因为目的未曾达到而心里郁郁,只是时间不等人,不知现在宴会那边进展如何,她心中焦急,自然不再耽误功夫,直接提出告辞。 陆烁点头示意一下,姜菀就猛的一个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见她消失在视线中了,陆烁才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上。 刚刚因为一直站在风口说话,夜里风大,如今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吹的差不多了,虽说仍旧有些皱巴巴的,但黑夜里倒是看不出是曾经下过水的。 这般便好了! 只要看不出下过水,狼狈就狼狈些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找到陆昀,把姜菀刚刚所说的话告诉他,以防他在今日的宴上发生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陆烁也不再耽误,他提起下摆,健步如飞,顺着来时的小道飞快的往宴上去了。 边走,他边绞尽脑汁,想着一会儿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来应付太子才行。 …… 另一边,轩德太子在姜景华的引领下,带着一群赴宴的官员及各家子弟,慢腾腾的往仰恩湖走去。 一群大男人,脚程极快,不过一会儿时间,众人就来到了仰恩湖湖畔。 远远地,轩德太子就看到枕山榭里亮着的灯火。 一片辉煌的灯火,在暗夜里格外的显眼,不止轩德太子,身边跟着的众臣自然也都看到了。 姜景华原本弓着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见到前方这通亮的场景,脚步顿了一顿,速度不动声色的慢了下来。 他慢慢移步到高卓身边,冲他使了个眼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枕山榭里里外外燃着这么多的灯火,很显然,此时四皇子与高俨两人定然都在里面! 这该如何是好! 轩德太子可是一国储君,若是他看到了四皇子与高俨两人,四皇子倒还好,高俨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白身,若是太子以此作伐,谁知道他会对高俨怎么样? 姜景华倒不是多么关心高俨,只是高俨是高卓目前最为看中的一个孙子,若是他出了事,高卓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这又是在自己的府上…… 想到这里,姜景华愈发忐忑起来。 第190章 惊叫 第190章 惊叫 高卓自然看到了姜景华递过来的眼色,但他却面色正常,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毕竟,他历经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眼下这事,在他心里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轩德太子虽然贵为大齐太子,但储君毕竟只是储君,就算发现了四皇子与高俨两个又能怎样?不过一句话的事罢了,到底没什么大碍,便是拿到惠崇帝跟前去说,也最多得一句苛责,不痛不痒的,他可不会担忧半分。 他眼下只是疑惑,轩德太子主动要带人来仰恩湖这边,究竟所谓何事? 这偌大的姜府,轩德太子并没有驾临过几次,更加谈不上熟悉了,无缘无故的,他为何突然提出要游湖? 来的这一路,高卓就一直在心里泛着嘀咕,如今看着灯火通明的枕山榭,高卓才算是回过味来。 枕山榭里只有四皇子与高俨两个,难道轩德太子是想拿这两人做文章不成! 不知怎的,高卓脑海里猛然闪过陆烁的脸庞。 陆烁在宴上突然被轩德太子派人叫走…… 为什么突然叫走他?如今一个多钟头过去了,也没见他会来,连陆昀也失去了踪影,这父子两个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越是仔细琢磨,越是觉得不对劲儿! 高卓心里渐渐敲起鼓来,面上微微露出一种惊诧与担忧交织的表情来。 轩德太子站在一旁,自然注意到了高卓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他心里冷笑了一阵,面上却依旧从容淡定,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似乎不经意一般,他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枕山榭,‘咦’了一声,诧异道:“仰恩湖旁的那处是何地,怎的如此亮堂,难道里面有人不成?” 边说着,他边冷冷的瞟了姜景华一眼,面色有些不善。 姜景华听着话头,心里一跳,连忙上前,想要解释几句,轩德太子却不打算听他废话,直接吩咐身边的福公公道:“福公公,你亲自走一趟,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何人?怎的本宫来了姜府,他竟然也避而不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轩德太子语气硬邦邦的,听着极是不悦!分明前一刻还是春暖花开,不过一瞬间,就骤然掉到冰窟中,这态度转变的着实突然,周围围观着的众臣心中都是一惊,他们不敢开口询问,却都微微抬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轩德太子的神色。 打量轩德太子的这么多双眼睛中,就有高卓与姜景华的。 高卓眉心一跳,看着轩德太子久久没有说话。 轩德太子这一趟果然是来者不善!他这话,分明是在指责枕山榭里的人对他不敬! 姜景华则是一惊,连忙转过身来,面对轩德太子跪了下来。 这大不敬之人就出现在姜府里!即便这人不是姜府的人,姜景华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这种罪名,姜景华如何能担? “殿下!”姜景华磕了个头,道:“今日宴上人来人往,想来是下人们疏忽了,您是大齐太子,这天下哪里有敢对您不敬的人?” 眼见得就要到最后一步了,轩德太子又怎么会听了他的三言两语就打消念头?因而,他只冷哼了一声,对福公公道:“去吧!尽快将那人给本宫找出来,本宫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殿下……” 姜景华眼见福公公抬脚就走,心里一急,不由抬起脸,又喊了轩德太子一声。 轩德太子此次的态度却很强硬,丝毫未曾理会姜景华的呼声,抬了抬下巴,示意福公公快去快回。 高卓见他这态度,虽然心中急切,可他也知道,此时再怎么求饶解释,轩德太子也不会退让半点的,因而,他就皱着眉头,冲着跪在地上的姜景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起身。 姜景华也反应过来,忙抖抖索索的站起身来。 是啊,他刚刚一时情急,表现的太过心虚,便是没事,也让人从中看出点事来! 轩德太子目的未成,是绝对不会退让半点的,他此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福公公得令,加上来时他就知道今日要发生些什么,唯恐错过了好时机,因而,他半点也不敢浪费时间,行了一礼,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往枕山榭去了。 轩德太子见他走了,这才转过身来,似模似样的欣赏起夜色下的仰恩湖来,面上还微微带了些笑,似乎将刚刚的发火忘了个干净。 众臣望着轩德太子,不由面面相觑。 便是喜怒不定,也不是这么个不定法!轩德太子的转变太过突然,众臣都从中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们看看轩德太子,又偷偷看看高卓,沉默着不敢再说话。 此时的气压实在太低,他们还是低调些比较好,免得平白将灾祸波及到自身身上。 轩德太子可不管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眺望着仰恩湖,就见湖面不大,修建的却极为精致,此时五月已至,湖面上绿色的植物渐渐多了起来,一层层铺在湖面上,看着极具生机与活力,加之姜府在草木一物的布置上颇为精心,因而,眼前的景色倒是十分的赏心悦目,令人一看就渐渐沉静了下来。 轩德太子看的入神,高卓与姜景华两个则在一旁等的焦心,现在一切都是未知的,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真的能将人逼疯。 时间倏忽而过,不论在场众人究竟是何心思,期待也好焦虑也罢,此时他们全都闭口不言,静静等待着福公公将枕山榭里的人带到轩德太子来。 在这片安静之中,枕山榭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啊—— 是福公公的尖叫声,其间还夹杂着两个小太监的大喊声。 福公公年已老迈,原本因为去势而变得尖利的嗓音,随着事件的匆匆流逝,变得更加的刺耳尖锐,他此时尖叫一声,就如同魔音穿耳一般,在整个仰恩湖上空回荡,显得有些怪异和恐怖。 然而,听在轩德太子的耳中,这尖利的声音却如同天籁一般,因为,这意味着成功、意味着有情况!轩德太子眼睛骤然一亮,闪过兴奋地光芒,如同见血的野兽一般,恨不得立时就走到枕山榭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野禅狐说 推荐公子容安的《萌妹以逑》:“你制杖吗?” “不,我贩剑。” 年轻的小白瓷总想着搞个大新闻。 武林大会当天给师父下药,害得江湖怪医在榻上躺了一个月。 领着小黄鸡去看热闹被绣球砸中,差点抱回来一个美娇娘。 大婚当日染上风寒也要翻墙出逃,一拐弯却和自己的夫君撞个满怀。 话说……现在往回跑还来得及吗? 多年后,在江湖中混迹的小白瓷转头看着身旁的小黄鸡,笑道:“江湖剑影,亦可赛艇。” [蠢萌制毒少女×精神分裂皇子,轻松向,请不要在阅读时尝试吃饭、喝水等高危动作。] 第191章 惑言 “啊——” 又是一阵尖叫声。 这声音着实尖利怪异,在黑暗中显得极为响亮,站着湖边的众人自然全都听见了,也许是这声音过于毛骨悚然,也许是这氛围过于紧张,他们的面色也跟着扭曲起来。 尤其是姜景华,更是皱紧了眉头,饱满的双颊也跟着微微颤抖,今日出乎预料的事实在太多,饶是他再怎么淡定,也在无意之中失态了多次了。 轩德太子心内却是高兴不已。 事情紧急,半点不得耽误!因而,他立马转过身,就着月光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臣,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压制住快要溢出来的喜色,皱眉对着众人道:“福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一向稳重自持,也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让他如此失态!” 有那眼明心活的,立刻反应过来,应承道:“福公公资历再怎么老,到底只是个侍从,平常倒还罢了,一遇到大事,怕是难以应付!我看福公公刚刚那一声,叫得声嘶力竭,怕是事情不小,还得要殿下您来主持大局才是!” 这话正对了轩德太子的心思,他面上一笑,正要开口赞同,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卓却在此时开口,阻止道:“不可!” 轩德太子眉头一皱,看着高卓道:“不妥?为何不妥,难不成,高阁老觉得本宫没法处置此事吗?” 轩德太子面上不悦,心中也有些焦虑! ‘捉、奸’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个时机! 刚刚福公公那声尖叫,肯定已经惊动了枕山榭里的人,这里到枕山榭又有一段距离,若是高卓一直在此跟他扯皮,浪费了时间,让枕山榭里的那两人反应过来,有了喘息的机会,那他今日这一番筹谋岂不都付之东流了? 想到这里,轩德太子面色也阴沉下来。 “老臣不敢!殿下乃是大齐储君,现下身份最尊贵的就是您了,若是您没办法,谁还有资格有办法呢?” 高卓拱了拱手,恭敬道。 尽管刚刚那声尖叫让他心悸不已,知道枕山榭那里必定是出事了,但高卓还是尽快冷静了下来,并迅速找了理由,试图阻止轩德太子。 这话一出,虽说高卓是他的宿敌,轩德太子仍旧觉得身心舒畅,十分的熨帖。 也无怪乎惠崇帝这些年对高卓格外看中和恩宠了,这拍马的功力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不过,舒畅归舒畅,轩德太子可不会因为这个就昏了头,他的眼神愈发冷厉起来,紧紧盯着高卓,似乎他不给出个合理的理由,就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也正因为您身份尊贵!老臣才要阻止您!” 高卓神色未动,低眉敛首,继续道,“听福公公刚刚那声喊,枕山榭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好,若是有个什么污糟的事,岂不是污了您的眼?更甚者,若是里面潜伏着什么乱臣贼子……” 高卓说到这里,抬起头,斜了刚刚那个提议去看的官员一眼,道:“您身份贵重,若是不小心……咱们站在这里的人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往上赔的!为了您的安危,还望您三思啊!” 高卓话中带着笃定,好似确定那边会有危险一般! 轩德太子听了这话,也不由迟疑起来,他现在也开始不确定了!自己那一番安排好是好,但,谁知道姜府会不会将计就计,明知道他有这个打算,在那里设好陷阱,专等着他往里跳呢? 在轩德太子皱眉深思之时,周围围观着的众臣也都交头接耳,嘀咕个不停。 正在这时,站在轩德太子身旁的一名近臣突然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刚刚福公公出发之时,下官就仔细观察过高卓的面色,他十分的惊慌,显然也没预料到咱们会突然来这一招,加上他刚刚那话又模糊不清,所以下官觉着,他不过是拿话迷惑您罢了!您大可不必忧心!再者,就算真的有陷阱,咱们是一群人同去的,又有众多近臣护在您身前,您根本无须担心安危问题!反倒是咱们那计策,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找这么巧合的机会,可就很难了!” 轩德太子听了前半段没什么感觉,听到后半段,倒是豁然开朗,眼前一亮,道:“爱卿所言极是!眼下该忧心的,不是咱们,应该是高卓那老贼才对!” 说完这话,不待这名近臣点头赞同,轩德太子就转过身来,看着高卓道:“高阁老过于忧心了,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但眼下咱们有这么多人在,有何可怕的!你们——” 轩德太子扫了一眼站着的群臣,道:“若是心里胆怯不想同去的,尽可留在此处,等待消息就是!” 说罢,还特意看了一眼高卓,眼中带着丝丝的挑衅。 众臣一听这个,哪里敢应,忙山呼海啸般大声应是。 高卓依旧低着头,面色不变,暗自却叹了口气。 他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但眼下这种情况,轩德太子是铁了心要带着众人一同前往,他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意了。 无奈,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既定了要前去枕山榭,加之轩德太子此时心急如焚,因而,众人半点不耽误时间,加快脚程往枕山榭走去。 不到半刻钟的情况,众人就到了枕山榭门口。 此时,除了两个小太监正在门口守着,枕山榭外再无其他人,只有屋子里不是传出的缕缕的声音,提醒着屋内还有人在。 这两个小太监,正是刚刚跟随福公公一同前来的那两个,此时他们面色惊惶,手足无措,不时回身向门内看上一眼,却又踌躇着不敢向前。他们一见轩德太子等人过来,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快步跑到轩德太子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轩德太子见此,不由有些疑惑。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轩德太子问道,“福公公呢?” “殿下……殿下……还请您救救公公!” 两个小太监惊惶不已,一迭声的向轩德太子求救,哭的凄凄惨惨,涕泗横流。 轩德太子见此,不由怔住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来捉奸的吗?为何要救福公公?难不成真跟高卓刚刚所说的那样,这枕山榭里有什么额外的安排不成? 野禅狐说感谢juneyue投的一张月票~感谢酥闲闲投的一张月票~ 第92章 菊花残 “到底怎么回事?”轩德太子心里乱乱的,不由大吼了一声,“哭哭啼啼地有什么用,还不快点说清楚!” 周围官员听此一问,全都竖起耳朵,尤其是高卓与姜景华两个,更是如临大敌一般,他们刚刚也听到了屋子里传出的奇奇怪怪的声音,显然事情比他们预想中的要复杂多了。 两个太监被轩德太子大声一喝,顿时忘记了哭,忙抖抖索索道:“是四殿下!是四殿下在里面!奴婢们刚刚来这儿传您的旨意,谁知道还没进去,里面突然冒出来一名侍从,是服侍在四皇子身边的德公公,他二话没说就将福公公拉了进去,福公公自进去之后,一直惨叫连连……呜呜,奴婢两个因为离得远,这才免了一难……也不知福公公现在如何了,已经好一阵儿都听不到声音了……殿下,殿下,还请您快救救福公公哪!” 说着,就又磕起头来。 原来刚刚那几声惨叫,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怪异或者可怕的事,也不是为了通风报信,而是因为被抓而惨叫? 轩德太子的近臣闻此,面上俱都露出一阵失望的神色来。 轩德太子却是眼睛一亮。 两个小太监说了这么多,轩德太子却只听到“四殿下”这三个字。 好啊!只要四弟在此就好,那就证明还有戏可唱!至于福公公如何,是死是活,他半点也不关心。 “是四弟在里面?”轩德太子问道。 “是……” 两个小太监的声音有些迟疑,四殿下在不在里面他们也不确定,他们只是看到四殿下的随身内侍罢了。 “快开门!”两人话音一落,轩德太子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也不去探究他们话中的真假,立马吩咐身旁的侍卫道:“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殿下不可啊!”高卓这时方才不安的上前,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刚刚的惨叫老远就能听到,十分骇人!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您身份贵重,万不可以身犯险!老臣看,您不如回避一下,让姜侍郎派府中侍卫进去一探究竟,若是没什么问题,您再进去也不迟!” 这劝诫之语与来时的话倒是如出一辙。 没什么问题? “高阁老,你难道没听到吗?四弟也在里面。” 轩德太子冷哼一声,哂笑道:“你现在让我回避,是什么意思?若是里面真有什么危险,四弟困在里面,我却袖手旁观,只顾自己安危不管不顾,岂不是让百姓道皇家子弟不孝不悌吗?” 高卓眉心一跳,他刚刚一时慌乱,倒真的没有思虑周全,以至于话中的把柄被轩德太子抓了个正着。 屋子里又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声,声音百转千回,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高卓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来愈浓烈,他顾不得其他,硬着头皮道:“您是储君,与四皇子相比,自然是您的安危更加重要些!” 这话是高卓这些年来最不想承认的,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却不得不说出这些。 轩德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了高卓一眼。 若是在平时,轩德太子可能会认为他这话实在故弄玄虚,是在故意激将!但今日这一出是他一手主导的,此时一听,这话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开门!”轩德太子喊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高卓。 “快点开门!你们——” 轩德太子指了指围观者的内侍,“快点进去,看看四弟现下到底如何了!” 有些不明就里的太子近臣,闻听轩德太子这声吩咐,再想起高卓刚刚那话,不由有些迟疑,但想到轩德太子说一不二的性格,到底不敢上前再劝。 “殿下——”有人开口阻止。 “开门!” 内侍不敢违背吩咐,忍着不安与惧怕,犹豫着走上前去,想要打开枕山榭紧闭着的大门。 门竟然从里面被反锁了! 身后轩德太子的催促还在继续,内侍们无法,只得齐齐上前,用身体撞起大门来。 撞门的声音不小,里面却动静依旧,一丝变化也无,显然是事情成了,轩德太子不由更加兴奋。 来回撞了数十下,只听“哐当”一声。 门终于开了。 外面候着的众官员,甚至是轩德太子自己,见到门内大厅里的场景之后,却都惊的瞪大了眼睛。 天,他们看到了什么! 白花花的*! 满眼赤果果的*,不断地纠缠在一起。 四皇子的,高俨的,众多侍卫的,甚至福公公也在内。 数十个人,竟全都聚集在花厅内,肉|体横陈,***的纠缠在一起,见到那么多人进来,竟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尽情的狂欢着。 原本身娇肉贵的人儿,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露出最淫|荡的丑态来。 满地菊花残…… 其中最惨的要数四皇子!竟被好几名侍卫压在身下,反抗不得。 此时他正匍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叫着,双颊上两抹不正常的潮红之色,面上一层层的汗,臀部也渗出一滩血迹来。 覆在他身后的那名侍卫,眼见众人进来了,却双目赤红,半点也不惧怕,依旧使尽蛮力前后摆动,那孽物狰狞巨大,在抽动中竟带出一缕缕的血迹来,每摆动一次,四皇子就如猫一般哼叫一声,这哼叫声一波三折,似乎很是享受,场面极为旖旎。 哈!果然成了! 轩德太子兴奋不已,虽说没有在场中找到陆烁的身影,且此时看到的场景也与之前所预料到的完全不同,这却丝毫未影响轩德太子的激动地心情。 “殿下——” 众臣们呆愣了几秒,瞬间就反应过来,凄厉的叫了一声,声音颇为急切。 至于高卓与姜景华两个,则完全震惊的失了声,浑然忘记该作何反应了! 太子近臣看了看眼前这副污秽的画面,忙用手臂碰了碰轩德太子,示意他赶紧上前制止眼下的这出闹剧。 众臣既然都看到了,这出闹剧也该结束了,若是任着它继续发展下去,那就是轩德太子不“友弟”了。 轩德太子被这一碰,也从兴奋惊喜中回过神来,他扬声问道:“四弟,你真是糊涂了!好好一个皇家子弟,竟自甘堕落,趴在一个男人身下承|欢!真是有辱斯文!” 说着,又招呼身边的侍从道:“你们,还不快上前去,把他们拉开,再给四弟和高公子好好收拾收拾!” 野禅狐说感谢听-海-哭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吃可爱长大的撕家打赏的100币 第193章 彻查 侍从们呆愣了两秒,这才手忙脚乱的上前,试图拉开纠缠在一起的众人。 谁料,这些人好似上瘾了一般,推开侍从们上前拉他们的手,哼哼唧唧的不舍得分开。 侍卫们倒还罢了,但四皇子与高俨两个却都是金贵人儿,侍从们不敢使用蛮力,拉了几次未果之后,回头用眼神征求轩德太子的意见。 “殿下——”高卓见此,再也忍不住,不顾的轩德太子在此,失声叫了一句。 轩德太子冷哼一声,嘴角一弯,不理会焦急的高卓,双眼只盯着大厅之中、紧紧抱在一起、相互舔蹭个不停的的表兄弟两个,只觉得心花怒放! 这般桃色之事,又事涉皇家,加之这两人又是表兄弟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劲爆,想必不出今晚,整个京师就都要传遍了。 “还愣着干什么!”轩德太子肃了面容,斥道:“现在可不是讲究的时候,还不快将两人拉开!” 侍从得令,这才走上前去,硬拽着将两人分开来。 两人的*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高俨倒还好些,四皇子整个后庭却染满了血迹,侍从们才将他扶起来,那后面就汩汩流出一注黄水来。 这般污秽的场面,可以想象这处刚刚被摧残的有多猛烈。 众官员见此,不论心中有什么想法,却俱都捂着面,不敢再多看。 “高阁老!” 轩德太子眼见目的达到,任着侍从们给两人收拾,他则转过头来,叫了高卓一声。 高卓显然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听轩德太子叫他,神情恍惚了一阵儿,这才回过神来。 “你看看,得亏本宫刚刚叫人开门了,不然,四弟还不定会成什么样呢!啧啧啧……没想到您家的二公子竟也在这!哎,这可不是什么好癖好啊,阁老您今日回去了,可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趁着他年轻,尽快给他纠正过来……” 语重心长的语气,却说得高卓脸色铁青,一双浑浊的眼睛更是死死瞪着轩德太子,恨不得生剥了他。 轩德太子冷哼一声,没理会高卓的脸色,转头看向姜景华,道:“姜爱卿可真是有本事,办的一手好宴哪!” 姜景华早就被今日这番变故下的两股战战,听到轩德太子这一声叫,直惊的双腿一软,跪在了地面上。 “一个是皇家贵胄,一个是高阁老爱孙,居然都在你这府上出了事!哎~先前他们二人缺席晚宴,藐视本宫的罪名,本宫都可以忽略不计,但眼下——” 轩德太子指着仍旧神志不清、浑身颤抖的二人。 “两人居然在你府上出了这等事!这断袖之癖,父皇最是厌恶,且今日还是数十人一起,不讲尊卑,大庭广众之下聚众******你若不给个交代,别说本宫了,便是四弟自己,想来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姜景华已叫今日这一出出的变故折磨的快要疯了,听了轩德太子这话,他浑身颤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自然要给个交代!”没待轩德太子开口,高卓就脸一拉,沉声说了一句。 这口气着实不好,围侍着的大臣们两边都不敢开罪,俱都沉默着,一时场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轩德太子见高卓不想罢休的模样,挑了挑眉,道:“看来高阁老对此事也赞同……” 他的声音拉的老长,末了,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姜景华一眼。 高卓可不理会轩德太子的挑拨。 还是尽快减弱此事的影响最为重要!这事已经被这么多人看到,遮是遮不住了,眼下唯有疏通这一条道可走了。 “殿下!”高卓拱了拱手,“四殿下自幼饱读诗书,不可能做出此等秽||乱之事,且刚刚诸位也都看到了,四殿下与其他几人,俱都神志昏迷,拉都拉不起来,明显是被人下了药的。殿下身份尊贵,今日若是不查清楚,揪出背后小人,不单会影响皇家威严,若是日后圣上知晓了,怕是难平雷霆之怒啊!” 这话一出,不仅姜景华身子一抖,连轩德太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威胁自己? 哼!他可不怕!此事,除了引人过来之外,他什么都没做,更何况,那本该被引过来的陆烁还不在现场,什么证据都没,便是查,也不会跟自己扯上半点关系。 想到这儿,轩德太子面上笑了笑,道:“好!既然高阁老都同意了,姜爱卿是阁老的门下弟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今晚就好好将此事查个彻底!” 说罢,他也不理姜景华哀求的目光,转而看向垂首站立在后头的内侍道:“你——去,现在就到太医院,传本宫口谕,找来几个最老实可靠的太医过来姜府,查探这枕山榭中可有异状。” 那内侍闻言,点了点头,就匆匆退下了。 “至于查案之人!” 轩德太子看向高卓,“此事事涉四弟与高公子的名誉,实在不宜大张旗鼓,诸位都是朝廷栋梁,想必于解案破案一事上,必定各有高招,实在无须再另找旁人了……高阁老看看,本宫这番安排怎样,可有不妥之处!” 名誉!名誉个屁啊! 这么多张嘴在这,这事就相当于昭告天下了,哪里还能瞒得住。 高卓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只是他却不敢发泄出来,瓮声瓮气的接口道:“太子安排的极是!老臣并无异议!”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轩德太子以及围侍着的众位官员、内侍们,就站在此处,静静等待宣旨太监找回太医来。 而枕山榭的西北角,默默听着墙角的姜菀,见轩德太子下令要彻查此事了,才将手中的药包扔到水中,待它们全都化尽了,这才潜到水底,轻手轻脚游走了。 内侍腿脚极快,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将三位太医带了回来。 而此时,四皇子与高俨两人,被内侍们反复用冷水软巾擦了一阵脸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高卓倒是没什么反应,除了身体疲惫些外,与寻常无异。 四皇子却不同了,他是被人压在身下蹂||躏的那个,清醒之后,只觉得菊花一紧,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直钻顺着肠子直钻心底,疼得他脚趾一勾,险些失态哼叫出来。 第194章 避嫌 “殿下,您觉得如何了?” 听到四皇子“嘶”的一声,终于醒了过来,高卓顾不得去理会高俨,立马就走到四皇子身边,温声询问了起来。 四皇子一直处于混混沌沌中,除了后庭不断传来的疼痛外,整个人都无知无觉的,更加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阁老……” 良久,他才认出眼前之人是他的外公,他眼神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紧盯着他的视线,虚虚应了一声。 “殿下!”高卓声音有些呜咽,“您是被奸人害了!” “是奸人害您成了这幅样子!” 高卓又重复了一遍。 群臣听到这个,面面相觑,只作没看见没听见,唯有轩德太子往这边瞟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您现在可还有印象,知不知道刚刚是谁闯入枕山榭里,给您下了药?” 高卓见四皇子仍旧迷迷糊糊,不由心急起来,又问了一句。 “高阁老!” 没待四皇子反应过来,轩德太子就先冷冰冰的大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一向精明强干,怎的如今竟犯起糊涂来了!四弟刚刚是个什么模样,你又不是没看见,整个……嗯,都被那胆大包天的侍卫捅破了,留了一大滩血迹,此时你不想着让太医为四弟诊治一番,怎的先问起奸人是谁来?” 轩德太子虽有心让四皇子更加难堪,只是他到底饱读诗书,“后庭”两字如同冻结在嗓子里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尽管如此,周遭围着的众官员听到“捅破”、“血迹”等等字眼,还是忍不住遐想起刚刚的事情来。 “难不成,在你心里,四弟的安危竟还比不上这些琐屑重要?” 当然是四皇子的清白更加重要! 高卓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只是碍于身份,到底不敢说出来,他的脖子梗了又梗,良久才道出一句:“是老臣关心则乱,一时糊涂了!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轩德太子见他服软,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转头看向在一边候着的三位太医,指着其中一位道:“有劳太医了!还请您为四弟好好诊治一番。” 那太医骤然被传唤至此,虽不知前事如何,但他到底混迹朝堂多年,眼见四皇子面色惨白,而轩德太子与高阁老也是一副争论不休的样子,就知道今日事情不好。 因而,乍然听到轩德太子这一声唤,他心里慌乱了一阵之后,就告诫自己,此番一定要小心为上。 “是!” 太医中规中矩的应了声是,这才缩手缩脚的走上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为四皇子诊起脉来。 众人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太久,因为轩德太子很快就吩咐另两位太医道:“你们二位也都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医术高明,想必那些污糟之物你们定也十分了解……” 两名太医听到‘污糟之物’,双目一凛,诚惶诚恐跪地道:“我等才疏学浅,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心中却暗暗后悔! 这一遭真是来错了,今日明显是四皇子与轩德太子在打擂台,若是顺了这方心意,就必定得罪那方,相反也是同理,实在是棘手。 轩德太子没理会两人的纠结,而是询问周遭的官员道:“若是要下药,必定是从吃食上、或者香料上下手了,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官员听此,忙连声应是,道:“正是如此,还是殿下思虑周到!” 心里却暗暗纳罕:看轩德太子的反应,好似真的要解决此案一般,难道今日这桩事,果真不是他做的吗? 高卓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想到这些年两派的对立,不过须臾间,这念头就被他打消了。 “既如此——” 轩德太子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内侍,道:“你们,去将这枕山榭里一应茶水点心等吃食、还有各个香炉里的香料等,全都收敛过来,以供两位太医查验。” 高卓闻此,抬头看了轩德太子一眼,没有说话。 内侍们正要屈身应是,轩德太子却突然摆了摆手,道了声“等等”。 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围侍着的官员俱都看向他。 轩德太子恍若未见,转头看向高卓,似笑非笑道:“这些内侍都是本宫的人,若是单单让你们去查验,有人心里怕是会不痛快!本宫本是好心,若是让人疑心到本宫头上,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殿下是储君,有谁会不信任您!” “是啊是啊!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殿下放心吧,无须避嫌!” …… 高卓却始终看着轩德太子,好似没听到一般。 虽什么都没说,但这沉默的态度却已表明了他的立场。 众臣见此,附和声渐渐小了起来,室内一时静默。 死一般的静默。 “周爱卿!曹爱卿!顾爱卿!”轩德太子笑着唤了一声。 被唤到的周尚书、曹翰林、顾府尹三位大人纷纷出列,众人一看,都是朝堂上的德高望重之辈,尤其是顾府尹,向来刚正不阿,轩德太子选他,倒真是选对了。 “他们三人都是朝中重臣,人品端正、不偏不倚,想必诸位对此应该没什么质疑吧!”轩德太子说道。 诸官俱都点了点头。 连高卓也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刚刚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妥,但他却眼下不得不这么做,谁知道轩德太子会不会借着查案之名节外生枝、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既然诸位都认可!”轩德太子笑了笑,对着三人道:“就劳烦三位爱卿,屈尊跟着几位内侍仔细查验一番,看看这室内到底有什么蹊跷!” 三人半点为难之色也无,听轩德太子如此说,拱了拱手,立马沉声应诺。 尤其是顾府尹,面色庄重,一派肃然,众人见此,就知道,这位顾府尹必定是不追查到底决不罢休了! 待搜查的人走了,轩德太子这才转过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四皇子。 至于高俨,虽说他像条老鼠一样,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一下轩德太子,但此时他不是重点,轩德太子见他遭殃虽心中快意,现下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野禅狐说感谢王爆爆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宫紫公子打赏的平安符,感谢吃可爱长大的撕家打赏的平安符,感谢书友170204214140075打赏的两个平安符 第195章 解释 他在看着四皇子,四皇子也在看着他。 四皇子双目泛着血丝,此时因为愤怒,眼白突出,看着十分可怖。 四皇子刚刚就已醒了过来,臀||部火辣辣的疼痛,对他来说如此熟悉,他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格老子的,一向只有他骑人的份,今日竟被人骑了! 这感觉,既恼火,又羞耻。 尤其当他看到身边围着的众官员之时,这羞愤之意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的断袖之癖,可以说是昭告天下了!日后会面临些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 “四弟,你总算是清醒了!”轩德太子翘了翘嘴角,声音中带着些怜悯。 四皇子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皇兄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弟弟若是不醒,岂不是辜负了你的这番安排?” “殿下!”高卓看着四皇子,叫了一声。 一时间,室内众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这三人身上。 “您受委屈了,眼下身子不妥,还是多多休息吧!太子殿下早就安排妥了一应事宜,定能抓到这幕后黑手,您尽管放心就是!” 说罢,眼神直直的望着他,冲他不断地使眼色。 四皇子虽气恨,到底没有昏了头,见高卓出言阻止,冷哼一声,也就不再多说。 高卓这才轻吁口气。 眼下说多错多,还是低调些好。 “高阁老说得对,人常说肝肠寸断最为痛苦,你那处刚刚流血甚多,想必受伤不轻,眼下还是好好养伤才是!” 轩德太子却不肯罢休,他笑着说出这一番话,句句都如刀子一般,割在四皇子的心上,四皇子两眼一瞪,险些又要发火。 轩德太子自顾自道:“你放心,刚刚欺侮你的那几名侍卫,本宫已经吩咐了宫中内侍,将他们全部剁成肉酱、扔出去喂狗了,也算给你出了口恶气了!至于这背后使坏之人,有在座诸位大人在,想必也能查个差不离……” 什么鬼的欺侮? 若非高卓连连向他使眼色,四皇子早就暴跳如雷了! 轩德太子却还嫌不够,见那个诊脉的太医收起用具,显然已经诊治完毕了,就问他道:“怎么样?四弟这伤情可还好?本宫听人说,那外头红粉楼里的小倌一向短命……刚刚四弟被蹂||躏了多次,那处的伤着实严重,实在是……若是太医发现了什么不好之处,可一定要如实禀报,万不能因为避讳,错过了诊治机会啊!” 这话着实狠毒,别说四皇子,就是冷静下来的高卓,此时也有些恼怒起来。 “皇兄将弟弟与那种烂人相比,究竟是何居心?弟弟身体好着呢,且还死不了……” 四皇子直起身子,骤然吼了一声,谁料动作太大,后面那处又疼了起来。 虽说他极力忍住了,但面上的抽搐却瞒不过在场之人。 “既然人人都那样传,必定有它的道理,四弟切不可大意了!” 轩德太子面上笑意更深,道:“皇兄也是为你考虑,你可不能不识好人心!太医,你说呢?” 诊脉的太医听他一问,惊的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直吓得冷汗直流。 “殿……下,”太医声音有些颤抖,“还是……应该……小心为上,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这话一出,四皇子冷冷的目光立刻射向了他。 太医眼睛一闭,继续惶惶道:“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四殿下面无血色,虚汗连连,加之唇瓣干裂……明显是纵…欲过度以及失血过多……老臣虽没有亲眼看患处,却也知道,情况应不至于太严重,四殿下这阵子只要卧床休息,莫要轻举妄动,老臣再为您开一服方子,想必过个五六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原来是个左右逢迎的老滑头! 轩德太子眼睛一眯,正要继续讽刺两句,外头就突然有内侍进来,附在轩德太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众臣见此,不知是何缘故,不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起来。 “还不快请他们进来!” 轩德太子眼睛一亮,笑着看了四皇子一眼,吩咐内侍道。 说着,还颇为仁慈的唤起跪倒在地的太医,免了对他的责问。 太医后怕不已,抬起衣袖默默擦汗之时,就见外头进来两个人。 竟是陆知府以及一个面生的少年。 太医觉得面生,室内其他人却不会,众官员见到这父子两个,想想他们离席的时间,再联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不由瞳仁一缩。 至于四皇子,看着那少年的眼神中却透出一抹复杂之色来。 “两位爱卿,如此行色匆匆的,刚刚到哪里去了?久不见你们,你们父子两个是怎么聚到一块儿去的!” 轩德太子抬抬手,免了父子二人的礼,笑着问道。 这话一出,室内诸人、尤其是四皇子与高卓两个,全都直直的望向站在花厅正中央的父子两人。 这两人失踪的时间与枕山榭事情发生的时间实在过于巧合…… “殿下!还不是这孽子——” 陆昀行了一礼之后,方才用手指了指陆烁,露出一抹羞赧之色来。 “刚刚殿下体恤,使人带着他下去换衣,谁料他离席过久,下官不放心,这才离席去找……” “嗯——”轩德太子闭了闭眼,示意陆昀继续说下去。 “这孽子长于乡野,不知天高地厚,见姜府小厮领着他直往偏僻之处走,竟打昏了小厮,私自跑了回来……” 室内众臣听此,不由眼睛一缩,目光惊疑不定的望向陆烁。 四皇子冷厉的眼神却渐渐柔和下来。 陆昀所说的话,与那小厮刚刚承认的倒是如出一辙。 陆昀对众人的打量恍若未见,他看着陆烁,骂道:“孽子,还不快跪下向殿下请罪!殿下为人宽和,又一向爱重臣下,你算什么台面上的人,难不成殿下还会为难你不成!在小地方呆了几年,你倒是越发小家子气起来……” 轩德太子听完这话,不由眼神一闪。 陆烁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殿下恕罪!那姜府小厮鬼鬼祟祟的,小的又从师傅那里听多了奸佞小人图谋不轨暗害人命的事,一时糊涂,这才犯下大错,并非藐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陆烁将“姜府”二字咬得极重,加之他话中又提到什么“奸佞小人”之类的话,一时间,屋子里诸位俱都联想到前次府试之事,他们看看姜侍郎,又看看陆昀,慢慢回过味来。 第196章 指认 这小兔崽子! 姜景华原本正缩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陆烁话中提到姜府,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虽又惊又惧,却也没糊涂,陆烁这解释里暗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可不就是在说他们姜府图谋不轨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轩德太子。 轩德太子一向视自己为眼中钉,会不会借此…… “呵呵!”轩德太子尚未搭话,角落里却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这笑声十分的突兀,众人忙循声望去,原来是自来了枕山榭之后、一直沉默未言的岳阁老。 岳阁老浑不在意他人打量的目光,他抚须笑了笑,道:“什么奸佞小人、暗害人命的,这混账话在京师里可不能乱说。” 这是要闹哪一出?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陆大人哪!”岳阁老看向陆昀。 “你家里这小郎君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你可不能耽于朝政,疏忽了对他的管教,这些话本子、奇闻怪谈之类,听听就好,若是让他上了心,耽误了正经学业,那就不妙了!” 陆昀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不过须臾,他就恢复过来,拱手对着岳阁老行了一礼,道:“阁老所言甚是!下官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孽子私下里竟喜欢听这些,以至于做出这等不合规矩之事来!回头定当对他严加管教,断了这些不着调的念头。”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严厉起来。 陆烁就如同京师里犯了错受罚的官家子弟一般,对两人的话唯唯应诺。 诸官见此,虽无一人插话,暗中却都交换了个眼神,神色莫名。 听罢岳阁老与陆昀两个的对话之后,轩德太子却是一副不为所动、势必要追查到底的表情。 他脸色未变,眼睛却紧紧盯在了陆烁穿着的那身衣服上。 轩德太子虽对陆烁关注不多,却也知道,他现在身上所穿的,依旧是刚刚宴上的那身,只因他两条衣袖上一道道刀剑的划痕还在,再加上这衣服皱巴巴的,原本材质极好的锦缎变得黯然失色,在光鲜亮丽的众人之间,就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是出去一趟而已,怎的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轩德太子笑了笑,看着陆烁道:“难不成真像你所说,姜府的小厮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今日宴上行不轨之事?呔……我记得你功夫也是极好的,连许小公子都能轻松胜过,怎会栽在一个小厮手里?” 说罢,不待陆烁回答,他就转头看向身边的内侍,问道:“刚刚在宴上,你一直跟在福公公身边,福公公派的是哪个小厮,你该还记得吧?” 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样子。 周围众官员见此,不由疑惑起来。 陆府一向是太子的爪牙,怎的今日轩德太子竟连连找陆昀父子俩的茬,轩德太子此举,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别有什么目的? “孽子,还支支吾吾干什么?究竟怎么回事,还不快跟殿下交代清楚。” 见轩德太子如此吩咐,陆昀似乎有些急切,再次恶声恶气的催促起陆烁来。 轩德太子听此,停下了吩咐太监去找人的动作。 陆烁支支吾吾踌躇了一阵,眼见轩德太子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才心一狠,咬牙道:“殿下,那小厮……那小厮……小的眼下这幅样子,与那小厮虽有关系,却不是那小厮害我的缘故,是小的,是小的见那小厮一个劲儿将小的往偏僻之处带,心里起了疑,就将他按在池水里,反复逼问了几回,因动作猛烈、那小厮又挣扎的厉害,身上沾了些水渍,这才变成这幅样子……” 按在池子里逼问? 众官员纷纷看向陆烁。 今日这小公子可真是一鸣惊人了!之前在宴上,他斗败了武官世家出身的许殊均,就已经让人惊讶不已,没成想他竟还能凭借一己之力制服住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厮。 且他这手法……用溺水的法子来逼问,当真是狠辣! “哦?”轩德太子讶异了一声,“可问出什么来了?” “问倒是问出来了,不过……”陆烁抬头看了眼四皇子与高卓,神情间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轩德太子见他视线往四皇子方向瞟,不由兴奋起来,坐直身子,微微前倾。 他刚刚冷静了一阵,才意识到今晚这出闹剧的不妥之处。 虽说成功将四弟的丑态暴露在人下,让他自此以后再难做人,但今晚他们几人都表现得神志不清,很明显是中了药,若是四弟到父皇面前哭诉一番,言说是有人故意害他,那么,自己不但达不到目的,还有可能…… 轩德太子的眉头蹙了起来,“到底问出了什么?” 他又催促了一遍,语气中不耐之意更加明显。 “殿下饶命,小的,小的不敢说……” 陆烁磕头道,因跪在地上,众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单单他话中的颤抖之意,就令在座诸位心有戚戚。 这背后之人身份必定不低…… 岳阁老则一言不发,看了陆烁一眼之后,双眼愈发深沉。 “有何可怕的?”轩德太子声音柔和下来,诱哄道:“有本宫再此,你尽管吐露出来就是,不管背后那人是谁,本宫都会为你做主!” “这……”陆烁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轩德太子,目光中有些迟疑。 “你若不愿说,本宫也不逼你,”轩德太子继续道,“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现在若是不说,那害你之人就仍然逍遥法外,这一次你逃过去了,下一次呢?” 高卓对枕山榭一事完全糊里糊涂,并不知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两人的算计,因而,他见轩德太子摆出一阵诱供的态度,不禁有些急了。 四皇子已经出事,他们现在如同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一般,若是这陆烁胡乱攀咬,再揪出别的事情来,他们只会愈发被动。 陆烁听罢轩德太子这番软硬兼施的话,倒真的皱眉仔细衡量了一会儿。 末了,他看了看轩德太子,又看了看四皇子,迟疑了一会儿,这才一咬牙,似下了狠心一般,回答道:“是四皇子,那小厮指认之人,正是四皇子!” 野禅狐说谢谢叮当响的喵喵投的一张月票~谢谢伊斯坦布尔假期打赏的平安符~ 第197章 苗药 轩德太子眼睛一亮。 他竟真的指认了四弟! 这下就好了!有了陆烁的指认,加上那小厮又是自己的人,事情实情究竟如何,还不是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大胆!” 高卓出声训斥道:“你这黄口小儿,当真是胆大妄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四皇子又是什么身份?你竟敢信口乱说、血口喷人!” 音量极高,又是骤然出声,被他吓到的倒是不少。 “殿…下!”陆烁声音也颤了颤,看向轩德太子,“这……或许是那小厮信口胡说,拿话诓骗小的吧!” 声音里有些惧怕,有些颤抖,似乎是摄于高卓的淫|威。 不过也正是这份害怕,反倒令在座之人觉得陆烁所言非虚。 “阁老这是作甚!这般越俎代庖,可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轩德太子眼见陆烁被高卓一句话就吓破了胆,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连忙出声训斥高卓,生怕这陆烁一个退缩,再不肯指认四皇子。 说罢这话,不待高卓反应,他又面向陆烁,道:“你知道什么,如实说出来就是,本宫既说了要替你做主,就绝不会食言!” “不错!” 轩德太子话音刚落,四皇子竟沉声附和了起来。 “殿下——,你……”高卓失声叫了一句,有些不敢置信。 轩德太子也同样疑惑的看着他。 一时之间,室内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四皇子的身上,毕竟,刚刚陆烁指认的背后凶手,就是四皇子。 四皇子恍若未见,他紧盯着陆烁的眼睛,道:“那小厮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如实说出来就是!你放心,本宫说到做到,绝不会追究你半分!” 当真是小厮指认了他? 还是陆烁在胡乱攀咬? 陆烁刚刚的指认与先前小厮的话截然不同,到底是谁在撒谎? 若是陆烁自己猜出来的,倒还好些,眼下自己名声已经臭了,他便是怀疑自己断袖,也不会影响什么,但若是那小厮在撒谎…… 四皇子的眼睛闪过一丝狠厉,他眯着眼看向站在人群一侧的许殊均。 “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全是听那小厮说的。” 陆烁余光看到四皇子的反应,提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继续惶惶道:“小的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四殿下,更未结过什么仇怨,加上四殿下是皇家贵胄……所以,听那小厮言道是四殿下想要暗害小的,又惊又怕,不敢再听,就将那小厮打晕了,绑在树林里,小的则逃了出来……辗转遇到了父亲……” “殿下!”陆烁无视众人吃惊的目光,又磕了个头,喊了一句。 似乎是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他整个人也镇定下来,道:“事情就是如此,殿下若是不信,尽可将那小厮召唤过来,与小的对峙一番,看看小的可有撒谎……” 打晕,绑在树林,样样都没说错。 四皇子看着陆烁这笃定的态度,双眼寒冰一般,微微蹙了蹙眉头。 “听你刚刚话中的意思,那小厮应该是要将你往枕山榭这边方向带的,想来,跟今晚四弟被侮辱之事应该有些关系!确实该重视些,四弟以为如何?” 轩德太子勉力压制住心里的兴奋,看着四皇子淡淡道。 四皇子刚刚受到他好一番嘲笑,此时听到“侮辱”的字眼就有些麻木了,更何况现下他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因而,他无视高卓的眼色,沉默着点了点头。 轩德太子笑了笑,看着陆烁道:“你虽是官家子弟,但本宫若是听你一面之词,想来难以服众……” “殿下尽管传唤那小厮过来,小的问心无愧,愿与他对峙!” 陆烁垂眉敛首,应道。 他确实是撒了谎。 不过,只要轩德太子希望他不是在撒谎,那么他的谎言也就不是谎言! 陆烁心里毫不畏惧。 轩德太子眼见事情照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不由十分的满意,正要吩咐内侍传唤小厮过来,当堂审理,谁料刚刚派遣出去查检吃食香料的太医及两位大人却回来了,说是有重要发现。 轩德太子当即顾不得再审问那小厮了,反正结果如何,全部都会照着自己的心意来,早审晚审,全都一个结果,他自然不急。 眼下最紧急的是这下药一事。 “殿下,吃食茶水中一切正常,但那香炉里确实是被下了药。” 两位太医才在花厅正中间站定,就立马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话毕,负责监督的三位大人也都点了点头,确信检查过程中无人动什么手脚。 真的被下了药? 众官员虽先前有些猜测,但现下听两位太医确认了,仍旧是吃惊不已。 这人可真是胆大,连四皇子都敢…… 许多人目光都望向轩德太子。 高卓心里一舒,顿时激荡个不停!能查到就好!能查到就好!只要是被下药了,那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果然查到了?”轩德太子笑了笑,似是松了口气,他转头看着四皇子道:“能查到就好,四弟今日受了这一番侮辱和委屈,你放心,为兄定要把这暗害你的人就出来,还你个清白!” 四皇子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烁此时早已退到了一旁,听到轩德太子这声保证,虽说确信这事查不到自己身上,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慌乱。 轩德太子没理会四皇子的冷脸,转头道:“是什么药,先呈上来吧!”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这才走上前去,抖着手拿出一个帕子,展开呈现在轩德太子面前。 轩德太子看了看灰黑色的粉末,迟疑了一阵,正要近前嗅一嗅,却被太医抬手挡住了。 “殿下,不可!”太医阻止道。 轩德太子见他阻止,忙坐远了些,这才问道:“怎的?这东西竟然闻都不能闻一下?究竟是什么药,药效这么霸道!” 不能闻?高俨明明说了,这药无形无色的…… 难不成,燃烧之后,药性会变? 陆烁抿了抿唇,微微有些迟疑。 “殿下!这药配方复杂,瞧着不像是咱们大齐的东西,倒像是……倒像是从滇南那边传过来的!” 滇南?听到这话,众位官员俱都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四皇子与高俨两个则瞳孔一缩。 “滇南……怎会是滇南的药?”轩德太子没料到这药竟是这么个来头,一时吃惊不已。 良久,他才问道:“二位可能看出来,这药到底是什么?” 两位太医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应是美人含笑癫。” 第198章 大昭 美人含笑癫? 6烁独自站在一旁,面上镇定,心里却也是惊诧不已。? ? 方才他偷听之时,听到的分明不是这个,是两位太医搞错了,还是说,这两个根本不是一味药? 想到后一种可能,6烁眸色不由一深。 难道他走之后,还有别的人进来过? “美人含笑癫…”轩德太子喃喃了一句,低头问太医道,“这是什么药?本宫怎的从未听说过……” 四皇子听到这个名字,眼光闪了闪,紧接着问道:“这药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怎的听这个名字,竟像是用在风月场合的?” 在座众人对这味滇南药自然也不了解,他们见四皇子问的如此急切,且话中又提到‘风月场合’,只以为他是想要找出背后害他之人,倒是没有多想。 两位太医在室内众人的重重视线下,不由有些紧张,其中一个攥了攥拳,定了定神,这才颤声道:“回两位殿下,这美人含笑癫听着轻浮,却不是用在风月场合的,而是大昭王室的宫廷秘药……” “大昭王室里的密药?”轩德太子没待他说完,就提声打断了太医的话。 他真的有点懵了!没成想,这香炉里不但搜出了药,还是出自大昭皇室的。 大昭雄踞滇南,从太祖立朝开始,就一直与大齐势同水火,国虽不大,但这个弹丸小国却着实邪乎,国与巫合一,炼巫药、训毒蛇,加之有巫术,大齐这些年来和它竟然只能险险打个平手,若非先帝时期大昭皇室内乱,大齐趁势而入,将大昭打得七零八落,恐怕这大昭还会是大齐的一块心腹大患。 可见它实力之强! 尤其是这些年,大昭隐隐又有崛起之势,似乎对臣服于大齐的现状十分的不满,着实成了惠崇帝的一块心病。 想到这里,轩德太子有些兴奋。 若今日这事与大昭牵扯上了,那么不仅跟自己没半点关系,且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前朝…… 一旦牵扯到前朝,四皇子虽是受害者,想要顺利脱身,怕也不容易!轩德太子只觉得心里一舒,他可不管这大昭究竟是何目的,只要能让四皇子倒霉,他就开心、就高兴! “没错!”太医点点头,肃容道。 “大昭当初向大齐俯称臣之时,曾经献过一本《苗医药典》,上面记载着的尽是大昭的各种药物的秘方,先帝虽十分重视,但因苗药向来十分阴邪,并不敢公开刊印,只将这本药典珍藏在藏书阁中,并翻印了两册,赐予了太医院……” 众官员听到这个,忙附和着点点头。 大昭巫药十分的出名,当初主动来求和的大昭大皇子为显示诚意,特意进献了这本《苗医药典》,也因为这个,大齐才答应收兵,并协助大皇子打败霍乱的其他几名皇子,扶持着他当了大昭忠义王。 四皇子见太医说的头头是道,眉头拧得更深,他的眼神不由得望向高俨,高俨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轩德太子见四皇子面目愁苦,心里更加欢畅,他冲着太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太医就道:“这美人含笑癫,就在那药典的页上,因而下官记得十分清楚。这药同咱们大齐的寒食散很像,但药效却是寒食散的百倍千倍……殿下与高公子几人虽神志不清、精神错乱,做出种种无道之举,却已是幸事了!亏得今日那背后之人只是将这药弄到香炉里,若是弄到吃食里去,即便只有小小一块,也能让人瞬间丧命,七窍流血而死……” 哈? 这药竟然这么烈? 四皇子与高俨两个顿时觉得尾椎一凉,他们此时倒顾不得去想害他们的人是谁了,完全沉浸在后怕之中。 6烁听完太医的证实,心里提着的那股担忧却完全放松了下来。 只要不是那味药就好,至于其他的,暂且随他去吧。 “这么烈性的药,当真是都一次听说!”轩德太子啧啧感叹道。 心中却暗恨!这人既然要害老四,怎的不投到吃食里,直接把他毒死? 轩德太子摇头感叹了一会儿,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剑眉一竖,喝道:“听你刚刚话中的意思,这药似乎只有太医院能够配得出来,难不成是太医院在监守自盗不成?” 两名太医闻此,慌忙跪在地上。 “殿下!”其中一名抬起头,仰面看着轩德太子,道:“太医院空有药典,但这苗药一向邪门,能够配制齐全的不多,尤其是这美人含笑癫,不仅需要大昭漓泉取用的水,且…且它还需要味,就是…就是往任巫王的骨灰,这两样,若是没有大昭皇室的允许,咱们大齐之人可是万万拿不到的!” 巫王的骨灰? 6烁只觉得浑身毛,心里一阵阵恶寒! 显然,室内有这种感受的,绝不止6烁一人。 “这么难拿?”四皇子冷哼了一声,眼神冰冷,道“这人为了暗害本宫,可真是煞费苦心哪!当真是难为他了……” 显然,此时四皇子早就忘记,若非是他自己先起了害人的念头,别人又怎能趁虚而入,成功得手呢? 太医见四皇子如此说,张了张口,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才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这美人含笑癫再怎么强劲,最多只是令人甚至昏迷罢了!但四皇子与高俨几个却在这屋内聚众银乱,若是没有其他药辅助,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想到四皇子眼下正在气头上,他若是说出来了,想必又是一番风波。 太医想了想,为了明哲保身,决定还是闭口不提的好。 “殿下!” 正当四皇子怒不可遏之时,高卓突然出声,并冲这轩德太子行了一礼。 轩德太子见他如此动作,不由挑了挑眉。 “此事涉及大昭皇室,已经不仅仅是暗害四殿下这么简单!依老臣看,殿下还是将这些证人证物全部交由陛下审理的好!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交给轩德太子处理,他是半点也不放心! 轩德太子想了想,点头道:“阁老所言甚是!就按你所说的办吧,刘公公……” 他叫了一声,“将室内的香料、铜炉等,还有那几个人证,全部拘好,带着随本宫进宫呈给父皇,请父皇审理定夺。” “诺!”刘公公恭敬道。 6烁听到这个,瞳孔不由一缩。 第199章 相帮 若说人证,他岂不就是其中一个? “殿下,这陆公子……” 陆烁正暗暗向陆昀使眼色求救,不料刘公公突然指了指他,有些为难的问了轩德太子一句。 轩德太子直到此时才想起还有陆烁这个人。 他负手站着,转头望向四皇子,见他事不关己,一副任凭自己处置态度,不禁有些纠结。 “你难道没听清殿下的吩咐?”高卓见陆昀有些焦急的样子,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给轩德太子拉仇恨的机会。 “殿下既吩咐了让你带走所有的人证,陆烁又是本案的一个关键,自然是要一起带走的,你犹犹豫豫的要干什么?” 陆烁听罢这话,心微微一沉。 今日之事,不仅对四皇子遭遇来说是奇耻大辱,同时也令皇室蒙羞!惠崇帝的怒火可想而知,若是今晚就进了宫,谁知会遭遇什么不测,并且,和那些嫌犯一起被带进去,这名声上…… 不成不成!再怎么样也不能是今晚! 陆烁想到这儿,咬咬牙,正要上前,就听一声低沉的嗓音道:“殿下!容老臣一声劝,这陆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子弟,又正当制艺之龄,最是要脸面的时候,且刚刚一番审问并没有审出什么结果来,依老臣看,不妨先放他回府,待明日需要传唤再传唤他就是!这样一来,既不会误事,又能保全敬国公府的脸面,岂不两全?” 竟然是岳阁老! 陆烁再次诧异! 他刚刚被审问之时,这岳阁老就帮着开口,没料到现在这种时候,他竟又帮了自己一次! 陆府与岳府关系并不亲近,不过点头之交罢了!且因为上次府试的事,两府还隐隐有些结怨,这岳阁老到底怎么回事,今日竟连连为自己说话? “岳阁老倒是仁善!”高卓见他竟敢反驳自己,不由哼了一声,道:“不过,今日之事非寻常可比,若是阴差阳错耽误了事,阁老可能担待的起?” 岳阁老听罢,面容沉静没有反驳,只看了轩德太子一眼,就垂垂眼不再说话。 “殿下!”陆昀此时才有机会站出来,“敬国公府存了上百余年,别的不说,立身却正。您今晚若是带走陆烁倒还罢了,若是不带走他,臣回府之后定会派人日夜看守着他,保证能够随叫随到!” “不必保证,陆大人直接带着陆公子回府去吧。” 没待轩德太子回话,四皇子就在内侍搀扶之下站起身来,冲着陆昀点头道。 四皇子说完,眼神就又扫向站在一边的许殊均。 跟许殊均比起来,陆烁连个小虾米都算不上。 轩德太子听罢,不由好笑的看着四皇子,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转头道:“既然四弟这个受害者都同意了,本宫自然也无话可说。陆知府切记要把人给看紧了!” 陆昀忙带着陆烁,两父子一同应是。 只是,看着轩德太子嬉笑毫不在意的模样,陆昀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他们父子二人方才刚一碰面,陆烁就将今日这事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他,陆昀真是没有想到,轩德太子竟是这样一条毒蛇,利用起陆府来,毫不手软,半点情面也不顾及。 若是陆烁稍微迟钝一点,让轩德太子得逞了,陆昀简直不敢想象,陆烁日后要面临什么…… 这是不给他们留活路啊! 陆昀眯了眯眼,想起刚刚自己那番算计,心中刚刚的忐忑与愧疚瞬间消失不见。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诸事都已定下,今日又出了这一番风波,这宴自然也就没了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轩德太子笑着摆摆手制止众人送行的动作,带着几个人证心满意足的走了,四皇子也被人用小轿抬着,紧跟在轩德太子身后出了姜府。 等两位殿下走远了,高卓才冷冷看了岳阁老一眼,拂袖而去。其他官员见高阁老也走了,自然也不久留,纷纷拱手与姜景华客气了几句,告辞而去。 许殊均沉默着走在许青崖身侧,随着人群一同走出了姜府,直到上了马,他的心却还怦怦跳着。 刚刚四皇子望向他的眼神,直如腊月寒冰一般,令他浑身哆嗦,颤抖个不停,一股强大的无力感与恐惧感向他袭来。很显然,今日这事是不会善了了,轩德太子会不会保他?会不会审到他头上?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他不确定、不知晓,也因此,他的心里更加慌乱了。 人的境遇不同,心境自然也不一样。 至少杜鼎臣此时心态是十分平和的,他透过车后窗,仔细看了一会儿落在后面的陆昀父子,思索了一阵,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目光沉沉,望向岳阁老。 岳阁老正捧着一盏茶,细细品味着。 杜鼎臣见他不急不躁,暂且按耐下心里的疑问,接过岳阁老递过来的茶,慢慢饮了一口,直等到岳阁老放下茶盏、神情舒展下来之后,他才道:“陆知府父子两个今日的这番说辞,您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太子与四皇子信了就成!” 岳阁老见他终于问了出来,不由笑了笑,从容答道。 杜鼎臣拧眉,“您觉得两位殿下是真的信了?” “我看*不离十!” 岳阁老点了点头,“若是没有美人含笑癫那回事,太子殿下可能会揪住他不放,毕竟,这可是扳倒四皇子的一个重要机会。只是啊!活该他陆烁福大命大,我看两位殿下现在可没心思过问这件事咯!” 说完,还开怀的笑了笑。 “外公,孙儿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那陆烁解释的倒好,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恰恰好就躲过了这一劫……” “所以我才说啊!陆昀父子当真是手段高明,三言两语之间,不仅把自己洗清了,还顺带让两位皇子都相信这背后另有其人……” 杜鼎臣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噤声!”岳阁老打断他的话,“心中知道就好,眼下时局复杂,还是小心为妙。 杜鼎臣点点头,心头却依旧震撼不已,“四皇子……他竟真的?” 岳阁老点点头,“苍蝇不叮无缝蛋!高卓那小老儿若知道了真相,只怕要气煞了!” 第200章 提醒 岳阁老说完,笑的愈发畅快。 这世上,从来没有甘心情愿被人压在头顶的,高阁老是,岳阁老自然也是。 只不过有的人行事张扬、步步高调,有的人则步步为营、韬光养晦罢了! “四皇子若真的有这个毛病,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恐怕他的荣华路也就到头了!于太子而言,此时岂不是扳倒他,稳固东宫之位的一个好机会?外公,您要不要……” 久久,杜鼎臣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不由脱口而出道。 “不妥!” 岳阁老听此,却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为何?”杜鼎臣诧异,“若是能将断袖的名头给他坐实了,他就再无翻身的可能!四殿下一倒,高卓也就同朝菌蟪蛄一般,对您再也形成不了压力,到时内阁只余您一人,您也可扬眉吐气了!” 岳阁老听罢,摇头笑了笑,看着杜鼎臣道:“你看着吧!不管这事是不是事实,陛下必定都会帮着捂的严严实实,事涉皇家颜面,若是我这时候撞上去,只会适得其反!” “这……”杜鼎臣拧了拧眉,迟疑道:“今日在场这么多人,加之太子殿下的有心为之,只怕不出今晚,这事就要传的沸沸扬扬了,到时候不管四皇子是不是断袖,只要有心人背后推动,即便不是也能传成是了,陛下便是手段再厉害,还能堵得住满京师人的悠悠之口吗?” 岳阁老听罢,却是哼了一声,“能不能,就要看皇后等人聪明不聪明了!若是聪明,就该主动帮四皇子掩饰才对!陛下当年夺位激烈,杀起……也毫不手软,但这做父亲的,最不希望的就是皇子们手足相残。眼下朝堂上斗争的最厉害的就是他们二位,陛下这些年不闻不问,可不代表他不知道……” 陈皇后人虽暴躁,对圣上却最是了解,今日姜府里的这番变故,轩德太子怕是并未禀报陈皇后知晓。 这么蠢的糊涂事,亏他干的出来。 还是该让陈皇后知晓啊! “您是说……”杜鼎臣恍惚有些明白了岳阁老的意思了。 岳阁老却没有理会杜鼎臣的疑虑,他掀开车帘,外面立刻就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凑近了,岳阁老附耳嘀咕了几句,那人就闪身出了队伍,快步走远了。 等他消失在视线中,岳阁老才放了帘子,看着车顶,自言自语道:“走了个狼,又来了头虎,且还是条蛰伏在暗处的猛虎!这人是想要将两位皇子一同毁了……呵呵,岳府窝囊了十余年,如今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此时便是不发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还是静观其变吧……” 杜鼎臣将他刚刚那番动作全都看在眼里,再听完这话,他皱了皱眉,又抬眼看了看岳阁老的神色,低头思索一会儿,也不再多说。 …… 等了好一会儿,陆昀父子与陆昉三人才终于等到出府的罗氏一行人。 罗氏与袁氏两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等见到陆昀父子全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姜府外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宜说太多,两人也不多问,匆匆上了来时的马车,就跟着队伍快速回府去了。 等回到敬国公府时,都已经到戌时中了。 知道有事要说,白氏倒也识趣,临到琦园入口时就主动告辞规避,袁氏虽心急如焚,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一来不合规矩,二来白氏已经告辞,她若是单独留下来,倒也不好看,因而,她也只能学着白氏,低眉敛首告退一声回了知园。 因而,等在松鹤堂里安定下来之后,就只余祖孙三代四个人了。 “今日我在姜府后宅,远远就听到一阵尖叫,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氏才一坐下,就迫不及待问了起来。 陆昀没有回答,而是先问道:“娘与大嫂几个在后宅,今日可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罗氏摇摇头,“哪里会有什么麻烦,都是各府的一些女眷,虽会有些口角,却也都是遮遮掩掩十分隐晦的小伎俩!倒是你们——” 罗氏的视线扫过坐在下首的三个人,叹了口气,道:“想到你们三个都在前院,花宴正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又听姜夫人说轩德太子驾临了姜府,我这心哟!就一直空落落的,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边说着,边捂了捂胸口,半倒在身后的大迎枕上。 陆烁见他如此,忙走上前去,替她抚了抚背,又端上了一盏茶。 “娘放心!出差错的不是我们,而是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两个!” 陆昉没料到罗氏反应这样大,忙出声道。 “四皇子?”罗氏吸了口气,“四皇子怎也在场,可…姜夫人怎么提都没提他?这是怎么回事?” 皇子驾临姜府,那是姜府的荣耀与脸面,姜夫人提都没提,显然是并不知情! 陆昀与陆昉对视了一眼,陆昀冲陆昉点了点头,陆昉就叹口气,去除了陆昀父子那一段,将今日在宴上其他的所见所闻全都大略说了一遍。 等全都听完,罗氏的表情可想而知。 陆昀兄弟两个见他如此,倒是十分理解。四皇子身份尊贵,今日却被几个粗鄙的侍卫压在身下、且这场景竟还被朝堂上过半的众臣瞧见了,简直是荒唐至极!更何况,这四皇子还极有可能是个断袖!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罗氏震惊良久,才道:“这……太子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这样算计四皇子!” 果然,大部分人知道这件事,第一想法就是这件事是轩德太子所为,罗氏自也不例外。 陆昀摇了摇头,道:“轩德太子确实是起了这个念头,不过他并没有成功,今日这事背后推手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罗氏看向陆昀。 陆昀点了点头,道:“…这人做的严密,现下那些人证物证已经全都被轩德太子和四皇子两个收集起来,连夜送到了宫里。” 说完,又见太医检验出的那味苗药描述了出来。 陆昉坐在一旁,神色未变,刚刚回来的路上,陆昀就已将今日之事粗略的跟他说了一遍。 罗氏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她转而问起陆昀:“轩德太子早有打算?难不成四皇子当真有这个毛病?” 野禅狐说感谢江101628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南极蓝打赏的平安符~ 第201章 暴怒 听罗氏问起这个,陆昀的面色才沉了下来。 “四皇子断袖这个事,怕是由来已久了!”陆昀沉沉说了一句,“要不然,太子也不会突然间使手段设计陷害他,还把烁哥儿给牵涉了进去,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没成想这背后还有人,借着太子这局,将他们两人都阴了一把!” 可笑的是,轩德太子居然还沾沾自喜,半点未觉。 这样的储君,不仅蠢笨,而且毒辣,如何能担大任! “我的乖孙哟!” 罗氏听到陆烁被牵涉其中,不由大吃一惊,把旁的都忘了,一把将陆烁搂到怀里,看看这处看看那处,仔细确认了一番。 “祖母,我没事的!” 陆烁见罗氏这般紧张,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的,“我若是有什么事,爹爹和大伯父哪里还能安心地坐在这里,怕是早就吓跑了……” 罗氏听陆烁还有心开玩笑,不由又气又笑,连连轻拍了他几下。 等罗氏情绪稳定了,陆昀才将陆烁离席之后遭遇的一切、以及轩德太子最后的宣判详细说了一遍。 罗氏听了四皇子与高俨两人的对话以及轩德太子原先的安排,发了大火,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上,细瓷摔了个粉碎。 罗氏一向端庄,当面摔东西这种事,却还是头一次。 “太子与陈皇后,当真是欺人太甚!” 陆昉见罗氏面色气的涨红,胸口剧烈抖动着,忙上前道:“母亲消消气,眼下这事不是没成吗?您年龄大了,可得保重身体,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如何能不气?”罗氏满脸涨红。 “咱们与皇后关系亲近不说,这些年太子有个什么事,咱们敬国公府从没有袖手旁观过,可你看看……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咱们陆府的?这等龌龊事!便是随随便便一个官家子弟,他们拉出来设计陷害之前也该好好想想后果,可是烁哥儿呢?二房唯一的嫡子,太子说害就害了,若是让他得逞了,烁哥儿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 罗氏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竟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陆烁见此,忙上前去安抚。 陆昀道:“娘为他们动气,实在是不值当!太子的这些伎俩,圣上一看便知,况且,有那个小太监在,明日如何,且还不知呢!” 更何况,今晚之事的背后主导者将这些隐秘之事都掌控得如此清楚,也是个厉害的,轩德太子日后想要顺利登基,怕是不容易了! 最看重的东西被人虎视眈眈,对于太子与皇后等人来说,这才是最为痛心的。 罗氏气息渐渐平复下来,见陆昀提起明日,才想起来明日陆烁要进宫对峙之事,不由担忧道:“烁哥儿做的那事,会不会被四皇子察觉出来,还有那药……” 罗氏抿抿唇,眉头紧锁。 “母亲不必担忧,太医只从香炉里搜出来美人含笑癫,烁哥儿那药完全没被察觉,再者,便是察觉出来,这两个药同样出自同一处,想必旁人必定以为,那药是配合着美人含笑癫一起下的!那美人含笑癫出自大昭,可不是咱们陆府能寻来的,再者,烁哥儿又是被别人涉及的那个,别人便是怀疑,也不会怀疑到烁哥儿身上…明日那一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罗氏听了,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道:“罢了,明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便是担心也不过是白担心,索性放宽心,今晚好好睡一觉,仔细想想对策,明日应对时也能从容些。” 说到最后,眼神望向了陆烁。 陆烁忙点了点头。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等回了知园,陆烁直接回了前院,陆昀则回了凝柳堂,将今日之事说与袁氏听,袁氏自是一番惊心动魄不提。 …… 翌日巳时初,传旨的天使果然来了。 来的竟是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雨安。 前来迎旨的陆府众人俱是一惊。 旨意含蓄委婉,先是赏赐了陆昀一番,直夸他尽诚竭节,是股肱之臣,又言陆烁功名累累、有不世之材,故特下召宣父子俩入宫觐见。 听到旨意是这个,陆昀与罗氏几个微微交流了下眼神,瞬间明白了惠崇帝的态度。 圣上显然是不想追究陆烁的。 女眷们放了心,陆昀则上前一步,与周公公寒暄起来。 周雨安十分的客气,私下里对陆昀笑着道:“陆知府尽管放心,圣上知道府上公子受了委屈,今日这一趟,不过是白白走一遭罢了,不会有什么的!” 陆昀心里顿时一松,忙客气回道:“有劳公公了!” 说罢,也不耽误,带着陆烁就上了马车,随着周公公一同进宫去了。 勤政殿熏香深重,惠崇帝坐在上首,单手不断按摩着山根,脸部微微皱着,显得很是烦躁。 轩德太子站在一侧,见惠崇帝这副模样,再想起昨晚陈皇后的训诫,不由有些忐忑。 四皇子则是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大殿正中央之人,那模样似是要生啖其肉一般。 “陛下,草民句句属实,不敢有欺瞒您半句!” 说着,他又垂下头,紧赶着磕了几下。 惠崇帝抬起头来,却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轩德太子见他如此,心紧跟着提了起来。 “当真是姜景华吩咐你这么做的?”惠崇帝冷哼道,“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判死罪的,尤其你还是姜家的家奴,若是所言为虚,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小厮一身白色的囚服,看着干干净净,那囚衣下的身体上却布满了一道道伤痕,看着极为骇人,这都是昨晚被带回来后,在诏狱里被审问时留下来的。 小厮瑟瑟发抖,却仍坚持道:“草民不敢隐瞒,确实是我家侍郎吩咐了小的,小的是听命行事,只要将陆公子引到枕山榭就行,并不知他是要……他是要帮四皇子……求陛下开恩,饶小的一命吧!” 说罢,再次磕起头来,因动作极重,明亮的地板上逐渐渗出丝丝血迹来。 惠崇帝抬抬眼皮,瞟了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两人一眼,就对着身边的内侍道:“传姜景华!” “传姜景华——”内侍拉长声音一声喊。 喊过之后,殿内再次恢复了诡异的寂静,除了小厮的磕头声外,再无其他。 轩德太子被这压抑气氛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抬头偷偷打量了惠崇帝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用一声自以为无所谓的语气喊了一声“父皇”。 不料惠崇帝竟突然暴怒。 “你闭嘴!” 声音极响,以至于陆昀父子两个随着周公公进来时,站在殿外就听到了。 野禅狐说感谢宫紫公子打赏的平安符~感谢芝心菜投的一张月票~ 第202章 面圣 殿外的陆昀父子有些惊讶,殿内的轩德太子则瞬间呆若木鸡。 虽只是一声吼,话中也没什么苛责的意思,轩德太子却仍旧有些接受不了。 且不说惠崇帝很少用这样的态度态度对待他,再者,四皇子也在殿内坐着,在他面前被父皇责骂,当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轩德太子心里气恨不已,只是见惠崇帝怒发冲冠,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样子,虽心中咒骂个不停,面上却只得硬生生地忍下了。 因而,等陆昀父子被周公公领着进到殿内时,刚一抬头,就看到了轩德太子青白交加的脸庞,表情十分的精彩,而四皇子则站在另一边,轻轻一声嗤笑,显得极为轻蔑。 “陛下——”两人对兄弟俩的明争暗斗恍若未见,恭恭敬敬的给惠崇帝行了一礼。 等惠崇帝免了二人的礼节,陆昀就站了起来,陆烁则仍旧恭敬地跪在地上,只脸微微抬了起来,半平视着惠崇帝。 这是陆烁第一次见到惠崇帝,这位大齐的掌权者、天下的九五之尊。 身份尊贵,地位超然,然而与常人相比,也并无特殊之处,眉目凌厉,却也白胖富态,陆烁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刚刚进殿时的那丝紧张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惠崇帝阖了阖眼,看着陆烁,竟微微笑了笑,问道:“陆烁是吧?” 啊? 陆烁吃惊不已。 这态度转变的有点快呢!简直是猝不及防。刚刚还盛怒不已,转眼就是雨过天晴,这般喜怒无常,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真没错。 “正是小人。”陆烁恭敬道。 “不必拘束,起来回话吧!” 惠崇帝继续笑了笑,又示意周公公赐座,等陆烁安定下来,惠崇帝才接着道:“屡屡听身边人提过,今年科举出了个大才子,县试府试俱是案首,说的就是你吧!没料到年龄竟这样小,想必日后也是个可堪大用的…” 陆烁听罢,不由一愣。 往年连中小三元的也不是没有,倒也没见惠崇帝关注过,因而,眼下惠崇帝这一声夸赞就显得分量极重,尤其惠崇帝话中还提到“可堪大用”这四个字,有了这四个字,日后陆烁在仕途上就要平顺许多。 无缘无故的,惠崇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陆烁不由向对面的陆昀望了望,就见他面上也微微的呆愣,显然也没料到惠崇帝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为何要这么说? 陆烁抿抿唇,思索了一阵,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犬子才疏学浅,两次案首实属侥幸,陛下真是过誉了!” 对面的陆昀呆愣了一小会儿,不过瞬间就反应过来,站起来谦逊道。 趁着陆昀说话的间隙,陆烁向两位皇子那里看了看,就见四皇子微微拧着眉头,显然也在思考惠崇帝突然说出这话的用意,至于轩德太子,则仍旧笔挺的站着,面上青红一片,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那声斥责的余韵中。 陆烁见此,心里对着两位皇子又有了个新的认识。 惠崇帝见陆昀语气谦逊,却只笑了笑,不再多说,摆手示意陆昀坐下,他则转头望向陆烁,继续道:“今日宣你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应该清楚!” “是!” 陆烁站起身,垂首答道,“四殿下在姜侍郎府上被奸人迫害,受了委屈。陛下拳拳之心,想要找出背后使坏之人,还殿下一个公道。小人虽人微言轻,但与此案有些牵扯,也愿为此案尽些绵薄之力!” 惠崇帝见他如此聪明上道,不由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既如此,你就讲当日所遭遇之事一一详尽的解释一遍,说个清楚,也好让朕看看,下首这姜家家奴可有拿话诓骗朕…” 陆烁低着头,听完惠崇帝这句话,不由嘴角一弯。 惠崇帝一开口,就将自己摆在了事外人的位置上,显然是想要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并不准备仔细追究自己的意思了。 至于原因嘛,陆烁往四皇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须臾就又垂下眼帘,面向着惠崇帝,恭恭敬敬的将昨日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说到“四皇子”时,陆烁的面色微微有些惶恐。 他道:“陛下,这刁奴当初跟小人说背后之人是四殿下时,小人就觉得有些怪异,小人与四殿下素未谋面,更谈不上仇怨,实在没有被他谋算的必要,这刁奴的话简直是无稽之谈,因而,小人才会一惊之下动手打晕了这刁奴……后来跟着父亲回到了枕山榭,知道四殿下出了事,小人就更是确信不疑了,这刁奴定是撒了谎,故意将脏水泼到了四殿下身上…” 虽仍将矛头指向四皇子,但这说辞却与昨日大不同。 轩德太子见陆烁话中尽是为四皇子开脱之意,先是一愣,接着就怒火熊熊,怒气止也止不住的往外冒,怒目圆睁,先是看向陆烁,接着又转向陆昀,等见到这父子两个都是一副低眉顺眼视而不见的样子时,心中怒火更盛。 这人一生气,就容易昏头,显然此时的轩德太子也是这样,他冷哼一声,看着陆烁道:“哼!陆小公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昨晚在枕山榭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句句都在指控是四弟害了你的,且还口口声声要跟姜府的小厮对峙,怎么?不过才一夜时间,你就变卦了…” 陆烁勾着头,见轩德太子如此说,心里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则做出一副惶恐模样,惶惶道:“殿下,昨日您询问小人时,只问了那小厮跟小人说了什么,您…这小厮所说的确实是四皇子…小人…” 陆烁支支吾吾不再往下说,显然是有了避讳之意。 “你——”轩德太子心知他是在狡辩,可正如他所说一样,陆烁昨日确实只回了那小厮指认之人是四皇子,至于其他的,半点信息也未漏…… 轩德太子更加的气闷。 “好了!”惠崇帝出声阻止,“大殿上呼来喝去,成何样子?” 轩德太子又是一惊,惠崇帝竟又训斥了自己一回。 第203章 忠心 他心头乱乱的,忙转过头去看惠崇帝的面色,就见他面容沉静,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看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轩德太子心里却暗叫一声糟糕。 他做太子这么多年,与惠崇帝的关系算得上是亲近了,惠崇帝一言一行代表着什么,轩德太子不说把握个十成十,却也知道个大概。 就如现在,惠崇帝若是直接发怒,倒还没什么,但他却一言不发、异常的安静…… 轩德太子缩了缩脖子,刚刚那股凌人的气焰如同卡在脖子里一样,再也使不出来了。 惠崇帝掀了掀眼皮,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跪在殿中的小厮。 “方才陆烁所说的话,你可听到了?老四让你引陆烁往枕山榭去,这句话可是你跟陆烁说的?” 小厮一愣,过会儿才承认道:“这……这……确实是小的说的……” “哼!你这刁奴,还敢撒谎?”惠崇帝冷哼一声。 “方才陆家父子未进殿时,你可是清清楚楚交代过的,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姜景华交代你干的!现在却又说是老四……哼,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让你多吃点苦头,你是不打算说真话了……” 陆烁早已退到一边,听完惠崇帝这话,他就向对面的陆昀处望了望,就见陆昀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陆烁的心更加安稳起来。 “小的,小的所说全都是事实……” 小厮声音颤颤。 刚刚陆烁那一番交代,将他自己撇了个干净,小厮听罢,自己也有懵了,尤其惠崇帝顺着陆烁话中的意思,劈头盖脸指控自己时,小厮更是震惊不已。 这…这…这跟先前想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小厮有些慌乱,不过想到这次的目的,小厮咬咬牙,编道:“陛下,我家侍郎吩咐小的做此事时,特意交代小的,四殿下就在枕山榭里等着,四殿下是府中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要小的引陆公子过去时,务必要迅速些,免得耽误了功夫……” 小厮说完这话之后,大殿之中一时十分的安静。 小厮只觉得不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所说之话,才恍然明白过来。 自己刚开始时说过的,姜侍郎吩咐自己办事时,什么话都没跟自己透露过,可自己刚刚却又说,姜侍郎告诉自己四殿下在枕山榭中…… 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轩德太子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猛的转过头来,十分心虚的看向惠崇帝。 惠崇帝却没有半点反应,好似没意识到不对似的,他问身边的周公公道:“这么长时间了,去姜府的内侍怎的还未回来,你去催一催,看看还需多长时间!” 周公公偷偷向轩德太子处看了一眼,低声应了声是,就垂着头出去了。 惠崇帝不再管地上的小厮,转头与陆昀闲聊了起来,无非是些河北道任上的事。 四皇子依旧面无表情,轩德太子则越来越忐忑,他眼睛时不时向外瞟上一眼,显得焦躁不安。陆昀父子两个见轩德太子自周公公走后就一直是这个反应,再也没有他们刚刚来时所看到的气势凛人的模样,虽因来得晚不知前事,却也能猜到,必定是那小厮话中有何不妥,才引得轩德太子这般紧张。 两人心中同时冷笑一声。 轩德太子这般算计陆府,他们可不会对太子起什么同情心。 宣旨的天使速度极快,没等多久,外面周公公就禀报,说是姜侍郎已经到殿外了。 惠崇帝点头示意一下,周公公就引着姜景华进来了。 姜景华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面上一派沉痛,却不见丝毫慌乱之色,四皇子见他这般,左眉一挑,恍然明白过来,姜景华必定按照自己的吩咐,全部准备妥当了。 四皇子嘴唇勾了勾,面上带着蔑色,看向了另一侧的轩德太子。 轩德太子正是心虚时候,见四皇子挑衅的看向自己,心里猛地一跳,面上却不甘落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惠崇帝的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带着淡淡的责备,“姜爱卿,你可知罪吗?” 姜景华听完这话,恭敬地磕了个头,平静道:“微臣知罪!四殿下乃皇子龙孙,却在微臣府上遭遇不测,不幸……” 姜景华呜呜咽咽起来,抬袖掩面,哭的涕泗横流的,看着极诚恳极悲伤,“微臣罪责难逃,但凭陛下处置!” 惠崇帝见他这番作态,绷着一张脸,冷哼一声道:“单单一句罪责难逃就想囫囵过去,哼!那你倒是跟朕说说,你究竟何罪之有?” 姜景华闻听这话,顾不得哭,他直起身子,看着惠崇帝道:“微臣罪在识人不清、治家不严,使得小人奸佞藏身在侍郎府中,昨日宴上趁着人多眼杂,有了可乘之机,趁人不备害了四殿下及高公子!” “识人不清?”惠崇帝冷目扫过方才那小厮,再细细一想,面色就柔和下来,声音却未变,继续道:“怎么个识人不清法?这奸佞小人又是指谁?万事都要讲证据,可不能全凭你一张嘴……” “陛下,这奸佞小人,就是昨晚带回来的这个小厮——” 姜景华说到最后,声音猛地一提,单手指向了跪在正中央的那名小厮。 小厮面上惊惶不已、还隐隐带着悲切之意,心里却十分镇定,半点也不惧怕。 “这小厮,口口声声说是微臣让他引着陆公子往枕山榭里去的,可微臣敢拿仕途作保,微臣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边说着,边举起三指朝天认认真真发了一通誓愿。 大殿之人见此,俱都神情一凛。 古人对誓愿可是十分重视的,姜景华敢拿仕途作保,若不是心中坦荡,那他就绝对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 发誓完毕,姜景华就又恭敬道:“陛下,不说别的,单单讲这小厮供案一事,若这人当真听命于微臣,又怎会这么轻易地就将微臣对他的交代泄露出去,昨晚太子殿下并没有对他施以刑罚,他却三言两语就将微臣供认了个干净……” 话未说完,但他话中的意思,殿中众人俱都明白了。 “大人,小的对大人忠心耿耿,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俱都在姜府讨生活、看大人脸色行事,绝不敢违拗大人半分,大人怎能这么说……” 小厮面上惊诧不已,不过这次他的惊讶却半点也不掺假,是实实在在的惊住了…… “我怎么这么说?哼!”姜景华面色凛然,冷笑一声“因为你根本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野禅狐说感谢宇多田家的阿夏打赏的平安符~感谢书城的书友投的两张月票~ 第204章 揪出 身在曹营心在汉? 轩德太子一听这个,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姜景华。 事情离他最初的设想越来越远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姜景华怎么知道这小厮不忠于姜府的?这句话,是他随便找出来的借口,还是…… 轩德太子很希望事情是后者,但姜景华刚刚却又信誓旦旦…… 默默站在一旁的陆昀父子两个也同时抬起头,看向了跪在大殿正中央的那个小厮,只见小厮面露惊讶,脸上表情十分的精彩,刚刚伪装出的那份恰到好处的惊慌恐惧也终于有了裂痕,显然是被姜景华这话吓得不轻。 惠崇帝面色却更加的柔和,问道:“你到底查到什么了?有什么证据?不妨一次说出来……” 姜景华看了那小厮一眼,心中冷哼一声,面露沉痛,对着惠崇帝继续道:“禀陛下,微臣昨晚在枕山榭时,一时被当时的状况吓懵了,没反应过来,等太子殿下带走了人,微臣又细细一想陆小公子的话,才觉察出不对来……” 惠崇帝点点头,示意他说重点。 姜景华抿抿唇,继续道:“微臣就连夜命人揪出了这刁奴的父母,根本没废什么功夫,就从她们口中得知,这小厮一家原是一个月前府中新从人牙子手中买过来的,因不是家生子,且入府时间过短,一直做着三等粗活,陛下,微臣若真想利用下人做什么事,自然会先选微臣信任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他啊!” 陆昀父子对视一眼,眼神有些闪烁,这理由有些牵强,若是想做事,找谁都是有可能的,可不分什么三等不三等的。 惠崇帝却毫无反应,只眼皮垂着,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姜景华道:“再者,微臣还问了这小厮的父母姐妹,他们已经承认,这小厮跟他们根本不是一家的,他们原本是在人牙子那里认识的,因主家买下人时,最喜拖家带口一起买的,那家人又只有两个女儿,到底单薄了些,这小厮就主动与那家人搭了伙儿,进府时谎称是一家的,骗过了……” “大人,你……” 小厮瞠目结舌,声音颤抖了起来。 姜景华不理会他,继续道:“按理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听家里的管事说,人牙子想卖个好价钱,这样做的不在少数……不过,这巧合实在太多,微臣不放心,加之那人牙子又是我们府上惯用的,小的就连夜把她请到了府上,威逼利诱了一番,那人牙子才吐露实情,原来……” 姜景华说到这里,冷哼一声,目光转向那小厮,双眼如冷箭一般,不断射在他的身上。 小厮眼看自己老底都被揭穿,加上姜景华这目光着实有威慑力,他不由颤颤发起抖来。 姜景华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据那人牙子吐露,这小厮原本是许将军府上的,卖到人牙子手上时,许府的管事特意给了那人牙子一笔银子,要他一定把这小厮卖到微臣府上……” 这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 轩德太子惊的险些晕厥过去,没料到单单一个晚上的时间,姜景华竟就将此时摸了个清楚!他又气又悔,心里不由暗骂许殊均蠢货,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漏掉了这么大的纰漏,让人随便一抓就抓到了把柄。 四皇子见轩德太子如此沉不住气,冷笑一声,又低头望向姜景华,眼中透露出一派赞赏之意,但不过须臾,他想到之前一直信任的许殊均竟敢背叛自己,眼中又是一派阴霾。 果然是许殊均! 好一个许殊均! “许家的?” 良久,惠崇帝才抬起眼,面色紧绷,看着姜景华确认了一遍。 姜景华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末了还看了陆烁一眼,补充道:“昨晚许佥事的幼子对陆小公子多有挑衅,当众挑破了陆小公子的衣服,在座之人全都看在眼里,也因为这个,这小厮才有机会引着陆小公子往枕山榭那里去……” 站在一旁的陆昀父子两个见姜景华直接查到了许家头上,且还大喇喇的说了出来,不由一愣,父子两对视一眼,目光中微微有些沉重之色。 观惠崇帝刚刚那番举止,虽然对轩德太子失望到了极点、对四皇子也没有半点的好脸色,但他明显是想要找个替罪羊,帮着洗刷两位皇子身上不利的流言的,姜景华刚刚那番言辞,显然是摸清了惠崇帝的态度,但他这做法到底会不会对惠崇帝的胃口…… 陆烁暗自呼了口气,抬眼看了看面色再次严肃起来的惠崇帝,有些不确定起来。 不管许殊均如何,但许佥事可是武将!且还掌管着京师卫所的统兵权,位高权重,最为上位者忌讳。 这许佥事一旦与皇子们牵涉到一起,那就是其心可诛,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许佥事虽是惠崇帝亲自任命的,职责重要,一向得惠崇帝看重,但惠崇帝会不会降罪与他,又会怎么降罪与他,这一切就都变得未知起来。 正在陆烁出神深思之事,惠崇帝已转头向身边的内侍吩咐了一声,那内侍就快步走出了勤政殿,再次出宫宣旨去了。 看来是不打算轻易了解了! 陆烁心里默念一声,因此事与自己关系不大,不过须臾就放下了,站在旁边的轩德太子则冷汗连连,单手扶着一旁的金柱,死死撑着,唯恐一个不慎,当中跌倒出丑。 陆烁余光见他这番模样,心中冷笑,想到惠崇帝的打算,又有些遗憾。 陆昀大殿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压抑慢慢蔓延开来,许多人受这气氛感染,连呼吸声都渐渐放轻了。 也正在这时候,陆昀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上前提出了告退之意。 这是见他要审问许佥事,想要回避之意了。 惠崇帝见他识趣,暗暗点头,面色也松弛了些,看着陆烁道:“昨晚你是受了无妄之灾了,今日回府之后,还是好好在府中休养一阶段吧!闲言碎语莫理就是!” 这是单单让他禁足在家的意思了? 陆烁心里一松,忙走上前去,与陆昀一同行礼告退。 野禅狐说感谢fy1992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听-海-哭投的一张月票~ 第205章 狭路 等出了勤政殿的殿门,陆烁才真正吐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自己现在是完全从此事中脱身而出了!不管别人会怎样,他现下总算是安全了。 陆烁看了陆昀一眼,陆昀以为他有话要说,目光往前头的太监那里瞟了一眼,才冲陆烁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出宫再说。 陆烁自然点头不迭。 宫中极大,景物辉煌壮丽,陆烁没了紧张之感,此时也有了放松下来欣赏美景的心情,几人慢慢走着,等到了宫门口时,半刻钟的时间都已过了。 父子两人别了送他们出来的宫人,正要上马回府,就见一辆马车迎头驶了过来。 同他们来时所乘的一样,是宣旨所用的马车。 不用猜,必定是许青崖父子了。 果然,车内之人听到马蹄的嘚嘚声,掀了帘子,露出面目来,正是许青崖。 许青崖也有些忐忑,见陆昀父子刚从宫中出来,刚想套个近乎,问问宫里的事,只他一个‘陆……’字还没发出来,陆昀就冲他冷笑一声,一拂袖,上了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昨晚陆烁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之后,陆昀的愤怒可想而知,对许青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谈不上向他透露宫中的消息了。 许青崖不知许殊均的这番作为,望着陆昀愤怒而去的背影,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却是惊慌。 惠崇帝此时宣他进宫,不用说,必定是跟昨日的事情有关了!这倒没什么,但惠崇帝不仅宣了他,还宣了他儿子…… 许青崖仔细回想了昨晚的事,他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那这问题必定就是就是出在许殊均身上了!但来时的路上,任许青崖怎么询问,这许殊均都没透露半点,外面又有宣旨太监守着,许青崖不敢动粗,气闷了一路,也担忧了一路,现在见陆昀这么个态度,刚刚的担忧更加浓烈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青崖想破脑袋,却没想出什么头绪来,他不由放了帘子,颓丧的坐了回去,见身边的许殊均窝窝囊囊缩在一旁,神情怔忪,不由气恨得瞪了他一眼。 …… 等出了宫门,陆烁望了望周围,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这才打马靠近陆昀,嘻嘻笑了起来。 陆昀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没料到,陛下居然什么都没问,就这样轻松放过了儿子……” 陆烁抓紧了缰绳,转头看向陆昀。 他原以为,惠崇帝审问自己时,怎么也要问问,自己从打昏小厮到与陆昀重遇的那一段时间到底干了些什么,看看自己是否与昨晚枕山榭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系!没成想,惠崇帝竟然提都没提,他进宫之前绞尽脑汁想好的说辞竟全都没用上。 “陛下心里早有打算,今日这一趟,不过走个过场罢了!”陆昀笑了笑,“究竟怎么回事,陛下心里想必门清,眼下这锅,他自然想让谁顶,就让谁顶……” 陆烁深以为然,附和着点点头,有了那副苗药的事,惠崇帝想来也怀疑不到自己的身上,他现在最警惕的应该是这苗药是谁放的,这人又是从哪得来的,他与大昭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想到这里,陆烁又问陆昀:“爹,看陛下的样子,似乎直接将那苗药的事略过去了,单单提了是谁引儿子去枕山榭、想要害四皇子的事,他……” 陆烁压低声音,“这样,岂不是避重就轻?您说,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陆昀笑了一阵,“再怎么是孤家寡人,这父子情分总是丢不掉的,两位皇子在陛下面前一向得脸,陛下哪一个都不想舍弃。而今日这件事,越是往下查,拖泥带水牵扯出来的污糟之事就越多,尤其这事还跟苗药联系上了,一个不慎,很多人都会疑心太子……” 说到这里,陆昀看了陆烁一眼,陆烁心头一跳,他倒是没往这方面想。 是啊,昨晚那太医明明说了,那苗药只有大昭皇室才有,这下药之人,必定是跟大昭皇室关系亲密、或者有什么交易的人!此事被害的是四皇子,朝中众人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太子,要是再跟大昭牵扯上,那这太子说不定要被人冠上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轩德太子虽糊涂,惠崇帝却还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自然不希望他被这件事毁了…… 陆昀幽幽道:“况且,断袖这种事,可不怎么光彩,陛下自然就要避重就轻了!” 陆烁的思路却彻底转到苗药的事上来。 见陆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陆昀就又压低了声音,道:“眼下咱们大齐跟大昭的关系有些微妙,大昭虽送了公主过来,但也不过是颗弃子罢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改变,这种时候,这苗药的事可不好挑明了说,你且看着吧,怕是到了明日,昨晚那两个太医的说辞就又要变一变了……” “爹,您说这背后使坏之人用苗药害人……”陆烁抿抿唇,没有回答陆昀的话,而是问道:“大昭虽强,想要轻易潜伏进京师,也不容易,更何况四皇子这毛病格外的隐秘,想要获悉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陆昀听罢,点点头,大昭人天生一双红瞳孔,与大齐之人相差极大,若靠他们自己潜入京师,简直想都不要想。 “那这人就必定是大齐人了,且说不定还是……”陆烁支吾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陆昀,“您说他联合大昭之人,单单只是为了陷害两位皇子吗?” 陆昀眉头拧了起来,这事他昨晚想了一夜,此时却不愿与陆烁多说,只道:“咱们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就更不清楚了……” 说虽这样说,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想到旧年对这人的印象,陆昀又说服自己不能这么想。 想到这里,陆昀有些惆怅,“皇子们一日比一日大了,自回了京师开始,这一件又一件的,京师怕是再也不太平了了!我看那,等你考完院试,也不必多等了。明年一开春就跟着管事到魏州寻你外祖父去,跟着你外祖父在桃山书院潜心修习几年,既能长长知识,也能避开京师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第206章 调职 陆烁正想着苗药的事,没料到陆昀竟突然说起去魏州读书的事,一时就有些呆愣。 这话题转移的也太快了吧! 须臾,陆烁才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道:“您没回来前,娘就跟儿子说过这件事,跟您的打算一样,也是准备让儿子明年开春……” 陆烁还没说完,陆昀就微微颔首,嗯了一声,道:“这事之前在河北道时,我就与你母亲商量好了。” 陆烁又是一愣。 既然是商量好的,为何又突然提起来,难不成真的像自己刚才想的那样,父亲不想让他对苗药这件事了解太多,所以故意岔开话题找的借口? “不过…”陆昀话音一转,“我原本预备着,让你在那里求学个一两年就好,不过眼下看来,这京师实在是不太平啊,四皇子与太子两党争斗愈发激烈,圣上的态度又一直暧|昧不明,一不小心就容易与前朝牵扯上。更何况这次的事……” 陆昀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若是四皇子真的有那种不堪的心思,你……他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这次虽说吃了大苦头,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盯上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些,但其中的愤慨却是显而易见的。 陆烁听罢,心里叹了口气。 陆昀所忧虑的倒是极对!他现在十分的确定,四皇子就是个断袖无疑,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这种心思的,对自己到底看重到何种程度,陆烁不得而知。 但,只要想起姜府那件事,他与人合谋引诱自己往枕山榭去,虽说最终自食恶果了,但既然他敢这么做,可见他对陆家半点也不避忌,日后说不定还会使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自己能躲过一次两次,但总不能次次都这么提心吊胆的…… 如今四皇子风头正盛,高卓也隆宠依旧,陆府一时拿他们没柰何,唯一的办法,也只得是自己先避一避了! 陆昀继续道:“你现下年龄还小,不急着乡试,不如在桃山书院多学上几年,等到日后京师里的局面安定了些,再回京师科考也不迟……” 陆昀眼神柔和,声音里也带着些安慰的意味。 陆烁侧头看到他如此,心里一股暖流淌过,陆昀定是怕自己年轻气盛,成绩正当好时却没法奋起直追,反而因为这些身外之事耽误了科考,唯恐自己心情郁愤吧! 陆烁想到这些,面上笑了笑,道:“爹这样安排十分妥当,儿子虚虚十岁,离成年还早着呢,倒是不必急着追求这些功名利禄,趁着年少时候多跟着大儒交流学习,于日后的读书举业反倒更有好处。” 陆昀见他听进去了,心中十分的欣慰,他抚须点点头。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双眼一眯,笑了笑道:“想明白就好!你舅舅的调任已经确认下来,应该是要往南方去……” 陆烁一听这个,眼睛一亮,“舅舅调任这么快就确认了?南方?难不成还是按察使?” “不是,”陆昀摇了摇头,笑着道:“你舅舅任上表现极好,陛下近几年对他也日渐信任,自然要升上一级、往重要的位置上去的……” 说到这里,陆昀又有些惆怅,他叹了口气,久久才道:“听陛下那意思,似乎是要将他调任做两广布政使的……” 这事还是陆昀回京师之后、第一天入宫时,惠崇帝以示亲近、亲口告诉他的,这些天忙着这些琐事,陆昀倒是没来得及跟陆烁说。 陆烁听罢,却是双目一沉。 两广布政使是从二品官职,做地方官做到从二品的份上,也算得上是厉害的了,只是想到两广的状况,陆昀的眉头不自禁的就皱了起来。 两广?陆烁整个头猛地转向陆昀。 那岂不是离大昭极近? 陆昀没理会陆烁的震惊,自顾自道:“这地方,离大昭近不说,且匪窝苗寨也较多,加之又有瘴气……哎,你舅舅虽是升了职,但这官可不好当啊!” 陆烁点点头,别的不说,单单两广地区的瘴气,就令人望而生畏,当初魏阁老一家的死因是什么?可不就是受了瘴气毒害吗?当时这理由一出,除了世家们偶尔私下里嘀咕一下之外,老百姓们可是深信不疑的。 由此可见这瘴气的骇人之处。 “舅舅是准备将表哥表妹送回魏州老家去?”陆烁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陆昀这话的意思。 陆昀点点头,“他们两个今年六月应该就要回魏州了,你与他们二人,比跟你大哥还要亲近些!日后到了魏州,有文林在,也能有个照应!” 袁家人口庞杂,虽是袁氏嫡亲的母家,但到底如何,陆烁心里却是没底,陆昀倒是心细如发,将这一切都提前想好了,他心里的忐忑倒是消除了些。 陆烁应了声是,转头道:“既然舅舅要往南边儿去,那里蚊虫多,疾病也多,依我看,回去之后,不妨让娘往舅舅那里寄上些京师里合适的药材,向来舅舅应该更需要这些!” “这些就不需要你担心了,你娘早就知晓了,该如何做,她自然都知道。”陆昀笑了笑,想了想,又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次苗药的事一出,陛下虽然不会往重里处置,心中肯定是要记上一笔的,袁正会不会继续调往两广,且还说不定呢。 父子两个说完这些,也不耽误,从酒楼里买了些陆舜英爱吃的醉蟹之后,一夹马肚,就飞奔着回敬国公府去了。 等到了敬国公府,陆烁辞别陆昀,径直去了琦园,准备将此次进宫的情形与罗氏说说,免了她的担心。陆昀则下了马,方向一转,往砚园前院的苦笋斋去了。 将近中午,苦笋斋里一片宁静,外头的海棠花开的正盛,在阳光下颜色更为耀眼。 陆昀进去时,他大哥正临窗而坐,闲闲地翻着手里的书册,眉头微微皱着,显得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陆昀见此,微微笑了笑,站在门口叫了一声。 第207章 相似 陆昉听到这一声喊,转头一看,面上就是一笑,“二弟!” 他叫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来,半真半假责怪道:“你说你,都是自家人,还讲究这些避讳作甚,直接进来就是……” 陆昀趁他说话的间隙,就已笑着大步走了进来,他也不客气,先端起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笑道:“见大哥看书看得入迷,怎好直接出声打扰……” “你呀!”陆昉摇头,无奈笑笑,就引着陆昀一同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 两人闲聊了一阵,陆昀才开口道:“大哥,不知昨晚让您帮忙查的事情,现在可有眉目了?” 陆昀听到这话,眉头微微蹙起,唉声叹了口气,才道:“昨晚你说的那刺客,面目普通,身手虽厉害,却也看不出是什么帮派的,这样的一个人,想要在茫茫京师中找出来,譬如大海捞针,实属不易啊!咱们府上的暗探昨晚趁夜搜查了一番,相似的人倒是找到了很多,但要确定是哪一个,那就有些难度了!” 这个结果,陆昀早就预料到了,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他就问道:“若非当时姜府突然发生了四皇子那件事,加上那侍卫狡猾使诈,也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逃了!不过,他逃归逃,他的真实面貌如何,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我若是见了他,定然也能一眼认出来……也不知咱们府上暗探是画的人物图册,还是直接抓的真人?” “这么多的人,哪里能个个都抓回来?”陆昉摇了摇头,“都是画的图册……” 陆昀听罢,微微抿了抿唇,这样一来,难度就大了许多…… 陆昉见此,忙道:“不过你放心,昨晚派去的暗探中有那画功了得的,基本上能将人的面貌画个八九不离十,你先在图册里辨别一番,筛除些差别大的,等到范围缩小了,咱们再趁夜抓人也不迟……” 陆昀见陆昉如此劝说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点头表示赞许。 也是!总归这人就在那几家里面,想要找出来,倒也不难。 陆昉就高声叫了人,不一会儿,三名暗探就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书房。 陆昀从暗探手中接过画册,放在小案几上,屏住呼吸,一张一张,眼睛、鼻子、嘴,一个又一个显眼的地方,全都仔细的看了一遍。 画册很多,约有一百多张,加上陆昀看的仔细,等全部看完之后,已经半个钟头过去了。 其间,陆昉安静的看书喝茶,时而伸头瞄上一眼,三名暗探则笔直的站在一边,浑身冷冰冰的,好似一具具木头人。 “看完了?”见陆昀翻完了最后一页,将图册放回小案几上,陆昉才放下手里的书,问了一句,“可有什么发现?” 陆昀面色有些沉重,微微摇了摇头,“这些人,基本上大同小异,想要甄别出来,实在有些难度!” 大同小异不说,且都与那晚在姜府见到的那人十分相似。 “大同小异?”陆昉提声问了一句,边说着,边将那些画册拿到手里,快速翻阅浏览了一遍。 暗探们找出来的都是些相似的,陆昉是知道的,但这些画册他并没有看,而是一直放在探子那里,专等着陆昀回来,直接交到他手上去的。 现在他见陆昀面色不好,且声称这画中人物大同小异,陆昉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他不似陆昀那样有耐心,直接囫囵看了一遍。 等看完全部,陆昉的呼吸声有些重了。 何止是大同小异,简直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怎么回事?”陆昉转头看向三名暗探,高声问道,“你们搜查了一晚上,就搜查出这些?” 陆昉边说着,边将那画册甩到了三个暗探的脸上。 三人眼皮微微垂下,面色却依旧不动,一副任由陆昉处置的样子。 “大哥勿恼,还是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陆昀出声阻止道。 陆昀见他大哥这么耐不住性子,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他倒真没想到,陆昀竟连看都没看,不过这倒不是重点,他们陆府的暗探一向稳重,这次将这事办成这样,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眼下追究旁的都是徒劳,还是尽快听听这些暗探们怎么说,他们毕竟是亲临现场、亲自去找人抓人的,没人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陆昉听到这声劝,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他平复了一下,就向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直接说。 三人见陆昉问起这个,才恢复了些人气,他们对视一眼之后,站在中间的那人就绷着一张脸道:“不止老爷们惊讶,小的们昨晚趁夜探查时,见到这些人的脸,也觉得惊讶,简直比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相似!那画上的人脸,还是小的们特意区分过的……” 陆昀听到这个,心中惊讶不已。 怎么会这样? 若是两个三个,陆昀倒是不会有什么感觉,可以将其视作是巧合,但一百来个被搜查的人都是这样,着实有些恐怖!再说是巧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显然,震惊的不止陆昀一个,陆昉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不过他没有持续过久,显然,在他看来,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既然这样,那一定就是这三名暗探在撒谎。 想到这些,陆昉又是火冒三丈,张口就又要训斥这三人。 陆昀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声问道:“这几个人,你们都是从何处搜查到的?” “二弟!”陆昉见他如此问,有些惊讶,“这话你也信?这三人明显是在诓骗于你……” 三人听陆昉如此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陆昉会如此反应,本就十分的正常,他们刚开始见到这个状况时,可比陆昉要吃惊多了。 陆昀却道:“不说技术好坏,暗探们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再者,他们也实在没必要诓骗咱们……” 那画上的人与昨晚那人明显就是同一个人,这几个暗探若真的耍滑头,直接从中抓一个回来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 说罢,陆昀也不再管陆昉如何想,转头紧紧盯着三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第208章 奸细 三人见陆昀对他们所说的话没有质疑,不由松了口气。 对于一名暗探来说,能力高不高是一方面,但主人家更重视的还是暗探是否忠诚,若是暗探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或者对刺探出来的消息不据实已报,一旦被发现,弃置不用都是轻的。 刚刚陆昉的态度,明显的不信任,若是陆昀也是同样的态度,那他们的后果可想而知。 三人庆幸不已的同时,不忘回归到陆昀的问题上来,其中一个道:“回禀二爷,昨晚接到任务之后,我们三人就先到姜府去探查了一番,谁料整个姜府从上到下查了一遍,却根本没这个人……” 不是姜府的? 陆昀听罢,面色有些迟疑起来。 这人继续道:“姜府没有找到,我们兄弟三人就率先去了高府,照着您形容出来的样貌,从高府里找出了个与您描述的十分相似的人。” 陆昀问道:“这人在高府中是做什么的?若是现在再让你们去找,可能保证找到?” 原先他一直以为那晚刺杀他的人是高府或者姜府专门培养出来的刺客,但看了这一摞画册之后,陆昀自然不会再如此天真。这刺客的身份尚且存疑,很可能是潜伏在这两府里伺机而动的细作,至于是谁派来的…… 陆昀不由想起那晚太医们所说的那味苗药。 “回二爷,那人只是高府里的一个三等小厮,身份卑微,且隐藏的很深,小的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找到的!那晚找到他之后,小的们并没有打草惊蛇,故而,若是您觉得刺客就是他,小的们随时可以将他带回来……” “如此就好!”陆昀叹了口气。 “这人既然身份卑微,想来你们便是将他带回来,应该也不会让人发现什么……”说到这里,陆昀微微凝眉想了想,“事不宜迟,一会儿出了苦笋斋,你们也不必去做别的,直接领着几个高手将他带回府中,严加看管起来!另外还要注意,这刺客武功不弱,且,我总觉得,这人似乎是个死士!所以,你们抓他的时候切不可掉以轻心,万万不能让他……” 陆昀说到这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三人一凛,立马明白了陆昀的意思,立马严肃的点了点头。 陆昀肃容,继续问道:“你们既然一下子就从高府找到了这人,那其他那些相同的画册又是怎么回事?” 找了这么多相似的人,可是说是这三人做事细致,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可以看出这三人做事有些蠢了。 按理说,既然这人与目标人物这般相像,且他恰好又出现在高府之中,仅凭这两点,暗探们应该就能确定,这人就是他们所要找的那个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还要多此一举,漫天撒网呢? “回二爷!” 见陆昀问起这个,站在左侧的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暗探微微笑了笑,答道:“小的们专做暗中探访的事,京师里各色人物见过不知凡凡,高府那个刺客虽长的普通,并无特殊之处,小的却在陈府里见过与他长相极为相似之人。当时小的不明就里,不清楚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与他们两个说了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三人就出发去了陈府,果真找到了个十分相似之人!小的们见到这个,不放心,立马将京师里所有官员的府邸都暗中跑了一遍……” 陈府也有?陈府可是轩德太子的母家! 陆昀呼出一口气,自己刚刚的猜测说不定就是真的…… “所以,这些画册里的人物就是你们从各府里找到的成果?”陆昀虽是问句,说话的语气却十分的笃定。 “正是!”暗探点点头,说着,就将这些人具体出自哪个府邸全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陆昀越听,越是惊讶,陆昉也惊的暗“嘶”了口气。 竟然涉及到这么多官员府邸,且…… 陆昀拧了拧眉头,“你是说,高府有,而姜府没有,陈府有,岳府有,而蔡府没有,周府没有?” “没错!”暗探点了点头。 陆昀双目有些发直,愣愣的盯着一处,发起呆来。 陆昉则提了声音,问了一句道:“那咱们府上会不会也……” “大爷放心!小的们一回来就将咱们府上的所有小厮管家们暗暗查探了一遍,咱们府上并无这个人……” 陆昉听到这个,轻轻松了口气,陆昀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二弟,你这是怎么的……可是这事情有什么不妥之处?”陆昉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异状,不由开口问道。 “你们先下去吧!” 等三人走了,室内只余兄弟二人之时,陆昀才开口道:“这人是那晚在姜府,我带着小厮去找烁哥儿时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攻击我的,再加上我与烁哥儿见面之后,烁哥儿告诉我说、高卓预备着要取我的性命来诬陷太子的话,我就一直觉得这人定是姜府或者高府派出来的,但今日这三个探子带回来的消息……” “看来是我想的太过天真了,”陆昀摇了摇头,道:“恐怕刺客这件事,与枕山榭里四皇子遭遇的那番银乱之事,说不定是同一人所为,这人不仅胃口大,人手足,且心思也极为缜密,将京师里各家的情况都摸了个透彻……” 可不就是心思缜密!每个党派重臣、每个部门的官员那里,都布置上这么个人手,既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又不至于被人怀疑。且行事起来也更加的方便…… 陆昉听他一说,再将那日宴上的诸多事情联系到一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说,”良久,陆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些刺客的作用,不单单是用于刺杀的,说不得跟咱们府上的暗探一样,私下里刺探消息的?” 陆昀沉默着点了点头。 “怪不得高府的打算以及四皇子的癖好,这背后之人竟了解的这么清楚,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陆昀感叹了一句,说完,他转头看着陆昀,问道:“二弟,这般状况……你可有什么打算?咱们跟太子……” 第209章 降旨 陆昉虽才能平平,又耽于享乐,但该有的政治敏感度却还是有的。 他听罢这些证据,再与朝堂之事一联系,立马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人又是对付四皇子又是对付轩德太子的,想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且必定是想要在夺嫡之战中分一杯羹的。 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单单看他做的这些事,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掌控京师局势,将众人耍的团团转,就知道他手段必定了得!四皇子与太子两个虽呼声最高,但与这个人碰上,胜算几何,谁也不知道…… 这次轩德太子虽将他们陆府算计了一把,但在外人看来,陆府和轩德太子却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分不开的。 “大哥,我原本打算趁着姜府的这次宴会与太子撕破脸,但现在想想,幸亏这事没成,如今太子风头正盛,得罪了他与皇后,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陆昉听此,不由唉声叹气起来。 “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陆昉道,“就算脱离了太子,又能怎样,局势越来越不明朗了,靠哪一个,风险都极大,既如此,咱们索性哪边都不站,只忠于圣上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 “我准备把这些证据全都交给圣上!由圣上定夺!”陆昀道,“苗药一事,圣上怕是心中早有疑虑,咱们将这些呈给他,他该找谁,不该找谁,心里应该就有个底儿了!” 且这样一来,还能顺势给轩德太子一个教训! 陆昉仔细想了想,良久,才道:“让圣上知情,事情确实好办些!” 见陆昀点点头,陆昉又嘱咐道:“不过,你进宫之前,还是先想好说辞才是,咱们府上的四所虽是正大光明建立的,但我看圣上对此似乎颇有微词,若是让他知道,咱们轻轻松松就从各家将这些人全都寻了出来,我怕圣上……” “大哥放心!”陆昀道,“小弟定会找个好说辞,保证不让圣上疑心到这件事上!” 其实,陆昉倒真的不必担忧这些,陆府的四所存留已久,能力如何惠崇帝也不是不清楚,若是想计较、怕是早就计较了!眼下惠崇帝必定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去忧虑这些琐屑! 见陆昉迟疑着点点头,放下了忧虑,陆昀才起身告辞,出了苦笋斋,回琦园去了。 …… 姜府那晚宴会上的事,知情人极多,但因为这些人都是朝臣以及官家子弟,不知惠崇帝会如何处置,因而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人人都处于观望当中,唯恐一个不慎,祸从天降,因为这件事丢了身家性命。 尽管如此,因为有“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京师城中渐渐兴起了四皇子断袖的流言。不止如此,连那日打开门之后,四皇子被几个大男人压在身下蹂躏的场景都被传的惟妙惟肖、十分的不堪。这些流言越传越烈,到了最后,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这“造谣”之人是谁?几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对四皇子不和的轩德太子。 轩德太子心里苦啊! 他是当真想这么做的,那日从许殊均口中得知四皇子有这个毛病之后,他就一直有这么个打算,只是还没等他施展手脚,陈皇后就连夜将他叫到了坤德殿,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警告他绝不可再肆意妄为,惹了惠崇帝的厌烦! 轩德太子虽心中不忿,只是陈皇后的话他却不敢违背,只得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谁料正在他失落之时,流言却悄无声息的渐渐流传开来。 轩德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惠崇帝就直接将他叫到了勤政殿,用了平生以来最为狠厉的态度责骂了他一顿,又免去了他上朝之时旁听政事的权力。 轩德太子顿时傻眼了! 大齐的每一代太子成年以后,基本上都要跟着在任的皇帝旁听政事,惠崇帝夺了他这个权力,对他来讲,可以说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日后朝臣们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储君暂且不提,其他的皇子、尤其四皇子见他这般,那些卑鄙的心思岂不是又要活络起来? “滚回去!”惠崇帝气血上涌,拿起手中的折子,直接扔到了轩德太子身上。 “回去好好思过,看看你到底蠢在哪里,想不明白,你就一辈子在太极殿里待着,别再出来了!” 轩德太子见惠崇帝如此盛怒,呐呐不敢言,他倒是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再者,单凭他平日里与四皇子的关系来看,想必他说什么,惠崇帝都不会信的,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轩德太子只得颓丧的回了太极殿,按照惠崇帝的吩咐老老实实禁足思过。 外面依旧流言纷飞。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惠崇帝总算降了旨意,既是对此事有个交代,同时也算是对京师众人的一个警告,示意流言不可再传。 旨意共分四份,有赏有罚,分别宣派到了四府。 最出人意料的,要数宣往许府的旨意。 圣旨上言:许殊均不忿四皇子往日的处罚,怀恨在心,设计陷害四皇子,致使起当中出丑,残害皇子,其罪当诛!因念及许府满门忠烈,故而责令许府将许殊均除族,且许殊均终身不得入仕。 这旨意一出,当真是惊到了所有人。 知情的官员们吃惊,惊在这背锅之人京师许殊均,且圣上对那苗药之事居然提都没提;不知情的老百姓们则吃惊,惊在惠崇帝的仁慈,按说这残害皇子的人,便是诛杀三族都不为过,惠崇帝竟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这第二道旨意,是宣往姜府的。 姜府办事不利,一次赏花宴竟害的四皇子如此,虽说不是主谋,但到底涉猎其中,故而,惠崇帝命姜景华在家思过三月,至于他的职位,则由旁人暂替。 这惩罚可当真是重了! 毕竟,惠崇帝可没说三月期满之后,姜景华还能不能回礼部任职,况且,有了官员代替他这职位,再想夺回来,那可就难了。 这第三和第四道旨意,则是分别宣往高府和敬国公府的。 第210章 上报(两章合一) 宣旨的天使是辰时末才来的。 敬国公府中门大开,正中的庭院里摆上香案,府里所有的人,不论老幼、尊卑,俱都下跪迎接,恭恭敬敬的听候太监宣旨。 来宣旨的是勤政殿的一个老太监,声音高昂尖利,格外的响亮,以至于守在敬国公府门外的平民百姓们俱都听了个清楚。 圣旨上的意思很明确,陆烁协同破案有功,特奖励白银田亩若干,以兹嘉奖。 陆烁随同府中之人跪在下首,听宣旨太监一字一顿的将旨意念完,等太监放下了手中的圣旨,陆烁正要起身去接旨,宣旨太监却提高了音量,用在场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太监说这些的时候,陆烁虽在下首跪着,耳朵却警惕的竖了起来,就听到府门外时不时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虽然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极低,且距离陆烁很远,但因为围观的人数众多,听到陆烁的耳朵里就成了一阵“嗡嗡”的嘈杂声,极为响亮。 这经过被渲染的极好,将整件事都归结到许殊均的头上,于是,一场皇子们之间的较量以及背后之人不怀好意的阴谋,就演变成了少年们之间无聊的报复行动。 陆烁心里微微一哂,想必这“当众宣讲那晚宴会经过”的事情,必定不是单单发生在他们陆府一家的,其他三家应该也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陆府是唯一受褒奖的,而其他三府就倒霉了。 尤其是高府,被圣上下旨斥责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虽说这斥责的对象是高俨,但京师中谁人不知,这高俨就如同高卓的命根子一样,圣上却下令将其送到京师大营里好好改造,且还是因为他性格顽劣、诱引皇子的罪名。虽说京师大营是个好去处,京师里许多官家子弟都在其中,但于高卓来说,却不啻于一个大大的警告。 别的府上如何,陆烁暂且不管,单单讲现下所听到的,陆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很显然,惠崇帝是想要用这种手段,来平定京师民众们对四皇子与太子两个不堪的议论,出发点是好的,方式也不能说错,但能不能起效果,这就有点说不定了。 那一百来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小厮的事,陆烁已经从陆昀口中得知了,再联系之前他在宴会上的所见所闻,可以想见,这背后之人野心不小,且能力非凡,他既然布了这个局,打定主意要坏了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两人的名声,在京师众人都没有察觉他是谁的情况下,想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烁这样想着,宣旨太监的嘴却依旧张张合合个不停,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宣旨太监才絮絮叨叨的说完了。 陆烁是头一次跪这么久,只觉得双膝跪的僵直,颤巍巍的不受控制,等太监话音一落,他就立刻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大,腿脚一麻,险些站不住,要不是这么多年的苦练不懈,怕是早就要当众失态了! 陆烁稳了稳身子,才从太监手中接了旨,陆昉陆昀两个则上前与那太监寒暄了几句,等陆昉递了荷包之后,那太监就张罗着小太监们要打道回宫。 陆昀就是这时候站出来,说是要同那太监一同进宫的。 对于陆昀的这一举动,出了白氏有些微微讶异外,陆府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奇怪的,那日探子刚一汇报完,陆昀就将这事儿与他们说了个清楚,对于陆府要进宫面圣、举发此事的打算,他们也都是一清二楚的。 宣旨太监听罢,倒是愣了一下。 不过他到底是在宫中混迹多年的老人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微微拱了拱腰,笑着问道:“陆知府,您这是……” 动作中透着恭敬,瞧着倒是比皇后宫中的太监顺眼多了。 陆昀笑道:“禄公公,下官昨晚就已往宫中递了牌子,有要事要想圣上禀报,本打算着一早就去的,谁料您会在这个时候来陆府宣旨呢?不过这样一来,倒正好方便了,刚好跟着您一同进宫!” 禄公公听说陆昀已经递了牌子,脸上的笑容就更加大了。 在不违规的情况下,讨好一下眼前这位陆知府倒是极好的!别人不知道,禄公公在勤政殿中当值,对此却是一清二楚的,圣上对眼前这位陆知府可以说是极为满意和看重的,今次回京师述职,短短几天之内,就已往陆府中上次了几轮东西了,可见圣眷优渥。 想到这儿,禄公公一迭声的应诺,点了点头,就带着陆昀出了陆府,回宫去了。 宣旨的太监们走了,但围在敬国公府门外的民众百姓们却没散,比起刚刚在宣旨太监面前,他们的胆子似乎更加大了,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起来,陆烁站在府门内,仔细听了一耳朵,无非就是在讨论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之间的一些八卦,不过相比于前几日而言,老百姓的观点倒是变了许多。 看来短时间之内,惠崇帝这办法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老爷,您看这……” 陆管事看了看外面议论纷纷的老百姓们,迟疑道。 这些老百姓,字字句句都是在议论皇子们的,这种举动,若是搁在先帝爷时期,怕是早被拉走关起来了。虽说惠崇帝对这些要宽松了许多,但凡事都有个意外,这又是在他们府门前…… “随他们吧!怕是过不得一会儿,人群就会散了,若是特意去驱赶,反倒不好……” 开口的却是罗氏,声音有些低糜。 “这种事情,止是止不住的,况且,现在京师里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单单在咱们府门前议论一下,算不得什么。” 惠崇帝今日这番旨意,与其说是来嘉奖陆烁的,毋宁说是来坐实刚刚宣旨太监口中那番话的,可见他心里头什么都清楚。 陆管事愣了一下,见陆昉也跟着点点头,这才低头作罢。 陆昉跟着女眷们回了后宅,陆烁则独自一人回了畹鹭轩,跟着卫夫子一同上课,今日一早这一遭事情,就好似石头沉进湖水中一般,微微泛了些涟漪就又重归宁静。 …… 勤政殿。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惠崇帝偶尔翻看纸页的声音,其他一声也无。 太监宫女们全都避退了,殿内只余陆昀与惠崇帝两个。 陆昀坐在大殿下首的锦杌上,微微掀了掀茶盖,双眼盯着碧绿的茶水上浮浮沉沉的茶叶,静静等着惠崇帝回答。 惠崇帝前后翻阅了一遍,呼吸渐沉,等全部看完,胸口起伏愈发激烈了起来。 “碰”地一声。 惠崇帝将那摞画册种种扔到了案上。 陆昀见他脸色不好,有些发怒的迹象,忙放下茶盏,起身恭敬地站好。 “爱卿不必慌张,且坐下。”惠崇帝道。 陆昀抬眼微微打量了惠崇帝一眼,见他虽生气,理智却还在,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沉默着坐回了原位。 “那个小厮现在何处?若是立时抓人,可能找到?” “陛下恕罪!”陆昀垂下眼,再次站起来,拱手道:“当时情况不明,小的唯恐这小厮反应过来跑了。所以,微臣昨晚查出来这些之后,就私自动用府中之人,将这小厮从高府中抓了回来,现在此人就在陆府之中,陛下若是要见,立刻就能见到。” “哎~”惠崇帝摆摆手,沉声道:“此事不急,既然人在你那,暂且跑不了,继续关着就是,倒不必急在一时。” 说完,惠崇帝就不再理会陆昀,转而拧着眉头,思虑起刚刚陆昀话中所说的事情。 话中意思很明白,并没有半分怪罪陆昀的意思。 陆昀这才应了声诺,垂首坐了回去。 刚刚趁着惠崇帝翻阅画册的空隙,陆昀就将那日他在姜府时、离席寻找陆烁的途中被刺客从背后偷袭的事情添添减减的讲了一遍。只不过,为了陆烁的安危,他略去了陆烁在枕山榭里偷听的那一段。 “当真是一模一样?” 良久,惠崇帝才抬起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是的!”陆昀却立刻反应过来,道:“四所办事如何您也是知道的,这一百余人是那三名暗探一家挨着一家仔细寻找的,他们亲口证实,这些人样貌极为相似、身形相当,若是分开来看,根本看不出不是同一个人!” 见陆昀这样说,惠崇帝再次叹息一声,皱着眉头沉吟起来。 陆昀瞄了瞄他的脸色,才低声继续道:“微臣因带着小厮,那晚倒是侥幸逃脱了,那时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回府之后细细一想,微臣在京师并没有结什么仇家,再联想到微臣此次回京师又是为了……” 陆昀才说到这里,惠崇帝就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盯住了陆昀。 陆昀被他盯得心里一跳,面上却继续维持着镇定的神色,隔了好一会儿,惠崇帝才收回紧盯着他的目光,道:“你继续说。” “是。”陆昀平复心情,略过河北道那件事,转而道:“想着这事并不简单,微臣就上了心,特意命府上的暗探出府探查了一番,原本想着抓到一个就是了,谁知道一查竟查出这么一大串来……” 可不就是一大串? 惠崇帝看了看手中的那份名单,上面写着的,都是府中藏身着这种侍卫的官员名单,打眼一看,都是朝中非富即贵的掌权者。 这人胃口当真是不小啊!散不了这么多的细作,且还是长相十分神似的细作,做起私密之事来就更加的简单了!这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单单是皇子们相互争斗夺嫡吗?还是说,这人意在颠覆大齐的江山? 想到后者,惠崇帝不由想起几日前姜府那件事来,说不定就是这人所为,从枕山榭里翻捡出来的那味苗药…… 那味苗药? 惠崇帝想到一种可能,目光一冷,浑身散发出一种凛然的帝王之气来。 陆昀见此,闭着口不再多说,垂首端正的坐在锦杌上,等待着惠崇帝开口询问。 良久,惠崇帝才沉沉吐出一口气来,道:“爱卿以为,这人往京师里送了这一百来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陆昀有些迟疑的样子,惠崇帝道:“爱卿心里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不必有什么避忌!” 陆昀听此,才站起身来,面对着惠崇帝,道:“这一百余人分散在各个高官府中,加之身上又有些功夫,与细作无异,最明显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截获各家信息,向背后人传递京师政局状况的……但,细作这活,只要仔细培养,几乎人人都能做,这百余人却偏偏长得极为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惠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陆昀道:“在咱们大齐,双胞胎都极为少见,更何况这一百来人都长得极为相似,可见这人是花了大功夫的,那么,他的目的就绝不仅仅是截获信息这么简单。利用这些人样貌相似这一样,在大的宴会或者上、声东击西可以迷惑与会的官员们、或者可以误导,不知不觉中就能搅浑京师里的水,加之……” 说到这儿,陆昀皱了皱眉头,声音一顿。 “加之什么?”惠崇帝见他分析的条理清晰,听得正是兴起的时候,不料他竟突然停下,不由有些诧异,忙追问道。 “陛下,”陆昀依旧愁眉不展,“您说,既然布置一百来名面貌相似的小厮都不在话下,有没有可能,咱们京师里还潜伏着其他的……这只是微臣的一个猜测,具体如何,微臣这些日子没有半点头绪,还没来得及探查!” 惠崇帝经他一提醒,不由警铃大作,刚刚那个念头更为强烈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可能!”半晌,就在陆昀隐隐失望,以为惠崇帝不会表态之时,惠崇帝却沉声赞同了起来。 “这人!”惠崇帝咬牙道,“其心可诛!” 可笑惠崇帝一向自诩自己耳聪目明,以为京师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料到京师的平静安宁之下,竟潜藏着这么大的漏子。 陆烁低眉敛首,不在多说,该说的他都说完了,接下来要如何,就要看惠崇帝的了。 第211章 决心 殿内点着不知名的香,闻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陆昀闻着这香气,却觉得愈发烦躁。 陛下在上首坐着,已经沉默了一刻钟的时间了,一直纹丝不动的,大殿里的气氛骤然间凝滞起来,陆昀的神经紧紧绷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唯恐打搅到惠崇帝,一时间,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陆昀余光偷偷打量惠崇帝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一时倒是摸不透惠崇帝的心思。 良久,惠崇帝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陆昀道:“这件事朕心里有底儿了,就先这样吧!爱卿且先回去,看紧那个小厮就是。” 啊? 就这么结束了? 陆昀一愣,须臾就回过神来,起身恭敬地应了声是。 “周雨安!”陆昀行礼毕,刚要退出去,惠崇帝就忽然开口叫了一声,陆昀微低着头站立,就听到身后“吱呀”一声,紧接着周雨安就疾步走上前来。 “陛下!” “你去!”惠崇帝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画册往地上一扔,一指门外,道:“传旨给刑部,命徐爱卿点派人手,协同御林军统领杨爱卿,立即搜查京师各个官员府邸,记得要挨家挨户的搜查,切不可遗漏任何一家!若遇到违抗的,直接绑回来就是……” 周雨安听到这个,尖着嗓子应了声是,边说着,他还边微微抬起头看了陆昀一眼,目光中含着探究,陆昀笔直站立着只作不见。 “殿下!”周雨安猛然回过味来,抬头看着惠崇帝道:“这……骤然间让徐大人与杨大人一同抓人,这罪名……” 听惠崇帝话中的意思,是准备将整个京城里各府官家全都搜查一遍的,这动静可不小!京师里又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若是没个合理的罪名,两位大人所遇的阻力恐怕不小! 再则,他也很想知道,惠崇帝今日发这一通火,是不是对着轩德太子来的! “罪名?呵呵……”惠崇帝笑了一声,双眼一眯,道:“敌国细作潜伏京师,暗递消息,意图祸乱朝纲,谋反作乱!若是哪家敢违抗,就是与暗通敌国……” 细作?暗通敌国? 大齐平定了这么多年,这两个词出现的频率当真是少之又少!现在却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周雨安却半点不敢质疑,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是敏感的时候,尤其惠崇帝看起来怒不可遏,可不好往枪口上去撞。 “是!”周雨安拱了拱手,慢慢退步往后,恭敬地除了大殿。 陆昀自也不耽误,紧随其后出了殿门。 等两人走了,殿后才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一身青布衣衫,头戴方巾,蓄着八字胡,正是智奎先生。 惠崇帝此时余怒未消,依旧侧坐在上首的座位上,面色凝重。 “陛下何必自扰,如今这人还未成气候,您就先发现了,岂不是好事?”智奎先生见惠崇帝这幅样子,反倒笑了笑,丝毫不怕惠崇帝会生气。 惠崇帝转头瞪了他一眼,见他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笑眯眯的样子,气恨了一会儿之后,心里反倒宁静了下来。 他走下高台,带着智奎先生一同到侧殿的罗汉床上坐下。 智奎先生坐定之后,取出放置在小几下面的茶具,分类摆放好,一丝不苟地慢慢分茶。 “先生觉得,刚刚朕所下的那一番旨意,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惠崇帝从智奎先生手中接过一盅香茗,低头轻吹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陛下既然都吩咐下去了,又何必再问鄙人。”智奎先生先饮了一口,笑着接了一句。 眼见惠崇帝瞪眼看着他,又要恼了,智奎先生这才肃容道:“眼下那人藏在暗处,隐忍不发,陛下这一番作为,倒是恰恰可以给他一个警告,那人知道他的作为被发觉了,说不定能够收敛一点!” “说不定?”惠崇帝眉毛一挑,狐疑的问了一句,“哼,难不成这人胆子这么大,在京师里都敢如此嚣张不成?” 智奎先生听他疑惑,摇头笑了笑。 很显然,惠崇帝刚刚虽然在询问他的意见,但惠崇帝对他适才所做的那一番决定,并没有什么质疑之处,或许只是想从他这里找到一些认同而已。 不过,惠崇帝怎样想,是惠崇帝的事,他自己只要好好尽到本分,适时提醒惠崇帝就是。 “不是嚣张……大好的机遇就在眼前,任谁都不想立刻放手的!何况这人敢在京师里做这种事,本身就是个胆子大的。”智奎先生道,“前几日那苗药,矛头直指四殿下,今日这小厮刺杀之事……” 智奎先生说到这里,微微默了默,抬头看着惠崇帝沉下的一张脸,道:“那人既然能将四皇子的隐疾查出来,太子殿下任由手下在河北道贪污一案,他必定更加清楚了。那晚他派小厮刺杀陆知府……陛下,刚刚陆知府虽没有明说,想必您也是清楚的,这一招明明白白就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若是河北道一案不给个说法,想要让这人消停下来,怕是难啊!” 边说着,边还摇了摇头。 他刚刚刻意忽略、不愿提起的事实,如今被智奎先生一针见血的说出来,惠崇帝不由有些恼怒。 不过惠崇帝心里也清楚,智奎先生一向如此惯了,因而,惠崇帝气归气,倒是不会做出什么别的举动来。 “你是让朕着手查探河北道盐运案之事?”惠崇帝呼出一口气,沉声问了一句。 “不错!”智奎先生肃容道,“引蛇出洞,至于这诱引它出来的究竟是蜜糖还是毒药,自然是由您说了算了!” 惠崇帝听罢,半天没有作答,闭上眼睛仔细思虑了一会儿。 智奎先生见惠崇帝这般,倒也不急,这些年因为大皇子的事情,惠崇帝对轩德太子一向格外的看中与宽容,涉及到他的事,总要思虑万分、仔细考虑周全才会下手去做,故而,惠崇帝眼下这番犹豫不决的样子,智奎先生早就看惯了,只做不知,继续摆弄手中的茶具。 良久,惠崇帝才皱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 就算是同意了…… 第212章 抓人 陆昀跟着周雨安走出了大殿,正低头垂思间,不妨走在前面的周雨安突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陆昀一眼。 陆昀微微一愣神,立马反应过来,笑着道:“周公公这是……” “陛下近些日子一直凝神静气,便是上次四殿下的事情,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今日这是……” 周雨安笑的明朗,话里却想要打探刚刚殿中发生了什么事,陆昀听罢,又是一愣,不由重新审视起周雨安来。 这个周雨安,从惠崇帝在潜邸时就已经跟在惠崇帝身边,惠崇帝对他可以说是相当信任的,按说该对惠崇帝忠心耿耿才是,怎么会突然间打探起刚刚殿中之事来? 既然惠崇帝屏退了他,那就是不想外泄的意思,这周雨安却上赶着要来打听,是想要知道情况好应对日后的状况?还是想要转达给什么人…… 周雨安让他看的有些发毛,同时又有些心急,他们两人都个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一直站在这里,早就引起一旁人的注意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时不时疑惑的看着他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雨安有些泄气,陆大人这是什么状况?不懂他的意思? 同为太子党,想要从他口里探听点东西,难道不应该吗?还是说,这陆大人怕自己抢了他的功劳。 “陛下一心为民,一直为朝政大事殚精竭虑。刚刚在殿内,不过说些朝堂上的事罢了,周公公不必担心!” 陆昀隐隐猜透了周雨安的身份,心里一凛,故作不知,见周雨安急了,没了继续待下去的耐心,他才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 因为这么一件事,在这里耽误这么久,还让这么多人看见了,周雨安早就有些后悔,故而,此时听陆昀言辞模糊,不想回答的样子,倒是顾不得追究了,只点了点头,就道一句告辞,便与陆昀分道扬镳了。 陆昀在后头看着周公公的背影,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这才面色一沉,顺着反方向出宫去了。 …… 因是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雨安亲自来宣旨,且旨意中又提到是有人想要谋反作乱,徐大人与杨大人大惊之下,半点不敢耽误,连忙整顿队伍,大白天的就一家家的开始抓人。 抓人的队伍穿着甲衣,队伍庞大,在京师里浩浩荡荡的来回走动,看起来凶神恶煞,瞬间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可比前几日四皇子那事要劲爆多了! 毕竟,皇家、高门丑事常有,但大队人马出来抓人这样的事,从惠崇帝建元以来,却是很少见的,几乎已经绝迹!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平定安逸的生活,突然出现这样大批人马上街抓人的场景,其惊慌恐惧可想而知,这些人马一出,许多人家立刻关闭门户,不再敢外出。 不管老百姓们作何反应,这些人却径直顺着街道,先去了离皇城最远的一家官员府中。 门哐当哐当的被拍响了,守门的小厮原本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猛地听到这一阵动静,立马惊醒过来,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但等他一打开门,看到外面整整齐齐站着的队伍,那叫骂声立马就卡在嗓子眼里,再也出不来了。 “圣上有旨,搜查敌国奸细,若有违背,格杀勿论,还不快点开门!” 小厮听到这个,吓得半死,半点不敢耽误,立马屁滚尿流的回了院子,须臾就将当家人请了来。 出来的是宋御史。 宋御史怼天怼地怼皇帝,向来口无遮拦惯了,但一见门口站着这么多的御林军,登时吓得双腿一软,得亏身边小厮的搀扶,他才没有失态跌倒。 “大人这是何意?”等回过神来,宋御史又直起腰杆,单手指着杨大人,张口就要大骂。 杨大人不与他废话,又将来意说了一遍。 宋御史一听到奸细、逆贼几个字,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也因为这个,他更加的气愤,找哪里不好,偏偏找到他们府上,自己一向谨守本分,这不是污蔑是什么? 眼看宋御史张口又要大骂,杨大人立刻冷冰冰开口道:“陛下说了,京师里所有的官家府邸都要搜查一遍,若有违背……” 下面的话杨大人没说,但他那冷凛的眼神,却立刻让宋御史脖子一凉,整个人呆愣在地。 “进去搜!”眼见宋御史不敢阻拦了,杨大人才冷哼一声,高声下了命令。 御林军翻箱倒柜,一间一间的盘查,仔细搜罗了一遍,半个钟头之后,果真在宋御史家中搜查到一名与画中之人长得极为相似的小厮。 宋御史一见,双目暴突,哈了一声,竟吓得晕倒过去。 杨大人见此,却半点没有动容,留下两个人看守在宋府之后,就转身吩咐身后众人,带着那个小厮往下一家走去。 周雨安来宣旨时,只说惠崇帝是要抓奸细,却并未明说要如何对待朝廷官员,杨大人虽是个武官,却也知道轻易不能得罪人的道理,更何况听周雨安口中的意思,这要抓的奸细还不止一人,若是人人都抓,岂不是要得罪一大票人。 也因此,他与徐大人商量了一番之后,两人决定,暂且只抓“细作”,至于他藏身的那家官员,则找人看守住,保证不私自逃脱就是。 杨大人与徐大人是分开行动的,杨大人从皇城外围抓起,徐大人则从最靠近皇城中心的地方开始行动。 皇城中央的地方,一般都是达官贵人、或者皇室近亲居住的场所,在这里抓人,风险要更大些,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人,那付出的代价可就大多了。 徐大人却是主动提出要来这边的。 原因很简单,他这刑部尚书是从董尚德手中夺过来的,若是不做出些切实的成绩来,等日后董尚德东山再起,哪里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故而,他必须要做得更好,把他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坐实了!眼下抓“奸细”这事,恰恰就是个好机会。 徐大人带着一众队伍顺着街道搜查了一遍,态度尽量和缓,因而耽误的功夫也更多些,等到了敬国公府时,都已经将近傍晚了。 敬国公府却亮着灯,专门有两个管事等在门口,徐大人还没到门前,立刻就眼尖的扫视到了。 野禅狐说感谢pink喵打赏的平安符,感谢默墨莫陌云打赏的平安符,感谢龟仙人打赏的金猪和桃花扇~感谢听-海-哭投的一张月票~ 第213章 人情 “尚书大人!” 见到徐大人领着人过来,两个管事笑着上前,神态不慌不忙,看着格外的从容镇定。 徐大人让这一声“尚书大人”叫的心头舒坦,正欲开口,其中一名管事就拱了拱手,笑道:“大人所为何事,我家二爷已经知晓,请这就随小的来。” 这是什么情况? 徐大人今天搜查了这么多家,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主动地,不遮遮掩掩妨碍搜查不说,居然还主动请他进去。 徐大人单手负在身后,神情有些懵。 之前的那个管事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由凑近了些,在他耳边道:“我家大人今日去了趟皇宫……” 徐大人听他如此说,微微一愣,恍然明白过来。 管事继续低声道:“您要找的人,我们府上就绑着一个,这一个是此次圣上要审查的重点,因这些人都长得极像,二爷唯恐出了差错,特命小的在此恭候!” 徐大人对此次的事情也是糊里糊涂的,本打算着将所有人抓回去了事,听管事这一提醒,才猛地一惊,回过神来。 陆大人想必定是知情人了,这其中的关系他自然该知道个清楚,若是没他提醒,今日自己糊里糊涂将所有人一同带回了府,那好事也变得不好了。 “那就多谢杜知府了!”徐大人对着管事点了点头,就转过身来,面向身后众人,点了四个亲兵及两位刑部的下属,也没解释什么,就跟着两位管事进了敬国公府。 这被点了名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徐大人为何突然做出此举,不过他们也都是聪明人,又对徐大人一向言听计从,自然不会多问什么。 陆昀早已在归明居门口等候着查抄官吏的大驾。 等见了来人是刑部尚书徐大人,陆昀倒是没什么吃惊的,亲亲热热的上前去,与徐大人微微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他进了归明居。 小花厅里站着几个人,被围在中间、五花大绑绑着的、正是个瘦削的小厮。 这张脸徐大人今日已见了许多遍,自然不会认错。 身后跟着徐大人进来的那几个人,见到这被绑着的小厮,因不知前事,不由有些愣神,不知这陆大人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陆大人!” 徐大人见到花厅里的人,故作诧异,道:“陆大人倒是高风亮节,主动将这个细作交了出来,可真是省了刑部不少事!” 话里话外,居然将陆昀刚刚的好心提醒全都忘了个干净。 陆昀听罢,面色不变,依旧笑得谦和。 徐大人虽与陆昀接触不多,却也觉得他能在河北道干出那样一番业绩,必定不简单!此时见他如此,更是唏嘘陆昀老奸巨猾,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刚刚的想法:这陆昀哪里是在帮自己,恐怕这件事他也牵涉其中吧,提醒自己一句,不过是怕担责罢了。 实在没什么可感激的。 “既然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这人又担着奸细的罪名,下官自然要看重些!”陆昀答道,半句不提先前的提醒。 见徐大人眉头一挑,陆昀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大人此举,恐怕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吧!其他人不说,您一会儿要去搜查的高府,就是个硬茬……” 徐大人经他一提醒,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身上早已打上了轩德太子的标签,即便他有圣旨在手,高府那一关,怕是也不好过。 “将他直接带走就是!”陆昀指了指地上的那个瑟瑟直抖的小厮,“至于高府,您就当走个过场吧,实在没什么好搜查的了!” 徐大人听罢,抬头惊疑不定的看了陆昀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个小厮。 这小厮…… 徐大人再次看向陆昀,陆昀这是不计前嫌,又一次提醒他? 陆昀说完这话,就直起身子,抚了抚袖子,恢复了一脸谦和的笑容。 徐大人想了想敬国公府与轩德太子的亲近关系,再联想到京师里很少听到关于陆昀的不利流言,刚刚的那点小心思倒是慢慢的消失了。 说不定真的没什么私心,纯粹是在帮他。 徐大人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带着几分亲近。 “多谢提醒!”当着一干人的面,徐大人也不多说,拱手含糊的道了声谢。 陆昀微微点头示意,徐大人就指挥着带来的众人,带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厮出了陆府。 “陛下此次的阵仗,弄得可真有点大!” 等这些人全都走了,陆烁才从槅扇后走了出来,站在陆昀身侧,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感叹了一句。 “这几年大昭屡屡在边境作乱,挑衅了多次,早就成了陛下的一块心病,姜府花宴查验出了苗药,且京师各家都潜伏着刺客,陛下心中不安,自然要闹得大些……” “这是要敲山震虎咯?”陆烁转头看向陆昀,笑着问道。 “何止是震虎!”陆昀眯了眯眼,“此次怕是不能善了,陛下说不得要借着河北道之事,好好清一清京师的风气了!” 陆烁点点头,笑道:“如此倒是方便咱们了!” 河北道盐运案一事,兜兜转转,惠崇帝最终还是要下决心解决了,虽然不知惠崇帝会进行到哪一步,但能给轩德太子一个教训,总归都是好的。 陆昀听他谈到轩德太子,微微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想起今早在勤政殿的事,他就一阵的后怕。 以往他一直外放,很少有单独面见圣上的时候,对圣上的脾性、处事方式自然也谈不上了解,故而,今日上午惠崇帝那个冰冷的眼神,当真是震慑住他了,甚至令他一度想要放弃引着惠崇帝往盐运一事上靠拢的念头。 好在他屏息坚持了下来,而惠崇帝最终也以朝局为重,暂时放弃了对轩德太子的偏袒。 不过,他虽侥幸逃脱了,此事却也提醒了他,跟轩德太子硬碰硬,是绝对行不通的,得亏自己之前没有直接作出什么事来得罪轩德太子,不然,别说轩德太子的势力,光是惠崇帝对他的这一番回护,自己是绝对承担不了后果的。 “接下来如何,跟咱们府上没什么干系了!”良久,陆昀才转头看向陆烁,“你日后就专心读书,迎接三月后的大考吧!” 第214章 拷问 陛下既然下定决心去查,陆昀这个‘唯一’的知情人也就无足轻重了,日后京师的人只会议论是谁包藏祸心插手河北道盐政,只会议论是谁胆大包天派遣细作监视京师诸官,敬国公府总算能顺利脱身而出了。 “是!”陆烁神情坚定,点点头道:“正如卫夫子所说,眼下举业是重点,至于朝政大事,知道大略就好,不是儿子现在该关心的,儿子晓得轻重。” 陆昀听完,点点头就不再做声。 他眯着眼睛望着远方,远处的翠树碧草在他眼中就成了一片朦胧的绿意,他心思百转千回,末了才睁开眼,暗自叹息:看来日后要徐徐图之了。 …… 徐大人与杨大人抓了大半夜,才总算将整个京师城的各家挨个搜查了一遍,一轮下来,总共逮捕出一百一十七人,人数庞杂,且这些人似乎都是死士,许多清醒着被抓捕的,咬牙就要吞药自尽,得亏看守的将士机灵,虽然损失了两个,倒也无妨大局。 抓捕的人群浩浩荡荡! 经过这一个下午,京师里的众人也都看出来些苗头,这些官兵看着凶神恶煞,却只往官宦家宅里去,于平民老百姓倒是没什么妨碍,一时众人的胆子倒是渐渐大了起来,有那好事的,虽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却也爬了墙头,趁人不备偷偷围观。 这一看,不由大惊。 一支支火把,将暗夜照的透亮,被抓捕的人在这光亮下面貌暴露无遗。 官兵们并没有特意为这些人蒙面,反而将他们捆着走成一排。那一张张相似的脸,虽看着普通,但在同一个画面里,却透着一股子邪乎劲儿,许多人偷偷看到这个,再与先前官兵们抓捕时所用的‘抓捕细作’的罪名一联系,登时吓得肝胆俱颤,再不敢看。 官兵们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将这些人全都被抓进了诏狱,两人一组,挨个关了起来,唯独从陆府带回来的那个,被徐大人格外吩咐,独自关进了一件牢房,并命狱官仔细看守起来。 “徐大人这是……”杨大人见此,颇为不解,不由拧眉问了一句。 “哦!”徐大人倒也不隐瞒,“先前那两个,死了也就死了,这个可是此次案件的关键,绝对不能再出事了,一会儿陛下若是亲自来审,先提这个就是。” 杨大人听罢,知道这个是看守的重点,只点了点头,倒也不再多问。 两人心领神会的互相看了一眼,外面就有一声尖利的通报声,打破了诏狱里阴冷的气氛。 是惠崇帝亲自来了。 惠崇帝倒是速度极快。 两人不敢耽误,慌忙走出诏狱大门,毕恭毕敬的将惠崇帝迎了进来。 随同惠崇帝一起来的,还有智奎先生。 徐大人与杨大人两个将惠崇帝迎到主位上坐下,徐大人一使眼色,狱官连忙就将犯人从牢里提上来,等候调遣。 趁着这个空隙,杨大人与徐大人两个上前一步,简略的说了今日都是在那些府邸里搜查到的人。 惠崇帝早就看过那个名单,大略都能记住,等听两人汇报了一遍,见没什么差错,就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徐大人这时才声音颤颤,负罪道:“陛下,此次总共搜检出一百一十七人,其中两人不慎吞毒自尽,是臣等失职!” 惠崇帝听到这个,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两人身体不由跪伏的更低。 “牙中都藏了药?”惠崇帝冷哼一声,问道。 “是!”徐大人答道,“一百一十七人,各个都是如此!臣等一时不察,如今俱已清除干净了。” “嗯,”惠崇帝闭上眼睛,沉沉吐出口气。 两位大人神情又是一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猛然间,惠崇帝一拍桌子,大喝了一声:“准备的这么妥当,看来果真是细作无疑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众人见惠崇帝突然发怒,猛地跪倒地上,闭口不敢言语。 见惠崇帝面色不善,徐大人斗着胆子上前,颤声道:“陛下,从敬国公府带回的那个小厮,臣等已经将他单独关了起来,如今清醒着呢,陛下可要现在就亲自审理?” 周雨安立在惠崇帝身边,闻言,抬头看了徐大人一眼。 “带上来吧!”惠崇帝怒火消减了些,沉声道,“很好!陆府的这个,胆敢私闯姜府、刺杀四品大臣,是本次的重犯,我听说这些人正像极为相似,你可要将他看紧了!” 徐大人闻言大喜,心中对陆昀感激起来,面上却不表露,沉声道:“陛下放心,事情未明朗之前,保证不让此人在诏狱里出任何事! 说罢,他就站起身来,吩咐狱官将从陆府带回来的那个小厮先提上来。 惠崇帝居高临下的坐在上首,打量了小厮一眼。 就见他双瞳漆黑,是个正统的大齐人的模样,且如同陆昀所说的那样,此人面貌十分普通,属于放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不知怎的,这小厮面色极为苍白,嘴唇干裂,瞧着精神恹恹。 “这是怎的了?”惠崇帝眉头蹙了蹙,指着他问徐大人,“朕听说你们才刚刚将犯人带回诏狱,怎的这人就成了这幅样子?” 臣下滥用极刑,惠崇帝倒是不会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但是如今还什么都没问,这人却被折磨成这幅样子,实在令人厌烦! 惠崇帝脑中一闪,想起了董尚德的那张老脸。 徐大人脸上肌肉一跳,立刻走上前来。 他可没忘记,那日殿上惠崇帝对董尚德的那番诘问。 “回陛下,此人从陆府带出来时,就是如此!据陆府管事所说,此人自被抓到陆府开始,就一直不吃不喝,不论哄骗、硬灌,这人全都不理,寻死念头十分强烈,如今他这般虚弱,倒是不为别的,纯粹是生生饿坏的。” 惠崇帝双目一挑,看着下手那小厮,笑道:“你倒是个忠心的,观你长相,你也是个大齐人,朕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指派你来京师做细作的,竟然连自己生死都不顾!” 第215章 大鱼(两章合一) 惠崇帝问完,那小厮身体微颤,却梗着脖子并不回话。 惠崇帝微微哼了一声。 这小厮既然口里藏着毒药,必然是打定主意不透露半分的,自己刚刚那声问句,不过是发泄下不满罢了,倒没期望他会作答。 “架上去吧!”惠崇帝冷笑一声,冲着徐大人摆了摆手,“他既然打定主意不肯说,总要让他先吃点苦头的!” “是!”徐大人拱了拱手,就转头对两名狱官使了个眼色,两人忙上前,从地上拖起那小厮,拉着他绑到了铜柱上。 小厮半死不活,对于两名狱官的拉扯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呆滞无神,或许是毫无畏惧、或许是视死如归,总之,似乎一切都难以令他动容。 智奎先生自那小厮被绑进来开始,就一直仔细观察他的面相,看了好一阵,他似乎有所发现,趁着狱官们捆绑小厮的间隙,智奎先生靠近惠崇帝,附耳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周雨安就站在一旁,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就见惠崇帝听罢之后,点点头,唇上微微有了些笑意。 这是怎么了呢? 周雨安斜着眼看向智奎先生,余光偷偷的打量着他,却未曾看出半点的异样。 他心中百转千回,正在想着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边狱官们就已将小厮绑好了。 “徐爱卿——”惠崇帝转头看向徐大人,唤了一声,徐大人忙垂首应是。 “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刑部的厉害吧!”惠崇帝垂下眼皮,“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不给个教训,怕是不会老实!” 徐大人应诺,心里却泛起嘀咕: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惠崇帝对于滥用刑罚这一种手段,虽算不上厌恶,倒也说不上喜欢,但今日却有些不同,这小厮是窥伺京师的细作,说不定还干着里通外国的烂事,且刚刚惠崇帝又一直处于暴怒之中…… 他有些摸不清惠崇帝的态度,故而,眼下这个命令,自己可真的要拿捏好分寸了,既不能太轻,让圣上心里不痛快,亦不能太重,犯了惠崇帝的忌讳。 想清楚这些,徐大人走向两名狱官,轻轻交代了几句,那两名狱官就垂头应了声是,一甩鞭子,凶神恶煞的走向了那小厮。 “刷刷”的响声,是皮鞭抽打皮肉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听罢令人心里颤颤。 “再重些!打到皮开肉绽为止——“打到约二十多下时,惠崇帝似乎有些不满,大声命令了一句。 “刷刷”地声音立马就又响亮了几分。 小厮疼的嘴角抽搐,身子微微扭曲,却依旧紧紧闭着嘴,一声也不吭。 智奎先生见此,转脸看了惠崇帝一眼,点了点下颌,目光中闪着亮光。 “换刑!”惠崇帝眉头一皱,看着徐大人道:“朕说了,一定要让他皮开肉绽!” “啊——”徐大人惊慌的喊了一声,见惠崇帝这般吩咐,不由有些呆愣,但这呆愣只持续了片刻,他就反应过来惠崇帝话中的意思。 要他皮开肉绽! 徐大人领悟,忙吩咐那两名狱官道:“上洗刑!” 洗刑? 周雨安嘴角抽了抽,想到这刑罚的残酷之处,不由歪头看了惠崇帝一眼,却见他除了眉头微皱之外,半点表情也无,似乎对此半点也不在意。 这倒不想惠崇帝的作风啊! 两名狱官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时间,就从库里取出一把铁刷子来,与此同时,外面又进来两名狱官,抬着一桶热水,倒在室内的铁炉之中,铁路加了火,熊熊燃烧着,不一会儿时间,铁锅里原本就温度极高的热水,咕咚咕咚沸腾了起来。 小厮此时也反应过来,他看着那锅沸腾的热水,面上除了有些泛白之外,并没有任何惊慌的反应,似乎对此毫不畏惧。 智奎先生一直看着小厮的反应,见他如此反应,心中有些震颤,但不过须臾,这震颤就被轻蔑取代,他看了看那铁刷子上弯弯的倒钩,暗暗冷哼了声。 “这种极刑,一般人可承受不来,先要用滚烫的热水一点点淋在身上,再用铁刷顺着身体牢牢地过上一遍,过完之后,身上的皮啊肉啊的,就跟烂泥一样,一点点的从身上掉下来……” 徐大人见这小厮无畏的样子,又是心急又是恼怒,不由开口道:“你若是老老实实交代,不仅可免了皮肉之刑,本官还可向陛下请求,饶了你一命,这是本官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惠崇帝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的意思了。 那小厮垂着头,也没有说话,依旧无动于衷。 敬酒不吃吃罚酒!徐大人冷哼一声,就示意狱官:“行刑!” 滚烫的热水浇了上去,小厮再怎么不动如山,此时也有些忍不住忍不住了,轻轻地呜咽起来。 等那肉烫的泛红发紫,眼看着快要熟了,狱官们才拿着铁刷上前,沿着他瘦弱的身板,猛力一拉…… 如同徐大人所说的一样,那皮肉随着铁刷的移动,确实一点点掉了下来,一丁一丁的肉粒,冒着血花,看着极为骇人。 小厮总算是忍不住,“啊”的惨叫了一声。 惠崇帝没有下命令阻止,智奎先生也一动不动,徐大人立刻明白了惠崇帝的意思,眼睛一眨不眨,吩咐两名狱官加重手上的力气。 “好了!”等来来回回刷了五六遍,那小厮身上一片血红,坑坑洼洼,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奄奄一息之时,惠崇帝总算开口阻止了一句。 狱官们停了手,徐大人也转头面向惠崇帝而立,询问他的意见。 上首,智奎先生抿抿唇,再次微不可见的冲着惠崇帝点了点头。 惠崇帝看着小厮面色惨白,意识不清的样子,看着徐大人道:“上红蓼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红蓼水? 徐大人有些吃惊,旋即明白过来,应了声是,须臾,狱官们就将红蓼水呈了上来。 红艳艳的汁水,看着十分的可观,此时却其辣无比,别说浇在眼下皮开肉绽、伤痕累累的小厮身上,便是平常食用时,有那不习惯的,都会觉得唇舌灼热疼痛、难以忍受。 这红蓼水虽是徐大人亲自吩咐着狱官们端上来的,但此时见到这艳红的汁水,他仍旧觉得胆战心惊,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 以往有用盐水的,但这红蓼水泼人,倒还是头一次,若是淋在小厮身上,那后果,徐大人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当真算的上是折磨人的极刑了! “愣着干什么!”惠崇帝见徐大人在下首瞪着眼睛,呆愣起来,不由有些不耐烦,连声催促起来。 徐大人反应过来,只是还没等他吩咐,那两名狱官就立刻抬着红蓼水走上前,取出一块布巾,饱蘸了红蓼水,就要往小厮身上抹。 小厮稍微清醒了过来,他眼皮一抬,看了一眼那红蓼水,只见它血红血红的,颜色极为鲜艳,他在南地土生土长长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见到此物,半点也没认出这是什么。 所谓无知者无惧,他已从刚刚的“洗刑”中熬了过来,此时见到这个,除了嘴角因为身体上时不时地疼痛抽搐一下之外,倒是没什么额外的感觉,依旧十分的平静。 但这平静仅仅维持了一会儿而已,等两名狱官拿着沾了红蓼水的帕子往他身上涂抹时,小厮立刻惊声惨叫了起来,比那滚水往他身上浇时更加的刺耳,比拿铁刷往他身上刷时更加尖利,与此同时,他身体开始剧烈的扭动起来,一阵一阵的抽搐,似乎已到达了极限! 啊—— “继续!”惠崇帝眼见这小厮惊叫连连,却没有半点想要放过他的意思,再次开口催促起狱官来。 眼见狱官加大了分量,周雨安忍不住闭了闭眼,不敢再看那血腥的场面,转头看着惠崇帝,提醒道:“陛下,这可是重要的人证,万一……” “万一什么?”惠崇帝冷哼一声,看着那不断扭动着的小厮,恨声道:“今日他若是不松口,直接用着红蓼水送他上西天就是!” “我说!我说!”等狱官们刷到第二遍时,那小厮总算忍受不住,惨叫着开了口,“我都说!我都说!” 却是滇南口音! 惠崇帝不由与智奎先生对视了一眼,看来智奎先生刚刚所说,果真没错!这小厮同诏狱里还在关押着的那些,说不定全都出自与大昭紧邻着的滇南地界,这般情况下,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至于他们这些大齐子民为什么会服从于大昭,这就不得而知了,端看着小厮如何解释。 惠崇帝想到这里,冲着狱官们使了个眼色,等狱官将小厮放下来,又用冷水替他将浑身上下全都冲洗了一遍,惠崇帝才一扬下巴,看着他道:“说吧,将你知道的,全都说个清楚!” …… 翌日早,敬国公府,畹鹭轩。 “你所说当真?”陆烁放下手中的棋子,转头看向清泉,提声确认了一遍。 坐在他对面的卫夫子,今日也破天荒的不再冷呵呵的,和陆烁一样紧皱着眉头,面色有些焦虑,低头沉思了起来。 “少爷,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小的怎么敢骗您。” 清泉点点头,神色郑重,“如今整个京师全都传遍了,昨晚御林军将全京师的官家府邸搜查了一遍之后,那些小厮被带回诏狱还没两个时辰的时间,御林军就又再次出发,趁夜从京师南边的三井胡同里抓回了一大批人,据说里面就又大昭的十三王子……” 陆烁点点头。 清泉平时虽不着调,但大事上却一向弄得清楚,今天这事涉及到大昭与大齐两国,想来他也不敢诓骗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见清泉张口还要再说,陆烁摆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你先下去吧,到门外守着,看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了,到畹鹭轩通知我和先生一声。” “是!”清泉一改笑嘻嘻的样子,肃容退了下去。 “十三王子——” 陆烁转过头去,才要开口询问,卫夫子就已经开口喃喃念了起来。 “是啊!先生,确实是十三王子。”陆烁道,“您对大招这位王子了解吗?” “嗯!”卫夫子点点头,眼睛望向窗外,“十三王子,说起来他的出生算得上是一件丑事,当时大齐大昭的关系正是最恶劣的时候,不少仕宦子弟拿着十三王子的事情来讽刺大昭王室泯灭人伦,当时可以说的轰动一时,老夫记得是清清楚楚!”、 泯灭人伦? 陆烁不由一惊:“这十三王子的出生有什么蹊跷不成!” “当然有!”卫夫子叹了口气,“这十三王子本是大昭国王最小的儿子,但若从他的生母来论,合该叫大昭国王一声外祖父的……” 外祖父? 陆烁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那……”陆烁有些结巴起来,“那这…那这十三王子的母妃,难道真的是大昭王的女儿?” 天哪!这……这父女****之事,竟然真的发生了,且还是发生在大昭皇室之中。 当真是荒唐! 卫夫子点点头,末了又添道:“咱们宫里的那位淑妃娘娘,本与这位小王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后来小王妃得幸,大昭王妃不容,这小王妃就使计想要将淑妃一同献给大昭王,好姐妹相互扶持固宠,只是这淑妃却也是个有血性的,硬是不从,投靠了大昭王妃,后来阴差阳错,才进了京师作了大齐的淑妃娘娘,成了两国的质子……” 天! “这是要效仿飞燕合德了?”陆烁问道。 且献身的对象还是自己的亲父亲!看来这个小王妃也不是什么善茬,且不顾血缘,其脸皮之厚不亚于大昭王。 卫夫子点了点头,道:“大昭的这位小王妃,半点不以为耻,且当真如同赵飞燕一般,在大昭王宫恩宠一日胜过一日,不过,她生了二子二女,唯独只有这位十三王子活了下来,也算得上是报应了!自此以后,这小王妃将十三王子看做眼珠子一般……” 什么报应?不过是近亲通婚的后遗症罢了! 不过陆烁却不纠结于这些,这些八卦虽刺激,却不是今日的重点。 陆烁看着卫夫子,直直的问道:“看来大昭王对着十三王子也是极为看重的!若是陛下今日抓到的当真是他,岂不是……钓到了一条大鱼?” 第216章 内贼 “大鱼?” 没想到卫夫子听了之后,倒是摇头笑了一阵,声音里有些无奈,似乎对陆烁刚刚那话很不认同。 “难道不是吗?”陆烁有些疑惑,“这十三王子不论是不是乱轮所生,总归都是正经的王室子弟,再者,既然他生母得宠,在大昭王面前肯定是有些颜面的……如今陛下抓住了十三王子,若是以此作威胁,就不怕那大昭王不就范!” “你啊!”卫夫子笑了笑,“这朝堂岂同儿戏?你想的太过简单了,大昭王与十三王子虽是天家父子,却也是先君臣、后父子的。大昭与大齐如今关系格外的紧张,大昭王会不会为了十三王子受陛下威胁,呵呵……这就有点说不定了!” 说到这里,卫夫子声音微顿,啪的一声,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陆烁听罢卫夫子的话,顿了一顿,微微点了点头。 自古帝王最是冷血,他刚才拿现代那一套来看待大昭王,确实有些不妥。 卫夫子落完一子,才捻须继续道:“况且,大昭可不止十三王子这一个王子!” “您是说,大昭王妃所生的那些嫡子们?” 卫夫子点点头,道:“大昭王妃的娘家,是大昭四大显族之一,不管王妃得不得宠,有母家支持,王妃的几个儿子全都权势煊赫;而这小王妃却不同了,她母亲原本只是个宫女,偶然得幸,才生下两位公主,但因为不得宠,连个位份都无!也因为这个,小王妃与淑妃这两位公主自出生起就未曾见过大昭王,大昭王才会误将小王妃视作一般宫女而临幸。母家不显,身份又不光彩,小王妃便是再怎么得宠,也无济于事啊!更何况,现如今大昭王妃的儿子们都正当壮年,大昭王却已垂垂老矣!大昭真正是谁做主,尚且还说不定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十三王子的生母才会与大昭王有了这一段孽缘! 陆烁点点头,双眼有些迷茫。 对面的卫夫子解释完这些之后,却低下头,从棋子钵中执起一枚黑子,怔怔看着棋局出神,对陆烁半点也不催促,似乎在等他将刚刚那段话细细想清楚。 良久,陆烁才回过神来,声音提了一度:“先生!” 他惊叫一声。 卫夫子抬起头来,笑吟吟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按您这么分析,若是陛下真的借十三王子向大昭提出威胁,您说,大昭王室那边,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公开与大齐交恶啊?” 陆烁道。 越往下说,他越觉得极有可能。 大昭与大齐近几年来,虽屡屡闹出不愉快,但明面上大昭仍旧是大齐的属国,大昭狼子野心,对此早就不满久已矣,这十三王子又是大昭王妃几个儿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借此机会与大齐交恶,既能趁机灭了十三王子,又能脱离大昭的控制,可谓是一举两得。 想完这些,陆烁抬头看向卫夫子。 恐怕卫夫子刚刚跟自己说那么一番话,就是这个意思吧! 果然,卫夫子直起身子,看着陆烁,笑着点了点头。 陆烁见此,沉沉吐出口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 谈起这事的,不止是陆烁师徒两个。 如今金銮殿里也在热火朝天的争论着此事。 惠崇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上,垂着眼皮,八风不动的,任由下面的官员们面红耳赤的争论不休。 有慷慨激昂要求惠崇帝严惩大昭的,一般都是些谏臣言官。 “大昭派人在大齐各官家府邸安插人手,这行为是什么意思?不言自喻。没将咱们大齐放在眼里不说,这还是公然的挑衅哪!微臣恳请陛下,万万不能轻易放过这大昭王,定要让大昭为这不忠不义的行为付出代价……” 有冷笑连连要求惠崇帝用十三王子作条件,胁迫大昭王的。 “十三王子十分受宠……传讯过去……大昭王定然不敢不从……趁机谋求利益……平定滇南边界……”云云。 也有认清大昭王室局势,希望惠崇帝三思而后行,不要轻易威胁大昭的。 只不过人数极少,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前面两方人马高昂的声音盖过,显得轻浮无力。 当然,争论的气氛再怎么热烈,像高阁老岳阁老这样的老江湖,也全都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只静静地聆听朝官们的争论。 陆昀因为品级低,低调的站在大殿一角,也是一言不发,他神情平静,眼皮低垂,静静地注视着地面,只支楞着双耳,不放过殿中任何一种声音。 之前听说枕山榭里搜出来的是苗药时,陆昀就将此事与大昭联想到一起过,但他却着实没想到,这大昭的十三王子竟然如此胆大,竟敢只身潜伏进京师之中,且还恰恰被惠崇帝的人马给找到了…… 他真不知是该骂这十三王子愚蠢,还是该赞扬他勇敢了! “好了!” 争论了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惠崇帝一声大喝,朝臣们才渐渐住了口,金銮殿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你们刚刚所说的解决办法,朕也听了一耳朵,看起来众位爱卿争论很大啊!” 惠崇帝犀利的目光将殿上众人都扫视了一遍,开口道。 朝官们纷纷举起笏板,作了个揖,以示赞同。 惠崇帝点点头,态度温和,道:“刚刚乱糟糟的,众位爱卿意见如何,朕倒是没有听全,我看,趁着现下安静,你们一一再说一遍吧!” 不等朝官们反应,惠崇帝就已点名道:“宋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被点到的正是宋御史。 宋御史嘴皮子最溜,那日因为小厮一事被踢开了门之后,又一直耿耿于怀,恼恨在心!只是惠崇帝他不敢怨恨,搜查的杨大人他也没能耐怨恨,这满腔的怒火自然全都转移到了罪魁祸首十三王子、以及他背后的大昭身上。 故而,他一开口,就先崇拜的回顾了一下大齐的往圣先祖,又痛斥了大昭一回,最终才言明他的立场,表示要严惩大昭,并狠狠地教训十三王子,以儆效尤。 他这话一出,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对,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还是那几样意见。 “岳爱卿!”等前面的人都说的差不多了,惠崇帝才抚了抚须,低头看向岳阁老。 岳阁老连忙出列,恭敬地站好。 高卓见惠崇帝竟然先叫了岳阁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跳。 “朕见你刚刚一直闭口不言,难不成对此事没什么想法吗?” “非也非也!”岳阁老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惠崇帝,道:“老臣刚刚一面听众位大臣的争论,一面仔细回想近些年来大昭的政局,对今日这事倒是有了些浅见。” “哦?”惠崇帝,笑了笑,看着岳阁老道:“岳爱卿博览群书,经验老道,不必谦虚,心里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就是!” “是!”岳阁老道,“微臣以为,这十三王子,暂时动不得!” 惠崇帝眉目一凝,看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岳阁老无视周围群臣的目光,从大昭王室的朝局说起,又将近年来大昭昭然若揭的野心说了一番,前前后后,分析的极为透彻。 一番说辞,与卫夫子所言基本无异。 大殿上一时只余下岳阁老苍老的声音,几个原先争论的面红耳赤的朝官,听罢岳阁老此言之后,也开始垂头深思起来。 “嗯!”惠崇帝点了点头,道:“爱卿所言有理,高爱卿——” 惠崇帝转头看向右下首,“你对此事如何看?” 听惠崇帝唤了高卓一声,大殿上众臣才反应过来,今日惠崇帝竟然先点了岳阁老,后点了高卓。 这单单是个意外呢?还是惠崇帝在表明他的态度…… 毕竟,姜景华是高卓手下之人,这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那晚姜府的宴上,四皇子又赤身裸体被人抓了个正着,,可谓丢尽了脸面,惠崇帝是否因为此事,迁怒于高阁老呢…… 正当在场众人抬头偷偷打量高卓之时,他已走出队列,行礼道:“陛下,微臣同觉得,不能轻易动大昭的这位十三王子,但——” 高卓抬起头,看向惠崇帝。 惠崇帝挑了挑眉,冲他点点头。 高卓这才继续说道:“高阁老刚刚所说的对策,微臣并不赞同,咱们大齐本就是受害一方,都城被一属国窥伺,说到哪里去,理都在咱们大齐一方,若是因为惧怕大昭反扑,就无为求和,令人耻笑不说,北地的几个属国岂不是要有样学样……” 这话一出,后面的诸位官员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两位阁老的对策,与他们平日里的为人处世也都如出一辙,岳阁老的温和无为,高阁老的则尖锐高扬,不过在今日这件事中,显然高阁老的意见更可取些。 不过…… 许多人暗暗交流了个眼神。 高阁老刚刚那语气着实是不善,以往高阁老压制岳阁老也很常见,但像今日这般在朝堂上、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挑衅,倒真的是头一次见。 众人一面嘀嘀咕咕,一面仔细观察岳阁老和惠崇帝的反应。 就见岳阁老面色平静,牢牢地站着,丝毫未受刚刚高阁老话中意思的影响,再看惠崇帝,眉头微微拧起,面色沉沉,显然是在考虑刚刚高卓所说的话,似乎没意识到两位阁老之间的暗潮汹涌一般。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看来刚刚所猜测的、惠崇帝故意冷落高阁老一事,纯粹是个乌龙。 大殿上静了一会儿。 良久,惠崇帝才回过神来,看着高卓道:“高爱卿所言极是!有一就有二,确实不该放任大昭不管!” 大齐属国众多,若是当真这般做的话,可能真的会出现有样学样的。 高阁老垂下头,依旧恭敬的站立,仿佛他刚刚那番指责,没有带任何私人感情,纯粹是为国着想一般。 “只是这松严之间的度,却着实不好把握啊!”惠崇帝低声说了一句,“高爱卿心里可有了良策?” 众官员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高阁老。 “是!”高卓垂下头,道:“功是功,过是过!十三王子埋伏小厮窥探众官员隐私,这已经不是他十三王子一人之事,而是牵涉到大齐与大昭两国,咱们虽然不能随意威胁大昭,但总要讨回些公道才是,不妨先将十三王子扣留下来,再向大昭施恩,准许其派遣使臣到大齐来带走十三王子……” 惠崇帝听到“使臣”二字,眼睛微微一亮。 “你继续说!”他点头道。 “这样一来,既能彰显咱们大齐的大度风范,同时,这使臣来了咱们大齐,要如何做,就全凭咱们大齐了!” 高卓说到这里,下面又是一阵蚊蝇般的议论声。 高卓继续道:“至于十三王子,诏狱里有的是折磨人、却不令人受伤的法子,十三王子既然如此大胆,暂且让他吃番苦头就是!” “嗯!”惠崇帝点点头,“很好!” 惠崇帝赞了一声,没待高卓退回原位,他就转头看向大殿一角。 “陆爱卿!”惠崇帝叫道。 这一声喊,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站在大殿一角的陆昀身上。 “陛下!”陆昀回过神来,连忙出列,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回话吧!”惠崇帝道,等陆昀站起身来,惠崇帝才看着他道:“我见你刚刚一直在愣神,可是对高爱卿的话有不同见解?”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看向陆昀。 连高卓也微微回过头,笑着看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陆昀被这些灼热的视线看的浑身发麻。 “不敢!”陆昀拱手道,“高阁老刚刚所言,既维护了咱们大齐的长远利益,又能让大昭吃个教训,计策极好,微臣没有半分的质疑!” “只不过!”陆昀抬起头来,看向惠崇帝,喉咙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陆昀低头,似乎纠结了一番,才抬起头,看着惠崇帝道:“微臣觉得,相比于内贼而言,大昭目前并不足为惧!” 内贼? 这两字,陆昀说的极轻,但朝中众人却都听得清楚,俱都转头去看他。 这其中,有的人没有往内贼上想,乍然听到陆昀提起内贼,除了诧异还有恍然。 有早就想到“内贼”的,但因为顾忌着背后之人,一直不敢言明,如今见陆昀不怕死的说了出来,那眼神中钦佩蔑视都有,十分的矛盾 但此时的陆昀,说完刚刚那句话后,似乎送了一大口气,整个人坦然了起来,对于众人的大量也不再在意。 第217章 定音 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这案中有内贼,在场部分官员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但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提出此事,自然是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打算。 一来,这内贼能搞出这么大的明堂,想来身份不低且能力极强,若是因为主动提及内贼之事而被他记恨上,再暗使手段,极有可能会使得自己身家不保。 二来,那小厮为什么会行刺陆昀,还不是为了河北道盐运案之事?若是要捉内贼,必然要从这内贼最为感兴趣的事情上做起,这样一来,势必要重提河北道盐运一事!但,不论是惠崇帝,还是轩德太子,想必都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这样一来,既违拗了惠崇帝的心意不说,还得罪了太子,简直是得不偿失。 许多官员想到这些,心里暗自泛起嘀咕,不知惠崇帝对此会作何反应,众人都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也因此,刚刚喧闹的气氛骤然间冷凝下来,殿内再次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惠崇帝半阖着眼睛,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暗中却在观察下首众官员的反应,见除了陆昀以及极个别的言官外,大部分官员对此事竟然都采取装傻的态度,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过了一会儿,等他将室内众人的眼睛全都扫视了一遍,才问陆昀道:“内贼?爱卿觉得,此案不单单是大昭恶意窥视京师这么简单?” 下首的高卓闻言,不动声色的抬头打量了惠崇帝一眼。 就见惠崇帝面上平静,与往常无异,高卓仔细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看出任何蹊跷之处。 惠崇帝可是个精明人,难道会不懂这个?但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对内贼一事毫不知情的样子。 不正常,实在是不正常! 高卓紧紧抿着唇,脑中将此事的前后又一次串联起来,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错,陛下!”正在这时,后头的陆昀上前一步,朗声道:“大昭近些年国力虽恢复了些,但也单单只是在武力方面,若论政事文治,与大齐相比,仅能称其为蛮夷罢了!刚刚岳阁老也说了,大昭一直内乱不断,本国内部都尚未平定,当然,这也是大昭武力渐强却迟迟不敢与大齐兵刃相见的原因……” 陆昀说到这里,张口还要继续,殿内就有人对此看不惯了。 是高卓高阁老! “陆大人!”他喊了一声,打断了陆昀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一声叫,使得原本一直低头装鹌鹑的众官员全都抬起头来,目光惊异,在高卓与陆昀之间来回扫视。 惠崇帝听高卓出声打断,恍若未闻,继续半闭着眼睛,仿佛没听到一般。 高卓余光扫视到这个,胆子更加大了一些,他自认为摸清了惠崇帝的心思,脸上不由笑了笑,看着陆昀道:“陆大人刚刚所言,实在有些强词夺理了!你自己也说了,大昭实乃南境蛮夷,从近百余年与大昭的相处来看,大昭一直贪得无厌。这样的小国,实在不懂分寸怎么写、不懂害怕怎么写,就如同势利小人一般,偶然得势,膨胀起来不估量自身的分量,对落地凤凰也敢下手……” 高卓说到这里,眼光流转,似是不经意间看了岳阁老一眼。 岳阁老依旧纹丝不动,但一直紧紧盯着高卓看的众官员却从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今日高卓当真是数次针对岳阁老,实在是不正常啊! 但要说岳阁老哪里得罪了高卓,却也实在说不上来啊,毕竟,自从今年府试杜鼎臣犯祖父讳以来,岳阁老就越发的沉寂下来,对高卓更是敬而远之,众人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做了何事,竟然会惹了高卓的眼。 高卓只轻轻扫了岳阁老一眼,就不再看,转而看向陆昀道:“这大昭虽是一国,与这小人的品行却着实没有差别,故而,你说他们会因为自身政局不稳、国力不强便对大齐没有觊觎之心,实在是……” 高卓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一来他今日已经对岳阁老恶语相向了一回,若是对陆昀也如此,实在有些不好,再者惠崇帝目前又对陆昀十分的满意,对于惠崇帝喜爱的,高卓一向摸得门清,自然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话音落,殿内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阁老说的很对!贪得无厌……”陆昀点点头,笑道,“形容大昭倒实在是形象!”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高卓一句话就臣服了? 你的骨气呢?你的坚持呢? 坐等看笑话的众官员面面相觑,对陆昀这个反应有些意外。 高卓也有些意外,陆昀这个语气,分明是还有话说的意思! 他不由审视起陆昀来! 这个生来就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小小的四品官,未免有些太自大了些,莫不是以为在河北道蝗灾之中立了首功,就敢目中无人,连自己的威严都敢挑战了? 虽说近来惠崇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妙,但也不至于被个小官这样打脸! “看来陆大人对此也赞同啊!”高卓想完这些,扯了扯面皮,对陆烁笑了一笑。 “确实是赞同,不过——”说到这里,陆昀笑了笑,“阁老关心此事,可以理解,但未免有些太过着急了,下官刚刚所要说的重点并不在这个。” 说完,又似不好意思一般笑了笑。 惠崇帝在此时终于开口了,“你接着往下说!” 说完这句,他又指着陆昀,强调道:“把你的想法先说完。” 这就是不允许他人在打断陆昀说话了。 高卓有些羞恼,面上不由讪讪。 “是!” 陆昀放松了些,继续道:“大昭便是再修养个二十年,相比大齐他也是拍马不及的。挑选百余名长相相似的小厮、进献大昭密药等等,虽有些困难,但大昭一向邪乎,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要说没有旁人接应,凭借一己之力突破层层防线将这些人布置到京师来,微臣实在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大昭可没能耐做到这些!” 这道理大家都懂,许多早已猜测到有内贼的官员,见陆昀仅仅以此做理由,暗中摇了摇头。 惠崇帝护着太子的决心已下,若是陆昀单单想以这个理由来说服他,未免有些困难。 谁料惠崇帝竟意外的点了点头,道:“这道理确实说得通!” 众官员不由哗然,忙看向惠崇帝,就见他面上微微笑了笑,相比于刚刚阴沉的面色来说,实在是反差明显。 陛下这是……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不打算护着轩德太子的意思了? “那你认为,若是真的有内贼,这内贼会是谁?”惠崇帝紧接着道。 众人听到这里,目光就又转向陆昀。 这话可不好回答啊!一个不当,随时会得罪人的。 许多人已经暗暗窃笑起来。 只有高卓暗中起了一身冷汗,他怔怔的看着惠崇帝,虽极好的压制住了,但面上依旧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陛下!”陆昀神情再一次肃然起来,“今日这案之所以会被揪出来,起因在于有人派死士暗杀微臣。微臣近几日刚从河北道回来,身上背负着向圣上禀报河北道盐运一事的重担,这人却来刺杀微臣,微臣原以为这是河北道涉事官员安排的。但……微臣顺藤摸瓜,查出了这些小厮的的诡异之处:全都长相相同,单单凭借这一点,微臣就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再加上,这些小厮还窥伺这各个官员的宅邸,暗探政情,祸乱朝政!加之这人又联通大昭,故而,微臣觉得,这人分明是……分明是狼子野心,意图觊觎皇位啊!所以……” 听到“意图觊觎皇位”几个字,在场众官员再也无法淡定了,轰的一声全都跪在地上,做瑟瑟发抖状。 这个陆昀,还真是敢说! “你继续!”惠崇帝对这些官员的行为视若未见,看着陆烁继续道。 “是!”陆昀似乎有些后怕,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看着惠崇帝道:“这人窥探京师、暗中使计祸乱朝政,却不从根本上打击大齐,很显然,他对得到皇位十分有信心!故而,微臣猜测,这内奸应是皇室中人!” 皇室中人! 是啊!也确实该是皇室中人。 众官员见惠崇帝没有半点的恼怒,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嗯!”惠崇帝点点头,看着陆昀道:“倒是极有可能!” 陆昀闻言,躬身行了个礼,就又退回原来的队列中去。 高卓站在一旁,看了看惠崇帝,再回头看了看陆昀,若有所思。 岳阁老则依旧稳稳地站着,只是紧握着笏板的双手微微松懈了下来。 “欲平外敌,必安内政!”惠崇帝扫视了殿中众人一眼,道:“既如此,大昭那边不能放松,内贼这里也是一样!立刻不能外乱未平,自家人倒先打起自家人来。” 高卓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惠崇帝的态度。 惠崇帝今日一直闭口不言,单单只听众臣的意见,哪里是想不透这事前因后果如何,分明是想借机观察众位官员的态度! 想到这个,等惠崇帝话音一落,高卓立马举起笏板,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合该如此!” 竟将他刚刚对陆昀的诘难全都忘了个干净。 后面的众官员见此,有些微微参透了,有些却依旧糊里糊涂,尽管如此,跟着高阁老来做总是没错的。 一时间,金銮殿传出一阵阵整齐的应和声。 “大昭方面,礼部即刻拟定信函,八百里加急将十三王子之事传召到大昭,至于十三王子以及这百余名暗探,依旧交由刑部处置,务必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什么!” 惠崇帝吩咐毕,刑部与礼部侍郎立马上前,恭恭敬敬的接了旨。 惠崇帝继续道:“至于这内贼一事,暂时交由宗人府处理……” 惠崇帝眼睛瞟向一边,福王忙上前应是。 宗人府是大齐设置的专门处理皇家内务的机构,而宗人府的长官,一般都是在宗室中有威望及地位的皇室成员。 福王因是惠崇帝亲弟弟,且一向公正,淡泊无争,自然被推举成为宗人府的宗人令,处理皇室事宜。 惠崇帝看了福王一眼,似乎有些迟疑,接着继续道:“另外,刑部从旁协助……”等说完,他眼神又坚定起来,看着刑部尚书,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福王神面色不变,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众官员也再次低下头。 惠崇帝此举,分明是连福王也不信任了。 可见他心里对陆昀所说的“皇室成员”联合大昭觊觎大齐的猜测,也是极为赞同的。 这番吩咐下来,只有两位阁老面色不变,高阁老看着惠崇帝,只想知道他对于河北道盐运一事会如何处理,岳阁老则看着惠崇帝的神情若有所思,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终于微微放松了下来,手掌一松,上面一排的指甲印,泛着淤青。 “至于河北道一案!”惠崇帝抚了抚胡须,沉吟道:“特命陈秉世为钦差大臣,带刑部左右侍郎前往河北道取证,另重开三司,严格处理此事,保证不出纰漏。” 高卓一听这个,心里一闷。 陈秉世! 轩德太子的舅舅!陈家的当家人,派他去查案,能查出个鸟来?便是再开三司,恐怕轩德太子也不会从中受到过多牵扯。 陛下当真是一片慈爱之心啊! 高卓恨的只咬牙! 被叫到的几人忙上前,恭声应是。 至此,争论不休了一个早上的案件,总算是安顿妥当了,大太监周雨安高喊一声,官员们才按照次序陆陆续续的出了金銮殿。 “陆大人!”陆昀正在前面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喊,竟然是岳阁老。 陆昀双眼微闪,笑了笑,拱手道:“阁老大人!”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等岳阁老追上来,忙双手搀扶起陆昀。 两人开始并排往前走。 岳阁老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神情微微有些惆怅,他看着陆昀道:“陆大人的勇气,老夫当真是敬佩啊!” “不敢,不敢。”陆昀谦逊道,“不过是尽了为臣子的本分罢了!” “本分?”岳阁老抚须笑了笑,道:“今日大殿上这么多人,却唯独你一人提出此事,老夫这句话可不是谬言。” 陆昀正要谦虚几句,岳阁老就摆了摆手,神色担忧,道:“陆大人要小心了啊!” 第218章 报恩 “下官只是……”陆昀拱手看着岳阁老,面上一派茫然之色,好似根本没明白岳阁老让他小心些什么。 “不必解释,老夫知道,你是一心为国。” 岳阁老拍了拍陆昀的肩膀,道:“只是啊!哎……” 岳阁老摇了摇头,“人心不古,小人当道,你今日这一出,可真是得罪了一大批人呐!河北道的那些官员暂且不说,单单今日这‘内贼’之事,就足够你喝一壶的了!” “下官知道。” 陆昀听罢岳阁老这话,似乎才明白过来,他面上有些悲怆,声音低沉道:“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既然知晓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怎能坐视不理……” 陆昀说到这里,摇头叹了口气。 岳阁老眼光一闪,打量着陆昀的神情,须臾就恢复正常,他真切道:“陆大人为官多年却能保持本心,实乃大齐之福!老夫近年来摄于小人淫威,做事缩手缩脚……也因为这个,才更欣赏你们这些胆略过人的年轻人,老夫也是不忍你就此沉寂,这才出言提醒,陆大人也无须过于担心,万事小心些就是!” 这‘小人’是指谁,不言自喻。 陆昀听罢,面上一派感动之色,他又拱手拜了拜,才道:“多谢阁老爱护,下官定会凡事都小心些的。” 两人边走边聊,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但也因为这个,速度就有些慢,等到了宫门口时,前面的官员就已全部散了。 陆昀十分恭敬地站在一旁,目送着岳阁老上了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当岳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时,一旁才窜出一个老太监,弯腰恭敬道:“陆大人,陛下已经在等着了。” 陆昀转过身来时,面上已恢复一副冷然之色,他双眼轻眯,冲着老太监轻轻点了点头。 老太监抬头看着陆昀,轻轻笑了笑,正要转身引着他往勤政殿走,陆昀就突然伸手指了指他来时乘坐的马车。 “陆府的马车若是不出宫门,恐怕不好解释。” “这……”老太监迟疑的看了看那马车,须臾就又笑起来,看着陆昀道:“陆大人且放心,保证不会露馅儿!” 说罢,他冲身边的小太监一使眼色,小太监就一溜烟儿的跑到了马车旁边。 陆昀这才跟着老太监往勤政殿走。 …… 宫外,岳府的马车上,岳阁老端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养身。 “阁老,出来了!” 男子坐在车窗边,一直微微掀着帘子注视着外面,等见到标识着陆府标记的马车从宫里缓缓驶出时,他才放下帘子,恭敬地说了一声。 岳阁老闻言,才微微睁开了眼。 他掀起车窗上的帘子,顺着男子的手指的指向向外一看,见果真是陆府的马车。 岳阁老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整个人却轻轻笑了起来。 马车出来了,人在不在里面,又有谁知道呢? 这点小把戏,尚且还骗不过他! 男子见他笑起来,不禁有些疑惑。 “回府之后,就立马传信到滇南去,让他收敛点儿吧!” 岳阁老叹口气,吩咐道:“如今陛下已经起了疑心,且还是抱着彻查到底的念头,若是他们再轻举妄动,怕是得不了好……” 男子听岳阁老这样说,刚要点头,岳阁老的眼神却突然犀利了起来,他看着男子道:“还是你乔装一番,亲自去一趟吧!传信过去,我不放心!” 岳阁老话音落,就又闭目养神起来。 “那您的安危——”男子忍不住道。 男子是岳阁老养的死士,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岳阁老的安危,如今岳阁老调离他竟然单单只是为了传信,也不由得他不吃惊。 岳阁老沉默着没有说话,还是坐在另一边的老者先开口道:“阁老的吩咐,你照做就是,无需多言。” 男子这才意识到多言,忙低头应是。 老者呵斥了男子,自己却忍不住对着岳阁老唠叨起来。 “阁老又何必惹一身腥?”老者摇头道,“若是被那位发现了,哪怕您不是主谋,单单凭着您给他传信这一点,这……这岳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怕是都得不了好啊!”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圣上春秋鼎盛,大齐也国力昌盛,他想使这一招拥立那小王爷复辟,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旦被发现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老者听罢这话,双眼不赞同的看向岳阁老。 既然您都知道,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呢? 岳阁老见他这副表情,苦笑着摇摇头,道:“当年若不是他出手相救,老夫早就命丧黄泉了!我也不掺和别的,给他传个讯息,权当报恩了!” “这讯息哪是那么好传的?”老者道。 “确实不好传!” 岳阁老点头,想到今日殿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刚刚出宫之时、他对陆昀的那番试探,他的神情更加凝重起来,“所以才叫你仔细乔装,莫让人发现了,你虽一直隐在暗处,但陆府的暗探可非同寻常,若是有心去查,也不是查不到!” 他转头看向男子,男子立刻沉声应是,对此事也更加重视起来。 “您真是!”老者摇头,颇不赞同,只是他也了解岳阁老的脾气,想要劝服他,怕是不容易。 岳阁老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就再次闭上眼,养神想起别的事来。 …… 陆昀跟着老太监,顺着人少的地方走,曲曲折折的,走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惠崇帝已在上首坐着了。 陆昀跪拜行了一番礼后,惠崇帝立刻就让小太监搬了椅子上来,准许他坐着回话。 陆昀谢恩,才刚坐下,惠崇帝就开口道:“你今日回去后,就可以派遣雷、雨两所开始暗查了,这大齐的‘内奸’,务必要给朕揪出来。” 说着,惠崇帝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声音坚定,半点不见刚刚在大殿上时听到‘内贼’二字时的茫然。 “是!”陆昀对此见怪不怪,立刻沉声答道。 惠崇帝见他答得爽快,脸上的阴霾散了一些,轻轻笑道:“这么干脆,可是你心里有什么头绪了?” 第219章 成王 “回禀陛下!”陆昀站起身来,神色肃然道:“昨晚您派遣公公来陆府传口谕之后,微臣仔细想了一夜,倒是有了些方向,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说来听听!”惠崇帝见陆昀应是,不由笑了笑,点头道。 “微臣觉得,首要的就是滇南那边,其次则是京师各家,最后,才是各个皇室子弟那里!” “嗯——”惠崇帝拉长了声音,显然是想要听听他的理由。 “滇南那里,与大昭相距最近,且安远侯自先帝时起就一直驻守此地,家族盘根错节,亲信遍地,可谓根基深厚,虽保住了滇南的稳固,但……” 说到这里,陆昀抬头看着惠崇帝。 惠崇帝沉吟,安远侯虽一直安分守己,但他拥兵自重,确实是他的心腹大患。 “并且,先帝爷时,这安远侯又一向与成王走的极近,当年成王领着乱党败退之后,引火自焚,虽烧死了这些乱党,但究竟有没有余孽留下,一直都未能查清……” 成王实力极强,若非惠崇帝先入主皇宫,占了先机,这皇座究竟是谁坐,尚且还说不定呢! 也因为这个,陆昀才更加的奇怪,当时成王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何以做出引火自焚的举动? 分明是想要掩盖些什么! 但敬国公府的四所号称眼明耳灵,对此却是束手无策,受惠崇帝调遣查探此时查了许久,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好似这成王一党当真在大火中完全覆灭了一样。 “你是说,安远侯有心扶持成王余孽?”惠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功成,万骨枯! 惠崇帝当年就是踩着兄弟的累累白骨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这些同枝同脉的兄弟们,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唯有这个成王,死后也令他放心不下,惠崇帝一直坚信,成王尚有余孽,故而,这些年一直锲而不舍的暗下查探。 如今听陆昀一提,再回想起这些年从敬国公府汇报来的信息,惠崇帝心里不由一沉。 “微臣不能确定!成王到底有没有余党在,四所无能,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打探出半点消息。” 陆昀道,“但成王若真有余孽在,想必不会安于平淡,必定会养兵反击,滇南安远侯与成王关系最近……最近这事既然与大昭牵扯上关系,且那些小厮又都是滇南口音,微臣觉得,往滇南那边查探,总是没错的。” 惠崇帝听陆昀说起这些,没有半点犹豫,手指敲了敲桌子,道:“确实是这个理!若真有成王余孽在,万不可放过他!” 想了想,他对陆昀道:“你回去之后,立刻吩咐下去,派遣雷字号的暗探全部去往滇南,另外,匀出几个人来,在京师通往滇南的路上,随时待命,看看可有往滇南传信的乱党!” 若是当真有成王余孽蜷缩在滇南,妄图觊觎皇位,他们就必定会在京师安插人手。 昨日以来京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些人手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 “是!”惠崇帝这番安排,与陆昀昨日所想不谋而合,故而,他立刻沉声应是。 “至于京师,依朕看,不必布置太多人手!”惠崇帝也不再听陆昀解释了,直接吩咐了起来。 “如今‘内贼’这事一出,京师中人人自危,便是果真有什么乱党,在这种时候怕是也不会轻举妄动!只需派些人监督着就是。” “是!”陆昀也不反驳,应了声是。 “至于皇子们!”惠崇帝敲了敲桌子,着实沉思了一会儿。 陆昀站在下首,半句不言,恭敬地等候惠崇帝的安排。 “除了五子晋王,其余都在京师中……” 惠崇帝喃喃说了一句。 殿内有些沉闷,也更加的寂静,惠崇帝手指轻敲得声音显得格外的冷酷。 “派些人过去——”良久,惠崇帝才道:“派上三十人过去,到晋州看看,看看五小子到底在干些什么!” 陛下,对这位五皇子当真是仿的紧啊! 陆昀跪在下首,心里唏嘘了一阵。 最是无情帝王家,连亲生父子都是如此,防来防去的,更遑论别人。 “是!”陆昀应道。 …… 陆昀出了宫殿,还是由那个老太监引着,走到宫门口停下,此时宫门口已停了辆马车,看着极不起眼,陆昀与老太监道别了一番,就提着下摆,上了马车。 陆昀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 清泉从早上起就等在仪门处,本以为陆昀会早早的下朝,谁知道久等不到,他在门房处直接睡着了。 还是门房叫醒了他,知道是少爷吩咐清泉来等陆昀,半点不敢耽误,打眼一看见陆昀,立马就喊了清泉一声。 “二爷!”清泉走到陆昀面前,直接说明了来意。 陆昀见是陆烁想请,难得的笑了笑,从宫中回来以后一直紧绷着的一张脸也放松了下来,他冲着清泉点点头,随着他一起到了畹鹭轩。 此时的畹鹭轩里,陆烁师徒两个棋局未散,正杀得天昏地暗,陆昀进来时,往棋盘上随意瞄了一眼,就看到陆烁已渐渐呈现败势。 “父亲!”见陆昀进来,陆烁忙放下手中的棋子,冲陆昀行了个礼。 陆昀摆摆手,道:“不必管我,且将这局杀完。” 陆昀点头,重新沉浸在棋局里去。 一开始听卫夫子提起十三王子的事时,陆烁倒着实忐忑期待了一会儿,但久等陆昀不来,陆烁又被卫夫子拉着一起下棋,渐渐就将此事忘了,此时见陆昀回来了,陆烁的好奇心虽再次被点燃了,但心境却平和了许多。 棋局本就进行到结尾了,卫夫子不费吹灰之力,仅仅行了五子就获胜了。 师徒两个放下棋子,那边的陆昀早已端起香茗品评了起来,见他们师徒回过头来,陆昀才放下茶盏,开始谈起正事。 “父亲今日怎的下朝这么晚?是不是十三王子那事棘手难解决?” 陆昀点点头,道:“十三王子这事一出,朝堂上就如同炸了锅一样,群臣躁动,所以耽误的时间久了些。” 却将面见圣上那事给隐去了。 陆烁与卫夫子一同点点头。 十三王子这事非同小可,耽误些时间,倒也正常。 第220章 逃脱 朝堂上炸了锅一样? 陆烁点点头,倒是十分理解,十三王子这事牵扯到两国之间的战和,这些大臣们对这种事最是敏感,争论不休实属正常。 他也不问过程,而是直接道:“那陛下对此事又是怎么判定的?可有结论了?” “暂时还没有!”陆昀摇摇头,看着眼前紧盯着他的两人,道:“不过陛下已吩咐礼部拟定信函传信到大昭、告知此事,至于那些暗探,则交由刑部审问。” “陛下是打算以和为贵了?”陆烁道,说罢,他眼睛亮亮的看了卫夫子一眼。 卫夫子果真没有说错。 “是!”陆昀点点头。 卫夫子见状,笑了笑,开口问道:“陛下就没疑惑,这大昭的人是如何查收到京师里来的?” 陆昀闻言,一直皱着的眉头松开了,道:“先生高才,陛下对此确实很是费解,今日大殿之上,他已吩咐由宗人府来处理此事,另外,河北道那边的事,也总算有个着落了!” “宗人府……”卫夫子师徒两个喃喃了两句,过不得一会儿,两人恍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对视着一笑。 卫夫子拱手对陆昀道:“那就恭喜大人了,这河北道的事情有了着落,您总算能从中摘出去了,日后朝中众人只会盯在十三王子和河北道这些事情上,您也可少些烦恼了!” 陆昀闻言,轻轻笑了笑,双眼却透过小轩窗,望向了畹鹭轩外面。 太极湖绿意盎然,荷花开的正好,荷瓣粉红、荷叶新绿,看着一股清凉的生机。 看着这些,陆昀的心境静了片刻。 果真没烦恼了吗? 想到惠崇帝的嘱托与安排,陆昀心里摇了摇头,若是成王真的牵涉其中,这件事势必会闹大,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倒霉呢! …… 是夜,京师城郊。 夜色暗沉沉的,越发显得天上的一轮孤月明亮通透,月影徘徊,照耀着月下的人影更加的清晰。 月色之下,几匹快马时不时地一阵嘶鸣,期间还伴随着几个壮健男子低沉的呼喝声,自出了城门之后,小道虽狭窄难行,其间又杂草灌木丛生,但因为没了官兵的盘查,一队人马得以更加快速地向前行进。 领头的男子穿着一身普通布衫,看着极为寻常,他牢牢拉着马缰,双耳竖起,一边带着身后众人向前行进,一边仔细的听着周遭的声音。 人群不一会儿就行进一片密林里。 密林空旷,植物生的高矮不齐,月光投下一片阴影,愈发显得密林四周黑漆漆的。 四周死寂一片,男子不由更加警惕起来。 “跟紧一点!”男子冲身后的人低声喊道,“这里漆黑一片,看着很不对劲,咱们还是小心一点。” 临出发前,岳阁老就已吩咐过,惠崇帝虽指了宗人府来探查内贼一事,但说不定这只是障眼法,要求他在路上务必要小心,以防路途中被人拦截。 “是!”身后几人训练有素,也不问原因,直接沉声答是。 只是他们话音才刚落,骑马行在最前方的男子就骤然间瞪大了眼睛,猛然提了下缰绳,身下的坐骑顺着他这力道抬起前蹄,突然间一阵嘶鸣。 后面众人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他们正前方四米左右的位置,突然窜出十来个人影。 众人心里顿时一凛。 …… 天光尚且灰蒙蒙的,归明居就亮起了灯光。 “没抓到?”陆昀从书桌后面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右手食指微微敲了敲桌子。 “是!”声音简短有力,说话的正是雷字三号。 雷字号本是敬国公府为皇家培养的密探,但此次惠崇帝将这事全权交给陆昀处理,故而,他们现在暂时听命于陆昀。 “逃脱了一个领头的,至于其余四人,由于护着领头的逃跑,远远拉在了后面,被雷字号抓到了。但这些人似乎存了死志,刚一被抓,就立刻咬舌自尽,属下们没来得及阻止。” 声音冷冰冰的,陆昀听罢,仰头静立了半刻。 忽然,陆昀猛的想起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着雷字三号道:“你们上去就是追杀,但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往滇南传消息的,可能确定?” 这个最根本的,他倒是忘了,若是这些人根本不是往滇南传信的,那么他现在问再多都是白费。 “可以!”雷字三号道:“那死了的几人身上,有剑南道等地的通关文书!” 今日早朝之后,全京师警戒,都知道陛下下令要抓通敌的叛徒,这些人却在此时往剑南道那边的方向去…… 那就是了! 陆昀想到这里,再次坐回了座位上,抿唇微微出神。 “那些尸体,现在何处?”良久,陆昀回过神来,看着雷字三号道。 “全都在四所当中,雷典官已派人好好互存了起来。” 嗯—— 陆昀点点头,正要开口,雷字三号就突然抬起头,看着陆昀道:“大人,这些人昨晚夜行之时做普通商户打扮,并未蒙面,那领头的黑衣人属下看的清楚,若是下次再见,定能认出他来。” “你当真看清了?” 雷字三号点点头。 “这人若是从京师出发的,如今任务失败了,便是再怎么逃窜,总要回京师禀报主子的。” 陆昀眯了眯眼,思索了一会儿,就看着雷字三号道:“你带着四号在城内暗暗探查搜捕,至于其他人,依旧在各个小道上拦截,务必不能让他们就此逃了。” 雷字三号拱手受命。 …… 陆昀获悉了这些,半点也不耽误,换了身深色直裰,趁着夜色离府进宫去了。 此时尚是宫禁时间,但陆昀因随身带着惠崇帝的密令,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 勤政殿灯光大亮,惠崇帝却尚在休息,陆昀进宫时间早,不过是想掩人耳目罢了,这事情并不急切,故而他摆摆手,想要跟传话的魏公公说等一等,谁料还没开口,宫内竟传来了惠崇帝的声音。 惠崇帝要召见他。 可见惠崇帝对此事十分的上心。 “即是陛下的吩咐,陆大人就快些进去吧!莫耽误了政事” 魏公公睨了陆昀一眼,笑道。 第221章 好刀 陆昀不敢耽误,微一颔首,就躬身进去了。 魏公公拿着拂尘,转身望着陆昀的背影,撇了撇嘴,才一转身回了侧殿。 殿内,惠崇帝已在高台上坐好。 惠崇帝虽说刚刚起身,精神却很好,见陆昀从外进来,直接免了他的礼,又赐了座,等宫女太监们全都告退之后,惠崇帝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陆爱卿这么早进来,可是有什么发现?” “雷字号昨晚午夜时分,在离京师不远的小道上拦截到了传信的同党。” 边说着,陆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着雷字号对昨夜事情的记述,以及那几名同党的通关文书。 惠崇帝一目十行,须臾就将里面的东西看了个干净。 “微臣办事不利!”陆昀见惠崇帝面色不好,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拱手自责道:“不仅没抓到人,且还打草惊蛇,日后再想抓,怕就不容易了。” 惠崇帝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开口,话中的意思却不是指向陆昀的,他道:“看来京师里果然有同党,有反贼!成王……” 最后两字,惠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陆昀闭着口没敢接话。 惠崇帝自登基以来,对那些亲兄弟千防万防,即便他们死了也都不放过,如今听到还有乱党,没大发脾气就已是他陆昀好运了! “不必再费心派人拦截了!既然他们有心要谋反,哼哼——” 过了好一会儿,惠崇帝才沉着脸,冷哼一声,看着陆昀道:“朕倒要看看他们的本事了!” 这是,欲擒故纵的意思? 陆昀脑中快速考虑了一番,立马点头应了声是。 等应完,见惠崇帝面色好了些,陆昀才道:“陛下,昨晚的那个领头人,虽然让他跑了,但雷字号的探子却说,这人面相如何他记得十分清楚,若是再见,定能认出来……您看看,若是不再在路上拦截报信人,这领头人可要继续找下去?” 虽是问句,陆昀的态度却十分的笃定,显然是赞成找到此人的。 “你觉得派这些人往滇南递信的,会是些什么人?”惠崇帝没有吩咐,转而问起其他的来。 陆昀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依微臣浅见,这人即便不是朝廷的官员,也必定跟朝廷官员有亲密联系,且这官员官职必定不低。” 惠崇帝点点头。 是啊! 昨日在殿上,他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怀疑安远侯的意思,只一心一意想要盘查‘皇室子弟’们,这人消息确实灵通,立马就参透了惠崇帝背后的意思,才一入夜就派人往滇南传信。 若不是官员,若不是高官,哪里会对这些讯息掌握的这么清楚! “查吧!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来。硕鼠难防……”越到最后,惠崇帝声音越低。 “微臣领命。” 说完这句,见惠崇帝疲惫的闭了眼,摆摆手示意他出去,陆昀也不耽误,立刻转身出了大殿。 殿外天光尚未曾大亮,倒更方便了陆昀隐蔽行踪。 …… 岳府,书房。 “敬国公府的暗探,当真是……”岳阁老听来回禀的死士说完,惆怅的唏嘘了一句。 死士虽面无表情,心里也跟着感叹起来。 只不过他这感叹,更多的是恨意以及命运无常的悲凉。 毕竟,死去的那几名死士,全是与他相熟、一同训练过的兄弟,如今骤然间去了这么多,他不禁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之感。 岳阁老不知死士心中伤春悲秋之感,他在书房内辗转踱步了机会,才转过身来,吩咐死士道:“你回去,告诉墨烨,让他这些日子就在庄子里待着,等风头过去了再回京师来。” 死士应是,他抬头看了看岳阁老,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开口问道:“阁老,那这传信之事,可还要继续?” “不必了!”此次,岳阁老没有半分迟疑,他嘱咐道:“所有人都在庄子里好好待着,没有老夫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不用了? 死士有些诧异,岳阁老可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这次是怎么回事,单单失败了一次,竟就不做了? 不过这却是她不能置喙的了,死士诧异归诧异,口中却立马应是。 等死士下去了,书房内就只余岳阁老一人,他踱步到多宝阁旁,沉沉呼出一口气。 终究还是舍不得眼下这泼天的富贵! 那小王爷势力尚未见起色,就被惠崇帝猜忌怀疑了,明显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欠安远侯的那条命,只得日后再报了,宦海浮沉,便是做的再隐秘,也会有被发现的时候,这次的事就是个例子…… 一家老小的安危,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哪! …… 京师城郊的庄子上。 庄先生听完影卫的禀报,不由捶床大笑,不断大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虽说因为朝中无人,这消息来的要晚上一些,却丝毫没有影响庄先生的好心情。 身旁的几个幕僚也跟着笑。 当真是天助他们! 等庄先生笑完了,冷静下来,他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大口,才摆摆手示意影卫退下。 “这下好了!”幕僚甲道,“若是跟大昭扯上关系,那咱们先前推波助澜、借由姜府那个假小姐之手投的苗药,定会让人顺理成章的疑心到大昭的头上,跟五皇子可不会牵扯上半点关系!” 苗药难得,若非有先人情分在,这药可不好寻,没有证据、没有线索,谁会想到这药是五皇子吩咐人做的呢? “是啊!”幕僚乙附和道,“原先只想着让四皇子身败名裂,哪成想没用咱们诱引,这轩德太子居然自己一股脑儿钻了进去,如今陛下张罗着要处理河北道之事,咱们先前的担忧倒也解了。” 本来一直以为,依照高卓的性子和能力,揭发检举河北道之事是轻而易举的,哪成想这高卓竟然临阵退缩,半点不敢提起此事! 他们原还想着怎么再点起一把火,把这事爆出来呢,没想到没用他们费心,这轩德太子就自己往下跳了。 “姜府这场宴,办的当真是好啊!”庄先生抚着胡须,笑了笑,“这个姜小姐,也果真是把好刀!” 第222章 收服 见庄先生提起姜小姐,两名幕僚对视一眼,面上笑意更盛。 “真是没想到!” 幕僚甲抚了抚胡须,颇有几分唏嘘,“这世上还当真有交换肉身这种怪事发生,若非那姜…那林公子亲口承认,老夫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切!”幕僚乙听他如此说,不由一声嗤笑,眼神里有些揶揄之色,“那林公子亲口说的时候,也没见你信啊!” 幕僚甲闻言,面色讪讪。 他确实是不信的,不仅不信,当时他还疑惑这是林公子麻痹殿下的手段。 谁让林鹤轩他是匪呢? 一个一直以来与晋王作对的乱匪头子,一个他们主上奔赴晋地所要铲除的对象…… 怎么会不费他们一刀一枪,就老实恭敬的主动向晋王降顺呢? 说起来就觉得荒谬! 可他确实这样做了,率着布袋山的上上下下,趁夜到晋王府投降。 “不管奇怪不奇怪,总归都是好事!” 庄先生摆摆手,阻止了两人的说笑,“姜景华可是高卓的得意门生,姜府的那个姜小姐手段也不弱、又是抱着杀了姜景华的决心去的,咱们能借着口袋山那些贼寇的手,顺水推舟帮她一把,老夫相信,不论是姜小姐、还是林公子,应该都很乐意……” 一个乐意杀了仇家,一个乐意重回亲人身边…… 最重要的是,正解了晋王的燃眉之急。 就如同这次让四皇子当众出糗一般!由姜小姐来做,更顺手、也更不令人察觉一些。 两个幕僚听罢,一同点了点头。 庄先生放下一桩心事,心里一松,顺手端起一旁的茶盏,抿唇喝了起来。 “先生。”见庄先生面露愉悦,幕僚甲拱手道:“这个消息,可要传给殿下知晓?” 刚刚影卫来禀报之后,庄先生立马让他退下了,并没有交代传信的事! 这番举动在两个幕僚眼里,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毕竟庄先生以往探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先往晋州传信。 “自然要让他知晓的,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 见两个幕僚奇怪的对视一眼,庄先生也乐意为他们解释,他道:“陛下在殿上任命福王率领宗人府查探内贼之事,殿下虽因身在晋地侥幸逃脱,但依照陛下对殿下的疑心,只怕暗中定会派人往晋州查探,从京师到晋州的路上,说不定也早就埋伏好了人手!” 庄先生说到这里,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讽刺的意味。 庄先生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面露恍然的两幕僚道:“这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殿下十分机警,咱们又一向都是报忧不报喜的,没消息,对殿下来说就是好消息!眼下时机敏感,还是不要给殿下添乱的好!” 两位幕僚点点头。 庄先生所言甚是! 惠崇帝对晋王的怀疑可从来都没有减少过,父子表面亲热却形同陌路,眼下京师发生了这么多事,惠崇帝更要抓紧对殿下的监视了! 这种时候,多做多错,倒不如低调些好。 况且,京师这边有庄先生带人把控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至于晋州那边,那个林公子体内住的虽是个女子魂,但他却颇有手段,使计连连说服了藤泉山好几座山头的匪首,如今殿下正筹谋着如何彻底收服他们、为自己所用,还是不要用京师这些事来劳烦他的好! 这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 …… 夜半,高府。 高卓含笑,亲自将魏公公送出了高府。 等魏公公走远了,高卓转过身来,长脸一拉,面上一片寒色。 “阁老!”夏先生与景先生两个看了高卓这面色,再联想到刚刚魏公公带来的消息,也跟着皱起眉头。 三人分上下坐好。 “陛下今早单独召见陆知府,阁老觉得,是不是跟此次的事情有关?” 夏先生见高卓一直闭口不言,就主动提了一句。 “十有八九就是!”高卓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陛下近年头风虽好了许多,但一直注重保养,但今晨陆昀一觐见,陛下立刻就起床召见了他,可见他们所谈之事定然不简单!” 两位先生闻言点点头。 确实,不然惠崇帝何至于如此? 高卓身子微微倚到身后的大迎枕上,又补充道:“况且,昨日殿上,又恰好是陆昀提出来的‘内贼’之事……姜府的事情中必定有内贼,大部分官员都心知肚明,唯有陆昀开口提出来。这就罢了,昨日在殿上,我见陛下一直不提,以为他是害怕把轩德太子牵涉到其中,谁知道,陆昀才一开口,陛下就定策要查……” 确实如此! 夏先生与景先生两人对视一眼。 陆昀才回京师不久,虽然屡屡得惠崇帝青眼,也不过是因为治蝗的缘故罢了! 但陆昀并未在京师做过官,与惠崇帝接触并不多,惠崇帝并不可能一下子就对他如此信任和亲近,但这两人在金銮殿上却一唱一和的,若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会在心里嘀咕一阵的。 “陛下召见陆知府,是不是因为……”景先生声音微顿,眼睛紧盯着高卓,“是不是因为四所!眼下陆昀没一官半职,还是接着陛下特旨才得以上朝议事,在京师势力并不大,加之陆府虽有国公爵位,这些年也渐渐呈没落之势,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他们府上的四所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高卓又再次坐起身来,斩钉截铁道,“现在的关键就是,陛下令四所查探的对象都是哪家?” 哪家? 这京师里除了有权有势的,除了皇亲国戚们,自然就只有…… “难不成陛下是要令四所监督各个京官?” “咱们高府会不会被……” 夏先生与景先生听罢高卓的话,脑中灵光一闪,同时开口道。 高卓闻言,刚刚的肃容一扫而光,居然还轻轻笑了笑。 高卓可不是这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哪! 这突然间一笑,是想到什么了吗? 夏先生与景先生两人同时盯着高卓,等着他的下文。 “有趣!”高卓笑了笑,“闹大了好!闹大了好!” 说完,只是笑,越笑越是开怀。 两位先生见他如此,有些不明所以,后仔细一想,想到了四皇子……不禁了然一笑。 第223章 吐口 京师人口庞杂,又是都城,历来安定繁华,但近几日因为出了‘十三王子’这事,各个城门处都加强了戒备,往日的热闹喧嚣倒是消减了许多。 京师的人家,不论贫富老少,因自小在皇城根儿长大,这政治敏感度倒比别的州县强得多,最开始几乎是人人自危,但也不乏那胆大的,在茶馆酒肆之处出言议论此事。 等后来连说书先生也开始公然评论此时之后,见并没有官兵制止,民众们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起来。 一时间,街头巷尾,俱是谈论大昭与大齐两国关系、以及惠崇帝到底能不能查到内贼的。 其间不乏各种嬉笑怒骂,衍生出各种故事云云。 倒是将对四皇子的丑事以及皇家兄弟相残的‘恩怨’的议论压了下去。 惠崇帝满意了,如今关于两个皇子的流言没了,就只剩下大昭这件事值得他牵挂了。 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两派的人马也微微放下了心,但这心却仍旧是提着的,因为河北道以及‘内贼’的事一提,就意味着又有一批官员要被革除官职了…… …… 刑部,诏狱。 一股令人作呕的污水恶臭味,夹杂着浓重的虫鼠尸体的腐臭味,从一旁的水牢里清晰地传了过来。 行走在狭窄夹道上的几人却依旧谈笑风生,丝毫未受影响。 这几人穿着各色官服,正是刑部尚书徐大人及刑部的几位郎中。 水牢对于这几人来说,常来常往,并不陌生,但今日几人的面不改色却不是因为此,而是十三王子经过了几日的刑罚之后,终于吐了口,供出了此案的实情。 果真有内贼! 果真是大昭与内贼联合! 这实情于平静了许多年的大齐来说,相当劲爆,但这几人面上却没什么沉痛之色,国不国的,暂且与他们无关,反正有这百年基业在,大齐又不会败了,他们只关心这次这次立了大功,会不会的什么好处。 “还是大人的方法管用!”一名郎中见徐大人极力忍着面上的笑意、努力做出一副沉痛之色,不由拱手赞了一声。 不过这却算不上什么恭维话,只因徐大人这法子确实是好。 好吃好喝的供着,却并不允许十三王子睡觉,命几名狱官在一旁十二时辰坚守着,一旦发现他合眼,立马叫醒他,并出言威胁恐吓…… 真真做到了无痛无痒,且无伤口! 这十三王子神志一日比一日差,近两天更是精神恍惚起来,哀求不断,徐大人却坚决不放,愣是逼得他吐了口。 “哎!在其位谋其政,本官能担任这刑部尚书之职,全仰赖陛下信任看中,若是不拿点真东西出来,怎么对得起陛下……” 徐大人徐徐开口,说的是风光霁月。 围着的众郎中看了看他快要溢出来的高兴,心中如何想不说,面上却都跟着恭维附和起来。 “哎!咱们在刑部任职的,切不可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极刑啊!一定要对症下药才是。” 末了,徐大人又叹了一句,转头看向有些呆愣地众郎中,告诫道:“你们可要谨记了!屈打成招、屈打成招,最易出冤案错案,咱们刑部可不能办这种蠢事!” 众郎中回过神来,忙笑着拱手应是。 等徐大人转过身去,继续大步向外走时,才一个个在心里泛起嘀咕,想起先尚书董大人来。 …… 皇宫,勤政殿。 惠崇帝坐在上首,哗啦啦泛着卷宗,一页一页仔细的看。 徐大人没能享受陆昀的待遇,低头站在下首,但只要想到上首惠崇帝正在看的卷宗,他心里就有一股激动躁动要喷薄而出,丝毫未觉得收到了冷遇。 因十三王子精神憔悴,说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之处很多,十分的散乱,典吏就将他话中的意思捡重要的记录下来,故而卷宗并不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惠崇帝就已全部读完。 见惠崇帝将卷宗扔到了案上,徐大人才微微抬起头来。 “事情办的不错!”惠崇帝肃着脸,开口赞了一句。 能得惠崇帝一声赞,徐大人通体舒泰,顿时觉得他屁股下面的尚书位置愈发稳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幸。” 徐大人按捺住激动,沉声答道。 谁料惠崇帝赞过这一声之后,却沉默着不再开口了。 徐大人有些诧异,又有些紧张,难不成刚刚说错话了? 惠崇帝凝眉沉思,过了一会儿,见徐大人仍在下首尴尬地站着,声音软和了些,道:“就这样吧!你先退下吧。” 就这样了? 徐大人心口一滞。 居然问都不问一声吗? 惠崇帝不知他心中所想,双手揉了揉脸,等精神好了些,见徐大人还在下面愣怔,想起什么,补充道:“既然审完了,就先把十三王子从诏狱里移出来吧!大昭使臣来之前,务必要确保他的安危!” 徐大人回过神来,微微犹豫了一下,才退了下去。 “这个徐林!”惠崇帝回过神来,笑骂一声。 “确实是有趣!”智奎先生从侧殿走出,笑了笑道:“不过,总比尸位素餐要好!” 惠崇帝听罢,倒是笑了笑,一扫刚刚的严肃之色。 “你来看看。” 等智奎先生坐下了,惠崇帝才将卷宗递到他面前。 这种机密的东西,惠崇帝却毫无芥蒂地交给智奎先生,可见对他的信任。 智奎先生快速溜了一眼,就放下了。 “果然跟之前猜测的一样!”智奎先生道,“居然真的是内乱!” 怪不得刚刚惠崇帝虽面上一僵,却丝毫都没有不发怒。 “只是不知,十三王子供认的这些,可都是实情?” “朕也有此忧虑。”惠崇帝从鼻息里吐出口气,沉声道:“这十三王子既然敢独身一人潜伏到京师来,若非蠢到家了,那就是另有打算。” 智奎先生点点头,“大昭那小王妃那样的身份,却能屹立多年不到,在大昭王妃手下谋生存,可见手段不简单,这十三王子独身来大齐,她不可能不知道,若单单因为内斗陷害就做出这样得罪大齐、得不偿失的事,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蠢啊! 智奎先生心道。 第224章 钦差 、 “大昭的事,暂且不急,十三王子毕竟还小,等大昭的使臣来了,再谈论这些也不迟!” 惠崇帝摆手道。 智奎先生点点头。 此事虽是由大昭内部的内斗引起的,但现在却将两国都牵扯进来,大昭总要给大齐一个交代的,如此一来,就不单单是这个尚在稚龄的十三王子的事了! 既然陛下忧心的不是此事,那就只能是案子上所提的另外一件事了! 与十三王子母子合作的,究竟是何人。 “十三王子所说的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估计是真的。” 见惠崇帝凝眉半句不言,智奎先生不由开口道:“徐大人用的那法子,最是消磨人的意志力,这十三王子连培养那些面貌一致的小厮来争取背后那人的支持这种隐秘的事情都吐口交代了,后面的这些对他无足轻重,想来他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惠崇帝点点头,眼神却愈发犀利起来。 “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人到底是谁。”智奎先生看着惠崇帝冷冷的眼神,丝毫不为所动,随口说了句。 “不必怀疑了!”惠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既然十三王子承认了是滇南,除了成王和安远侯,还能是谁?” 智奎先生听到这里,依旧面无变化,他静坐片刻,才抬头看这惠崇帝问道:“这安远侯,陛下意欲何为?” 惠崇帝坐在上首没有答话。 …… “陛下预备处置安远侯了吗?” 翌日午时,等陆昀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陆烁在凝柳堂也问出了同样的话。 “安远侯是谁?”陆舜英坐在一旁,原本正专注的写着描红,见陆烁说起安远侯,不禁抬头望着陆烁,开口问了一句,“是跟大伯一样的人吗?” 陆烁闻言,心中的涟漪稍微平定了些,低头笑着去看陆舜英。 陆舜英年龄尚幼,但她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却日益灵巧,线条极美,目光干净澄澈,此时正好奇的看着陆烁。 陆烁不由大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道:“哥哥也没见过他,只听说他守着滇南,防御着南边的大昭,是个有功之臣……” 陆昀坐在一旁,听着两兄妹的话,见陆昀对安远侯竟是这样的看法,不由拧起眉头。 有功之臣? 陆舜英有些懵懂,她从座位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陆烁身边,捏着他的衣角,兴奋道:“那他是个大英雄咯?” 陆烁点点她的鼻头,正要回答她,那边袁氏就笑着阻止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快到娘这边来,一会儿就要用饭了,你写了一上午的毛笔字,手上早就染上墨汁了,还是先跟着娘去净手净面吧。” 陆舜英自跟着薛先生读书开始,就一直喜欢问这个问那个的,今日更是如此,袁氏不由好笑,见陆昀父子两个明显是有话要说,忙出声制止了她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行为。 陆舜英一向乖巧懂事,见袁氏如此说,她也不再追着陆烁问,牵着袁氏的手就出了花厅。 等女眷们一走,花厅就只剩下陆昀父子俩,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陆昀眉头依旧皱着,看向陆烁,问道:“你觉得这安远侯是个有功之臣?” “儿子没接触过安远侯,自然不知道他是好是歹!” 陆烁摇摇头,面上带着些笑意。 陆昀既如此问他,显然今日殿上惠崇帝对安远侯的处置必定不好。 “不过儿子身无一官半职,人微言轻,故而评价好也好,不好也罢,对安远侯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最关键的还是民意,还是要看滇南的民众、看咱们整个大齐的民众对安远侯是什么看法!” 陆烁说罢,笑看着陆昀,不知他这回答陆昀可满意。 陆昀刚刚那一问,明显就是在考验自己,这样的事情在以往他经历了许多,故而回答的倒是顺畅。 果然,陆昀听罢陆烁的话之后,面色舒缓了些,道:“是这个道理。” 只是话音刚落,他放下的眉头又重新皱起,沉沉叹了口气。 “难道陛下不是这个想法?” 陆昀见他如此,再结合陆昀自回来之后就一直情绪低落的表现,心里不由一紧。 前些日子,惠崇帝令陆昀派遣四所前往滇南秘密查探的事情,陆烁也是知道的,刚刚陆昀话中又提到惠崇帝当堂讲出了十三王子招供结果,驻守滇南的安远侯不知怎的也牵涉其中。 陆昀没有明说惠崇帝对安远侯的态度,但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却已表明了一切。 自古以来,皇帝对武将、尤其是掌一方大权的武将都是不放心的,更何况听近年来的传闻,这安远侯自先帝时期就驻扎在滇南,根基深厚,又不太听从惠崇帝调遣,惠崇帝没使计夺了他的兵权,都算是客气的了。 这样一想,陆烁就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陛下态度尚且暧|昧,但总的来说,想要收拾安远侯的意思还是比较明确的。”陆昀叹口气。 陆烁明白陆昀在叹气什么。 大昭与大齐近年关系日益紧张,小摩擦不断,滇南的守备也就越来越重要起来,加之现在因为十三王子的事,两国的关系只会更加紧张。 不管这安远侯到底有没有存着贼心,但是有他在滇南镇守着,滇南相对来说就会安定许多。 若是惠崇帝在这个时候因为怀疑和不信任治罪安远侯,会不会导致滇南大乱暂且不说,甚至还会冷了民众们的心。 毕竟,这安远侯不单战战兢兢保卫滇南,且他在任上不乱征苛捐杂税,一向得民众爱重,口碑极好。 陆昀说完这话,转头看陆烁跟着愁苦起来,不由笑了笑,道:“现在担心这个,还为时过早,陛下可精明着呢,眼下风头正紧,他可不会在这时候做出自乱阵脚的事情来。” 陆烁赞同的点点头,“或许陛下只是想警告安远侯,毕竟有您之前查的那些东西在,陛下警告一番,或许这安远侯还能收敛一些。” 收敛? 陆昀没回答,心里却微微冷笑。 若这安远侯真的跟成王余孽有牵连,哪里能收敛的起来。 毕竟,相比于拥立幼主的摄政大臣而言,眼下这个蜗居在滇南的安远侯侯位实在算不得什么。 父子二人谈论到这里,这话题也就没了再继续的必要了,正巧明堂的午饭也在此时一道道上了上来,父子俩对视一眼,施施然离座往明堂走去。 …… 十三王子的审问结果出来之后,也就前两日引发了一场讨论的高潮,等这事过去,余波也就跟着消失了。 京师却没有因此就恢复平静。 依旧是猜测纷纷、人心惶惶。 此时五月的余韵讲过,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派往大昭的信使还没有回信,前往河北道调查盐运案一事的钦差大臣们却在这个时候整装出发了。 因带的从官、侍卫较多,故而前往河北道办案的大臣队伍就显得浩浩荡荡的。 这队伍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的老百姓,有什么内情都不懂纯粹看个热闹的,也有知晓这盐运的重要性、特意来看看钦差大臣都是谁的。 这就使得街上更加的热闹,堪比过节时期的喧嚣,人群占据了几乎整条朱雀街,因穿着各色衣服的都有,看着有些晃眼睛。 陆烁也在这围观队伍之中,只不过不同于摩肩接踵、在街道山挤来挤去的老百姓们,他此时坐在上首的茶楼上,透过打开的轩窗,边饮着茶,边专注的看着 “陛下居然真的派了陈大人为钦差大臣!” 二楼上雅座不止一处,陆昀正张望着向外看的时候,就听旁边一桌上坐着的一个人说道,虽压抑着声音,却透露出些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陆烁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说话那人。 就见他长得圆滚滚的,肥头大耳,肚腩高耸,穿着一身的青布衣衫,出手却极为阔绰,不仅占了雅座,且还点了这店里最顶级的松山雪芽。 陆烁只溜了一眼,就大概判断出来,这大概是个商户,且他做的生意必定是跟盐有关系的。 “那还有假!”就听他对面的一人微微提高了声音,“陛下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就如板上钉钉,哪能说改就改。” “这陈大人——”先前那人闻言,眉头一皱,脸上的肉就控制不住的挤在一起。 “哎——”他叹气,“喝茶喝茶。” 有些气急败坏的焦躁。 这番动静闹得极大,不止陆烁,他这桌上的几人俱都听见了。 陆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明白刚刚那人那声叹气所代表的含义,桌上的其他人,姚广坤、谢凇、蔡行霈、孟春等,也都一脸木色,对此置若罔闻。 这话自今日开始就听得太多,刚开始谢凇等人还会派小厮等出言阻止,但听得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惠崇帝派陈大人做钦差大臣这件事,只要京师中对时局稍微有些判断的人,就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人言可畏,谢凇他们能出言阻止这些人开口,但却无法阻止他们在心里嘀咕、咒骂。 “喝茶,喝茶。”谢凇显得有些烦躁,也瞧了侍立的小厮一眼,示意他上前添茶。 众人全都心照不宣的举起茶盏。 唯有孟春仍旧怔楞着盯着外面,神情有些恍惚。 众人对视一眼,俱都明白他这恍惚的原因。 尤其是与孟春关系最好的姚广坤,他一向与孟春形影不离,孟春这些天来的焦躁和烦闷他自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京师里的百姓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官家子弟却是清楚的,眼下惠崇帝对安远侯十分怀疑、警惕心大起,加上又有大昭裹在中间,陛下问罪安远侯,那是迟早的事。 安远侯兵力强大,这些年又一直不逊,会不会老实任着惠崇帝摆布,还真是不好说。 孟春的父亲孟将军如今就驻守在滇南,一面守护着滇南的安危、一面暗中监视着安远侯。 若是安远侯当真拥兵自重、率先乱了,那孟将军该何去何从?留在滇南,孟将军的下场就是一死,说不定还会被按个随从叛乱的罪名,回来,滇南必当不保,他势必会承受千夫所指,骂名可想而知。 十分的尴尬。 “孟兄。”见孟春还在出神,陆烁忍不住轻声叫了他一句。 孟春听到这一声喊,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其余四人看向他的探究眼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不禁有些讪讪。 第225章 针锋 “孟弟。” 见孟春虽神情尴尬,但面上的焦躁悲痛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样子,姚广坤秀气的眉毛也纠结到一块儿来。 孟将军虽是武将,性情却极为慈和,且他功夫好、于排兵、布阵上也颇有经验,往年回京之时,因两家较为亲近,姚广坤没少登门求教,孟将军一概欣然答应、用心教授,说他是姚广坤的半个师傅也不为过。 更何况姚广坤与孟春又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谊,故而,孟春此时的担忧姚广坤也是感同身受,他这几日对镇守在滇南的孟将军也是牵肠挂肚,并不比孟春少多少。 陆烁正坐在姚广坤对面,一肘撑着桌案,用杯子半挡着脸,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姚广坤孟春两人的表情,等看到二人俱是一脸沉痛的样子,而姚广坤面上更多了一分安慰之色,陆烁恍然,看来外面传闻姚广坤与孟春关系亲厚、果真不是说说的。 姚广坤此时无暇理会坐在他对面的三人心中是何想法,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孟春的肩膀,又亲自倒了一盏茶,递到孟春手上。 茶汤澄碧,上面漂浮着两片褐色的茶叶,原本皱巴巴的茶叶在茶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开来,孟春低头看着,眉头渐舒。 “孟弟不必过于担忧伯父,现下咱们大齐与大昭关系正是紧张地时候,安远侯便是再混账,陛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收拾他,孟伯父暂且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倒是你,这几日为了孟伯父的事,茶饭不思、精神恍惚,连日常读书都松懈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是家中长子,孟伯父有危险,你更该拿出些男儿气魄来,顶立门户,带着伯母和几位弟弟妹妹安心候着才是……” 说是这么说,但对亲人的担忧牵挂哪里是这么容易排解的呢? 孟春将视线从澄碧的茶汤中转移开来,先是投射到姚广坤身上,见他一脸的担忧,再转向坐在对面的几人,虽不知有几分真假,但几人也与姚广坤一样,俱是一副想安慰却无从下嘴的窘迫样子。 孟春见此,虽心中仍旧郁郁,倒也不好因为自己坏了大家的雅兴,不由扯动嘴角笑了笑。 孟春并没有放下心结,其余几人自然也都看的出来。 蔡行霈就说道:“姚兄说的没错,安远侯镇守一方,陛下轻易不会动他,同样的,咱们大齐近年来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国力蒸蒸日上,安远侯浸淫朝堂多年,他与整个大齐之间的差距,安远侯不可能看不出来,若是没个契机,他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次的事,依我看,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实在是无足轻重,孟兄尽可将心放回肚子里去。” “不错!”陆烁见孟春笑的比哭还难看,嘴角抽了抽,言语却柔和起来。 “况且孟将军战功累累,于滇南人而言,他的威信并不比安远侯差多少,便是将来滇南与大齐短兵相接,安远侯也未必敢真的对孟将军做些什么,毁坏名声不说,还极有可能动摇民心……小弟虽没见过安远侯,但从传闻上看他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想来这种自毁长城的事,安远侯是不会做的。” 大到如今的朝局、滇南的情势,小到安远侯的为人,几人俱都分析了个遍,孟春心中的烦闷虽不至于一扫而光,却也去的差不多了。 他举起手中的茶盏,敬了一圈,道:“某关心则乱,劳烦各位帮忙排解,不胜感激,现在以茶代酒,某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将一杯茶喝了个干净。 虽然他喝得是茶,却喝出了二锅头的气势,陆烁不禁感叹,果然是将门虎子,虽说如今孟春读书举业、日后准备科举做官,但他骨子里的豪迈爽朗却是没有变的。 其余人见状,自然也不耽误,紧跟着孟春将杯子里的茶喝了个干净。 这茶楼不算高档,但胜在地势高、视野广,几人今日相约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旁观河北道盐运案的监审队伍的,故而,几人又安慰了孟春几句之后,这话题自然也就转到了此次钦差的身上。 “陈大人一直在通政司任职,这通政司只负责上传下达,可从没出现过断案审案的先例,陛下派陈大人去河北道,你们说,他真的能办好这趟差事吗?” 几人说着说着,蔡行霈就突然开口道。 陆烁闻言,拿着茶杯的手不禁一滞。 他看向蔡行霈,就见他依旧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的浪荡样,刚刚那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陆烁面上不变,心里却冷笑。 这太子还没登基呢,陈府和蔡府就已着急着互相攻讦了,两大主力军这样面和心不合,怪不得这些年有着惠崇帝的偏爱,轩德太子却仍旧只能与四皇子堪堪打个平手。 “圣上既然亲自指定了陈大人,自然就有圣上的用意,你这话就有些僭越了!” 谢凇听了蔡行霈似真似假的一声问询,脸立刻拉了下来,有些不高兴。 “况且,陈大人为政多年,如今又任着通政司左通政之职,每日经他手的内外奏章不知凡凡,这处事经验自然要丰富得多,这河北道一事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麻烦,陈大人自然能料理的妥妥帖帖……” 陆烁闻言没有说话,看着蔡行霈吃瘪的样子,心里暗笑不已。 他又转头看向谢凇,就见他依旧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只不过他皇家修养及与生俱来的贵气,使得他此时的诘问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看着彬彬有礼。 陆烁默然,这谢凇不愧是福王府世子,与他父亲的处世态度当真是一脉相传。 比起蔡府来,陈府于轩德太子而言可要亲近和重要得多,谢凇回护惠崇帝与陈大人,不过是在表明他对皇室的尊崇态度罢了。 福王府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蔡行霈被驳斥了回去,虽心里不忿,只是碍于谢凇的身份,到底不敢多嘴多舌什么。 …… 谢凇所言非虚,河北道这事对于陈大人而言,处理起来倒真的是得心应手。 倒不是说陈大人能力有多强,手段多么厉害,而是因为河北道盐运案这事,本就是由他带头主导的,这暗中牵涉到哪些官员、哪些势力,共假公济私弄了多少盐场,陈大人心里早就有了个大概。 临来前,他又特意翻阅了河北道这边的账本与人员安排、盐场布局,故而了解也就更深,加之他又暗暗托人朝皇后宫中递了几回帖子,从陈皇后那里得了准信,如此一来,这件事大致要弄出个什么结果,就渐渐明朗起来。 他现在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令原先那些在他的安排下、犯了错误的下属官员主动担责,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将轩德太子从盐运案中摘出来,将陈家与轩德太子在河北道的利益得以最大化的留存。 除此之外,他还要随时警惕着河北道巡盐御史邹远章。 邹远章!这可是高卓的女婿,与高卓一个鼻孔出气不说,三月份轩德太子派人截杀的那个痦子男,后来经过暗卫查明,就是这邹远章的幕僚。 邹远章既然老早就发现了河北道盐运的蹊跷之处,又派人冒死进京禀报高卓,可见他从一开始就想揭露此案来扳倒轩德太子,现如今惠崇帝好不容易派钦差来调查此事,他若是不从中作梗,将事情闹大,那倒真的是怪事了! 北地不同于南方,此时南方因天然的地理障碍尚未及开发,交通不便,不如北地水路发达、河运便利,故而当前往大昭的信使还在路上的时候,这一行官员已经乘着快船,历经仅仅十余日的时间就到达的河北道。 知府陆昀早就回了京师复命,故而这一行人就由怀州知州接待着,安排进了河北道的知府官衙。 陈秉世既已打定了主意,自然也不多耽误工夫,到达怀州的第二日,陈秉世一早就召集齐了陪审的诸位大人,准备‘商量’着如何调查处理此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外头就有小吏来报,说是巡盐御史邹远章邹大人早早就乘船从沧州赶来了。 与袁正一样,邹远章依旧将巡盐御史府邸设在了沧州,从沧州到怀州,虽距离并不远,且还水运便利,但路上耽误的功夫可不少。 也因为这个,陈秉世才觉得诧异,他早就知道邹远章要来,但却当真没料到,这邹远章竟会来的如此之早,心中警惕的同时,又暗暗冷笑了一回。 看来这高卓和邹远章果真是祸心昭昭,不借此整治太子党一番,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不过,既然陛下安排了他来做这个钦差,自然一切都要以他的意见为主了,故而,他可不会怕这邹远章,若是邹远章不识好歹惹怒了他,他连邹远章一块定罪也不是不可以的。 毕竟,邹远章这巡盐御史,虽是来监察的,但这历史上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的监察官却不在少数…… 想到这里,陈秉世脑中快速转过几个弯,就止住了向外迎接的双脚,转而到正堂的公案后坐下,并示意余下的官员静坐,等着小吏将邹远章迎进来。 下首的官员们不禁面面相觑。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虽是钦差,但这邹大人可是钦封的从三品官职,比他们在座的任何一位身份都要高上一些,他们若是不出去相迎,落下个不敬长官、飞扬跋扈的名声暂且不说,岂不是要得罪邹大人? 众人正在踌躇间,外头的小吏就已引着邹大人进来了。 邹远章长得眉清目朗,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他才一进来,就开口笑道:“众位大人果真是尽职尽责,这刚到河北道的第一日就如此忙碌,本官刚刚站在外面,迟迟未等到诸位大人亲迎,本还有些不适,没想到诸位大人竟然聚在此处商议正事,倒是本官小人之心了!哈哈,没打搅到诸位吧!” 这话中讽刺之意十分的明显,在场众人俱都听了个明白,许多坐在下首的官员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见哪个都不好开罪,不由哈哈打着圆场。 对这些反应,邹远章视若罔闻,他挑挑眉,看了上首的陈大人一眼,径直走向左侧上首的一个位置,提起衣摆就要坐下。 今日这一出,究竟出自谁之手,邹远章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陈秉世好歹也是个四品京官、太子的亲舅舅,居然办出这等糊涂事来,像个后宅夫人一样小肚鸡肠,妄图以此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当真是不知所谓。 “邹大人!”邹远章正要坐下,坐在上首的陈秉世就突然一抬手,制止了邹远章的动作。 邹远章重新站起身来,眼神犀利的扫向陈秉世,问道:“不知陈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说不上……”陈秉世倒是笑了笑,“况且,在您面前,下官怎敢?” 怎敢? 若是真不敢,刚刚也不会视他为无物,那般失礼了。 想到这里,邹远章挑挑眉,看向陈秉世。 陈秉世依旧在笑着,只是那眼神却向毒蛇一般,盯着邹远章身上,一字一顿道:“本官虽官阶低于你,但却是陛下亲自指定的钦差,此次盐运案,凡是涉案人员、不论官阶高低,本官均一视同仁。邹大人,您在河北道当巡盐御史,治下却发生这等盐运大案,您是在是脱不了关系啊……” 说到这里,陈秉世状似伤心、愧疚的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邹远章愤怒道,只他面上却没有一丝愤怒的表情。 陈秉世会有这个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什么意思?”陈秉世闻言笑了笑,微提了声音,“意思很简单,您现在是盐运案的涉案人员、本次案件的重点怀疑对象,坐在这里听政,实在是不妥当,故而,本官请邹大人移步……” 话音落,下首的官员俱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陈秉世突然弄这一出,着实出乎众人所料。 第226章 考期 移步? 邹远章玩味的笑起来,看着几步远以外的陈秉世,除了些淡淡的讽刺,脸上没有半点愤怒的表情,好似陈秉世这话并没有影响到他似的。 围观的众位官员见两人笑着相对,一言不发的样子,各个都在心里泛起嘀咕来,愈发闭紧了嘴巴,不敢胡言半句,唯恐惹怒了哪一个。 正堂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闷。 “陈大人既然是圣上指定的钦差大人,不论您以往官职高低与否,您的吩咐,本官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邹远章笑了一会儿,才回到。 居然没有拒绝! 不禁围观的官员们觉得诧异,陈秉世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 这邹远章为人可不简单,怎么会这么简单的就向他妥协呢? 邹远章没理会他的纠结,转而拱手看着众官员道:“本官是此地的巡盐御史,河北道发生如此大案,本官未曾察觉,是本官的过失,本想着趁着众位大人审案的机会从旁协助,以弥补过往的失职,但既然陈大人怀疑本官与本案有关系,本官自然不好继续在这里呆着……” 说到这里,邹远章的声音逐渐低沉,面色也开始郁郁起来。 围观的众位大臣见此,又觑了觑陈秉世的脸色,不好说别的,只一个劲儿劝说邹远章不要多想。 邹远章的面上却愈发悲愤起来,一副受了侮辱和委屈的模样。 陈秉世心里更加疑惑起来。 邹远章明显是在装模作样,他到底什么盘算? 就听邹远章继续道:“本官避开可以,但本官恳请各位,能够秉公处事,这乱弄私盐、背后祸乱盐政之人犹如国之蛀虫,绝不可继续姑息养奸。一日不去,这河北道盐政就一日不能恢复清明哪!” 一副诚心为河北道百姓着想、愿意忍辱负重的样子。 陈秉世站在一边,看着邹远章这唱念做打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刚刚那点担心纠结也放了下来。 看来这邹远章是知难而退、准备顺杆下了,今日这番行事,不过是想博个好名声罢了! 陈秉世这样想着,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不过他心里却告诫自己,这高卓为人奸诈,他的女婿想必也好不到那里去,日后还是要继续小心他些才是。 “邹大人这是在怀疑我等的办事能力和清廉了?” 陈秉世一抬眉,看着邹远章道,“您现在可是嫌犯,该如何做,有本官与在座诸位大人在呢,这些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 “不敢不敢。”邹远章仍旧是一副悲痛的面色,摆手道,“有诸位大人共同审理,本官自然放心。” 说罢,就冲着堂内各位微微作了一揖,就转身跟着兵卒,毫不犹豫的出了大堂。 等出了大堂,邹远章才回头看了身后的衙门一眼,嘴角一斜,轻蔑的笑了一下。 姜府的那场宴会,他儿子邹柏寒也藏身在其中,数日前回到河北道之后详细一讲,邹远章自然将前因后果知道了个清楚。 轩德太子算计四皇子害的四皇子丢了大脸,这个仇,邹远章属于四皇子一党中人,自然是要报的。 但更过分的是,那日在姜府,轩德太子竟然在宴会开场前就暗中派人谋杀邹柏寒,虽说被邹柏寒有幸躲过了,但邹柏寒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最是出息,邹远章平日里对他可是寄予厚望,这样捧在手心里的嫡子,竟然因为自己往京师递信的缘故为轩德太子所嫉恨、差点被杀了,邹远章怎能不恼恨? 邹远章冷哼一声。 暂且得意吧! 原先陆昀在的时候邹远章束手束脚没法行动,自从陆昀走了,这河北道再没有可以牵制他的人,邹远章早就做好了一系列不知。 如今陈秉世得意的越厉害,倒是打脸就越痛,邹远章等着看轩德太子一脉的笑话。 …… 不管如何,生活总是在继续。 虽说有有心人在背后暗中推动,但时间无异于一剂抹平痕迹的良药。人总是健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四皇子和高俨两个在姜府的那件丑事,逐渐被新的流言取代抹平,总算慢慢沉寂了下去。 如今,前往河北道的钦差尚未给这场盐运案定案,内贼一事搜检了近半个月之后也毫无结果,更遑论由于山高路远、前往大昭传信的信使尚未到达滇南,大昭态度如何无人知晓,但偌大的京师不可能整日里都围绕着这些事情转,巡逻审问的禁卫军解除,整个京师城又恢复了热闹繁华、歌舞升平的安宁景象。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六。 自进了六月开始,天气就一日热过一日,高阳如炽、蝉喘雷干,人如同置身在蒸笼里一般,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 尤其到了六月六这天,日光灼灼,暖阳将云彩都烤化了,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片纯净的蔚蓝色。 但六月六这日的炎热却是令人欣喜地,只因六月六这日,是为晒书节。 晒书节自古有之,到了宋代才达到鼎盛。 晒书节确立的原因十分的简单,造纸术以及活字印刷术的兴起,使得存书藏书不再如同前朝那般困难,存书量暴增,尽管如此,但书籍在古代仍旧十分的贵重,尤其许多残存下来的孤本,更是一书难寻。 书本对于读书人尤其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来说,是比金银珠宝更加贵重的存在。 许多有底蕴的人家,不以金银财宝闻名,而以家中藏书量的巨大客观而享誉于世,越是书香门第、钟鸣鼎食之家,越是看重六月六晒书节,重视维护修理家中保存的名本。 大齐与宋朝一脉相承,在晒书节这事上自然也是如此。 故而,等到了六月六这日,趁着天光大好,陆府如同京师中其他人家一般,早早就将家中藏书从室内搬了出来,按照分类摆放在晒书床上,并仔细的翻开,使得书本均匀的接受阳光的曝晒。 敬国公府的藏书阁,陆烁自然也进去过,并且仔细的一排排翻阅过,但也是在晒书节这一日,陆烁更加清晰直观的见识到敬国公府藏书量的丰厚。不仅数量多、书籍的内容范围广,且许多书籍都是如今绝迹于世的残本孤本,价值十分的高。 这么多的藏书量,倒是无愧于敬国公府百年大族的底蕴。 晒书节是读书人亲自抚书晒书的节日,故而,卫夫子按照以往的惯例给陆烁放了假,陆烁就带着小厮亲自到了藏书阁这里,眼见小厮们将第一批书全都摆放翻页放好,陆烁就负着手,在院子里走马观花一般,将晒出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扫了一眼,以期寻找到可读的书。 正当陆烁将所有书看了大半,在阳光下晒得微微出汗,正要回廊下休息时,站在一旁侍立着的清泉突然跑到陆烁身边,轻轻说了几句。 陆烁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就见长风家的带着两个小丫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等着陆烁。 长风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先侍候在陆烁身边的大丫鬟朱衣。 因年龄相符,且朱衣相貌出色做事也稳当,又得陆烁和袁氏看重,长风的娘余妈妈就亲自求了袁氏,给长风定下了这门婚事。 袁氏原还觉得与规矩不符,毕竟,长风是陆烁身边极为得力的小厮,日后待陆烁顶立门户,这长风自然要往管事上升的,朱衣却是陆烁身边的大丫鬟…… 自来这管事的,内外院不得两头重,将朱衣配给长风,袁氏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于理不合。 还是陆烁自己出言同意,说是他们二房人口简单,本就没甚宅斗之事,欺瞒主子这种事很少发生,更何况朱衣与长风两个又是自小伺候在他身边的,与陆烁关系亲近且又忠心耿耿,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且两个若成了一家,日后陆烁独自去外求学也好做官也罢,带着他们夫妻二人总要方便的多。 前两个理由袁氏倒是没什么感觉,人心易变,忠不忠心的,还真的不好说。 但是最后一条,倒真的让袁氏心动了,想到年后陆烁小小年纪就要离开他们独自前往魏州,虽说那里是她的娘家,但人多事就多,且书院那边又一向不允许姑娘丫鬟入内,陆烁自来锦衣玉食惯了,若是单单让小厮照顾,袁氏总归是不放心的。 而长风与朱衣两个都是稳重的,若是二人成了家,日后由他们照顾着,袁氏也就安心许多。 陆烁本是看长风朱衣二人各有情意,想着成全二人才如此劝说袁氏,虽说最后成了,但他若是知道袁氏是因为这个才同意的,可真的要吞舌了。 “白小娘子,你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母亲那边有什么吩咐不成?” 陆烁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走到廊下,接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慢慢饮了几口酸梅汁,等神清气爽了些,才开口调侃朱衣道。 朱衣半月前才嫁进白管事家,新婚夫妻,正是皮薄的时候,一句简简单单的称呼就能让她红了脸。 果然,朱衣听了“白小娘子”这个称呼,脸上立刻就有了些羞意。 不过她到底当了多年的大丫鬟,十分稳重,也不理会陆烁的调侃,而是柔声回道:“大太太倒是没什么吩咐,找您的是卫夫子。” “卫先生?”陆烁声音一提,拿碗的手就是一顿。 今日卫夫子特意给他放了假,且因两人的住处挨得近,陆烁来这边招呼着晒书卫夫子也是知道的,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 想到这里,陆烁将小碗放回托盘上,对着朱衣微微点头,道:“即是卫夫子找,咱们也不要耽误功夫了,赶紧回畹鹭轩吧。” 一行人就往畹鹭轩走。 畹鹭轩外,一丛丛的栀子花开的正旺,花瓣洁白如雪,藏在苍翠的花叶当中,瞧着格外的鲜嫩,花香馥郁,与从不远处的太极湖上传来的菡萏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沁人心脾。 丫鬟小厮们俱都留在门外,陆烁独自一人进了畹鹭轩。 “先生。”陆烁进内站定,轻声叫了一句。 此时卫夫子正背对着陆烁,独坐在靠窗的长案旁,身下仅一竹垫。卫夫子笔直地挺立着上身,两条胳臂时断时续的动着。 陆烁站在他身后,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就见外面湖水澄碧,微微泛着漪澜,在阳光映照下闪着亮泽,荷叶接天,菡萏或含苞或盛放形态不一,看着格外醉人。 听到这声唤,卫夫子却没转身,而是摆摆手,招呼陆烁道:“坐吧。” 陆烁忙依言走过去,轻轻坐下。 原来卫夫子手中不停,是在分茶。 陆烁挺着脊背端坐着,双眼不离卫夫子的手,静静地观察着卫夫子的动作。 跟着卫夫子又学了几个月,如今陆烁的分茶技艺已进步了许多,虽仍旧点不出理想的花型来,但浮花的时间总算比以往沉稳也长久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卫夫子才停了手,陆烁抬头一看,就见浮现的竟然是一副难度极高的仕女图。 仕女图线条极多,且因是绘人,能成功的极少,卫夫子却能够一下子将仕女图点出来,这功力的进步果真是一日千里。 “先生的技艺愈发精进了!”陆烁不由惊叹一声,连连赞叹。 卫夫子单单笑了笑,不在多说,如同往常那样,将其中一盏推到了陆昀面前。 陆昀低头仔细看着上面渐渐变淡的图案,就听卫夫子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道:“方才周管事来报,说是你父亲从户部得来的消息,今年的院试怕是要比往年提前上半个月的时间,让老夫与你早作准备。” 进入六月以后,京师渐渐稳定下来,陆昀也开始着手新官职的事,因为有他在河北道的政绩在前,惠崇帝对他的满意在后,故而,他这任职十分的容易且迅速,短短几天内就述职完毕,并且有惠崇帝亲自指定任命他为户部右侍郎。 原先的右侍郎因年龄大了,今年刚好还禄于君,这空缺恰恰让陆昀顶上了。 如今的户部尚书正是范钦,与陆昀是好友,加之陆昀本身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极好,故而,陆昀入了户部,恰恰如鱼得水,十分的自在。 然而,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户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官职,陆昀从一个正四品的地方官一跃成为正三品的京官,着实是惹人眼的很。 原先他在河北道时越级升迁倒不会有什么,但京师正是官员聚集之处,人多口杂,这一番任命,一时惹得反对声四起。 不过惠崇帝存心护着陆昀,只一句“千古治蝗第一能臣,不堪一三品官衔耳?”,就将众人的非议全都挡了回去。 “提前半个月?”陆烁声音微提,满满的诧异。 第227章 路遇 科举可不是小事。 从考期报名到入场出场、再到出卷改卷这些程序,俱都一板一眼,规矩都是早已定好了的,一代一代传下来,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几乎很少会改变。 尤其是这考期,更是把控的极严。毕竟考期关系到考生的复习进度以及赶考安排,虽说有时会有所改变,但偏差也不过一两天罢了,像今日这般提前半个月开考的,几乎很少发生。 更何况,如今已经进入六月了,距离原定的考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这种时候朝廷却要一下子提前半个月开考,实在是…… 陆烁神情怔愣,思绪又转到近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上来。 “是啊,既然是你父亲从衙门里得来的消息,想来是不会错的。” 卫夫子见陆烁神情微愣,点点头,就又道:“虽说考期提前到了七月中旬,于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院试需要掌握的,为师都已嘱咐你看过记过写过,余下的这一个半月,再加强一下你学的较为薄弱的杂文和诗赋,应付这场院试也就绰绰有余了。” 陆烁听卫夫子话中的意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卫夫子所说的确实很对!他的杂文与诗赋相比于墨义、策论这些来说,学的确实不够好,日后加强一下很有必要的。 况且,自己县试与府试两次比试成绩都较好,这次院试,可不能匆忙和大意错失了好机会。 想到这里,陆烁就笑着对卫夫子点了点头,道:“学习非一日之功,最重要的还是平日的踏实学习和仔细积累,先生以往教的认真,学生学得也仔细,这考期提前半个月也不会耽误什么。学生刚刚愣神,只是有些惊讶,这院试的考期怎么会说改就改了,礼部前次府试的时候,才因为朝令夕改被圣上斥责过,现在这种时候不可能顶风作案再做出这种事情,想来这个提前的旨意应该是陛下做主决定的。” 陛下行事十分稳妥,如今突然改期,定是遇到了什么大变故,否则不会这么乱来。 想到这里,陆烁视线转向卫夫子,想听听他的看法。 卫夫子却闭口不谈这问题是否出在惠崇帝身上这件事。 “不错。”卫夫子饮完杯中的茶,从竹垫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轻声道:“庞秀平刚刚取代宋轶作了礼部尚书,下面又有姜景华虎视眈眈,正是行事步步小心的时候,自然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如今姜府宴会的余韵渐渐过去,姜景华依靠着高卓,一扫先前的小心翼翼,再一次在朝中站稳脚跟,如今礼部三分天下,姜景华可没少暗地里给庞秀平使绊子。 这些都是府中的暗探查探出来的。 “这个姜景华,伤疤忘得可真够快的。”陆烁不由一笑。 “不是他忘得快!” 卫夫子转过头来,看着陆烁道,“高卓那人可不讲什么师徒情谊,以往捧着姜景华,是因为他有用,今年先是出了府试案、再是他姜府的宴会上四皇子丢了大脸,高卓怕是早就恼羞成怒。礼部可是个好地,以往有姜景华和宋轶在,几乎牢牢把控在高卓手里,但现在有庞秀平坐镇,高卓再想插手进去可就难如登天了。姜景华若是不往上爬,不跟庞秀平对着干揪他的错处,他这个‘好学生’很快就会成为颗废棋。” 陆烁眨了眨眼,看向卫夫子,“夫子对高卓很了解?” 卫夫子这些年一直教书为业,照着陆昀说的,他以往也从未来过京师,更谈不上见过高卓了,但卫夫子却对高卓的性情极为了解,且每每提及高卓,陆烁总能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出一股郁愤来。 难不成这二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不成? 想到这里,陆烁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陆昀曾经说过,卫夫子年轻时因为时运不济才止步于举人、不再往上考,是否与高卓有什么关系呢? 卫夫子闻言,只微微愣了一下,就淡淡一笑道:“高卓掌权多年,恶事做尽,乡野之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师以往听了不少,自然比你要了解得多。”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就又转向窗外,望着外面的碧荷,不再说话。 陆烁望着卫夫子放空的眼神,愈发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道理。 不过卫夫子既然不打算说,他也不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谁都有秘密,那些不为人知的想要隐藏下来的过往,剥开了知道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卫夫子只静静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又回到室内的书案前坐下,陆烁也跟着坐在他的下首 因为有了科举改期这件事,加之陆烁实在没什么玩心,故而今日的假期就此作罢,陆烁重又跟着卫夫子学起杂书六论来。 因前面时间耽误的久了,上午的课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午时就又到了。 陆烁恭敬地辞别了卫夫子,出了畹鹭轩之后,就带着朱衣碧桃几个一路往后院走。 途中,碧桃爽利的说个不停,一会儿说陆舜英一本本数书识的字如何多,一会儿说薛先生母女两个如何温和知礼,一会儿说陆昀对他那些古籍如何宝爱……凡此种种,说了一箩筐有余。 “父亲已经下衙回来了?”陆烁听碧桃说到陆昀,猛然出声问道。 碧桃不妨陆昀开口问这些,不由一呆,立马就反应过来,点点头应声是。 陆烁闻言,也不多说,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回到了后院。 等过了太极湖,庭院深深,回廊曲折,陆烁顺着抄手游廊走,刚转身要往凝柳堂门口去,不妨拐弯处迎面走来几个面生的女子,陆烁抬头一看,就见走在正前方的正是一对布袍素衣的母女。 那中年女子陆烁认得,正是陆舜英的女先生薛先生。 陆烁站住脚,碍于罗小娘子在,他目不斜视,冲薛先生略一施礼,就绕过几人,带着身后的几个丫鬟走远了。 等陆烁走远了,罗小娘子才抬起头来,朝陆烁的背影望了一眼,就见那背影清瘦如竹、昂然挺立,罗小娘子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但见他华衣锦裳,气度不凡,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不由好奇的问薛先生道:“娘,这位就是舜英的哥哥陆二少爷吗?” 第228章 使臣 薛先生听了女儿的话,脚步顿住,也回头去看刚刚那少年,就见他脚程极快,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从视线中消失了。 薛先生回过头来,迎着女儿澄澈的目光,柔声道:“是啊,他就是陆府的二公子。” 罗小娘子闻言,小脑袋轻轻一歪,望着薛先生若有所思。 薛先生见女儿懵懂的模样,微微笑了笑,蹲下身轻声道:“娘能到陆府教授陆小姐读书,维持生计,本就是陆夫人慈心,咱们可不能节外生枝给她添堵。陆公子与咱们身份不同,且男女有别,你日后见了他,远远躲着就是,免得落人口舌。” “娘放心,女儿省的。”罗小娘子点点头。 罗小娘子年龄虽小,尚存着一份少女的天真。但她自幼丧父,没少见到族人们或卑劣或冷视的面孔,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识人冷暖,自也知道母亲的辛苦与无奈。 她们母女两个能脱离家里那个狼窝,全仰赖袁氏与罗氏两人的慈心。如今在陆府,她们衣食无忧,且母亲又是陆小姐的先生受人尊敬,这份安定得之不易,且罗小娘子又自小被教导着学习女诫女四书,自然知道男女大防的问题。 这位陆小公子前途大好,身份又高,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该沾染的,与其到时候徒增麻烦,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小心规避,母亲不止一次这样提醒自己,罗小娘子自然记得清楚。 薛先生闻言放了心,女儿看着年幼,却一向懂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 陆烁脚程极快,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凝柳堂。 日头越升越高,日光如曝,晒得庭院里的花草微微发蔫,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嘹亮地唱个不停,陆烁走了这一路,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许多汗来,他也无心去看陆昀在院子里晒出的古籍了,脚下不停,在丫头婆子们的请安声中快速进了正堂。 等进到屋子里,猛然就是一凉。 就见花厅正中央放置着一小钵冰,两个小丫鬟正站在旁边一下一下打着扇子,陆昀坐在罗汉床上,翻检着几本泛黄的书本,袁氏则坐在另一侧,低头做着针线,听到外头丫鬟们一迭声的请安,她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着陆烁温婉的笑了笑。 岁月静好,大抵说的就是眼前这副景象吧。 陆烁打心里舒心,不由咧嘴一笑。袁氏见他因走的这一路受了太阳暴晒,脸上微微发红,轻声嗔怪了他几声,就嘱咐他喝下袁妈妈递来的酸梅汤,又吩咐小丫头们打水拿布巾来伺候陆烁梳洗一番。 等全部收拾完毕,陆烁才觉得方才那股燥热减轻了些。 袁氏又拾起放在罗汉床上的那方布料,一遍做着针线,一遍责怪道:“天气正热,怎的这时候过来了。京师可不比河北道,你日后大中午的可不能就这么出门,谨防着中了暑气。” 听袁氏出言责怪,碧桃红杏两个站在陆烁身侧,大气也不敢出,朱衣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出口认个错,谁料陆昀放下手中的书本,摇摇头笑着对袁氏说道:“妇道人家,净要瞎担心。烁哥儿又不是女孩子,从前院到后院,不过才几步路,你就这样心疼,他日后求学做官什么苦不得受着,你能操心的过来吗?” 袁氏听陆昀这话嗔了她一眼,知道他这话有理,倒也不再说别的。 陆昀摆摆手,花厅内伺候着的丫头婆子们就都散了,只留下他们三人。 陆烁做到陆昀身旁,拿过他放在塌上的书,看了看书名,竟是两本从没听说过的古书,封皮重新装裱好了,但内里的书页却发黄发黑,上面还有一层层水渍,看着颇有些年头。 “这是……”陆烁将这本书小心的翻开,大致浏览了一遍,就见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依照他现在的水平尚且认不全。 “这是魏晋年代的古书,原本也没想到还存着,也是今日晒书的时候偶然翻到的,倒是意外之喜了。” 陆昀见他不停的翻着这两本书,不由笑着解释道。 陆烁听他说起这个,不由来了精神,提起今日晒书的事,道:“真没想到,咱们府上的藏书阁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古籍,儿子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怪不得卫夫子以前常往藏书阁跑……” 陆昀听他说起这个,脸上的笑意更盛,他面上有些骄傲,道:“咱们敬国公府的藏书阁在整个京师都是极其有名的,敬国公府传世百年,历代的敬国公都乐于搜捡古书,有这么多也不稀奇……不过这书是死物,若是没有人看,再好的书闲置在那里也是一点用处也无,为父最大的心愿,就是日后咱们敬国公府多出几个读书人,也不枉费祖先搜捡古书的这一番苦心了。” 陆昀说到最后,眼睛亮晶晶的,笑看着陆烁。 陆烁闻言,虽什么也没说,但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保证。 父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袁氏间或附和着说上几句,气氛极为融洽,几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年院试的考期上了。 “这考期怎么的说变就变?”袁氏听两父子说起这个,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皱眉道。 先前凝柳堂人多嘴杂,陆昀也就没有和袁氏说,故而袁氏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此事。 “这礼部可真的是……”袁氏又唏嘘一声。 “娘——您可真是冤枉礼部了。”陆烁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袁氏就抬头看向陆烁,陆昀则笑吟吟的,端起小案几上的茶,没有接口。 陆烁道:“礼部刚刚犯了大错,眼下可没胆子干这种事,且这庞大人又一向规行矩步,不逾矩半点,这必定是陛下下的指令,您可怨不着礼部。” “不错,确实是陛下的主意。” 见袁氏又要问,陆昀摆摆手制止,开口解惑道:“这指令是陛下今早刚刚下放到礼部的,至于原因嘛,听范大人说,派往大昭的信使昨晚回信,说是大昭听闻十三王子这事,万分震惊、有十分愧疚,深觉对不起大齐,故特派大昭的大王子作为特使,亲自前往大齐,向大昭赔礼道歉,解决先前十三王子那事……预计着归期就在八月,届时礼部忙着接待大昭使臣的事,像是忙不开身来主办这科举之事,这才将府试提前半月举办。” 什么?大王子亲来,他没听错吧? 陆烁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昀,有些不敢置信。 第229章 脱衣 陆烁这样想着,也这么开口问了出来。 “你没听错。”陆昀笑着点点头,又确认了一遍,“户部与礼部的衙门紧挨着,这事是圣上亲自派了天使到礼部下发的,动静闹得很大,不止是我,户部的许多同僚在衙门里都听说了此事,此事千真万确,要不然,我也不会派周管事匆忙走这一趟。” “可这大王子,不是大昭王后的嫡长子吗?”袁氏听了陆昀的解释,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大王子身份既长且贵,往大齐这一趟可不好走,他怎么会亲自来,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袁氏又喃喃了一句。 “阴谋倒不至于。”陆昀笑着摇摇头,“如今大昭内部斗得正厉害,便是武力再强,也不敢在咱们大齐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不过,若来的是大王子,这十三王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王子和十三王子? 想到卫夫子之前所说的大昭现在的情况,陆烁不由眼睛一亮。 他看向陆昀,问道:“爹,儿子听说这十三王子虽然得宠,但因为小王妃的缘故,大昭内部效忠他的官员并不多,十三王子一脉也就是空有其表,怎么有能耐弄出那一百多个长相相似的小厮、与大齐的内贼合作谋反的?莫非一开始就是这大王子……” 陆昀呵呵笑了两声,阻止了陆烁接下来的话,他道:“你不必管这些,大昭是何心思,陛下心里一清二楚,该如何应对,想必早有打算。我传这个消息回来的本意,可不是让你为这些琐碎之事烦心的,你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余下的自然有我在。” 陆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陆烁与他做了多年父子,他面上这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陆烁一眼就看了出来。 陆烁心里舒了口气。 只要这大昭不是刻意对付大齐的就好。 虽说依照大齐现在的兵力,对付大昭绰绰有余,但老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场战争下来,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陆叔可不是什么狂热的战争派,他觉得还是眼下这种安定平和的日子过着好。 陆烁放下了心,自然也就不追根究底,他就点头应了声是。 袁氏坐在一旁倒是想继续问下去,但眼见陆昀冲他摇摇头,再看看陆烁,她也就闭口不再问,转而开口叫了丫头婆子进来,吩咐着摆饭。 …… 一个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于陆烁而言,却过得尤为漫长难捱。 季节进入到盛夏时分,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门口的吊钟海棠早被太阳炙烤的发蔫,那朵朵娇艳的花瓣也被蒸的不再开放,院子里只余下一派蔫哒哒的绿意,瞧的比陆烁更加没有精神。 陆烁到大齐也有些年头了,却仍旧没办法适应这里夏日的炎热。 没有风扇没有空调,仅仅靠着室内的冰盆和丫鬟们一下一下人工打的扇子,这燥热根本缓解不了,更别说天热时他仍旧要规规矩矩的穿着长袖长裤,每日里汗如雨下,当真是难捱。 尤其回了京师之后,暑热更加的严重。 京师不比河北道,河北道因为近海,且位置偏北,夏季尚还好些,京师却是实实在在的中部地区,降雨极少,天空每日里都像在憋着气一般,没有一点儿风,陆烁仿佛置身在火炉之中,汗水直滚。 尽管如此,学业却不能就此拉下,尤其离考期越来越近,卫夫子的教授进度愈发快了起来。 烁每日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跟着卫夫子读书,觉得越来越难受,不止如此,身体上的难受蔓延到了心情,学业自然也跟着受了影响。 卫夫子自然注意到他的这些变化,就直接对他道:“人常说读书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话没错,却不单单是夸他们忍耐力强,也是为了更好地适应考场。这一级级的考试,不论规格高低,没有哪一级是在春秋两季考的,要么极冷要么极寒,你若是连现在的这种热度都受不了,到了院试考场上可要如何是好?那时候正当八月,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且你还要在考场一下子呆上三天,虽说彀文学院条件较好,总也比不了家里……” 话说的语重心长,且十分的中肯。 陆烁听进去了,也确实想尝试着改变,但心理上和身体上惧热的问题,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得了的。 卫夫子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虽说没能解决掉问题,心里却觉得宽慰,想着世家里御寒祛热的法子较多,他就越过陆烁,直接跟陆昀说了这些问题。 事关陆烁,陆昀自然十分重视,兜兜转转找了好多的法子,最终还是在罗氏那里找到了解决办法。 罗氏在京师待了半辈子,认识的大夫郎中多且杂,从袁氏那里知道陆烁的状况之后,没费多久的功夫就找到了以为专门疗养对季节变化不适应的大夫。 大夫看着陆烁汗如雨下的夸张样子,仔细询问了一些症状之后,就表示知道,并对症下药开了方子。 陆烁本来还将信将疑的,不信这人竟真能有法子解了人对炎热的不适应,但他服用了几帖药剂、并按照那大夫所说的法子药浴过之后,身子果真舒适了很多,一动就冒汗的症状渐渐地减轻了不少。 身上没汗,心里没火,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如此,等到了八月初一院试进场那日,陆烁虽仍旧比不上寻常人耐热,但总算比先前好了许多。 袁氏和罗氏两个却觉得不放心,只因为院试不比前两次考试,陆烁是要在考场中吃住三天的。 三天的时间不算长,但对于从小锦衣玉食、未曾离开过奴仆侍奉的陆烁来说却不一样了,能不能适应暂且是一方面,谁知道考场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考虑到这些,罗氏和袁氏又一次找了先前的大夫,向他求了许多的防暑防蚊的药丸和方子,前前后后,俱都考虑周到,准备的妥妥贴贴。 故而,等陆烁进考场这日,不同于前两次,这次他的考篮堆的满满的,熏蚊子的药草、解暑的药丸、替换的衣衫、帕子等等,俱是些必需品。 陆烁看了母亲和祖母准备好的这些东西,有些目瞪口呆,又有些难为情。 这也太多了!看着不像是去考试的,倒像是去郊游的。 虽这么嘀咕着,但这些都是袁氏与罗氏的心意,若是不拿着,恐怕她们不会放心,且就像罗氏所说的那样,虽说自己现在已经大好了,但谁知道考场上状况如何,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陆烁的难为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当他到了彀文书院门口,顺着队伍开始排队时,就发现如此状况的不止他一个。 大家都提着满满当当一整个考篮的东西,缓缓进场。 有些人更为夸张,一个考篮尚且不够用,一下子提了四五个,如同搬家一样。 陆烁又一次目瞪口呆。 不过考场里有规定,多余的闲杂物品是不准带入考场的,故而他虽带的多,却没能提着进到考场中去,在小吏检查时就被要求着挑挑拣拣筛除下一些。 陆烁站在人群的后面,望着前面的考生,默默笑了一会儿,就又望着左右不再出声了,眉头也跟着微微拧了起来。 此次院试,制度与府试有些不同,不再将前几十名的考生聚集在一个考院里考试,而是如同县试一样,各个成绩段的考生混杂在一起,除此之外,检查也明显比前两次要严格许多。 门口问名的士兵全都端上一副严肃脸,任你是什么身份都毫不留情,不像前几次,一遇到高门出身的,还会谄媚的笑两声。且人与文书的对照更加的严格起来,哪怕有一字疏漏,都会被叫回重新审查。 陆烁观察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缓缓向前移动的队伍,心里泛起了嘀咕。 看来上次府试的事果真还是有了些影响,因为以往的院试虽严格,却也没严格到这种程度,今日这番景况,明显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庞秀平庞大人故意弄出来的。 既向惠崇帝表明了他的办事能力,同时也恶心了高卓一脉。 一边想,陆烁一边顺着人群缓缓移动脚步,好一会儿,他才走到检查的小吏面前,安静的人小吏检查。 没什么问题,合格通过。 等进了搜身的小厅,陆烁再一次目瞪口呆。 这次是真正的搜身检查。 不同于以往仅仅检查是否夹带,此次考生需脱光了衣服,由士兵查看身上是否带有小型字迹,除此之外,考生随身携带的食物全都被掰碎了细细检查是否有裹带…… 陆烁刚一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排在他前一位的考生,此时正光溜溜一丝不挂地接受士兵检查。 这考生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情况,羞愤到了极点,一张赤红的脸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他微微佝偻着腰,两手紧紧捂着那不可描述的部位。 陆烁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是什么鬼? 这也太欺辱读书人了! 庞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吗?考试再怎么严格,也没有这么个严格法? 恐怕这次院试一结束,弹劾他的奏折就要同雪片一般了,毕竟这批考生里官家子弟不少,遭此大辱,弹劾他都是轻的…… 陆烁想到这里,暗暗摇摇头。 不过他很快就无暇顾及庞秀平日后要遭遇什么了,因为刚刚那个学子已经检查完毕,正哆哆嗦嗦的往角落里找衣服穿。 轮到他了。 陆烁心里一哆嗦,他深呼一口气,才神色平静的走上前去,展开双臂,由着士兵将身上的衣物里外检查了一遍,等士兵上手去脱他最后一件裤子时,陆烁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去阻止。 这是规定,阻止也是没用的。 况且,都是有鸟的人,他怕什么? 想到这里,陆烁愈发坦然了些。 刚刚经过检查的考生,此时还沉浸在被赤裸裸审视的羞辱当中,他穿好了一副,抬头见陆烁竟然面色平静的由着士兵检查,不由惊异不已。 他由上到下打量了陆烁一阵,等看到陆烁下|身那物,他才眉毛一提,立刻恍然大悟。 原来是本钱够足! 想到这里,这考生看向陆烁的表情就又带了些鄙夷。 难道活儿大些,就能寡廉鲜耻了吗? 陆烁自然注意到了周围几人打量的目光,但他此时面不改色,双眼直视前方,十分配合士兵的动作,故而检查时间倒比别人凭空少了一半儿。 等检查完了,陆烁轻松了口气,无视众人的眼光,转身快速的将衣服穿上,就出了搜捡的小厅,到了候考的大厅。 蔡行霈比他来的要早,已经等在里面了,一见陆烁来,立马毫无芥蒂、热情的冲陆烁打招呼。 陆烁看着他的笑脸,也笑着迎上,余光却打量了一眼大厅,果真没见到杜鼎臣那厮的身影。 听说他因为府试之事被判禁考两年,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陆烁抿抿唇,心中一丝波动也无,他与蔡行霈笑着寒暄了两句,两人就避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就听蔡行霈抱怨道:“这次的检查也忒严厉了些,连脱衣光身检查的招式都用上了,庞大人真是半点没把咱们读书人放在眼里啊!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边说着,他边叹着气摇头。 陆烁听他口中句句指摘庞秀平的不是,自然不会接口附和,祸从口出,这一点自进京师开始他就一直牢记在心。 “毕竟有前次府试那事,礼部官员又因此大动,庞大人谨慎些也没什么。”陆烁想了想,方才平静道。 说完,见蔡行霈眼神微闪,他又笑着说道:“不管怎样,既然是规定,老实服从就是。不满也好羞愤也罢,等到出了这彀文书院的大门想怎样解决都好,但在这考院里还是耐心服从才是,以免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蔡行霈愣了一下,才笑了笑,故作神秘的凑到陆烁耳边,道:“我估摸着,这次的考场检查突然严格了起来,应该还是跟大昭、内贼那事有关。” 又来了! 陆烁有些不耐,微微退后了些。 第230章 院试(上) “你说呢?” 见陆烁不动声色的往后退,蔡行霈也不恼,笑着问道。 “这些事不是咱们现在该议论的。” 陆烁摇了摇头,目光略过周围看守着的官兵,示意蔡行霈,蔡行霈就顺着他的目光转动。 蔡行霈看了一眼,立刻挑了挑眉。 此次看守的官兵也多了许多,之前的县试和府试都没有的。 果然是严格了许多。 见蔡行霈目光看向这些官兵怔怔出神,陆烁才正色道:“这次考试突然严格起来,主考官又一下子派了这么多官兵守着,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咱们还是谨慎些好。更何况现在人多嘴杂,妄谈政事实在是不妥,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一场麻烦。” 文字狱可不是清朝的专属,大齐也是有过先例的,只是因为不像清朝那般规模庞大,故而很多人没有足够重视罢了。 卫夫子讲课时就曾经提到过,先帝时有个写打油诗吐槽皇帝的秀才,因为这个一夜之间满门被灭,且这事发生不止一例,那时候因为这个,妄论朝政的人倒是一下子减少了不少。 但到了惠崇帝时代,由于惠崇帝施行温和的仁政,人们渐渐忘却了皇家的这桩事,但作为官宦家庭出身的陆烁可记得清清楚楚,很显然,蔡行霈也跟陆烁一样,因为陆烁一提起这个,蔡行霈的脸色就是一变。 陆烁见他这个反应,才松了口气。 蔡行霈这时候提起这个,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不论是哪一种,陆烁都不想参与其中,眼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虽说他平日里喜欢追着陆昀文什么都比不上考试来的重要。 蔡行霈面色变了几变,才讪讪一笑,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你看看你,何必这么紧张,不过你既然不想答,我不提就是!” 陆烁见他如此说,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道:“随口问的就好!小弟也是知道蔡兄一向仁厚,这才忍不住出声提醒。蔡伯夫如今领着要职,蔡兄也正是考功名的关键时候,若是蔡兄因为这些口舌之过犯了大错,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小弟一片好心,蔡兄不怪罪就好。” 说罢,还笑着点点头,俨然一副诚心诚意原谅蔡行霈的样子。 蔡行霈让他这话堵得喉咙一紧,要说的话全都哑在了嗓子眼儿里。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之前让蔡行霈刻意营造出来的哥儿俩好气氛也消失了个干净。 陆烁却是无所谓的,并且他对此还是十分乐见的。 蔡行霈父子俩是什么心思,他和陆昀都看的清楚,陆昀也多次提醒自己,日后见了这父子俩要多留个心眼,不过陆烁却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自己心累不说,日后父子俩会不会利用‘关系好’这个条件干什么事,且说不定呢。 还是趁早远离的好! 两人的沉默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有小吏进来,引着他们往外面去。 这事他们已经经历了两次,做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列队、拜孔子像、听学政训话等等,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就全部完成了。 陆烁的注意力只放在这次的主考官身上。 这次的主考官是为学政,是由礼部直接指派下来的,以往均是由五品的礼部郎中担任,但出乎预料的是,这次的学政大人居然是礼部侍郎,且恰恰是上次府试一案中陷害过杜、蔡、陆三家的姜景华。 陆烁看到姜景华的那一瞬间,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到此次缺席的杜鼎臣,他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 怎么会是他? 很显然蔡行霈也跟陆烁一样的心思,陆烁余光扫过,就见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姜景华却不知道他们两人的纠结,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往这边扫上一眼,陆烁睁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异样,脑子一转,刚刚的担忧也放了下来。 上次的事,礼部受创不轻,尤其宋轶,听陆昀说他虽然与高卓联系不广,但私下也是高卓的人,上次宋轶被罢官、死对头庞秀平却后来居上,陆烁几乎可以想象高卓高卓心里的郁闷和后悔。 陛下虽单单处置了宋轶,但他心里门儿清,高卓也跟着低调了不少。这种节骨眼上,姜景华吃了这些教训,应该不会再肆意妄为。 想清楚这些,陆叔呼出一口浊气,不再考虑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专心跟着诸位学子动作,等这一套仪式昨晚,就拿起考篮心无旁骛的去了考棚。 进了号房之后,陆烁才发现这次的不同之处。 号房内不再是单一的床板,上面被褥等物品俱都准备妥当了,显然是预备着给他们过夜用的,陆烁翻了翻被褥和床榻,见都是干干净净的,且并没有什么霉味、虫豸之类的,他才松了口气。 陆烁将考篮内的东西按照分类规整好,就走到前头的书案前坐下,将书桌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等这些都做完,他才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是个一脸肃容、身子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留着长髯,看着凶神恶煞的。 陆烁见此,心里却是一舒。 不管凶恶与否,不是熟人,他反倒自在些。 陆烁仔细收拾了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方巾,小吏们就开始按照号房顺序发放试卷。 院试考试时间共为三天,期间考生们不得出考场,吃住全都在考院里,这是相比于县试、府试来说,完全不同的地方。 院试共有两场,一场为正试,一场为复试,均是头日发试卷,次日午时收卷,因每一场时间都十分充足,考生可自主安排做试卷的时间。 陆烁没进场考试之前,心里就已做好了安排,夏日本就炎热,加上考场封闭无风,这状况就要更加严重一些。尤其到了晚上,油灯一点,吸引无数的飞蛾蚊虫,想要静心做完试卷更是难上加难。 故而,趁着精神好且天气尚且得过,陆烁准备集中精力在白日将这些试卷做完,晚上则仔细养精蓄锐,毕竟有三天的时间在考场度过呢,若是前头太拼导致后期精力不足,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明白这些,陆烁的心就更加沉静,他从小吏手中接过考卷,按照惯例仔细将试卷翻阅了一遍,见并没有什么错印错漏之处,他才将试题大致浏览了一遍,在心里计算出这些试题大致需要的时间,并给自己留出充足的誊抄、纠错的时间,等这些都考虑清楚,他才回头从第一题开始认真做了起来。 正试的试题没什么花样,题型陆烁前面也都见过考过,除了惯例的帖经和墨义之外,就是几道策论以及一道诗赋题。 帖经和墨义陆烁做的很轻松,毕竟这几年来,陆烁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学过的书本全都温习一遍,不说烂熟于心,但给了下句知道上句、给了上段知道下段,他还是能做到的。 这些主要考的就是心细,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故而陆烁仔细审题思考,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全都写了出来。 接下来是诗赋题。 说实话,对于吟诗作对,陆烁最先还是担心过的,毕竟他不是纯正的古人:一个在现代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灵魂,一个曾经理解诗赋、古文都费力地人,让他跨过这些环节直接赋诗、简直是要他的老命。 但或许就像道源法师所说的那样,陆烁和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就该是一体的,故而他穿越过来,倒是融合的极好,连这种古人似乎天生而来的吟诗作对的能力,陆烁都延续了下来。 天赋不错,再加上陆烁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一直潜心弥补他在这方面的不足之处,因此,他现在虽说不上是出口成章,但中上水平还是有的。 故而,眼下这道中规中矩的诗赋题并没有难倒陆烁,陆烁将试题仔细看了一遍,又将与之相关的典故全都想了一遍,这才斟酌着下笔。 余下就是策论了。 相比于府试,院试的策论题难度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 陆烁看着策论的几道试题,迟疑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笔,策论最重要的即是立意,这是一篇策论行文的大方向,也是决定一篇策论成功与否的关键点,所以陆烁并不敢胡乱下笔,他看着试卷上短短的几句话,决定好好斟酌一番。 正当陆烁纠结的时候,外头的钟声响了。 原来是午饭的时间到了。 陆烁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他扫了眼试卷,见只剩下几道策论题了,心里就舒了口气,这与之前想好的时间安排刚好吻合,不必担心一会儿会做不完或者仓促之间没好文的问题。 午饭很简单,白米饭配上两道小菜,虽看着没什么油水,但一瞧就知道很新鲜,不像是隔夜剩饭。陆烁见到这个就已经很满足,毕竟往年有些地方可是发生过考场饭菜吃坏肚子的状况的。 陆烁小心的将试卷移到安全的位置,这才慢条斯理的将这些饭菜吞咽下肚。 吃饭的空档,陆烁才有空抬头去看对面那人,就见他不顾斯文、将外衣脱了下来,只留了件中衣在身上,此时虽到了饭点,他却仍旧抓耳挠腮、奋笔疾书,没有丝毫中场休息的意思。 陆烁只看了一眼,就低头不再看。 磨刀不费砍柴工,努力并不在于一时,这中年人这么做,往好了说是刻苦认真,往坏了说就是迂腐不讲方法了。 等吃完了,陆烁才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脚,放轻动作活动了一会儿。 此时时间已到了正午,太阳高高耸立在天空正中央,无情的炙烤下来,陆烁无事做,周身反而热了起来,他忙从考篮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药丸服用了一粒,又用薄荷油擦了擦太阳穴,整个人精神才好了一些。 活动了一小会儿,陆烁回身坐到了床上,脱去外衣,不理会两旁哗啦啦翻试卷的声音,闭目休息了起来。 这是他近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日午时都要休息一个时辰。 现在虽是院试时间,陆烁也不愿意为此破例,毕竟习惯养成难、抛弃更难,他以往可是试过的,若是哪一日有事耽误没有休息好,一整个下午都会精神恹恹,没法集中精力。 如此,他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等再醒过来时,就又精神奕奕起来,他向外望了一眼沙漏,就见刚刚好过了一个钟头的时间,半点也没耽误功夫。 生物钟的作用果然强大。 陆烁用帕子擦了擦汗,整理好仪容,正要准备着坐下去开写,就见对面的中年人边吃着冷饭边怒目瞪着他。 真是莫名其妙!陆烁想到。 时间安排的不合理,怪我咯? 陆烁毫不示弱,也瞪了回去,之后就不再理会对面那人,又开始低头审视那几道策论题目。 睡前陆烁就将这几道题该如何做、思路大略想了一遍,刚刚虽在午休,但可能因为潜意识的缘故,他睡梦中并没有停下对这些题目的思考,因此,现在再次拿起这些试卷准备下笔时,陆烁觉得他的思路相较于上午开阔了不少。 陆烁沉下心来,先将题目立意搞清楚,接着围绕立意搜寻合适的典故、论证方式,等所有东西都弄清楚了,他才谨慎的下笔,不疾不徐的将试题答案写了下来。 尽管如此,等他将几道试题全部写完时,天色也开始暗下来了。 等吃完晚饭,陆烁将试题答案全都认真检查了一遍,见试卷没有大方向上的错误,他才将试卷按照页码整齐码好,装进另一个干净的考篮里,放置在床头,紧接着他又检查了一遍灯火,见全都吹息了,没有一点火星留下,他才放心的上了床,倒头睡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考场里同样适用,这是之前卫夫子叮嘱过几遍的事情,陆烁记得清楚、也一丝不苟的按照先生的嘱托去完成。 至于将试卷装进考篮随身放置,这就是陆烁的小人之心了。 毕竟,陆烁将姜景华想的再好,但这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很多,谁知道姜景华会不会反其道而为之。 万事留余地,总是没错的! 姜景华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报复到自己的试卷上,对他这个礼部侍郎来说可没什么难度。 第231章 院试(下) 考场这一夜并不好过。 陆烁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安然躺下之后,本以为很快就能入睡,谁知道翻来覆好久都没法睡着。 迟迟无法入睡的原因,倒不是一开始就担心的暑热。 陆烁之前身子调养了一阵,已经基本能适应这边的天气,且刚刚临睡前,陆烁又用帕子沾着水大略擦了下身子,身上并没有什么黏腻的汗水,夜色下他又脱了外衫,只穿着绸缎做的里衣,格外的清凉,并不觉得闷热。 他只是难以适应考场里嘈杂的声音。 蚊子的嗡嗡声,即便陆烁入睡前熏了艾草等防蚊虫的药物,但由于考棚是半开放的场所,很难将蚊虫完全隔绝。熏香杀死了一批,还有下一批,在陆烁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实在是令人烦躁。 更别提四周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响声。 隔壁那位仁兄响个不停的呼噜声、磨牙声,以及对面那个中年考生灯下哗啦啦翻考卷的声音…… 没完没了…… 陆烁叹气,翻了个身。 他觉得他快要精神衰弱了。 睡吧! 陆烁自我催眠。 他将右臂抬起放在脸颊上,挡住了从边边角角射过来的光线,心里不断催眠着自己,快睡,快睡……也不知是心理的作用,还是闹腾了许久果真累了,这次没用多长时间,他果真睡着了。 一夜无梦。 次日陆烁醒的极早,不过却是热醒的,身上一片汗湿。 他坐起身来,抬眼向外望去,就见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此时四周静悄悄的,很显然大家都还没起身,除了外头士兵巡逻走动的声音以及偶尔闪过的几声蚊子的嗡嗡响,再没有半点杂音。 陆烁轻手轻脚地起身,先借着外头的亮光摸了摸放在床边的试卷,见没少也没残缺,他就松一口气放下心来,转而拿出早先备好的里衣,将身上汗湿的这身快速换了下来。 等收拾妥当了,他才走到书桌旁边,拿起一旁的牌子,举起来向守卫在一旁的士兵示意。 牌子分为两面,一面写着‘入静’,一面写着‘出恭’,因考场上有严格规定,考生在考场内不得出声喧哗,故而这牌子就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出恭时是要由士兵随身监视着的,陆烁便是对自己的男儿身再怎么毫无芥蒂,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说不出口的涩意了。他遮遮掩掩的行完了五谷轮回之事,等再次站起身来,顿时觉得神情气爽,而外头天光也愈发明亮起来—— 太阳徐徐升起来,新的一日开始了。 彀文书院设计的较为合理和人道,恭房不设在考院内,而是统一修建在考场的一角。因离得远,陆烁跟着士兵往回走时,也得以看到其他考院的情况。 就听到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考生们已经稀稀拉拉地起身,或收拾自己或继续迷糊,姿态不一。 迎着晨光,陆烁心情极好的跟在士兵身后,他脚下轻快,正无聊的观察着四面的情景时,就突然听到前头的考院内传来一阵高呼,接着这呼喊声就如同被人勒着靠在嗓子眼儿里一般,再也发不出来了。 其余考生的惊呼声,士兵的呵斥声,紧接着响了起来,之后那考院内就是一静,然后更多的士兵从外头涌了进去…… 什么情况? 陆烁有些茫然,跟着前头的士兵加快了脚步,不过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来考试的,闲杂之事少沾染为妙。 看看就好!陆烁这样想着,只是还没等他走到那个考院门口,刚刚那炸了锅一样的响声就再一次落了下来。 陆烁正在疑惑间,就见两个士兵用块木板将一名‘死尸’抬了出来——陆烁无法确认那是否是死尸,但看着那人青紫的脸色以及肿的馒头高的右腿,陆烁直觉这人已经死了。 恰在此时,考院里传来一个士兵头领的声音,“都老实回到号房里去,若有违抗,立刻以作弊论驱逐出考场。” 此时陆烁跟着那士兵已经走到了这个考院的院门口,就见这头领的话音落下之后,考生们并没有顺着他的安排进到号房里去,而是都惊惧着、趔趄这退后,视线却紧紧地盯在考院院门右侧的一物上,陆烁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立刻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蛇。 居然是一条蛇! 躺在那里的,是一条浑身花纹艳丽的大蛇,蛇身极长,微微吐着信子,一看就是条毒蛇。此时这蛇已被打死在地上,肢体扭曲的团在一起,但看着仍旧极为骇人。 陆烁再回想起刚刚被抬走的那个考生青紫的面色以及高肿的右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考生是让毒蛇给咬了! 这考院里居然还有蛇!那他所在的考院那里…… 陆烁立刻后怕起来。 很显然出事的这个考院里跟陆烁同一个想法的不在少数!毕竟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一同进来的考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们心里的恐惧比陆烁还要多上好几倍,由己及人,他们惧怕自己的号房里同样有虫蛇,自然不敢服从士兵统领的命令立刻回到号房里去。 “立刻回到号房里去!” 侍卫统领再次发声命令道。 见这群考生犹豫着不理会的样子,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士兵上前去,作势要抓人。 眼看着这侍卫头领要来真的,这些学子们也不敢硬犟着了,一个接一个稀稀落落的回了号房。 到了这一步,陆烁也不再继续往下看,见前面领着他的士兵停了下来,明显也是受到惊吓的模样,陆烁出言提醒一声,才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两人加快脚步,一前一后沉默着回到了陆烁的考院。 刚刚那人声音极大,显然这边有人也听到了动静,不过因不知具体情况,加之考场纪律森严,况且毕竟与自己无关,故而,这些人虽疑惑的看了自己与那士兵一眼,倒是没有人来出言询问。 陆烁无视他人的眼光,肃容坐回到座位上,一直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与自己无关,于自己无关…… 陆烁默念着,念了一会儿,刚刚那丝后怕才似消失了一点儿。 不过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转而回身将号房扫视了一眼,见所有的东西都疏朗的摆放着,并没有虫蛇的身影,陆烁松口气,又回身从床上取回了一块香饼放在艾草堆里一块儿燃了起来。 这香饼是袁氏提前放置在他考篮里的,说是防蛇用的,之前陆烁想着,这彀文书院建的极好,且每次开考前都会安排人手定期检查,想来蛇这种东西是不会有的,但刚刚亲眼见到那考生凄惨的模样,陆烁才不由庆幸地道一句母亲大人明智! 等陆烁将这些做完,又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时间就已到了辰时,外面就有小吏将早饭端了过来。 陆烁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开始埋首检查昨日的试卷。 等一细一粗两个轮回下来,陆烁并没有查到什么错误以及疏漏之处,他才拿出两张干净的试卷,将这些答案工整的誊抄了一遍。 署名,晾干。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须臾间就到了午时,外头准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院试的正试到此时就结束了。 等考生按照顺序全都交了试卷,那边送饭的小吏就再一次将饭菜送了过来,陆烁简单吃了一顿,就脱了外衣倒头睡了下去。 今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多,陆烁交完试卷之后脑子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加上复试要等到未时中才开考,这中间时间宽裕,倒是方便了陆烁整理心情。 陆烁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在脑中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一会儿想那考生到底死没死,一会儿又想这突然出现的毒蛇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想着想着,人也渐渐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时间就已差不多了,陆烁注意到考院的大门再一次从外被打开,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郎中带着几名小吏从外头进来,手上捧着一摞摞试卷。 这就是复试的试卷了。 陆烁甩甩头,将脑中那些与考试无关的东西自动屏蔽过虑掉,又将帕子浸湿水反复擦了擦脸醒神,整个人又重新精神起来。 复试的试卷相比于正试来说,题量要少了许多,但难度明显增加不少,且出现了许多在之前的考试中没有见过的新题型。 不过陆烁对这些新题型倒是不打怵的,只因为这些题型虽新,但陆烁扫了一眼,就发现与往年流传出来的院试试卷上的题型并没有太大差别,算学、杂文、诗赋、策论……陆烁讲题目从前往后浏览了一遍,并按照难易程度在心里评估了一遍所需的做题时长,就斟酌着开始下笔了。 对于前世毕业于高等学府的陆烁而言,最简单的自然就是算学题了。 相比于后世难于上青天的高数,这些算学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招,如同后世的应用题一样,给出所要计算的具体语境,让你根据情境计算出具体的数目,这样一来,计算准确是一方面,还要考验考生对于各个地方、各个领域计量单位的把握能力,对题目答案进行恰当的转化与取舍。 陆烁在这方面有天生的便利,学习的也极为刻苦,因为他知道,不论是当官也好掌家也罢,若是不想要被边缘化,又是掌握财政、账本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先决条件,陆烁到古代来一遭,可不是冲着做个风花雪夜的闲散文官来的,他是真真切切想要日后下放地方做些实事的,就如同父亲陆昀一样! 也因为有这些念头,故而陆烁算学学的极为精进,就连一向鲜少夸赞人的卫夫子对待陆烁的算学都是赞不绝口的,殊不知他是沾了前世的光。 甩开这些多余的念头,陆烁又仔细将题目审了一遍,确认再三之后,才将试题的计算过程以及答案写到了考卷上。 一道又一道,等陆烁将全部的算学题昨晚,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紧接着就是诗赋和杂文。 如同正试一样,复试的诗赋题依旧出的中规中矩,陆烁仔细考虑了一番,确认了立意,又穿插些典故与精妙的修辞,这才下笔写了出来。 等一首诗落定,陆烁又回头去看,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就如同卫夫子所说的那样,他的诗笔力有余、意境不足,明显的匠气过浓,这种试题在考场上倒是挺受待见的,但落到真正的大家眼里,就有些落入下乘了。 想到这里,陆烁缓缓吁出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赋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就像他,虽说与陆烁的身子融为一体,与古人无异,作起诗来没甚压力,但想要作得好作的精,显然他这种生活经验与阅历缺失的人是很难深刻起来的。 陆烁又仔细润色了一下所做的诗,就转而浏览起杂文题目来。 这里所谓的杂文,与后世定义的杂文并不相同! 此时的杂文就相当于官场应用文,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上下往来的公文,另一种则是根据所提供的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考验的是考生官场交际能力以及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 陆烁第一次知道杂文是考这些东西的时候,当真是惊讶不已,且他立刻就能确定,这种实用性极强的考试类别,一定是那位穿越前辈太祖皇帝定下来的。 后来一查,果真如此。 从科举试行到确立成为国策、再到大齐之前文人政治昌隆的宋代,科举虽与功名、做官直接挂钩,但它主要考验的还是文人的文学素养、知识水平与能力,实用性并不在它的考虑范围之内。 尽管后来两宋时期将策论应用到科举考试中去,但因为策论主要是问计治国良策、所需的理论依旧从传统的儒家经典中得来,适合高居庙堂之人所用,对于底层千千万的小吏乡绅来说,却是药不对症、收效不大。 但有了这杂文考试却又不一样了,如何审案办案,这其中都有涉及,虽说这些题目不一定能够切实的提高大齐底层官员的实际办案能力,但有了科举的幌子在前,考生们就不得不对此加以重视,故而,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种题目的革新倒是能改善‘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尴尬现状。 第232章 两用 或许太祖皇帝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才会想出以这种方式来考验考生的主意吧! 陆烁微微放下手中的毛笔,默了默,想到。 据陆烁所知,杂文这一项,不单单院试中要考,乡试也是同样。 院试和乡试,虽然只是整个科举链条中间的两环,所得的功名不算最高级的,但它却意味着考生话语权的提升。 考生虽不能借此在朝堂上谋取正经官位,但在本地却更能受人尊重,且借此获得个乡野小吏的官位也是不在话下的。 如此一来,太祖皇帝将杂文这一种考试形式应用到科举之中,也在无形中敦促着考生多学习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不至于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书生,对于提高大齐底层官员的办案能力有很大帮助。 想到这层,陆烁叹息一口气,感叹太祖皇帝虽然种马,做事为政却着实高明,倒是为后世谋求了不少的福利。 陆烁甩甩脑袋,将这些与考试无关的东西从脑中甩出,就开始仔细将题目审了一遍,并在脑中翻腾出以往所知的具体办案案例,等将全部问题都思考一遍之后,陆烁就开始下笔写了起来。 从前往后,虽个别题目费了些脑力,倒是没有能难倒他的。 等将几道杂文写完,陆烁向外头的沙漏望了望,就见已经到了申时中了,前面这些题目,他居然只用一个时辰就做完了。 余下就只有三道策论题了。 开始时陆烁就将题目全都看了一眼,虽然有些难度,倒也谈不上答不出来的程度,他心里一松,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走动了几步,活动下手脚,等发麻的大腿又开始恢复了知觉,他才重新坐回座位上,继续答了起来。 同昨日一样,当夕阳开始西垂时,整张复试的题目陆烁就基本上全部完成了,他照例将答案从前到后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大错误,才将试卷收到昨日那个考篮中,放置在床头处,他则接过小吏送来的饭菜,一边慢里斯条的吃饭,一边抬眼扫视着对面考棚几个考生的情况。 就见同他一样开始淡定吃饭的不多,许多人已经点上灯火、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抓耳挠腮的疯狂下笔。 最典型的就是坐在陆烁对面的这位中年考生,他一边埋首狂做试卷,一遍伸出手指蛮力的挠着头发,一头本就凌乱的头发被他挠的鸡窝一般,陆烁看的嘴角抽了几抽。 这还不算,可能是心不静的原因,他整个人大汗淋漓的,此时已经将上半身的里衣脱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肩膀肉,上面间或流淌下来几缕黏腻的汗水。 陆烁远远扫视了一眼,见他为了试题连斯文都不要了,心内笑了一阵之后,又扫视了对面的其他几人,见他们同样都是如此,执筷的手不由一顿。 这次的试题果真如此难吗? 陆烁心内有些疑惑。 前两次县试和府试时,陆烁不是没见过资质差的考生,但那也只是个别罢了,这次他自我感觉良好,但对面这些人却都一副被试题难住的表情,难道是自己想简单了? 想到这里,陆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审题时十分的仔细,加上刚刚收试卷前,陆烁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陆烁现在确信,他所做的试卷在大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些人却如此…… 陆烁边挑着碗里的饭菜边想,想了一阵,却没想出答案,他索性摇摇头,不再想这些琐碎。 陆烁这一夜睡得倒还安稳。一来是试题全部都做完了,陆烁了却一桩心事,少思少想;二来陆烁睡得较早,临近那位打呼噜磨牙的同年仍旧在奋笔疾书,少了他的打扰,耳根倒是清静不少。 次日陆烁认真将试题检查一遍,又誊抄了一遍之后,就交了试卷,提前出了考场。 站在彀文书院的大门口,烈日照射下,陆烁一阵眼晕,幸而白管事带着几个小厮就等在门口,一见陆烁背着书箱出了考场,就立马走上前来,将陆烁迎进了马车,又是递帕子又是递水的,陆烁休息了好一阵,才总算是缓过气来。 马车行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敬国公府,陆烁按照规矩先到松鹤堂给罗氏袁氏几个行礼问安,没呆多长时间,就被罗氏催促着回澹梅轩休息。 陆烁自然从善如流,带着几个小厮出了琦园,直接回了知园,不过他却没按照罗氏的叮嘱直接回澹梅轩修整午睡,而是先去了卫夫子所在的畹鹭轩。 推开门,一阵凉风袭来,卫夫子果真已经端坐着在等陆烁了。 “先生。” 陆烁微一施礼,等卫夫子笑着示意之后,陆烁就在卫夫子对面的竹垫上坐下,拿起长案上早已准备好的毛笔,将这次考试的试题以及答案按照记忆默写了出来。 因都是些文言文,答案并不长,故而陆烁在考场上虽做的久,默写时速度却极快,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他就讲所写的东西全都写下来了。 卫夫子笑着一言不发,递给陆烁一杯茶之后,就拿起陆烁所写的东西看了起来。 卫夫子边看边用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长案,他面上表情轻松,间或轻笑一下,很显然对陆烁的答案很满意。 “前面正试的答案因时间有些远,学生只按照思路默写了个大概……” 见卫夫子面上笑容越来越大,陆烁之前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笑着解释了一句。 “把主线写出来就行!”卫夫子笑道。 陆烁的笔力不错,只要主线清晰,一般文章写得不会太差。 “况且,你前两次也是这么说的,但最后跟答案对照下来,相差并不大,想来这次也是如此。”卫夫子紧接着说了一句,显然是对陆烁很有信心。 陆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笑了一会儿,他见卫夫子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在考场上时遇到的不解,忙跟卫夫子说了一句。 “很正常!”卫夫子抚着胡须道。 “这还只是开始,越到后面的考试,这种情况遇到的就会越多,这考生就跟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但每年录取的人数都是固定的,故而往年筛除下来的可不少……” 卫夫子说到这里,手中的答案也看了个大概。 他抬头看着陆烁,见他面上若有所思,就出声道:“这人哪,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这考试毕竟是涉及终生的大事,真正能淡然处之的很少。往年落榜的人在新一轮考试中只会越来越小心翼翼,思前想后的,这一多想,就难免多耽误时间……” 卫夫子这么一说,陆烁仔细回想,倒还真是这个道理,昨晚自己所见的那些不“淡定”的人群,大多是些年龄较大的,想来应该就是卫夫子口中所说的那类“多次应考”的人群。 想到这里,陆烁心里点了点头,看来昨天他相信自己、不随大流亦步亦趋果真是对的。 卫夫子赞了陆烁一番之后,接着就将陆烁的几处不当之处指正了出来,陆烁这样直面错误,印象更加深刻,只觉得受益匪浅。 时间过得极快,不一会儿,午饭的时间就到了。 卫夫子平日里独自一人在畹鹭轩用饭,陆烁有时候也会随他一起,但今日却不同,自己在考场里关了三天才放出来,现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跟家人一起用饭的,更何况算着时间,陆昀这会儿也该下衙了,想来他自然也有话要叮嘱。 想到这层,待试卷上的错误一一改正之后,陆烁就辞别了卫夫子,换了身衣衫就匆匆回了琦园。 陆昀果真已经等在了松鹤堂,陆烁进去的时候,他和陆昉两个正跟罗氏在小花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袁氏妯娌两个则在明堂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丫头们摆饭。 “来的正是时候,倒省了派人去叫你的功夫。” 见陆烁精神奕奕的进来,罗氏面上慈爱之色更浓,招了招手示意陆烁过去。 陆烁先给陆昀陆昉两人行礼问好,接着就紧赶几步走到罗氏身边,在她身旁坐下。 陆昀自陆烁进来后就一直面色不好,见陆烁活蹦乱跳的样子,似乎又松了口气,他看着陆烁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最终看了看罗氏,终究没有张开口。 陆烁自然注意到了陆昀的这番神态变化,只一眼,立刻就猜到陆昀在担心什么。 户部衙门离礼部很近,想必陆昀一定是知晓了彀文书院考生被蛇咬死的事情。 陆昀眼神焦灼却不开口问,肯定是顾忌着罗氏和袁氏几个都在这里,陆烁知晓了他的担心,忙冲他微微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切安好。 一顿饭吃的笑意融融,好不热闹。 等结束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家宴,陆昀就直接带着陆烁回了知园前院,罗氏与袁氏两个以为他们父子两个是要探讨此次考试的事情,倒是没有多想。 陆烁跟在陆昀身后,树荫打在父子俩身上,一派凉意,此情此景之下,陆烁的心更加安定,不待陆昀开口询问,陆烁就将事情前后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还有,”末了,陆烁补充了一句,“儿子真的没想到,这次的学政大人居然会是姜景华姜大人,他如今任职礼部侍郎,便是再怎么不受待见,这学政大人也不该由他来做……” 陆昀沉默着听完来龙去脉,半晌没有说话,但他眉头却松弛了下来,明显松一口气的模样。 “这次礼部派姜景华为学政大人,我是知道的。” “您知道?”陆烁有些诧异。 陆昀点点头。 惠崇帝派姜景华亲自监考此次的院试,这本是秘密,除了彀文书院的考生以及随从的官员士兵之外,几乎没有人知晓。 陆昀之所以会知道,也是惠崇帝要用四所搜查京师奸细时告知陆昀的。 “他可不仅仅是监考的!”陆昀停步,转身带着陆烁走到凉亭中坐下,几个小厮见父子俩有话要说的样子,忙退后三米。 “之前那一百个形容相似的小厮,你可还记得?”陆昀坐下之后,直接开口问道。 不待陆烁表态,陆昀就接着说道:“就在几日前,刑部又从其中一人口中问出了点东西,他们这些人,在京师还有同党!” 同党? 陆烁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只是疑惑,这同党跟院试又有什么关系,难道…… “难道这同党就潜伏在此次院试的学子当中?”陆烁猛然问道。 “没错。”陆昀点头认同。 “那那个死的人,不会就是……” “不是他!”陆昀听了个话头,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这事发生在昨日,但礼部却今早才公布结果,现在整个京师知道此事的并不多,为父也是借着四所的便利,这才早知道一些……” 说到这里,陆昀叹口气,“原先我也以为,这事姜景华故意设的局,谁知道昨晚姜景华直接承认了,这事纯粹是个意外……意外啊!昨晚听到这个消息,想着你也在考院里,我这心可一直都提着呢!” 陆烁心里一暖,忙将自己昨日的安排全都说了一遍,以期能让陆昀安心。 父子俩说了一阵,话题就又重新转向正轨。 “所以现在,那人还是没有抓到?” 陆昀点点头,道:“没抓到!不仅没抓到,这次考院里还死了个无辜的考生,姜景华作为此次的主考,怕是头都要大了,虽说那考生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子,但眼下礼部主事的是庞秀平,这姜景华想要脱身可没那么简单了。” 是啊!陆烁想到。 这童生身份再怎么卑微,但此事涉及到的可不止这人一个!考院里爬出条毒蛇来,威胁到的是这次院试的所有考生,其中不乏富贵者,轩德太子若是揪着这点不放,也够姜景华喝一壶的! “只是可惜了那个枉死的考生!”陆烁叹息。 农家要出个出类拔萃的考生,可不容易,考生这一死,于外人来说最多是个笑谈,但对他的家人来说,怕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时也命也!”陆昀摇头,“天降横祸,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第233章 请愿 意外,总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同时也最让人感到无奈! 没法先知,没法避免,这种眼睁睁看着意外发生的经历才是最令人绝望的,其间充斥着多少分别与血泪,不一而足。 想到那个惨死的考生,陆烁一时默然。 或许是没有亲眼所见,也或许是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陆昀对这考生的生死倒是不大关心,见陆烁因为这个考生的死亡感慨起来,倒是无奈的笑了笑。 “天灾人祸,若是都去同情感慨,你又哪里同情的过来?” 陆昀拍了拍陆烁的肩膀,笑道。 “况且,这种事情在考场上也不是第一次见,太宗时期,两淮地区的贡院里考试期间还曾发生过大火,一百三十余人全都死于这场火灾,可要比这次的事情惨烈多了……” 陆烁见他说起这个,不由直起腰来。 两淮贡院发生的这场火灾,陆烁是听卫夫子说过的。 因考场检查严格,一般考生全部进场以后,监管的士兵就会将龙门紧锁,不到考试结束不会打开,那年两淮贡院的火灾惨剧,就是因为这项规定,一百余名考生,考官眼睁睁看着考棚着火,却依旧固守着规矩,不准士兵开门救火。 这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虽然这名考官最后因为这件事而被处死,但这些考生的性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也是因为这个,陆烁每次进考场之后,都会对水火之类的东西检查严格,务必保证安全。 见陆烁因为他提起两淮贡院的事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庆幸的,陆昀肃了面容,道:“你放心吧,这次性质恶劣,且这考生又已经有了童生功名,官府定会对这考生家人做些补偿的,虽不足以补偿他家人丧子失夫之痛,却也能聊作慰藉了……” 陆烁也不过是一时感怀,听陆昀如此安慰,自也不好继续伤春悲秋下去,不由跟着点了点头。 “这次的院试成绩您不用担心,儿子有些把握,不会考的太差。” 等两父子说完这些,陆烁跟着陆昀站起身来,站在陆昀身边轻声说道。 陆昀听了陆烁的保证,停了唤小厮过来的动作,笑看着陆烁道:“为父对你有信心,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烁点点头,转而忧心道:“父亲在朝堂上要时刻小心,去河北道审案的几位钦差大人据说已经审完那边的案子、已经带着案犯往京师来了,大昭那边,大王子也跟着信使在朝京师赶,这个节骨眼上,诏狱里又从哪些细作口中审出还有细作藏身京师的事……这几件事都撞到一起,眼下局势越来越复杂,您现在虽在户部任职,但有四所的存在,加上圣上对您愈发看重,怕是没法彻底置身事外……” “为父心里早有打算,你不必担心。” 陆昀叹口气,沉声道。 事情确实有些复杂,不过陆烁眼下年龄还小,有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候吗,陆昀并不想让他整日为这些事操心。 况且,他思来想去,想要避开这些朝政灾祸,也不是没法子。 “院试放榜之后,你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费心考试的事情,跟着卫夫子好好读书才是正经,况且……” 说到这里,陆昀的目光柔和下来,“况且,你年后就要跟着卫先生出发去魏州了,魏州离京师虽不算远,但一来没有水路行路并不方便,二来你是去那里求学的、总不能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到那时回来的机会就不多了。依我看,趁着年前还有些时间,你读书之余就多去你祖母母亲那里尽尽孝,你妹妹从小到大也没怎么跟你分开过,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陆烁不意陆昀会突然提起这些,微微一愣,忙点头应声是。 见陆烁应了,陆昀也不耽误,唤了小厮过来,就转身出了知园,陆烁目送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了,才带着两个小厮回了澹梅轩。 …… 考生在院试中被条毒蛇咬死的事情,是当日下午才由礼部公布出去的。 刚一公布,如陆昀所料,果然立刻就在京师引起了轩然大波。 民众们对此议论纷纷,但却多是看个热闹,真正受到冲击的还是还是参与其中的考生及其家庭。 “真的有考生到宫门口去闹了?” 彼时陆烁刚刚从卫夫子出回来,刚拿起本书准备看,就听清泉汇报了这个消息。 “是啊!”清泉一边给陆烁斟茶,一遍点头道。 “也不算是闹,就是府试时成绩很靠前的那个李守坤,带着许多寒门学子跪守在宫门口,说是请陛下替那个被咬死的考生讨回公道……” 李守坤? 听到这个名字,陆烁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缓在小花厅内踱步。 这个李守坤,陆烁是知道的。 他在府试时取得了第八名,这个成绩相当不错,尤其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学子,没有家族支撑、没有名师提拔教导,考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日后若能继续保持下去,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并且,之前在考院大厅候考时,陆烁还跟他交谈过,这人明显是个长袖善舞、精于世故的,怎么会犯蠢做这种事? 这事可不讨巧! 说是请愿,但与逼迫无疑,况且这些寒门学子又口口声声希望陛下为那个被咬死的考生讨回公道,怎么讨回?岂不是要陛下严惩礼部涉事官员、尤其严惩礼部侍郎姜景华? 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答应,即便陛下答应了,日后这领头的李守坤仕途也算是走到头了,得罪了礼部,可不就是在断自己的前路吗? 李守坤不是那么傻的人,不可能做出这么傻的事,且死了的那个考生已界中年之龄,李守坤和他根本就不相识,无缘无故的,李守坤为什么要冒着这种危险去帮助他? 难道真的是轩德太子? 陆烁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毕竟这人动作太快了,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轩德太子现在还惹着河北道的官司呢,便是想要借机惩治姜景华,也该是暗戳戳的才对,这么正大光明来做的,还真是少见。 想到这里,陆烁眉头微皱,他摆手阻止了清泉絮絮叨叨动个不停的嘴,吩咐道:“你现在去前头找白管事,让他到四所那里问问,看看这李守坤去宫门请愿之前,都见了那些人,做了哪些事……” “少爷,您这是……” “不必多问,快去快回就是。” 清泉忙应诺,快步出了房门。 …… 四所动作极快,当晚就将事情前后查了个遍,但却没查出具体的结果来。 这李守坤所见的人太多太杂,根本没法找全,且这事发生的时间久了,打听到的东西也无法一一确认,更何况这李守坤一向低调,四所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过,因而想要一下子查清这些,自然有些困难。 陆烁无奈,只得将这些事以及自己的想法说与陆昀听。 陆昀没说别的,只道:“此事无须你查,也不必知晓是谁派他去的,这事说不定跟那内贼有些干系!况且过程如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只看结果吧!李守坤这事闹的有些大,陛下今日在宫内已经知晓了,震惊万分,想来明天就会有定论。” 陆昀所料不错,次日一早,金銮殿上,惠崇帝要说的头一件就是这事。 惠崇帝脸黑的锅底也似,面容严肃,看着一副不打算善了的模样。 礼部涉事的官员看着惠崇帝的脸色,几乎要吓坏了,包括姜景华也是如此,姜景华受惊,却不单单是因为这个考生枉死的缘故,他此次之所以降低身价监考,可不就是为了捉拿在隐蔽在考院里的奸细的吗?结果一无所获不说,还摊上了这等人命官司。 真是时运不济,还不知惠崇帝要如何处置他呢! 姜景华面上维持着最后的淡定,心里却战战兢兢,一边忧心忡忡,一边暗自痛骂昨日长跪在宫门口不起的李守坤。 惠崇帝见下面的官员这副模样,心里不由更气。 惠崇帝一直走的是仁爱亲民的路子,自他亲政以来,考生因人祸死于考场的事情还从未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过,尤其现在大昭使臣即将到达京师,且京师里的内贼混杂在考生中怎么都无法抓到,这些使得他的怒意更大了几分。 惠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字一顿,宣布包括姜景华在内的所有涉事官员全部降级一等,并罚俸三年。 罚俸不算什么,但降级一等,这惩罚可真算得上重了。 众官员们面面相觑,有那高卓党想借此为姜景华求情的,看到惠崇帝冷冰冰的眼神,那求情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姜景华听完这些,只觉得心如死灰,他在惠崇帝那里可算是挂上号了,这次品阶降级,即便有高卓在,但他再想升上来,怕是也难了…… 惠崇帝看也不看底下几名涉事官员惨白的脸色,接着又宣布了对那几名请愿考生的处罚。 带头情愿的三名考生,全部羁押进诏狱,至于其余从犯,虽免了牢狱之灾,但惠崇帝却宣布这些人不论有否取得功名,成绩一律作废,对于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考生而言,这个惩罚可以说是相当重了。 下面的官员闻此,议论纷纷,很显然是对惠崇帝的这个惩治很赞同。 是啊!才刚刚取得一点功名,就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胁迫朝廷的事来,若是不吃个教训,岂不是无法无天了,且让其他考生有样学样,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呢! 陆昀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他只是在思考惠崇帝拘押那三名领头考生的用意。 难不成惠崇帝也觉得,这背后怂恿或者威胁他们干这件事的,是那个没有抓到的内贼? 一场早朝,有人欢喜有人忧,时间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惠崇帝定下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周雨安总算是宣布了“退朝”两字。 众官员闻言心底一松,紧赶慢赶的出了金銮殿,惠崇帝却在这个时候把陆烁留了下来,也没言明是什么事,但这一举动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陛下如今对陆昀可以说是越来越重视了。 众官员心想。 高卓带着姜景华等人,更是头一次驻足,对陆昀侧目。 陆昀无视众人的目光,跟着惠崇帝去了勤政殿。 …… 平平淡淡的度过了十余日之后,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陆烁这十来日过得很是悠闲,除了继续跟着卫夫子读书以外,平素就是陪着袁氏罗氏几个,享受在京师余下不多的日子。 这其中能让陆烁心里起些涟漪的,就是陆昀再次被惠崇帝任命、调遣四所暗中继续查探那个漏网的“内贼”这件事了。 那日惠崇帝降职捉拿那三名领头请愿的考生之后,就将他们抓到了诏狱里,命人严刑拷打,最终这三名考生的细皮嫩肉没有抵得过诏狱里的严酷刑罚,终于哆哆嗦嗦讲出了实情。 原来这三人果然是受人威胁才做出这件事的! 三人与那被咬死的考生根本就不认识,更谈不上为他求情了,之所以会做出率众请愿的蠢事,原因很简单,那日他们三人聚在茶楼里闲聊时,同时收到了匿名来的信件,上面所说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要他们做这件事的。 三人自然知道这事不该做,但信上威胁说他们家中亲故全都在这人手上,若是不照做,恐会有全家被夷灭之忧,且上面讲他们家人身上的特征全都描述的十分清晰,又不得他们不信。 三人无法,只得照做。 刑部按照三人所招供的事实,从他们所租住的小院子里找到了那封信件。 如今陆昀的人物,就是派遣四所按图索骥,找到背后真凶。 “这事可不好办哪!” 陆烁放下手中的毛笔,望着窗外,幽幽叹口气。 仅凭一封信,还是一封平淡无奇、被人刻意做过手脚的信,想在京师中找到这人,谈何容易? “少爷少爷!” 外面突然窜出来一人,陆烁不必看,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清泉那厮。 “看到榜单了?”陆烁问道。 今日正式院试揭榜的日子。 清泉点点头,丝毫没因为陆烁的平静就减轻对此事的热衷。 第234章 苏成 “怎么样,前十名都是谁,你可全都打听清楚了?” 陆烁站起身来,走到清泉身边去,见他满头大汗,先递给他一杯温水,等他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了,这才提声问道。 “小的全都问清楚了。” 清泉放下手中的杯子,又抬袖擦了擦汗,笑着继续道:“眼下全京师都在热议此次院试新鲜出炉的前十名,尤其是您,这下刚一回京师,就连中了小三元,更是被人津津乐道,现在好多人家都在四处打听您师从何人呢……”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一大早,敬国公府才刚刚开门没多久,报喜的官差就率先来了敬国公府。 不出所料,陆烁此次院试得了个案首。 案首。 案首! 炮竹雷动,锣鼓喧天,红纸翻飞,敬国公府门前好一顿热闹,引来了一大批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罗氏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喜极而泣,喃喃念了几句佛之后,立马就吩咐管家,让他从账上支出许多的零碎铜板并果子糖块若干,分发撒放在敬国公府府门前,以期与众人同乐。 末了,罗氏一个高兴,还想要在府门前大摆流水筵席三日,不过考虑着陆烁单单只是得了个院试头名,且眼下京师暗潮汹涌、唯恐过于张扬惹了惠崇帝的眼,袁氏忙出声好言相劝,终于将罗氏的这个想法劝退了。 府外不能大张旗鼓的庆祝,府内的人却因此得了福利。 罗氏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吩咐了下去,给府中所有伺候的下人连涨了三个月的月银,这个数目可不少,也因为这个,现下陆烁在府中倒是更受欢迎了。 府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至于陆烁自己,他听到自己再次得了案首之后,便是再怎么告诉自己要镇定,也还是跟着激动兴奋了一会儿。 怎么能不激动呢? 毕竟,每一次考试,都是对他的一次检验,每一次成绩,都是对他的一种肯定…… 苦读了这么多年,考场上又要忍受着各种不适艰辛,才终于得来案首这个名次,陆烁自认为他没有当场大喊大叫,已经算是有风度的了。 当然,这激动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来贺喜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被送走,陆烁夺得案首的狂喜渐渐冷却,心中淡然了许多。 就如同他现在这样…… “好了,这些有的没的就不必多说了……” 见清泉絮絮叨叨开始说起街上的传闻,好半天都没入正题,陆烁苦笑着摇了摇头,最终抬手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 “你只说说,这前十名都是哪些人就好了,至于那些有的没的,等把这些讲完了再说也不迟……” 清泉见陆烁这样说,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离题太远,也亏的陆烁为人宽厚、不与下人计较,若是搁在陆炘的小厮身上,身上怕是早就脱了一层皮了。 清泉讪讪一笑,不再耽误,忙三言两语就将府试前十名的名次说了一遍。 与府试前十名相比,获得者相差不算大,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差距却也足够大。 说是相差不大,是因为除了没参考的杜鼎臣和那个因请愿而被批捕的李守坤之外,前十名的人基本上没动,还是那些熟悉的名字。 说是差距够大,一方面是余下的这些人排名变化巨大,二来,则是此次考试竟然冲出了个只黑马,这人出乎预料的排到了第二名,甚至稳压蔡行霈一名…… 蔡绍虞父子两个一向自视甚高,这次被个半点才名都无的人给超越了,怕是要气煞了吧! 不知怎的,陆烁听清泉说完这些,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陆烁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清泉见陆烁原本面色沉沉,突然一声笑,脸上就晴转多云,不由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想,他就领会过来,想必少爷是想起自己得了案首,心里高兴吧! 陆烁可不知清泉的暗自腹诽,他兀自笑了自己一会儿,才抿抿唇,重新冷静下来。 他在书房内踱步了一会儿,清泉就也跟在他身后走,突然,陆烁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把紧跟在陆烁身后的清泉吓了一大跳,忙一闪身推后避开。 陆烁没理会清泉的失态,他抚了抚圆润的下巴,低头喃喃道:“这个苏成,我在前面几次考试中听都没听说过他,这次他却一飞冲天一下子拿了个第二名……到底是什么来头……莫非他是前次落过榜的?” 声音虽轻,但清泉与他站的格外的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您不认识他很正常,因为他确实是上一届的考生。” “哦?” 陆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莫非这苏成上次错失秀才功名,不是因为落榜,而是有其他的原因在? 清泉点点头,道,“不过这苏秀才上次没中,却不是因为落榜,而是他根本就没进考场。听外面的传言,苏秀才家境贫寒且身子虚弱,加上原籍离京师较远。上次院试时,人还没到京师呢,身子就先吃不消了,这次他考的成绩过好,外面关于他的议论可不比您少,都说这苏秀才因身子不爽,上次连考场都没进,直接就打道回家了……” 连考场都没进…… 陆烁眉头一松,心中暗暗点头。 这个苏成倒是个识时务的,不想现在许多读书人一样迂腐,知道自己身子吃不消,也不强求,心宽不说,也是个有大智慧的。 是个聪明人! 窥一斑可见全貌,单单凭借这一点,陆烁就觉得,他这名次绝对不掺假,只是时运来了罢了! 想明白这些,陆烁对苏成稍稍放下戒心,觉得他是那个混在考生中的细作的可能性不大。 “另外一个呢?”陆烁继续问道,“朱明辉,这名字倒是熟悉,像是听说过一样……” “您当然听说过了!”清泉笑着点点头,“这个朱明辉就是上次府试的第十三名啊,这次是发挥好了!加上前十又少了杜公子和李公子两人,他才勉强进了第十名……听白管事说啊,他家里……” 第235章 变故 清泉又恢复了他喋喋不休的本质,张口继续说个不停。 余下的话,陆烁自动屏蔽掉了,他负着双手,转而走到窗边,望着清凌凌的池水抿唇沉思起来。 听清泉的描述,这两人都在京师赴考不止一次,看着都不像那细作,毕竟那细作是河北道盐运案发生之后才被派往京师的…… 那这细作究竟是谁呢? 他原先想着,这细作既然混杂在考生里面,必然是想要借着考生身份一点一点往上爬,取得个好名次的,并以此光明正大入朝为官的。 这是一种长远的投资,若是成功了,就能利用官身为敌方所用,有权有势、直接接触朝堂,这可比那一百多名相貌相似的小厮有用多了。 而做成这些的前提,就是这人成绩不能太差,要有能吸引高官注意的才能,这样才能脱颖而出,把自己的本事利益最大化…… 也因为想到这一层,陆烁才会派清泉查探这前十名的底细。 但这两人却全都不像啊! 陆烁矛盾起来! 难道这人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故意藏拙? “清泉,你去——” 想了一会儿,陆烁转身望向犹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的清泉,吩咐道:“你现在出去,告诉白管事,让他派风字号的人留意这苏成和朱明辉的动向,再派人仔细打听这次院试前一百名的身家背景,看看可有异常的……” 见清泉愣怔了一下,点点头,陆烁就又添了一句,道:“你就跟白管事说,这事可能跟父亲正在查的细作一事有关,让他务必查仔细些……还有,你去通知白管事时,动静小些,莫让人察觉了!” 清泉点头应是,低头退下了。 陆烁又想了一会儿,才又转身回到书桌旁,又拿起毛笔开始练字。 只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他虽觉得这苏成和朱明辉嫌疑很小,但陆烁总觉得自己想错了某一环,但他想了好大一会儿,却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搞错了,如此,只能让风字号的人仔细盯着两人看了,免得漏掉什么。 …… 院试揭榜之后,整个京师因为这个着实喧闹了一阵。 考场上窜出毒蛇咬死考生、请愿考生被批捕,前十名出了个寒门黑马…… 这些东西都足够劲爆! 加上上次府试时犯了祖父讳的杜鼎臣因故没能参加考试,这就又是一项谈资,总之,众说纷纭,人多嘴杂,沸反盈天……京师如同炸开了锅,各处都在议论这事。 不过关于院试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几天,因为前往河北道的钦差们总算乘船返京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被押解进京的涉事囚犯。 囚犯们只着囚衣、被缚在囚车里,由钦差大人领着在京师各街道游行。 这些囚犯一个个膘肥体大、肥头大耳,以往也是一方父母官,如今因为盐运一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绑在囚车里,任周遭围着的老百姓不住地往他们头上身上扔烂菜叶子臭鸡蛋,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很是滑稽! 老百姓们持续不断的把能砸的东西往这些人身上砸,一边砸还一遍恶声恶气的痛骂。 他们可不管这些人是真的恶人还是纯粹无辜,只要是贪官、是恶官,老百姓都痛恨之! 尤其这些人还和盐运牵扯上关系,盐可是必需之物,与老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且价格又贵,这些囚犯却是从盐运上贪污受贿的祸首,自然更遭痛恨…… 场面一度失控,若非有提前清街的士兵持着长枪在前阻拦,想必这些人都要痛骂着冲上去了…… 热闹还在持续中…… 这些囚犯被押解着巡街的时候,陆昀在一家酒楼二楼临窗而坐,边抿着一杯酒,边透过窗户向外看。 当那些囚车一一在街上驶过的时候,陆昀放下了手中的就被,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 范钦原当他只是在看热闹,倒是不太在意,继续喝酒吃菜,等见陆昀长时间向外看、且眉头跟着外面的动静微微皱起的时候,范钦才觉察出些异样。 “子岚弟……”范钦连叫了两声,陆昀才回过神来。 “文昌兄。”陆昀回过神来,应合了一声。 范钦边嚼着嘴里的花生,边看着陆昀,见他眉头不展,不由顺着他刚刚的视线向外看去。 眼前只有刚刚囚车过去的踪影。 “子岚弟刚刚这是怎的了?”范钦给陆昀倒了杯酒,开口问道,“莫不是外面那些囚犯有什么不妥?” 陆昀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笑了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伸手虚指了指范钦。 范钦复又给陆昀满上酒,才跟着笑道:“同窗三年,若是连你这点异样都看不出来,那过去那些生涯算得上是白过了……” 陆昀笑了笑,这才整容道:“不瞒兄长,刚刚那几个囚犯,我越瞧越觉得不像……” 不像?什么不像? 范钦眼神一动,立马领会过来陆昀的意思。 陆昀任河北道知府多年,这盐运案一事,想必也瞒不过他,他既说这些人不像…… “难不成……” 范钦口中带着些惊异之声,面上却一派泰然之色,没有丝毫的惊讶。 见陆昀点点头,范钦才放下手里的就被,低头抚了抚胡须,沉思半晌,道:“这陈秉世,做的可真的有些过了……陛下心里门儿清……哎……” “是啊!”陆昀心照不宣的点点头,抬头看着范钦,道:“接下来能不能如他所愿,端看陛下的了……” 话音一落,两人相对沉默半晌。 “喝酒喝酒……这些事情,且让他们烦心去吧!” 末了,范钦受不了这沉闷,端起酒壶,粗声对陆昀叫了一句。 陆昀从善如流,忙端起酒杯送到范钦面前。 …… 盐运案一事告破,京师里几家欢喜几家忧,只是还没等有些人家从中运作一番,改变既定局势,关押着这些囚犯的诏狱里却突然传出了些变故。 原来这些被押解进京的囚犯当中,近一半的官员一致指认,他们是被陈秉世威逼利诱才招认罪责的,但真正的主犯并非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这些囚犯自进了诏狱开始,就一直由徐大人亲自审问,京师里谁人不知,这徐大人一向亲近轩德太子! 而这些囚犯都官职不高,若是认罪了,就能大事化小,于轩德太子来说却是一件好事了! 但现在在徐大人的手下,居然能爆出这样的事! 这明显就是惠崇帝的授意了!若不然,谁敢违拗刑部尚书办事! 第236章 好坏 京师一片哗然。 众臣全都是聪明人,将前后的事情稍一联系,立马领悟出惠崇帝的用意来。 惠崇帝是真的不准备放过轩德太子一派、想要削弱太子的头号爪牙陈家?还是他仅仅看不惯陈家这门外戚、想要借此打击警告陈家? 这些都不重要,总之,陈秉世这厮连带着他背后的陈家摊上事儿了!惠崇帝就是想要拿他开刀,河北道这事虽不会往大了闹、扯出背后站着的轩德太子,但陈府这锅是背定了! 陈府嚣张了这么多年,能让它尝尝倒霉的滋味,这是许多人乐见的。 只是由于立场和身份的原因,有些人敢直言出来,有些人却畏首畏尾不敢言罢了! 后者占到多数,例如那些跟随轩德太子的众位朝官,例如那些天生胆小、权势不显的朝官……或是受利益驱使或是本性使然,不敢对此事指摘半分,只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老僧坐定一般不发一言。 至于前者,人数虽少,战斗力却极强。 且不提那些保持中立、看不惯陈秉世此行的直臣、谏臣,单单紧紧跟随在高阁老身后的那些朝臣,闻听此事之后,就如同闻到肉味的狗一样,摩拳擦掌,想着要如何火上浇油、坐实陈秉世的罪名甚至加重对他的处罚…… 至于河北道的那些官员罪名如何,他们就不关心了。 惠崇帝既然默认了这些囚犯的做法,想来对如何处罚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些成算,他们若是再说再议论,就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说不定该会引起惠崇帝的疑心和抵触。 再者,若能扳倒轩德太子最大的依仗陈府,这可比杀死十个八个太子安排在河北道的亲信要重要的多! 毕竟,自从大皇子逝去之后,惠崇帝对陈府的所作所为就一直隐忍包容,如今破天荒头一次要拿陈府开刀,绝对算得上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这些人拟好了奏折,准备好了在惠崇帝面前要如何驳斥如何哭诉,只是还没等他们行动,就被高卓一声令下给阻止了! 高卓的理由也很简单。 “陛下行事无常,绝不可妄加揣测……再者,陛下对太子一向包容爱护,此次他虽想借机整治陈秉世,但于轩德太子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夫心里也没底……” 自今年的科举一事开始,惠崇帝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高卓的三观。 既然摸清了惠崇帝的心思,高卓自然不可能再像前几次那样,不管不顾一头撞上去。 再者,诏狱里的那些囚犯究竟为什么会临了反咬一口,邹远章信中可交代的一清二楚,既然其中有他的手笔,高卓就只需静静旁观好了,实在无须再掺和一脚进去,免得再徒惹一身腥。 来讨主意的几位官员闻此,不由面面相觑。 不是坏事吗?怎么还不知是好是坏? 难道,陛下是怕陈府借势坐大,威胁到日后太子登基时…… 这样一想,众臣心中一沉,抬头看向高卓,就见高卓面色沉重阴郁,显然心情不太好。 众臣见此,心里咯噔一下。 若当真如此,陛下能在轩德太子犯此大错的情况下,还想着为他铺路,这是何等的慈父心肠,何等的看重信任!有了这份爱重,那他们追随的四皇子在轩德太子面前还有什么竞争力可言…… “这只是老夫的猜测,你等不必当真。” 高卓一看众人的脸色,瞬间就意识到他们在想些什么,他胡子颤了颤,笑道:“你们几个,都是老夫从年轻时就一手提拔上来的,老夫可看中的很呢!老夫虽然想让陈秉世下马倒霉,但可不想因此牺牲掉你们……” “总之,你等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让陛下心生厌恶,再起了反效果。” 高卓面容慈和,话语轻柔,坐在下首的众位官员虽心知这是高卓的手段,却也叫他说的心安了几分。 “谢阁老!” 高卓看着他们,似是欣慰,沉沉吐出一口气,才复又笑道:“再者,咱们大齐不乏铮骨忠臣,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是啊!还有谏官呢! 那可是一群不怕死的存在…… 众人三三两两互看了一眼,均露出恍然之色。 …… 午时下了场瓢泼大雨,骤雨初歇,燥热了一整个夏季的京师一下子凉爽起来,天空如同让水洗过一般,蓝盈盈的,看着格外的澄净。 澹梅轩里四处门窗大开,泥土的清香伴随着绿植的芬芳随风潜入进来,吹的陆烁周身清爽,人也随着凉风微醺。 碧桃从外拿了把荷花进来,轻手轻脚的插到了屋中的敞口花瓶里,见陆烁拿着书本迎着外面的凉风昏昏欲睡,不由抿嘴无声的笑起来。 笑意浅浅,人也越发温柔如水,连带着她手中的荷花也跟着微微绽放、带着几分莫名的羞意,一如此时拿花的姑娘脸上的红霞。 “少爷,这——” 清泉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头冒了出来,声音虽不高,但在此时这种安静的氛围下却显得格外的响亮。 “你小声些……” 碧桃眉头一皱,几步走到门外,轻声斥责了清泉一句。 清泉抬头见陆烁半倚着书桌,一副睡沉了的样子,恍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声音过大了些,倒是没有意识到碧桃对他“训斥”的不妥之处。 “进来吧。”陆烁本就在浅寐,清泉的嗓音刚一亮起来,他就睁眼醒了过来,出声叫道。 清泉咧嘴一笑,屁颠屁颠地绕过碧桃走了进去。 “碧桃,此处不用收拾了,你先下去吧。” 见清泉手里拿着信,陆烁就知道清泉怕是有事情要说,立马对碧桃吩咐了一句。 碧桃有些委屈。 自从朱衣嫁人了之后,她与红杏两个就被提上来作了一等丫鬟。 碧桃虽才十岁出头,但小丫鬟生来下贱,早已知道这一步登天的好处,对那些内宅的阴私自然也熟悉的很,觉得争风吃醋往上爬,本是人之常情。 她们与少爷年纪相仿,又是一等丫鬟,日后少不得就是…… 第237章 孟家 “姨娘”两个字在碧桃心里久久环绕不去。 因为这个,她跟红杏两个私下里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处处挤兑攀比…… 谁知她家少爷却不解风情得很。 京师别家的公子,十来岁就已晓得丫鬟的好处,有那知事早的,更是早早就开始动手动脚,她家少爷却是规矩的很。 因为有二太太派人看着,况且少爷年龄也尚小、又正值读书的关键时候,两人倒也没想着真的做些什么,不过是盼望着向东府的那位姨娘一样,从小处出些情分来,待得日后少奶奶进门,她们也能在这后宅占得一席之地来。 平日里温柔小意、红袖添香,谁料竟然都如同媚眼抛给了瞎子,半点回应没得到不说,少爷还常常对她们二人因争风吃醋而起的争执严词喝止,实在是令人郁郁。 若单单对她们冷淡也就罢了,少爷对这两个小厮倒是亲近的很,凡事都要避开她们,真是气煞她也! 虽是心有不甘,少爷的吩咐碧桃却不敢不听,她只得微垂着头,一副风吹梨花的娇弱模样,凄凄切切的应是退了下去。 本想博得些陆烁的关注,谁知陆烁连半个眼神都没抛给她,碧桃心里不由更加哀戚。 等碧桃出了房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清泉两个时,陆烁才从清泉手中接过信来,坐回椅子上看了起来。 陆烁看信的空当,清泉就围着碧桃刚插好的荷花看个不停,不时动手掀开荷瓣看上一看,很是自在。 “不办了?” 清泉正探头闻着荷香,就听陆烁提着声音疑惑了一句。 清泉转过头来,茫然的看向陆烁。 不办了? 什么不办了? 这信是密封好的,清泉自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见陆烁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有些疑惑。 陆烁却又重新恢复淡定的神色,拿着信继续读了下去。 等全都看完了,陆烁外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凝神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出头绪来,轻轻叹了口气。 “少爷,这信上有什么不妥吗?”清泉瞄了瞄陆烁的脸色,轻声问了一句。 陆烁没答他,继续凝眉沉思。 清泉还是头一次见陆烁如此,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陆烁想了一会儿,从旁抽出张白纸来,提笔开始写字。 约莫须臾,他就写好了,清泉见陆烁将那纸一下一下叠了起来,立刻反应过来,从旁拿出一张空白的信封来。 陆烁将信装好,又用蜡油封上,才交给清泉,道:“你把这个给白管事,让他派人将此信送还给孟府。” 清泉愣了一下,忙点头接过,正要转身向外走,陆烁却又突然叫住了他。 “慢着!” 清泉转头看向陆烁,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陆烁用手敲了敲书案,沉默了半晌。 清泉看着他那在光线照耀下白的透明的脸庞,思索半晌没想出少爷此番的用意。 少爷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京师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良久,陆烁才开口道。 啊? “有啊!”清泉愣了一下,立马答道,“昨儿个陈大老爷被陛下下旨斥责,又撸了他的官职,这事……”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陆烁开口阻止。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陆烁自然知晓。 那日关在诏狱里的几个囚犯反咬了陈秉世一口之后,惠崇帝大怒,隔日早朝就请了三司,协同查处此事。 结果大大出乎京师众人的预料! 此事移交给三司处置之后,这些囚犯咬的更欢,且一口一个石锤,将河北道里那些被判无罪的涉事官员全都拉下了马,经过查处得知这些招供全都是事实之后,惠崇帝大怒,当即再派钦差前往河北道捉拿刑犯。 至于那些招供的囚犯,一番查处之后,因他们身上的罪名有些都是莫须有的,再加上供认事实有功,惠崇帝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死罪,只全都撸了功名、卸了官职,遣回原籍去了。 至于陈秉世则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惠崇帝言道此人知法犯法,包庇案犯,实在罪大恶极,但念在老毅勇侯忠心耿耿的份上,免了他的罪责,只撸了他的官职,并严明此人日后永不得入朝为官。 卸官职,这算不得什么,陈秉世有着侯爵在身,半点都不畏惧。 最头疼的是,被惠崇帝如此大张旗鼓指责了一番,这陈家可真是丢尽了脸面,除非日后太子登基,否则怕是早就无翻身的可能了。 这可不是好事,至少陈秉世是这么想的,他自觉助益轩德太子良多,曾在事后趁夜向轩德太子哭诉,谁料轩德太子翻脸无情,鸟都没鸟他,这事第二日就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京师各家一时唏嘘不已。 总之,如许多人所愿,这陈秉世此番真真是倒了大霉。 陆烁摇摇头,又问道:“孟家那边,还有长公主府那边,可有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 孟家,长公主府? “没有!”清泉想了一会热,摇摇头,确认道:“长公主府一切如常,除了三日前孟公子邀您去孟府参加花宴外,孟家因为滇南的事情,一直闭门不出,并没什么特殊的事情……” 说到这里,清泉猛然咬了下舌头。 他想起少爷刚刚的话。 不办了? “少爷,孟府的花宴取消了吗?”清泉疑惑道。 这宴会日期在一月后,虽然往年赴宴时,也不是没见过临时有事取消的,但孟府的请帖才刚送来三日,怎么说改就改了? 陆烁点点头。 “要小的去打听打听吗?” 见陆烁久久不语,清泉忙开口替陆烁问了出来。 谁料陆烁这次却不同以往,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过是一次花宴,不办就不办了吧,我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好了,没什么事了,你现在就把这信送到白管事那里去吧……” 清泉抓抓脑袋,不明白陆烁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想了一会儿,就带着那信下去了。 陆烁却在清泉走了之后,一下子坐回到灯挂椅上,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孟府虽为将军府,但因为当家夫人是名门贵女,一直谨守规矩,这种突然下帖又突然间取消宴会的事情,还真的不是他们这种府邸会做的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若真的有事,定然也是跟远在滇南的孟将军有关的。 想到这里,陆烁有一下没一下的敲起桌子来。 看来还是回头问问陆昀的好! 第238章 账册 陆烁讲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通,越想越觉得孟府这做法古怪,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因而,等到傍晚陆昀从户部下了衙的时候,陆烁二话没说,立马就去了陆昀的归明居,想要问一问陆昀的意思。 彼时陆昀刚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家常道袍,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给他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陆昀听到陆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半句话都没说,复又低头刷刷写了起来。 陆烁事情并不紧急,加之陆昀写的专注,似乎手下的事情很重要,倒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的走近陆昀的书架,从上面取出本书来,掀开书页就坐到一旁的灯挂椅上,开始看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陆昀才‘啪嗒’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陆烁听到动静,抬头去看他,就见陆昀脊背靠在椅背上,面上写满了疲惫,真个人显得郁郁。 这是怎么了呢? 陆烁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以往出现在他面前的陆昀,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大事或者不顺,总是面色平静笑意盈盈,这种有心无力的表情还从未从他脸上见到过。 “挑云……” 须臾,陆昀直起身来,向外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从外面走进来个身量修长的成年男子来,站在陆昀面前躬身应了声是。 正是挑云。 挑云和伴鹤两个,都是跟在陆昀身边久了的常随,往日里一直颇受器重。 “把这个,立刻送到范大人那里去……” 陆昀右手揉了揉山根,左手往面前的那沓纸上一敲,也不说别的,只交代了一句就不再多说。 挑云再次应了声是,拿起那沓纸塞到袖子中,如同进来时一般、轻手轻脚的走出去了。 “爹这是怎么了?” 陆烁放下手中的书本,倒了杯茶,几步走到陆昀身边,抬手递给了他。 “可是衙门里有什么不顺?或者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陆昀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又沉沉呼出口气,才看向陆烁,道:“没什么,为父近几日将户部上半年的账册大致翻阅了一遍,心中有些不畅快罢了……” 翻账册…… 怎么会突然翻起户部的账册来? 陆烁看向陆昀,有些不解。 户部掌管着全国的财政,账册岂是个“多”字能形容的了的,如汗牛充栋,统计困难,翻阅起来也困难;再者,这些账册十分的重要,即便陆昀高居户部侍郎之位,也不是想翻就能翻的了的。 更何况,照陆昀所言,他所翻得还是今年上半年的账册! 以往,这动当年账册之事,要么是查探贪污腐败之案,要么…… “怕是不久就要用了……” 陆昀眼神有些涣散,砰地一声放下手中的杯盏。 所说和陆烁刚刚所想不谋而合。 看陆烁这面色,怕是所用不会是小数目! 一大笔银子,要用在何处? 陆烁正想听陆昀继续讲下去,谁知道陆昀去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陆烁道:“归明居和澹梅轩离得远,往常你可不会特意往这边来……怎么,今日突然来这一趟,又等了好大一会儿,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倒不至于。”陆烁摇摇头否认。 既然陆昀不愿意说,想来是这事不好开口,或者尚未确定。故而,陆烁也不继续追问,转而走到陆昀对面坐下,顺着陆昀的询问将孟府今日的来信讲了一遍。 陆昀听罢,面色未变,只额头上的川字加深了些。 陆烁说道:“父亲,孟府跟那些草莽出身的将军府可不一样,孟夫人世家出身,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这帖子送出去说毁约就毁约,可不像是他们家能办出来的事儿,儿子想着,莫不是孟府出了什么变故?” 话音一落,陆昀就抬头看了陆烁一会儿。 陆烁让他看的有些莫名,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你啊……”过了一会儿,陆昀指着陆烁,笑着摇了摇头。 陆烁见他突然笑了起来,恍然想起陆昀曾跟他说的话,叫他少想那些朝堂上的事情,近期专心跟着卫夫子读书。 陆烁有些讪讪。 陆昀看他露出了些窘态,笑得愈发开心,刚刚的不快似乎也一扫而空。 笑了一会儿,陆昀才肃容道:“孟家一府的妇孺,便是顶破天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这回发出邀请帖又突然变卦,自然是因为孟将军了……” 孟将军…… 陆烁看着陆昀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的惊奇之色,他早想到孟府这事儿会跟孟将军有关,只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昀见陆烁面色坦然,笑了笑,才压低声音道:“孟将军无诏回京师了……” 什么? 陆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官员无诏回京师,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孟将军又是守边大将,更是要罪加一等。 陆烁想过许多种情况,例如孟将军与安远侯起冲突啦,例如安远侯将孟将军扣押啦……却唯独没有想起这个。 孟将军到底想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在找死…… 因为与孟春关系较为亲近,加上孟将军为人忠勇、风评极好,陆烁乍然听到这个,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可惜之色。 “事情经过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之所以知道孟将军无诏回京,也是那些派往滇南的暗探搜查时顺道得来的,但因为这孟将军不是他们搜查的重点,个中实情如何,他们并不清楚……” 陆烁点点头。 这些暗探虽然接受敬国公府的培养,且目前听从陆昀指挥,但到底是惠崇帝的人,这种事情,陆昀自然不好直接探问过多。 陆烁走到陆烁身边,微垂着头,道:“孟将军到达京师的时间,也就这几日了,事情如何,不久就能知道了……想来孟将军回来之前,也是跟家中妻儿提前招呼过的……” 陆烁点点头。 若是因为这个,才导致孟府这宴会办不下去,倒也正常。 “回去吧,不必多想了。” 见陆烁还在低着头细想,陆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将军突然回府,必然是跟滇南那事儿有关,如今暗探们还在滇南查探成王余孽的事情,若是滇南那边再出个什么事情,想来陛下一定还会用到四所的……” 第239章 余孽 言下之意,若是有消息,陆昀定会告知陆烁的。 陆烁闻言,抬头有些意外的看了陆昀一眼。 陆昀之前还在说,不想让他把过多心思用在朝堂上呢…… 突然间改了口,陆烁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陆昀见他这反应,就又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是!”陆烁忙笑着点头。 …… 正如陆昀所说,没过几日,孟将军就真的带着人悄悄回了京师。 孟将军一行人是趁夜到达京师的。 这群人个个身形壮硕挺拔,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全都是极受孟将军信任的亲兵,这堆人三个一排,在孟将军的带领下骑着骏马风尘仆仆的往京师赶。 此时城门尚未关闭,守门的将领眼见这群训练有素的人骑马迎面冲过来,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面目狼狈,活像山头下来的土匪,立马反应过来,招呼着城门前的将士围成了一个肉盾,举着长枪,警惕的看着马上的人。 孟将军因赶路赶得急,加上来时的路上不时有人拦路阻截,故而形容狼狈、满脸的络腮胡子,加上他本身长相就粗犷,这样一弄,与平时相差甚大,倒真像个活土匪,也无怪乎樊大人没有认出他来。 樊大人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他紧紧盯着孟将军的动作,似乎孟将军再越界,他就要下令命将士们杀人了。 “什么人!竟敢在城门前聚众纵马、意图不轨……” 樊大人高声问道。 “快让开!我乃虎威将军孟侃,回京有边关要事禀报陛下!还不退开……” 孟将军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依旧拉着缰绳,打马向前冲去,只是速度相比刚才到底和缓了些。 孟侃? 樊大人一愣,随即愤怒。 孟将军好好地在滇南守着,怎会回京师来! “休要胡言,还不……” 樊大人表情愤怒,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见那领头的男人打马冲到了他身边,樊大人抬头一看,不由怔住。 还真是孟侃。 “退避退避!” 樊大人原先就是孟侃麾下的,又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对孟侃一向敬重有加。 故而,等他认清眼前这人真的是孟侃,就立马转过身去,挥手示意示意挡着的将士让开。 孟侃半点不耽误,骑着马顺着避开的小道快速进了京师城。 樊大人挺身站立在一边,看着孟将军身后这群威风赫赫的亲卫,只觉得与有荣焉,他不错眼的扫视了一眼,等看到被人群围在中间、由个黑脸将军亲自缚着的一名约二十余岁的瘦弱男子时,不禁一愣。 这是谁? …… 孟将军趁夜进了京师! 孟将军带着一众亲兵进了京师! 孟将军率众带回个瘦弱的男子! 还是无诏私自回京师的…… 京师的天虽暗了下来,这消息却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各家就都知道了。 这也不奇怪,这一大队人马着这黑衣,在京师城策马驶过,直奔宫门,十分的轰动,想不注意都难。 有人痛骂,“这孟侃胆子忒肥了些,简直是藐视陛下,明日我定要上折子……”云云。 有了解近况的人沉思,“怎么突然回京师了呢,莫不是滇南出了什么事!” “那个瘦弱男子究竟是谁啊!” 当然也不乏八卦者。 “是个兔儿爷吧,没想到孟将军还有这癖好……” 有人挤眉弄眼,淫者见淫脑补起来。 “去去去,孟将军行色匆匆,肯定是有大事,你见过干大事还带着兔儿爷四处跑的吗?” …… 总之,人们猜测了一阵,都纷纷将话题转到那个被缚着的瘦弱男子身上。 陆烁也将注意力放到了这男子身上。 “那男子什么模样?” “小的不知。”清泉摇头,“那小厮禀报时说,孟将军一队马行得极快,根本来不及看,只知道他穿着身奇怪的衣裳,料子很是华贵……” 奇怪的衣裳?料子很华贵? 难不成是大昭皇室的人? 陆烁想到。 “少爷,还要继续打探吗?” 见陆烁歪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清泉忍不住问道。 “不必了。”陆烁出声阻止,“孟将军就直接进了宫,眼下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等明天吧! 这事闹的挺大,御史们可不会轻易放过孟将军,这事究竟如何,很快就能知道。 当然,究竟是不是事实,就要看惠崇帝的意思了。 …… “陛下万福!” 孟侃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此时殿中只余惠崇帝与孟侃两人,至于其他人,不论是原先在殿中伺候着的还是孟侃带回来的,都被惠崇帝遣了下去。 “起来吧。” 惠崇帝低头看着孟侃,面色平静,严重毫无波动。 很显然,他早从四所口中知道了孟侃矫诏私自进京的事情,故而现在看着下首面容憔悴的孟侃,心中一片平静。 “你突然回京,既没有任满也没有诏令,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责?” 待孟侃站起身来,惠崇帝才乜了他一眼,提声问了一句。 “微臣知罪。”孟侃拱手道。 他面色沉沉,十分严肃庄重,道:“但微臣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报陛下,不得不矫诏回京。陛下治罪也好,将微臣下狱也罢,等微臣将事情说完,就全凭陛下处置……” “十万火急之事?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居然让你把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都给忘了,连大齐的律法都敢违背!” 惠崇帝骤然间暴怒,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折子,往下扔到了孟侃身上。 十万火急? 如今安远侯在滇南狼子野心,滇南正是空虚的时候,孟侃却在这种时候带着亲兵回京! 再怎么十万火急,还能抵得过这些不成! “你且说说!” 见孟侃随着惠崇帝的动作再次跪了下去,惠崇帝才算是满意,他平和了一下怒火,道,“你若不给朕个解释,这种节骨眼上,朕可不会轻饶你。” 说罢,惠崇帝放松了身子,轻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陛下。”孟侃声音沉沉,却自进了大殿起,头一次抬头看向惠崇帝。 惠崇帝就注意到了他邋遢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成王余孽,找到了!陛下,微臣抓到了成王余孽……” 第240章 深仇 “你说什么?成王余孽……” 惠崇帝猛地动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肌肉紧绷,脸颊微微颤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置信。 “是哪个余孽……现在他在何处……” 惠崇帝边说着,边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走到孟侃身边,两眼圆睁紧紧盯着孟侃,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也无怪乎他会如此激动! 成王,可以说是惠崇帝当年登基路上最大的敌手。 当年先帝儿子众多,却大多昏庸无才,唯有这成王,身份高且不说、为人也十分的精明,惠崇帝百般算计、诸多隐忍,最终才打败成王登了高位。 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可即便惠崇帝最终赢了,却还是在即将成功前棋差一招,在宫门口被成王乱党用暗箭所伤,只不过被伤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他生平最为疼爱最值得骄傲的长子,也是那时他唯一的儿子。 这一伤就是个死! 彼时惠崇帝已界而立之年,他赋予厚望的唯一的儿子,他的长子,却被成王乱党给杀了! 惠崇帝如何能不恼恨,他恨地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尤其在他登基之后,宫中接连诞下的几位皇子,全都才学平平、性格各异,与大皇子相差甚远,惠崇帝这仇恨之火也就更为猛烈! 当年那场大火让成王党不明不白消失了,惠崇帝却一直未曾放弃过,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了,居然又有了乱党余孽消息…… 想起过往的深仇大恨,惠崇帝眯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孟侃。 这次无论如何,一定不会再让他逃脱! 孟侃抬头注意到惠崇帝面上的表情,即便他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此时也被惠崇帝眼中的仇恨之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良久,孟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陛下,那人正是成王的遗腹子,如今就候在殿外,由微臣的几个亲兵看护着,是那……” 孟侃还要继续往下说,惠崇帝就转身重新做回高台上,扬声向外喊了一句,打断了孟侃接下来的话。 “周雨安——” “奴婢在。”周雨安从外轻轻推开殿门,低眉顺眼应道。 “去将外头候着的人提上殿来……朕要亲自审问!” 周雨安应诺,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三个人进来。 一个文弱的青年,看起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子虚软无力,由两个孟侃的亲卫左右架了上来。 这青年!正是如今被外面传得十分不堪的那名瘦弱男子。 青年被架着走到了殿上,先是气息奄奄的,等看到惠崇帝时,双眼却震惊不已,接着身子就是一抖、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再惠崇帝,似是害怕似是不敢用真面目见人,总之十分的复杂。 他人虽瘦弱,面上也都是惧色,浑身却好似憋足了一股劲儿,充满了一股信念,即便是被两名亲卫硬按着,却还是不肯跪下。 惠崇帝自这男子被架到殿上、看清他那张酷似成王的脸时,基本上就相信了孟侃的话,此时见这男子仇视着自己,决然不跪的样子,双目不由更冷。 “日后本王子孙千秋万代,决然不会让他们跪你……” 惠崇帝想起成王如丧家之犬般被自己逼到绝境时,放下的大话。 决然不跪吗? 哼哼! “跪下!” 那两名亲卫见惠崇帝面色不愉,不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其中一个还伸腿往这青年后膝一提,这青年就控制不住倒在了地上。 “哈哈——” 惠崇帝凝眉看了一会儿,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两亲卫见惠崇帝大笑,还以为是他们刚刚的动作称了惠崇帝的心意,心里一阵激动,面上也跟着泛起红晕来。 惠崇帝笑的开怀,却是笑这成王骄傲了一辈子,自诩英雄了一辈子,到头来,留下的唯一血脉,居然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畏缩、胆怯、躲闪……这些字眼拼凑在一起,惠崇帝笑得愈发开心。 “拉下去吧!”惠崇帝笑了一会儿,也不审问,什么都没说,就一抬下巴对周雨安吩咐道。 下首的几个人都是一愣。 那青年面上忧惧之色更浓,似乎在想着被拉下去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惠崇帝见他这胆小如鼠的模样,嗤笑之意更浓。 “将他拖到诏狱里去,告诉徐林,单开一间大狱,好吃好喝招呼着他,再派上几人日夜看管着他,没朕的允许,可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周雨安是在惠崇帝身边伺候久了的,这句“不能出事”是什么意思,周雨安只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是。”周雨安应道,说着就带着那三人再次退了出去。 大殿中复又只剩下惠崇帝和孟侃两人。 “你是怎么抓到他的,还有,为何抓到此人,你不派人将他送回京师来、反而违抗安排私自逃回京师……这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的老师交待出来吧!” 惠崇帝激动地劲头过去,面上又重新恢复淡定,他再次半躺到身后的椅背上,问道。 “微臣遵旨。” 孟侃磕了个头,接着就将刚刚未说出口的话全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惠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等孟侃说完,惠崇帝已经单手拄着脑袋,看着书案默然沉思起来。 孟侃就在下首哭诉。 “陛下,非是微臣不遵规矩,而是……而是安远侯在滇南之地几乎是只手遮天,别说是送出个人,便是一封寄往京师的信件都会被他沿途截下,没问题之后才准许继续放行……” “微臣几个月前就在安远侯的庄子里偶然发现了成王余孽,只是滇南的形势,微臣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让安远侯发现了……微臣死不死的倒没什么,但若是成王余孽再被他转移了,再想找回来,怕是就难了……” 孟侃哭的涕泗横流。 “若不是安远侯近几个月与大昭联系日密,放松了对城内的监视,微臣怕是还寻不着机会绑了这人……微臣出了滇南之后,安远侯似乎就已察觉,一路派人追杀,微臣……微臣……” 惠崇帝见眼前这魁梧大汉留下了伤心的泪水,内心却毫无波动。 他还在想着安远侯这事。 第241章 不解 果然是安远侯! 这个结果虽然早就在惠崇帝预料之中,惠崇帝却仍旧觉得心里的怒火压制不住的往外冒。 “够了!” 惠崇帝只高喊一声,孟侃的嗓音就一下子卡在了咽喉里,再也发不出来。 惠崇帝负手站起身来,开始在高台上烦躁的踱步。 孟侃见惠崇帝如此,微垂下眼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安远侯果然有了反心?” 过了一会儿,惠崇帝才提着声音说了一句。 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孟侃。 孟侃却不得不开口回答:“依微臣看就是如此,且不说他胆大包天私藏成王余孽,微臣这两年去了滇南之后,就发现不仅陛下派往滇南的属官对安远侯言听计从、不敢有违,且……且微臣去庄子里捉拿成王余孽时,发现安远侯竟然私下招募上万民众,在此处私自练兵私自练兵……” “民兵?”惠崇帝转头看向孟侃。 “是。”孟侃道,“那庄子在一山谷中,四周群山环绕,不易被人察觉。安远侯训练军队却将人藏得这般严实,可见没安什么好心……” 惠崇帝听罢,沉沉呼出一口气,沉默着没有说话。 “若是真有反心……” 惠崇帝低声说了一句,走到孟侃身边,叹气道:“你这一回来,还把那个罪孽带了回来,这安远侯恐怕现在不反也要反了……” 孟侃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早就想到这些,早已做好了被惠崇帝问罪的准备,故而他也不辩解,垂头跪在地上,道:“微臣知罪!” 惠崇帝站了很久没有说话。 “罢了,安远侯要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坐回高台上,说道。 惠崇帝到底记得孟侃是员猛将,且忠心耿耿,眼下安远侯随时要反,现在可不是追究他的时候。 “微臣有罪。” 惠崇帝乜了他一眼,道:“你自然有罪,只是念在你捉拿成王余孽有功,且带着这许多亲卫日夜往京师赶,朕暂且不追究你罪责。你先下去吧,要如何处置你,等明日早朝再议吧!” “谢陛下隆恩!” 孟侃松了口气,再次叩头跪拜一下,就弯身退了下去。 等孟侃一走,惠崇帝才去了侧殿,走到智奎先生对面坐下。 智奎先生放下手中的书,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意,刚刚殿中所说的事情,似乎未曾在他心中激起任何的波澜。 “陛下何苦如此愁闷。” 智奎先生为惠崇帝斟上一杯茶,道。 “您自己也说了,早反晚反,都是个反,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有什么不同?” 惠崇帝掀起杯盖,饮了一口。 “自然是不同的,如今大齐与大昭的关系愈发复杂,若是安远侯在这个时候起了反心,南边怕是就要失守了……” 惠崇帝探口气,“孟侃在滇南时日已久,对那边了解较深,如今已成了为数不多的可用之将。” 言下之意,也算是解释了刚刚轻轻放过孟侃的举动。 “没了成王那个遗腹子,安远侯怕是轻易不敢反。”智奎先生笑道,“毕竟,他自己带兵反了朝廷,和挟着成王余孽来反朝廷,那性质可就差得远了……” 前者就是彻底的乱臣贼子,至于后者,成王那个儿子现在虽如丧家之犬,但毕竟是皇室血脉,有着一层关系在,若是造反也要名正言顺一些。 “真要造反了,还会顾及这些?” 惠崇帝道,只是眼中的愁闷之色却纾解了不少。 智奎先生道:“安远侯的行事作风,您还能不了解?” 惠崇帝就轻轻笑了。 见惠崇帝轻轻揭过这一茬,智奎先生才问道:“陛下,刚刚那余孽,您可看清了,当真是成王儿子?” 这话一出口,惠崇帝就抬头看了智奎先生一眼,似乎有些好奇,他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朕仔细看过了,虽胆小怯懦,但长相与成王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想来不会有错……” 说罢,惠崇帝笑着看了智奎先生一眼,道:“先生刚刚没有亲眼看到,仅凭声音分辨,有疑问自然也正常。朕与成王不共戴天了这么多年,他的模样便是化成灰朕也能认出来……刚刚那小子,朕不会认错。” 智奎先生的眉头却依旧皱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道:“陛下,您忘了那一百来个长相相似的小厮了?这个人,会不会也是……” 见惠崇帝突然抬起头,愣愣看着他,智奎先生继续低声道:“安远侯虽然性格摇摆不定,喜欢瞻前顾后,但他可不蠢,孟侃可是您往滇南插的一根钉子,不说时刻监视,但藏着成王余孽的庄子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说让孟侃看见就让孟侃看见了……” 惠崇帝听罢,皱着眉头,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那百来人情况特殊,之前不是已经招认了?原是同一个村落的人,一个村子同一个祖宗,加上会些邪门的巫术,一半以上的人家长相一样,本就是特例……” 惠崇帝道,“此事情况与那事不同,你若是不信,那孽畜就在诏狱里关着,明日尽可去看上一看……” 智奎先生听惠崇帝如此说,心里有些不认同。 那百来人是不是个例,谁知道呢? 既然这一百来个长相一样的人都能被大昭人找来,那么找个与成王相像的人,总不在话下吧。 想是这样想,但看着惠崇帝这么信心满满的样子,智奎先生倒也不敢继续下去泼冷水。 他虽是惠崇帝身边的谋士,却也深知生存之道。 直谏固然是好事,但善终的又有几个? “至于安远侯这事……”惠崇帝吸了口气,“刚刚孟侃已经说了,他能进到那庄子里,原本就是个意外,且这安远侯自落户在滇南之后,愈发目中无人,朕看他是心被养大了,这人一飘起来就容易粗心大意、忽略细节……更何况,他进来又一直忙着大昭之事,忽略了成王余孽,倒也正常……” 惠崇帝所说的意思智库先生已经领悟到了。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 若这个余孽真的是个假的,那这安远侯和真正幕后之人心机就太过深沉可怕了! 第242章 哭诉 想到这里,智奎先生自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也挂上了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了,不必多想了……朕心里自有分寸。” 惠崇帝眼见智奎先生对此事质疑如此之大,虽说刚刚用许多理由将他反驳了一顿,但心里也忍不住敲起了鼓。 但现在成王余孽就在自己手上!成王余孽这二十余年来都未曾在人前露过面,自己说他是,谁还能反驳他不是不成? 况且,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安远侯和南边来的大昭使臣! 这才是最为迫切最为紧要的事。 “是!”智奎先生应道。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对惠崇帝谏言道:“陛下,那孽障现在在您手里,日后想如何处置全凭您心意,但微臣想着,眼下安远侯是何态度暂且还不知晓,加之他与大昭来往频繁,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故而,那成王余孽不妨先……” “哈哈哈……” 惠崇帝听他说起这个,不由笑了起来,道:“先生所言,与朕心中所想刚好契合……现在确实不是动他的时候!” 也免得白白给安远侯造反的理由! 况且,刚刚见了那侄儿之后,虽说他胆小如鼠、看着没甚出息,且浑身肮脏,极为狼狈,但却妨碍不了他面如冠玉、风姿潇洒绰约的本来面貌。 看着他酷似成王的那一张脸,惠崇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恶劣的想法。 除了死之外,这世上还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方法…… 而那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法子,才是最能让当事人痛苦、也最能缓解他心中仇恨的。 …… 孟侃出了大殿,神情却依旧维持着戚戚之色。 外头候着的亲卫见此,都走上前围在孟侃身边,想说什么,但碍于在宫中却又不敢询问,加上孟侃以目视意,故而一群人俱都闭紧嘴巴,半个字也不敢露。 一行人沉默的出了重重宫殿,走到了宫门口,此时早已有几辆马车等在此处了。 是孟府的马车。 孟侃脸上此时才有了些笑影儿。 孟侃带着三名关系最为亲近、官职也最高的亲卫上了马车,至于其余人,则依旧上马,跟在马车后面缓缓回了将军府。 马车上,亲卫忍不住询问殿内的事。 “无碍了!” 孟侃点点头,“看在以往我忠心耿耿的份上,加上我此次又带回了成王余孽,陛下虽恼恨我这时候回了京师,险些误了大事,但既然今日没有对我严惩,想必是打算对我轻轻放过了……” 亲卫们听此,面上的紧张却没有放下来。 安远侯眼看要反,惠崇帝此时不治孟侃的罪,但谁能料到以后呢? 毕竟帝王心,海里针,尤其孟侃作为守边将领却私自离开守地,更加是帝王大忌! 若是惠崇帝秋后算账,他们又如何招架的住…… “不管怎样,这一趟都是必须要回来的……”孟侃垂眸,“总不能所有人都被安远侯困在滇南……” 滇南的形势,可比刚刚他与惠崇帝说的要严峻多了。 若是继续留在滇南,消息递不出来、京师众人对安远侯没有防备不说,若是安远侯日后突然谋反了,他们这些被惠崇帝派往滇南、熟悉滇南的守将,必然都要被安远侯困住。 滇南地势复杂、多奇川怪谷,若是没有熟悉滇南地形的将领带兵,恐怕很难打下来…… 马车粼粼向前行进,孟侃轻吁了口气,随着马车轻微的晃动,目光逐渐坚毅了起来。 …… 这一晚京师很多人家都是灯火通明到深夜。 没办法,孟侃突然带着一病弱男子回来的消息,自孟侃进了宫门开始,就迅速在京师城内传开…… 老百姓倒没什么,不过将此当做个笑料,笑笑谈谈也就过去了。 但诸多官宦之家却因为这个消息,或哭或笑或兴奋或紧张,猜测着孟侃此番突然回来的原因。 尤其是岳府,书房的烛光几乎亮了一夜。 “最终还是被抓到了啊……” 书房内空荡荡的,只有岳阁老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摇曳的灯光叹息。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这个逆贼,你要是能绝了谋逆的心思,老夫也总算能安睡了。” …… 翌日一早,金銮殿上就因为孟侃无诏回京师的事炸开了锅。 上书的多是些不怕死的直臣谏臣,从秦朝说道了大齐朝,从太祖皇帝说道惠崇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孟侃作为守边之将私自回京其心可诛,惠崇帝必须要杀鸡儆猴严惩孟侃…… 孟侃站在一堆武将中间,虽经过了昨晚的打理修整,面上的憔悴之色却没有减去多少,他听了这些谏臣当面的控诉,低垂着双眼,一言不发等待着惠崇帝降罪。 “都说完了?” 等下面的谏官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惠崇帝才平淡的开了口。 这是他自今日坐了殿上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但下面的朝臣却从中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这惠崇帝,似乎没有追究孟侃的意思啊…… 想到这里,群臣不由面面相觑,而那些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谏官们也紧跟着闭上了嘴巴。 惠崇帝将下首众人的面色都看在眼里,他眼中毫无波动,道:“孟爱卿此番回来,并非无诏!” 什么? 并非无诏? 下首的官员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议论起来。 什么时候下的诏书,他们怎么不知道……包庇也不是这么个包庇法啊…… 连孟侃也有些愣愣的抬头看向惠崇帝,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以往说过,当年成王虽胆大包天派箭手杀了朕那大儿,但他与朕毕竟是血肉骨亲,成王死于大火之后,朕一直想着找到他的血脉……总归是皇室子弟,实在不宜流落在外……” 说到这里,惠崇帝神情有些凄切起来,他声音低沉,眼中隐隐有些泪光。 竟是当堂哭诉起来! 下首的众官员让惠崇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惠崇帝与成王之间的泼天大恨,谁人不知! 尤其一些上了年级的老家伙,当年亲身经历了那场宫变,大皇子死时的惨状,如今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来…… 第243章 谏言 纵然生在帝王家,到底是亲父子! 更何况,大皇子还是惠崇帝最为喜爱的长子,亲自一手教导到了成年时候,却被成王一箭给毁了。 当年惠崇帝何等的悲痛!他们这些老臣看着都觉得心有戚戚。 现在惠崇帝却说什么宽恕了成王,准备善待成王后人云云。 母猪上树都比这要可靠吧! 想归想,大臣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跪倒地上,齐声跪地赞道:“陛下仁厚!” 惠崇帝摆摆手,示意下跪的群臣站起身来。 群臣顺着起身的动作看了惠崇帝一眼,就见他面上泪水流了已有一会儿了,也不知是在哭惨死的大皇子,还是真的为流落在外的成王后人担心。 惠崇帝继续道:“朕当年念叨的一句话,尔等俱都忘记了,谁料孟爱卿倒记在了心里,镇守边关时仍不忘此事,费尽千辛万苦,如今终于将朕那侄儿找到了……” 找到了! 居然找到了! 难不成昨晚那个病弱男子就是…… 众官员泛起了嘀咕声,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去看孟侃。 惠崇帝笑道:“如今成郡王身子虚弱无法起身,已被朕妥善安排好了!朕骨肉团聚,当真是欣喜。不过——” 群臣对惠崇帝接下来要讲的话毫无兴趣,因为一句“成郡王”就将他们惊到了。 成郡王! 还没在人前露面,就被圣上封作郡王了吗? 刚刚惠崇帝所说的照顾成王后人,果真不是说说而已吗? 孟侃站在下首,听完惠崇帝刚刚那一番话,明白了惠崇帝的意思,刚刚一直紧绷的身子跟着放松了下来。 “孟爱卿。” 惠崇帝叫道,“功是功,过是过,你虽寻找成郡王有功,但也太心切了,居然不经安远候允许就趁夜赶回京师……你可知罪?” 孟侃回过神来,镇定的出列,坦然道:“微臣念着陛下一片切切慈心,故而找到成郡王后,想着早日送到京师来让陛下安心,谁料一时激动却忘了规矩!给安远候添了麻烦……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众臣听罢孟侃的话,总算回过神来。 这君臣两个一唱一和的,原来重点在这里! 安远候! 原来是因为安远候! 一个成郡王不足为惧,弄死他,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 但成郡王却是被孟侃从滇南找到的,再结合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内贼之事…… 众臣交换了个眼神,沉默着不再说话,而刚刚那些慷慨激昂的谏臣,更是缩头缩脑动都不敢动一下。 “既如此,朕就先撸了你的官职,令你在家思过!” 惠崇帝缓缓道:“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原职,嗯……” 众位官员都将视线放到了惠崇帝身上。 惠崇帝想了一会儿,才轻飘飘道:“再说吧!” 这是要把孟侃留在京师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岳阁老淡定的站在下首,心却提了起来。 惠崇帝到底是对安远候不放心啊!岳阁老想到。 这是留着孟侃,准备随时应战吗? “至于朕这侄儿……有成王这层关系在,朕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他日夜相对啊!” 还没等群臣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惠崇帝就又继续“烦恼”了起来。 殿中就又是一静。 成郡王…… 陆昀听到成郡王两字,精神也是一震。 他站在大殿的一角,将惠崇帝这句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再与前面几件事结合起来,恍然有些明白过来。 他再次抬头打量惠崇帝一眼,见他面色愁闷,不禁若有所思。 惠崇帝见下首官员瞠目结舌的样子,继续道:“各位爱卿且说说,朕该拿他如何才好啊?” 说完,惠崇帝龙目向下扫视了一眼。 下首却安静的出奇,众臣全都低眉颔首的站着,一言不发。 不管陛下心中对成郡王是何看法,但看刚刚的言辞,陛下是准备做个和蔼的“皇伯父”的。 可他现下的意思,却又不准备让成郡王出现在他面前…… 可成郡王身份特殊,是一定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看着的…… 这要如何是好? 惠崇帝倒也不恼,静坐在龙椅上,等着下首官员的回答。 久久,就在惠崇帝耐心尽失的时候,终于有官员站了出来。 惠崇帝不由眯了眯眼。 原来出列的竟是陆昀! “陛下!微臣有些浅见……” 不理会群臣惊奇的打量,陆昀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笔直跪了下去。 “爱卿起吧!” 惠崇帝见是陆昀,笑了起来,道:“你有何法子,尽管说来……” “是。”陆昀起身,道:“微臣建议,将成郡王送出京师——” 什么? “什么烂主意!” “疯了吧!” “成郡王怎么能送出去呢?” …… 大殿上重又热闹起来,大部分大臣表情激愤,对陆昀这话很不赞同。 许多人甚至言辞激烈的质问起陆昀来。 陆昀却充耳不闻,一双眼睛只看着惠崇帝。 惠崇帝心里笑了笑,面上却是一片愁容,问道:“爱卿这是何意?这侄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若是再将他送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议论皇家人情冷漠……让人议论朕亲情淡薄……” “是啊!” 下面又有人附和。 “陛下!”陆昀反而笑了笑。 “成郡王本是逆贼之子,陛下不计前嫌将他从乡野接回,且还隆恩封他为成郡王……本已仁至义尽,如今不过是将他送出京师而已,不痛不痒的,天下人怎会妄议皇家、妄议陛下?” “嗯……”惠崇帝眉头一抖,道:“确实是这个理儿……” 下面的官员见惠崇帝竟被说服了,不禁着急起来。 “不可啊陛下……” 许多人站出来,呵斥陆昀胡作非为。 把成郡王送出去,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当然也有许多刚刚神情激愤的,见到惠崇帝反应之后,恍然明白惠崇帝的立场、沉默不语的。 惠崇帝摆手制止,点点头,示意陆昀继续说。 陆昀就道:“再则,陛下立身为帝,自当先国后家,您与成郡王也是先君臣后伯侄,您若整日为了处理与成郡王的关系而烦恼,不利龙体且不说,岂不耽误朝政?所以臣恳请陛下,为天下万民着想,请您将成郡王送出京师……若是您担心成郡王安危,就择一可信之人从旁看顾就是……” 第244章 人选 一番话,让陆昀说的慷慨激昂。 惠崇帝摸了摸胡子,不理会下首众臣的窃窃私语,面上有些沉重,认真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笑道:“爱卿所言有理,既如此,依你看,该找什么人从旁看管妥当些……” 下首众臣听到这里,反映各异,有那心思通透、已经看出惠崇帝此番动作的,默想起惠崇帝的用意来。 “微臣认为,合该将成郡王送往滇南,由安远侯亲自照管着才妥当……” 陆昀话音才落,立马就有言官跳出来指着陆昀鼻子痛骂。 “简直荒谬……” “怎能让安远侯看管……安远侯和成郡王……” …… 陆昀低头静默着站立,对这些斥责的话充耳不闻。 “荒唐至极……成郡王如何能送到滇南去,安远侯……” “安远侯如何?”陆昀转头看向那人,质问道。 “安远侯……”这言官顿时语噎。 他想说安远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迟早要反的,可是眼下一切都没明朗化,这话如何能说出口? “且不说别的,既然这成郡王是被孟将军从滇南找到的,想必早已习惯滇南生活,再者,成王生前与安远侯关系最为亲近,找他照应成郡王,岂不妥当?陛下也能安心了……” “你……”那言官被气的满脸涨红,看着陆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陆昀,是不是傻? 孟将军从滇南找到成王余孽意味着什么? 成王与安远侯亲近又意味着什么? 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陆昀不再看那言官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的样子,也不再理会周围群臣诧异的目光,他转身看着沉默的惠崇帝,继续说道:“成郡王既然身子孱弱,实在不宜立即出发……并且,滇南瘴气严重,蛇虫众多,需得有个在滇南生活惯了的人在前引路才是……加之成郡王如今深受隆恩,更应慎之又慎才是!依臣看,陛下不妨诏令下去,命安远侯亲自来接,方才显得有诚意,也能让陛下放心……” 陆昀滔滔不绝之时,站在众官前列的几人目光就不由得变了。 原来这才是他目的所在…… 高卓双眼一亮,闪了闪就又黯淡下去,岳阁老面上平静两颊肌肉却微微抖动,显得有些不安…… 至于刚刚那些斥责陆昀荒唐胡闹的言官,此时也安静下来,神情若有所思。 “简直胡闹!” 惠崇帝道。 虽然言辞严肃激烈,惠崇帝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个陆昀,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不,也算不上是蛔虫,最起码最后一招,跟惠崇帝临上殿前想的可完全不同…… “安远侯守着滇南,眼下又刚出了大昭的事,怎能让他为了迎接成郡王抛弃边防?简直是胡闹!” 下首众官员听到这个,交流了一下眼神。 惠崇帝只说让安远侯来接是胡闹,显然对前面的提议却是赞同的。 陆昀神色坦然,也不辩解,笔挺跪下道:“是微臣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罢了罢了!”惠崇帝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陆昀起身。 “安远侯……成郡王……” 惠崇帝念叨了一句。 众臣全都屏住呼吸,眼睛飘忽的看着坐在上首的惠崇帝,等待着惠崇帝最终的旨意。 “嗯~果然好主意!” 良久,惠崇帝点点头,赞许道。 不待下首官员反应,惠崇帝就唤了侍立在一旁的周雨安,吩咐他当堂拟旨。 旨意大略与陆昀刚刚所言差不多,只在人选上有些差异罢了,惠崇帝没有同意陆昀所提议的安远侯,却让周雨安在旨意上写下了安远侯世子的名字。 安远侯世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没有半点他父亲的英勇气概,反而才能平庸碌碌无为,原因无他,只因他是安远侯唯一的儿子。 安远侯荣华了一生,后院姹紫嫣红,最终却只得这么一个嫡子! “陛下圣明!” 等惠崇帝吩咐周雨安拟好旨意,高卓立刻带领着下首的群官,高呼着跪了下去。 早朝就在这片呼声中结束了。 …… 京师,某院落中。 仆从汗水淋淋,紧赶着进入屋中,张口叫了句。 “世子——” 伏在案上的少年俊朗清瘦,容长脸儿,两道剑眉刀削一般,一颗黑色小痣藏身在眉头中,却不显得女气,反而增添了一股凛然之感。 听到仆从的大呼小叫,少年却没动,依旧沉稳的执笔写着手中的字。 “叫什么世子。”一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从侧室里走了出来,双眼能喷出火来,“从现在开始,要叫秀才老爷……” 仆从唯唯应诺。 “以后都要叫秀才老爷!” 管事又重复了一句。 “好了!” 到此时,那少年终于放下了笔,喝止了一声,外头两人就立马闭紧了嘴巴。 “阿树进来吧!” 那年幼些的仆从这才有些胆怯的绕过管事,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少年已经站了起来,逆着光,阿树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却依旧被他身上穿着的那身青布儒衫弄得一愣。 他们世子爷……真是受苦了! “信呢!”少年走到阿树身边,道。 阿树慌忙拿出那信,少年不紧不慢的拆开,读了起来。 看到信上的内容,他先是一怔,接着嗤笑一声,后又摇摇头,才轻飘飘放下了。 方才那管事又走了进来,很显然他在少年面前很得脸面,见少年放下了信,他轻声问道:“这信上……” 少年仰头叹息一声,良久才看向管事道:“皇伯父果真是好算计!一石二鸟……呵呵……不过这样也好,且让他与曲老贼互斗去吧……” 管事看着摊在书案上的信件,久久没说话。 …… 敬国公府。 陆烁听陆昀将今日之事说完,面上满是诧异。 “爹,您可真够……” 您可真够胆大的! “也不是胆大!” 陆昀面上带着些笑意,“因为四所的关系,陛下对安远侯那边是个什么心思,我虽不说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个差不离,再加上今日陛下在殿上说的那番话,我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那也够胆大的啊! 陆烁想到。 第245章 忌惮 那安远侯是谁? 可是惠崇帝的心腹大患! 成郡王是谁? 惠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何况,这两人还关系紧密! 陆昀今日这番提议好归好,但若是一个不慎猜错了惠崇帝的心思,那可真的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所以陆烁说他胆子大,倒真是不亏的! 陆烁甩甩头,看向陆昀道:“爹您就确定,安远侯真的会按照您想的来?若是他抗旨不遵,陛下岂不是要追究到您的头上?” “哎~”陆昀放下手中的书,笑道,“安远侯不敢,也不会!” 陆烁见陆昀笑意深深,十分笃定的模样,不由一愣。 陆昀却笑笑没有解释,只道:“你且看着吧,安远侯势力再大,眼下滇南也乱不了……” 听陆昀说起滇南,陆烁的心思就又朝堂之事转移到袁正身上了。 陆烁有些忧虑,“滇南形势这么紧张,也不知舅舅在那边怎么样了……” 袁正今年任满之后,果然如陆昀所说,被调任作两广布政使。 布政使官职虽高,可这地方却实在是……一言难尽哪! 一江之隔,却如天堑。 陆昀见陆烁神色不虞,就道:“你舅舅在襄州任职,较为靠北,不会有什么大碍……” 说虽这样说,但袁正既然做了两广布政使,就少不得要和安远侯打交道。 滇南表面平静,但内里却已波涛汹涌,若是一个不慎……还真是不好说! …… 自信使派出开始,历经两个多月,大昭使臣总算到了京师。 大昭使团一行约有百余人,由大昭大王子亲自带领着,队伍浩浩荡荡的,由于是傍晚才抵京,直接就被礼部张罗着安排进了国宾馆。 没有宴席,也没有任何仪式,惠崇帝第二日直接在金銮殿接待了大昭使团。 这明显是惠崇帝的一个下马威。 大昭的大王子对此却表现得感激涕零! 他恭敬地以臣礼参拜了惠崇帝,且言辞恳切,因为十三王子之事对惠崇帝连连表示歉意……总之,行事规矩,为人谦逊却又不低声下气,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 大昭在大齐人眼中,一向是蛮夷之族,这大王子的表现倒是让他们刮目相看。 陆昀就不止一次的跟陆烁提过,说这大王子长袖善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人却又不轻浮毛躁,一看就是个不简单的! 这样的人,还是大昭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若是让他顺利登了位,对大昭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很显然有这一想法的不止陆昀一个人,惠崇帝、包括与大王子见过面接触过的许多朝臣,全都持有这种看法。 等大王子入京后几日,热度渐渐降下,惠崇帝才暗中询问了之前派出去的信使。 这信使说是信使,其实也是惠崇帝的暗探。 信使三言两语就将大昭国内状况说了个清楚。 原来大昭国王日渐老迈、体力渐渐不支,储位却久久没有定下,大昭国王儿子众多,各个都有几分势力,明里暗里斗争不断。 这十三王子与大齐人合作培养那些暗探,且按照那人的指令亲往大齐只身犯险,为的就是这背后之人许诺的一万精兵的支持! 惠崇帝听到一万精兵四个字,在于前几件事一联系,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陛下,这大王子来的这一路上,屡次与小的们搭话,看他那意思,似乎是想求咱们大齐助他登位……” 助他? 惠崇帝冷笑一声,没说话。 “你且说说,大齐这十几个王子,各个性情、势力如何……” 信使忙详细的说了一遍。 惠崇帝抚着胡子,只想了一会儿,就摆手示意信使退下了。 等信使一走,殿内就立刻窜出来四个人影,皆穿着一身黑衣劲装,轻飘飘的没留下半点声音。 惠崇帝低声嘱托了几句,这几人才又风一般消失在殿中。 …… 大齐使臣好不容易来一趟,在京师盘桓了一月之久,由礼部安排着游历尽了京师的各大场所,才总算心满意足的带着被赦免的十三王子离开了京师,开始按原路往大昭赶。 那四名死士自然也按照惠崇帝的吩咐,一直紧随其后。 等一过了长江,这些使臣们赶路的速度就开始快了起来。 紧赶慢赶的,等到了眉州时,一月的光景就已过去了。 此时,前往滇南宣旨的天使,在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路程之后,也总算是抵达了黎州。 安远侯带着家眷以及黎州上下大笑官员,在城门外亲迎宣旨的天使。 这宣旨的天使不是别人,正是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雨安。 周雨安在惠崇帝身边待得最久,且一路做到了秉笔太监的高位,惠崇帝此次却派他来宣旨,可见惠崇帝对此事的“重视”。 周雨安下了马车,就见城门外呼啦啦跪着一大片官员,各个面上都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好似这朝廷是罪不可赦的恶人,好似来宣旨的太监周雨安是洪水猛兽一般。 周雨安打眼溜了一下,视线又扫过服帖温顺的过分的安远侯,心里一阵冷笑。 这老贼,倒是会装相! “圣旨到——” 周雨安无视这些人的做派,打开手中金灿灿的圣旨,高声道。 下面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很长。 一行人跪在正午的日光下,听周雨安不紧不慢的将圣旨宣读完,虽然时值十月,但黎州的气候却依旧炎热,太阳好似个大火炉,不一会儿,就将众人身上烤的汗水直流。 周雨安视线瞄过轻轻乱动的几个官员,不禁心里一声冷哼。 圣旨上所说的内容很多、很杂,有对安远侯的奖励恩赐,有对各将领的提携恩荫,不一而足…… 但最主要的,还是放在了成郡王一事上。 惠崇帝因为成郡王之事责罚自己,这是安远侯早就想到的,当他派人久追不上孟侃那厮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场大困难在等着他。 但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棘手! 安远侯一时愣住了,心里各种想法乱窜,没个头绪,额头上几缕汗水缓缓留下来,不知是热的,还是吓得。 “侯爷,接旨吧!” 周雨安收了圣旨,微垂着眼睛,道。 第246章 精兵 安远侯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跪地叩首,并从周雨安手中接了圣旨。 这道圣旨来的太过突然,安远侯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于是,他也不亲自招待周雨安,只交代了亲卫几句,让他带着周雨安一行人到早已安排好的住处休息,他自己则直接拿着圣旨,匆匆回府去了。 殊不知他的这番举动,愈发给人留下目中无人的印象。 周雨安气了个仰倒! 不说设宴招待,连个寒暄都没! 这不是看不起他周雨安,这是在打陛下的脸哪! 周雨安看着呼啦啦一下子走远的人群,恨恨的呸了一声,一拂袖,就直接跟着那亲卫走了。 至于他心中如何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 安远候火急火燎的回了府,双脚直奔书房。 “鹿先生救我!” 安远候还没进门,就直接大呼道。 这句“救我”实在是不妥,尤其在他刚刚接了圣旨的情况下。 不过安远候却无畏无惧。 他在滇南镇守多年,根基深厚不说,历年朝廷派来督察的官员,要么被他收买为他所用,要么直接一个死字…… 像孟侃那样好好活了多年最后还坑他一把的,绝对算是少数。 更何况,眼下是在他的府邸里,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安远候一路快走…… 尽管是武将,但滇南太平多年,安远候积了一身的肥肉,跑起来颠颠颤,实在是滑稽! “侯爷这是怎的?您不是出去接圣旨了吗?怎么……” 鹿先生已届知天命之年,生的高瘦。 他站在书房门口,一把拦住肥胖圆滚差点跌在地上的安远候,嗓子里的声音却被巨大的冲力撞碎了。 安远候几步坐到了室内的矮凳上,咕咚咕咚猛喝了一罐茶水,接着就毫无形象的干嚎起来。 “侯爷!您可要冷静啊!滇南上下可都要靠您撑着呢!” 鹿先生又给安远侯倒了杯水,语重心长道。 安远侯叫道:“靠我撑着?我拿什么撑着?陛下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安远侯边说着,边拿手锤凳。 鹿先生对此见怪不怪,只轻声劝了几句,倒也不多说别的话。 安远候又干嚎了一会儿,等肥手锤的泛红冒火了,这才停下,断断续续将惠崇帝圣旨的意思说了出来。 鹿先生坐回到安远侯对面,听罢他说的这些,瞳孔先是一缩,紧接着就沉默下来。 “鹿先生,你说说,我该如何应付才好?” 安远侯见鹿先生沉默下来,一时也有些慌了。 鹿先生可谓是他的主心骨啊! 他曲靖粗莽了一辈子,只知道用兵打仗,于朝政之事上却半点也不精通,这些年能安安稳稳的,全靠鹿先生在旁拿主意, “难不成……难不成真的要把彘儿送到京师不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皇上忌惮我颇多,此番凶险……彘儿若是当真去了,怕是很难再回不来了……” 彘儿正是安远候世子曲玢的小名。 曲玢已届而立,却依旧被安远侯“彘儿、彘儿”的唤着,可见其父对他的溺爱程度。 “侯爷且别慌,这事儿有些棘手,让我仔细想想……” 见安远侯躁动起来,鹿先生一边安抚,一边垂眉沉思。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就在安远侯等的不耐烦、烦躁的想要开口时,鹿先生才叹息一声,看着安远侯道:“侯爷,这次真的别无选择了!只能送世子去……” 鹿先生话还没说完,安远侯就惊的站了起来,看着鹿先生,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安远侯惊道。 “去京师!那可是要送命的!以往我哪一次去京师,不是战战兢兢的?生怕陛下要了我的性命……彘儿他他手上无兵无权,又生性淳厚淳厚老实,让他去京师,这不是送死吗?” 您也知道世子爷单蠢啊? 鹿先生心里吐槽。 但他以往劝了安远侯多次,这安远侯都置若罔闻,一如既往溺爱曲玢,使得他如今都而立了,却还是懒散无用、一事无成。 故而,这次鹿先生也不再劝他,只在心里将刚刚的想法仔细斟酌了一遍,才沉声对安远侯说了起来。 “侯爷,不是我狠心哪!世子爷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可一直那他当亲生的相待啊!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忍心看他以身犯险……” 见安远侯依旧埋着头,不为所动,鹿先生也不气馁,继续道:“侯爷,陛下这次,可给您挖了个大坑……您若是不照着旨意上的做,那您就真的是……真的是里外不是人了!到时候别说是世子,恐怕咱们侯府上下都要……您在滇南再厉害!陛下再怎么忌惮您!但若是陛下真心想追究,单靠着咱们滇南的兵力,如何敌的过朝廷……” 有些话犯忌讳,鹿先生也就没有说出来,但话中的意思却很明显。 惠崇帝说是忌惮安远侯,也不过是照顾大局,不想大齐内乱罢了,但他若真心想追究,依靠大齐的兵力,十个滇南他也能拿下……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惠崇帝忌惮大昭之时,向惠崇帝服个软,这样一来,滇南与朝廷的关系或许还有回还的余地。 听到这个,安远侯才抬头看向鹿先生,眼中带着些凝重。 “里外不是人?”安远侯喃喃道,慢慢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是啊!” 见安远侯终于重视了起来,鹿先生暗自抹了把汗,忙应道。 “您兵力再强,到底您是臣,陛下是君。陛下下旨,您若是不照办,那就是您不忠,您便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天下人只会去指责您……再则,侯爷,这次陛下旨意上说的明白,是让您派世子到京师接应成郡王的,那些兵……” 说到这里,鹿先生脸一拉,眼神沉重起来,他低声继续道:“那些兵虽现下服从与您,但领兵的可是成郡王的亲信,若是让他知道您弃成郡王于不顾,别说听您调遣了,反而会暴乱反抗您……” 安远侯别的不精通,用兵之事上却清楚得很。 听到鹿先生提到成郡王留下来的那五万精兵,他的眼睛终于眯了起来。 第247章 抓到 “怕什么?”安远侯站起来,提声道。 “既然为我所用,那就是我的,想再拿回去,得问问我手里的兵同不同意!” 这种强盗逻辑,也就安远侯的脑子会想的出来。 鹿先生没有应声,安远侯继续道:“再则,成郡王那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了,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跟个小娘们儿一样!不过是让他联合大昭给朝廷捣点乱,他就左想右想怕这怕那的……他死在朝廷倒正好,我也可以名正言顺接管那些兵了……” 边说着,边还一拂袖,火气不小。 “怎么名正言顺?如何接管?”鹿先生反问。 鹿先生与安远侯三十余年的交情,还是患难之交,半点不会因为身份之差就畏惧他什么,故而说话一向直,安远侯虽气恼,却也不会真的追究他什么。 安远侯让他问的一噎。 “成郡王带着下属投奔咱们滇南多年,您若是真的有能耐把那军队拿过来,还能等到今日?” 安远侯的脸色又黑了几黑。 相比于安远侯所带的军队来说,成郡王的五万兵数量虽少,但却个个英勇、且训练得法,不容小觑。 “侯爷啊!您要好好想想啊!” 鹿先生又语重心长起来,“您若是真的不管成郡王,那五万精兵反您还是轻的,他若是转头投向陛下,那您这造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作为镇守边关的将领,却私自招募兵丁,这可是顶了天的罪名啊! 安远侯听到这里,刚刚的气焰再也嚣张不起来了,他垂头丧气的坐回凳子上,显得有些认命般的颓废。 他虽然一直怂恿着成郡王谋反,那也是在保住当下身份的前提下进行的,成郡王虽好控制,但若代价是让他全家老小就此被诛杀,安远侯可是不会干的! 鹿先生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答应了。 他松了口气,安抚道:“您也无须过于担心!只要您好好的,陛下就不会轻易动世子的……” 话虽这样说,但一番苦头总是要受的。 不过安远侯煞白的脸色到底缓和了些。 “那就这样吧!”安远侯轻声道,“我去与他说……” …… 安远侯世子为人驽钝懦弱,却是个窝里横的,安远侯将旨意之事与他说了之后,他立马闹腾了起来。 他先是哭求安远侯,见他不理,又去求他母亲为他说情……这些都不奏效之后,他转而又想起以死相逼的法子来。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就连周雨安都觉得惊讶不已! 这样的世子,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若他不是在藏拙的话,那于惠崇帝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了! …… 滇南这边安远侯世子不好说服,京师里最近却又热闹起来。 原来是陆昀几经周折、总算在那届学子中找到了隐藏着的奸细。 那奸细名叫杨洁,是此次院试的三十四名,成绩不算突出,但在整个京师来说却也算不得差,只能算作平平。 因这杨洁家世清白、且不好交际,看着极为普通,开始时四所倒是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能查到他,纯属因缘巧合! 这杨洁行事小心,通过京师的一家极不起眼的小书斋传递消息。 这书斋原是为传消息所设,专门做借书抄书的营生,因价格便宜、掌柜的仁善,来此借书抄书的学子倒是不少。 这杨洁与背后之人约定好了,平日里将信件放置在一本《齐物论》中传递。 也是巧合,这《齐物论》当日全都被外借光了,一学子着急要用,说话间就与这杨洁产生了冲突,一个不慎,藏在其中的信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漏了出来。 杨洁和背后之人当然没那么傻,这信件自然是用了非常之法,只坏就坏在,那个与杨洁起冲突的学子正是四所的重点关注对象。 四所暗探看到那信件,立刻起了疑心,也不细查,直接连人带信带回了敬国公府。 杨洁又是挣扎又是矢口否认,但红口白牙到底抵不过摆在眼前的证据,那封信被四所暗探用法子破解了出来,上面所说内容,正是与背后之人商议、要如何将成郡王从宫里救出来。 没错,自从惠崇帝那日大殿上的那番表演之后,成郡王就被惠崇帝接回了宫中,暗地里使了什么法子折磨他不说,表面上却是一副伯侄相处融洽的假象。 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杨洁再想否认也难了。 后来再经查证,这杨洁本就是个假冒的,他与真杨洁长相虽相似,生活习惯、记忆等等却全不相干,四所只拉了他家人过来对质了一夜,他的假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陆昀将这些搜查来的东西收集齐全之后,全都禀报到了惠崇帝的案头。 惠崇帝看了之后,没有大松一口气的念头,反而眉头紧蹙、面上的疑惑散也散不开。 陆昀不解其故,见惠崇帝没什么意见,也不多问,直接退下了。 惠崇帝却在陆昀出殿之后,转头对着从殿后出来的智奎先生道:“先生那日所说的忧虑,看来未必是假,朕还是防着些的好!” 智奎先生说的什么? 自然是那成郡王是真是假的事情了! 前有那一百个小厮的事情,后又出了个杨洁,看来这以相貌相似来顶缸的人可不再少数! 这样一来,那成郡王身份的真实性也就存疑了! 惠崇帝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心中的忧虑就怎么也无法消散。 若是如此,那这真正的成郡王心机可不小啊! “这是好事啊!”智奎先生却一反之前的态度,笑得轻松,“您如今知道了这成郡王或许另有其人,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忧虑此时吗?”惠崇帝讶异道。 “怎么?转眼之间,你这态度就变了……” 智奎先生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笑着道:“成郡王唯一的依仗,就是他爹给他留下来的那些败兵!从孟将军之前所说的话来看,那些来历不明的民兵,或许就是成王留下来的兵丁!兵都在滇南那块儿,您只要把安远侯世子和名义上的成郡王拿住了,不怕奈何不了那逆贼……” 第248章 撞上 这想法确实是好! 只是…… “怕就怕在,那些民兵根本就不是成王旧部,若是这余孽的爪牙藏在别处,岂不是不好应对?” 惠崇帝治国多年,难免多思多想,智奎先生置身事外,明显看的要通透些。 他劝道:“您放心!依照安远侯的性子,若是没有好处,别说是成王的遗腹子,便是……咳咳,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下眉头的。再者,成王旧部若是不放在滇南,还能放在哪,整个大齐,也就滇南不好控制些,放在其他地方,那就是死路一条……” 智奎先生忍了几忍,才没将“天皇老子”这句粗口在惠崇帝面前说出来。 惠崇帝听了智奎先生这番解释,赞同的点了点头。 “先生所言不虚!” 惠崇帝眼睛眯了起来。 若宫里的那个当真是假的,那这余孽野心可不小!立个假的靶子在滇南,既可以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又能利用安远侯的愚蠢,给朝廷捣乱破坏…… 甚至,这真的余孽或许还潜伏在大齐某个地方,虎视眈眈筹谋着什么! 潜伏…… 想到这两个字,惠崇帝嘶的吸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智奎先生,就见智奎先生也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他该不会……” “他该不会……” 两人同时发声,智奎先生立马闭了口,就听惠崇帝恨声道:“若是他真的胆大包天来了京师,那朕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让他有去无回!” 说完,惠崇帝有些惆怅。 他之前还为自己想出那个折磨成郡王的法子而沾沾自喜,没想到转眼间,这成郡王究竟是真是假都难以确定了! 还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 滇南那边,经过了十余天的劝说,就在周雨安终于不耐烦、想着安远侯是不是借机故意拖延的时候,安远侯世子总算在使尽招数而未果之后,向安远侯服了软。 临别时,父子两人在城门前抱头痛哭。 哭是真哭,却看得周围的人嘴角直抽。 尤其是周雨安,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没少受安远侯的王八气! 如今看这两父子大庭广众之下哭的死了亲娘一样,活似惠崇帝拆散了他们,心里又暗自记了一笔。 这个安远侯—— 不仅目中无人!还故意当众抹黑陛下! 等回京之后,他要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 …等父子两人哭够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已过去了。 周雨安再不满,但现在是在安远侯的地盘上,且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他自然不会给自己徒惹麻烦,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直接招呼着几个侍从将安远侯世子扶上了马车。 车队浩浩荡荡,总算载着安远侯世子等人上了路,辗转向京师进发。 时值深秋,冷风簌簌,暮雨潇潇,天一日凉过一日,越是向北这种变化就越是明显。 等周雨安一行人走到茂州地界时,秋雨更加绵密,道路泥泞不堪,周雨安等人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队伍,在茂州停了下来。 周雨安是惠崇帝身边的大太监,车队中又载着安远侯世子,茂州知州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属官冒雨出城迎接。 等车队走到茂州城门前时,天空就已经放晴,车队暂时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周雨安下了马车,正跟茂州知州在树下寒暄。 茂州知州脑子快眼睛活,一口一个“周大人”,态度恭敬有加,叫的周雨安身心舒畅。 “…周大人,眼看着又要下雨,咱们也不要在城门口耽误工夫了,感觉进城吧!下官已经在府中收拾好了客房,大人早点进府,也可多休息一会儿……” 茂州知州哈腰跟周雨安寒暄了一会儿,眼见天上乌云密布,一副将要下雨的征兆,不由笑着邀请道。 周雨安却皱起了眉头。 “不妥不妥!” 周雨安摇摇头,道:“我等此趟人多不说,且还是奉公命办事,怎好住在知州大人府邸里去……知州大人不必忙活了,只寻一处驿站,让我等暂时休憩就好,就不打扰贵府了……” 若是在往常,周雨安自然会欣然同意。 朝廷上派来的太监入住官员府邸,怎么着也能捞一大笔好处,且还显得风光,近百年来几乎已成惯例。 但这次回京师,周雨安却是带着看押安远侯世子的任务的,万事从简、尽快进京才是正道,周雨安可不想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那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了的。 “这……” 万没想到,茂州知州竟踌躇起来。 “怎么?”见他为难,周雨安眯起眼睛,眼中带着些警惕。 眼下虽然出了滇南,但距离滇南仍旧很近,这人百般阻挠,莫不是安远侯提前安排好的? “这……”茂州知州支吾了一阵,最终一狠心,道:“实不相瞒,昨日北面来的大昭使团刚刚到茂州,就住在茂州驿站内,预计着明早才走……您也知道,那使团……” 周雨安听到是这个,绷紧的脸才放松下来。 没想到大昭使团走的竟这样快! 大昭与滇南关系复杂,避开这些,确实有好处。 “原来是这个原因!”周雨安笑了笑,“既如此,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茂州知州见他答应下来,笑着松了口气。 这一个个,都不是他一个知州能惹得起的,可不能在茂州地界上出了事! 周雨安转身回去,将此事告知了安远侯世子。 “不行!” 没想到安远侯世子却一口拒绝了。 这倒有点反常了,从出了黎州开始,安远侯世子就一直安分守己一声不吭,眼下居然为了住所问题拒绝起来。 周雨安忍了忍,到底不敢跟安远候世子硬着来。 没办法,虽知他入了京师没什么好下场,但惠崇帝并没有治他的罪,且还是“请”他过来的,表面山他就还是那个风光的世子! “世子爷哟!您可别添乱了。” 周雨安忍着不耐,软声劝道,“史大人府邸比驿站收拾的精细百倍,您身尊体贵,怎能到驿站那种地方受苦?您坐车行了那么久,想必也该累了,还是尽快进城到知州府休息吧……” 安远侯世子却摇头继续拒绝,态度十分的坚决,只称这样不合规矩,必要到驿站休息才好。 第249章 惊叫 周雨安耐心劝了几回,见安远侯世子摇头拒绝,耐心渐渐用尽,心里也忍不住狐疑:这安远侯世子好好地,怎么对这事这样抵触,难不成他刚刚听到自己与史大人的对话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往驿站那边住了,谁知道安远侯世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到这儿,周雨安态度更加坚决!两人你来我往,均是半步不让。 见周雨安与世子久久僵持不下,史大人不得不移步过来,想从中调和。 结果很明显,史大人也跟着碰了一鼻子灰。 史大人无奈,眼见雨要落下来,不由对周雨安道:“大人,若不然就按照世子所说的做吧,驿站面积够大,住下你们…不成问题!” 周雨安横眉看了他一眼。 史大人无奈,凑到周雨安耳边解释了几句。 原来大昭使臣出京师时,惠崇帝特意拨来两百余名官兵护送,说是护送,其实与看管无异。 “…您与世子久决不下,也不是个事儿,微臣原是避免麻烦才有此一提,但其实有这些兵丁在,并不会出什么大事…” 周雨安让他劝的心动,加之天色渐暗,乌云越来越密,实在不宜再耽搁了。 他最终点了点头。 史大人就忙着回去招呼仆从到驿馆收拾住处,安远侯世子则在周雨安恨恨的注视下,悠然的乘车进了茂州城。 茂州因地理偏南,物产不丰、经济不振,一直在贫困线上游动,故而驿站虽属官造,却并不怎么好,看着像个大型的一进庭院,左右各一开,中间并无围墙阻挡。 周雨安下了马车,看到眼前驿站的模样时,心里就有些后悔。 知道里面的侍卫长出来,周雨安才觉得心安了些。 “公公且放心!陛下早有安排。”侍卫长声音低沉,周雨安听得眼睛一亮。 末了,他又保证了一句,“那两人均有专人暗中看管着,安远侯世子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周雨安点点头,提着的心就此放下。 一行人在史大人安排的侍从助力下,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安顿在了驿站里。 雨依旧下得绵密,蒙蒙的雨雾中,黑夜逐渐降临,整座驿站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与黑暗当中。 众人都或早或晚的陷入到沉睡之中,只有风在呼呼地响动。 在这片安静当中,一处主屋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啊——” 一声。 “啊——” 又是一声。 …… 屋子一间一间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这骤然的尖叫惊动了,纷纷跑到这处主屋,等看到眼前的景象,全都不受控制的齐声尖叫起来。 杂乱的脚步,惊叫的人群,一片混乱。 啊—— …… 傍晚,京师敬国公府。 马儿嘚嘚跑的欢快,一点点甩落身后洒金一般的夕阳,很快就停在了敬国公府门前。 帘子掀开,陆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身后跟着清泉修竹两人,清泉身后还背着陆烁的书箱。 等三人都站定了,那马车才由车夫牵着从角门进了府,陆烁则整了整身上加厚的儒衫,带着两个小厮往西侧门走去。 这种景象,从陆烁进入府学读书至今,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之久。 府学是政府官办学校,比县学要高上一级。 于京师来说,从县试到院试这三级考试,虽与别的州县不同,统一在彀文学院开考,但府学和县学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分别在相应的州县设置开办。 而陆烁所属的京师府学,就设在府学胡同,距离敬国公府的只隔了一个胡同,但因为这四周全都是庭院深深的大院落,实际行程还是较远的。 府学创立已久,从太祖皇帝时期流传至今,与其他科举制度一样,大体来说都效法明清。 但相对明清的严苛而言,太祖皇帝在创立科举制度时,明显要仁慈宽和的多。 就如眼下这府学,并不强制要求秀才们应学,尤其对那些官家子弟来说,更是宽松的多,即便不去入学,只派人应卯都是允许的。 陆烁闲暇之余,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再联系大齐之前的唐宋制度,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大齐前承文气宽松、“恩荫”盛行的宋朝,在改革科举制度时,就不得不将文人的心里落差考虑进来,注定不能如明朝那样严苛要求学子文人。 陆烁出身敬国公府,加上又有名师专门教授功课,本打算应卯了事的,还是卫夫子提醒他,说是府学大儒颇多,且所授知识很多都是专门针对科举考试而设的,他若是想在科举上更进一步,不妨到府学中听上两日。 陆烁听从卫夫子意见,果然去听了两场,就发现府学中授课的大儒与卫夫子方式极为不同,却让陆烁得以从另外的思路应对科举考试。 总而言之,受益颇深。 加上岁考在即,陆烁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从此之后,每逢双日,陆烁都要带着小厮到府学胡同去读书。 陆烁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知园前院的月亮门处。 正撞上迎面走过的陆昀一行人。 陆昀穿着一身官服,神情肃穆,双眼却极为明亮,他脚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与立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那男子陆烁认得,正是朝廷亲自任命接管雷、雨两所的密使。 陆烁见到眼前这一场面,面上不由一愣。 现在都傍晚了,陆昀穿着官服、还是和四所密使一起,这是要去哪里?究竟怎么回事…… 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父亲,卢密使。” 陆烁顿住脚步,拱手叫了一句。 陆昀这时才从交谈中回过神来,见到陆烁,笑着道:“回来了?进去吧,你母亲已经在后院等着你了……” 陆烁应了声是,碍于卢密使在场,即便心中再多的疑惑,当下也不便于问出来。 陆烁见陆烁应了,只点头示意一下,就带着卢密使直接出了月亮门。 陆烁站在月亮门内望着陆昀的背影出神。 他站着想了一会儿,直到身边清泉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陆叔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进了园子。 罢了,不管这事是大是小,看陆昀刚刚笑吟吟的样子,此事明显与他无关,那他就无需瞎操心了。 第250章 真相 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是深秋的夜雨,直让人遍体生凉,加之皇宫重重宫殿晦影森森,更觉得阴冷入骨。 勤政殿内却依旧是温暖明亮如春。 一如惠崇帝此时的心情。 “…当时那尖叫声极大,整个茂州驿馆全都被震动了,驿馆大部分的人都冲到了十三王子所住的厢房里……大王子死相极惨,血染了一地,许多看到的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十三王子吓傻啦,加上有先前派的那四个人有意的阻拦,根本没机会跑出去……” 陆昀与卢密使你一句我一句,连续不断将茂州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惠崇帝摸着胡子,见与最初的预想分毫不差,越听,脸上笑意越深。 陆昀和卢密使见惠崇帝心情极好,对视一眼,觉得眼下正是说出那事的好时机。 虽然那事是好事,但毕竟算得上是四所的致命失误,他们难以预料惠崇帝对此的态度,有些忐忑也在所难免。 陆昀叩首,颤声道:“陛下…当时…当时安远侯世子也在场!” 他说的隐晦,但“安远侯世子”这五个字却让勤政殿内为之一静。 惠崇帝见陆昀特意提起安远侯世子,先是有些诧异,等细细一想,立马就回过味来。 “你是说,大王子死的时候,曲家大儿是跟十三王子在一起的?” 惠崇帝有些吃惊,他脑中急速转了转,心里忽的狂喜。 陆昀点头,道:“不仅如此,他还和十三王子一样,满身是血地被呼啸赶来的奴仆侍从们堵在了门口……如今…如今……” “如今怎么了?”惠崇帝急切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追问道。 陆昀微微抬起头,扫视到惠崇帝睁大眼睛、脸上压制不住狂喜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松。, “因这驿馆所在的地方不算偏僻,得知动静的人不少,如今茂州城内在疯传,说是安远侯和世子就是与十三王子交易害了五皇子的真凶……” “当真?” 惠崇帝大笑。 “当真。” 陆昀点头,继续道:“也是巧合,安远侯世子之前听说大昭两位王子住在茂州驿馆时,就断然拒绝了茂州知州史大人的邀请,非要住到驿馆里去……因为这些事,许多人更加深信不疑,觉得安远侯世子和十三王子原本是趁夜密谋恶事的,谁知叫大王子撞破,几番争执,这大王子就被安远侯世子和十三王子两人合谋杀害了……” “好——” 听到这里,惠崇帝再也忍不住,失态大叫了一句,哈哈笑了起来。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好一会儿,惠崇帝才重新恢复冷静,只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原先那番安排,朕还忧虑着,这大昭王或许不会相信的……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大王子,会不会逼得他反而更向曲靖靠拢……哈哈哈,眼下倒是好了,不仅大王子的死因合情合理,还顺带把曲家父子都拉下了水……这可是杀子之仇,只要大昭王一日不死,滇南跟大昭就一日势同水火……” “恭喜陛下!乱贼得戕,滇南祸患去除不远矣!” 陆昀与卢密使反应过来,齐齐跪地,大声贺道。 “好好好……” 惠崇帝笑意更盛,胸腔跟着笑声不断地震动。 过了好一会儿,君臣三个才又重新回归到政事上来。 “陛下!此时您觉得何时公布为妙?” 陆昀和卢密使已被允许坐在了下首的锦凳上,陆昀的态度却更加的恭敬,弯身问道。 惠崇帝食指一声声敲着长案,细细想了一会儿。 “不必公布!”惠崇帝摆手,“这风声就跟野草一样,见风就长,恐怕不出多久,北地各道就要传遍了……人云亦云,事情就会越穿越遭,十三王子和曲玢处境就会越来越糟糕……你等无须特意公布,免得弄巧成拙……” 陆昀懂得惠崇帝的意思。 京师距离茂州有一段距离,若是公布时间过早,反而会让人怀疑消息来源。 陆昀和卢密使连忙应是,见惠崇帝兴奋之后面上渐显疲惫,就直接告退了。 …… 翌日午时,京师一院落。 园中零散几间房间,稀稀拉拉很是陈旧,木质的门窗旧漆掉落,破败不堪,加之园中几棵花树尽数毁于西风中、枯枝败叶,更添萧索。 少年立于略显陈旧的窗棂前,深秋的寒风顺着窗格呼啸进来,吹乱了读信少年板正的青布儒衫,也吹皱了他平展的眉。 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只淡淡看着手中的信件,一行接着一行,很快就将信件前后看完了。 阿树和十余个布衣暗探立在少年的身后,抿嘴望着少年清俊挺拔的背影,不发一言,唯恐惊扰到了世子。 少年放下信,长长叹了口气,负手静立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花木出神。 室内窒息般的宁静。 良久,少年终于转过身来,对阿树道:“那园中的花木根茎已死,明年怕是抽不出新芽来,我看着也厌烦,你出去直接砍掉算了。” 啊? 阿树一愣,眨了眨眼睛,往少年手中的信上看了一眼。 不是看信呢吗?还是很重要的信,怎么突然扯到花木上去了…… “叫你去你就去,啊什么啊?”后头进来的管事见阿树呆愣愣的,斥道。 “哦。” 等阿树出去了,管事才走到少年身边。 少年已经从床边走回到灯挂椅上坐下。 “世子爷,这信中如何说?” 管事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之前警告过阿树的话了,顺口直接问道。 “你自己看吧!” 管事接过信,一目十行读了下来,惊的不能自已。 “这…这这……这……” “忠叔也觉得可惜是吧!” 少年了然点头,面上却依旧平静,好似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动容一般。 何止是可惜啊! 唤作忠叔的人想到。 “十三王子经了此事,怕是彻底废了!”少年半歪着头,以右手抵住,半闭着眼睛,掩盖了眼里的愤怒与嗤笑。 “辛辛苦苦,前后张罗了这么久,才选中个合适的人选,结果这么轻易地就被皇伯父给用计按上了个弑兄的罪名……” 说到这里,少年抿抿唇,抬头看向忠叔,“忠叔,你说,是不是天意如此,注定父亲与我永远争不过……” “不是——” 少年话还未尽,忠叔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第251章 安排 “不是的,世子爷!” 忠叔肃容重复道,语气更加坚定。 “成王殿下,是先帝爷亲笔诏书定下来的天子,本就是天命所归!是明王狡诈不悌,使奸计害了你皇祖父、也害了你父王……世子爷万不可因一点小事就自暴自弃……以往有多难,您不都挺过来了?眼下这事算的了什么……” 少年见忠叔一脸严肃,眼神黯了黯,面上却是一笑,轻松道:“我不过随口感叹了一句,忠叔不必紧张……” 忠叔也不开口说反对的话,只眼睛里却写满了不信。 少年没法,也不相劝,转而说起信上的事。 “忠叔觉得,这事可还有扭转的必要!” “事情已成定局,世子爷不必在此事上耗费功夫了!” 忠叔道,“十三王子身份本就尴尬,这回又杀了大王子,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大王子母家那里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十三王子已成废棋,咱们还是另想法子吧!” 少年听罢,微微点头,虽心里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忠叔所说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他抚了抚身上的儒衫,垂着眼睛接着道:“至于曲玢那里,我看还是派个人……” 没等少年说完,忠叔就直接插话道:“世子爷,老奴有件事还没向您禀报。” 少年不由一愣,抬头疑惑的看向忠叔。 他对忠叔崇敬有加,但忠叔却一向谨守规矩,这次突然插话,必然是觉得他刚刚的话有什么不妥…… “忠叔有话尽管说就是……” 忠叔直接道:“世子爷,就在刚刚,咱们埋伏在京师里的暗探来报,说是自从出了杨洁被抓之后,敬国公府派出的探子不减反增……” “什么?” 少年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书房正中央来,踩着上面陈旧的地板缓缓踱步。” “看来他是起疑心了……”良久,少年才转身看向忠叔,轻声道。 忠叔点头不迭。 少年见忠叔与他意见一致,眉头皱了起来。 “依老奴看,咱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南边有吴江领兵,您尽可放心,眼下您最重要的,是保住您现在的身份,万不可暴露了…” 少年踱步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先把人手撤掉些,先看看安远侯和大昭王会作何反应再说吧!” 忠叔低头应诺。 …… 茂州。 阴雨仍旧连绵不断,整个茂州都浸润在凄风苦雨当中,天地也因着黯淡了几分。 此时的茂州驿馆安静一片,只有雨珠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和木门轻轻关闭的吱呀声。 周雨安抵住木门,无声嘱托了守着的侍卫两声,就转身顺着长廊向外走。 刚刚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卫长随后跟上。 “大人,世子现在有没有……” “已经同意了!”周雨安转头看向侍卫长,心中颇松了一口气,“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总算骗过了他。” 侍卫长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晚大王子在十三王子室内遇害,虽说是他们这百余护卫此番护送的真正目的所在,但突然出现且涉及其中的安远侯世子,却着实让侍卫长慌了神,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还好。 还是周雨安率先反应过来,立即下令将十三王子和安远侯世子就被分别看押了起来。 周雨安虽只是太监,但他在几人中身份最高,且常年跟在惠崇帝身边,见识并不比一地长官低,刚一见到室内的状况,就立马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依他来看,那时最重要的就是要稳住安远侯世子,并尽快将他送到京师里去。 而目睹这场“谋杀案”现场的仆从们,也都被严格看管了起来。 这些都是此案的人证! 至于茂州知州,早已吓得不能自已,只顾着哀嚎他要完,半点忙也帮不上…… 想到这些,侍卫长看向周雨安的眼神更加恭敬。 “多亏有大人在,若是只余下官一个,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好……” “大人这话就见怪了!”周雨安摆摆手,笑的和煦。“我等都是替陛下办事的,自然要相互扶持才对……” 侍卫长低头,直称惭愧。 周雨安与他客气了几句,就压低声音,严肃问道:“事不宜迟,之前请侍卫长安排的事,不知现下如何了?” “已经妥当了!” 侍卫长低声应道,“人选已经找好,大人明日一早带着他按照既定的路线往京师走就是……” “不!”没待他说完,周雨安就直接否定道,“一会儿趁着天黑,咱家就直接带着队伍走,不用等着明日早上……” “这……” “按照我说的做吧!”周雨安的语气不容置疑,“安远侯怕是早就得到消息了,若要等到明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可这趁夜赶路的,还真是闻所未闻,会不会让人以为……” “呵呵……”周雨安笑着摇头,“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咱们知道,安远侯也知道,特殊之时用特殊之法,才更能让人相信不是?” 侍卫长听此一说,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是下官思虑不周。” 周雨安也不啰嗦,接着问道:“护送世子的那几人,可靠吗?那路线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大人放心!这几人均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手段不在话下,世子有这几人带着,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因那路偏僻坎坷,世子怕是要受一番苦楚了……” 周雨安冷哼一声,道:“苦楚?他最好祈求安远侯不胡作非为,要不然,有他的苦楚受!这些算的了什么,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将他送到京师里去……” 侍卫长也不质疑,唯唯应诺。 周雨安见他如此态度,面上才和缓了些,道:“大人不必放心,世子这一出纯属意外,本是咱家不该添乱往驿站里住……” “与大人无关!”侍卫长推脱,“全是下官看管不周。” 周雨安见他如此说,心里松了口气,又安慰道:“大人尽可放心,你此番是阴差阳错办了好事,等回了京师,咱家必定在陛下面前替你好好美言几句,这升官是肯定的了……” 侍卫长一喜,连连致谢。 外头雨声不住,这驿馆几人将来的去想却在两人三言两语中被定了下来。 第252章 笑料 大王子被杀身亡的消息,已经分别递到了大昭和京师。 侍卫长带着人手留了下来,好好收敛了大王子的尸首,并将十三王子关押在驿馆里,时时刻刻有人看护着,专等着大昭那边派人来接。 至于周雨安,则带着队伍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路线兵分两路,向北而行。 历经一个半月的时间,当周雨安所带的队伍还在晃晃悠悠向北、且被安远侯派的人堵截在归州时,那边由暗卫护送着的安远侯世子则早就被带回了京师。 此时京师已经大雪覆地,寒冬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北风呼啸,雪粒被强风裹挟着,打着转儿,绕着圈儿,散落在地面上,屋脊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虽洁白晶莹却也显得单调无味。 知园里却不会有这样的尴尬。 园子里的红梅,迎着寒风朔气,顶着鹅毛大雪,一夜间绽放。 红白相映,白雪衬的梅更红,红梅映照着雪越发无瑕。 尤其知园里红梅连片生长,这景色就更为壮观。 陆烁此时却无心欣赏这些。 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挺直了腰背,追问他身边的少年,道:“然后呢?” 这少年长身玉立,大冬天却只着一身锦衣,连斗篷都不裹,此时面上已冻得有些发白,他却依旧行走自如,半点不叫冷。 典型的青春期装逼少年! 正是孟春。 自孟侃全身而退、归了京师之后,孟春就卸下了一桩心事,面上那一抹忧郁也随之飘散了。 此时他脸上带着鄙夷的笑,道:“然后?然后这位世子竟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向陛下请求,想要纳了那位承徽,这种有碍皇室尊严的事,陛下自然不准,可你猜怎么着?” 孟春挤挤眼,促狭的看着陆烁。 陆烁极为配合的表示了疑惑。 孟春就停下脚步,神秘的笑了笑,卖了会儿关子。 眼见陆烁耐心尽失,他才道:“太子殿下却在陛下发怒之前,主动将这位承徽送予了安远侯世子,说安远侯替陛下守着滇南,是大齐功臣,陛下待安远侯如兄弟,他自然也要效仿着,善待世子才是,女人如衣服,送便送了……” “这可真是……” 陆烁吸了一口凉气,无言以对。 轩德太子想揣摩惠崇帝的身份不错,但送女人这事,未免做的有些过头了。 陆烁几乎能想象到惠崇帝的表情。 果然,“陛下气的,那脸色,我坐在父亲身后,就瞧着殿上鸦雀无声,没一个人敢插嘴……” 陆烁摇摇头,对轩德太子的这种做法,他们是臣是民,不可随意评论。 安远侯世子却不同了! 想到他自来京师之后的种种可笑行径,他不由笑着感叹了句,“乐不思蜀,乐不思蜀,说的就是这位世子了!” “可不是!”孟春也笑。 惠崇帝如今将安远侯世子安排在早先的成王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但成王府是什么地方? 虽有亭台高阁、园池路苑,却不过是做华丽的牢笼罢了! 安远侯世子却单单在里面住了几日,对惠崇帝的态度就彻底转变,只当陛下是他的恩人亲故,半点警惕排斥都没了。 甚至直呼京师好过滇南! 朝臣们原先还以为这世子是故意装的,想要以此骗过众人,谁知后来经孟将军一说,才知这正是安远侯世子的常态。 倒是给京师各家平添了笑料! 眼下安远侯还在滇南与大昭纠缠、寻求和解,若是知道他儿子在京师有这种想法,不知会作何反应了。 两人说话间,那边的几名侍女正在从梅树上剪着几支造型独特的红梅。 前几日红梅含苞待放时,陆烁就下帖子邀了同在府学读书的几名同窗来,共赴陆府举办的赏梅宴。 说起来,自姜府那一次之后,这已不是陆烁第一次办宴了。 而他与孟春独自出来,一来是刚刚在宴上斗琴败了、被罚了出来折梅,二来也是想趁机散心闲话。 素手纤纤,被那红梅映衬的越发娇嫩,侍女们剪了好一会儿,才足够插满一瓶。 见这些都妥当了,陆烁才带着孟春转身往前院走,身后两个小厮抱着两束红梅,迎着风雪跟在后面。 “…这个蒋旭,实在是过分,开口嘲笑闭口讥讽,真是好大的脸!刚刚宴上所说之话实在是过分……也亏得苏兄大度,若不然,怕是当场就要翻脸,你这好好地赏梅宴就要毁了……” 两人边走边说,孟春又开始吐槽起来。 孟春口中的“苏兄”,正是原先被陆烁怀疑过的苏成。 杨洁已被抓获,陆烁没了疑心,加上二人同在府学读书,如今关系倒是极好! 苏成为人极为端,学问也颇深,陆烁与他同在府学中学了一阶段,深觉两人差距并不大,甚至若非自己有名师教导,说不定还要差上一些。 有了这样强的对手在,陆烁觉得他这一阶段读书也越发有动力起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兄出身寒微,院试时却一鸣惊人,在府学里更是连连被教授赞扬,遭人记恨在所难免。” 陆烁摇摇头,神色如常。 “不过这蒋旭此番举动确实是做的过分,轻易嫉恨已非君子所为,更何况他还口出恶言,实在有失斯文!我刚刚在宴上规劝他那一番话,虽起了些作用,想来下一次他依旧会固态萌发……” 陆烁还没说完,孟春就已激动起来,道:“若非顾忌着他爹和两府的关系,就该狠狠骂上他一顿才好!” 陆烁见他如此激动,倒是理解。 孟春也在府学中学习,与苏成相处不过几个月,关系就突飞猛进,眼下苏成遭人诋毁,孟春若是若是不向着他,那才怪了呢! “你放心!有法子让他比被骂了还难受!” 陆烁笑了笑,靠近孟春低声说了几句,孟春一听,眼睛就是一亮,道:“你可真是蔫坏!” 末了又摇摇头,道:“不过这样正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若是斥责他,不定他会怎么记恨你呢……不过你放心,下次孟府办宴,我自然也不会请他!” 陆烁点点头,两人就迎着风雪向澹梅轩走去。 第253章 岁考(月票100+) 京师位置偏北,临近年关,风雪一日比一日急,夹道上、屋顶上都积着厚厚的一层,冷风浸骨,街道上却一日比一日热闹了起来。 陆叔每每乘着马车从一条条街道上走过,总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小贩支起摊位,卖红皮对联的、卖灯笼的、卖糖人的、卖油茶酥果糖麦片儿的……一应俱全。 街道上的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摩肩擦踵的,在一道道摊位前流连。 年味儿是越来越浓了。 敬国公府亦是如此,府中各处都昭示着新年的气息。 陆炘就是在这个时候回了家。 相较于半年前,如今的陆炘就要谨慎守礼多了! 不再同往常一样招猫逗狗、气焰嚣张四处惹祸,甚至私下里见到陆烁时,也是一副安份和善的姿态。 罗氏很满意,陆昉很欣慰,至于白氏,仍旧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不疏远也不亲近。 但瞧着陆炘闪烁晦暗的眼神,陆烁却觉得他真心改过的可能性并不大。 不过陆烁却无暇顾忌这些! 虽然年关将近,但他如今要准备的东西却有很多。 一来要准备二月时的岁考,二来开春之后,他就要跟着卫夫子往魏州求学去了。 此去虽路途很近,但为着能专心读书,他中途并不会回京师来。 这一去就是一年,袁氏左牵右挂,忙前忙后的为他收拾四季衣裳、选拣合适的随从,陆烁少不得要跟在身边做个参考。 但他虽忙于这些,却是眼明心活,外头的消息照样一个不漏传了进来。 眼下最热门的,还是安远侯与大昭之事。 自大王子出了事开始,消息传到大昭,大昭王悲痛欲绝,据说是数度晕厥,端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兮兮。 十三王子被大昭王派人接了回去,直接就被降职赐死,不过迫于小王妃求情、加之大昭王对他也慈心昭昭,最终只是以贬为庶人为结局收场。 不过,有他那些哥哥在,想必被贬为庶人的十三王子日子绝不会好过。 大王子之死,这本算得上是大昭的内斗!但因为中间还牵涉到一个安远侯世子,那性质就又有些不同。 为此,大昭王作为属国之首、也是此案的被害者家属,在处置了十三王子之后,多次上折子到惠崇帝案前,哭诉丧子之悲,请求惠崇帝命令安远侯交出曲玢、给他个说法。 安远侯对此也是头疼。 他知道此事必定有惠崇帝的手笔,但别说他查不到,就算他暗中给大昭王递消息请求私下和解,却依旧被大昭王死咬着不放,非要他给个说法不成。 至此,安远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昭王这是典型的借机敲诈。 大昭王儿子众多,大王子虽优秀,但对这些蛮民来讲,死了一个并不算什么,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大昭王不看重儿子,安远侯可不行! 安远侯世子虽招了大祸,却依旧是他的心头肉,如今他人在京师呆着,还不知是生是死、受苦否?安远侯只觉得心急如焚,绞尽脑汁想尽快将他接回来。 不过惠崇帝却不放人,美其名曰保护曲玢,实际上却是借机软禁,将曲玢与那个不知真假的成郡王全部扣押在京师,以控制滇南局势、并借机找到可能蛰伏在暗中的成王余孽。 可怜魏玢这个智障,愈发乐不思蜀,竟整日快活似神仙! 安远侯无法,只得想尽办法应对大昭王。 不过这事这样轰动,整个大齐都盯着滇南看,安远侯想要用朝廷的东西来补偿大昭王,几乎没有半点可能。 当真是棘手…… 惠崇帝对此自然十分高兴! 据陆昀所说,近几日来他在朝堂上笑影重重,对官员也宽和仁善许多,可见他对着结果的满意程度。 陆烁将这些前前后后听了个遍,只觉得无语。 这个大龄世子,可真够坑爹的! …… 大昭与安远侯的扯皮还在继续,京师却丝毫不受影响,新年在众人的期盼中姗姗而至。 一个热闹而又喜庆的年! 年关之后,时光飞速略过,转眼就到了二月。 岁考终于来了! 岁考,顾名思义,一岁一考! 岁考是各地学政每年对所属道、州、县所有生员、廪生进行的考试,并根据一地考试成绩优劣酌情赏罚。 考试结束后,学政会按照成绩依次补缺廪膳生名额,先补廪膳生、次补增广生,所有考生共分六等,一二等给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廪生、生、增广生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黜革。 廪生有每月六斗米的补贴待遇,增广生则无,关系到切身的利益,自然十分的受重视。 尤其对于出身寒微的学子来说,这六斗米虽少,省省俭俭,却足够他们用上一月有余,更显得珍贵。 当然,对于世家子来说,这自然就无足轻重了。 但因这岁考是历届秀才中的佼佼者同场竞考,不争馒头争口气,真正甩脱不考的实在是不多。 故而,这岁考人数虽少,级别虽低,紧张程度却不亚于院试! 二月的阳光温柔和煦,轻轻地洒满大地,春风似剪刀,一剪一剪,剪得枯藤绿了,柳叶新了,河冰消解了,春日跟着来了。 不过气候却依旧凌冽,一如刚刚过去的寒冬。 陆烁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大氅站在宽敞的广院内,春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直直吹过来,吹的他浑身一抖。 他抬头向前边望了望,就见队伍依旧很长,里面有陆烁熟识的、也有往届的禀生、生员,看来要进到考院内还需要一段时间。 严寒加上无聊,陆烁等的有些泄气。 巧的是,没过一会儿,身后就来了一个熟人。 陆烁转头看去,正是苏成。 苏成身子单薄,穿的更是单薄,与孟春的装逼不同,苏成如此纯粹是家中银钱不足。 陆烁与苏成关系还算不错!此时见他瑟瑟发抖,却在寒风中强撑着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忙吩咐清泉从考篮中另外取出一个暖炉来,接过并交到苏成手上。 苏成待要推脱,陆烁忙劝他。 “一会儿考试时间可不短,你穿的这么单薄,如何撑得过去?还是拿着吧!可不能跟自己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苏成面上有些讪讪,不过他却不扭捏,道声谢就直接伸手接过了。 第254章 亲事 陆烁为免他尴尬,转而提起其他的事,两人就此聊了起来。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真的很奇妙! 有的人经年相处,最终却依旧是相看两厌,有的人不过是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却如同交往多年的老友,彼此心照不宣。 至少陆烁此时是这样的想法。 他与苏成虽是同窗,同在府学中读书,但之前从未单独相处过,像如今这样的闲聊更是从未有过的。 不过一聊之下,他却发现,他们二人竟有一种诡异的投契感。 似乎他说些什么,这苏成都能接上,并且讲的头头是道…… 这样的人,若不然就是长袖善舞太善交际,若不然就是真正的学识渊博涉猎广阔。 很显然,虽然这苏成出身贫寒,陆烁却更愿意相信是后者。因为照着苏成往日的木讷老实来看,要说他会使心机耍手段,很显然是不可能的。 两人相谈甚欢! 陆烁也对苏成有了新一番认识,见他为人温润有礼、说话理据分明、广征博引、论古说今,对他敬佩的同时也起了相交之意。 闲聊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前面的队伍就全都消失不见。 轮到他们进场了。 陆烁和苏成相互拱手示意一番,就拿着考牌,找到各自的座位坐下。 府学考院的屋子里并没有火墙,天气较冷,陆烁边抱着手炉取暖,边打眼扫视四周。 就见他所在的考场内人数并不多,约五十人左右,大多是在府学中的同窗,因相互都认识,大家表情放松,并没有科举考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考卷很快就发了下来。 考场上恢复了静谧,除了翻考卷是哗啦啦的响声、以及考官来回走动的声音之外,半点杂音都无。 检查、审题、做题,交卷。 一路下来,陆烁做的很顺畅,时间刚过半他就全部做完了,后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随着考生一起交了考卷,出了考场。 …… 岁考因人数不多,成绩出来就很快。 不过十天的时间,府上的管事就从外面的榜单上瞧到了陆烁的名次。 “小的瞧了榜单,您排在一等第三名…” 管事的表情略微有些沮丧。 因为陆烁前三次科举考试皆为案首,这次一个小小的岁考却排在了第三,他担心陆烁少年心性会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谁料陆烁面上却一片淡然,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异样。 管事见他如此,心里有些打鼓,末了又添上一句,“这一等里多半是往届的廪生,前面的一二名也都如此……” 陆烁听出了他的劝慰之意,笑着摇摇头,也不解释,只道一句知道了,就让他下去了。 其实他还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失落肯定是有的,但先前府试的那一出就让他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保持一颗平常心,不骄不躁,才是一个合格的考生应该秉持的态度。 等管事走了,陆烁又运笔练了几张字,这才呼出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转身向外面走去。 外头天空渐呈黛色,夕阳缓缓地爬了下去,由近及远俱是花红柳绿一片,间或虫鸟啾鸣,端的是一派好春光。 陆烁站在廊下,瞧了会儿院子里种着的垂丝海棠,想了想,就移步出了院子。 清泉连忙抬步跟上。 “少爷是要往凝柳堂去吗?” 陆叔点点头,听清泉欲言又止,不由转头看向他,道:“怎的?难道娘还没从琦园里回来?” 清泉微微颔首,脸上笑的促狭,道:“朱衣姐姐才刚从后院回来,说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全都被老夫人留了下来,说是要请她们用了晚宴再走!” 居然还没散! 陆烁有些意外。 清泉见陆烁面上怔愣,斜眼挑了挑眉,笑看着陆烁道:“少爷,您说老夫人把这些人都留下来,不会真的瞧中哪家的姑娘了吧……小的可听说了,老夫人这次特意找了家风严的几家,说是这姑娘只要长相端庄即可,最重要的是心性……” 陆烁回过神来,待听清清泉话中的意思,不禁抬起扇子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又多嘴多舌!” 心里也跟着笑了笑。 陆炘翻了年就已经十四岁了,在眼下这个年代,早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若不是上年因事耽搁了,怕是早就定了下来。 故而,今年陆炘回来,罗氏就着急起来,从年前就一直张罗着给他相看姑娘。 虽没透露,陆烁也隐隐听说,罗氏的条件十分简单,不关心姑娘长相,只看中她人品。长相只要过得去就行,但给陆炘择的是敬国公府未来的宗妇,人品上可断不能马虎半分! 罗氏的考虑于当下这个世道来说时十分明智的,不过陆烁却觉得,罗氏这番举动也表明,她心里对陆炘始终还是不放心的! 想完这些,陆烁笑着摇摇头,不顾身后清泉装出的哀嚎声,转身又回了自己院子。 夕阳西垂,一眉弯月斜斜的挂在树梢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琦园的宴会才算彻底结束,欢声笑语都终结于夜幕当中。 袁氏带着丫头婆子回了凝柳堂,才刚刚坐下来,就听外面小丫鬟报说陆烁来了。 “快让他进来!” 袁氏坐在罗汉床上歇气,听丫头如此禀报,连忙应了一声。 “娘……” 没待丫鬟来请,陆烁就直接进了内室。 袁氏看到他,面上笑的慈祥,柔和的能滴出水来。 这与往常又大不相同。 陆烁见袁氏如此,知道她是想到自己后日就要离开,心里不舍。 陆烁心里也是一酸。 毕竟自来了这个世上,一直是家人在身旁爱护他、鼓励他,他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却早就将陆昀夫妇当成了亲生父母,想到即将要离开,虽只是一年,陆烁心里也有了些伤春悲秋的愁闷之感来。 但他知道,读书应举,是他这世身为男儿必要走的路,他享受了这个家带给他的种种便利,就也要担负起顶立门户的责任来。 “快坐下。” 袁氏见陆烁进来,忙招呼他到一旁坐下,又嘱咐袁妈妈道:“妈妈快将那单子拿过来,让烁哥儿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第255章 爹娘 袁氏所说的这单子,上面写着的正是陆烁此番前往魏州所要带的东西。 陆烁听她提起这个,抿抿嘴,道:“有娘亲自看着,怎么会有遗漏?儿子再放心不过,就不必劳烦袁妈妈再走一趟了……” “这算什么劳烦,老奴去去就来……” 袁妈妈笑盈盈应道,说着,不及陆烁阻止,就直接转身出去了。 袁氏见陆烁伸手指着外面,一副要出言阻止的样子,忙拍拍他的手,道:“物件衣服这些日常东西娘都给你收拾妥当了,但文房四宝那些却都是你日后时常要用的,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现在仔细看看,也免得日后到了魏州发现疏漏……” 陆烁听她说的有理,就点头应下了。 但当袁妈妈将那长长的单子拿来时,陆烁还是有些吃惊。 “这也太多了吧!” 陆烁有些无奈,苦笑看着袁氏,道:“娘是要把家里搬空给儿子带上啊……” 他此番到魏州,是去求学的。 苦学苦学!古人喜爱故意找苦来吃,以求磨练自己的意志。 这种做法,现代的时候尚且感受不到,但自来了大齐、自入学读书开始,陆烁日渐觉得此话有理! 再者,袁家本就是他外家,桃山书院又是汇聚各地各阶级学子的地方,若是他刚一到那地方就露富,岂不是要让人对他第一印象就不好? 毕竟,古人可不是现代人,现代许多人信奉有钱就是爹妈,古代人却更重风骨,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表现出来的现实却是清贫乐道比豪富骄奢更受欢迎些。 故而,陆烁看到这些都东西,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妥! “什么搬空不搬空的!”袁氏笑骂道。 “看着多,用时少!大家公子便是外出游玩,都要带上一摞车的行礼,这些东西还是娘特意缩减下来拟定的,算不得多……” “这……” “带上吧!” 袁氏笑着制止,如同幼时那样轻轻摸了摸陆烁的鬓发,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只听她道:“那虽是你亲外祖,但到底不比家里,东西带齐些,到时候……” “这是怎么了?” 袁氏话还没说完,外头就突然响起陆昀的声音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烁刚一站起身来,陆昀就已从外来到近前。 “爹。”陆昀拱手行礼。 陆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目光却纠结在那张长长的单子上。 他从袁氏手中拿过那单子,大致扫了一眼,那边袁氏就开始念叨:“你说说他,这才多少东西,他就嫌多。到时去了魏州,住在他外祖家里,总要不方便些,还是样样都备齐全的好……” “夫人。” 陆昀听到袁氏的话,摇头笑了一声,面上显得有些无奈。 “东西备的倒是不算多,但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洋灰皮、雀金呢……这些东西如何能在书院里穿用?” 书院本就是清净读书的地方,学子们历来都是一身儒衫了事,袁氏备下的这些东西却实在是过于华丽体面,于书院来说有些格格不入。 见袁氏要说话,陆昀摆摆手,坐到她身边,继续道:“桃山书院院规如何?你是老师的女儿,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书院里明文规定,学子必须着同一儒生服,你准备的这些,在里面根本没法穿用,带着岂不累赘?” “我自然知道!” 袁氏总算寻到了说话之机,她道:“可烁哥儿定然是要住在袁府里面的,日常的穿用怎能少的了这些?” 陆昀听罢摇头,道:“谁说烁哥儿要住在袁府了?” 见袁氏惊讶的望着自己,陆昀笑了笑,也不解释,直接道:“让他住在书院,不单单是我的意思,几日前岳父的来信上也已经同意了!” “爹竟然同意了?” 袁氏声音里讶色更浓,道:“他才多小,独自住在书院学舍,如何妥当?不行不行……还是得在袁府里住着才好……” 陆烁听着爹娘你来我往所说的话,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心里就有了主意。 “娘,我看爹和外祖父这安排极好,儿子住在书院,既清净利于读书,又能跟同窗多相处联系感情,于读书举业甚至日后为官都有好处……” 除此之外,袁家虽是他外家,但子嗣昌盛、人口也多,人多事就多! 且听袁氏说过,因为往日的旧事和迟迟未曾分家的缘故,几个舅母一直关系紧张。 关系紧张? 能让袁氏这样说的,显然就不止关系紧张这么简单了! 并非每个舅母都同陶氏那样心宽仁善的。 陆烁想到。 陆烁只想一心读书,可不愿陷入到袁家的宅斗中去…… 见他话说完,袁氏眉头越皱越紧,陆烁不由保证道:“您放心,我定能照顾好自己……” “你这么小,我如何能放心……”袁氏慈母心肠,又开始念叨。 见袁氏担忧个没完,陆昀肃了面容,道:“怎么不能放心!当年我到桃山书院读书时,岂不也是一样的年纪?且那时我跟袁家半点关系都无,比起烁哥儿来还要不如,还不是照样好好的?” 见袁氏神情微愣回忆起来,陆昀软了声音,道:“更何况,还有两个小厮以及长风夫妻跟在身边照顾……” “这儿女大了,总要放手让他自己去体会体会世情的,不然如何能真正长大……” 在陆昀父子俩的劝说声中,袁氏总算点头同意,并放下一桩心事。 三人择择捡捡,最终敲定了要带的东西以及随行的人员。 等安排妥当了,陆烁才趁着夜色往前院走。 一路上,陆昀所说的话不断在他脑中闪现。 “当友爱同窗,敬重夫子……” “当勤勉刻苦,不负光阴……” “当谦而不媚,傲而不骄……” …… 这些话字字千钧,承载着的是一个父亲对临行的儿子如山般的爱。 陆烁想着想着,心中的信念更为坚定,双眼却在不知不觉中泪盈于睫。 娘的柔软爹的厚重,这辈子他都有幸体会到了! 真好。 第256章 离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陆烁要离京的日子。 魏州位于京师西北,一路上尽是旱地,并无水路通行,故而陆烁等人只得选乘马车。 虽是如此,但因为魏州距离京师并不算远,马车行快一些,只需三天就能到达,倒也不算熬人。 这日,陆烁早早就醒了过来。 他和陆昀夫妻一同到松鹤堂陪罗氏用了早饭,这边才刚放下碗筷,外头袁妈妈就来报,说是所有行李都已打点妥当,时辰已到,可以准备上车出发了。 罗氏与袁氏听到这个,立马哭成了泪人。 两人由下人搀扶着,一直送到了仪门处,拉着陆烁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把他留下来才好。 “…到了那边,一定要先给家里寄封平安信…” “…日常要吃好穿好,切不可委屈了自己…” “…遇到什么困难,直接跟你外祖父言明,可别什么都自己忍着…” 如此云云。 周围丫头婆子也跟着低声哭了起来。 陆烁本来还没甚感觉,见她们如此,受到感染,鼻头也有些微酸,他暗下涌动的情绪,耐心安抚她们,婆媳两个每说一句,他就要点头道一句“知道了”,以此来安她们的心。 这场话别持续了很久,还是陆昀眼见时间到了,再也耽误不得,就开口劝了起来。 “…时间到了,还是让烁哥儿尽早出发吧,免得耽误了,还要多赶一夜的路……” 婆媳两个听此,心中依旧不舍,却也知道陆昀早年时常来往京师魏州之间,对路程十分了解,生怕让陆烁多行夜路,就收了泪,不再说什么挽留的话。 袁氏扶着罗氏,拿帕子给她拭泪,那边车夫牵了马车过来,陆烁跪在地上,冲罗氏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就转身毫不留恋的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外行去。 后头的帘子放了下来,遮住了外头的景色,也挡住了后头袁氏等人不舍得哭音。 …… 马车一路行的既稳且快,等到了第三日午时的时候,陆烁一行人就已到了魏州境内。 车子在一座茶棚前缓缓停了下来。 白管事从后头走过来,对陆烁道:“少爷,咱们已经进了魏州,照先前的速度,约莫再行两个时辰就能到桃山书院了,时间不赶,老奴看前面有个茶棚,您在车中坐的久了,不妨下来歇歇脚……” 陆烁确实坐的有些腿麻,听白管事如此说,就点了点头,带着清泉修竹两个从车上下了来。 两个车夫靠着路边停了马车,白管事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棚里,点了几碗热茶。 陆烁就站在原地,微微打量了几眼四周。 就见此处半面环着青山,地势稍微有些封闭,茶棚就建在山脚下,看着很是陈旧,应该有些年头了。 棚下摆着几套桌椅,背对着他零散的坐着几个行人,看装束,有临时来此歇脚的,但大多是些过路的客商行人等。 陆烁看了一会儿,白管事就已点好了茶水,招呼着陆烁等人过去。 茶水微褐,喝着有些苦涩,勉强能入得口,行在外面,自然不好多讲究。 陆烁喝了几口,那边长风就已经从马车上取下一个食盒来,里面装着的是些路上买来的干粮,陆烁让白管事四下分了,几人就了茶水直接吃了起来。 “牛肉、乳饼、肚羹哎~又香又热乎的牛肉、乳饼、肚羹哎~” 几人正慢慢咀嚼着手里的干粮,就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吆喝声。 声音越来越近,很快陆烁就看清了他的真容,是个穿着短褐的货郎。 陆烁不禁有些奇怪。 这里建个茶棚倒是可以理解,此处人来人往,建个茶棚既方便了行人、又能给茶棚主人带来些营利,自来这大道上都缺不了这个。 但这突然出现的货郎道着实有些奇怪。 陆烁看他的方向,正是从他们刚刚来时的方向过来的,可他们行了一路,前面那段几乎荒无人烟,这货郎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这样想着,陆烁转头看了茶棚店家一眼,就见相比之前来说,此时他脸憋得通红,面色有些难看。 陆烁眉头皱了起来。 这茶棚只经营茶水和些干粮生意,那货郎所买之物与他并不冲突,他面色如此难堪是为哪般? 莫非…… “这位小哥,你这肚羹如何卖呀?可还是热的?” 那货郎才一坐下,就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上前去,笑嘻嘻的问了一声。 陆烁看过去,就见是之前一个书生的随从。 “少爷。” 正在这时候,清泉转头看向陆昀,道:“要不要买些牛肉、肚羹来,这饼子嚼着实在难以下咽……” 陆烁还没开口,白管事就直接低声斥责他道:“挑三拣四,哪那么多事?吃你的吧!” 陆叔就抬头看了白管事一眼。 一路上白管事都没阻止清泉买过干粮之类,眼下如此行事,莫非他也有怀疑? 清泉让白管事说的一愣,再看陆烁也是一副沉思不言语的样子,不禁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言。 “少爷,老奴看那货郎有些蹊跷,像是行仙人跳的……” 白管事不再管清泉,低声对陆烁到了一句。 陆烁微微点头,“我也有此猜测。” 或许,还不知这货郎一人。 “看那店家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似乎颇为忌讳,可见他们人数不少,咱们虽带了四个护卫,但能不能抵挡得过且还说不定……依老奴看,咱们不如先作不知,静观其变吧!” 陆烁闻此,微微点头,眼睛却向那货郎瞟去。 货郎已经笑呵呵的给那小厮盛起肚羹来,又切下来一小块牛肉,递与小厮。 小厮欢欢喜喜的端着东西回到了那书生身边。 等书生主仆两个用完了肉和羹,坐在茶棚里的几个货商模样的人有些忍不住,双眼开始直勾勾的盯着那货郎带着的东西瞧。 不过依旧没有人动。 大家常年行走在外,什么骗局没见过,那吃食第一碗正常第二碗藏毒的,也不是没有。 但显然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经验丰富。 很快就又有一个小厮向那货郎方向走去。 又是个书生的小厮。 陆烁暗自摇头,正想着要不要开口提醒,就突然听到一管惊喜的声音。 “张兄——” 第257章 杀杀杀 陆叔循声望去,就见发声的是背对着他而坐的一个年轻人。 而他口中的“张兄”,就是那个才派了小厮去买吃食的书生。 这书生被他叫的一愣。 周围围观的人、包括陆烁在内,也都是一愣,旋即就是恍然,看向那货郎的眼睛开始闪烁起来。 这两人相对而坐了许久,若要相认早就认了,何苦等到现在? “李兄,原来是你!” 书生很快反应过来,抖抖索索走到年轻人身边,想装作惊喜的模样,眼下的境况却使他喉咙干哑,似卡住一般。 陆烁就见他身子微微一抖,眼睛才要瞟向那吆喝个不停地货郎,就被他对面那年轻人几不可查的摇头动作阻止了。 货郎虽然忙着手中的生意,眼神却没忘盯着这边,见年轻人的一声叫喊使得在座各位的脸色都变了,也不再伪装了,一双眼犹如阴毒的鹰隼一般盯向那年轻人。 看来这货郎是不打算忍了。 陆烁心道。 这茶棚里坐着的富商很多,侍从之类的却少,正是劫财的好对象。 刚刚店家见到这货郎,虽面色难看却并不惧怕,可见这些人平日即便杀人越货也都是背着人干的,且目标小,所用的就是用食物迷晕等等手段。 但现在这货郎这么容易就被惹怒了,弃了诱引的法子,可见他是打定主意要干一票大的了。 想到这里,陆烁与白管事看着对方轻轻点点头,相互示意一番,一旁的四名侍卫也跟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哎——你这人……” 伴随着陶器破裂的声音,那小厮指着货郎尖声喊了一句,只是还没等他说完话,货郎就突然在他面前亮出了大刀,把他要发的嗓音全都卡在了脖子里。 “杀人啦——” 小厮吓个半死,反应却极快,连滚带爬的跑向了人群这边。 那货郎压根没将这小厮看在眼里,见他逃了,也不阻止,只一脚踢翻了摆在眼前的碗碟,挥了挥手中的大刀,冲着人群大喊一声,道:“格老子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 这话一出,后面的群山缝隙里就突然窜出几个人来,各个满脸横肉,有的脸上带着疤,尽是些亡命之徒。 他们毫不犹豫,扬着刀就往茶棚方向砍了过来。 这是闹了土匪呀! 一见这架势,茶棚里坐着的人顿时就慌了神,许多慌忙四散着跑开,不时有人惊叫一声,场面十分的混乱。 只是这劫匪距离人群并不远,又哪里来的及呢? 一、二、三、四…… 陆烁冷静扫视了一番,见只有十来个人,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这几个人,还是能应付得了的! 陆烁正琢磨着该从何处下手,就突然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 “大家别乱,现在人人都躲不过,与其等死,不如把带着的家伙亮出来,拼上一把!” 开口大喊的正是刚刚那年轻人。 他这话说的大声,却只有几个人纹丝不动坚定站在他身侧,至于其他人,逃的逃,跑的跑,半点都不听从。 他们中的许多个甚至心中暗恨,若非这人出声提醒那书生惹怒了土匪,他们哪里用受这罪。 “吃——” 一个土匪嗤笑一声,手中的刀首先向这年轻人砍过来。 陆烁忙给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护卫就提着剑对上土匪。 “噌”的一声,刀剑相撞,护卫险险挡住了土匪的攻击。 他又虚晃一招,脱离大刀压制,紧接着使力挥舞三招,那土匪就被他捅破肚皮,当场毙命。 “啊——” “啊——” 两方人马同时尖叫出声。 只不过一方是惊的,一方是又惊又喜的。 “一起上!” 正在土匪们呆愣间,陆烁大吼了一声。 这一声吼之后,不仅陆家的侍卫,许多方才四下逃窜的路人家丁们也返回来,一同挥刀向贼寇。 很显然第一个土匪的死亡让他们重拾了信心。 噼里啪啦。 呃嗯啊呀—— 两方人马纠缠在一起,场面愈发混乱。 可能是人数呈压倒性优势,也可能是陆家侍卫功夫了得,没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土匪们就已被打的七零八散。 死的死,残的残。 陆烁放下手中的软剑,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还没等他从刚刚的打斗中缓过神来,他们来时的那条道上就又蹿出来二十余名土匪。 跟刚刚这批一样的打扮。 方才那年轻人站在人群中,看到走近的人群,脸色微变,拳头慢慢攥了起来,眼睛却闪闪发亮。 店家早就被今日这番变故吓得躲起来了,刚刚团结起来的人群也开始有些涣散。 这么多啊! 他们着实被吓到了。 白管事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多的人,他们如何对付得了? 难道今日竟要丧命于此了吗? 这些人很快就来到了近前。 很快看清楚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 “大哥——” 一个土匪震惊的回头。 “大哥什么大哥?给老子上,杀死这帮龟/孙……” 原来这就是头头! 满脸络腮胡,上身光着,漏出一块块肌肉来,一看就是个有蛮力的。 再看其他人,几乎也是如此! 可比刚刚那一波看起来难对付多了! 陆烁有些担心。 眼下实力掉了个个儿,悬殊明显,不是使蛮力硬拼的时候。 这些亡命之徒可是什么都不怕的,若是惹恼了他们,恐怕小命不保! 想到这些,陆烁就拱了拱手,高声道:“各位好汉,听小弟一言!打劫事小,伤人是大,各位好汉要考虑清楚,你们只是为财,但若是今日将我们这些人杀了,就再无退路,日后就只能在山上为寇……” 陆烁还没说完,那头头就上前一步,用刀指着陆烁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个毛都没长齐的龟/孙!老子如何干还用你教?……兄弟们,给我立刻上,杀他个精光,给咱们兄弟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这压倒性的气势,已经吓得后面几个人瑟瑟发抖,有些人甚至直接失禁,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尿骚味。 见此土匪们更加兴奋,冲势更猛…… 陆烁不由大汗! 他自然不指望说服土匪,不过拖延时间罢了,谁料这些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方交战了一会儿,客人这一方渐渐败退,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就在陆烁有些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远处又是一阵马嘶和蹄甲着地的声音。 又来人了? 难道土匪又有援兵了? 第258章 巧合? 若当真是一伙的,那他们今日可真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陆烁紧紧抿起了嘴唇。 他手中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眉头一提,竖起耳朵专心听远处的动静。 但对面的土匪却没有因此就减缓向他进攻的动作,反而步步紧逼,一招一式尽是杀机! 他们眼珠暴突,上头血丝涌现,看着既悲愤又恼怒,尽管身上衣衫被陆家护卫们乱刀打的褴褛,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尖刀直接向陆烁砍去。 不砍向那少年,不砍向跑的散落的富商,而是一致地向陆烁攻过来。 原因无他。 只因刚刚陆烁劝说不成,反遭了那头头一顿痛骂。 是可忍孰不可忍! 威胁他可以,骂他可以,但这土匪头子数次言语侮辱他长辈先祖,陆烁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因此,混战刚一开始,陆烁就在两名护卫的围护下,一剑取了那土匪头头的首级。 头颅沾着血,骨碌碌的,顺着地面滚了好远。 陆烁甚至还能看到鲜血掩盖下那头领狰狞的表情…… 陆烁不是头一次杀人,见此面上无半点异色,反而是周围的人,见他如此简单就取了那匪首的首级,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等反应过来,客人们因这匪首的死重拾了信心,土匪们则将血刃攻向了陆烁…… “少爷……” 长风白刀进红刀出,一剑捅死了一人,他回身看到陆烁有些愣神,不由高声提醒。 陆烁立刻回神,甩甩脑袋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猛然举起长剑,再次加入进了厮杀。 不管了! 不论来的是敌是友,眼下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少一双,于他们来说都是有利的。 战况愈酣! 与陆烁不同,方才那少年听到马蹄齐鸣的声音时,眼神却是突然一亮。 是援兵来了! 他身子一松,见围困着陆烁等人的土匪越来越多,想到方才那侍卫的救命之举,不由向挡在他前面的几名客商打扮的人使了个眼色。 其中三人留了下来,继续不动声色的保护着少年,另外几名则离开少年身前,往陆府那边缠斗的众人走去,拔刀加入了战斗。 少年依旧躲在三人身后,一遍拿着包袱看三人与土匪缠斗,一边静等着救援的人马行过来。 嘚嗒嘚嗒—— 人马带起烟尘,终于从山谷中奔腾了出来,停在了众人面前。 陆烁听到动静,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向来人。 就见来的约有百人,身上都穿着常服,但那头领却高高壮壮一脸正色,目光浩然,与眼前这群猥琐的劫匪截然不同。 陆烁的心终于落定了。 “一律歼灭!这些土匪,一个活口也不必留!” 那头领拽住马缰站定,声音低沉,指着一部分人沉声命令道。 这些人穿着青色布衣,低头领命,立刻如修罗般举刀砍向地下七零八散的土匪。 “你们到四周看看,可有遗漏出去的,抓到了无须多问,一律斩杀!” “是!” 一伙儿人就悄无声息的下了马,向山谷处跑去。 此时陆烁早就停了动作,退后到一边,跟那些闻声跑回来的民众站到了一起。 他沉默着听完这人灭口的吩咐,面上不显,心里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尤其当他的视线转向杀人的护卫们,见识了他们手中利落的刀法,心中惊讶更浓。 这些人…… 陆烁低头想了一会儿,就又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头领。 就见那头领虽坐在马上,身子却挺得笔直,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愈发衬的他的眼睛沉寂如湖水,毫无波动。 长得倒是不错,只这双眼睛,瞧着却与记忆中的不像! 陆烁摇摇头,再次转头看向空地上缠斗的那些人,仔细观察他们的招式。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这些人刀法凌厉,很快就将空地上的土匪砍杀了个干净。 虽是如此,却也足够了!陆烁心里已然确认了一件事。 满地的血腥味。 茶棚的桌椅早已四零八落,上面也溅上了点点血迹,瞧着都已废了。 但店家却不以为杵,面上反而有了喜色。 他从后面的干草丛中跑出来,跪在地上,对那头领磕头道:“谢谢大人相救,除了这伙匪贼,小老儿日后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头领听了这话,只微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说,而是打马走到茶棚下的众人面前。 他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先在陆烁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就又看向了隐匿在人群中的那名少年。 陆烁顺着头领的目光看去,头一次正视起这少年来。 这人!想必就是刚刚背对他而坐,出声提醒那书生的少年了吧。 只见他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细长,双瞳如墨珠般嵌在其中,显得明亮有神。 此时这少年抬眸负手,一身儒衫却把他高大的身形衬托的更加挺拔,清瘦如竹,只要往哪里一站,就自成一道风景,引得人转不开视线来。 竟是个少见的翩翩美郎君! 陆烁却无心欣赏! 此时尘埃落定,陆烁再想起方才诸事,心中渐渐涌起疑惑来,越是看这少年,那惑色就愈浓。 方才人人都不提醒那书生、包括陆烁在内,反倒这少年出声做了好人。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想起双方砍杀的情景,再看看眼前紧盯着少年不放的头领,陆烁的怀疑就止也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好心反而惹了反扑,这不算什么,毕竟人人都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但看这头领的表情,分明与这少年认识! 会是巧合吗? 陆烁望望少年,再看看马上的头领,眉头拧的更紧。 “多谢大人相救!” 等头领站定,人群中陆续有人站出来,屈身向他道谢。 白管事也随同道谢。 头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只听他道:“匪贼并未抓干净,尚有往东向逃的,你们若是往东边走的,就稍缓缓再前行,若是向西的,就尽快出发,免得一会儿再遇到些什么,耽误时间是小,丢了命可就追悔莫及了……” 听了他这话,众人再次道谢,接着大部分人就开始收拾东西,妥善后毫不犹豫就向西行去。 陆烁也在这群人中间,他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就抬脚直接上了马车,一行人向西扬长而去。 第259章 同伙 马车依旧平稳的前行。 白管事头一次坐进了前头的马车里,朱衣和两个贴身小厮则守在了车外。 车厢内只余主仆两人。 一坐定,陆烁就问道:“白叔,他们伤处如何了?” “不算严重!”白管事叹口气,安抚道:“伤处虽多,但都不深,且流血不多,并无什么大的危险,等到了地方看过大夫,想必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陆烁点点头,高兴道:“这就好,这些护卫方才一心护着我,这才受了伤,回头定要好好治伤,再多给些赏银……” 方才大乱中,那些匪贼一直攻击陆烁,得亏这些护卫拼死相救,若不然,即便陆烁身手再利落,怕是也受不了他们的前后夹击。 “是这个理!” 白管事应是,就又惆怅起来。 “只是一会儿到了袁府,让袁家人看见了,怕是要心疼了……” 陆烁自然知道白管事是什么意思。 陆烁虽毫发无伤,但临走时袁氏与罗氏两人对他这般依依不舍,若是知道他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匪贼,肯定不会放心的。 陆烁就看向白管事,道:“外祖家倒没什么,只怕这消息传到京师,娘和祖母会受不住……放心,外祖父那里自有我劝说安抚,至于京师那边,等着几个护卫伤处好些再回去就是,您单独报给父亲,娘和祖母定然不会知晓什么……” 陆烁说着,想到方才的事,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白管事迟疑了一阵,才皱眉道:“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咱们可不一定能遮得住……” 死了这么多人,魏州离京师又不算远,肯定会有所惊动的…… 听白管事说到这个,陆烁重又抿抿嘴,眼睛直愣愣看着车帘,沉思起来。 “少爷……” 好一会儿,见陆烁一直不开口,白管事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啊?” 陆烁回神,见白管事面露疑色,双目一沉,也跟着凝重起来。 白管事吓了一跳。 没等他开口,陆烁就沉声道:“白叔,这点你不用担心,依我看,这匪贼的消息不会传出去半分……” 白管事诧异之色更浓,“这……” 陆烁摇摇头,“那伙人自称是魏州州衙的,虽糊弄住了大半的人,但我刚刚仔细看了那些人的招式,跟灵岩寺那回的援兵招式很像……” 白管事吸了口气。 灵岩寺的事他自然知道。 那伙人着实蹊跷。陆昀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他们是谁,甚至那些黑衣人师出何人都没有半点结果。 本以为就此过去了,没想到今日竟又遇上了…… 虽然这伙人是来救他们的。 “不是像!就是!” 没待白管事问,陆烁就又说了一句,语气坚定。 “且我瞧着刚刚那个少年人,像是也参与在其中。” 白管事听他提起少年,一拍脑袋,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那些客商之前分明与他不相识,可是打斗的时候却一直把他护在后面,当时老奴就有点疑惑,现在想想,说不定那山谷有匪贼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且还是故意出声惹怒那货郎的……” 陆烁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道:“白叔,这少年跟那群人说不定是一伙的……现下不太方便,等到了书院,咱们再好好想想,把这事列下来传到京师去,说不定能帮到父亲……” 白管事点头。 确实该如此。 一路都是坦途,加上马车上有伤员,陆烁特意交代了车夫加快速度。 因此,等陆烁一行人到了桃山时,才刚刚申时中,比预想的还要早了半个时辰。 车子稳稳停在了山脚下。 陆烁才跳下马车,立刻就闻到一股泛着桃花蜜的香气。 他抬眼四望,就见远处低矮连绵的山峦上漫山遍野种满了桃树,此时已至早春,桃花一一盛开,瞧着粉红一片,沁人心脾的香气迎面扑来,令人心旷人怡。 “桃山桃山!看这漫山的灼灼桃花,倒真的没说错!” 清泉修竹几个扶着侍卫下来,听到陆烁这话,也笑着附和应是。 几人站在山脚下歇歇脚,走动了一会儿,白管事就对陆烁道:“少爷,时间不早了,从这里进山还要走上一段时间,咱们还是尽快上路吧!免得抹黑了……” 陆烁笑着点点头,提起下摆,昂首走在了最前面。 后头的清泉修竹则又将手上的几个侍卫扶上了马车。 就这样,车夫赶车载着侍卫从大道走,陆烁则亲自背着书箱沿着青石板台阶一级级向上爬,后头跟着白管事及几个小厮。 桃山说是山,倒更像丘陵,山体不高,山路也就十分和缓,陆烁等人行到一半,才刚过了半个时辰不到。 陆烁头上却微微沁出些汗来。 “怪不得书院不让学生乘车骑马进去,原来是想让咱们多看看沿途的景色……” 清泉本就活泼,到了桃山少了拘束,人就更加跳脱起来,见到漫山的红花绿叶、蹦蹦跳跳的小动物,稀奇的不行,忍不住就感叹起来。 陆烁拿帕子擦了擦汗,笑着没有说话。 白管事对读书人敬重,对读书举业一事也格外的看重些,见清泉言语中对桃山书院多有不敬,不禁斥责道:“又胡说!桃山书院乃是读书圣地,各地学子都慕名前来,做梦都想在这里拜师读书……骑马乘车,本是学子们为表尊师重道特意沿袭下来的,怎能容你胡说?你这句若是让外人听到了,岂不是让他们有了诟病少爷的理由?” 清泉见白管事一脸严肃,背地里偷偷吐了吐舌头,却也不敢再多说。 陆烁心情正是好的时候,见他如此,不由笑着对白管事道:“白叔,清泉虽有些口无遮拦,却也知道轻重,在外人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也有分寸……只是他这跳脱的性子不是一日养成的,您训上两句怕是没什么效果……” “就是性子跳脱才要多管管呢!” 白管事语重心长,“日后您住到书院里,少不得要跟人打交道,若是身边的小厮做错事说错话,给您丢了脸,可该如何是好……” 越说,越觉得这话有理,说到最后,竟喃喃说起“早知不该把清泉带来……”的话来。 吓得清泉身子一抖,再不敢不规矩,老老实实跟在陆烁身边,跟个鹌鹑一样老实。 第260章 袁家 陆烁见此,不由哈哈大笑,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几人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就再次起身上路,又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远远就看到前头立着一座五门六柱式的石牌楼。 这石牌楼修建的十分高大,由一整块白石制成,上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浮雕,看着庄严肃穆,却又不会给人以沉重的威圧感。 陆烁来到近前,一眼就看到了牌楼正中央镌刻着的“大学士”三字。 这三个字文字笔力挺拔,雕工遒劲,一看就不凡。 陆烁停下脚,用手指着这牌楼问白管事道:“听闻这石牌楼是外公当年返乡开办书院时,圣上特意表彰下来的,我看这上面三个大字遒劲凛然、结体宽博,莫非是圣上亲自手书下来的?” “正是呢!”白管事笑了笑,“当年亲家老爷年纪轻轻就获此殊荣,着实羡煞了不少人呢……” 陆烁早就知外公袁仲道是个传奇人物,此时倒没有太大的感觉。 反倒是这牌楼上的字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看来惠崇帝也是个毫不逊色的书法名士啊! 因时间还早,陆烁等人并不赶,就在牌楼前站了一会儿,既能歇歇脚,又能观赏这建筑上繁复的雕刻,倒是一举两得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站多久,正当陆烁提起下摆,准备继续往书院赶时,从牌楼右后方就突然走出来几名小厮打扮的人,直奔陆烁而来。 想必这些是外祖父安排来接人的吧! 陆烁看到这些人,心里立马有了些大概。 果然。 “公子可是敬国公府二房长子陆烁陆公子?” 那领头的小厮停在陆烁面前,笑容和煦,轻声问道。 陆烁点头,施礼道:“正是在下。” “太爷听闻公子今日到达,一早就安排小的等候在此,如今终于等到了,公子这就请虽小的来吧!” 陆烁点头,刚要背起书箱,就被这小厮出言劝阻了。 “…今日先行家礼,明日再行求学礼即可,此乃太爷来前特意嘱咐过的…” 他这话一落,后头两个小厮就走上前来,恭敬地从陆烁手中接过书箱。 陆烁见此,倒也不推拒,从善如流的将书箱递了出去,就跟着前头的小厮一同向书院右侧行去。 下了大道,沿着三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向右走了一阵,再转过一片抽出新绿的密林,袁府就近在眼前了。 “这府邸倒是建的稀奇!” 陆烁看到眼前的建筑,不由一声赞叹。 各个房屋建的倒是中规中矩,并无特别之处。 奇妙的在于这建筑与四周的围墙等物的搭配,总体看着竟有一种闲适田园的诗意感,赏心悦目不说,让人见之由心一松。 领路的小厮笑着解释。 “…这是当年太爷归隐到桃山之后,领着人亲自建造的,说是要仿着靖节先生畅意田园…” 陆烁点头,袁仲道虽官位不显,却一直贤名远播,陆烁早就仰慕已久,想着待会儿就要见到他了,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和欣喜。 陆烁边走边看,一路连连嗟叹,等跟着小厮到了仪门处时,他才整容目不斜视的向前走。 陆烁由前来接应的侍女带着进去了,白管事、长风夫妻及几个小厮则被袁府的小厮引着率先去了陆烁的住处。 陆烁挺着腰板,目不斜视走了进去,刚到正院垂花门处,就见两个妇人并几个下人迎了过来。 两个妇人都是三十余岁的年纪、面目端丽。 只一个眉锁愁容面色凄苦、身上只着素衣,另一个则面目方正、装扮雅贵,眉宇间透着几分厉色。 见陆烁走过来,后头那女子面色和缓了些,笑道:“这就是烁哥儿了吧,长得一脸的福相,一会儿老太太见了,可要欢喜坏了。” 那素衣女子闻言只笑了笑,并未作声。 “大舅母,二舅母。” 一见这两人言行举止,陆烁立刻就辨别清楚了两人的身份,施礼冲两人分别道了一声。 外公袁仲道一生清名赫赫,未纳一妾,育有三子一女,都是何氏所生的嫡出。 长子袁通,生来就体弱多病,于十年前就已病逝了,膝下只留一子一女。 一子年二十三,名唤袁文信,娘胎里带的毒,同他父亲一样自幼体弱。 自来这考场最为熬人,因此,他虽满腹的才学,却并未应举,到如今都只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虽如此,却没人敢小看这个多灾多病的少年!只因他年纪轻轻就与祖父袁仲道、叔叔袁达齐名,人称“袁门三杰”,可见他学问之深厚。 袁文信现已娶妻生子,如今跟在袁仲道身边继续读书,准备日后继承祖父衣钵,教授学子。 一女乃遗腹子,名唤袁文沁,刚刚十岁的年纪,与陆烁同龄。 没了顶梁柱,又要抚育一双孤儿弱女,不用猜,这位满面愁容的素衣女子就是大舅母钟氏了。 次子袁达,两榜进士出身,却同他父亲袁仲道一样,早早就挂印而去,回到桃山书院治学授书,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 袁达未中第时,杨氏就已嫁过来,本抱着做官太太的想法来的,谁料袁达年纪轻轻就致仕在家,蜗居在这小小的桃山教书育人,杨氏实在看不惯,夫妻二人因此倒是颇有龃龉,一直不算和睦。 虽如此,但袁仲道规定袁家男子未过四十不许纳妾,因此,这夫妻二人虽相看两厌,但膝下二子一女却都是嫡出。 长子袁文芳,年二十一,上一科二甲传胪,如今在亳州任同知。 次子与长女为双生,同十七岁。 次子袁文涛,已中了举人功名,现在仍在桃山书院中读书,准备下科应试。 长女则早在两年前就已外嫁至他母亲的娘家杨家。 杨氏连生了二子一女,对子嗣不丰的袁家来说等同于大功臣。 因此,据陆烁来之前袁氏透露的,这杨氏虽不顺夫君,又爱掐尖要强,于妯娌间也多有挑衅之处,袁家二老对她倒是颇为宽容和悦。 三子袁正就不必多说,如今在外任职,是这一辈唯一在外出仕的,他家二子一女,除长子袁文季之外,陆烁全都熟的不能再熟。 第261章 花痴 通、达、正、雅,单从三位舅舅及母亲的名字上,外祖父的所求所信可见一斑。 “看看你,自家人何必拘礼!” 陆烁正回想着袁家上上下下的情况,二舅母杨氏就和蔼一笑,拍着陆烁的手道了一句。 若非早就听袁氏提过这二舅母的脾性,陆烁可真难将眼前这温柔妇人与掐尖要强联系在一起。 “礼不可废,这是应当的。” 陆烁再次一拱手,施礼道。 “好了好了!再多礼舅母可就要生气了……” 杨氏见陆烁一表人才,又知事懂礼,听说在京师科举中还连中小三元,心中愈发满意,面上笑的也更加和煦。 钟氏微扯着嘴角站在一旁,维持着她往日的低调,只眼睛却频频看向陆烁,心里思量起来。 几人没什么好说的,杨氏跟陆烁微微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他进了正院,沿着抄手游廊向内走,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正厅门口。 丫头们高声禀告了一句,手中却不停,迅速提起帘子,陆烁就跟着两个舅母大步进了内室。 室内已济济一堂人。 陆烁的视线却独独放在上首的两个主位上。 此时上首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右侧的老人精神矍铄,身形清瘦,花白的长髯直垂到胸前,此时他笑眯眯的看着陆烁,一张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倒跟陆烁先前预想的板正严肃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清名响彻大齐的大儒、他的外公袁仲道了。 “请外祖父安——” 陆烁心中有些激动。 他立马掀起下摆,跪在室内早已摆放好的垫子上,恭敬行了个大礼。 “快起快起。” 见他行此大礼,立刻有人出声阻止,只开口的却不是袁仲道,而是个苍老的女声。 “请外祖母安——” 陆烁没有起身,转身冲着何氏又行了个大礼。 临行前,袁氏心心念念的就是袁仲道与何氏两人,陆烁对他们感情如何暂且不提,但现下见了这两位老人、行了大礼,也算替袁氏尽孝了。 “好孩子!” 陆烁第一次登门,何氏受他这一礼,这是规矩,有了这一礼,才算是正式的一家人。 礼毕之后,何氏再顾不得了,忙摆手让身边的侍女扶他起来。 就是有了这个嗣子,她女儿的境况才好了些,加之袁氏以往的心中多次提到陆烁,都是说他积极上进,何氏先就对他喜欢了几分。 此时见到真人,那五六分立马变成了十分。 她就拉着陆烁的手嘘寒问暖。 陆烁看着她那一张与袁氏酷似、笑意盈盈的脸,顿时倍觉亲切,一一答了她的话,话中又多次提到袁氏,就见何氏眼中逐渐泛起泪光,不过顾忌着明堂中子孙都在,到底没有失态。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烁才转过身继续认人。 一脸方正冷酷、不苟言笑的袁达,清正儒雅、脸色微白的大表哥袁文信,棺材脸的三表哥袁文涛,陆烁一一拜过一遍。 终于到了三舅舅一家。 袁文林自陆烁进来,早就急不可耐,不过碍于一脸严肃的二叔在,他不敢莽撞,只能生生忍住心里的躁动。 等陆烁往他这边过来时,他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避讳坐在他斜对面的二叔这尊大神,屡屡冲着陆烁挤眉弄眼,做出各种怪相。 陆烁背对着身后众人,见袁文林这一脸怪状,强忍着没笑出来,但也学着他眨了眨眼。 这个动作做完之后,陆烁立刻就后悔了。 他感受到袁文林身侧之人冲他看过来的目光。 顺着那视线望过去,陆烁见到一张带着笑意的俊脸。 什么是谦谦君子,什么是温润如玉,什么是端方如竹…… 今时今日陆烁总算是体会到了。 袁正与陶氏长相都极好,袁文季恰恰集合了两人的长处,眉眼唇鼻,无一处不完美,陆烁看着他,只觉得有些眼晕。 他做男子已多年,不单心理上早早就认同了自己的男儿身份,生理上的变化、荷尔蒙的发达,使得他男性特征逐渐明显,原先做女生是个什么状态,他已渐渐记不清了。 但眼下他却看一个男子看的头脑犯晕…… 陆烁绝不承认自己是在犯花痴! “表哥——” 陆烁微一愣神,就立马拱手作揖,对着袁文季施礼,同时也掩饰了眼中的一丝异样。 “表弟无须多礼。” 袁文季扶起陆烁,轻拍了拍陆烁的肩膀,嗓音柔和,道:“到了袁家不必拘束,都是自家人,日后有什么问题和麻烦,尽管来找表哥……” 声音清润柔和,略略有些低沉。 陆烁已恢复了常态,听袁文季如此说,立马点点头,应了声是。 袁文林站在一边早就等不得,见陆烁与袁文季说完了话,立马跳到他身边,嘻嘻笑了起来。 “几年没见,你小子,可以啊~” 袁文林猛拍了陆烁一下,声音粗嘎,显然正处在变声期,他顾忌着上面的长辈,刻意压低了声音,兴奋的情绪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林哥儿,不得无礼——” 是二舅的声音。 严而不厉。 袁文林立马缩回手,老老实实站回了远处。 陆烁冲他挤挤眼,见袁文季温润的视线再次望向自己,立马就又收回了调皮的神色。 正式拜过一番,袁仲道就起身,不顾何氏的埋怨,直接带着陆烁去了前院书房。 等陆烁走后,屏风后才想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是群没长大的小丫头。 陆烁十岁,算是外男,这几个是为了避嫌特意挤在屏风后的。 “……京师来的公子,跟咱们魏州的果然是不一样。” 杨月娇从屏风上房一格格缝隙中收回视线,回身对着塌上的两人说道。 她声音娇俏,说起话来百转千回,着实是好听。 “有什么不一样的?” 袁文懿见到表哥自然也高兴,但听杨月娇如此说他,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了些恼意。 “还不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我看没什么特别的。” “好好好!” 杨月娇拿扇子半挡住脸,轻笑了一声,道:“咱们袁表妹可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女,眼光自然不是我们能比的,看不上京师来的才子才正常呢!” 杨月娇嘻嘻笑了一阵,话中之意却不像打趣,惹得袁文懿更加着恼。 “你……” 袁文懿面上一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两人如同往常一样再次争吵起来…… 袁文沁坐在一旁,始终微笑着,好似一尊活菩萨一般,对两位妹妹的争吵充耳不闻。 只是心里在想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第262章 名与道 陆烁亦步亦趋跟在袁仲道身后,边走边聊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点上灯,小厮们上了茶,就都退了下去。 “坐。” 袁仲道依旧笑眯眯地,说起话来却言简意赅。 陆烁听从吩咐,在他对面坐下。 袁仲道摸了摸胡子,也不再说别的,捡起书本就开始考校陆烁的学问。 陆烁坐直了身子,仔细听他的问题,集中精神一一作答。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袁仲道才放下书本,对陆烁点点头,面上一派满意之色。 而他面前的书桌上,早已堆放了满满一摞的书本,从简到易,各类都有,都是刚刚袁仲道考校他时是用到的。 “不错。” 袁仲道赞了一声,道:“学文很扎实,涉及面也很广,可见这些年是真正沉下心来好好读书了!” 这样的夸奖陆烁以往听过太多,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但袁仲道的这句夸赞,却让他面上闪现出一种赧然之色来。 被名满天下的大学士夸赞一句,即便他是自己的外祖父,也十分的难得! 想想都觉得是一件不可思议而又美妙的事情。 “您过誉了!”陆烁谦逊道。 袁仲道和蔼的笑了两声,突然直视着陆烁,面色肃然起来。 陆烁见此,知道他是有重要的话要与自己说,不由跟着挺直腰背、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袁仲道,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父亲也好,母亲也罢,这些关系全都抛在一边。我只问你,你读圣贤之书,究竟是为名还是求道。” 陆烁被问的一愣。 他没想到袁仲道要问的是这个。 求名?求道? 名为熙熙攘攘之名,道为旷达明心之道。 自己当初读书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这并不难回答。 陆烁想了想,须臾才顺从本心拱手道:“自然是为求名。” 很显然,袁仲道这句问话最完美的答案,应该是“求道”。 读书人清高向学,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弟子将读书视为谋取名利的工具,学道、向道、取道、正道,这才是历来贤人所追求的正道。 但陆烁却并不想用言语欺瞒袁仲道。 他读书的初衷,确实是想通过科举获得名利,用实力保住自身的地位、再在这基础上惠及百姓…… 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袁仲道听了陆烁的回答,面不改色,也未作评价,对此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陆烁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 袁仲道接着又问:“我再问你,你来桃山书院,究竟是为求名还是求道?” 还是这句? 等等! 来桃山书院…… 陆烁毫不犹豫道:“此来别无他想,专为求道。” 陆烁懂了袁仲道的意思。 桃山书院开办已久,在天下享誉盛名,与此相应的,由书院里教授出来的学子也都被人高看一眼。 于世人而言,桃山书院既是求学圣土,又是镀金宝地。 但陆烁可没抱什么二心! 一心一意想要跟着大儒读书,提高自己的水平,才是他来桃山书院的初衷和最终目的。 听完陆烁的这两个回答,袁仲道才和缓了面上的表情,向陆烁点点头。 陆烁见他笑了,虽仍不明他的态度,心里却是一松。 他实话实话,但打心眼里,陆烁并不想给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儒外祖父留下不好的印象。 “答案本就不是一定的,不论哪一种,都是个人的选择,一旦选择了,就要懂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袁仲道似是看懂了他的想法,不由笑道:“我第一问,是要让你清楚,你来桃山书院究竟是为了什么?名也好,道也罢,不能说选道就一定对,选名就一定错!大象希形、大音希声,一心专研圣人之道固然可贵,但若能将其以正道用于济救天下上,倒更为可取……” 陆烁听了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暗暗吃惊。 没想到外祖父居然认同他这种想法! 当初外祖父正当盛年却远离官场,来到这乡野之地建立桃山书院,陆烁还以为他是看不惯官场争名夺利的乱象,才逃离庙堂一心钻研修道的! 谁知道他对名与道的看法不仅不狭隘,反而比陆烁所见的许多人都要开明! 不过,既然如此,他当初又为何要辞官归乡呢…… 陆烁想问,袁仲道却已继续下去了。 “至于第二问……“ 袁仲道笑了笑,看着陆烁,道:“你来书院既然是一心求道的,在此期间就莫存多余想法,专心钻研圣贤书才是正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若是日后让我发现你顽劣不堪、不诚心向学,即便有你父亲母亲的颜面在、有咱们陆袁两家的关系在,我也不会轻松饶过你的……” 这算是约法三章,也算是提出要求了! 陆烁连连点头,同时心中赞许不已。 怪不得桃山书院这些年来人才辈出! 袁仲道这种“六亲不认”、一心授学的教学方法,收此回报半点也不为过。 这话题关系到日后陆烁的努力方向和读书方法,就有些沉重压抑。 等这话题过去了,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松。 祖孙两个回到小花厅内,坐在罗汉床上边喝茶边聊天。 “…来时你父亲就跟你说过住书舍的事情了吧……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嘱托人收拾好了半开小院,明日你们主仆就可搬进去住了…” 半开? 这就是要与人同住一院了。 陆烁微微一愣,连忙应是,却没有半分的质疑。 前世与人同寝亦算平常,如今只是同住一院,根本算不了什么。 袁仲道见他这个态度,心里愈发的满意。 可见他是真正的不以吃苦为忧、诚心向学了! 想到自己的安排,袁仲道也不解释,转而问起卫夫子来。 “怎的?之前看信上说的,卫夫子是与你们一同来的,怎么这会儿竟没见他的踪影?” “哦,途径平宁县时,卫夫子偶遇多年老友,就应邀到他府上住了几日,外孙给他留了车马和人手,想来过不得几日就能赶回来了……” 袁仲道点头。 陆烁却突然想起进入那些匪贼的事情来。 略犹豫了一下,陆烁还是向袁仲道说了出来。 第263章 身份 袁仲道听罢,只单手梳了梳胡子,面上却无异色。 陆烁有些诧异。 难道外祖父早就知道? “这伙盗贼是从藤泉山逃过来的,因往日只截些钱财,加上行动隐秘、住所多变,魏州知州派人去围剿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藤泉山! 那里不是晋地吗? 且晋王剿匪的对象就是藤泉山匪贼。 难道今日那些援兵是晋王派来的? 袁仲道好似看透了陆烁的想法,道:“依我看,救你们的那伙人,应该就是晋王……” 陆烁点头,他对此半点疑问都没,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提醒书生的年轻人身上。 “…看打扮像是书生,当时所有人都看出那货郎是贼,只他一人出声提醒,也因为这个,那货郎才恼羞成怒、对我等拔刀相向……” “咳咳,虽说没有这人,那些贼该杀还是会杀,但孙儿总觉得太巧合了些,且听白管事所说,当时这书生被几个富商团团围在身后加以保护,看着倒像是一伙儿的……” 袁仲道听到这里,眉梢都没抬一下。 陆烁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您说,这书生会不会就是晋王?若真是他,也不知这些匪贼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晋王以身犯险……” 听到这儿,袁仲道才面色微变。 陆烁恰好捕捉到他面上的裂痕。 难不成外公知道些什么? “不必猜了,这人绝不会是晋王!” 不等陆烁询问,袁仲道就解释道:“陛下对晋王疑心甚重,一直安排人手暗中监视,晋王轻易摆脱不了,即便摆脱出来了,也绝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派人时刻监视? 惠崇帝对这个儿子,究竟那点不放心,竟然如此对他。 想到轩德太子在京师的待遇,陆烁对这素未谋面的晋王掬了把同情泪。 “至于那书生,我看不像!” 袁仲道说道。 但这人是谁,他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他心里一叹。 相帮本是念着情分! 但他到底是罪臣之后,原就是该死之人,救他已是冒了全家覆灭之险。 如今他却又屡屡帮助晋王、随时可能暴露身份,实在是危险…… 再不能让他留在桃山书院了!袁仲道想。 待过几年他成年了,这十余年的师生情分也该散了! “难道您认识他?” 陆烁不知袁仲道心中复杂情绪,提声疑惑道。 “单单听你描述,我如何能认识?” 袁仲道笑了笑,并未说出实情。 “不过当时场面混乱,兴许你们看错了也不一定,再者,晋王便是真的要寻人暗中配合,也不会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 手无缚鸡之力…… 听此形容,陆烁有些愣神。 不过想想,袁仲道这说法倒是颇为合理,陆烁不由点点头,不再纠根问底。 但心里却将这个人牢牢记住了。 袁仲道见陆烁面上惑色消减,想了想,还是含糊提醒道:“不过你若是再见到这人,记得远离他些才是……此人虽是好心却行事鲁莽,最易犯大错,与他为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并不宜深交……” 陆烁倒是没有多想,点点头也就应了。 祖孙俩又闲聊着喝了会儿茶,眼见天色晚了,这才散了。 …… 魏州另一方,一庐舍内,两名男子也在就此争执。 两名男子,一作书生打扮,一作侍卫打扮。 夜色如水,侍卫开了窗,皎洁的月光倾泻进屋内,留下一地光华。 但这美景却没打动侍卫,反而使他眉头锁得更紧。 他回身看着那书生,严肃道:“表少爷,恕小的多嘴,如今魏家冤案未平,您实在不该出现在人前,若是让人知道了,就又是一桩麻烦事!对殿下来说,再多的匪贼也比不上您的安全重要……” 书生依旧坐在高凳上,月光照的他的脸一半白亮一半阴影,看起来情绪不明。 听了侍卫的话,他也不解释,只道:“阿斓,这伙匪贼知道表兄在晋州做的事,陛下一直对表兄严加防范,若是这事泄露了出去,表兄怕是再难出头……这些匪贼…如何能留?” 侍卫见他面上隐隐有些痛苦,显然是想起幼年之事。 魏家那一场灾祸发生时,表少爷虽还只是个孩童,却早已记事,看到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杀,能隐忍到现在,已是极限了。 阿斓想到这些,声音不由软和了些。 “匪贼确实该杀,只是殿下自有办法,殿下对您最大的期盼,就是希望您平安、并且安心在书院读书,至于争权夺利、谋取天下的事,现在您还小,不是您该关心的……” “我如何能……” 如何能甘心! 让他闲闲地读书,看着仇人逍遥,看着表兄为此筹谋而自己什么都帮不上,他良心何安? “忍吧!” 阿斓看出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几年!您在忍,殿下也在忍……忍到合适的机缘,自然就无需再忍了!” 书生听此,崩直的背部松懈了下来。 见他听进去了,阿斓才道:“…那几名侍卫,扮作富商做下错事,实在不能留在您身边了,小的这就将他们带回去严加训导……至于您身边,殿下会另作安排,您无需多想,就安心在书院读书吧……” 书生丧气,良久才点点头。 …… 月牙升了又落,一夜很快过去。 陆烁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好晨光,如同往常一样临窗读书练字。 朱衣则带着袁府安排的两个小丫鬟,有条理的收拾行礼,将衣物、日常用品等一一归类,装进箱子里,由几个小厮一起抬着放到了安排好的书舍里。 等陆烁读完写完,朱衣也基本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妥当了。 这些杂事陆烁向来无须过问,他只扫了一眼,见没甚大碍也就不再多管,直接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正院。 此时何氏刚刚用过早饭。 陆烁向她请了安,就提起搬到前院书舍里的事。 这事何氏早就知晓,但看着眼前这少年,还是忍不住抱怨袁仲道:“…书院和家里并不算远,你表哥们也都住在袁府里……他这事安排的,实在是多此一举……” 其实心里还是担忧,这外孙与他们本无血缘关系,何氏唯恐他因为这件事觉得受到怠慢。 第264章 书院 陆烁如何能不清楚何氏心中所想? 他笑了笑,劝慰道:“这事来之前父亲就与孙儿说了的…孙儿倒是觉得挺好,住在书舍里,一来跟同窗关系能更好些,二来孙儿也能偷些懒,日后上学脚程也要近些……” 何氏听到陆烁自称孙儿时,心里就已高兴了几分,再听他后半截话,顿时乐了。 “你这猴儿——这才几步的距离,你就嫌远……” 何氏笑着拍拍他。 祖孙俩之间的生疏感顿时消散了些。 陆烁笑着端起茶盏,又跟何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出去了。 因前院有事要处理,陆烁在何氏这里又耽误了不少的时间,故而他一出了正房就加快了脚步,谁料刚到垂花门就与人撞上了。 所幸并未撞到人身上去,不过陆烁依旧觉得有些懊恼,因为这人恰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与他同龄。 这就显得有些失礼了! 这姑娘身姿纤巧、面若银盘,唇红齿白,双目明亮,端的是一副利落模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陆烁却并未见过,但看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身后的仆从数量,就知她必是袁府的哪一位姑娘。 说不定就是大舅舅的女儿袁文沁。 不过陆烁并不确定,只能退后半步,含糊道一句:“失礼了!” 杨月娇见他这呆愣愣的书生模样,顿时扑哧一声笑。 陆烁被她笑的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她认识自己? 可是自己完全没印象啊! “你就是京师来的陆表哥吧!” 银铃一般的笑声响起。 陆烁应声是,偏头问她身边妈妈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见陆烁半垂眼并不看她,杨月娇先屈身道了一句,“我是……” “小姐!” 她身后一妈妈突然上前一步,出声阻拦她自报闺名的行为。 杨月娇吐吐舌头,明眸转了转,就不再开口讲话。 妈妈见此,才屈身笑着对陆烁道:“我家小姐是袁府二夫人本家行三的侄女,夫人思女心切,这才将小姐接到身边,聊以慰藉。” 杨家!杨氏的娘家,同时也是大表姐的夫家。 杨家世代书香门第,但在儒学昌盛的大齐来说,虽是大户,却算不得高门,若非杨氏的关系,陆烁可能都不会细究这一家的来历功绩。 无关紧要的人家,无关紧要的人! 陆烁也就没多想。 他再退后半步,半抬头温声道:“原来是杨家表妹,方才是为兄失礼了,还望表妹勿怪。” 杨月娇听他温声细语,再微抬起头,看他那比女子还美的一张脸,在日光下愈发隽秀,顿时面上薄红,刚刚的爽朗全都不见, 她就微退半步道:“无妨,也是我没看清路,表哥无须自责。” 声音一落,两人更无话可说,加之男女大防,故而陆烁微点点头,就带着身后小厮匆匆离开了。 边走,陆烁心里边想着,下次可一定要看清路,若是遇到个蛮不讲理的,他该如何是好! 杨月娇却在他走后驻足了一会儿,等人影在树后消失不见了,这才转头继续往正院里去。 杨妈妈在她身边唠叨:“姑娘刚刚可真是失礼了!敬国公府是世袭的爵位,又一直诗书传家,这儿媳必然要往端庄里选的……您刚刚差点就自报家门,也不知那陆公子心里会如何想呢!” 杨月娇听妈妈如此说,想到姑妈的安排,再想到刚刚那番言行,先是一喜,而后就又是懊恼。 她心中乱糟糟的,顾不得想其他,只低声应了句“知道了”,就面上泛红踏进了正院院门。 …… 陆烁没有回前院,而是直接由身边两个小厮带着,去了位于书院后头的书舍。 书院里静悄悄的,除了夫子们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就只有风抚摸树叶绿草的细碎响声。 此时正好是上课时间。 陆烁放轻了脚步,边走边打量书院的环境。 书院建造的很是规整,学舍与书舍东西并立,一左一右点缀在苍翠的绿植中间。 左侧是学舍。 学舍并不多,约有十排,每排有三间到四间不等的课室。 陆烁之前就已知晓,桃山书院主要招收秀才和举人为学生,并按照资质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据小厮介绍,这学舍也是按照等级分布的,越是低等,学生越多,课室自然也就相应的多一些。 陆烁将来由袁仲道亲自教导。袁仲道是有专门的课室的,就位于学舍最后一排最靠里的一间。 陆烁远远看了,见那课室半抱着一片翠竹林,门前是长得繁茂的几株凌霄,其间还点缀着几片迎春,环境清雅静谧,倒是读书的好场所。 右侧则是书舍。 书舍所占地方就要大多了,考虑到学子各个阶层的都有、经济实力不一,故而书舍里大小单间、院落不一,远远望过去,一层接一层,建的错落有致,颇为壮观。 陆烁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他所住的院落。 蘸雪斋。 离课室倒是不远。 “少爷,就是这儿了!”小厮指了指右侧东向的一排屋子,对陆烁道。 陆烁点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院子里丫头小厮们还在各自忙碌着,有条不紊的,陆烁插不进去手脚,就站在院中四处打量环境。 院子小而精致,正北的一排辟做厨房和杂物间,东西两排各三间屋子,与前头的围墙合围成一个小院。 左右靠近围墙处各种了一棵桂树,一棵槐树,树下是一片不知名的小花,陆烁所住的屋子窗棂前还种着一丛美人蕉,蕉叶宽大、颜色黄嫩,看这极为鲜亮。 环境倒是很清幽。 陆烁四处转了转,对这个环境愈发满意,走了一会儿,他还到东边的这一排屋子前。 铁锁紧紧锁着,钥匙眼却是新的。 “这里住的是周公子,现在该在学舍里读书呢!” 见陆烁神情微疑,小厮解释道。 陆烁点点头,倒也不多问。 一会儿这院友回来,自己肯定是要来拜访的,倒不必急着知道他的家世性情。 “少爷,已经妥当了,您入内看看,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总算收拾停当,朱衣亲自来请。 陆烁就跟着她进了屋子。 第265章 周茂 “嗯,不错,很合我心意。” 陆烁来回走动了一圈,见三间屋子打通,向南的一间做了待客厅,另两间则做了书房和起居室,显得室内十分的宽敞,且摆设与澹梅轩无异,不禁笑着点点头。 朱衣见陆烁满意,面上立刻带上笑意。 陆烁心情极好,他坐回书桌后正要提笔练字,突然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就放下笔,对朱衣说道:“朱衣姐姐,你现在就下去,着手整治一桌席面上来。” 朱衣一愣,随即笑道:“少爷可是要宴请袁府的几位表少爷?” 陆烁点点头,道:“不止他们,咱们对面的这位,初次见面不知性情,不如趁着这次宴席一并请过来,也可免了尴尬,日后相处起来也更愉快些……” “还是少爷想的周到!”朱衣屈身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陆烁点头,待朱衣走远了,陆烁想了想,就又叫了修竹过来。 “你到院门守着,白管事一过来,立马让他到我这里来。” 白管事今日一早就带着几个小厮下山采买,算算时间应该快回了。 修竹就应是出去了。 陆烁继续执笔练字,过不得一会儿,修竹就领着白管事进来。 这么快? 陆烁心中有些诧异,边想着边放下笔。 白管事穿着身暗青色的长衫,额头微带着些汗,才一坐下,陆烁就让修竹给他斟了盏茶。 白管事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解释道:“原想着要走到州府那里去采买的,谁知道桃山山后就有个市集,各种东西应有尽有,老奴买了些日常能用到的,就趁早赶回来了……不过您若是有什么摆件要买,还是要到州府去,毕竟是小地方,东西虽都有,质量却不尽如人意……” 陆烁点点头,也不问买了什么,等白管事冷静下来,陆烁才道:“白叔,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一听要事,白管事立刻整了整面容。 陆烁也不避讳修竹,直接将袁仲道昨日所说之事讲了出来。 “……外祖父说那些人应是晋王派来的无疑……你也知道,之前咱们在灵岩寺被救,父亲查那人查了很久都没结果……昨日我看了那些人的拳脚招式,与灵岩寺那些基本无异……” “您可能确定?”白管事吃了一惊,追问道。 灵岩寺那些人招式凌厉不知门派,也因为这个陆昀才一无所获,可见这些人功夫之特殊。 若陆烁当真能确定,这两拨人所使招数相同,再结合袁仲道所说的,那这些人究竟是不是晋王派来的,就基本能确定了。 陆烁点点头。 白管事吃惊了一会儿,想了想,就肃容道:“少爷想让老奴如何做?是寄信回去,还是老奴亲自带回去……” “没错!” 陆烁点头,“我刚刚将事情大概写了出来,现在书院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您也不必在这里多耽搁,明日一早就带着亲笔信回去递给父亲,亲自解释给他听……” 白管事想了想,就点头应是。 “不过那几个侍卫——” 陆烁有些迟疑。 “少爷不必担心!” 见陆烁忧虑这个,白管事解释道,“…昨晚看了大夫,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上了药今早就好些了,老奴坐马车带着他们回去,保证不会出什么事!” 陆烁这才放了心,低头刷刷几笔将信件写完,封好,交到白管事手上,心里才算安定。 白管事带着信件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陆烁也无心写字,起身走到窗棂边站下,望着窗外的美人蕉出神。 窗外日头高照,碧绿的枝叶渐渐发蔫,很快就到了午时。 不远处传来喑沉的钟声,散学的时候到了。 陆烁回过神来,又在室内踱步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清泉就进来,说是几位表少爷和对面那同窗到了。 “快请!” 陆烁一惊,连忙笑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外面立刻就有大笑声传来。 这笑声却不怎么爽朗,还带着些嘶哑。 是袁文林的声音。 陆烁笑着大步走出屋子,就见从大门外面进来四个头戴方巾的男子。 他们个个身量颀长,将那身统一的青色学士衫都穿出些名士风韵来!微风拂过,青色的腰带轻轻飘拂,看着俊逸非凡、风姿无双。 “表哥。” 陆烁依次拜见过袁文涛、袁文季、袁文林三人,这才看着他们身侧一人道:“不知这位是……” 这应该就是他的院友了! 此人身量瘦削,愈发显得身材高挑。 他肤色玉白,双眉斜飞入鬓,双眼细长而炯炯,嘴角微翘带笑,看着极为温和。 一身的清然正气,却又十分的平和。 袁文季出言作介绍道:“这位是扬州周家二房嫡长子周茂,祖父周赟平,先帝爷时官至内阁大学士,后致仕在家。父亲周良珙,如今任剑南道知府,周贤弟现年十六岁,是去年淮南道乡试的头名解元,已在桃山书院读书三年有余,按理你该叫声师兄……” 十六岁的解元! 淮南道文风浓郁、比之京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周茂年纪轻轻竟就中了解元! 学问可真是不低。 陆烁突然明白,袁仲道为什么坚持让自己住在书院了。 有这样一位院友,陆烁便是不特意学什么,日常熏陶也能受益匪浅啊! 可真是费了心了! 袁文季又将陆烁的身份来历介绍了一遍。 他话音一落,陆烁就一揖到底,道:“周师兄!原来是扬州周家的子辈,失敬失敬!敢问如今的吏部尚书周良甫周大人是……” 陆烁对周赟平了解不多,但是周良珙的名号倒十分的熟悉。 周茂笑笑,“正是伯父。” “说起来还是熟人!以前竟从未听闻……”陆烁不禁叹道,声音里有些遗憾。 这位周良甫周大人与陆昀关系匪浅,但陆烁竟不知道,周良甫还有这么个优秀的侄子! 当真是低调! 陆烁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周茂就笑道:“令尊在河北道治蝗的佳话,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今日你可要好好给我讲讲事情经过……” 陆烁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心里却大汗! 似乎每次认识新朋友,都要以他爹的光荣事迹作为开场白。 爹啊爹!您可真是好爹! 陆烁由衷想到。 第266章 神秘 陆烁就引着四人进了室内。 小厮上了茶,几人边喝茶边聊天,当然话题主要围绕河北道治蝗一事展开。 周茂听得连连嗟叹,不时好奇的询问一番,面带笑意、眼神真挚、态度诚恳……是个极好的聆听着,似乎真的投入其中。 一番聊天下来,陆烁对周茂的性情也算有了个大概了解。 谦逊平和,不骄不躁,任何情况下都能维持世家的教养…… 端方君子,大抵如是吧! 几人说了一会儿,小厮就上了菜品上来,而几人的话题也转到桃山书院诸事上来! 陆烁恰当的表示了对明日入学的忐忑和忧虑。 “…陆贤弟不必多虑,听你刚刚所说,你直接拜了山长为师…山长学问深厚,并不轻易收徒,加上你在内,现今他名下在学的就只有六个弟子……” 周茂放下筷子,轻轻劝道。 “不错!” 袁文季也随之附和,接着就简单将袁仲道近年来亲授的弟子讲了一遍。 陆烁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介绍。 原来袁仲道因年事较高,近年来渐渐减少了收徒数量,除了袁文信、袁文涛、袁文季三个孙子之外,正经收来的弟子就只有两人。 一个就是周茂,另外一个则是个名叫卫钊的! 甚至连千里迢迢从两淮赶回来的袁文林,袁仲道都没有亲自教授。 据袁文季所说,袁仲道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袁文林实在是资质过差,袁仲道觉得袁文林跟着他读书,不仅不会有益处,反而会因为跟不上节奏毫无进益! 袁文季这话说的直白,袁文林即便再怎么大大咧咧不喜欢读书,听到这评价面上也燥热起来。 “父亲说了你多少次,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味地顽劣……你自己说说,祖父这样安排可有什么不妥……” 见袁文林面露难堪之色,袁文季作为亲哥哥却毫不吝啬批评,直言不讳道。 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余三人全都沉默,不置一词。 袁正不在,袁文季长兄如父,教育袁文林本是应当,他们若是此时插嘴便是不当了! 不过陆烁看着袁文季,心里对他倒是有了一番新认识! 原来这个如玉公子也是会发脾气的。 袁文林唯唯应诺。 见此袁文季面色才好看了些,他语气中的锋利也消减了些,语重心长道:“咱们这种人家出来的,读书科举才是正途,即便不科举,留在桃山书院任教也是好的……我知道你整日想着舞刀弄剑的,但一来你身子文弱资质不行,二来咱们家朝中无人提携,你若真的走上这条道,可比走文官的路途要难上千般万般……” 陆烁有些诧异,随即就是恍然。 他不禁想起几年前,袁文林在袁府里,用小小的臂膀拿着长剑说出那番凌云壮志的样子……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袁文林的这个执念却仍旧没有放下! 想到这里,陆烁连刚刚所问的问题也都忘了,他皱眉看向袁文林,眼中写满了不解和不赞成。 听了亲哥哥的这番话,袁文林刚刚顺从的好态度却消失不见,他虫一样的眉毛紧紧纠结起来,眼角微提看向袁文季,一脸的不服气。 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体弱不宜练武,也不认为他走武官之路就没前途。 眼见这二人要争吵起来,其余三人才出声劝阻。 碍于今日这宴是陆烁请的,袁文季也有分寸,自不好当场发作。 加之弟弟因跟在父母身边,自己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兄弟感情不深,袁文季打定主意想要好好与他相处。 刚刚那番话,也是这些日子实在憋不住才借机说了出来,但袁文林尚是少年心性,袁文季唯恐再说下去引了他的逆反心理,于事无补不说,还会影响兄弟和谐,所以他也就闭口不言了。 不过看他不服气的样子,袁文季想着,日后要慢慢改变他这种想法了。 袁文林见哥哥住了口,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也就跟着低头不言。 陆烁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不由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这个卫钊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 周茂眼神极活,立马附和道:“他是魏州人士,家中世代务农,加之一直声名不显,你不认识他也正常……” “声名不显?” 陆烁疑惑之色更浓。 袁仲道收弟子明显要求很高,连才学平平的亲孙子都被他拒之门外,这个声名不显的卫钊,又是如何入他法眼的? 再者,这么稀缺的位置,让个声名不显的人得了,书院其他人如何能服气? 周茂一看陆烁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忙摆摆手道:“你可别误会,我说他声名不显,可不是这人没有真才实学的意思……” “哦?” 陆烁提眉,“难不成他还故意埋没才名?” 陆叔这一发问,把袁文季从别扭中拉了出来。 “人各有志吧!”袁文季接话道,“卫钊才学极好,在书院每季的统考中,回回都排在前列,甚至隐隐在我等之上,只有大哥才能稳压他一头……” 桃山书院本就是从才中取才,这卫钊能在统考中位于前列,可见他学问是真的好了! “那他为何……” “他这人立志专心向道,一意跟着祖父研习学问,于科举上无意,魏州大大小小的文会他也从不参加,甚至连书院的各个活动也都不参加……都说他是个怪人,孤僻的很!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孤僻归孤僻,为人却并不差,只要相处时掌握好分寸,并不会有什么大碍……” 越解释陆烁越觉得疑惑! 一个年纪轻轻的学子,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本该扬名立万才对,专研学问这样的事,一般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才会干的,这人却能沉下心来,且立志于此,实在是不正常。 况且…… “他不是农家子吗?”陆烁道,“书院的束脩可不低,他家人每年花费这么多供应他上学,他却不想考功名,他家人怎会同意?” “这就不知道了!” 周茂明显也很疑惑,“我等从未见过他家人来书院里,他自己也没提过,还是先生说起时,我等才知道他家中来历……” 来历不清! 陆烁皱眉。 这个 第267章 相识 居然来历不清! 陆烁皱眉。 这个卫钊身上,桩桩件件都透露着不同寻常,若非这人是外祖父亲自引荐来的,陆烁真的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别想这么多了!你若是好奇,明日就可看到了……” 听到周茂如此说,陆烁才回过神,将疑惑压在心里,继续吃菜。 暮色四合,一天很快过去。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 陆烁早早起来,又交代白管事一番,看着他带着几个侍卫出了桃山书院,这才收拾好书箱,与对面的周茂往学舍走。 曲径通幽,曲曲折折,约莫半刻钟的时间,两人就到了课室。 此时天色尚早,课室的大门却早就敞开了,透过窗棂,可看见里面隐隐约约一个青色身影。 竟然这么早就有人来了! 陆烁心里讶异,等看到周茂面色如常时,才知道这已经是常态了。 是谁这么勤奋? 两人刻意放缓脚步,轻轻走了进去。 课室里那人低着头,仍在专注的写着什么,似乎根本没被打扰到。 陆烁看不到他的脸,不过还是从他的身形判断出来,这人他并不认识,应该就是昨日他们几个口中提到的卫钊! “卫师兄!” 陆烁才在周茂旁边的位置上放下书箱,就听到周茂温声问候了一句。 陆烁反应过来,也转头跟着叫了一句。 “卫……” 当这个传闻中的卫师兄抬起头看向他们时,陆烁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直接卡在了嗓子里。 居然是他! 卫钊抬头,看到陆烁时也是一愣! 好巧! 不过不同于陆烁目瞪口呆失态的模样,卫钊的情绪要平和许多,甚至难得的笑了笑。 “你们二人这是……” 周茂看两人这反应,也是一愣。 “难不成你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才答完卫钊就笑了笑。 那伙匪贼虽是他耍手段故意逼迫出来的,但因事情紧急准备不足,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日若非有眼前这小书生以及他的侍卫在,恐怕自己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未知。 这书生侠肝义胆,本想着萍水相逢不知何日能再见的,谁料竟跟自己是同窗! 年龄这么小,且想到昨日袁文季几人在课室里所说的话,这书生竟是袁仲道的外孙…… 外孙啊!恩人的外孙,又救了他! 他心里顿时生出些亲切感来,脸上也笑意更浓。 陆烁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也跟着笑了笑。 卫钊!卫钊! 想到之前的事,陆烁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现在当事人就在面前,陆烁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维持着一种略显呆愣的神色。 心里却琢磨着,白管事已经走了,自己该如何将消息递回去…… 周茂往日见过最多的,就是卫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时见他对着陆烁连连温笑,心情着实复杂,同时也格外的好奇。 “你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的?” 卫钊就主动将那日之事说了出来。 “说来也是我鲁莽,没考虑周全就出声,多亏了陆贤弟带来的侍卫,不然我们这些人怕是都要命丧当场了……” 面色正常,言辞坦荡。 陆烁垂了垂眼。 莫非自己刚刚猜错了? “怎能说是莽撞?”周茂摆手,“当时的情况,任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书生送死,情急之下做出非常之事,本是寻常……” 陆烁百味陈杂,面上却笑着应和,努力装作不知他那日举动纯粹故意为之的样子。 此时万不能暴露心中真实想法! 若卫钊真是魏家余孽,肯定跟五皇子有联系。若是他知道自己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再者,他可是外祖父的亲传弟子! 外祖父知不知情暂且不提,但惠崇帝对魏家一直忌讳颇深,对五皇子也是千防万防,若是不小心透露出去卫钊可能的身份,外祖父怕是难以幸免…… 陆烁心中叹口气,将这事稳稳压在心里,继续跟两人笑着一来一往的说话。 很快其他人就都陆续来了,听了两人之间这一段关系,纷纷大呼巧了。 辰时中,外头钟声响起,陆烁在桃山书院里的第一堂课开课了。 袁仲道站在前头,板着脸孔,眉头提着,看着颇为严肃,与前两日又是不同。 这才是大儒真正的样子吧! 袁仲道将陆烁叫到前头,介绍了一番,又引荐给几名弟子认识,课室里就渐渐热闹起来。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将陆烁与卫钊的相识过程说了出来。 陆烁就注意到,袁仲道脸上闪现些诧异,眼中却半点异色都无。 他不由想到袁仲道那日的提醒:此人行事鲁莽,最易犯大错,最好远离他些…… 远离他些! 前面都不是关键的,这句才是重点吧! 陆烁心里一沉。 说不定外祖父对卫钊的身份早就知晓,不过是刻意帮着隐瞒罢了!又想到卫钊的特殊身份,这才暗暗提醒自己远离他些,免得日后受他牵连…… 陆烁抿抿唇,脑子乱乱的…… 一上午课听得浑浑噩噩,即便袁仲道讲的再怎么精彩:引经据典、通古博今,陆烁却只能勉强听着,却没办法沉下心细想。 午时的钟声响起,散学时间到了。 陆烁与周茂一同往蘸雪斋走,周茂皱着眉头,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见你上课时一直没精神,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 陆烁回过神来,看着身侧身量高大的周茂,仰着脖子答道。 “是先生讲课方法与以往的夫子颇为不同,我一时有些不适应,你不必担心……” 陆烁随口诌道,说完就又想咬自己舌头。 什么破理由! 谁料周茂却点点头,认真道:“听不懂可不行!这样吧,今晚散学之后,你到我房间来,我仔细给你讲讲……若是还不懂,就要跟先生反映一下了……” 啊? 没想到自己一番谎话,竟惹得周茂竟这样重视和关心! 陆烁有些赧然,不过心里更多的是感激。 他也不推辞,从善如流道:“如此,就劳烦师兄了!” 正好可以借此瞻仰一下解元公的风采! 第268章 红眼病 约定好此事,恰好蘸雪斋也到了,两人就此分开。 陆烁回到室内,放好书箱,就放纵自己将整个身子沉到塌上。 惹得迎面迎上来的长风夫妻面面相觑。 少爷一向自律惯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陆烁不知长风夫妻的担心也没心思理会,他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陷入了沉思。 卫钊…魏家…外祖父…救援的神秘人…… 这一个个的,看似相差万里,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己之前那番猜测,到底对不对呢? 想了一会儿,陆烁猛然坐起来,把上前来问他是否不适的长风吓了一跳。 “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头一天上课遇到麻烦了……” 陆烁站起身来,摆摆手道:“无碍,是我心里有些事情想不通……” 边说着,他边走到书案前坐下,却还是什么都没干,只拿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书桌。 一声接着一声,听得长风夫妻两人心里愈发不确定起来。 好一会儿,这敲击声才停下。 陆烁提起笔,刚要蘸上墨水写字,想了想,又抬头道:“朱衣姐姐,烦你尽快去取一碟葱汁来,我有急用!” 朱衣与长风对视一眼,忙屈身退下了。 长风则上前几步道:“少爷要写密信?难不成今日出了什么事?” 去年府试案闹得沸沸扬扬的,葱汁写信的法子也在这时候流传开来,长风有所耳闻,故听陆烁如此吩咐,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陆烁点点头,却不像往常那样将事情掰开了说,只应道:“虽然这法子知道的多了,但怎么都要比白纸黑字保险点!” 长风点头,心里却愈发沉重! 少爷连自己都不肯透露,可见这事有多重大! 陆烁起身走到长风身边,皱眉想了一会儿,才盯着长风的双眼道:“长风,我要你快马追上白管事,将信件送到他手上,你可能做到?” 长风毫不犹豫道:“少爷放心!小的拼尽全力也会办好!” 陆烁点头,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才嘱托道:“这事虽然隐秘,但目前来看除了你我并没有旁人知道,你回京师这一路上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阻拦……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果真遇到了拦截的人,你便是将信毁了,也不能让它落到外人手上……” 白管事前脚刚走,陆烁就派了长风出去,难免引人警惕,总要防备些才妥当! 长风神情一凛,抱拳道:“少爷放心,小的保证,除了白管事和二爷之外,这信绝不会让第三人看到!” 陆烁点头,右手重重拍了拍长风的肩膀。 不一会儿朱衣就取了葱汁来,陆烁简略几笔讲事情交代个清楚,很快就将信件装好密封好,递到长风手上。 这事办好,陆烁吃了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才与周茂一同去了课室。 书院的钟声珰珰响起。 半点人烟也无,书院里重又恢复了静谧。 直到此时长风才牵上马,轻手轻脚出了书院,连袁家人都刻意避着,直接下山去了。 这是陆烁的交代,长风虽不知为什么,但既然少爷如此吩咐,他照办就是。 …… 午后的课上,陆烁脱了一桩心事,状态明显要好很多。 他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上,左边是周茂,右边是卫钊,三人并排而坐却互不影响,都抬着头专心听袁仲道授课。 袁仲道穿着青布长衫,嘴唇张合个不停,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讲到酣处,更是拉长声音,不断地手舞足蹈。 陆烁一边听,一边将他所讲的重点抄录在早已准备好的空白书册上。 这是他前世就保留下来的记笔记的习惯。 跟着卫夫子读书时,因是一对一教学,卫夫子每次都是等陆烁听得通透了才继续往下讲,所以他也就没了记笔记的必要。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袁仲道带了六个弟子,根本不可能一对一。且六个人读书进度、方法习惯也都不一样,想让袁仲道迁就着他来,一点可能都没有,即便有可能,陆烁也不会这样去做,这毕竟是个犯众怒的事! 既然不可能改变,那他就只能学着去习惯。 这时候做笔记就派上了用场! 春风微醺,顺着半开的窗口爬了进来,吹得人浑身懒洋洋的,陆烁却打起精神,边仔细听边认真的记下重点,如此,不知不觉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一半儿。 袁仲道喊了声停,上半堂课就结束了。 袁仲道才一走,周茂的俊脸就凑了过来,看着陆烁手中的书册道:“课上就见你一直在写……你在写什么呢?” 陆烁活动了下肩膀,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笑道:“是先生上课时讲的一些内容,有不清楚没搞懂的、还有一些比较重点的,我就记了下来,也方便课后复习还有请教……” 注释笔记周茂以往也是记过的,但一般都是某一句某一段落的记,像陆烁这样做的这么有条理、面面俱到的,还真是少见。 “倒是个好法子,之前还担忧你没法适应先生的进度,如今看来,你已经自己摸索到法子了……” 陆烁听他这么一说,想到上午自己随口撒的那个谎,面上就有些讪讪。 正想着要如何接话时,陆烁就看到周茂眼睛盯着他这边的方向,浓眉皱了起来。 他不由有些诧异。 难不成他猜到自己心里所想,生气了? 这想法刚一闪过,就见坐在周茂前头的袁文季也转过头来,往陆烁这边看。 陆烁顺着他们俩人的目光向外看,就发现外面虽静悄悄的,却早有二十来个人扒着窗户往陆烁这里看。 不,不止二十人,因为当陆烁转头看去时,已经有几个学子转身离开了。 陆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这间课室最大的变数就是他了!这些人一副看大猩猩的眼神向里张望,不用想就知道是在看他了! 他有什么好看的? 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随便乱看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吐槽归吐槽,陆烁面上却正经起来,看着最近的周茂道:“师兄,外面这些是……” “不用理会!”周茂摇摇头,面上已恢复常态,“不论到了哪里,总会有一群红眼病的渣滓,习惯就好……” 第269章 渣滓 红眼病? 陆烁愕然。 他脑中一时短路,倒是没想起来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嫉妒的。 周茂看他面上茫然,不禁无奈笑了笑,道:“桃山书院学问最高、位份最尊的就是先生,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没拜到先生门下来……你年龄小,在魏州又才名不扬,加上你是先生外孙的这一身份,许多人觉得你是走后门进来的,自然对你不服气……” 陆烁恍然的点点头。 这倒是真的! 不过—— “听说咱们书院每年招收的学子,都是各地的佼佼者,最不济也是个秀才,怎么会做出这种扒窗偷看的小人行径?” 当下科举不仅重视考生的才学,更加重视人品。 这里所说的人品,一般就是指一地一众对该学子的评价,若是人品低劣风评极差,即便考得功名,吏部以及下属授官机构也能以私德不修的名义拒绝授官。 也因为这个规定,考生不管私下如何,人前却总要做出一副清正坦荡的样子来。 可这些人刚刚的行径! 红眼病是为妒,这也就算了,还当众扒窗,实在是……有失斯文! 闻听这个,周茂面色微冷,道:“渣滓也分小大,若是有宵小暗中鼓动,别说扒窗,更加过分的事情也能做的出来……” 啊? 看着周茂突然变得严肃的脸,陆烁不由一愣。 他这般愤恨,莫非也经历过类似的、或者更为过分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情不好问、也不便于问,加之外头钟声又沉沉响起,陆烁咽了咽就将疑问咽到了心里。 一堂课很快就过去。 陆烁拜别了袁仲道与三位表兄,又与卫钊点头示意一番,就背起书箱跟着周茂往外头走。 等出了课室门,陆烁抬眼往外头看时,不禁吃了一惊。 外头竟围了一层的人,陆烁大略看了看,约有二十来个。 陆烁冷眼看着这群假装在此闲逛的学子。 刚刚袁仲道在此处时,这些人都还不在! 且看他们虽三个一撮五个一群并不集中聚在一处,但目光却不闪不躲直接往陆烁身上射过来,明显的是在此处等着陆烁呢! 真是煞费苦心了! 陆烁嗤的笑了一声。 身侧的周茂见陆烁脚步微顿,以为他是叫这些人的阵仗吓住了,他也顿住脚,转头冲陆烁安抚一笑。 陆烁觉得周茂未免把他看的太过脆弱了,他像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人吗? 不过这到底是周茂的一片好心,陆烁也不开口解释,但他却顿住脚步,眼睛直视着这群人,用行动向周茂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是敬国公府出来的,父亲又是正三品的京官,自认本身学问也不差,他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今日退缩了,岂不是丢了父辈和自己的脸? 见陆烁和周茂两人停下来了,这群晃晃荡荡的人才簇拥着一个白面书生迎头走向两人。 这人身量中等,长得也不差,细皮嫩肉的,只一双桃花眼却左右闪烁,看着就非常不老实。 此时这人微仰着身子,抬起下巴,只用半边眼睛看着陆烁两人,一副十分傲慢的样子。 “原来袁先生新收的弟子,就是你这个小毛头!哼!就凭你……竟然也配跟着袁先生读书?” 边说着,他边拿扇子绕着人群转了一群,想得到他身后一圈人的应和支持。 可惜这些人虽随着他一起来挑衅,跟着应和的却几乎没有。 这些人虽被挑起了妒火,头脑却还算清醒,知道陆烁出自敬国公府,父亲也大名鼎鼎,不是他们能开罪的,况且日后赴考为官,说不定还要求到人家门上。 因而,他们虽嫉妒陆烁一来书院就能跟在袁仲道身边读书,却也只是随着大众围观看热闹、顺便表示一下心里的愤怒罢了,真正实质性的事情他们尚且做不出来。 陆烁扫视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心里对这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 看来大家虽不精明却也不傻,真正傻缺、或者说有恃无恐的,也就眼前这个白面书生罢了! “小毛头?” 陆烁嗤笑一声,看向这白面书生的眼神是毫不犹豫的蔑视。 “小毛头怎么了?才学高低,难道是看年龄大小的?这说法真的是闻所未闻……你说我不配跟在袁先生身边读书,你连我这个小毛头都比不上,岂不是连桃山书院都不配待?”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有人窃窃私语,间或有人嗤笑一声,方才一边倒的阵营立刻散了。 陆烁将这些人的反应扫视在眼里,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这白面书生明知自己身份还如此挑衅,可见平日里有多嚣张,暗恨他的定不在少数。 “你……” 这书生显然也没预料到周围人会是这个反应,登时面皮紫涨,也不知是羞愤还是气恼。 他拿起手中的扇子,指着陆烁恼羞成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一个走后门进来的,竟然也敢这么嚣张,你……” “公子就是这样的家教!真是好生无礼。” 陆烁猛然上前一步,一把拍开他指向自己的扇子。 “啪嗒”一声,陆烁尚未用力,那扇子就从白面书生手中滑落到地上了。 白面书生此时哪里还能忍,挥舞着四肢就要冲到陆烁面前来,想要凭借身高优势打他个措手不及。 陆烁自也不会退缩,上前一步就要接招。 他方才观这白面书生四肢虚软无力,虽然身形比自己要大上些,却是个软脚虾,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教训他一顿,还是不在话下的。 眼看着要起冲突,一双宽厚的大掌却突然从后面拉住了陆烁的臂膀。 同时那白面书生身旁的人也从后面拉住了他。 他们挑衅归挑衅,山长是不会知道的,但若是打架斗殴,那就是大事了,被严词批评一顿都是轻的。 说不定还会被逐出书院! 这结果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陆烁被人一拉,脚步微微顿住,就听身边一人训斥道:“都住手!闹够了没有!” 是周茂。 周茂系出名门,来书院三年之久,又是山长门下弟子,自来受崇敬,他说这话也十分有威慑力。 场中顿时一静。 第270章 立旗(月票150+) 死寂一般的寂静中,周茂的声音显得更为响亮。 “光天化日之下,都是读书人,口舌上争执还不算,居然还要拳脚相加?你们的斯文教养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话一出,在场大多数人都勾下了头,显得有些赧然。 当然也有梗着脖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辱斯文的,对面这白面书生就是一个。 他不仅不自耻,反而吊儿郎当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看着陆烁手痒痒,想要将他暴打一顿。 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周茂所说不错,若是自己来的第一天就跟人打上一架,即便有外公在,恐怕自己也不好交代。 说不定还会给人留下顽劣不堪的印象来! 毕竟早不打架晚不打架,偏偏你来了才打架,不怪你怪谁? 世人逻辑如此,陆烁觉得他并不能幸免。 周茂正气斐然,道:“陆师弟是山长亲自引荐进来的,若是你们其中有谁不服气或是有任何疑问,尽管找山长去问,欺负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少年算什么本事!” 边说着,他眼睛边将在场众人扫视了一遍。 有人面露愧色,有人眼神闪烁,反应不一。 周茂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那白面书生道:“怎么样,薛宁?你可是不服气?山长想是还没走远,现在就去找他问问如何?” 薛宁? 陆烁心里想了想。 他记得魏州知州好像就是姓薛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家。 “找山长,哼!” 薛宁再次指向陆烁,只不过这次用的是手指。 “啪”!! 陆烁见他指向自己,再一次伸手将其打向一边。 “你……” 薛宁面上大骇,捂着火辣辣酸疼的手指高声叫唤了一句。 “你什么你?你再指一下试试!” 周围人闻此没有反应。 薛宁这动不动指人的毛病确实够无礼!够讨厌!便是说到哪里去,理都在陆烁一方。 况且,他们也早就受够了!有个人教教他,何乐而不为呢? “好了!”周茂再次出声打断,他看向薛宁道:“怎么样,薛宁?考虑好了没有,要不要现在就去找山长对峙!” 闻此众人目光再次集中在薛宁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血液沸腾的气氛。 大家都期待的看着薛宁,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找山长,哼!这人就是山长开后门进的,我是傻啦吧唧才会跟着你去找山长!还不是我吃亏!” 薛宁龇牙咧嘴,冲着周茂怒发冲冠,只不过这次他再不敢伸手乱指,刚刚那钻心的疼他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走后门?” 周茂没理会他的无礼也不计较他话中的讥讽,只抓住这一句,双眼如利剑一般,铮铮地将薛宁上下扫视了一遍。 “原来你不是要找陆师弟的麻烦,而是怨恨山长处事不公啊!” 薛宁听到这个,才意识到他刚刚不小心说漏了嘴,立马如炸毛的母鸡一般,色厉内荏的高声道:“我没有说过,你不要含血喷人,你……” “可不是我一人这么说,大家都听到了!你还不承认……走吧,跟我到山长那里,咱们好好论道论道……” 周茂挑眉,话中寒意森森。 倒是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陆烁想到。 他不由重新打量起周茂来。 平静时如皎华照水温正平和,遇事时却又头脑冷静据理力争、避退一射之地只为最终的反击…… 世家公子当如是! 看来果真不能光看表面那一套。 不过这样的人做朋友倒是恰好! 不圣母不惹事,关键时刻还能拔刀相助倾囊解围……尤其他们处事态度竟出奇的相似。 真是奇妙的缘分! 陆烁这样想着,周茂却已边说边向薛宁逼近,薛宁不得不步步倒退,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句“你别无赖我我什么都没说……”云云,就挤开围堵的人群跑开了。 看到小丑一般跑开的薛宁,陆烁与周茂不禁相视笑了笑。 见围着的众人还没散去,陆烁就略一施礼,将自己的家世背景、以及现今的功名说了出来。 众人听他是秀才没什么感觉! 听他是“小三元”微微动摇。 听他击败了整个京师夺得“小三元”时,才双眼闪烁各怀心思思索起来。 不过那眼神里却没有敬服没有恍然,依旧闪躲着有些质疑之色。 陆烁见此垂了垂眼。 看来要消除大家的质疑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说读书是很个人的事,但陆烁日后要长长久久在书院读书,与这些人打交道是必然的! 人总要学会适应,学会被认可! 要不然,很孤独的…… 陆烁就上前一步道:“我初来乍到,没才名没功名,又是山长的外孙,诸位不服气也属正常!现下说再多都没用……但我知道,十日之后就是咱们书院例行的季考,一切到时见分晓!若是我果真差强人意,就自愿从袁先生的课堂上退出,众人皆可作证!” 差强人意就自愿退出啊! 够自信也够狂妄!众人想到。 这个大旗立的,也是没谁了! 不过大多数人对此却是乐见的,甚至隐隐的期待。 毕竟考场不测颇多,这人考不好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得不到的人,看到已经得到的人再次失去,虽然他们依旧得不到、且这事也与他们无关,但诡异的快乐还是会从这事中渗透出来。 一旁的周茂听到陆烁这话微微皱眉。 不过这是陆烁自己的事,也是陆烁自己的选择,即便他跟他是朋友,他也没资格没立场去为他做决定。 众人心里满足,嘴上说着别在意、别认真的话,就笑闹着走开了。 只留下了陆烁周茂两人在原地。 “贤弟这承诺太过草率了!” 周茂摇摇头,也迈步向前走。 陆烁挺直腰背跟在他身后。 “兄长也知道,这是不得不行之举!” 陆烁却笑了笑,面上没有懊恼,反而很是轻松:“况且,我有足够的把握,绝不会出问题!” 卫夫子在这里教授了多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桃山书院、更了解袁仲道所教弟子的普遍水平。 临来之前,陆烁曾经怀疑过,自己能不能跟上袁仲道教授的进度。 卫夫子的回答是十分肯定的。 加之他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就预备着季考时大显身手,此时立下这个大旗,不过是提前些宣泄罢了! 第271章 佐证 周茂听他如此说,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无奈的笑笑道:“有信心就好,不过桃山书院岁考与科举考试还是有些不同的,你要小心为上!” 陆烁点头表示知道。 他其实是真的知道,不仅知道,跟着卫夫子读书时,夫子还曾模拟着给他出过类似桃山书院岁考的考卷。 陆烁亲手做过,记忆犹新。 两人就继续边走边聊往回赶,刚刚遭遇薛宁的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等回来蘸雪斋,两人在院中分开,陆烁边往屋子走边低头继续回忆着刚刚的事情,突然,他脚步猛地一顿,转身叫住了直直往前走的周茂。 “周师兄!” 陆烁唤了一声,快步走到闻声住脚的周茂身边。 两人走到院中的树下说话。 周茂温声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陆烁点点头,不过似乎是话题不好开口,他低头想了想,没有立即发问。 难不成是不好意思?周茂想到。 他心思微微一转,脸上就露出恍然的笑意来,温声道:“是不是今晚补习的事情?你若是今晚不方便,另外择一个时间就是,反正咱们二人同住一院,什么时候都比较方便……” “不是不是,师兄误会了,有师兄指导,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陆烁挠挠头,眉头微皱似是不好开口。 不是补习的事? 那还有什么…… 周茂想不出来,索性也不去想,问道:“师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此陆烁也不再犹豫,他身子前倾靠近周茂,低声道:“这薛宁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见他今日跟您说话都如此嚣张,一众同窗也对他面露惧色,可见平日在书院也是个横着走的……咱们书院收徒一向要求甚高,以往被驱逐出去的高门子弟也不是没有,怎么他能留到如今……” 陆烁这话却没掺假。 桃山书院威望甚高,书院前头又有当今亲赐的牌坊在,谁敢在此嚣张? 加之书院院规甚严,以往因闹事被赶出去的也不是没有,故而薛宁这种祸害能留到如今,倒真是奇了…… 周茂总算明白陆烁为何支支吾吾不敢直言了。 他话中虽在说薛宁,但实际上却是在质疑院规,在质疑袁仲道作为山长的公正。 袁仲道可是他外公!也是他现今的先生! 他这质疑就显得有些大逆不道了。 不过周茂却不以为忤,因为这事恰好问到他心坎里了。 “师弟不必紧张,你有此疑问很正常,你今日所遭遇的事,三年前我也曾遇到过……那时我还只是个秀才,靠着伯父的引荐才过来的,在魏州没才名没功名,这薛宁说过比今日还要过分的话……” 啊? 看着周茂恼怒的表情,陆烁目瞪口呆。 周茂竟然也遭遇过! 这薛宁可真不是一般人物啊!这么能蹦跶…… 周茂见陆烁一惊一乍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家中的幼弟,他紧绷的面色不由舒缓下来,想伸手摸摸陆烁的头,想想不合礼数就忍了下来,但脸上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接口道:“不止是我,我听说卫师兄也曾遇到过,只不过当时我们初来乍到,没你这么大的胆气,半步不退缩就在书院里闹出来……” 陆烁闻言,面上顿时似火烧。 他有自己的考量,但事后再想起来,当时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于剽悍了! 陆烁心里狂汗,却脱口问道:“那后来呢?” 周茂看到他的反应,笑的更为愉快,但转眼这笑意就从他眼角眉梢消失了,他背着手,声音有些森冷。 “后来,……后来薛宁自然没什么大碍!你看他现在还如此嚣张就知道了……山长听说了我被他羞辱之事,只将他训斥了一声,后又通知了薛知州将他领回去闭门思过了两日,薛宁就又重新回到书院读书了……且我还算好的,卫师兄更为倒霉,他对这些诬赖一概冷处理,理也不理,后来还是因为季考成绩突出,才渐渐击破了这些谣言……” 这么嚣张!居然只是训斥! 陆烁不能理解。 等等! “薛知州?”陆烁看向周茂,“这薛宁的父亲仅仅是个知州?没听说大齐有什么薛姓名门啊……外祖父为何会…为何这么……” “这么忌惮吗?”见陆烁支支吾吾,周茂替他说了出来。 陆烁点头。 袁仲道荣归回乡,连圣上都对他颇为尊崇,若只是个小小的知州,袁仲道何至于忌讳他! 周茂负手而立,声音有些飘忽,道“……薛家并不是什么名门,薛父只是个寒门学子,在朝中没什么势力,要不然也不会在魏州一呆就是四年了……” 是啊!陆烁顺着话头点头。 点头之后他又猛然想起什么来,看向周茂的眼神里带着恍然的光亮。 周茂的伯父可是礼部尚书!要辖制个小知州不让他升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周茂抬头望天,好似没有看到陆烁的眼神。 看了一会儿,直到陆烁咳嗽一声,周茂才心照不宣的低头继续道:“至于为什么?那时我也打听了一番,别的没什么,只一样,这薛知州刚到魏州时,曾下过拜帖,以探访的名义派手下将桃山书院搜查了个遍……” 陆烁恍然。 不过这恍然却不是因为周茂话中的意思恍然,而是他话中透露出的讯息,让陆烁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的不确定、茫然,在周茂这番话出口之后,似乎都得到了证实。 卫钊! 卫钊的身世! 不管薛知州这一出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但对于卫钊和私藏他的外祖父而言,这绝对是个危险的讯号! 良久陆烁才平静下来,他问道:“薛宁是否也是这事之后进的书院?” 周茂点点头。 他刚刚的反应,周茂尽收眼底,以为他是不甘,不由劝道:“山长也是无奈,估计也是怕扰了书院安宁才会如此做的……你可别因为此事,就对他有什么看法……” 第272章 赔礼 允许薛宁进学,不计较他的嚣张挑衅…… 陆烁听罢愈发坚信自己的猜想。 他心中定了定,看向周茂点头道:“师兄放心,外公的难处我能理解……不过我觉得薛宁这种人,虽然看着嚣张,但看他刚刚的样子,明显是个欺软怕硬的!这样的人,你对他以礼相待他反而觉得你软弱可欺,不如直接给他个教训!让他一次记个清楚,也免得日后时不时蹦跶出来,造不成伤害却着实能恶心到人……” 周茂听罢拊掌,大笑道:“师弟这想法不错!怪不得你刚刚对薛宁毫不客气,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师兄弟之间气氛骤然一松,边谈笑着边往回走,约定好酉时中在周茂房里见面,就分开了。 陆烁转身,背对着周茂往回走的时候,才收回笑意,嘴唇抿了起来。 他将事情前后仔细想了想,良久才叹口气,将此事暂时放下不提。 晚饭后陆烁去找了周茂,两人聚在一起,一问一答补习了约一个时辰的时间,眼看时间已经很晚了,陆烁才辞别了周茂往回走。 谁料刚一回房就看到了站在书房入口的长风。 陆烁一惊,看到长风面色正常且微带笑意时,心里又是一喜。 “怎么这么快?” 陆烁做到书案后头,摆手示意长风也在他对面坐下。 “可追到白叔,将信件递到他手上了?” 长风笑了笑道:“小的骑着快马,要追上我爹并不算难…那信小的也亲手交到他手上了,您之前的顾虑小的也跟他讲了一遍,不出意外二爷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陆烁闻此才放了心,笑道:“辛苦你了!” 没出什么意外,可真是好事! 因为这样不单能让陆昀警醒,同时也让陆烁明白,他的行动并没有暴露出去。 长风又回答了些问题,就告辞出去了。 陆烁却看着摇曳的灯火,仔细出神想了一会儿,才搁下笔洗漱睡下了。 一夜无梦。 翌日陆烁如常往课室里去。 一路上,陆烁没有再遇到昨日那些围观他的人。 他心里一松同时也有些疑惑,难道自己昨日那番话真的那么有用? 可薛宁受了他一番侮辱,照他那个嚣张的个性,今日怎么也该找回场子才对啊! 不正常…… 不过陆烁也没在这事上纠结过久,学业为重,这些东西权当做消遣好了。 他还是将重心放在听袁仲道讲课以及几日后的季考上比较妥当。 一上午的课顺利过去。 没什么特别的难点,陆烁将昨日不懂之处向袁仲道请教了一番之后,就随着周茂回去了。 “这些人是……” 陆烁在蘸雪斋院门前顿住脚,看着眼前的景象神情有些迷茫。 这一群人,是什么鬼? 难不成昨天那群人不罢休,今天到他院门前来找场子了? 不过看他们穿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书院里的学子啊! 陆烁眨眨眼,疑惑的看向周茂,心里正寻思这些人是谁的时候,院门前的人就已经转身谄媚的朝陆烁走了过来。 “师兄,这是你家的下人?” 陆烁指着迎面过来的管事道。 周茂摇头间,这人就已到了近前。 陆烁被他面上谄媚的笑意弄得浑身一瘆。 “周公子!” 管事向周茂一施礼,接着看向陆烁道:“这位就是陆烁陆公子吧!小的是魏州知州魏永年手下的大管事,昨日我家大公子对陆公子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我家老爷知道后惊怒不已,当即施了家法,又急忙派小的来赔礼道歉……” 竟然是来赔礼的! 陆烁微微有些愕然。 他转头看向周茂,就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睛里一片平静,显然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陆烁看他这幅表情,再想到昨日周茂所说的,薛知州连任几年都未能升官的事,心里顿时恍然。 原来是儿子犯错,老子赶来擦屁股了! 这期间薛府的管事已经回身叫了身后的小厮过来。 抬着慢慢的礼品…… 文房四宝、魏州特产等等,还有一块罕见的血玉。 可真是…… “大公子做了错事,我家老爷原想着亲自来向您道歉的,只是衙门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就遣了小的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陆公子笑纳,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家公子的失礼之处。” 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在学舍这边,早就吸引了一大群人过来。 听到这管事是薛府派来的,再看到他们奉上的礼品时,纷纷笑声嘀咕起来。 嘀咕声随风荡进陆烁的耳朵,尽是讨论“陆烁来头高低”的。 陆烁看看四周,再看看眼前这人,想了想就道:“事情如何,想必薛知州早已心知肚明了!我本无争执之意,是你家大公子先出言挑衅……” 管事连连应是,态度极为的好。 他心里暗松口气。 来时老爷交代过他,定不能得罪陆烁,更要好言好语求得他原谅。 如今陆烁虽未答应,但语气不错,显然没有深究的意思。 陆烁扫视了周围一眼,才看向管事道:“我跟贵府公子是同窗,昨日他虽做事无理粗俗,但有这层同窗情义在,我并不打算追究,这礼物你也拿回去吧……” 周围人昨日的事,陆烁当时的嚣张丝毫不亚于薛宁,本以为是个同样的纨绔,谁料他竟轻轻放过了此事。 想到这儿,他们不由重新打量起陆烁来。 管事听陆烁不追究,先是一喜,等听到他要退还礼品时,就又惊住了。 不收礼,算什么原谅? 他正要出口劝阻,就听陆烁继续道:“不过人犯错总要让他知道教训的!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要屡教不改?我昨日就听说了,薛公子在书院里可没少干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若是他有下次,却还能安然留在书院里……哎!那这书院我可不敢呆了!总要让我父亲上表圣上,把这事好好掰扯清楚才行……” 管事一听大骇。 他之所以来这一趟,不就是因为老爷怕敬国公府和陆昀暗中给他穿小鞋吗? 就向周公子那样…… 陆公子话中也明白透露出这个意思! 但是,少爷可是老爷的心头宝,打不得骂不得,他如何敢做这个主? 第273章 骑虎 “这……这这……” 管事面色涨红,显得有些急躁。 “怎么?难不成这个小小要求,贵府都办不到吗?” 陆烁状似疑惑的瞟了管事一眼,道:“此次薛公子如此嚣张跋扈,言辞侮辱于我,我既没要薛府补偿也未要求你家老爷教训他一顿,只是让薛府约束他些,日后别再做仗势欺人之事、随意欺凌各位同窗……怎么?这样也算过分?这样小的要求……你们薛府也不能答应?” 说罢,陆烁眉头皱了起来,他不算高大的身子站的笔直,眼睛向围观的众学子扫视了一圈,像是在征求众学子的意见一般…… 话音一落,众学子的议论声就更大了些。 但这次他们议论的中心不再是陆烁,而是转到薛宁以及他背后的薛家身上来。 薛宁自几年前进了桃山书院开始,就一直盛气凌人,尤其他发现山长对他的狂妄之举轻轻放过之后,愈加的过分,在场许多寒门或低户学子都曾受过他欺侮。 此时陆烁这一句要求,可谓正中靶心,既说出了他们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同时也激发了他们长久压制在心里的怨愤。 “这还叫过分?薛宁所为岂不是更过分……” “看着管事的态度,难不成觉得薛宁欺凌同窗之事不算过分……” “陆公子还是国公府里的呢!没计较都算好的了……” “薛家连国公府都不怕?酷吏啊酷吏……” “这薛家真不是东西……” 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话中的指责与愤慨之意越来越浓烈,听得薛家管事站在正中央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怎么好好地赔礼,让陆公子七拐八拐的,就给他们薛府惹上众怒了? 这些学子虽位卑贫寒,但个个都是蛰伏的矫鹤,谁知道哪一日就一飞冲天了? 他们薛府能惹上一个、能摆平一个,但若是这些人一起…… 管事心里慌乱不堪,连连擦拭冷汗! 周茂含笑站在陆烁身边,看了看周遭众学子的反应,心道一声好手段! 薛家若是应了此事,薛宁就如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再也猖狂不起来。 若是不答应,众学子的怨愤积压在一块,就足够他喝一壶的。 况且,有敬国公府和周家在,薛知府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毕竟薛家逼迫欺侮的可不是一个人、不是一般人,欺侮的是整个桃山书院的学子! 天子爱才,怎会容忍此事发生! “怎么?管事可考虑清楚了?” 春日的暖阳虽不烈,久站在外面却依旧不好受,陆烁眼见管事冷汗淋漓,不耐的开口道。 “这……这……” 管事骑虎难下,犹疑不定,就觉得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更加的凶残。 他擦擦汗,想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不确定道:“自然……自然不过分,只是…只是小的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下人,凡事都做不得主,还要……还要回去回禀大人……听……听大人定夺才行……” 闻此,陆烁夸张的“哦”了一声,配上他笑吟吟的眼睛,一波三折的腔调,怎么看都不像已经相信的样子。 围观学子也都不是傻子,听着敷衍,坐实了刚刚的猜测,更加的愤懑不平。 在管事冷汗涔涔就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陆烁才笑道:“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但不管答不答应,总要给我们个确切的日子!若是两日后你家老爷没个回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起来魏州到京师并不算远,快的话……” “一定一定!一定会有答复!两日后……两日后……” 管事恨不得拜在地上了,听陆烁又提到京师哪里还敢耽误,立马应了下来。 没有老爷,大少爷算个屁! 相比较而言,还是老爷的前程更加重要些。 陆烁这才满意,看着围观学子道:“有众位师兄作证,不怕你家抵赖……” 围观学子立马响应,其中几人还卷起广袖,提出若不给个交代就写状纸状告云云。 把个管事吓得面如土色,再也待不下去,带着身后小厮、搬着行李就灰溜溜的逃出了书院。 等这些人一走,众学子就近前围到陆烁身边来,相比于之前的冷漠敌视,现在态度要和善许多,隐隐有将陆烁视为一路人的趋势。 陆烁态度和缓的一一送走师兄们,才跟着周茂一同往回走。 “师弟好手段!原先我见你险些与薛宁动手,还担心你会吃亏、名声因此受损,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周茂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笑望着陆烁,眼睛里藏满了闪亮的小星星。 陆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还是周伯父的事情启发了我……嘿嘿,对付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咱们既然有势,且势头更高,何不仗势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啊……”周茂摇头笑了笑,对他的率真赞赏不已。 两人继续往里走。 周茂道:“这样一来倒是好事!我看学子们对你的态度好转了许多,想来之前赌约之事,也不会有人特别在意了,师弟也可少点压力……” 陆烁听罢却摇摇头,顿步肃容。 “不论如何,书院里还是该以实力说话的好!不然即便一时赢得了人心,长久下来也会有人对此微词……况且,多大的碗配多大的盖儿,若是小弟当真实力过差,不提颜面上过不过的去,强留下来未必能跟上先生学到真本事!所以这次的季考,既算是向同窗们证明自己,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番话再次刷新了周茂对陆烁的看法。 陆烁有才学有手段还能保证赤子之心,既难得又让周茂敬服。 周茂不由整容,施礼道:“是师兄小看师弟了!还望师弟勿怪……” 陆烁摇头笑道:“师兄何处此言!与你同住,我受益良多,早已将你当作至交!况且师兄此番话也是为我着想,您如此说岂不要羞煞我?”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一阵,越说越是投契,眼看时候不早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在院中分开。 不过这一番话,却令两人关系更加紧密了些。 陆烁感叹,总算遇到了个无利害关系且又性格方正、志趣相投的好友了! 周茂则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跟个相差如此大的小毛孩子有了知交之感。 第274章 季考 白管事没日没夜的往回赶,仅用两天的功夫就到了京师。 来不及安顿受伤的侍卫,他径直找了陆昀。 陆昀听他说了援兵之事,虽惊诧却还算得上镇定。 但等他拆开那封密信、看清烛火映照下上面的字迹时,他的表情却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面色煞白、嘴唇微抖…… 很显然为官多年的他比陆烁更加清楚这事的严重性! “二爷!” 白管事见他看信后的反应,骇然不已,失声叫了一句。 他并不知信中内容,但陆昀的表情却告诉他,必定是出大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竟能让一向八风不动的陆昀失态至此…… 过了好一会儿,陆昀才收起脸上的惊骇。 “白管事!这信……你拿回来的时候,可有人发觉了没有?” 白管事坚定地摇头,道:“少爷交代的清楚,宁可毁信也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这信小的揣了一路,绝没有人发觉!” “这就好这就好!” 陆昀喃喃了两句,又在书房内踱步了几圈,才转身走到烛台前。 白管事瞠目:“二爷,您这是……” 陆烁没理会,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信件一点一点烧了个干净。 “今日的事,日后休要再提!” 等烧完了,陆烁才沉声说了一句。 “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白管事郑重地应是。 二爷说不提就不提吧!二爷此举定有他的道理。 白管事又应答了几句匪贼的事,就退了下去。 陆昀则仰面坐回书案后头,看着窗外的春景,叹口气,喃喃道:“您让我们一心为政、莫问朝争,您自己却忘了吗?” 魏家有嫡系残存,惠崇帝怎会轻易放过去。 袁仲道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啊! …… 两日后,薛府果然派人来了书院,散学后当着众人的面应承了陆烁昨日的要求。 薛宁也被带了回来。 不过这次他却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再不复往日的趾高气扬,看着陆烁的眼神也是躲闪又愤恨,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时不时摸一下屁股,明显没少受教训。 学子们心中满意,看向陆烁的眼神也愈发亲近。 陆烁见达到目的,自然不会继续揪住不放。 他只点点头,略略与管事客套几句,就随着周茂一同回去了。 与扬眉瞪眼的薛宁一对比,倒是给人留下了更好的印象。 陆烁现在根本无需再搭理此事,因为只要薛知州脑子不糊涂,就不会放任薛宁继续胡闹下去,给他拉仇恨…… 况且,那日薛府派人向他赔礼之后,袁仲道还曾找过他。 没提为什么这么放任薛宁,也没提会怎么惩治煽风点火的薛宁,只告诫他,莫忘了来桃山书院的初衷。 初衷?他的初衷自然是来好好读书的。 袁仲道的意思表露无遗,要他莫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他如何能安心? 卫钊是谁无所谓!但袁仲道却与这个身份危险的人扯上了关系。 一旦暴露,对袁家来说极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袁家!是袁氏的母家!也是他的外家!是至亲的家! 他无法放心,只能战战兢兢,期待着这一日永远不要来临…… 陆烁本想问问袁仲道薛家的事的,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问。 问了又如何? 袁仲道将所有人都瞒着,自然不会轻易告诉他! 他决定暂时将这事埋在心里,如常对待卫钊,风暴未来临前,他不想也不能自乱阵脚。 他现在在专心准备季考的事。 随着季考的日期越来越近,陆烁便是心里再自信,也免不了有些紧张。 周茂与他一同读书了几日,每日散学后又会抽出时间与陆烁对谈,对陆烁的水平也有一定的了解,果真是不差! 甚至,要不是占着年龄和学习时长的优势,周茂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比得过他! 有天分,又努力! 这样的师弟,周茂打心眼里喜欢! 没有避讳没有疏远,他觉得能遇到个志同道合又实力相当的好友十分的难得。 堪称人生一大幸事! 见陆烁有些焦虑,他就劝他道:“…季考题目类型虽与科举考试略有不同,但依你的水平,想要拔得头筹固然不容易,但要胜过其他三等班级的学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陆烁受他鼓励,心里感激的同时,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如此,等到季考这日时,陆烁就已从容如初,淡定的上了考场。 季考的考场有些特殊,是设在书院围墙外的空地上的。 暮春三月,暖阳昭昭,和风徐徐,远处清溪激流,周围绿树红花交映,这般环境下,连考试都成了风雅之事。 一众学子分开坐在各自搬出的长案边,或搔头摆首、或点头微笑,提笔开始答题。 陆烁分散着坐在考生中央,与周茂他们并不在一处。 暖风熏得人醉洋洋,陆烁却精神抖擞,专注的看着手中的试卷。 按照他的习惯,浏览试题、确定无误、逐道答题、誊写答案…… 一整套做下来,陆烁只觉得越来越顺,思路愈发清晰,手中也不耽搁、从容下笔。 钟声响,陆烁率先交了试卷。 周茂已在拐角处等着他,陆烁正要笑着迎上去,就见他身边还立着一人。 是卫钊。 卫钊负手站着,冷峻的面容上,一双如墨的瞳孔却愈发明亮,尤其陆烁靠近时,那眼里还隐隐带上了笑意。 陆烁扯了扯嘴角。 据周茂讲,自他来后,卫钊的状态就极为不正常,往日清冷的一个人,脸上的笑影竟日益多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怎么和人说话,浑身冷然的味道却减轻了许多。 陆烁不知卫钊往日如何,听了周茂的话之后,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卫钊果真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冷冽不与人亲近。 是因为茶棚闹匪贼时自己出手相救的事情吗? 陆烁猜想可能是,给周茂的解释也是这个,但想到卫钊的身份,他就怎么都与他亲近不起来。 五皇子如何他不评价,魏阁老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一件事:卫钊是个危险人物。 一个足以毁了袁家的危险人物。 他若是还能与他亲近的起来,那才是怪了呢! 保持恰当的距离,才是正确选择。 “师兄!” 陆烁笑了笑,朝两位走去。 第275章 谜团 周茂与卫钊两人同时与他打招呼,但很显然,谁亲谁疏,从陆烁的反应上就能看得出来。 “师兄出来的好早!” 周茂一张俊脸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配上笑吟吟的眼睛,养眼又亲近,陆烁走到近前,忍不住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仰头道了一句。 这十几日的相处,使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周茂又拿他当弟弟看,任他动手动脚已觉平常。 “难度不大,况且算不得大考,为兄早就答完了,没有在考场里耗下去的必要。” 周茂笑的很是自信。 他捉住砸他的那只手,看着比他矮上一头的陆烁,不动声色制止了他的动作,还把话题往卫钊身上引。 “况且,我出来的不算早,半场的时候卫师兄就已准备交卷了,若非考校先生拦着,怕是早就回去了!” 卫钊的尴尬,周茂早就察觉。 从陆烁走过来、却率先亲热的和自己打招呼开始,他微勾的唇角就渐渐塌陷下来,笑意也从他笑影里消失。 虽然这算不得什么,有亲有疏本就平常,况且陆烁并没有刻意的怠慢他。 但他自小的教养告诉他,一起尴尬可以,但自己开心却让同行的心里不畅快,这不是世家子该为。 更何况卫钊还是他邀请过来的。 陆烁年龄小可以疏忽,他却不能任着他这样。 陆烁自然不是刻意,但也算不得疏忽。 一来是这两日的习惯使然,二来他尚有些把握不了他与卫钊之间相处的度,总想着离他远些才好。 直到周茂一声提醒他才醒悟,他规避是规避了,但未免太刻意了。 晋王日后会如何尚且不知晓,卫钊是死是富贵也属未知。 眼下看来,防是要防着,却也不能一下子搞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真的?师兄?” 陆烁故作惊讶,不待卫钊回答就继续道:“这么快,您都不用想的吗?” 周茂一怔,须臾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陆烁一眼。 好吧!他好像说错话了。 谁料卫钊却不以为杵,反而笑了笑。 “题目简单是一回事!但平日里多做多练、熟悉手感,考场上答题时才不会觉得陌生,长此以往,不单练速度,也能练反应力,自然就快了……” 哪里简单了? 陆烁吐槽。 有些题目他可斟酌了好久呢! 不过陆烁对卫钊读书这事上倒是打心眼里佩服,这几日在书院没少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那叫一个叱咤风云秒杀四方。要不是他因为身世刻意低调,恐怕早就才名远播了。 陆烁就笑了笑,道:“能得师兄一句提点可不简单!我记下了!” 卫钊摇摇头,面上却又笑起来。 看着两人相处愉快,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起了龃龉,周茂暗松口气的同时,又对陆烁提议道:“你前几日不是想下山吗?刚好,我与卫师兄都要去书斋里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岁考之后,下午没有课,时间很宽裕,陆烁想了想,就点头应允了。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从街头到街尾,一排排规则的分布着小摊,卖吃食的、成衣的、花样玩意儿的,各种各样都有。 不过三人却没心思流连,七拐八拐去了个幽静的巷子。 一个书斋就呈现在陆烁面前。 陆烁迈步跟着两人走了上去。 书斋不大,书却不少,泰半房间都被书斋主人拿来放书,就显得有些逼仄和拥挤。 不过此时人不多,倒还算好。 陆烁先还跟在周茂身边,等看了书架上的书时,眼睛却徒然一亮。 “这些书……” “都是很难寻的!”看陆烁震惊的模样,周茂笑了笑。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的反应,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书斋竟藏着这么多珍奇的古书……” 周茂就兴致勃勃的给陆烁介绍起这间书斋来。 原来这书斋主人也爱书成痴,开这间书斋营利糊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广识读书人、跟人换书读,若是有人愿拿好书给他看,他宁愿不收人家银子借书给他…… 因为这个举动,他声名很好,藏书也越来越多,就出现了眼前这个景象。 倒是个性情中人! 两人边搜书边聊得起劲,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这书要的不急,卫公子可慢慢抄!” “该怎样就怎样,叔这几年已经照顾我许多,不能再让您因为这个损失生意了……” “读书人不谈这些身外物……” 书斋主人声音很是亲切,显然对卫钊很是赞赏。 不过陆烁却有些惊讶! 抄书? 他转头看看周茂,见他面色平静,对此习以为常,看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周茂见陆烁突然不说话了,问道:“怎么了?” 想了想他又压低声音,道:“贫家子抄书为生很正常,你一会儿可莫要乱说话,免得惹了嫌隙!卫师兄人虽冷,心却不坏……” 陆烁点头应了声是,面上恢复平常,心里却无法平静。 卫钊明明有晋王支持,如今却抄书为生,且不是一日两日,是坚持了好几年! 可见他为了隐瞒自己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况且若非早猜到他身份,照这几日观察来看,陆烁根本看不出卫钊是个身世异常的人。 这样看来,他倒没有辜负袁仲道的信任和冒死相助的恩情。 陆烁也可暂时安心了!至少没特殊情况,袁家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卫钊那日又为何明晃晃暴露在人前…… 是他太自信相信自己不会有什么破绽,还是说,这匪贼如此重要,让他连一贯的伪装都忘了! 匪贼……藤泉山…… 陆烁手中还在翻着书籍,心里却一跳一跳的,仔细回想之前的事。 藤泉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既然平日里卫钊伪装的很好,根本没有破绽,那外公对薛知州如此忌惮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小小的知州而已,仅仅来搜查一次,竟就让外公如临大敌? 他越想越觉得之前下的结论有些轻率。 外公…… 陆烁一开始看不懂他,现在越来越不懂了…… 第276章 明珠 他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抄书或许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或许根本不能证明卫钊以前没露出过破绽。 陆烁这样劝着自己,只是疑惑却止不住的向外冒…… 他抿嘴想了一会儿,卫钊却已经与书斋熟人接洽好了,周茂也选好了书,几人就照着原路返回。 陆烁却再也没有逛下去的心情了。 …… 京师,一小院落。 少年背着有些破旧的书箱回来,迈着大步朝小院走近,双颊气的涨红。 是谁给世子爷气受了? 阿树与忠叔一怔,齐齐迎在庭院里,觑着少年的脸不说话。 谁知少年刚进了院子,那副意难平怒发冲冠的模样却渐渐消失了。 原来是装的! 阿树心里一松,跟着少年一同进了主屋,帮忙摘了书箱,又服侍着更衣洗漱、侍奉茶水。 管家却留在了院外,想了一阵就唤了暗卫出来。 这暗卫是留守在少年身边、时刻保护着他的,听管家问,立马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忠叔越听越是气愤,他双唇颤抖,不待暗卫说完就大步往室内走。 室内少年却已经安顿好了,面上的红色已经完全消失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世子爷,实在是欺人太甚!老奴……老奴……咱们不能就这么绕过他!” “忠叔不必动气!这是好事啊,该高兴才对!” 少年却笑了笑,摆手示意忠叔坐下。 忠叔哪里能忍,愤然道:“您是金枝玉叶之身,如何是他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直讲能侮辱的!老奴……” 少年语气平静,声音冷峻,看不出半分愤然。 “金枝玉叶?忠叔,我现在只是个寒门学子,还是靠着敬国公府的关系才能进到国子监读书,可算不得金枝玉叶!” 少年面色儒雅,一张皇族子弟都有的容长脸儿,却显得一双眼睛寒光闪闪的。 不是苏成是谁? 然而越是这样,忠叔越是心疼! 他们的小主子,原该站在高位上睥睨众生的,如今为了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竟要这样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连个小小的直讲都敢出言冷嘲热讽,真是命苦! “这样才能说明咱们藏得好不是?” 苏成继续道:“这些时日,敬国公府可没减少对我的搜查……忠叔,您以往教导我要学会忍耐,眼下您也要学会忍耐才是!” 忠叔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平平舒展开了。 苏成坐回到书案后面,抬起下巴示意一番,一直默默伫立的阿树就下去了。 室内只剩下主仆两人。 “忠叔,我看前面屋子里多了几个人,是不是派往滇南的人回来了?” 忠叔早就从刚刚的悲愤中恢复过来,听苏成问起这事,立马答道:“没错,且还带了重要的消息回来……” 苏成点点头,忠叔就道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外头就立马无声无息的进来两三个黑衣人。 “主子。” 苏成也不叫起,直接道:“滇南什么情况,还有,吴将军那里如何说?” “大昭王近来身体见好,逐渐拿回了权力,小王妃重新得宠……将大王子的死因全都归罪到安远侯世子身上……现在大昭王与安远侯扯皮愈发严重……再加上安远侯世子还被皇帝扣在京师,他可谓惊慌失措,渐渐想起昏招……” “吴将军及部下现下被安远侯扣押下了,想要硬逼着他们顺从……” …… 苏成听后,秀丽的眉头皱起。 “扣押?那蠢材乐不思蜀、想一直赖在京师……哪里还用皇帝扣押……” 苏成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凳子。 “一窝蠢材!” 几名暗卫纹丝不动,心里却在发毛,唯恐主子迁怒到他们头上。 发了会儿火,苏成才重新安定下来。 “部曲全都被扣押了?安远侯哪来的这么多兵……” “回主子,吴将军被安远侯堵在了山谷里……不过他让小的带话回来,让您安心!安远侯想要缠住他并不简单,眼下滇南被收回已成定局……皇帝随时会出兵攻打,他也是怕军队暴露了!那山谷极其隐蔽,藏起来看狗咬狗倒是正好……” “废物!” 苏成听此却更加暴躁。 忠叔站在一边,见苏成如此也不相劝。 安远侯那里安排了三四年,如今还没利用安远侯就已成了废棋,且还随时可能辖制住吴将军! 吴将军虽说的轻松,但哪里能有那么简单,等到了生死存亡时刻,安远侯恐怕就不会管那么多了!精兵暴露是分分钟的事。 “你现在立马安排人去滇南,让吴将军别管其他的,尽快逃出来才是正经!皇帝这是在耗安远侯的精气呢,等都耗尽要攻打了,吴将军再想抽身就难了……” 黑衣人应是,再次退下。 室内主仆二人一时安静,苏成望着窗外的春景,皱眉静静的想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苏成发呆很久都不说话,忠叔忍不住问:“世子爷,您怎么看?” “安远侯!皇帝是下定决心要拔出这根刺了,咱们不能在那边跟安远侯耗了!得尽快撤出来才行。” 忠叔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那咱们最近是不动声色,还是趁乱做些什么……” “先不急……”苏成摇摇头,“攻打安远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皇帝是想耗着他呢!况且大昭王恢复过来,更加不是打仗的好时期,皇帝不确定安远侯与大昭王是不是真的翻脸之前,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那您的意思是?” “先让吴将军撤回来,至于其他的……” 苏成站起身来,踱步了一会儿,良久才会头看向忠叔,道:“忠叔可还记得魏阁老?” 啊? 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记得!自然记得!” 苏成点头,道:“魏阁老死的惨啊!我要是晋王,我必定不会甘心,因为外家的事就被父皇彻底剥夺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苏成的遭遇老奴也听说了,确实如您所说!” “来京师这些日子,我也算将几位皇子都了解了个遍,只能说皇伯父自己眼睛瞎了,选出那样个蠢材悉心教导,却把真正的明珠抛在一边……” 哎!苏成叹口气。 “明珠蒙尘啊!”他道。 第277章 双雕 明珠蒙尘? 忠叔跟在苏成身后,听到这句话,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就惊诧的抬起头。 “世子爷莫不是想要扶持晋王?” 见苏成坐回凳子上,轻点下颌,忠叔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老奴可听说了,晋王在晋州风评极好,虽然是被皇帝贬斥到晋州去的,却不怨愤不委顿,将晋州打理的极好……若是他登了高位,可比兴先帝,有中兴之才……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他登了位,可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啊!” 照眼下的情势看,若是滇南也被平定,那惠崇帝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外无远忧,内无祸患,四海升平,想要推翻惠崇帝怕是绝无可能了,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从下一代下手了! 与其寻个强手、登位之后对付他们,不如寻个软弱如虫之人! 就像太子那样,虽然个性乖张、却也好哄骗好糊弄,这样的君王登位,他们才有复辟的可能。 忠叔的劝慰声一落,静坐的苏成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面色极为平静,忠叔看到却更加的着急。 苏成是忠叔从小看到大的,他什么脾气,忠叔比谁都了解。 就如眼下他这样子,不反驳也不怒语相向,平常人可能觉得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忠叔却知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倔强到底了。 “再者,您想要助他也不易啊!” 忠叔苦口婆心:“耗费银钱人力不说,皇帝对魏阁老、晋王忌讳颇深,万一顺藤摸瓜查到您头上来,咱们岂不是要暴露在人前了?” 苏成见此却笑了,他起身摆摆手,道:“忠叔不必着急,事情未定,您坐下再说。” 忠叔叹口气,想要继续劝,但见苏成面上笑意盈盈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劝说也无用,只得唉声叹气地坐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想到。 苏成仿佛看懂了忠叔心中所想,无奈的笑着摇头道:“忠叔不必劝,我自有打算!” “你这算什么打算……” 忠叔摇头,依旧叹气,显然不赞同。 “皇帝人虽狠辣,为政却有一套,四海太平海晏河清,我虽与他有着杀父之仇,却也不得不承认,大齐让他治理的很好……且照眼下这个形势,接任的皇帝只要不是太过驽钝荒唐的,朝廷都不会太混乱……太平盛世,咱们又是乱臣贼子之身,军力不强、银钱短缺,如何能与朝廷对抗?如以卵击石,最终逃不开一个死字!” 苏成递上一盏茶,清润的声音徐徐展开。 前半截听得忠叔连连点头,后头的话却让他神情一怔,渐渐平息了焦急之色,静下来仔细听苏成继续说。 忠叔反应如何苏成却不关心也不关注了,他虽是说与忠叔听的,但这事也是他想了好久才做下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亲信故旧当年将我从鬼门关里救出来,可不是让碌碌无为白白送死的!” 这话触动了忠叔的心弦,他想到成王府昔年的繁华,如今却都同一场梦一般,不禁悲从中来,落下两行泪来。 苏成也不劝慰,继续道:“……惠崇帝何时会死咱们不知,储君登基后咱们能不能寻找法子对付他翻身也未知……与其这样耗着,不如趁着皇帝年老,几个皇子野心勃勃都想登位的时候,搅浑这水……我想了好几天,觉得能把这水搅得更浑的,就是晋王了!” 苏成越说,忠叔眼睛越是明亮! 等他说到晋王的时候,忠叔先是有些迷惑,又低头想了一会儿,不由笑出声来。 晋王虽实力不强,相比于好男风的四皇子和乖张的太子来说,口碑和手段却最为高明,他一旦加入棋局,厮杀必定更为激烈。 也就更方便他们浑水摸鱼了! 再者,惠崇帝疑心晋王,晋王难道就对惠崇帝没有心结吗? 父子相残都有可能! 若是能让惠崇帝亲眼看着儿子们自相残杀而气死、甚或直接被亲生儿子诛杀之死,那就更大快人心了! 也算告慰成王殿下在天之灵了! 忠叔笑了一会儿,起身冲苏成一拱手,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不过该如何行事,咱们要好好斟酌了。毕竟晋王十分谨慎,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咱们……” 苏成点头道:“这是自然!” 说着,他就向外示意了一下,两个暗卫就又悄无声息进了内室。 苏成吩咐道:“派四名精卫到晋州去,一来探视一下晋王的心性还有日常行动,二来看看他平日里都跟些什么人来往,可有什么异状。” 见暗卫们应是,苏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越详细越好……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不要暴露身份!这代表着什么,地上的人全都清楚,他们再次应是,只不过相比刚才声音更加沉闷。 事情商量完毕,忠叔也跟着出去了,他还要帮着详细安排滇南和晋王那里的事。 徒留下苏成一个人,静静站立在书房里。 暖阳照进来,投射下一片阴影。 苏成望着新移植来、已经抽出新芽的花树,恍然想起一句话。 一句刚刚他没来得及与忠叔说的话。 “…也不知魏阁老手里的东西,现在流落到哪里去了……” …… 夕阳西垂,余晖洒落下来,白墙黛瓦都染上了一层轻|薄的橘色。 三个少年踩着太阳的尾巴回了书院。 陆烁笑着拜别了周茂,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等帘子一放下来,他扯出来的笑脸才低垂了下来。 “少爷,先喝碗莲子汤败败火吧!” 朱衣掀了帘子进来,见陆烁躺在榻上,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不动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烁觉得有些骇人,不由出声提醒了一句。 “先放在那儿吧!” 陆烁摆摆手,他心里不平静,哪里喝得下去,想了想还是道:“我一会儿再喝。” 毕竟是朱衣辛苦亲手熬的。 “哎!” 见陆烁面色正常并无一样,以为他刚刚的举动只是因为累了,朱衣放了心,轻轻应了一声就要退下。 “等等!” 朱衣刚掀起帘子要出去,陆烁就摆手叫住了她。 第278章 五名 长风被朱衣叫了进来。 他进来时,陆烁已经从塌上起身,只不过一扫刚刚的怔愣模样,整个人精神奕奕。 他刚刚站定,陆烁就轻声交代道:“我叫你来,是想让你明日快马回京师一趟。” 回京师? 长风瞳孔一张。 万没想到陆烁会是这个吩咐。 “少爷!”长风微微有些惊慌,“难不成是前几日那信件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这……这怎么好好地,突然派小的回京师了……” 陆烁摇头也不解释,把朱衣出去那会儿功夫写好的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那信件没问题,但此事与那事却有些关联!” 看着长风接了信,陆烁才道:“今日发生了些事情,让我觉得,或许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这回让你回去,一来是提醒父亲、免得他看了我前面的信件做出不当之事,二来也是想让家里的暗探帮着查一些事情……” 他原本是想派修竹出去查探的,但想了想,修竹虽有功夫在身,于查探一事上却算不得专业,说不得就暴露了! 能不能探到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几个小厮因此受伤出事,这却不是他想看到的了! 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说是主仆,其实与兄弟无异。 长风点头,倏忽又皱起眉头,道:“可咱们来了还没几天,小的这样回去,会不会引人怀疑?” “所以啊……” 见他谨慎,陆烁笑了笑,“你明日就光明正大的走,我来书院之前走的匆忙,魏州离京师又不远,让你回去带几样用惯了的东西,总不算离谱吧……” “那小的就放心了!明日就快马加鞭赶回去……” 陆烁放了心,退坐到长凳上,拿起刚刚那碗羹汤喝了起来。 还没喝完,朱衣又再次走了进来。 见朱衣笑吟吟的,双眼都完成了月牙,陆烁放下碗笑道:“发生了何事?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喏,您自己看!” 说着朱衣将一张桃花笺递到了陆烁手上。 “上巳节春会?” 陆烁“咦”了一声,想了想又恍然。 “真是越过越糊涂了,连上巳节要到了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您整日忙着读书,忘了也是正常。” 朱衣掩唇笑了笑,道:“这帖子是刚刚您跟长风说话时,袁府的小厮送来的……说是上巳节那天,书院的学子们要在半山上一同过节……虽然都是些郊游、踩春的活动,但学子们聚在一起,免不了要一拼高下……您季考考的怎样暂且不提,这文会却是展示才学的好机会,您可要好好准备……” 朱衣就掩门下去了。 陆烁则看着手中的桃花笺发呆。 十日后的上巳节……游春踏青……文会…… 好节日,好安排,好传统。 尤其刚刚朱衣所说的话,陆烁知道,那必定是外祖父交代的。 想到外祖父,陆烁又忍不住乱想。 卫钊的事,薛宁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呢? …… 桃山书院众位先生的效率很快,不过三日的功夫,岁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陆烁也是这时才知道,桃山书院竟然还有个“青云榜”。 青云榜是刻录桃山书院每季季考前两百名的一张榜单。 这榜单张贴在位于书院大门处的影壁上,幅度庞大,书写庄重,每次张榜十天,一旦上榜,这二百人就在书院里出名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是项荣誉,也是检测的一个标准,向来很得书院众人重视,往年一放榜,立马就能引来一大群人围观。 此次也是一样。 陆烁带着修竹清泉,和周茂边聊边往影壁处走,还没到近前,就听到前面拥挤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的响声。 欣喜如狂派:“我上榜了,我上榜了!师弟我上榜了……师兄我上榜了……我上榜了我上榜了……” 沮丧低落派:“哎!又没上榜……三年了!青云榜,你怎么就不让我上一次呢!” 冷漠淡定派:“榜单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每次都在上面,没意思……” …… 几件欢喜几家忧! “这……” 陆烁看到前头人潮涌动的景象,眼见平日里端庄斯文的书生们或欣喜若狂或沮丧难耐,只惊的目瞪口呆。 这……足以媲美科举放榜的景观了。 “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陆烁耸耸肩。 周茂笑道:“时间很充裕,不急在一时,我看咱们还是等会儿吧!对了,我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少爷您讲到觞水赋诗了……” 听他问起,周茂的小厮及时的提醒了一句。 “对对,就是这里!师弟,我跟你说啊……” 周茂就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他所讲的正是几日后,上巳节文会的几项规矩。 陆烁也不着急,眼下在他看来,文会比看成绩要重要的多了,季考已经结束,惊慌也好淡定也罢,成绩就摆在那里,不会因为你的情绪就改变半分。 但文会却不一样了! 古来考试尤其是科举考试虽然是决定考生的一生,但文会一样不可或缺,尤其这种人数众多的大型文会,更是宣扬才名的好机会。 魏州这边,陆烁初来乍到,缺的正是这么个机会。 于是陆烁就竖起耳朵,津津有味的仔细的听。 “……按照规定赋诗就可了,不过……” 正说着,前面突然一句惊呼。 “第五名!这个陆烁居然排在了第五名……” 第五名? 这是…… 正相对交谈的陆烁周茂两人对视一眼,转头看向了声源处。 究竟是真是假? 第五名! 书院学子众多,还都是佼佼者,想要考到第五名谈何容易。 “我看看我看看……” “真的啊……” “原来他之前不是吹牛啊……” “谁知道呢?别忘了,山长可是他外公呢……哎哎哎,你打我干什么……” …… 这话源源不断的传进耳朵里。 “少爷,小的这就过去看看……” 清泉摩拳擦掌,似乎陆烁一声令下他就会立马冲出去。 “不必了!” 陆烁摇摇头。 前面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很显然是真的了,哪里还需要再去确认。 第279章 纨绔? v???f???m??>?X??^?;?%f>7=??????v2? r??I????p;M??点头住了脚,不过听着前面的谈论,脸上却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笑容。\r 陆烁看着榜单下面的情形,也跟着笑了。\r 考了第五名,不管别人相信也好质疑也罢,这都是他用实力考出来的,他问心无愧,同时也算对先前的那个承诺有了个交代。\r 他自然该高兴。\r “厉害了!师弟。”\r 这时一旁的周茂突然伸手揽住了陆烁的肩膀,还抱着使力抖了抖,笑道:“你小子,可以啊!记得我头一次季考时,勉勉强强挂在了前十名的尾巴上,你倒是厉害,头一次就得了个第五……”\r 陆烁让他抖得有些头晕,不过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深浓。\r “这可是师兄你的功劳!”\r 陆烁目含感激。\r “多亏了你这几天给我的讲解!要不然我想考到第五名可不容易……”\r 这话是发自真心的。\r 自来书院读书的第一晚开始,周茂每天都要给陆烁指点上一个时辰左右,不论是先生上课讲的知识点还是解题破题的思路,只要陆烁不懂得,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r 不是先生,却胜似先生,陆烁只觉得受益匪浅。\r 周茂瞪眼:“那些都是小事,最关键还是你刻苦努力外加有天赋……”\r 两人正在这里一言一语说着,那边看榜的人就已经发现了陆烁,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r “是他啊……”\r “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r “怎么不过来看榜啊……”\r “人家哪能跟咱们一样……”\r ……\r 说到这里,众人意识到刚刚争着看榜的行为有多么的失礼,渐渐地不再一窝蜂往前拥挤了,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r 青云榜下总算清爽起来。\r 眼看这情势,陆烁周茂两人才一同上前。\r “周师兄……”\r “陆师弟……”\r 众人笑着打招呼,相比之前来说,对待陆烁的态度又好了不少。\r 陆烁与周茂也笑着一一拱手回应。\r 只有一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r 在这群洋溢着欢笑的声音中,这冷哼显得极为突兀生硬,众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r 一身青色学士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歪斜着、皱皱的,中等身量,面皮白净,双目含火。\r 不是薛宁是谁!\r 原来刚刚薛宁也带着小厮悄悄来了青云榜下。\r 只不过方才众人忙着看榜,没人注意罢了。\r “他竟然还好意思来……”\r “纨绔惯了,一向没脸没皮,怎么会不好意思?”\r “你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不然又是一段是非……”\r ……\r 众人嘀嘀咕咕的时候,陆烁和周茂已经不顾众人的打量,仰头将榜单全都看了一遍。\r 陆烁果然排在五名!\r 至于前四名,第一名卫钊,第二名袁文涛,第三名周茂,第四名袁文季……\r 也就是说,除开及冠后就不再参考的袁文信外,袁仲道所教的六名弟子中,陆烁排在最末一位。\r 不过,他虽然挂在末尾,却也超过了乙丙丁三个等级三十余个课室的全部考生。\r 成绩摆在这里,毋庸置疑!他是有资格受袁仲道亲自教导的。\r 陆烁的心安了安,不理会旁边的嗡嗡声,又继续往下看。\r 等扫到一百零八名时,才终于看到薛宁的名字。\r 一百零八名……\r 陆烁转头,看着冲他冷哼翻白眼的薛宁,只觉得十分不理解。\r 若是他考在六、七、八名这些、距离前五仅一步之遥的名次上,把陆烁弄下去了,他倒是有上位的可能。\r 但他现在仅仅是一百零八!\r 即便袁仲道不知何故对薛家颇为忌惮,也不可能越过前面百来名学子,将他直接收到座下亲自教习的。\r 毕竟书院里虽然收了很多寒门学子,但官宦之后也不在少数,且肯千里迢迢来魏州读书的,一般成绩都不错,让这些人给薛宁让位,显然不可能。\r 即便袁仲道愿意,恐怕薛知州也不肯的。\r 要不然,也不会四年之久,薛宁都只能留在丙等班里了。\r 既然如此,那薛宁为何还屡屡与周茂、自己甚至更多的入学者过不去呢?\r 陆烁想不通。\r 他眉头微皱,将视线放到薛宁身上。\r 就见薛宁刚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如同被热油烫到了一般,一下子跳出好远,只不过他双眼却像青蛙一样瞪的很大,一瞬不瞬的盯着陆烁看。\r 陆烁也回瞪着他,不过眼中更多的是探究之色。\r 周围人看着两人火药味十足的样子,嘀咕声一下子停止了,世界都安静了,但似乎有“刺啦刺啦”的声音在二者之间萌动。\r 瞪了一会儿,薛宁就先败下阵来。\r “看什么看!走了走了……”\r 他高举着扇子,谁拦着他就打谁,整个人如同一尾泥鳅一样,七钻八钻的就消失在人群中。\r 真是个十足的纨绔!\r 陆烁看着他的背影想到。\r 等着人走了,周围的议论声才再次响起。\r 只不过这次明显骂薛宁的居多。\r “什么东西……”\r “简直有辱斯文……”\r ……\r 陆烁将这些议论声抛在脑后,开始跟着周茂往蘸雪斋走。\r 陆烁越走,就越是想不通。\r 终于,他忍不住了。\r “师兄,你跟我说说,这薛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 “你怎么问起他来了?”\r 周茂闻言负手定住,面上有些不解。\r 陆烁就将他的疑惑说了出来。\r “……我看这薛宁也不像个傻的,怎么会做出这样撒泼找茬的事来,真是好没道理……”\r 周茂闻言摇摇头,“刷”的一下打开了折扇。\r “纨绔嘛,能讲什么道理!”\r 他摇摇扇子,长身玉立,显得清俊极了。\r “他这人自恃有才华,把书院里所有的读书人都不放在眼里……找茬撒泼,你觉得没道理,他还认为理所当然呢!”\r 这倒是纨绔的做派!\r 只是……\r 有才华?\r 陆烁更加不解。\r 这薛宁哪有半点有才华的样子……\r “你可别不信啊!”\r 周茂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扇子道:“咱们书院上千弟子,他排在一百零八名已经不错了,况且,这还是他平日吊儿郎当的结果……当初穆先生都夸过他,说他天资聪颖,怀有急智,若非他东窜西走不务正业,怕是卫钊都难以敌他……”\r 第280章 双姝 1:?Qt;?j?(???3?=K?W{|R15?H}?V+?;D??Y{??ld????是书院里一位年高德劭的大儒,看人一向很准,没想到他会对薛宁有如此高的评价!\r 力敌卫钊!\r 卫钊可是书院里的第一名!\r 不管卫钊身上有多少疑点,他学问好这一点却是大家公认的。\r 能得穆先生如此夸赞,或许薛宁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r 只不过……\r 陆烁之前一直以为,薛宁是因为薛知州的原因才得以进桃山书院的,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r “我看薛宁对袁先生新收的弟子都怀有敌意,不像是不求上进的人哪!”\r 还有,既然他天赋如此之好,外公为何不收他为徒?\r 明明努力一把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要用欺负同窗这样极端的手段来解决?\r 陆烁摇摇头,眼睛里迷惑之色更浓。\r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人了……\r “谁知道呢?”\r 周茂不知陆烁心中的纠结,满不在乎的摇摇头。\r “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知道就好了,何必放在心上?”\r 见陆烁还在皱眉为这件事烦恼,周茂再一次借助身高优势,半搂住陆烁的肩膀,笑道:“别管了,咱们回去吧,说好了要一块儿对弈的。”\r 陆烁回神笑了笑,轻轻点头。\r 心里却把这些事情全都记下,留待以后好好琢磨。\r ……\r 青云榜效果很是轰动,上午榜单刚出,下午前十名是谁就传遍书院了。\r 其中被讨论的最热烈的,就属陆烁了。\r 他之前当着众人立的那杆大旗也被重新提起。\r 不过通过之前薛家管事的事情,加上此次榜单的揭晓,众人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r 虽然仍不乏小人暗中揣测,但大体上,通过这次考试,大多数学子对陆烁跟着袁仲道读书这件事都是认可了的。\r 陆烁自然迎来了一阵恭喜唏嘘。\r 如此热闹的过了几天,眼看着上巳节越来越近了,卫夫子却在这个时候回书院来了。\r 没来书信,没有征兆,十分的突然。\r “先生回来了?现在何处?”\r 陆烁乍然听见,十分惊喜,立马放下毛笔,腾的一下站起身来。\r “…有刚上山的书生说,在山下看到先生装行李的车马,车夫等在山下,说是先生往镇上的书肆里去了……”\r 那就是了!\r “备马下山!过了这么久,先生定然已经从镇上回来了……”\r 陆烁一喜,把手边的东西丢开来,率先走出屋子,来报信的清泉随后跟上,主仆两个一前一后骑着马下了山。\r 山路平坦,距离也不远,骑着马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主仆俩就到了半山腰上,迎头碰上了赶上来的卫夫子等人。\r “先生!”\r 对面那个骑着灰驴,穿着一身灰布长衫、迎着光悠闲走过来的老先生,不是卫夫子还是谁?\r 陆烁惊喜的喊了一声,握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大步朝卫夫子处走过去。\r 卫夫子骑着驴,看到陆烁后脸上笑的更欢,褶子一层一层的,陆烁瞧着却觉得格外的亲切。\r 把卫夫子扶下来,陆烁才摸着毛色顺滑的灰驴道:“先生怎么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还有,您怎么不乘马车,改骑驴了?”\r “沿途风光正好,乘马车岂不虚度了?我想在外面看看好风景,又骑不惯马,只得改骑驴了……一来二去的,路上耽搁的就有些久了。”\r 陆烁边点头边帮他牵着驴往前走。\r 师徒两人叙说了一段想念之情,卫夫子就问起他在书院这十来日的经历了!\r 陆烁也不隐瞒,一一说了出来。\r 除了外祖父可能藏了魏阁老后人那一段,陆烁将所有的东西都说了个大概,包括那些怪异、不解之处。\r 卫夫子听后沉吟片刻。\r “果真有些怪异!一个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一个又费尽心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纨绔……嘶……”\r 卫夫子吸了口气,皱眉摇了摇头。\r 先生也觉得怪吗?\r 陆烁一边牵着驴往前走,一边看着卫夫子,等着他的回答。\r 后头两个小厮也都下了马,沿着山路开始慢慢前行。\r 林荫苍翠,溪流潺潺,四周鸟虫啾鸣,陆烁行在其间,只觉得身心放松了不少。\r “这二人可有什么关系?”\r 良久,卫夫子紧盯着陆烁问了一句。\r 不待陆烁回答,他又摇摇头道:“我总觉得这二人有些关系……”\r 陆烁想了想,忙把书院里关于二人的传言说了一遍。\r “……薛宁对待卫钊与其他人一般无二,卫钊亦如是,没什么特殊的。”\r 卫夫子摸了摸胡子,又恢复了沉默。\r 两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约摸半刻钟,卫夫子突然顿下脚步,面色一松笑了起来。\r “怎么了?”陆烁有些疑惑,“您想到什么啦?”\r 卫夫子点点头,又摇摇头。\r “听你说的这两人平日里的表现,我倒是想起一段戏文。”\r 戏文?\r “什么戏文?”\r 陆烁听到是戏文,有些心不在焉。\r “是河北道那边的名戏,名叫《双姝传》。”\r 卫夫子呵呵笑了两声,道:“说的是家破人亡、侥幸逃出来的一对主仆,丫鬟为了救主子,穿上小姐衣服引开追杀的仇敌,半路上却被小姐未来婆家所救,这家是豪富之家,丫鬟贪看姑爷恋慕虚荣,故意装作小姐做派行事,想要鸠占鹊巢6小姐却流落农户不敢暴露身份,只得故作粗俗……最后真相大白……”\r 云云。\r 卫夫子越往下说,陆烁的心跳动的越快。\r 他觉得许多疑惑似乎迎刃而解了!\r 卫夫子道:“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罢了!戏文毕竟是戏文,这世上哪来这么多追杀……况且听你所说,这二人关系并不大,可能性就更小了!”\r 不!\r 陆烁心里在呐喊!\r 他觉得卫夫子无意中所说的话,似乎帮助自己参透了什么……\r 外祖父帮助魏家那一段,陆烁没有说,卫夫子不知道,但陆烁却是一清二楚的。\r 他先前看到卫钊帮着晋王的人灭匪,又听到袁仲道的几声提示,就理所当然的猜测卫钊可能是魏阁老后人。\r 现在想来,这些都未经查证,只是一些猜测罢了!\r 而他之前的那些结论,或许都是建立在这种错误的猜测上的!\r 照此推论,若是卫钊身份存疑,那薛宁——这个浪荡子,他会不会是……\r 第281章 安排 }?{Gn?k ?/G?)?o?S??,?????m?Y???D??????U????t?8???里,陆烁甩了甩头。\r 凭借只言片语以及自己的臆测,乱猜乱想,这样的错误他已经犯了一次,合该吃些教训才对。\r 卫钊和薛宁两人究竟正常否?是不是另有身份?\r 他不清楚,也不敢胡乱揣测。\r 接下来,他可能会按照卫夫子刚刚所说的角度去查找、探究真相,但却不会仅凭一段戏文、卫夫子的一段话就下结论。\r 他这次定要好好查查。\r 刚好,他前些日子将长风派回了京师,算算日子早该到了。\r 他在信中想让陆昀派两名暗卫过来,帮他暗中查探卫钊平日的行事,陆昀应该不会拒绝,等长风带着暗探们来了,他顺便可以借他们的手查探一下薛宁。\r 于他来说倒是十分的便利。\r 想明白这些,陆烁面上就舒展开来。\r 他神色轻松,笑看着卫夫子道:“虽然是戏文,却也来源于生活,想来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也不会被谱曲者写的这样精彩!况且跟他们二人的行为一联系,倒是真的有一点像……”\r 陆烁并没打算将此事完整的告诉卫夫子。\r 倒不是说不信任他!\r 信不信任是一回事,但这事毕竟涉及到袁家全家的身家性命,万一出个什么意外……\r 陆烁可不敢拿袁家全家的性命开玩笑。\r 再者,知道的越多,往往越是危险,卫夫子生性淡泊,行如闲云野鹤,陆烁并不想拿这种前朝血腥之事打扰到他。\r 师徒二人久未见面,聊得投契,不知不觉中就已登到顶部。\r 陆烁站在牌坊前向后望。层层密林已被甩脱在身后,一片氤氲的绿色。\r 当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r 一如他此刻豁然开朗的心情。\r ……\r 卫夫子曾在桃山书院授课了许久,这里于他而言,形同第二个故乡,熟的不能再熟了。\r 书舍里还留着他以前独居的小院。\r 他一回来就搬了进去,许多听过他大名的学子提着礼物来见他,其中也不乏同在书院任教的大儒,只不过他们礼品轻薄,更多的是来谈天叙旧。\r 卫夫子送走了一批批来探访的客人,又修整了一日,第三日就开始回课堂授课了。\r 依然是在乙等班教书。\r 而就在卫夫子正式授课后的第二日,长风总算从京师回来了。\r 带着一整车的物品,青天白日里押送进了陆烁所在的院落,看着浩浩荡荡,引来了不少侧目。\r 随同来的还有两个面目陌生的小厮。\r 说是来帮着陆烁押送物品的,但陆烁知道,这两人应该就是陆昀派给他的暗探了。\r 外人可能不清楚,但陆烁作为敬国公府的二房嫡孙,对家里的四所还是有些了解的。\r 这两人面目平常,站在人堆里几乎找不出来,身软如无骨,面无表情……就是暗探的标配!\r 修竹朱衣二人将马车上的礼品一件件搬了下来,一边搬东西,一边暗暗注意四周是否有人靠近。\r 陆烁则带着长风三人进了书房。\r 书房门房紧闭,四周窗户却还开着,清风徐徐的吹洒进来,看着与平常无异。\r 陆烁看着有些疲惫的长风,面露满意。\r 长风话不多说,办事却谨慎,为人牢靠,是个可用之人。\r 至于两个暗探。见到他们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陆烁却笑了,还有些感动。\r 他的父亲,对他还真是无限的信任,不论他提什么要求,总会尽量的满足!\r 前世享受不到的父爱和信任,这世却轻易的得到了满足。\r 他有何理由不去反哺他们,不去守护他们这个家呢?\r “坐吧!”陆烁笑道。\r 三人也不推辞,依言坐下。\r 陆烁先看向两名暗卫。\r “为什么找你们二位来,想必父亲已经提前交代过了吧?”\r 两人齐声应是。\r “原先想着只需查探一人,就只要了你们两个人过来,现在情况有变,又有另外一个人需要查探……若是让你们一人负责一个,你们可能做到?”\r “主子放心,小的定不辱命。”\r 陆烁点点头。\r 四所暗探的探查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也不会引得圣上垂青。\r 陆烁就轻声将要查的人、要查什么细细说了一遍。\r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拱手道:“主子放心!这算不得什么,小的保证尽快完成!”\r 他们依旧面无表情,神情也很是清冷,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r “尽不尽快的倒无所谓!”\r 陆烁摆摆手,道:“关键要查探仔细,万不能出了差错……这两人身份特殊,说不定暗中有人相助,你们切记要小心,即便查不到什么,也不能泄露了身份……”\r 卫钊和薛宁都是陆烁的同窗,暗探们是知道的。\r 他们自然晓得轻重。\r 两人连声应是。\r 陆烁点点头,两人就打开门出去了,却并不立即去查探。\r 只因他们二人是以小厮身份光明正大进来的,若是刚来就行动,难免引人怀疑。\r 等房门“吱呀”一声关了,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陆烁才再次开口。\r “怪不得父亲每次都交代我,出门在外定要带着你……你办事果然让我放心!”\r 长风轻轻笑笑,道了句“少爷过誉了”,就不再多说。\r 陆烁对他的印象却更加的好。\r “你此次回去,家里人身体都如何?府中可有出什么事?”\r 长风笑道:“老夫人身子安稳,二爷二太太身子也无恙,都好得很……大小姐也十分的懂事,不仅学业上有进步,近来还开始学做女红……带来的东西里,就有大小姐亲自做的香囊,就在车子上,您一会儿就能见到了……”\r 陆烁听到家里人都无恙,不由放了心;又听到陆舜英更加懂事,还给自己做了香囊时,脸上的笑意就止不住的冒了出来。\r “都无恙就好!”\r 陆烁听的连连点头。\r 长风看到陆烁面部放松、神情愉悦,略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r “……不过,咱们走后这些日子,府中确实是出了些不好的事情……”\r 不好的事情?\r 陆烁见他神情虽有些犹豫,却并不悲戚,想来应该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就点头道:“有什么事情,你但说无妨!” 第282章 清白 ?V?@? ?YLl4?h??#6?2?Kc??!?????0??f?wJ??!?m?@$???于世子爷的!”\r 陆炘?\r 这货果真是假老实!\r 只不知道这次他又出了什么幺蛾子?\r 陆烁眉头轻皱,却还是点头示意长风说下去。\r “……之前老夫人一直张罗着给世子爷相看姑娘家,咱们走了之后,老夫人相中了顾公绰顾府尹的小女儿……”\r “然后呢?”\r 听长风说一半留一半,磨磨蹭蹭的,陆烁忍不住有些心急。\r “他去退婚了?还是大闹相看现场?”\r 本以为这些算是比较严重的了,谁知道长风竟然苦笑着摇了摇头。\r 陆烁从他的苦笑中看出,这事远不止这么简单。\r “到底如何了?说吧!什么事我都承受得了……”\r 长风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一咬牙道:“世子爷不知怎么想的,直接跑到了顾府尹的府门口,当着众多行人的面,将顾府尹小女儿八岁时走丢的事情抖露了出来,说是这顾姑娘不清白,且他还有喜欢的女孩儿,让顾府莫再纠缠他……”\r “什么?”\r 陆烁有些不敢置信,他瞪圆了眼睛,猛然站起身来。\r 这个绿眼王八缺德货!脑子缺根弦儿的家伙!\r 陆烁一拍手,忍不住骂道。\r 女儿家的清白珍贵,名声就更珍贵了!\r 古代女子活着本就不易,大家闺秀更是如此!\r 陆炘这事一做,几乎等同于毁了顾姑娘。\r 不论这事是不是真的,顾姑娘日后婚事都难了,甚至,若舆论过于不堪,等待她的或许就是常伴青灯古佛,甚至是直接自尽而死的下场。\r 长风听到陆烁怒骂,不禁有些愕然。\r 他真没料到,一向斯文的陆烁竟会这般开口大骂!\r 难道少爷跟顾姑娘认识不成?\r 要不然他何至于激动至此。\r 想到这个可能,长风不禁有些后悔。\r 身为纯生古代人的长风当然不晓得,他家的少爷本是个没把儿的,对待同是女性、且遭遇不公的顾姑娘自然是同情居多。\r 越是同情,对陆炘所行之事就越是痛恨。\r 顾姑娘走丢这事陆烁并不知晓。\r 但他知不知晓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在京师众人眼里,曾经走失过的顾姑娘已经是不清白的了。\r 虽然那时她仅仅八岁,虽然她也是受害者。\r 世人偏见如此,顾姑娘何其无辜!\r 陆烁越想越气闷,只他也知道气闷无用,就问道:“你回来时,这事如何了?”\r “老夫人气的将他关起来了,大爷直接动用了家法,府中也没人拦着……”\r “是不该拦着!”\r 陆烁捏拳,“他这人行为恶劣屡教不改,就该让他吃些教训才对……”\r 长风赞同的点点头。\r “外头呢?”陆烁问,“顾府如何了?顾姑娘可有大碍?”\r 长风眨眨眼。\r 少爷真可怜!长风想道。\r 才十一岁就动了春||心,谁知道心爱的姑娘叫亲哥哥这样毁了……\r 陆烁叫他看的莫名其妙,连连催促他快点说。\r 长风就道:“顾府尹只得这一个女儿,自然十分宝爱,一直闹着要给个说法,如今连圣上都被惊动了……”\r 圣上都被惊动了?\r 陆烁“嘶”了一声。怕是不好善了了。\r “至于顾姑娘,顾府没传出什么消息来,不过小的估摸着,应该是整日以泪洗面吧……”\r 以泪洗面!确实该会如此。\r 毕竟,顾府尹官职再高,再疼爱她,她这名声一毁,日后想要出阁都难。\r 且指不定会被别人如何嘲笑呢“少爷,您可要想开些……”\r 看陆烁神情怔愣,长风不由劝道。\r 陆烁倒是没多想,直接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讲。\r “咱们府上多次递帖子送礼,顾府只是不理,定要把世子爷交出来给个说法……这事又传到圣上那里,奴才回来时,两府还在扯皮,不知结果会如何……”\r 说完,长风又想起什么,猛然补了一句,道:“对了,现在京师众人不仅议论顾姑娘,还纷纷猜测世子爷喜欢的姑娘是谁呢……”\r 陆烁听到这里已没了兴趣,一边想着陆炘为何突然发疯做出这事,一边想着陆府该如何解决与顾府之间的矛盾。同时忍不住哀叹顾姑娘可怜。\r 他在可怜顾姑娘,长风也在可怜他。\r 少爷可真是个痴情人!长风想到。\r 只不过自古有情人难成眷属啊!\r 长风在心里酸了一把。\r ……\r 除开陆烁主仆,京师有人也在谈论此事。\r 京师一小庭院,院中布置虽简陋,但因种满了花树,却显得生意盎然、姹紫嫣红,各色花朵枝头迎风而笑,好不热闹。\r 苏成的笑声从书房中传来。\r “布置了这么久,总算见了效果!恭喜世子爷!”\r 苏成心中高兴,不由道:“都有赏!”\r 下面跪着的黑衣人齐齐道谢,之后就都退了下去。\r “世子爷,白氏那边,可要吩咐她继续加把火?”\r “不必了!”\r 苏成摆摆手。\r “她一个继母,出了这等事,陆府的人少不得要怀疑她,多做多错!这个人选是好不容易相中的,又花了大力气才拉拢过来,可不能才做一次事就没了作用。”\r 忠叔摸摸胡子,笑着点头,道:“既如此那老奴就吩咐下去,把安排的那几个人撤换下去,保证让陆府查找不到。”\r 苏成满意的点点头。\r 忠叔见苏成高兴,忍不住笑道:“…说到这白氏,小的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跟咱们合作……”\r 当初选中白氏,也是因为她身份合适,且最易下手。\r 但没想到得手竟如此简单!\r 为了毁了陆炘,她竟连敬国公府的名声和安危都不要了!\r 果然是女子!目光短浅好糊弄。\r 苏成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任她如何想,能为我所用就行……”\r 两人就聊了一会儿,商量着改如何将此事扩大化。\r 原来是苏成见惠崇帝用四所用的得心应手,且查探真成郡王行踪的行动越来越密集,就想着给陆府找些“事”做,顺便挑拨一下双方的关系。\r 如今看来,效果还算不错。\r 两人说着说着,外面就有暗卫的禀报声传来。\r 苏成与忠叔对视一眼。\r “快进来!”\r 苏成道。\r 门被推开,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r 正是之前派往晋州的那一拨人里面的。\r “世子爷!”\r 黑衣人跪了下去。\r “小的们在晋州有重大发现!特来禀报。” 第283章 匪与兵 重大发现? 苏成“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双眼放光,看着黑衣人道:“有什么发现?快快说来……” 本以为晋王为人精明,晋州会让他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可真是惊喜了! 再者,这些黑衣人以往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若是平凡小事,想来他们不会露出现在这般激动地神情。 一旁的忠叔也神情一凛,竖起双耳仔细去听。 黑衣人匍匐在地上,恭敬道:“……我们几人刚到晋州,就听晋州城里传扬,说是晋王妃善妒泼辣……不知何故发生了冲突,晋王就退避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退避到庄子上? 苏成离开书案,开始在室内踱步。 晋王妃!出自名门,是陈皇后亲自指给晋王的。 没听说她有泼辣之名啊! 看来这事,纯粹是个借口了! 只是不知道,晋王此举,是想要瞒着与陈皇后关系亲近的晋王妃,还是那庄子有什么蹊跷、以致晋王用这个借口光明正大去到庄子上行事。 噔噔的声音响了一会儿,一双黑面暗纹鞋就在两名黑衣人面前停了下来。 两名黑衣人忙又低头。 “有没有查出来,晋王是为了什么事情搬到庄子上的?” 苏成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不由沉声问道。 两名黑衣人对视着摇摇头。 没查出来就瞎嚷嚷什么重大发现! 合着夫妻吵架也成了重大发现了? 想到这里,忠叔眉毛一提,张嘴就要呵斥。 黑衣人这时却开口道:“小的们没查出来什么,不过那庄子背靠着一个山口,十分的隐蔽……且庄子边上暗卫极多……我等虽未与他们交手,但观他们气息,就知道都是经年老手……” 山口……暗卫…… 苏成顿住脚步,回头与忠叔对视一眼,两人面色皆是一沉。 他接着问道:“约有多少暗卫?” “约有百来人,绝大部分都护卫在山口处……因与他们实力悬殊太多,加上又是晋王的底盘,小的们记着您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暴露了身份……现下其他人都留守在那里,只我们兄弟两个回来报信……” 说罢两黑衣人磕了个头。 “你们做得很好!” 苏成说着,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现在咱们在暗处,这就是最大的优势!不论干什么,都务必要保证,不能暴露身份……” 两黑衣人连连点头。 苏成说完这话,负着手站在屋子正中间,头颅微仰,看着头顶的微有些陈旧的房梁,细细消化两人所说的讯息。 忠叔也在低头思索,室内弥漫着一种窒息般的静谧。 良久,苏成才喃喃道:“吵架……护卫……山口,这么大的阵仗,晋王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两黑衣人低头趴在地上,闻此相视交流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就道:“世子爷,您还记得藤泉山匪患吗?” 匪患? 晋王去晋州,最大的原因就是去剿匪的,苏成怎会不记得! 难不成藤泉山出了什么问题? 苏成垂首,看着两名黑衣人,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您要小的们去查晋王,小的们就先从藤泉山先查起,没去时听说藤泉山是个土匪窝、匪贼众多,且各个都凶神恶煞的,小的们刚进山时还曾担心过,但后来进了山却发现,山里虽然还有土匪,却与空山无异!” “什么?” 苏成大惊,心里一下子涌起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刚刚的震惊程度。 “藤泉山成了空山?怎么可能……藤泉山上百贼窝,盘桓几十余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再者,这么大的事情,京师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苏成摇摇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忠叔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世子爷,小的不敢骗您!” 黑衣人摇摇头,眼神坚定,“小的们唯恐看漏了,特意上山探查了许多次,除了主寨那里还有些残余的匪贼外,山上确实没什么人了……” 苏成双目圆睁,兀自震惊。 忠叔眼睛却闪了几闪,想到什么,突然提声大叫了一句。 “世子爷!” 苏成被他叫回了神,转头以目询问他。 “世子爷。”忠叔凑近苏成,道:“那些匪贼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灭了个干净,您说,他们会不会是被晋王藏到了那个山谷里……” 忠叔一字一顿的说完,下头的黑衣人连连点头。 他们查了这些东西,刚好有此猜想。 苏成叫忠叔这一提醒,仔细想了想,似乎都能对的上号。 他点点头。 “藤泉山匪众那么多,晋王却少兵卒……这样来看,就只有降服这一条了。” 说罢苏成摇摇头,有些不敢相信。 “化匪为兵!若这猜测是真的……那晋王可真是好算计!好本事!” 苏成的声音越来越高,显然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下面的两名黑衣人依旧在汇报。 “……小的们还发现,近来经常有一封从魏州来的书信递到晋王别院里,也不知是什么人……” 苏成还沉浸在刚刚的事中,听黑衣人说起这个,有些心不在焉。 他道:“既觉得可疑,就仔细追查下去……必要时,将这人抓回来仔细审问也行……” 两人见苏成不重视虽有些无奈,但依旧仅仅点了点头。 总归主子同意了,他们尽心办好就是了! 见苏成眉头紧皱没什么情绪,刚好他们该汇报的也都汇报了,两人也不停留,直接告退下去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苏成与忠叔。 “世子爷!” 忠叔走到苏成身后,耐心劝道:“您之前说的辅助晋王一事,老奴看不可行!晋王为人沉稳手段高明,助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苏成摇头道:“不必劝我,我已下定决心了!” 他直视着忠叔,忠叔就看到他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容置疑。 “……虽然让人意外,但是忠叔……即便他真的收服了那些土匪又能怎么样?土匪就是土匪,如何能跟正统的官兵想比……高卓和陈家可都有强兵做后盾呢!与他们想比,藤泉山的那些土匪又算的了什么……” 忠叔低头不语。 苏成叹口气。 “与虎谋皮也好,蚍蜉撼树也罢!咱们都不得不为之啊……” 第284章 上巳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小雨滋润如油,淅沥沥下着,到了傍晚就将将停了。 天地焕然一新。 极目远望,群山之间却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雨雾,如轻纱缠绕在山腰,透着一股迷蒙,如同陆烁此时的心境。 “啪”的一声,窗户被他从内关上了,也将外头沙沙风吹树叶的声音隔绝在了窗外。 陆烁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慢慢翻着手中的书页,却怎么都看不下去。 他捏了捏鼻梁骨,闻着室内点燃的熏香,闭眼想着事情。 陆府派来的两个暗探已经回京师去了。 想到这个陆烁有些惆怅。 这一回,派这两人出去,竟什么都没查到。 卫钊家里仅仅是农户,方便好查,暗探最先得到结果。 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因为查探的结果竟然是没有结果! 卫钊是地地道道的农家生人,探子暗中向多人打探,竟然都一致说卫钊自小在村子里长到大…… 甚至他向那书肆主人打听时,那主人也说,卫钊抄书赚钱由来已久,以此来补贴家用。 抄书或可说是卫钊故意掩盖,但从小长在村子里…… 陆烁清楚的记得,魏家是在元封十五年被夷族的,距离现在也不过十年的时间,卫钊却已经十七岁了…… 若按这样来算,卫钊入住农户家里时也该有七岁了,缘何那个村子里的人会说他自小长在村子里呢? 陆烁只觉得卫钊的身世越来越让人看不清了!他不禁自问,难道说之前全都是他想错了吗? 还有薛宁。 据暗探汇报,薛父是元封十六年中的进士,来魏州之前已在其他地方任过几任官职。 薛父虽是知州,在魏州境内却十分的低调,为人也算得上是清廉,与薛宁的高调纨绔完全不同,薛父做事稳当,在魏州这几年几乎没出过什么错。 至少按照暗探查到的东西来看,除了搜查桃山书院、胁迫袁仲道收薛宁为弟子这一件事之外,薛父是没犯半点错的。 这就更加奇怪了! 一向低调的人竟会干出威胁大儒的事情来!且还纵容着长子不学无术、得罪同窗! 简直是荒谬! 况且,要人脉无人脉要钱财没钱财的薛父,是如何知晓桃山书院藏着亡命逃犯的? 如此的诡异!纰漏如此之多! 陆烁宁愿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猜错了,也不愿意相信这些是事实。 有蹊跷,且这蹊跷说不定袁仲道自己也是知道的…… 一切都如同窗外的迷雾一般。 陆烁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蹊跷旁人看起来不会觉得是蹊跷,但对于知道些枝叶末节的人来说,却处处都是漏洞。 也因为这个,虽然暂时查不出来什么,但有一项陆烁已经确定,那就是这两人必定都跟魏家有些什么牵连…… 至于牵连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着急知道,以至于暗卫说要继续往薛父之前的任地查询时,他也给制止了! 着急是没用的!让他们两人去查本来就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若是查探的多了,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他在这书院还要呆很久,并不急在一时。 谜底到底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清楚这些,陆烁的心再次沉静下来,他猛吸了一口室内的香气,这才重新打开书页看书。 正看着,外头突然传来两声敲门的响声。 “进!” 朱衣抖抖衣裙,才缓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是京师的来信?” 朱衣点点头,将信递到陆烁手上。 信上是说陆炘与顾姑娘的事情的,陆烁打开大致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不管了!” 他撂下书信,心里有些烦躁。 信上洋洋洒洒写了老长,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顾家与陆家扯皮不断、至今没个定论。 朱衣见陆烁面上不耐,也不劝解,也不帮着抱怨,只倒了杯茶奉给他,接着轻轻笑笑,道:“少爷暂且别想这些事了,后日就是上巳节,眼看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听外头人讲宴还是要如约举行的,咱们可要做好准备了,以防万一……” 陆烁喝了杯茶,心里平静许多,再听朱衣这悦耳的劝解,刚刚的烦躁就暂且被他抛到了一边,他跟着点头,道:“是该这样,也免得骤然下雨没个防备!” 朱衣笑着点头,几句话就将要准备的东西说了一遍,请示陆烁的意见。 陆烁点头,道:“就按朱衣姐姐说的办吧!你做事我放心……” 朱衣笑着应下,屈身就要告退。 她刚走到房门前,就听身后陆烁道:“等等!” 朱衣疑惑的回头。 “把我那把软剑也带上吧!” ……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使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 上巳节又称春浴日,也叫女儿节,固定在每年夏历三月初三,是暮春时节踏青辞春的节日。 陆烁自来了古代,上巳节年年都参加,今年却是头一回跟着书院的先生同窗们一同过节。 桃山书院今年过节的地点选在后山,这里有一大块相对平坦的坡地,草色苍翠、竹林翠染,桃花靡丽,溪流环绕,加之不远处又有一处清可见底的石潭,选作过节之地十分适宜。 节日前几日,书院就已派人将此处打扫收拾停当、又仔细装饰一番,故而等一众人到达此处时,立刻就受到了节日氛围的感染。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论语》中记载的好生洒脱,陆烁的体验却并不怎么好。 只因这节日庆祝的第一出祓禊仪式,竟然是跟着书院里的众位同窗一同沐浴徜徉在一汪溪流中。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半光着身子,众裸男一起,群魔乱舞般共浴。 想想都觉得醉了! 祓禊是上巳节的一项习俗,流传已久。指的就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一天,人们相约到水边沐浴洗濯,借此驱除灾祸。 当然,这是古传统,流传到大齐这一朝时,由于文明的进步礼仪的发展,户外沐浴的传统已经渐渐被洗脚、额头点水这些文雅的活动所取代。 也因为这个,听到全员都要下潭沐浴时,陆烁才会惊诧不已。 第285章 共浴 “师弟!还愣着干什么!快脱呀……” 快脱呀~ 脱呀~ 呀~ 看着眼前开始徐徐解衣的周茂,陆烁只觉得耳边嗡嗡在响,有种玄幻的感觉。 不知今夕何夕! 周茂嘴上劝慰着陆烁,手中却不停,一点一点除去腰带,解开了衣服前襟。 陆烁呆立在岸边,看着周茂不紧不慢优雅动作的双手,有些目瞪口呆。 周茂一个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对这种多人一同沐浴的事情居然一点抗拒都没有。 同时他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 周茂身材高大瘦削,宽肩窄臀,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类型。 也不知脱掉外头这层文绉绉的学士衫,里头会是什么光景。 想到这里陆烁在心中猥||琐的笑了笑,打定主意等周茂脱光了他再下水。 谁知周茂却仅仅脱了外头一层长衫,就慢慢沉到了石潭里。 看到悠然游然的周茂,陆烁一愣。 说好的脱光光呢? 说好的美男图呢? “少爷!” 正当陆烁愣神的时候,清泉在旁边轻轻叫了一声。 陆烁转头看向清泉,面上有些讪讪。 难不成他刚刚流口水被发现了? 清泉凑到陆烁耳边,把声音压的极低。 “…您放心!昨晚周少爷已经派小厮提示过了,朱衣姐姐特意在包袱里多放了两件里衣,您就放心下去吧!” 原来是给他解围来了。 等等! 周茂昨晚派人提醒过? 可他来时不还跟自己说,祓禊要脱净了才显得真诚吗? 陆烁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见他们个个都是穿着中衣下水,顿时意识到自己被涮了一把! 他冒火的眸子看向了周茂。 周茂似有所感,亮晶晶的眼睛隔着一汪潭水凝望着陆烁,哈哈笑了起来。 “少爷……” 清泉不知二人之间的这一番官司,面上有些迷茫。 陆烁立马端上一副正经脸,清了清嗓子,还颇不要脸的说了一句:“算你们谨慎……”云云。 接着就快速脱了外裳,飞速下了水。 可真够凉的。 陆烁甫一下水,身上立马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上下牙有些打颤,哆嗦着将自己埋进了潭水里。 等适应了一会儿,身子没什么寒冷的感觉了,陆烁才蛙泳着前行,直接朝周茂扑了过去。 “哗啦”一声。 陆烁溅起一大抔水,泼到了周茂身上。 周茂“啊呀”一声,显然没料到陆烁会突然发难,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边笑的欢畅一边也捧水泼到陆烁身上。 两人就这样当众戏起水来。 水花哗啦啦的,愈来愈响,都是年轻人,平日便是再怎么端庄矜持,此时到了水下那些礼仪斯文也全都忘掉了,众人纷纷开始追逐戏水。 一群正当“妙龄”的男子,在潭水中追逐戏水,想想这画面,比捡肥皂还要刺激! 怎一个酸爽了得? 陆烁可没想到,他一个报复性的动作,竟然引发了一个潮流。 哗啦—— 哗啦—— 哗啦啦—— 直到岸上的先生看不下去,连连咳嗽了几声之后,这乱象才终止了。 不过水潭里众人的气氛却轻快了起来。 陆烁和周茂玩了一会儿,就聚在一个角落里说话。 周茂道:“……你刚刚游过来那是什么姿势?怎么从未见过?” 姿势? 陆烁想了想,莫非周茂说的是刚刚他蛙泳的姿势? 难不成现今还没有蛙泳这个姿势出现…… 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陆烁就随口诌道:“…是以前在河北道时,一个老仆教给我的,因形似青蛙游泳,这姿势又被称作蛙泳。” 周茂自然没什么怀疑,他脸上有些惊奇,立马笑着表示想学。 陆烁点点头,十分乐意。 周茂是他好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他的猥||琐心理在作祟了。 眼下周茂虽穿了一层,但在水下与没穿几乎没什么区别…… 陆烁甚至能看到他冷水刺激下冒出的激凸。 好吧!他污了…… 说实话,上辈子他虽然是个女人,但他却越来越觉得,他有颗善于YY的吊丝心。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教的尽心,学的认真,时间就过得格外的快。 教了一会儿,本身就会泅水的周茂立马就领会了方法,渐渐能自己一个人游了。 陆烁则趁着他泅水的空当站起身,抬头四处张望。 这一张望,居然看到浑身干燥、笔直站在岸边的卫钊! 时间过得很快,已渐渐到了日中十分,天色有些阴,阳光就显得十分轻柔,透过疏密有间的树叶洒落下来,形成一点点斑驳的影子,投射到卫钊脸上,却愈发显得卫钊那一双眼睛深邃明亮。 卫钊面色平静看着水中的众人,犹如一个局外人,目光中带着一种略显孤寂的苍凉。 他静静站着,似乎什么都打扰不到他,茕茕立成了一幅画。 等收到陆烁打量的目光时,这幅画才生动起来,画一般的男子笑了。 两人近来关系极好,加上之前的事,卫钊对他格外的亲切。 陆烁回之以微笑,心里却在纳罕。 笑完他又冲卫钊点点头,就转身游到了周茂身边。 此时周茂已经学的很有些模样了。 他游了一会儿,有些累了,才回到陆烁身边听了下来。 陆烁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接着问起卫钊的事。 “哦!他啊!” 周茂抚了抚他那不羁的头发,才对陆烁道:“……往年上巳节时,他也不下水的!说是身子弱,怕是受不了水中的寒气……” 以往也不下水…… 陆烁眼珠转了转。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另有用意。 “怎么了?” 陆烁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大家一起打闹,骤然间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岸上,怪孤单的!” “嗨!”周茂叹口气,“他独来独往惯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陆烁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正说着话,上头先生就下了命令,让他们尽快上岸来。 时间已到了。 众人悉悉索索的上岸,换了衣裳,理好了发髻,这才陆陆续续跟着先生的指引往另一边走。 陆烁换了身崭新的衣裳,一边跟着周茂的步伐,一边听他讲。 “前头就是流觞曲水的回旋池了……” 第286章 点醒 流觞曲水是上巳节的重要风俗之一。 每逢夏历三月三,人们就会在弯曲的溪流旁集会,在上游放置酒杯,杯随水流,流到谁面前,谁就取出把它喝下,并赋诗一首。 流觞曲水之名由此而来。 王羲之曾在《兰亭集序》中写道:“……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说的就是这个,流觞曲水在读书人之中很是流行,已渐渐成为一项雅趣。 也因此,书院此次照例将流觞曲水作为活动的大头。 陆烁随着众人来到了回旋池处。 此时,沿着弯曲顺滑的溪流,两岸已经摆好了长案,一个接着一个,间距相同,大多设在溪流弯折出,很明显是为了酒杯好存留而设。 众人按照喜好纷纷坐下。 陆烁坐在中间段,身边都是熟人,西侧是周茂,东侧则是袁文季,至于坐在其他方位的几人,陆烁虽看着面熟,但因不是同一个夫子,相见不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不过这却不影响众人之间的欢快气氛,这么大规模的流殇曲水可是很少见的,众人又是新奇又是紧张,书院里那套成人法则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袁仲道的一名书童摇了摇铃,筵席就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的主题是“冬去春来”。 冬去春来,叹冬之凄凉,惜春之葳蕤! 老掉牙的题材了,但要想写出新意来,却有些难了。 尤其这次的出题人还是山长袁仲道! 袁仲道啊! 贤名远播的大儒! 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的何其多! 若是能得他青眼,被指导两句都是轻的,袁仲道的门生古旧遍天下,拜在他门下就等同于多了许多同门助力。 众人不由打起精神来。 袁仲道坐在西侧上首,率先端起酒杯赋诗一首: 巍魏二月雨初柔,风卷清寒一共休。 旧枝横斜临清浅,新红暗淡过层楼。 更怜仙子低翠发,也向桃花羡白头。 岂慕灯前添娥黛,不如归去弄轻舟。 袁仲道边念着,那边已经有人挽起袖子,大笔一挥记录起来。 “好诗!” 袁仲道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出声拍手喝彩。 众人交头接耳,开始分析他这诗的精妙之处来。 确实是好诗!陆烁心里念道。 意象清新简单,又结合山中之景,寥寥几笔组合起来,又显得意境优美。 着实是一篇上等佳作。 “拙作拙作!” 袁仲道笑着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欢呼喝彩声。 “权当抛砖引玉了!在座诸位都知道规则,就不需要我赘述了!现在就正式开始吧……” 袁仲道说着,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置在一旁的溪流中。 水流平缓,酒杯晃晃悠悠顺着溪道顺流而下,不一会儿就在一人长案面前停了下来。 这人照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赋了一首诗。 有出彩的有平庸的,不一而足。 出彩的欢呼喝彩,平庸的拍手鼓励,总之气氛渐渐燃了起来,响声雷动,时不时又有丝竹应和,十分的热闹。 这般情形之下,等酒杯流淌到陆烁面前时,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陆烁伸手将酒杯捞了出来,微微抿了一口。 酒味虽有,却并不辛辣,味道也不浓厚。 显然备酒的人是很有分寸的。 方才袁仲道报出诗题时,陆烁心中就已酝酿了一会儿,此时趁着兴奋劲儿,酣畅淋漓说了出来: 枝头一段落芬芳,三月风微已春凉。 深院闲时听簌簌,小窗晴处对苍苍。 灯花依旧愁夜短,明月何曾照梦长。 不是春愁如春水,无非春去总堂堂。 这诗一出,喝彩者有之,拍掌者有之,一半一半。 到他这里竟有了些争议。 陆烁脑中的激情过去,冷静归来,他坐回位置上,目光放到上首的袁仲道身上。 就见他面上亦喜亦忧,神色莫辨,但却是笑意居多,让人有些猜不透。 “继续继续!” 袁仲道笑着摆摆手,对陆烁示意。 陆烁顺着他的话将杯子重新放到溪流中。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酒杯远去,放到陆烁身上的少了,陆烁松了口气,周茂却在这时伸头凑了过来。 “师兄!” 陆烁吓了一跳,身子一晃,周茂连忙扶住他。 “怎么一惊一乍的?” 周茂将他扶起来抱怨。 “你才一惊一乍的!” 陆烁坐好,看向周茂的眼神有些幽怨。 要不是你,他何至于差点倒下去。 周茂也不理会他的反驳,只问他道:“你怎么想起做出这么一首诗来?” 陆烁想到刚刚那一半一半的情形,也不回答,而是虚心问道:“这首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诗倒是好诗!” 周茂点点头。 陆烁眨眨眼睛看他,见他眼中没有敷衍,竖耳等着他下一句。 周茂想了一会儿才道:“诗是好诗!只是却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让我想起一句话来: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看看你再看看你这诗,总有一种矫揉造作之感……” 矫揉造作之感? 难道借诗抒情不是正应当的吗? 陆烁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 陆烁笑了笑,道:“言为心声,诗作贵在清丽自然、由心而发,你刚刚所做之诗,虽言词完美感情丰沛,却如壶中之水缸中之鱼,混混然不可广发也!技巧十足,却少了些歌以咏志的真实感来……” 言为心声! 周茂如此一说,陆烁不由眼睛一亮。 他作诗时遵循着现代累积的毛病,总是注重叶韵、对称等等这些技巧上的东西,反而忽略了诗的本质,最终技巧上的东西反而束缚住了本质的发散,诗依旧可称作好诗,却算不得佳品,最多称得上二流。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陆烁笑道。冲周茂拱手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在这边说着,那边酒杯再次停了下来。 这次停到了卫钊面前。 陆烁和周茂忙停住对谈,向他看了过去。 就见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倒扣在长案上,就随口吟道: 白云散聚太匆匆,梅子落时雨无穷。 病沉总觉韶华短,绿深偏忆露华浓。 久在人间成逆旅,不向梦里觅旧容。 当年春风一段恨,故香杳尽杏花东。 第287章 魁首(龟仙人灵宠缘万更3) 卫钊吐字清晰,声音平缓,徐徐道来,但不知怎的,陆烁竟从他的诗中读出一股子涩意来。 那种绵绵的苦涩,就如同春雨一般,浇在心头,虽不猛烈却让人心间润湿,浑噩无措。 “久在人间成逆旅,不向梦里觅旧容。”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竟让他吟出这样的诗来! 很显然有这种感受的不止陆烁一人。 场中一片静寂。 但对上吟诗的卫钊、看着他沉寂的目光、漠然的态度,人们却说不出这诗“矫揉造作”的评语来。 况且这诗也并没有矫揉造作、故作深沉之嫌。 “好!” 突然有人鼓掌叫好,在当下沉闷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出。 众人循声望去,见鼓掌叫好的竟是山长袁仲道。 “好!” “好!” …… 见袁仲道叫好,众人不论心中如何想,都纷纷鼓掌应和起来。 等叫好声渐渐低落下来,袁仲道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一时间回旋池附近再次恢复了静谧,这对于有几百人的宴会来说显得有些诡异,但众人却觉得理所应当。 此时卫钊也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恭敬的向着袁仲道的方向立着,等待他的垂训。 陆烁坐在卫钊上首的位置,看看他又看看周围众人的反应,就见大多数人面上平静,但自然少不了暗戳戳喷涌妒火的人。 这其中就有薛宁。 薛宁虽坐的远,陆烁却清楚看到他瞪眼怒视卫钊的模样。 恶狠狠的…… 若非知道薛宁身份不明,若非知道这二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陆烁几乎就要信了他眼中透露出来的讯息。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只能说他演技好吧。 陆烁这样想着,那边袁仲道就已哈哈笑了几声,看着卫钊面上欣慰,道:“汝诗清丽,用情自然,颇有杜工部遗风!今日魁首,非你莫属啊……” 说罢袁仲道摸了摸胡子,面上笑意更浓。 陆烁看着袁仲道对卫钊的亲近反应,沉默着没有做声。 据这些日子观察来看,袁仲道似乎根本不怕卫钊扬名一样! 虽然他告诫自己要远离卫钊一些,他自己却好像没什么忌讳。 真是奇怪! 陆烁面上平静,但周围的人听罢袁仲道的话后,面色却是一变。 尤其后头没来得及作诗的人,更是僵着手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卫钊就在这时候拱手让了一让,道:“先生过誉!不敢当如此夸奖……再者魁首之事,总要等在场师兄弟全部作完才好评判!” 没有过分推辞也没有自我贬低,就这样客气的礼让,让人感受到他如沐春风的礼节的同时,也明了他对自己的自信。 “既如此!那就继续吧……” 袁仲道笑着点头,掀起下摆施施然坐下,就示意卫钊继续往下传。 卫钊将酒杯放置在回旋池中,让它顺着溪流继续飘荡。 酒杯在溪水中停了又漂,漂了又停,约莫一个时辰后,这么多人才一一吟完。 其中有好有坏,但有卫钊珠玉在前,便是后头再好的诗,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了。 等一轮完毕,袁仲道稍稍指点了几句,就直接宣布了这轮的魁首。 当属卫钊无疑! 对于这个结果,虽有个别人心中暗酸,但大多人都是服气的。 陆烁自然也在服气之列! 他虽然诗作的一般般,赏诗看诗的本领却还是有的,纵观这一轮下来,能跟卫钊媲美的还真的没有。 即便是周茂、袁文季这两个才学出众之人,也要甘拜下风。 因这次上巳节参加的人数较多,如同往年一样,流觞曲水也是分轮回制的:参加第一轮的,多是书院中的佼佼者,越往后才学、名气依次递减。 因轮回较多,故而袁仲道宣布了第一轮的结果之后,坐在场中的人就陆陆续续退了场,转往下一个场所去。 袁仲道却依旧留在回旋池处,继续主持。 …… 陆烁亦步亦趋跟在周茂身后,看着周围五花八门的活动场地,忍不住问道:“师兄!你觉得下一场去哪里比较好?” 曲水流觞之后,学子们就可自由活动,选取自己心仪的场所。 “去前面的平石台吧!” 周茂想了想,指着不远处一处平坦的草地,建议道:“刚刚饮酒赋诗有些累了,在此处休息一下正当便宜……再者那里又是同窗们听曲饮茶、切磋技艺之处,看别人施展才艺、顺便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岂不畅快?” 比拼才艺之处? 陆烁往那边看了看,就见已经有几个人席地而坐了,或是对弈、或是吹曲、或是共论茶道,甚或有人拿剑切磋,三三两两的,看着很有意思。 陆烁心里喜欢,笑着点头同意。 两人就一同往平石台处走去。 边走陆烁边转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下。 没有见到卫钊和薛宁的身影。 不知去何处了…… 不过他却没空继续搜寻了,因为平石台很快就到了。 “周师兄!” “陆师弟!” 有人上来问好,陆烁也和周茂一起还礼回去。 寒暄了一阵,众人就又回去该干嘛干嘛,陆烁则跟周茂分散开来,择取自己喜欢的去处。 陆烁脚步转了转,就先去了茶道处。 茶道,以品赏茶的美感著称,古来流传已久,经唐宋盛世、文气浓重,更是发扬光大,等到了大齐这一朝时,习茶道品茶道的风气流传更广,几乎家境过得去的书香门第、勋贵世家,都以懂茶道精于茶道为荣。 此时茶道处已经摆上了两排长案,周围团团围着一圈的人,一名白衣胜雪的书生立于中间,坐姿端正,身形笔直,正一手执筅一手提壶,手中动作个不停…… 原来是在分茶! 见状陆烁好奇心起,也跟着凑了上去。 书生手中动作沉稳,即便在众人的瞩目下也依旧半点不抖,显见是做惯了的,就见他手中动作了一会儿,须臾,一朵茉莉就在他前方案上的碗里呈现。 这朵茉莉花形挺大,只可惜在水中浮现了一小会儿就消散不见了。 “可惜了!” 周围人微微摇头嘀咕。 点茶成形很难达到,这人本已攻克了这一难关,只可惜功力不足,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第288章 茶痴 陆烁负手站在一侧,见到这等场景也觉得可惜。 大齐前承两宋,分茶、斗茶之技盛行,向来被认为是一项雅事,然而真正能学好学精的却着实不多。 只因分茶之技格外看中天赋与领悟力,其中最难的又在点茶成形、浮花露痕,浮现时间的长短反倒在其次。 就如同他一般。 卫夫子分茶斗茶之技极高,陆烁自幼时就得他亲自指点,然而直到现在,他虽能勉强浮现出浮花来,并坚持很长一段时间,但却鲜少有能成形的,多是些缺枝少叶的残次品。 卫夫子对此的评价就是,成形看天赋,时长看功力,他在此方面天赋一般且又难静气凝神,无法做好做精实属正常。 虽如此,但陆烁得卫夫子亲自指点教导,加之又时常观摩他分茶点茶,故而他虽实践动手能力不强,理论水平却不低,刚刚他一直仔细观察这人分茶地顺序和手法,很快就发现了些许不妥之处。 “哎!” 陆烁这样想着时,这书生就已放下茶筅,颓废的叹了口气。 周围也渐渐涌现如潮的议论声。 “又失败了……啧啧啧……” “这是第几次了……真够执着的……” “人家就差最后一步了,执着点有什么的……” “要我说干脆放弃得了……” …… 议论声嗡嗡入耳,这人却只拿双眼盯着面前的茶具,面露沮丧,蔫头耷脑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陆烁见此,不由心中一动。 这人明显已是茶痴水平了! 以茶喜,为茶忧,且听周围人议论,这少年习分茶之技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却单单卡在这一点上。 狂热的追求一物、向往一物,却迟迟无法得到,这种心理上的不甘与不满足,足以折磨一个人的心绪。 陆烁也曾有过这等经历,不由对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这位师兄……” 眼见这人拿起茶具就要起身离开,陆烁想了想,就摆手叫了一句。 这叫声不高,但混杂在一众低低的议论声中却很入耳。 书生手中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仰头拿一双星目看着陆烁,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一下子停止,许多双眼睛打量起陆烁。 最怕空气突然间安静。 陆烁摸摸鼻头,微微有些讪讪。 “不知师弟有何见教?” 这少年见陆烁尴尬,温声询问了一句。 陆烁不由对他印象更好,同时尴尬也减轻了不少。 陆烁道:“师兄点茶成形之技已臻常人难达的佳境,然花型浮现时间却不长,着实是可惜!” 话音一落,周围人露出一副不以为然之色来,一脸“还要你说”的表情,少年面上透露出些失望,似没想到陆烁打断他一回竟单单只是要说这个。 陆烁见他面上的失望之色,明了他刚刚是在期待有人指点,愈发坚定了方才的决定。 陆烁就道:“我从前师从点茶大师,对点茶之技也略有些了解,刚刚在旁围观你分茶地过程,略略觉得有些不妥……” 陆烁话还没说完,那书生就眼睛一亮,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来。 他道:“有何不妥,还请师弟不吝赐教!” 边说着他边站起身来,不理会身边议论纷纷的嘀咕声,双眼只盯着陆烁看。 见此周围的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卢师兄的点茶之技,已是书院中最好的了,他竟好意思班门弄斧……” “这世上总有些自满之人嘛……” …… 听到这些掺杂着不敢置信以及诋毁的言论,陆烁方才的不自在反倒一下子消除了。 世人绯我谤我,皆世人之事,与我何干? 问心无愧既好! “赐教不敢当!” 陆烁拱手笑道:“分茶共分七步,一环二入,三匀旋四拓面,五摇六拂七轻点,其中以四五为重,而水痕保持长久又与第四步有关……” 陆烁越往下说,周围的议论声就越小,众人纷纷被陆烁吐露出的专业词语震慑住了。 “不错!” 书生也点头赞同,以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我观师兄第四步,似是连兑了三次热汤……” “是三次!此乃前人古书所记,恩师教导时也是如此训诫!” 书生点头,接着又疑惑,“难不成这处有何不妥?” 古书上有记载,又是恩师亲自教导。 这总没错了吧? 刚刚被陆烁的话震慑住的旁观者终于回神,再次议论开来。 陆烁理也不理,只看着书生道:“师兄不妨试着一生一熟注水两次,或许会有别效……” 一生一熟? “什么一生一熟……” “瞎讲的吧……” “谁知道呢?” 书生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不理会周围愈发响亮的议论声,重又坐回位置上,将茶具等摆放回原位,立刻着手做了起来。 一环,二入。 三匀旋四拓面, 拓面时一生一熟接连注水,静待片刻…… 五摇六拂七轻点。 围观众人,不论质疑的、不信的,还是觉得有道理的,都睁大眼睛往书生面前的杯子上看。 只见书生仔细动作片刻之后,碗中立刻浮现出一朵茉莉来。 还是茉莉! 同方才一样的花型、一样的大小。 众人见那花型在碗中浮现,不由屏气凝神,心中暗数。 一、二、三……十 刚才书生点茶时,数到十的时候,花朵就已散了。 但此时的茉莉云雾虽渐弱,却依旧坚挺的浮在茶碗上方。 果然有了不同。 人群一片哗然,有些人继续盯着茶碗看,有些人则再一次打量起陆烁来。 十一、十二,十三…… 随着花朵坚持的时间愈来愈长,哗然、喧闹就被安静所取代,而看向陆烁的人也越来越多。 终于,当众人默数到二十三时,茉莉花总算是散了,只残存些水雾在空气中飘荡。 “呀!二十三哪……” “竟是真的……” …… 人们再次惊呼开来,因议论声过大,引得旁边其他场域的人也纷纷看过来,陆烁再次不自在起来。 “我成功了!” 云雾一散,卢姓书生立马狂喜着跳起来,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第289章 弟弟? 看着这位卢师兄欢喜的跳跃,如同个孩童一般,隐没在人群中的陆烁不由笑了。 这种痴人,一心向道,不问其他,活的最是简单。 陆烁愈发觉得自己刚刚出声是对的。 卢书生兴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整了整因跑动而散乱的衣服,大步走到陆烁面前,弯腰端正的行了个揖礼。 陆烁自然不敢受,连忙闪身避过。 “渊迷惑已久,没料到今日竟遇到高人……不知兄台尊姓大名,现住何处,改日也好登门拜访道谢……” “不敢不敢……” 陆烁连忙退后,笑道:“烁有幸见过高手点茶,印象深刻,才能一看你分茶就发现不同之处……我不过班门弄斧,可不敢称高人,也是你天赋在此,才能甫一听说就知道疏漏在哪……” 陆烁这话一出,身边的人又轰的一下议论起来。 只不过这次没有质疑他的了…… 众人各说各的,有人暗自琢磨这高人是谁,有人细细品咂陆烁所说的方法,有人则在听到他自称“烁”时、抬头打量起他来…… 卢渊笑道:“世人对独门技艺大多讳莫如深,兄台能摈弃这些直言点出,可见心胸之宽广,这礼本就是你该受的……” 卢渊的意思他明白。 不过陆烁却又是另一种理解。 这分茶之技历经蛮元时散轶、后世已不可得,大齐虽分茶之技昌盛,但技艺却掌握在少数世家手中,没落已成必然之势。 卫夫子善点茶,也从不掩饰想要推广点茶之技的宏愿。 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技,天赋如此,若是引荐给先生认识,想必先生定会十分的高兴…… 他正琢磨着这事,卢渊就已介绍起自己来。 陆烁这才知道,卢渊竟是兴元府卢家的嫡系子弟! 兴元府卢家,百年书香门第,底蕴深厚,家规森严,族中多出清官、修士,是真正的清贵之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卢渊的外祖父,更是名满大齐的卢青天。 然这却不是卢家最为得意的。 陆烁曾听陆昀提起过,让卢家维持百年不衰的,正是卢家留传上百年的独门冶铁之术。 现今山南道一处最大的铁矿,就是由卢家世代掌管着的。 盐铁盐铁! 掌着一地生铁开采冶炼的权力,可见家中豪富。 既清且贵,说的就是卢家! 陆烁面上不变,声音里却染了笑意,道:“原来是兴元府卢家的嫡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没想到他偶然一言,竟跟卢家的人结了善缘。 这样想着,陆烁就将自家门第姓名介绍了一遍。 卢渊连道幸会,直叹缘分! 陆烁刚上书院时,与薛家那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一听他是陆烁,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原来是他啊……” “也不知走后门进书院是真是假……” “青云榜不是出过排名了吗?” “谁知道真假……” …… 眼见又要成为被议论的对象,陆烁心中不耐,结识卢渊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些。 陆烁笑着冲周围诸人点点头。 “…同来的师兄已经不见踪影,我要去寻他,不好在此耽搁,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又转身看向卢渊道:“卢师兄,日后再会!” “再会!” 卢渊笑着拱手点头。 陆烁示意一番,就越过围观着的众人,大步向外头走去。 人群渐渐被他落在后面,陆烁这才来得及打量四周。 平坦的石台,树木掩映,小道穿行,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在一起或对弈或舞剑…… 还是那处地方。 只是,平石台处哪里还有周茂的身影? “……到底去哪儿了?” 陆烁双手合握,有些着急。 他们分开时明明约定好,要在此处不见不散的。 但现在陆烁视力所及之处,居然连周茂的影子都没有。 周茂不是个不守信之人,也不会不通知他就擅自离开。 如此说来,说不定他是遇到了什么事。 若是平常的事情还好,若是…… 想到这里,陆烁再也无法淡定,他迈动脚步开始四处搜寻。 东侧、西侧、南侧,这三处显眼宽敞,且人较多的地方,陆烁全都找了一遍,没有周茂的踪影。 陆烁心里愈发着急,紧攥的拳头里也出了些汗。 “这么找不是个办法……” 陆烁喃喃道。 “还是问问人吧!” 原先他想着不惊动别人,私下自己寻找,但眼下看来却是不可能的了。 打定主意,陆烁就往周茂最先去的围棋处走去。 围棋处聚拢了一圈的人,与茶道处不同,观棋不语,这些人全都静静地站着,紧张地看着中间人对弈。 陆烁找到两个人,人家本不乐意听人说话打断他们观棋,但一听说是来问周茂的,态度立马转了个弯。 这可能是周茂棋技卓越、受人尊敬的功劳吧!陆烁想到。 不过这却不是重点,他赶忙将疑问说了出来。 “他啊!”这人挠挠头,“往北面去了……” 陆烁吃了一惊。 北面! 北面可是密林,且还靠近山崖,人影稀疏,陆烁刚开始寻人时就没想着往那边去找…… 他往哪里去干吗? 陆烁又接连问了几人,都是同样的回答。 这样看来就没错了,陆烁也不耽误,立马快步往北面赶。 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北面,只是越往北人影越少,且灌木丛生、林木翳翳,透着几股黑暗与森冷。 陆烁看着眼前杂草林木越来越密的环境,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他不该脑袋一热,就独自往这边来的。 这种阴森之地,向来是事故多发地,虽然此次是书院组织的上巳节踏青,但难免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就好比周茂的突然失踪。 想到这儿,陆烁也不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他想着往回走,却刚一转身就见斜对面走来两个人影。 一个较高,一个较矮,都穿着统一的青布学士衫。 陆烁连忙闪身躲到巨石之后,透过缝隙往外看。 两人在明,他在暗,虽距离较远,但陆烁一眼就认出这两人的身份。 竟是卫钊和薛宁! 卫钊和薛宁!他们两人往这里来干嘛? 陆烁心里有些兴奋…… 或许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今日就可以知道了。 他疑惑重重,正一边藏好自己一边想着,那边就有声音传来。 “弟弟,你怎能做这样的事?” 第290章 贱种 春泉般醇厚的声音,略带些少年人的沙哑。 是卫钊的嗓音。 只不过平日里平和温静的人,此时声音里却透露着愤怒和责怪。 但现在陆烁却没有半点心思去关心这些了…… 听了卫钊的话,他觉得脑子好似要炸了,全身上下都打了个激灵,没空去探究卫钊因何责怪薛宁,他的全部心绪都被卫钊话中的意思勾住了。 弟弟? 弟弟…… 卫钊竟然称呼薛宁为弟弟。 用这样责怪的语气叫他弟弟! 陆烁相信,卫钊这称谓绝不是因为客套,也不是爱称,这一句“弟弟”,实打实是因为他们二者的关系。 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啊…… 一明一暗,一隐忍一嚣张,原来是亲兄弟啊! 谁能想到小小的魏州,竟能藏着两个魏家余孽呢? 至于他们二人为何会分别住到两个不同的家庭里,叫着两个完全不同的姓氏,且都已不同的方式张扬着:一个扬贤才,一个扬恶名,陆烁完全没心思细想了。 他现在完全被刚刚听到的消息震慑住了。 这两人,外祖父定然都是知道的! 他可真是……够胆大! 不远处的两人还在面对面对峙着,陆烁却没心思、也没精力去瞧了。 他的精神好似一下子被抽干了,浑浑噩噩的贴着巨石蹲到地面上,双眼愣愣的看着眼前参天的古木,将前情后果全都想了一遍,却越想越觉得脑中一片乱麻。 直到巨石后面又有一个张扬的声音传来。 虽被刻意压低了,但一字一句却都像炸雷一样炸在陆烁耳边,像听不清楚都难。 “…你是不是觉得我魏家倒台了,就没人知道你的卑贱身份了,一个低贱娼||妓生的杂种,我容你叫我一声弟弟已是抬举,你也敢来教训我?是谁给你的胆气……” 是薛宁! 娼||妓,贱种…… 这就是卫钊的身份吗? 薛宁话音还没落,就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啪”! 是巴掌声。 听到这个,陆烁顾不得心里的震撼,重又半蹲着爬了起来,顺着巨石缝隙往外看。 就见薛宁站在卫钊对面,半捂着左脸上下打量卫钊,满脸的不敢置信,一双眼睛却像钩子一样紧盯着卫钊,如同淬了毒药一般,陆烁虽离得远,看到那目光也觉得浑身一凛。 仅仅一个巴掌而已! 虽然被打脸是一件十分羞辱的事,但卫钊虽是庶出,却怎么说都是薛宁的兄长,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最亲近的血亲…… 怎么这薛宁竟一副看待血仇的眼神! 想到这儿,陆烁精神一震,瞪大眼睛,不敢错过眼前的任何一帧画面。 “娼||妓?下贱?” 卫钊冷笑一声,也看向薛宁。 因他背对着陆烁,陆烁不知他表情如何,但单听这句话,陆烁就能感受到卫钊此时的冷酷与嘲讽之意。 “你以为我希望自己是魏家子孙吗?” 卫钊提声质问了一句。 没待薛宁反应,卫钊就已继续道:“……一个自出生起就被丢弃在外面的人,魏家的富贵荣华,我没能也没想着要享受……现在却要整日为着自己余孽的身份提心吊胆……为你这个记录在案的魏家子孙背锅,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愿意管着你提醒你……” 卫钊一口气说完这些,站在他对面的薛宁有一瞬间的愣神,显然是没想到卫钊会突然发难说出这些话。 陆烁也有些愣神。 自幼被丢弃在外,想来卫钊这个生母为娼||妓的子孙,魏家是根本没承认过的。 加之他话中又提到什么记录不记录在案的…… 这么说这个卫钊也并没有上过陆家族谱! 没上过族谱,又一出生就被丢弃了,哪怕魏家犯了三族之罪,只要没人刻意纠察找麻烦,可以说卫钊过个平顺的一生是没问题的。 况且,想到之前暗卫查到的,卫钊在村子里的身份半点遗漏之处都没有,明显的,魏家在丢弃他时就给他做好了假身份…… 原本可以顺遂平安一生的,甚至只要身份藏得好,科举做官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现在却突然被卷入到朝政当中,成为失败者幸存的后代…… 这事情,真的怎么想怎么操||蛋! 更何况听他所说,卫钊之所以出现在人前,全因替这薛宁背锅…… 好嘛! 福气全让你享了,罪祸却让我一个人担…… 现在你这个受益者居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的嘲讽我挖苦我…… 陆烁这个围观者都听得想要骂娘! 薛宁愣神了一会儿,立马反应过来,他抬起手来,巴掌直往卫钊脸上招呼,同时大张着嘴巴,似乎想要驳斥。 卫钊虽是个弱书生,此时却接住了他这一巴掌,并使力推搡了回去,弄得薛宁猛地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卫钊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已不复刚才的冷硬。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薛宁,道:“……我也不跟你废话,我只问你,你到底把周茂引到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你这是在找死!” 周茂? 原来周茂是被薛宁引走了! 真是可恶…… “怎么?你还想去救他?他伯父周良甫可是太子的人,魏家的仇人……贱种果然是贱种……” 话还没说完,卫钊就已抬脚招呼了上去。 薛宁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动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失了先机,加之身量矮小,就彻底落了下乘。 只不过因此地离宴会处不算远,卫钊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脚上的力道却不轻,薛宁被他踢的毫无还手之力,却也隐忍着不敢发声。 陆烁只觉得过瘾! 但卫钊踢了一小会儿之后,陆烁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极近。 陆烁开始时还以为是有同窗过来了。 等听到这脚步声是从北侧树林里传来、且还不止一个的时候,陆烁顿时觉得不妙。 是什么人? “……我说,我说……” 过了一会儿,薛宁被踢的实在受不住,总算开口求饶。 陆烁在巨石后竖着耳朵,就听到那一阵脚步声也骤然停了,树林里恢复了一片静谧。 “……在…在西北角一个…一个陷阱里,他该掉进去了……我……” 薛宁边说着边半爬着起身,满身的泥土和鞋印,看着滑稽狼狈。 第291章 追拿 他现在浑身酸痛,哪怕心里再是不甘,因身边没下人帮忙,也不敢再跟卫钊硬碰硬了! “还不快滚!” 卫钊确定了方位,冲他喝斥了一声,道:“若是周茂受了伤知道了真相,表哥那里,你亲自去交代吧……” 据薛宁所说,那陷阱里没什么利器,只是比较深、能将人困住,想来周茂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凡是总有个万一…… 薛宁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恶狠狠的看了卫钊一眼,看着有些色厉内荏又有些可笑。 “表哥!哼哼……” 薛宁眼睛里有丝嘲讽。 陆烁不知这嘲讽从何而来,他就已邪邪一笑,道:“你要记住今天的话!日后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跟晋王告状?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很显然卫钊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他现在没什么跟他计较的心思,任薛宁怒瞪着他走开了。 等卫钊一瘸一拐的走远了,卫钊才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陆烁却依旧蹲在原地,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但那脚步声却已经没了…… 没了? 难不成刚才是他听错了? 这样想着,陆烁再探头往外看时,卫钊就已顺着陆烁指着的方向走远了。 看着卫钊的背影,陆烁正思量着:他是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跟上去救周茂呢?还是相信卫钊的人品由着他救援…… 他正纠结着这些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冷兵器出鞘的声音。 刺啦—— 声音不大,且源头离陆烁还较远。但陆烁却第一时间敏感的发觉了。 他透过缝隙向外看。 原来卫钊身后,竟突然窜出来两个黑衣人,正举着刀向卫钊追去。 陆烁眯起了双眼。 看来刚刚那脚步声……果然不是他的幻觉。 “你们是什么人!” 卫钊身无武功,很快就被黑衣人追上。明晃晃的大刀在阴暗的林木中依旧寒光森森的,看着很是可怖! 怎么办? 陆烁拳中冒汗,看着渐渐逼近卫钊的黑衣人,只能干着急。 他是救还是不救? 这俩人功夫不凡,明显就是暗卫,且直冲着卫钊而来…… 若是抱着杀了卫钊的目的还好,若是想要将卫钊捉拿回去,那外祖父的行为岂不是暴露了…… 只能救! 且只能他自己救! 此时他暴露不暴露的倒是算不了什么了,关键是卫钊…… 并且,万万不能从宴会那边喊同窗过来,要不然这黑衣人若是计划不成拼个你死我活,不顾一切将卫钊身份嚷嚷出来,那就更麻烦了! 想清楚这些,陆烁也不再犹豫,立马从腰里抽出软剑,脚下不停直往三人处逼近。 陆烁边快跑边打量,就见此时的卫钊毫无招架之力,已被两个黑衣人逼退到了一处角落里,但他却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喊声或是呼救声。 很显然卫钊也并不想暴露自己。 很好! 陆烁心里点点头,转眼间就已经靠近了三人。 他看了看两人的招数,见他们虽招招凌厉,却都是虚招,并不往卫钊要害处招呼,因而卫钊虽身上见血、气喘吁吁,却是在躲避时的擦伤和身体消耗,并没有大碍。 看来如他想的一样,这两人是为了捉拿卫钊而来! 两名黑衣人身手、耳力都不差,陆烁刚一靠近,这两人就已经察觉并立刻出手,对陆烁进行反击。 卫钊满身的血迹,黑衣人刚一离开,他就撑不住顺着树干滑落到地面上,但他望向陆烁的眼神却满是诧异和感激,其间夹杂着担忧,十分的复杂。 陆烁却没空理会,一门心思对付眼前的两人。 果然是高手! 两人将陆烁团团围住,不像对付卫钊时那般忌讳,此时他们招招狠厉,刀锋直逼陆烁而来,准头十足,一副要让陆烁血溅当场的架势。 不过陆烁也并不弱,抵挡两人虽有些吃力,却尚能招架的住。 交锋几招之后,陆烁就渐渐意识到不妥。 他体力有限,这两人杀他不成,就想用拖字诀困住陆烁,这样一来,即便陆烁功夫不弱,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要想个办法先杀掉一人才行。 但此时这两人逼的紧,陆烁没办法专攻一人,若如此就等同于将后背与弱处暴露于另一人面前,只会死的更快。 怎么办? 陆烁一边着急想着,一边与这两人纠缠,缠斗了一会儿之后,陆烁就悲哀的发现,他气息渐渐不稳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陆烁动作愈来愈慢,眼见就要招架不住,这时卫钊却已经恢复了些气力,从地面上站起身来。 他背对着两个黑衣人,黑衣人看不到他的动作,陆烁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卫钊手中拿着石块,双眼看着陆烁,微微扬了扬石块示意。 陆烁就看到那石块一头尖利,形似刀刃,若是劈在人的脑袋上,即便不致命也足以让人暂时昏迷。 陆烁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变,不动声色的将两名黑衣人往卫钊的方向上压。 此时卫钊又恢复了蹲地的动作,面上痛苦虚弱不堪,好似刚刚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陆烁见此,心中点头,面上也学着他故意呈现颓势。 见陆烁这等反应,两名黑衣人明显兴奋了起来,他们一心逼近陆烁,加快了手中砍杀的动作,就放松了对身后的警惕。 说时迟,那时快! 卫钊一个箭步起身,猛地窜到左侧一个较为低矮的黑衣人身后,“啪”的一声将石块尖利的一头砸在了黑衣人脑后。 一阵血红溅起。 那黑衣人双眼瞪的铜铃大,不敢置信的转过身,虚虚抬起头,还没说什么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卫钊这一掷,显然抽干了身体里的力气,加上身上布满了伤痕,虽不深伤口却多,流血不少,很快就晕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倒地,另一个不敢置信的同时也变得更加的疯狂。 破釜沉舟,说的就是他。 陆烁觉得他的力量似乎一瞬间大了许多。 只不过他跟陆烁缠斗多时,陆烁体力消耗大,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精神了一会儿,很快积攒出来的力气就消散不见了。 陆烁趁着他吃力的时候,寻找机会,一剑插入了他的右胸。 软剑插了进去,又拔了出来,鲜血猛地一下溅了出来,这人很快就倒地不起,无声无息了。 第292章 救不救 “你怎么样了?” 等踢了两脚,确定黑衣人彻底死透了,陆烁才拿着剑快步走到卫钊身边,蹲下身来,一边询问一边仔细打量卫钊。 此时的卫钊面色惨白,嘴唇微微发紫,彻底没了回答他的力气,只能扯着嘴角笑了一声以作应答。 笑的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澄澈的像一泓泉水,一瞬不瞬的看着陆烁,其中夹杂着感激与悲哀之色。 为何感激,为何悲哀,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陆烁自然看的明白。 陆烁也替他感到一丝悲哀! 一个替代品! 一个挡箭牌! 为了自小抛弃了他的原生家庭,要隐藏才华规避危险,战战兢兢如锦衣夜行,岂不悲哀? 不过眼下却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看着卫钊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陆烁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先别动,也不必说话,我先仔细看看你的伤处……” 见卫钊挣扎着要起身,陆烁摆手制止了他,并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 此时卫钊身上的青色学士衫已经湿透了,汗水伴着鲜红的血迹浸透开来,一片一片的,看着有些可怖。 明明之前看着不重的伤,但因为伤口密密匝匝、一道挨着一道,每一道都在汩汩的往外冒血,使得他外表看起来狼狈的同时,也失血严重。 怪不得面色如此苍白,整个人虚弱的如同纸片一样。 陆烁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你这伤不是一时半刻能处理的了的,况且此处不算隐蔽,且不确定刚刚死了的那两个有没有同伙……依我看,咱们还是尽快从这里转移了才行!” 卫钊听此,没有半分的迟疑就白着脸点头应下了。 陆烁这才提着剑站起身来,道:“咱们走之前,要先解决一个人……” 解决什么人? 卫钊心里自然清楚…… 他闭了闭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说反对的话。 陆烁明了他的态度,转身走到最先昏迷的那个黑衣人面前,掐了会儿他的人中,见没效用,又提剑往他胳膊上砍了一剑,这人才痉挛一阵面带痛苦的转醒。 看着他痛苦的面色,陆烁心中却冷硬如刀,没有一丝波动。 此时可不是假圣母瞎怜悯的时候。 陆烁拿剑抵着他的脖子,瞪着他狠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卫钊的存在,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又知道多少? 这人要抓卫钊回去,到底有何目的? 这样想着,陆烁后怕不已。 若是卫钊就这样被他们捉拿走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 黑衣人闻言却笑了,虽然身子依旧痉挛着,但他面上那股嘲讽不屑却是显而易见的。 陆烁看他笑的这么诡异,心里正自疑惑着,这黑衣人嘴里就突然快速的动了一阵。 “不好!” 看着他的动作,陆烁猛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丢了剑去掰他的嘴。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人面上依旧带着笑,嘴里却一下一下吐出些黑血来,很快他就眼白一翻,下身失禁,没了气息。 陆烁探了探他脉搏的位置,已经没有跳动的脉息了。 果真是死了! “已经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陆烁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卫钊面前,面上有些丧气。 听了这话,卫钊却连笑的力气都没了,他面色愈发苍白,陆烁往他身上一看,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身上的血就又染了一层。 情况有些不妙! 看着这样的卫钊,陆烁纠结了一阵。 他一直觉得,这卫钊是个大麻烦、大纰漏只要他存在一天,桃山书院就别想得到安宁! 哪怕现在知晓了他的身份,这想法也没变过。 没有人比他更想让卫钊消失了。 但想想他的身份…… 陆烁摇了摇头。 这二人肯定与晋王来往频繁,卫钊说是表弟,毋宁说是个重要的棋子。 一个庶出的表弟死了或许没什么,但若没了一颗关键的棋子…… 恩人也可变仇敌! 哪怕言明卫钊是被刺客杀死,但晋王会怎么想,还真是难以预料! 毕竟,这世上最参不透的,就是人心了! 况且晋王能不能翻盘尚且未知,他不能给外祖父、给桃山书院留下个隐形的敌人。 除此之外,卫钊其人有大才,身世又是这样,让陆烁见死不救还趁机插上一刀,陆烁自问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救到底吧! 想明白这些,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卫钊,陆烁叹口气,道:“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边说着陆烁边将卫钊搀起来,扶着往西北方向走去。 临走前他拖着两个黑衣人的尸体,扔到不远处一个废弃的陷阱里,拿树叶掩盖好,又用泥土和落叶将地上的血迹掩盖干净,等没有异样了,他才放了心。 陆烁满头满身的汗,扶着比他高上一头的卫钊走了好一阵儿,才在一处低矮的山洞前停了下来。 这是附近唯一可遮蔽的山洞了。 陆烁知道,若是后头果真有追兵在,这山洞定是他们搜寻的首要场所。 可以说是非常的危险。 但眼下他们也着实没地方可去了。 这片除了光秃秃的古木,什么遮挡物都没有,山洞虽目标极大,但呆在其他处被发现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边想着,陆烁边扶着卫钊进了山洞。 山洞外头低矮,洞口处又有一片水洼阻挡着,陆烁原想着进去后会难以下脚,谁料里头却别有洞天。 洞中空间极大,最里面有处废弃的石床,上面尽是灰尘和一些废弃的稻草,石床不远处摞着一个简陋的小火塘,里面的灰尘被风化的细细的,应该是废弃很久了。 这里明显住过人,且这人已经离开这里好久了。 想到这里陆烁就高兴起来。 有人住,说明这里安全,野兽很难攻击到此处,有火塘有水洼,可取火可用水,真是得天独厚的住处。 “咱们可真是幸运!” 陆烁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说完他才意识到肩膀上的重量,忙搀扶着卫钊坐到了石床上。 这时再去观察卫钊,就见他情况愈发不好了起来,唇色发紫泛白,面上冷汗连连,竟慢慢呓语了起来。 第293章 胎记 “阿…娘……@#%……&amp;amp;amp;@#¥……” 卫钊说的断断续续,陆烁听不太清。 不过陆烁也没精力去听了。 因为卫钊泛白的脸上很快就变得涨红,竟是有了发烧的征兆。 陆氏探了探他的额头。 竟是滚烫的! “缺医少药的,这可如何是好?” 陆烁摸遍了全身,除了一把软剑和一个小型的火折子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还是先点火处理伤口吧!” 他自己身上没带药丸,出去找草药又不现实,只能另想些最简单的处理办法了。 想好这些,陆烁将卫钊在石床上重新安置好,这才出了山洞,到外头找些枯枝败叶,在火塘里生起了火。 火焰熊熊燃着,很快卫钊身上就有些暖意,发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下来。 见此陆烁放心了些,又出洞用大叶子盛了些干净的水回来,一半浸润在卫钊干裂的唇上,一半浸湿布料放置在他额头上降温。 这方法古老而又简单,见效也慢,但是卫钊渐渐平息下来的身体却让陆烁觉得,这方法还是有用的。 不过…… 看着卫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陆烁皱起了眉头。 这些伤痕虽不足以致命,但因数量多伤害力却极大,从受伤到现在,几乎流了一路的血。 此时不知是血液流尽了,还是外头血液的凝固阻挡了新鲜血液的外渗,流血的动作停止了。 但看着那外翻的伤口,时不时还冒出一阵黄水来,陆烁恶寒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这发烧的症状定是这剑伤引起的……” 想到这里,陆烁再一次看向那些伤口。 伤口必须尽快处置!不然,发烧的状况无法缓解不说,这些伤口都是刀剑形成,还很有可能引起破伤风! 破伤风在这个年代可是个大病,几乎很难愈合,陆烁可不想让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死在这个病上头。 想好这些,陆烁也不坐着歇脚了,他起身又往外头走。 如今没有伤药,那就只能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将上面的脏污去除掉,再仔细包扎好了! 他来到水洼旁边,撕掉右臂的半截里衣袖子,在水中浸透了,才转身又回到洞中。 此时火塘里柴火充足,火苗很旺,陆烁拿起几根刚才找的较好些的木头,架起简单的支架,就将浸湿的布料放在支架上,利用火气蒸腾。 卫钊身子弱,给他擦身定然不能直接用凉水,这里有没有陶罐铁锅等烧煮的器具,只能用这种野人办法了。 湿布慢慢烤着,这期间陆烁又坐回到石床上,开始脱起卫钊的衣裳来。 脱掉外裳很快很简单,基本没什么困难,且陆烁在脱衣的同时,竟还有了意外的发现。 “……竟还随身备着伤药……” 陆烁举起小瓶子,放在明亮的火光下照了照。 卫钊虽昏迷着,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陆烁刚刚并不好去他身上翻找,此时将瓷瓶拿在手里,看着上头的“止血生肌散”五个字,陆烁既高兴又有些心酸。 这人到底过得什么日子啊! 陆烁回头去看卫钊。 此时卫钊已经停止了呓语,面色平和了些,但嘴唇却依旧苍白,看着很是可怜。 他也真是可怜! 看着手中的药瓶,陆烁忍不住感叹。 有了药,事情就好办多了,陆烁放下药瓶,又用手去脱卫钊的里衣。 但里面这层却比不得外面的。 卫钊刚才流出的血早已凝固的一片一片,加之那些黏腻的黄水,卫钊身上真可谓惨不忍睹,里衣早就牢牢粘在了他的身上,陆烁拿手去脱时,能清晰的听到嘶啦的拉扯声。 嘶—— 听着就疼! 卫钊脸上也果真露出了痛苦之色。 不过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了,拉扯越久,痛苦只会越多,倒不如速战速决来的痛快。 想到这儿,陆烁不顾卫钊面上的隐忍痛苦,毫无留情的将他身上粘着的里衣扯了下来。 呼—— 可真是不容易。 陆烁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里衣放到一边,这才在昏暗的洞中借着火光去看卫钊的身体。 此时他上半身已经叫血糊住了,除了那些外翻的伤口可以清晰地看到以外,其余的并不明显,虽是这样他的上半身依旧可称得上是伤痕累累。 陆烁看了看这些伤口,又看了看床头的药瓶,忍不住叹口气。 也不知这么点儿药到底够不够! 上半身衣服脱光之后,火上的湿布料也已蒸腾的差不多了。 陆烁取下来,一点一点擦拭卫钊身上的血迹,尤其是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尽管卫钊神情痛苦,但这些伤口是擦拭的重点,陆烁不敢轻易放过。 布料脏了洗,洗了脏,接连换了四五次,陆烁才总算将卫钊正面的伤口擦拭干净了。 “……接下来你就要忍一忍了……” 陆烁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利落的给卫钊翻了个身,尽量避开他的伤处,让他面朝下躺在了床上。 照着先前的法子,陆烁又用布料给他擦拭起来。 “咦——” 突然,陆烁紧盯着卫钊左肩上的一处,手中动作一顿。 “好奇怪的胎记!” 陆烁喃喃道,伸手抚上了这处胎记。 这胎记不小,最稀奇的是,它竟是一块完整的月牙形,胎记呈现稀奇的肉粉色,虽大看着却不碍眼,反而给他的后背添上一种庄重感。 “好奇怪的胎记……” 陆烁再次抚摸着感叹。 这么大、且形状这么规整的胎记,可不多见! 更何况颜色还这样独特。 不过奇怪归奇怪,陆烁仅仅稀奇了一会儿就不再管这事儿了,他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不过心里却将这个月牙形的胎记记了下来。 电视上不都那么演嘛!有时候一些奇怪的胎记往往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虽然生活不是电视剧,但二者往往有相通之处。 这么少见的胎记,或许有什么来路也说不定。 难不成是魏家的独门胎记? 想了一会儿,陆烁没有半点头绪,也就不再管了,正好背后也擦拭的差不多了,陆烁就将另外一半的袖子撕掉,小心的给卫钊包扎起伤口来。 第294章 淡定 伤口有深有浅,密密匝匝分布着,但瓷瓶里的伤药却很有限,陆烁只得先紧着伤口深的地方用。 尽管这样,等伤药耗尽时,还是有些伤口没处理到。 “……只能先这样了!” 看着那些没上药的伤口,陆烁边轻轻绑上布带,边摇头叹息了一句。 这瓶伤药于现在的卫钊而言,完全是杯水车薪,只能缓解一时的病痛,真正的效用并不大。 眼下卫钊伤口多又发着高烧,还是尽快看个大夫才是正经! 但如今这山洞诸事不便,别说伤药,便是填饱肚子都是个问题,只能将就着这样用了! 陆烁一边想一边绑着绷带,很快就全部绑好扎好做完了。 伤口经这么一番处理,卫钊的状况明显好了很多。 等陆烁将他翻过身来躺平放好时,他脸上紫涨的痕迹就消减了不少,呼吸也平稳起来,虽然仍旧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却比刚刚进洞时要好多了。 见此陆烁心里一舒,忙给他穿上外衣,这才从石床上站了起来。 一起身他才发现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 两条里衣袖子空荡荡的,透着一股子凉意,右肩处染上一大片血迹,应该是他刚刚搀扶卫钊时留下来的。 “……若是就这样出去,说不定会被别人以为野人下山呢!” 陆烁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就自嘲一笑。 笑了一会儿他就又神情一凛,面上严肃起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火塘站立。 火塘里的柴火还在熊熊燃烧着,源源不断的向外释放着暖意,陆烁怔怔的看着跳跃的火苗,思量着接下来每一步该如何做。 如今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找到周茂,以及,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将卫钊从这里带回去。 找到周茂倒是很简单! 之前薛宁说的时候,陆烁听得清清楚楚,周茂就掉落在西北角一颗大榕树下的陷阱里。 那陷阱虽深,里面却没什么利器,周茂虽然会被困住却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陆烁一会儿只需找到并将他从陷阱中救出来即可。 最麻烦的是卫钊! 他们俩在这里躲了这么久,外头都没什么动静,陆烁料想那两人应该没什么同伙,他们此时倒不必担心自身安危。 尽管如此,卫钊这一身伤和他的伤寒却是瞒不了人的,他这伤又是被人追杀时弄出来的,因而,不管是随身照顾他、还是送他下山,都不能假手他人,不然很容易出问题……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陪他呆在山上了! 该如何往下递消息呢…… 难不成靠周茂? 想到这里陆烁眉头微皱,他在山洞里左右踱步,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才终于想到了法子。 事不宜迟,陆烁也不耽误,他将火塘里的火拢好,又拖来树枝将石床掩盖一番之后,就理好衣裳独自出了山洞。 山洞里晦暗,洞外却依旧一片亮光。 太阳还高高挂在空中,距离落山尚有一段时间,阳光透过阴翳的林木射下一道道亮光,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光圈,依旧是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见此陆烁不由松了口气。 大白天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比黑灯瞎火的要好。 陆烁心情又好了几分,不过想到此时卫钊一个人昏迷在山洞里,安全与否都是未知的,陆烁来不及感叹,脚下不停顺着薛宁所说的方向开始一点点寻找。 所幸林中都是平滑的坦途,并没什么阻碍,虽有林鸟、小兽不时出没,但虫蛇、野兽这些危险物却没出现,陆烁心里庆幸的同时,更加紧锣密鼓的搜寻了起来。 找了好一会儿,陆烁才终于找到了薛宁口中提到的大榕树。 榕树是真的大,遮天蔽日的,遒劲的树根个个粗壮,支撑着亭亭的华盖一样的树冠,看的陆烁惊叹不已。 “师兄……” “周师兄!” 陆烁不及仔细去看榕树,一到此处就开始大声呼喊了起来。 “在这儿!” 陆烁喊声刚落,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是周茂的声音。 陆烁心里一喜。 “周师兄!是您吗?”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奔去,一边跑还一边继续呼喊。 “是我……” 回答的声音很是淡定。 陆烁确信这声音是周茂的无疑,但这说话的语气……额,未免也太奇怪了。 毕竟,任谁掉到一个陷阱里,不说惊慌失措,也不该如此平静啊! 虽疑惑陆烁脚下却不停,很快就找到了陷阱所在处。 “师兄!” 陆烁看着眼前的景象,控制不住惊呼一声,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吃惊不小。 不过他这吃惊却不是因为周茂本身有何不妥,而是这陷阱着实雷人。 只见这陷阱洞口不大,高度却不低,陆烁从上望下去,甚至不能看清洞底的状况,陷阱四壁光秃秃的很是顺滑,一点下脚的地方都没。 薛宁这厮,为了困住周茂,可真是用心不小啊! 陆烁兀自震惊呆愣,呆在洞口的周茂却笑了笑。 阳光因陷阱壁的阻挡而显得有些昏暗,蹲在洞底的动作也显得滑稽和狼狈,但周茂却偏偏处事不惊,面上一片淡然,陆烁逆着光,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除了惊喜和安危什么都没有,惊讶的同时又有些钦佩。 这位周师兄! 初识时觉得他是温润如玉的公子,相处久了又发现此人有些顽童心境,但眼下看来,一动一静、一喜一忧,周茂都能泰然不变,面不改色,时刻维持着世家公子恰到好处的教养和礼仪,可以说是十分难得。 “师弟不必惊慌,这洞中没什么异样,我虽受了些擦伤,身上的骨头却没什么异样!你现在只需找些结实的藤条绑在洞口,让我顺着藤条上去即可……” 这么淡定! 额…… 他接下来的话倒是不好开口了! 心中兀自赧然了一会儿,陆烁就看着周茂点点头,道:“师兄耐心等着,我去去就来……” 等见周茂笑着点头,又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时,陆烁才转身离了洞口。 山林里藤条并不难寻,加之这陷阱洞口离大榕树不远,因而,陆烁将几根藤条缠绕着绑紧之后,就将藤条顺着洞壁放了下去。 第295章 欺骗 藤条做的很长,一头放到了陷阱底部,另一头却还绰绰有余,陆烁将其牢牢绑在了榕树根上,就点头示意周茂可以了。 周茂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顺着陆烁紧紧扶着的这根藤条慢慢爬了上来。 “呼——”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茂总算到了地上。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又姿态优雅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才转身看向陆烁。 “师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以为从你们宴散到发现我不见,要好长一段时间呢!真是出人意料!” 这话说的,再配上他那表情,就好像陆烁来找他耽误了他的事情一样。 陆烁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周茂主动提起这话头,他接下来的话倒是好说出口了。 “哈哈哈哈——” 见此周茂仰头大声笑了一阵。 等他平息了情绪,陆烁才边带着他往外走,边跟他说话。 说的是他如何发现周茂不见,如何知晓他在此处,又如何到这边来找他的。 当然,除了发现周茂不见这段之外,其余的自然都不是真话。 “……薛宁这厮,着实是可恶,我和卫师兄发现你不见了之后,就私下去找你,谁知竟看到他慌里慌张从这边的树林里跑出来……” 听此,周茂面上不变,耳朵却悄悄竖起来,仔细听陆烁往下讲。 陆烁偷偷觑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周茂心里必然知道此次戏耍他的是薛宁了。 这样倒是便利了! 陆烁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讲。 “……这边树林阴森的很,当下我们二人就起了怀疑,出面跟薛宁对峙,谁知他竟咬定了没看见你……我们二人心下怀疑,就出手将他打了一顿。” 听此周茂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做得好!” 他赞了一句,道:“接下来,可是这薛宁受不住你们二人的殴打,破了鼠胆就将事情招认了出来?” “没错!” 陆烁连连点头,一脸“你好聪明呀”的表情。 见此周茂笑的愈发欢畅。 “不过……”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了好远,此时刚好来到一条小溪前,陆烁就在此处住了脚,双眼看着周茂,一动不动的。 周茂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须臾周茂就转过头去,眼睛不敢再看陆烁。 陆烁眨眨眼睛,看着他道:“师兄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对啊!卫师兄呢?” 周茂眉毛翘起来,疑惑的看着陆烁道。 “卫师兄!哎……” 陆烁面上沮丧起来,人也蹲了下去,盘腿坐到了小溪旁。 “到底怎么了?” 因陆烁面上悲怆,加之周茂压根就没想到陆烁会在这件事上扯谎,因而听到陆烁如此说时,他不由跟着担忧起来。 “卫师兄……卫师兄……” 陆烁故作犹豫了一阵,才垂头压低声音道:“卫师兄和我一同找你的时候,不慎掉进了个陷阱里,那陷阱虽没有刚才那个深,但里头却有些尖利的竹根,卫师兄掉下去,不慎……不慎……不慎伤到了不该伤到的地方……” 周茂与陆烁走过来这一路,大大小小的陷阱见到了不少,因而听到卫钊调到陷阱里时,周茂几乎没什么怀疑,甚至还有些感动。 卫钊为了找他而受伤,这情谊可真是令他感触颇深。 只是…… 什么叫“伤到不该伤到的地方”! 难不成…… 周茂脑海中冒出一连串不好的想法来。 陆烁见他的面色就知道他想歪了,但此时却不是该纠正的时候,甚至周茂误会的越深效果会越好。 “……师兄不必担心,那些利器并没伤到卫师兄的要害!只不过伤口比较多,卫师兄行动不便罢了!” 周茂面上的担忧却依旧未变,心说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卫钊伤的可是男人最重要的地方,况且还是为救他所伤,周茂若是不动容不感动,那就真的有些狼心狗肺了。 陆烁见周茂面上伤感与怪异并存,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嘴角抽搐。 “……师兄没大碍,只不过行动却是不变,我已将他安置在附近的一处山洞中……” “快带我去见他!我要亲自谢过他、把他带下山……” 陆烁坚定地摇摇头,面上有些为难。 他说道:“从这里到山下还有这么长一段距离,靠咱们两个,弄不下去不说,还有可能加重卫师兄的伤情……再者,卫师兄总是要面子的嘛!下面的宴会应该还没有散,若是就这样下去……” 接下来的话陆烁没有继续说,但周茂却已经全都脑补了出来。 “不错!”周茂点点头。 “周师兄本就孤僻,若是这件事再传了出去,他就真的难以立足了!” 伤了子孙根,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卫钊救了他,他可不能一时冲动害了卫钊。 “就是这样!” 陆烁眼睛一亮,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我想着,我留下来照料卫师兄,而你现下身上无伤,不妨直接去找袁先生,悄悄告诉他卫师兄受伤的事,让他派些人手过来……” 说到这里陆烁眼神微闪。 涉及到卫钊的安危,陆烁觉得这消息定会引起袁仲道警惕,如此,他应该会派些值得信任的人过来。 周茂面色严肃起来,道:“师兄那里就交给你了!我会快去快回的……” 陆烁说道:“那师兄你一切小心!” 周茂就起身,顺着陆烁指出的方向快步走了。 留下陆烁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周茂的背影出神,他默念了一会儿抱歉:有欺骗周茂的、也有中伤卫钊的,直到心里平静了些,这才顺着小道往回走。 奔波了几个钟头,也提心吊胆了几个钟头,此时事情办圆满了、无碍了,陆烁刚刚一直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肚子也开始饥肠辘辘,咕咕叫了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都未曾进食了。 他饿,卫钊这个病号自然也饿。 陆烁没法,只得慢下来脚步,左右观察寻找可吃的食材。 故而等他再次回到山洞时,衣襟里就揣满了可食用的东西。 蘑菇他是不敢采的,不认识不了解,万一采到有毒的那就糟糕了!野菜什么的他也不认识,因而就只能找些野果之类的东西充饥。 不过他还是比较幸运的,除了几种野果之外,竟还找到了两窝鸟蛋。 第296章 坦白 陆烁抱着这些东西到达山洞的时候,卫钊已经醒转过来,看到陆烁进来,还虚弱的笑了笑。 迎着从洞外照进来的阳光,卫钊这笑容显得格外的灿烂。 “卫师兄!” 陆烁心里一喜,赶忙放下怀里的东西,三步两步走到石床边,伸手探了探卫钊的额头。 卫钊初一接触到陆烁的手,面上明显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下来,又恢复了虚弱的笑容。 陆烁边探手试他温度,边仰头看着洞顶,倒是没察觉的卫钊的这一变化。 “……还是有些烫,不过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既然退烧了,那就问题不大! 陆烁这样想着,就放下了手,之前一直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些。 他可真没想到,卫钊的恢复能力竟然这么强,什么药都没吃的情况下竟能恢复的这么快。 陆烁又翻开卫钊的外衣,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见没有出血的,绷带之类的也没有裂开,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既然身上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的话题就不再沉重了。 陆烁就笑道:“师兄现在觉得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我带了些东西回来……” 边说着,陆烁边将从外头带回来的野果之类的东西拿了过来,还炫耀似的在他面前晃了晃。 卫钊看着他这有些孩子气的举动,面上笑意更深。 “我还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烁站起身来,道:“无碍就好!那我就……” 话还没说完,卫钊就打断他道:“师弟!” 师弟! 这一声叫的极为严肃,带着些沉重感,陆烁心里一沉,转头看向他,眉毛跟着皱了起来,刚刚的笑意全都不见了。 他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卫钊,等着卫钊先开口。 “今日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这事不好开口,卫钊有些犹豫。 “师兄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陆烁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心里百转千回,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听听他怎么说。 “今日这两个来追杀我的人……我的身份……你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想法!” 卫钊说的断断续续的,但他是什么意思,陆烁却大致明白了。 陆烁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坐回到石床上,一双眼睛满是真诚,一动不动的看着卫钊。 “卫师兄……” 陆烁仔细思量了一番,才谨慎的开口。 “这次来书院,是我十来年第一次离开家独自出门。” 陆烁没有直接说,转而谈起自己的经历来。 卫钊听得一愣。 陆烁没理会他的变化,笑了笑继续道:“……临来前父亲就跟我说过,“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话虽是外头人用来调侃读书人的,但未尝没有道理……” 陆烁话音一落,卫钊就垂下眼睑,刚刚的局促感也消减了些。 他明白了陆烁的用意。 很明显,陆烁并不想从他口中得知他的身份。 可能他是什么身份陆烁早已知晓,也可能陆烁真的对他的的身份没什么兴趣,不管是其中哪一样,他都在向自己表明,他不想也不愿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谈不上向外泄露。 卫钊心里安定了些。 陆烁不想知道,其实他也并不想说。 倒不是怕陆烁会泄露出去。 而是他的这个身份,以及他过往的那些经历,总有一种深重的耻辱感在内,这种耻辱感是刻进骨子里的。 时至今日,这个耻辱的身份他已能坦然接受,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让身边人也知晓,尤其这个人还是陆烁。 卫钊垂眸这样想着,陆烁就已继续道:“……父亲这话我是赞同的,旁人的恩怨情仇与我无关,我也没有立场去判定孰是孰非,只一样,这人不能也不要威胁到我家人的安危。” 陆烁说到这里,卫钊就已全然明白,陆烁必定已经知道了全部。 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陆烁道:“伯父这话没错,师弟如此想也是对的……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空气一瞬间冷凝下来。 良久,他才喃喃道:“你放心,我不是薛宁,薛宁做出来的事,我不愿也不会去做!”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渐渐坚定,陆烁眉头一抬,拿眼去看他,正好与他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但奇怪的是,这段似是而非的保证说出来之后,两人之间非但没有事先预想的尴尬,反而之前的怀疑猜忌都在此刻消融了。 陆烁松了口气,卫钊也跟着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陆烁的肚子咕咕叫了两下。 叫的好啊!陆烁想到。 正好可解了眼下的僵局。 虽是如此,他面上却似火烧一般,染上了红云。 “……师兄你饿不饿?” 见卫钊的星星眼又好笑的看向他,陆烁才挠挠头问道。 卫钊点点头,笑道:“耽误了这么久,是挺饿的!” “那我去把这些东西处理了,一会儿就拿过来……” 说着陆烁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再次起身往洞外走。 一步、两步,陆烁走的稳稳当当,心里因为刚才的那一番对话,豁然开朗了起来。 “师弟!” 正当此时,卫钊在他身后又是一声喊。 啊? 陆烁转身回过头去,面带不解的看向他。 “谢谢你……” 他道。 …… 袁仲道派来的人找到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饱腹了一餐野果和鸟蛋,一坐一卧呆在山洞里断断续续说着闲话。 山洞里空空荡荡的,两人低低的说话声也显得清晰起来。 火塘里又加了柴,火焰燃烧的正旺,将半边山洞都映红了。 山洞外头却传来越来越重的脚步声。 卫钊说笑的声音一顿,面上也染上了紧张与警惕之色。 是什么人…… “别怕,许是外祖父派来的人找过来了!你先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卫钊点点头,道:“那你一切小心。” 陆烁就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很快就出了山洞。 刚一出山洞,他心里就是一松。 只因外头约有十来个人,全都高举着火把,在黑暗的树林里格外的醒目。 若是追兵,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 第297章 离开 陆烁这样想着,那边就有声音传来。 “……前面那个山洞会不会就是表少爷呆的地方……” “去那边看看……” 接着一阵重重地脚步声传来。 听此陆烁彻底确定了,他也不耽误,扬声呼喊道:“在这里!” 响亮的声音透过黑暗的密林传了过去,那边的人闻声立刻应和。 “表少爷!” 一阵断断续续的惊喜声,接着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更加响亮。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就来到了近前。 领头的人是袁大管事! 袁大管事是袁仲道的心腹,一向管着府中的重务,这次袁仲道将找人的活计交到他手上,可见袁仲道已经明了卫钊此番受伤并不简单。 陆烁暗自松了口气。 “表少爷!” 虽然是在外面,且还是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袁管事却没忘记最基本的礼仪,规矩的作了个揖。 陆烁回礼,又与来的众人寒暄了两句。 “表少爷没受伤吧?” 陆烁寒暄的空当,袁管事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不由有些担忧。 “我无碍,主要是卫师兄……” 听到卫师兄三字,袁管事面上严肃起来,他眉头微皱,眼神闪了闪。 陆烁安抚的看了他一眼,道:“袁叔不必担心,卫师兄虽被利器所伤,但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待会儿你们带他下山时小心些就是了……” 刚才在洞中时,陆烁就已将欺骗周茂的借口与卫钊对了一遍,此时见了来救援的众人,依旧是同样的说辞。 闻此袁管事面色缓和下来,眼里也有了笑意。 他道:“没受伤就好……不过表少爷到底不是专业的大夫,还是小心些为妙。” 看了袁管事的反应,陆烁心里一沉。 看来这个袁管事也是个知情人。 “那是自然!” 陆烁点头笑了笑,就将众人引到了山洞里。 卫钊虽然独自呆在山洞里,不能移动半分,但洞外众人的说话声却听了个清楚,因而袁管事进来之后,他就照着陆烁的说辞解释了一番,接着就被袁管事招呼着抬上了担架。 陆烁则拉着袁管事在一旁说话。 “……那伙人不知是什么来路,若是直接将卫师兄抬到书院里去,怕是不妥!” 袁管事心中赞同,却又有些迟疑:“卫公子那里……” “放心吧!这事是卫师兄主动提出来的!” 刚刚二人闲聊时,卫钊就提出了这个建议。 也因为这个建议,陆烁愈发相信他之前的保证不是虚言。 虽然遗憾,但卫钊若能就此离开书院,不论对他还是对袁家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太耀眼了,也太光芒万丈了,哪怕他刻意低调不去应举,但迟早都会被人察觉出异样来。 陆烁不知这般矛盾的现象是否是晋王要求的,但他却能看出来,卫钊其实并不想留在书院,哪怕他很喜欢读书,但他却清楚,他自己一直是个危险的存在。 现在卫钊下定决心要远离,这是个好现象,端看卫钊身后的晋王同不同意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袁管事没反对,却无意识的叹了口气。 他道:“山长临来前就交代了我,若是卫公子不愿意回书院,就将他安排到附近的农庄上……” 原来外祖父也有这个打算…… 陆烁默了默,权作知晓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山路虽平坦,但黑灯瞎火的,即便有火把照着依旧难行,一行人抬着卫钊,脚步不停,终于在亥时之前将卫钊送到了目的地。 是山下的一处农庄。 这农庄与案发地的方向恰恰相反,且虽是晚上,但借着火把的光,陆烁依旧见识到了这农庄的清秀怡然。 是个宜居又适宜养伤的好地方! 外祖父倒是花了心思了! 陆烁心中赞叹的同时,众人有序进了农庄。 犬吠声一点一点响了起来,叫门,开门,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众人就将卫钊安顿在了床上。 陆烁将众人驱散了,室内就只留下他与卫钊两人。 “卫师兄暂且在此处好好养伤吧!” 喂完了最后一勺粥,陆烁放下了碗碟,轻声说道。 卫钊点点头,沉默着没说话。 “明日我就派修竹将您的东西送来……” 陆烁也有些尴尬,以至于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虽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话一出口,却跟赶人无异,两人又是这样的同窗关系,实在无法一下子硬下心肠来。 须臾卫钊笑了笑。 “师弟不必有负担!” 他看着陆烁,面目儒雅,神情温和。 “你做了你该做之事,我被人安排着过了十余年,今日也总算顺从心意做了自己该做之事……只是有些遗憾,怕是没法继续在书院里头读书了……不过总体来说,我心中还是高兴居多的。”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声,陆烁仔细去打量他,就见他脸上竟带着一种如释负重的轻松感。 陆烁心里有些闷闷的。 他继续道:“……山长对我有大恩,我却明知有危险,还按照那人的安排在书院里读书……所幸现在还不算太晚……你回去之后,还请代我向山长道声谢……” 闻此,陆烁凝视他的目光一滞。 看来以往卫钊低调而又高调的矛盾行为,应该是晋王一系的人故意安排的了。 那他以往刻意疏远卫钊的行为,倒显得有些无礼又可笑了。 陆烁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好好养伤!这话我会带到的……” 良久陆烁才开口说了一句,打破了这长久地静默。 两人相视点头,陆烁就开了门,踩着月光出了农家小院。 外头袁管事不知从哪里找了辆马车来,陆烁利索的上了马车,一行人就趁着夜色离开了。 农庄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 马车在石牌坊前停了下来。 清泉和修竹早已在此处等着了。 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陆烁打发走了两人,却没有回书院,而是跟着袁管事一同去了袁府,说是袁仲道有话要问他。 陆烁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就跟着去了。 刚好他也有话要问他。 袁仲道的致远斋设在前院,地方不大,布置的却很雅致。 致远斋外头来看是个茅庐,屋外连着篱笆,不像是书房,倒像是哪家的农舍。 陆烁来到书房门前时,屋子里已亮了灯,一个略略佝偻的身影映照在纸糊的窗子上,十分的清晰。 第298章 缘由 室内一灯如豆,橘黄色的光晕柔柔地洒落,明暗渐次晕染,将人衬托的愈发不真实起来。 一老一少在罗汉床上相对坐着,全都静默的执棋,一言不发。 这种状态自陆烁进书房时就已经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 将近半夜,万籁俱寂,一老一少却在此无声的对弈! 有些诡异,然而在此时却显得理所当然。 “啪嗒”一声,是白子落盘的声音! 凝滞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你输了!” 袁仲道说道。 哗啦一声,他将手中的白子丢到棋钵中,眼睛却还盯着面前的棋盘。 油灯昏暗,棋盘上的棋局却黑白分明,其上的激烈厮杀格外的明显。 只赢了两子啊! 袁仲道摸了摸胡子,心道。 若非这小儿心不静,自己要赢他可不容易。 不过,说到心不静…… 袁仲道抬起头,双眼直视着面前的陆烁,道:“你可知道,你今日做的事情有多危险!” 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独自拼杀两个经验丰富的黑衣人,即便功夫再怎么了得,这份自信都显得有些危险了。 尤其这面前的少年还不以此为危险。 “当时当地,孙儿是不得不为之……” 陆烁也看向袁仲道,一双眼睛圆睁着,在烛光映衬下,那眼睛里仿佛装了一条星河,亮亮的,闪闪的。 “……再者,孙儿做事危险,您做事岂不是更危险?” 这话显得有些大逆不道,尽管陆烁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出,但其中的指责之意,却不是一个晚辈该对长辈说的。 袁仲道却不以为杵,反而仰头大笑了两声。 这笑声着实突兀,却缓解了祖孙二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危险!” 袁仲道倒没有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不过正像你所说,我亦是不得不为之……” 闻此陆烁摇了摇头,亮晶晶的眼里盛满了不解。 “不得不为之也分很多种,咱们二人之间自然是不同的……” 一个是为祛除危险而以身涉险,一个却是主动将危险揽在身上、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放置在无形的铡刀下,怎会一样? 想到这里,陆烁看着袁仲道的眼神愈发坚定起来,似乎袁仲道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不会罢休一样。 在陆烁长久的注视之下,袁仲道终于败下阵来。 他摇摇头,摸着胡子低低笑了两声。 “人这一辈子,总会冲动几回,为人处世,哪能事事都去考虑危不危险,有时只需要一个细小的理由,一种不同寻常的心境,事情就这样做成了……” 袁仲道声音低回,目光悠远,显然已经沉浸在回忆当中。 闻此陆烁却眨了眨眼,更加的困惑。 一种心境,一时冲动? 彼时袁仲道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又怎会犯这种一时冲动之祸? 不过是托辞罢了!陆烁想到。 这么说袁仲道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了…… 难不成他与魏府有什么渊源不成? 陆烁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袁仲道摸着胡子,久久才道:“自然是有些渊源……” 说罢他沉思片刻,才回神不疾不徐地向陆烁道来。 室内檀香深重,余烟袅袅,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陆烁盘腿静坐在袁仲道对面,沉默着听袁仲道将此事细细道来,其间或是凝眉或是舒展面容,情绪波折不断。 原来事情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却又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卫钊与薛宁确实是兄弟两人,且一庶出一嫡出,都是魏家嫡枝子孙。 但出人预料的事情也多。 例如他们二人虽是兄弟,却是间隔六年才被分别送到袁仲道面前来的,且来之前二人竟然根本就不相识,更是从未见过面。 “……不认识?” 听到这里,陆烁面上的震惊再也掩盖不住,目瞪口呆的看着袁仲道,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啊!” 袁仲道点点头,眉头也紧跟着皱了起来。 “……卫钊是元封十五年时被送上山来的,那时他小小的一个人,面目饥黄,身形消瘦,看着着实是可怜……当时魏家的一个忠仆将他带上山来,只说是魏家最后一点血脉,不求闻达于诸侯,也不求富贵于锦绣堆里的贵家公子哥,只要能隐姓埋名、安然长大就好……” 说到这里袁仲道摇了摇头。 陆烁听此却冷笑两声。 隐姓埋名?安然长大? 或许初始时这管家确实是这个打算,但当晋王要求卫钊在低调中出色时,这味道就已经全然变了。 卫钊越是出色,越是显得袁仲道、显得袁家对他看重。 眼下不显,但依照晋王的野心,或许未来某一日,当卫钊的身份不得不、甚至说是顺势暴露于人前时,这份“看重”就有了他的用途、有了意义,袁家与魏家、与晋王就真切的绑在了一起。 袁家为官的不多,门生故吏却遍布大齐,这个势力,于尊儒重道的大齐来说,并不比千军万马差上多少。 自古师生之谊绝胜亲情,甚至有时要强过父子天伦!只要袁仲道与卫钊一日不解除师徒关系,这二人的情谊就是实打实的亲厚。 倚恩索恩,如同钝刀子割人,一边做着以怨报德的事一边又想掩饰的繁花似锦,当真是厉害! 以往从外人口中得知的晋王可怜、精明强干的形象,在陆烁心中,一瞬间崩塌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这主意是晋王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身边亲信献出来的。 若是前者,想来晋王就是刘邦朱元璋之流,是个热衷兔死狗烹的,阴险且不仁,哪怕再有才干,于臣民来说,尚不如守成之君来的稳妥。 若是后者,有这般奸佞狠辣的谏臣在侧,而晋王却不以为忧反用其道,要么糊涂要么优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明君。 想到这里,陆烁闭了闭眼。 他想起在京师时,与陆昀论道的时光。 那时父子二人就曾避着人悄悄议论过储君人选,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晋王却是切切实实被他们考虑过的。 但眼下看来,还是他们了解不够深啊! 袁仲道看着陆烁变幻莫测的脸,没有干预也没有解释,而是继续向下说了起来。 “……至于薛宁,他却是四年前才找来的,初次见他时,我着实是吃了一惊……” 第299章 活埋 吃惊? 陆烁看向袁仲道,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没等他回神,袁仲道就已解释道:“卫钊跟在我身边读书的那一段时间,我就已将他过往的经历了解了一番,知道他是自幼就被魏家丢在外面的,并未在官府造册……所以说,他虽长得与晋王极像,一看就是亲表兄弟,但因为魏州偏远,且卫钊自小的户籍、亲属三代都做不得假,即便有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我念着跟魏叔同的那点子同窗情谊,也就接纳了他……” 听此陆烁点点头,道:“外公所说的,与卫钊所说一般无二……” 陆烁心里释怀了些。 若是外公因为这个才收留卫钊,那倒无可厚非了。 卫钊虽是魏家子孙,但身份不明,只要没人刻意去针对袁家针对袁仲道,他的身份想暴露都难。 可见外公在做事之前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不过,卫钊与晋王长得像? 陆烁“嘶”的吸了口气。 他没见过晋王,但单看卫钊与薛宁两个,却一点都不像啊!要不然,他也不会相处这么久都看不出两人的关系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自来这亲兄弟长相迥异的多如牛毛,更何况两人又非一母同胞…… 陆烁正自疑惑着,袁仲道就已继续说了下去。 他忙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原先一切好好地,直到薛宁被晋王的手下护送着上了山……” 袁仲道摇了摇头,面上颇为感慨。 送上了山,然后呢…… 继续请求收留? 陆烁眼神闪了闪,将前后事情全都联系在一起,,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说是要让他跟在我身边读书的,只是我如何能答应?他与卫钊身份可不一样……” 想及此事,袁仲道叹了口气。 闻言,陆烁也跟着沉默。 正在这时,袁仲道却转而说起旁的事来。 “…魏家三族的死因,之前猜测众多……我也是四年前才知道,原来这一家竟是叫派去看守的官兵活活埋死在南边儿的……” “……活埋?” 陆烁猛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袁仲道,他嘴唇微微抖动,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竟想出活埋的招来…… 还不如一刀结果了痛快! “不错,就是活埋!” 袁仲道的语气颇为感慨。 “三族上百余人,全都被埋在了岭南道的一处大坑里……官兵死死守了三天三夜,等确定里面的人没气了,这才揭过此事……” “那薛宁又是为何……” 说到这里,陆烁不由想起薛宁那乖张的性格来。 这样一个人,与此番被活埋的经历着实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袁仲道叹口气道:“也是他幸运,恰好和他的族叔一起被埋到了碎石下头……头上虽受了伤,但经过三个日夜,好歹留了条性命!” 碎石下头! 碎石间的缝隙比南方湿重的泥土要大得多,也怪不得他能活下来。 “……魏叔同活着的时候,他这嫡孙颇成器,天赋高且为人谦虚上进,倒是个好苗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与这事不无关系……” 陆烁点点头,眼睛却盯着油灯上昏暗的灯光看,目光有些迷离。。 被活埋了三天三夜,还要面临全族俱死的绝境,这种刺激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薛宁单单乖张了些,倒还算是好的了! “不过他这性格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袁仲道看陆烁神情疑惑,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道:“一半是真,另一半自然是为达目的故意作出来的了……” 陆烁稍稍一想,就知道袁仲道所说的“目的”是什么了。 看来晋王不单单想让卫钊与袁家保持师徒之谊,对薛宁也是同样的打算。 他心里一沉,对晋王的观感愈发不好。 “晋王派人将他送到桃山书院时,见我坚决不答应,就带着薛宁下山了……我原以为他是放弃了,谁料没过几个月,魏州新来的知州家里,就突然冒出个久病初愈的嫡子来……” “薛宁就是这个时候有了新身份?” 陆烁诧异。 “难道就没有人怀疑?” 袁仲道笑了笑,道:“你可别小瞧晋王,他虽虎落平阳,但虎终究是虎,不过不在明面上罢了!暗地里为他效命的可不少……魏家那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没人往这方面注意,他想给薛宁安排个合理的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原来薛家确实有个身体孱弱的嫡子,且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年龄比薛宁要大上两岁,因为沉疴已久的缘故,身量要小得多。 陆烁不由想到薛宁那中等的身量。 与同龄人相比,他确实要矮一些。 现在看来,却不是他本身就矮的缘故了,原来有年龄的原因在里面。 方方面面来说,都无比适合的身份,可见晋王是费尽心思挑中薛家的。 陆烁不知真正的薛宁是死是活,但以往他对薛府纵容薛宁一事的疑惑,此时却全都有了答案。 陆烁眯起眼睛。 他们以往确实是小瞧晋王了。 甚至初次从秦师傅口中听说晋王时,对他还怀着一种可怜可惜的心态。 现在回想起来,他可真是可笑。 袁仲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却带了几分肃然,他道:“……薛怀仪到了魏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官兵上桃山书院搜查了一番……” “搜查?” 这事陆烁倒是听过的,因而他倒是不觉得惊诧,只是有一点,薛父带人来搜查,难不成是…… “难不成他是想以卫钊来威胁您?” 这话陆烁脱口而出,说出去之后却顿时就后悔。 他喃喃道:“……卫钊本就是魏家的子弟,晋王又怎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我糊涂了……” 边说着他边垂首摇头,面上也矛盾起来。 既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袁仲道却也不卖关子,见他沉浸在思考中难以回神,不由解释道:“薛怀仪带人上山时,客客气气的,只说桃山书院容天下各路书生,不安全的很,要每十日搜查一次才行……” 第300章 退让 “每十日!” 陆烁声音再次提了起来。 “他疯了吗?” 桃山书院是什么地方? 教书育人的地方! 教书育人最需要什么? 安定!安稳!安静!安宁! 薛怀仪此举大动干戈,且还是打着搜查学子身份、维护书院安全的旗号,美其名曰保护书院,但于书院来说却是一种极大地干扰和阻碍! 桃山书院学问甲一方,又有圣上亲赐的石牌坊在,谁人敢这般大胆扰乱书院安定? 袁仲道都不需要上奏折,只需向知府那里进言一点,薛怀仪这官就到此为止了。 说是这样说,只是彼时的桃山书院里头,可还藏着卫钊呢! 袁仲道如何敢求助,如何敢报到官府里去? “难不成他是以卫钊作威胁?” 陆烁瞪眼看向袁仲道,整个人怒发冲冠,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觉得不敢置信!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可真是见识到了。 “难道他就不怕您将卫钊直接赶下山去?卫钊身份可清白的很……” 说到这里陆烁又猛然住了嘴。 他想起薛宁的身份来。 既然他能给薛宁这样的危险人物安排个合理的身份,揭发一个卫钊又算的了什么…… 想到这里,陆烁不由抬头望向袁仲道。 袁仲道此时却笑着微微摇头,目光里没有忆起这段往事该有的仇恨,反而独有一种长辈教育晚辈时特有的慈和。 “卫钊在书院里待得不止一日两日,我自然不会将他赶下山……薛怀仪虽带人搜查却知道轻重,显然也不是真的要扰乱书院的秩序!” 话音一落,室内顿时一静。 袁仲道是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拔,陆烁却是低头品味着袁仲道这两句话的意思。 “再者,即便他有这个能耐,也没那个胆子!” 闻言陆烁抬起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袁仲道。 这个“他”,恐怕不单单是指薛怀仪,也是指晋王。 那时晋王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比起现在还要不如,自然没胆子和能耐与袁仲道硬碰着来。 袁仲道看出了陆烁的心思。 他笑了笑,道:“彼时晋王不敢硬碰硬,我亦不愿……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晋王做事再怎么样,谁又能料到以后呢?” 这既是袁仲道的中庸之道了! 陆烁垂眸。 古时痴傻如司马衷,荒||淫如杨广,看着毫无可能,谁能料到最终坐享江山的会是这种人? 这两人亦是如此,更遑论晋王了! 晋王亦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如今所缺不过是个身份罢了! 帝王之术,从来如此! 战战兢兢犹恐惹祸上身,这般明目张胆的得罪,就更要不得了! “……再者,薛怀仪带人走后,晋王又特意派人来,说是只要我收下薛宁,他就一定能保证护住薛宁的身份不泄露出去……” 不泄露啊…… 这口气着实是大! 不过于当时矛盾重重地袁仲道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剂。 “后来呢?薛宁又为何没拜您为师?” 袁仲道摇摇头,笑道:“不过是互相妥协罢了!双方各退半步……不过这薛宁倒是个机灵的,想学他那便宜老子在书院里使坏,不过这种小伎俩,眼下看来不过是笑料……我亦不会认真……” 欺负同学,尤其是压榨进了袁仲道班级里的同学,想要一次让袁仲道放弃原则! 果然是如出一辙的强盗逻辑。 陆烁冷哼了一声,想了想却又笑了。 “……我听说班里这六个弟子当中,反而卫钊被欺负的最狠,也不知是故意帮卫钊掩盖还是什么,真的是……” 想起这些,陆烁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语。 他也是想起来随口一说,谁料袁仲道却认真起来。 “薛宁对卫钊确实是不一般,按理说这血亲,合该互相扶持才对!薛宁却对卫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单明面上,私下里亦是如此……” 说到这里,袁仲道摇摇头,面上终于有了些困惑。 “或许是彼此的嫡庶身份吧……” 想到在树林里听到的那段对话,陆烁不由接口道:“再者一家兄弟,甚至卫钊比他的身份还要不如,如今他能跟在您身边而薛宁却不行……少年心性,嫉妒些也在所难免……” 越说陆烁越觉得很有道理。 薛宁遭了大难回来,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不说,一个他眼里卑贱的人反而站在了他触摸不到的高处,心里如何能痛快? 他又正处于叛逆时期,有此心里实属正常。 袁仲道沉沉叹口气,面上应了声,心里却依旧无法释疑。 因为不止是薛宁! 自薛宁回来之后,晋王对待卫钊的态度也差了不止一点儿。 若是因为嫡出庶出的身份,那倒不至于。 毕竟,尊贵如晋王,也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庶子罢了!、 更何况卫钊的才学比薛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不过今日已与陆烁说了不少,一桩桩一件件的,自己亲历时都觉得难以接受,他又是一下子囫囵听了个遍,倒是不急着将此事说与他听。 袁仲道兀自想着,陆烁就已从沉思中回身,斟酌着开了口。 “今日出了刺杀这种事……卫钊可没什么仇家,这人明显冲着他的身份来的!那两个黑衣人虽被灭口,但背后之人发现异样是迟早的事……晋王虽保证了护着身份不泄露出去,但难免有个意外……外公,您可要早做打算啊!” “确实要早做打算!” 袁仲道开口赞同,接着道:“再者,教了卫钊这么久,本就仁至义尽……虽说爱惜他之才,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本就打算今年令他肄业归家,今日这事,不过是将此事提前些罢了……” 早有打算? 陆烁心里一跳,面上也显露出来。 难不成今日来追杀的人,不是头一次光顾? “别多想,今日纯属意外,想来过不久晋王就会知晓,定然会给个答复的……” 陆烁这才松了口气。 是第一次就好! 现在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已经死了,便是背后之人怀疑又怎样?往哪个方向怀疑,往谁身上怀疑,这些可都未知呢…… “再者……” 袁仲道话音一顿,神情滞了滞,望着眼前微弱的灯火,神情怔忡起来。 第301章 不说 窗棂大开,夜来的凉风吹拂进来,将那一点灯火吹的轻拂跳跃,室内明暗交错,映衬着袁仲道的面色更加深沉。 陆烁看着袁仲道变幻莫测的神情,忍不住心里一跳。 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 难道这事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他心里疑惑,但见袁仲道神情专注,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微黄的烛火,就也不打扰,只沉默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袁仲道才回了神,见陆烁在对面盯着他看,动作一顿,面上也显示出一分不自然来。 他想了想才道:“圣上如今愈发老迈了……京师里面不太平,晋王也是蠢蠢欲动……”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我一介乡野布衣,还是不掺和的好!” 陆烁等了这么久,想过了许多种可能,但万万没料到袁仲道的回答会是这个。 现下退不退的,还来得及吗? 况且袁家不是已经涉身进去了吗? 晋王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又如何会让袁仲道抽身离开?此时可不是袁仲道想退就能退得了的了…… 再想起袁仲道刚刚顿住的动作,陆烁不由怀疑袁仲道是否另有忧虑,只是不好说与自己听,刚刚那话是用来敷衍他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陆烁皱起了眉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是不是这样,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或许外祖父有他自己的思量也说不定。 想了想没什么头绪,陆烁挠挠头,见袁仲道还在沉思,犹豫了一阵才道:“……将卫钊弄下山,那薛宁那里……您是如何打算的?” 若真是顾忌着夺嫡之事,那要下山的就不止卫钊一人了…… 也不知袁仲道要如何安排! 陆烁不由期待的看着他。 袁仲道毫不犹豫道:“薛宁如常留着就是了!” “这……” 陆烁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留着薛宁? 见他傻眼的模样,袁仲道面上终于恢复了些笑意。 他道:“薛宁是照着官家规矩,经人引荐、拜了天地君亲师,一步步上山来的,与山上其他子弟无异……即便有人质疑,也会先质疑到薛怀仪的身上,我一个广纳天下学子的山长,招的是什么人,又哪能一一辨别?” 陆烁被他这理由说服了。 但想了想,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没等他问,袁仲道就已开口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今日受惊不小,就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事情,自有我去与晋王交涉!你只要好好读书就是,日后莫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即便陆烁有再多的话,此时也不好开口了! 算了!如今让卫钊下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论是被自己劝服的、还是袁仲道早就有此打算, 此时都没了争执的意义! 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陆烁心中兀自劝慰着自己,就起身告辞,出了房门。 直到陆烁走远了,袁仲道仍旧盯着眼前的烛光出神。 他知道陆烁疑惑在哪! 但卫钊身上虽疑点重重却都极为隐蔽,他心里虽有那个猜测,但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又怎会轻易说给陆烁这一小儿听呢? 不能说,也不好说…… 原先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卫钊下山,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倒正可顺势而为了! 至于心中的猜测…… 他与陆烁却是一样的想法。 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致远斋里的烛光亮了大半夜,陆烁书房里亦是。 陆烁也是回到书房里头,才想起来他忘了件事。 “……胎记的事,也不知外祖父是否知情!” 陆烁垂头在书房里踱步。 此时书房内只他一人,“咚咚”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的响亮。 陆烁走了一会儿,才顿住脚。 “还是算了!” 他自言自语道:“先去信回去问问父亲再说吧!或许那胎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免得让外公空欢喜一场……” 如此陆烁才定下心,他铺纸磨墨,三两句将事情在心中交代了一遍,才安然睡下了。 …… 桃山书院的生活如常进行。 卫钊虽在书院里骤然消失了,但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 只因书院仅隔了两日,就给出了个简单又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卫钊是因母丧归家。 古来父母丧,读书人都是要居家守丧三年的。 虽说未入仕的读书人不必严格恪守这一规定,但历来如此做的、如梁山伯之流却是不少,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书院的人没什么怀疑,甚至有些人还以同窗的名义去吊唁了卫母。陆烁辗转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卫母病死确有其事,不由心内唏嘘。 这卫母确实是那个将卫钊由小养到大的农妇。 卫钊与她十余年的相处,尤其未明身份前还一直视她如母,如今晋王为了掩盖刺杀之事,轻易就夺去了她的性命,也不知卫钊心里作何想法。 看来袁仲道之前所说的,晋王丝毫不在意卫钊死活,只将他当做工具的事情,并非虚言了! 每每想及此,陆烁心里惋惜的同时,对卫钊又起了些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顾忌着他的身份,除了偶尔派人到庄子上看望他之外,他也做不得别的了。 他只希望一切都尽早结束,生活尽快恢复平静。 …… 晋州,郊外。 一重低矮的山峦,将高昂的呼喊声隔绝了起来,山内喧嚣山外宁静,一里一外,两重世界。 山谷内,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全都统一穿着深灰色的布衣,仔细近看,全是大齐统一的军服,一个大大的“晋”字书写在上面,远望过去颇为壮观。 竟是一支威风凛凛的军队。 将士们高矮胖瘦都有,但大多一身麦色的腱子肉,比招上来的壮丁要强上许多。 此时这万余人,不论面相猥琐也好凶悍也罢,全都神情认真的跟着操||练兵动作着,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凶悍,看的晋王点头不已。 “张将军真是用心了,不过半年的时间,这些人就已有些样子了!” 这些人如今训练有素,未来可期为一支悍兵。 第302章 南丰馆 不止如此。 想到这些人曾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藤泉山匪贼,他的皇祖父、父皇全都束手无策,如今却折服于他的手下,晋王望着满山苍翠,心中豪情更甚。 “这些人本就身手不弱,所缺不过规矩二字罢了!” 晋王口中的“张将军”此时就跟在他身侧,闻言不由笑了笑。 “您手段高明加之又是众望所归,这些人心悦诚服才能听从微臣训导,要不然,以微臣之力如何能做到这些?” 这话虽带着追捧之意,但未尝不是事实。 不过,严格说来,这一切都要仰赖一个人。 想到这人,晋王笑了笑,也不再说军队的事,转而顿住脚步询问道:“……照着时间来算,鹤轩也该到京师了!” 见晋王问都没问就说起别的事来,张将军面上一愣,眼神也跟着闪了闪。 难道是他刚刚追捧的太过,以致晋王真的觉得他这个将军在练兵一事上毫无建树? 他心里有些郁闷,但眼下晋王问的紧,张将军自然不敢表露出来。 他忙整容道:“确实是该到了,有庄先生在京师安排着,您尽可放心……” 晋王点头,道:“庄先生忠心耿耿又对京师十分熟悉,由他安排我自然放心!”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神情更为舒缓。 这计策虽有些阴毒,却是搅浑京师浑水的最佳法子。 况且这计又是林鹤轩点头同意了的,晋王虽开始有些犹豫,但在庄先生的接连建议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而后他又想想,既然终有一日他会与太子四皇子兵戎相见,如今不过提前些,并没有什么区别,可见庄先生的建议不无道理,他心里那丝恻隐之心也就彻底消失了个干净。 没了这些心理顾虑,做起事来也就更加顺手,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所需不过时间了! 想到日后可能的结果,晋王笑了笑。 他又带着张将军前后巡视了一番,心里愈发的满意。 “……训练时要循序渐进,切莫急功近利,用到他们的时间还早,并不急在一时……”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兵丁就引进来一小厮。 “王爷!” 小厮行了个礼,就起身道:“庄先生回来了……” 什么? 晋王面上诧异,也顾不得去看将士操练的场景了,盯着小厮道:“庄先生怎么现在回来了?现在他人在何处?” “就在别庄里,先生回来的突然,小的们……” 他话还没说完,晋王就已迈步越过他,直接向山外走去了。 留下张将军站在远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跟着晋王出了山谷。 “……先生!” 山谷离别院本就不远,晋王又赶得及,因而不过一会儿他就到了。 刚进院子,晋王一眼就看到在室内踱步的庄先生。 庄先生依旧一身书生打扮,十分的朴素,只一双眼睛格外的犀利,似乎能穿透人心,让人不敢直视。 直到晋王走进来,这双眼睛里的厉色才消减了些,带上了柔和之意。 “殿下!” 庄先生迎上来,弯身施礼道。 “先生这是做什么!” 晋王忙走上前,抬手将庄先生扶了起来,带着他一同进了内室。 其余人就全都留在了外面,连跟着一同回来的张将军也不例外。 张将军本是晋王到了晋州之后才收拢过来的,奉命训练那些山贼,与自幼跟在晋王身边的人又是不同,如今受了冷落,虽面上不敢言,心里却带上了些不自在。 一个在他心中百无一用的老书生,竟比他这个手握兵权之人还的看重? 自然是意难平。 不论张将军如何想,庄先生与晋王二人却是久未重逢的欢喜。 两人分开坐好,静静地在室内喝茶。 “……先生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难不成京师发生了什么事情?” 寒暄了一阵之后,晋王面色一沉,声音里也带了些紧张。 “殿下不必担心,京师一切正常,如今南丰馆已经开了,林鹤轩也已住了进去,日夜受着训练……这南丰馆开在繁华之地,又是这般独一无二的好去处,相信不日就能传到四皇子耳朵里……” 听此晋王面上的紧张之色淡了些。 “如此就好!” 他笑了笑,说完又赞叹一声:“有先生在,果然事事效率都要高些!” 依照四皇子那个见到男色就走不动的性子,上钩是迟早的事! 开局真可谓顺利…… “这种随时会杀头的事情,不尽心些哪行?” 庄先生也跟着笑笑,但须臾间那笑意就敛去了,换成了庄重的神色。 他眼睛里闪着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晋王道:“我看您在信里提到桃山书院的事情!我回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此事!” “哦?先生这是……” 这倒是出乎晋王预料了。 晋王话中询问之意明显,但庄先生既没解释他为何这般重视此事,也没对桃山书院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他双眼闪过一丝厉色,声音有些狠辣道:“殿下太过仁慈了,应该直接杀了卫钊才对!” 如此文弱的一个人,坐着书生打扮,看起来文雅无害,却说出这等狠厉的话来。 但有时,往往这种人的话才最为有用,转瞬间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先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晋王没被这话惊吓到,脸上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他容长的面上神色平静,只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庄先生也不解释,只问道:“殿下可曾查出来,那日刺杀卫钊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罢他饮了口茶,面上亦不似方才那般杀意满满。 晋王摇头。 “……那日追杀他的只有两人,全都被抛尸在桃山后山的树林里,我派人连夜将尸体带了回来,但他们身上极为普通,并没有什么异样!” 说到这里,晋王抬起头。 “这些人并未得逞,消息也没泄露出去,我也就没在意……您这样问,难不成这伙人是太子或者四皇子的人?您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庄先生放下茶杯,虽然晋王问的急,但到了此时,他反倒不慌不忙了。 “您都查不出来的,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庄先生垂了垂眼皮,想了想才道:“但这些人不是关键!您可别忘了卫钊到底是什么人……” 第303章 皇弟 卫钊是什么人? 听到庄先生如此说,晋王的面上有一瞬间的凝滞。 十年前,他初次被魏家的管家带到自己面前时,晋王以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直到魏宁出现,晋王才知晓,亲人依旧是亲人,但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儿…… 既是血亲,又是血仇! 晋王想及过往的一幕幕,双眼微眯,以往宽厚慈和的面上渐渐显现出阴寒之色来。 “殿下……” 庄先生见此,以为他是想通了,不由道:“……殿下,那伙人若是为了旁的目的来的还好,咱们总能想法子遮掩一二,但他们要是因为察觉到了卫钊身份上的异样才走这一趟的,那可不妙了啊……眼下圣上正看您不顺眼,只要抓住这一点,对您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倒不至于! 晋王毕竟是皇家子嗣,说来也是庄先生夸大其词了。 但若这事公诸天下,不说惠崇帝会如何处置他,单单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对于想要登顶高位的晋王来说,名声何其重要! 晋王努力经营多年才达到今天,自然不想让过往的那些隐忍准备毁之一旦。 而且还是毁在卫钊的手里! 他那个自私下||贱的母亲已经毁了魏家,如何能再让他毁了自己! 晋王越往下想,眼中越是寒意森森。 但即便这样,听了庄先生话中的意思之后,晋王却没有点头表态,只沉默着不说话,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卫先生以为他是犹疑不定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由劝道:“现在魏宁在桃山书院已经站住了脚,虽说没能跟在袁先生身边,但区别并不大!卫钊早已没了他的用处……原先是避忌着袁先生,才没敢对他如何,但现在他已被赶下了山,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闻此晋王才摇了摇头。 卫先生眉头微皱,还要再劝,晋王就已道:“那个贱女人害魏家至此,即便卫钊什么都不知晓,但他既然是那个女人所生,就该承受她的罪孽,我自然不会对他于心不忍……” 庄先生不由诧异。 “那您还不愿,这……” 除了恻隐之心,他实在想不出晋王拒绝此事的理由! 晋王声音压低了些,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皇家血脉,若是让父皇知晓甚至流传出去,说我亲手弑杀皇弟,又该让人如何想……不妥不妥……我看不如将他囚禁起来……” 边说着他边摇头,看起来颇不赞同。 “殿下!” 庄先生急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您不说,我不说,知情的魏家叔侄不说,谁会知道?” 他摇了摇头,索性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直接走到晋王面前,两眼直视着他,眼中焦虑更甚。 “……孰是孰非,向来是成功者说了算的!若是卫钊还活着,这事情就终究会有泄露的一天……斩草要除根!今日你不杀他,谁知道改日他会不会反过来杀咱们?” 眼下卫钊没了留存的价值,甚至他活着还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此时晋王合该当机立断,直接杀了他才对! 庄先生原就是顾虑着晋王会于心不忍,这才专门回来了一趟,没想到他当真回来对了,从晋王现下的态度来看,他压根就没有过这种想法。 庄先生在心里叹声气。 晋王这脾性,虽说容易听从下臣谏言是好事,却终究缺了些帝王该有的杀伐果断! 听了庄先生的话,晋王垂眉,刚刚坚定下来的面上又露出迟疑之色来。 庄先生声音放柔了些,继续道:“……即便不考虑这些,您再想想魏家阖府上下百余人性命……殿下,若是卫钊知道了真相,知道是他亲娘害死了魏家,恐怕也不敢面对您、也不愿意苟活在世上的……” 魏家之事,着实戳到了晋王的痛处。 他动作一顿,人也跟着愣了一下。 庄先生见此,笑了笑道:“您不是害他,您是在帮他啊!于公于私,您都没做错,有什么好担心的……” 庄先生声音低沉,似乎带了些蛊惑性,晋王经他一说,刚刚起伏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看着外头的景色,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 京师,留香胡同。 一辆马车缓缓从敬国公府驶了出来。 马车上带有陆府特有的族徽标志,外头的装饰也是少有的华丽,于一向低调的陆府来说,这番装扮就显得十分的庄重了。 马车里坐着罗袁白婆媳三人。 三人算是奉旨上门求亲了! 至于奉的谁的旨意,自然是陈皇后无疑了! 顾陆两家的事情出了之后,惠崇帝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一边是陈皇后苦苦哀求,一边是顾家义正言辞满腹委屈…… 处理来处理去,最终惠崇帝将此事丢开手去,只嘱咐陆家摆低姿态,顾家也要以和为贵。 这就是今日这番求亲的由来了。 此时三人跟着马车摇摇晃晃的,正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话。 “……也不知这一趟过去,会不会像以往几次那样,再被阻拦在门外面……”、 是白氏的声音。 白氏今日穿着一身湖水绿镶边八幅裙,将她明艳的面容压下来几分,看起来格外的庄重。 只这话说出口,却显得有些鲁莽。 袁氏坐在她对面,瞄了眼闭目养神的罗氏,对白氏摇了摇头。 陆府为了顾家的事情,焦头烂额了近半个月,奉旨上门求亲了几回都被请了出来,罗氏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此时白氏说这种晦气话,不是正往枪口上撞吗? 白氏看到袁氏的眼色,好似才意识到这话不妥一样,面上讪讪的,有些懊悔又有些无措。 谁料罗氏却不以为意,半句呵责也无,不知是心里同样对这话赞同,还是压根不想搭理白氏。 陆炘犯下这种错事固然有错,但是谁向他透露的顾姑娘年幼时失踪之事,又是谁跟他说了罗氏要为他聘顾家女的事?若是没这些消息,陆炘想要犯错怕是也不容易。 但罗氏查来查去,最终都没个定论,也因此,府中唯一与陆炘有天然冲突的白氏自然就成了被怀疑对象。 第304章 应婚 因为这个缘故,这些日子以来,罗氏对白氏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色。 甚至,要不是因为白氏是陆炘名义上的嫡母,此番罗氏都不会将她带出来。 也因为这个,此番罗氏丝毫不制止的行为,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袁氏抿抿唇,想了想,正要开口,罗氏却睁开了眼。 “母亲……” 两妯娌同时唤了一声。 罗氏没答话,先饮了口茶,才道:“不用你瞎操心,此番咱们定能进得了顾家门!” 白氏低垂着脑袋,眼睛闪了闪,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一红。 “是儿媳鲁莽了……” 她低低道了一声,罗氏却没搭理她,继续喝茶。 袁氏见气氛尴尬,加之她也着实不知罗氏为何会如此说,不由开口道:“母亲怎么如此确定?毕竟前两次咱们去的时候,顾府的态度可着实不好,恨不得生吃了咱们才好……此番再去,我担心顾府会不会还是同样的态度……” 越往后,袁氏的声音越是小心翼翼。 “不必担心!” 罗氏一直沉着的脸上却有了些笑意。 “圣上虽没明说,这桩婚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了。顾府的人心里都明白得很呢……但到底是受了委屈的一方,他家还是女儿,拿捏一下也是常理……但俗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次咱们已经被赶出来了,可谓放低了姿态,若是这次再进不去顾家的门,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咱们结仇了……结仇?呵呵,顾家不敢,也不会……” 袁氏越听越觉得罗氏说的有道理,面上愁容散去,跟着连连点头。 心里却有些惋惜。 顾家姑娘她是见过的,正是花骨朵儿一样的年龄,知书达理的,许给陆炘这样的混人,实在是可惜了! 袁氏正不动声色的细想着,罗氏就在一旁沉沉叹了口气。 就听她道:“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咱们陆府的不是!顾家拿捏也有拿捏得道理……顾姑娘在此事上终究是受了委屈,待日后她进了陆家门,不让她受委屈就是……” 此事罗氏面上又恢复了慈和,袁氏听了她的话又看了看她的面色,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刚刚的惋惜之意也跟着消减了些。 她真心道:“有您护着,是顾家姑娘的福气……” 三人说着话,时间就过的很快,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在了顾府的府门前。 顾府的马车十分的显眼,加之顾陆两家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前两次陆家人上门被轰走的事情也闹得满城风雨,因而,马车才一停下,四面八方看热闹的人群就聚拢了过来,朝着顾府的马车不断指指点点。 但让他们遗憾的是,这次并没有热闹可看。 只因陆府的管事叫了门之后,顾家竟什么都没做,直接将陆府的马车迎进了府里。 看热闹的人群依旧留在外面,对着顾府的大门指指点点,议论了一会儿之后,见里面依旧毫无动静,不由散了。 顾府门前这才恢复了静谧。 而此时罗氏婆媳三人也已跟着引人的下人进了顾府主院。 顾家的女眷全都等在主院里,正襟危坐,面上虽依旧不亲热,却比前几次要好得多。 一切事情都按照罗氏事先的猜想进行着,双方交换了庚帖,又定了请期的时间,这次会面也就散了。 不冷不热的招待,看着极其无礼,罗氏却在事情结束之后松了口气。 “总算是解决了!” 罗氏上了院子,上了马车之后,喃喃道了一句。 袁氏与白氏两人跟着点点头。 白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哂。 结束了吗? 她心里笑了笑。 不过才开始。 马车很快驶回了留香胡同,在内仪门前停了下来。 袁氏与白氏恭敬地将罗氏送回了主院,这才分别回了各自的园子。 刚过了玉带桥,还没回凝柳堂,袁妈妈就已经远远迎了上来,笑道:“太太可算是回来了!您出去没多久,少爷寄的信就到了……” “来信了?” 袁氏也面上一松,喜道:“快拿过来……” 袁妈妈不敢耽误,赶忙递了上去。 信上尽是些琐碎之事,袁氏却看得眉眼含笑,紧绷的情绪也舒展开来。 边看她边慢慢往凝柳堂走。 袁妈妈就跟在她身边说着话。 “不止是您,姑娘和老爷那里也都寄了信过来,老爷刚刚才下了衙,如今正在前院看信呢……” 被说着的陆昀确实是在看信。 窗外春色正浓,窗内的陆昀面上却密布着寒霜。 信里的内容他早就看完了,信纸被他拿在手中良久,但他心里却依旧震颤不已。 卫钊和薛宁,竟是这种身份! 魏家灭族,竟是这种死法! 两兄弟上山,竟是打着这种主意!背后还有晋王在运作…… 这些消息在陆昀脑中兀自震颤了一会儿,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室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的心跳声就显得愈发响亮。 陆昀皱眉深思了片刻,才起身走到窗户前,看了会儿窗外深红浓绿的景象,那股子烦躁却愈发明显! 真是……一团乱麻! 好在现在卫钊已经离了桃山书院,袁仲道的那番安排,也使得之前的危险被降到最低。 这样想着,他心里安慰了一些,这才有心思去考量陆烁让他去查的事。 陆烁虽还是个小孩子,但前几次的事情已经让陆昀明白,他与陆炘是不同的,陆炘虽年龄大些,却半点都不成熟,整个人依旧是纨绔做派,陆烁却早早就有了颗居安思危之心。 且从前几次的事情来看,几乎每次的讯息都没出过差错。 也因此,陆昀对他要查的事情,自然格外的放心。 只是,这信上写的…… 胎记? 月牙形的胎记? 这胎记倒是稀奇,似乎在哪听说过,但他却又没有半点的印象。 陆昀不由垂头,慢慢踱步思量了一会儿。 但这般隐私的东西,陆昀即便年长阅历多,脑海中模糊有些印象,却也是不知情的。 想了想没什么头绪,他就吩咐外头的小厮叫了四所的人来。 等四所的人来了,陆昀就吩咐道:“仔细查一查这胎记的事!尤其看看,以往魏府是否有人有过这种胎记……不过切记,千万要避着人,宁愿查不到,也不能让人发现了……” 第305章 天堑 查明胎记? 风字一号明显一愣。 “大人,胎记极为隐秘,要查明恐怕……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言下之意,这事并不好办! 说完这话,风字一号冰层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裂痕,此时他站在陆昀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无妨!” 陆昀有些烦躁,却耐着性子对他摆了摆手。 “此事不急,慢慢查就是!不过切记,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了……”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道:“这件事,只你自己知道就好,就是四所里的其他人问起,也千万不要透露……” “属下明白!绝对闭紧嘴巴……” 四所原本就十分注重保密,如今陆昀又特意交代了几遍,风字一号自然不敢马虎,忙肃容应是。 等风字一号出去了,陆昀却依旧无法平静,他拿起信件,起身又在室内踱步了几回。 这时小厮从外头进来,笑道:“二爷,老夫人太太他们已经从顾府回来了,听跟从的管事说,顾家已经同意了咱们府上的求亲,如今庚帖也已经交换了过去,方才太太派人过来,让您回后院一趟……” 解决了! 这几日被陆炘的事折腾的焦头烂额,如今总算不容易解决了,陆昀心里一舒,方才的烦躁也消减了些。 “回后院!” 他说道。 …… 陆顾两家终于和解的消息,没过一会儿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苏家的小院虽然偏僻,但因有耳聪目明、遍布京师的探子,因而,苏成很快也知晓了这个消息。 “……和解又何妨?这因已经种下了,总有一日会结果的!更何况还有陈姑娘那事儿在……” 苏成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了外面,闲闲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海棠花发呆。 忠叔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闻此也笑了笑。 “世子爷说的是……” 但笑了没多久,他的声音里又染上了疑惑。 “说到陈姑娘……” 忠叔眉头微皱,声音滞了滞,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让陆炘说出爱慕陈姑娘的事,本是水到渠成的,这样一来,陆陈顾三府的矛盾更为剧烈不说,又能让陆家跟陈家早日闹掰,顺势消减陆府的势力,这样一来倒正合咱们最初的打算!您怎么……您怎么还派白氏去阻拦,莫非您真的假戏真做,想要跟陈姑娘……” 忠叔还未说完,苏成就笑着打断他。 “忠叔想哪里去了!我刻意接近陈姑娘是为了什么,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他笑着摇摇头,面上有些无奈。 “知道归知道!但陈姑娘相貌才华都是上等,老奴不是担心您一个不防陷进去嘛……” 忠叔唉声叹气,倒让苏成觉得愈发好笑起来。 前段日子,苏成因寒门身份,在国子监里没少受人排挤,谁料峰回路转,竟偶得监学陈秉儒的看中,成了他座下弟子,着实羡煞了不少人。 也因为这个,苏成得以进出毅勇侯陈家,与陈家唯一的待嫁姑娘陈三小姐也有了些接触。 刻意接近之下,陈三小姐这一正当妙龄的怀春女儿,怎敌得过苏成的刻意引诱? 如今她已渐渐对苏成起了爱慕之心,两人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差开诚布公。 陈小姐爱慕不爱慕的,忠叔倒不是特别重视。 他最担心的还是苏成! 毕竟,陈姑娘少女怀春,苏成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少年慕艾的年纪,谁知他会不会泥足深陷。 本是想套牢棋子的,若是执棋人也深陷其中,那就麻烦了! 见忠叔眼中迟疑之色愈来愈重,苏成忍不住解释道:“大仇未报,我怎会沉溺儿女之情,更何况当年的事,少不了陈家在一旁火上浇油,是敌是友,我还分得清楚……忠叔实在多虑了!” 陈姑娘才貌双全如何?知书达理又如何? 只她出自陈家的身份,就注定了苏成不可能真正的信任她。 天然的天堑,最难跨越!即便日后苏成真的为大计娶了她,也只会日夜防着她、瞒着她,如何会交付真心? 闻此,忠叔虽仍有些迟疑,不过面色却好了许多。 苏成走到忠叔面前,低声道:“忠叔安心……我这般安排可不是为了儿女私情!陆炘喜不喜欢陈姑娘,现在公布出去没用,顾公绰可是敢直接跟皇帝犟的人,若是知道陆炘另有所属,怎会把顾姑娘嫁过去,顾陈两家不结亲,下面的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忠叔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倒是老奴误会了!原来世子爷是有这层考虑在……”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一舒,再次说笑起来。 正说着,阿树就从外头走了进来,禀报道:“世子爷,前几日派出去搜寻的人回来了,就在外面后者,您可要见见?” “快让他们进来!” 苏成和忠叔二人面上同时一凛,也顾不得说旁的事了,连忙折身进了室内。 两人刚一坐下,一行三个黑衣人就悄声走了进来。 三人施礼一番之后,苏成就心急的问道:“……怎么样?找到人没有?” 闻此三人对视一眼,摇摇头,齐声道:“回禀世子爷,魏州那里一无所综,跟接应的书肆也没什么联系,小的想着,他们二人应该已经殒命了……” “什么?” 苏成大惊,猛地拍了一下书案,砰的一声巨响,吓得跪在下首的三人浑身一抖。 忠叔递了杯茶,劝他道:“世子爷莫激动!现下还是先将事情弄清楚才是!” “对对!” 苏成也会过神来,他起身绕到书案前,视线如箭一般射向跪着的三人。 “……这二人最后失踪的时候,是在何处?可别跟我说不知道!若是如此,你们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知道知道……” 三人浑身一震,态度更加恭谨。 “……据接应的人说,两人在魏州那一段时间,一直往桃山的方向去,接连去了几回,时间有长有短,但最后一次时间最久……” “桃山?” 地上三人战战兢兢之时,苏成已经眯眼思索起来。 “往桃山去干什么……” 他负手来回走动,喃喃自语了起来。 第306章 迷晕 “少爷。” 正当他发愣之时,忠叔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成忙回头去看他。 忠叔就道:“桃山除了桃山书院,就只剩一座空山了……” 桃山书院? 苏成圆目一睁。 他倒是把桃山书院给忘了! 想起来之后,他立刻就问道:“陆烁是不是在那里?” 难不成是陆家搞的鬼?杀了两人? 他心里立刻升腾起这个想法来。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这二人到魏州是去查与晋王来往密切之人的。 陆家一向低调,在外人眼里,陆家更是和轩德太子是一脉相连的,且晋王与京师各家都来往不密,陆家不可能与晋王有什么联系,更加说不上去杀他们二人了! 应该是另有其人…… 是谁呢? 他眉头皱起来。 “是啊!” 正在这时,忠叔点头回答道:“不止陆烁,大齐的许多世家子弟都在桃山书院里……” 苏成点头。 这么说来,涉事对象就多起来了。 人一多,麻烦也就更大。 正在这时,下首三人犹犹豫豫,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世子爷,这二人失踪的那几日,正逢桃山书院众学子在山上庆贺上巳节……” 苏成精神一震,直视着说话那人道:“怎么,难道那日有何异样不成?” 说话的黑衣人点点头,道:“说是……说是魏州知州家的公子薛宁故意作恶,引诱周尚书的侄子掉进了陷阱里,足足困了一夜,这事在书院附近传的沸沸扬扬,袁仲道本准备将他赶下山的,还是薛知州亲自上山赔礼,领着薛宁负荆请罪,才总算平息了周家和山上众学子的怒火……” “薛宁?” 苏成敲了敲手指,没有说话。 三名黑衣人摸不清他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许多人证实,周公子失踪期间,这个薛宁也不没有跟众人在一处……” 怎么那么凑巧? 苏成抿抿唇。 太巧合了……似乎这个薛宁的行事,与一切都对得上! 他想了一会儿,他转身继续问道:“这个许多人,都是什么人?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黑衣人心理一喜。 世子爷既然想证实这事的真假,这就说明他已觉得薛宁与这事有牵连。 “是书院里的学子,小的们乔装之后仔细问过许多人,几乎都是一样的说辞!” 薛宁? 薛宁…… 苏成顿住脚。 “那就仔细查查这个薛家!原本我没讲有人给晋王传信的事情放在心上,不过这人既然直接杀了那两人,可见是狗急跳墙、心里发虚了!这里面定然有些事儿……” 忠叔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三名黑衣人也沉声应是,拜了拜就要退下。 “等等……” 正当这时,苏成却叫住了他们。 三人忙顿住脚,以目询问。 “除了薛家,把其他人也查查吧!” 苏成叹口气,喃喃道:“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 魏州,卫家。 头七已过,死的又只是个妇人,即便她已儿女成群、劳苦功高,卫家还是早早地将灵幡之类的东西收了起来,草草给她下了葬。 虽如此,丧事刚过,原本萧条凋零的院子更加破败,丝毫没有春来之后该有的活力。 此时夜幕降临,子时已过,卫家静谧一片,唯有东厢的一处房间里仍旧亮着灯火。 这屋子里歇着的正是卫钊。 此时的卫钊仰头睡在简陋的大床上,仰头双眼怔忪的看着帐顶,一动也不动。 他双眼泛红,很显然大哭过一场,此时万籁俱寂,伤心的事已远离他而去,卫钊心中的悲愤却半点未减。 卫钊在袁家安排的那处小院里待了没几天,就听说了卫母去世的消息,不顾身上没好透的伤处,硬撑着回了卫家。 谁知却连卫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卫母的棺材早早被封上,涂了黑漆,她死后是何模样,卫钊不清楚没见过,却能想象的到。 是因他而死的啊! 卫钊心道,眼角又有了潮意,松开的拳头也再次攥紧。 卫母一向身强体健,怎么自己刚一出事,她就随之死了? 不用想就知道,这必然是晋王派人做的。 想到这里卫钊闭了闭眼。 他想不通,也不理解。 即便要掩人耳目,也无须采用这种方法! 卫母虽不是他亲娘,却也养育了他十余载,卫钊早已将她当成了半个娘亲看待,如今晋王却为了件不必要的事这么做,实在是伤透他的心。 这些年来晋王对自己是何态度,卫钊不是不清楚,只是自己没法抗拒也不能抗拒,只得顺从,谁料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他想不通,心里也更恨! 为何要这么对他! 烛火摇曳,将室内照耀的昏黄一片,这般情况下,卫钊的眼神逐渐朦胧起来。 窗外却在此时传来细微到可以忽略的说话声。 这嘀咕的声音,渐渐昏迷过去的卫钊是听不见的。 “怎么还没睡过去!” “谁知道呢?” “殿下这法子也是麻烦,非要咱们带他去后山……你说说,去后山干嘛?就地解决岂不更好?” “你懂什么?在这里杀了,麻烦可就大了……” 几人嘀嘀咕咕暗自说个不停,正在这时,一直望着窗内景象的一人低声道:“睡了睡了睡过去了……快,别给老子废话,赶紧进去吧!” 几人忙顺着他的声音向内望,就见卫钊果真沉沉昏迷了过去,接着昏暗的灯火,可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以及起伏不断的胸口,这一切都昭示着他已陷入沉睡。 几人相视点点头,就打开窗户,悄无声息走了进去。 须臾,东厢里的灯火就被吹灭了。 没过一会儿,一伙儿人肩膀扛着一人高的麻袋,遮遮掩掩的出了东厢房们,又利落的翻过卫家低矮的墙头,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卫家再次恢复了宁静,不过这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堂屋的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老一少二人。 年轻女子持着灯火走在前面,用手半遮着到外头看了一眼,才点点头,回身对老头道:“已经走了,回去吧。” 老头点点头,跟着年轻女子往回走。 但临到门前时,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叹息道:“可别怪罪我们,我么也是没得办法!来世投胎到个好人家吧!” 第307章 拦截 几人背着卫钊一路疾行,很快就出了卫家村,往不远处的深山跑去。 月黑风高,路上半个人影也没,几人丝毫不需要遮掩,他们行动极为迅速,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 但越是往上,山路越是崎岖,其间怪石嶙峋,杂草丛生,越来越不好走。 卫钊被几人背在背上,软哒哒的身体随着跑动的姿势左右颠簸,很快就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一睁眼,只看到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风呼呼的,从四面八方窜来,吹的卫钊汗毛倒竖,浑身一凛。 身边几人高低不定的喘气声,以及几个大汉骂骂咧咧的大喊声,顿时让卫钊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这是,被劫了? 前一刻还在家中踏实的安睡,下一刻就被劫掠到这里来? 是谁?是谁费尽心思找到家里劫持他? 难不成是上次那两人的同伙? 卫钊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他顺着下面的人背他时颠簸的动作,想要不动声色地动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绑在一个密闭的袋子里,丝毫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伤处也在隐隐作疼,卫钊知道,定是旧伤在刚刚颠簸的过程中被碰到了。 他心里不由一沉。 他不知这些人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们大费周折将他带出来,是要杀他还是以他做饵,但他却本能的意识到,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面临生死,即便平日再怎么淡定,卫钊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头脑却愈发清晰,迅速冷静下来,想着该如何逃出去。 硬碰硬是绝对不行了! 且不说双方实力悬殊,对方是几个会功夫的大汉,而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现在自己身上伤口未愈,想要逃出生天,简直难上加难。 如此,就只能智取了! 想明白这些,卫钊也不再乱动了,他放软身子,一动不动的听几个大汉的对话,想要从中听出些什么。 然而听了一会儿,卫钊却有些死心,因为他发现这些人除了些污言秽语之外,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流露。 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心里失望的同时,也愈发焦虑起来。 不过这种焦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很快,大声说笑的几人就停了下来,卫钊犯疼的身子也总算舒缓了些。 但此时卫钊可没空去想这些,他虽不懂什么杀气不杀气的,但他很明显感受到气氛一凝。 这是什么情况? 卫钊僵直着身子,趴在大汉背上一动不动,耳朵却高高竖了起来。 很快他就听到前头一个粗嘎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敢挡老子的道,信不信老子……” 这声音卫钊很熟悉,是绑他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 不过这声音很快就被打断。 “四弟,闭嘴!” 这声音极为严厉,陆烁识得,正是几人中的领头人。 正想着,就听这人悉悉索索了一阵,才不甘不愿道:“表少爷,这里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我等今晚是听殿下吩咐行事,您可不要乱来!” 表少爷!殿下! 表少爷又千千万,殿下却是只有皇子才能拥有的称呼。 再结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卫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要杀他的人,竟是晋王! 为什么? 自己一向视为兄长的晋王,为何要对自己动手?为何在杀了他的养母之后,又将血刃扑向自己? 为什么? 难道薛宁是他的血亲?自己就不是了吗? 难道以往他对自己的感激与和颜悦色,都是假的吗? 夜色下,无人能看清也无人去关注,但卫钊额头上突起的青筋却条条分明,面上也由苍白骤然变红,明显气得不轻! 他心里愤怒涌动,然而更多的却是悲凉。 他能忍受陌生人杀他害他,却无法接受,自己豁出去以命想帮的人,竟成了想要杀害自己的刽子手! 卫钊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牙齿上下打架的咯咯声,他双手攥紧,身子也跟着僵硬起来。 然而此时,当外头两方人马对峙热烈的情况下,无人会分心注意他是否醒来,也无人去注意他是否发现了真相。 即便发现了又怎样呢?反正已是要死的人了! 薛宁缓缓摇着扇子,看了眼装在麻袋中死鱼一样的卫钊,面上笑了笑,丝毫不理会头领的质问。 倒是他身边的小厮先忍不住了。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公子如此无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头领名叫郑通,原本是藤泉山上的一个匪贼头头,本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然而自归顺了晋王之后,也不得不服从俗世规则,向这些贵人低头。 此时听到这小厮的质问,郑通压下心里的火气,好声好气道:“小的们都是粗人,言语无状,刚刚多有得罪!但这人是晋王殿下指明要小的杀了的,不容有失,还请公子大人大量,莫要插手此事!” 说罢他轻轻弯下了他的英雄腰,心里却愈发迟疑。 郑通虽知道的不多,却也隐隐明白,薛宁与卫钊乃是同胞兄弟,此番自己来杀卫钊的路上却遇到薛宁阻拦,郑通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他是来阻止自己杀卫钊的! 这如何能行? 他可不管什么遭不遭天谴!既然晋王让杀,那他就杀,若是有人想要阻拦,就要先问问他手里的刀同不同意,除非他血溅当场,否则,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郑通这样想着,刚刚委顿下去的气焰就再次张扬起来。 谁料对面的薛宁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恼火,反而闲闲的笑了笑。 “壮士不必担心!这既是表哥的吩咐,我自然不会违逆!实话告诉你,我今日来这一趟,是取得过表哥同意的。” 边说着他边从袖子中拿出一块令牌,郑通睁眼一看,眼里有一丝诧异。 竟然真的是晋王的令牌! “原来是殿下同意过的!” 郑通点点头,身子稍侧,然而身上的警惕却半分未减,很明显一块令牌并不能彻底令他信服。 薛宁笑了笑,也不解释,右手食指却指向了卫钊的方向。 第308章 报复 只听他道:“壮士不必担心!我对此人的痛恨,并不比表哥少多少,我之所以向表哥讨这块令牌,就是想要亲自了结他的!” 虽然是黑夜,但借着稀疏的月光,郑通可以清晰的看到薛宁面上的表情,那上面的狰狞之色,将薛宁一张清秀的脸衬托的可怖起来。本文由  首发 即便他杀人无数,见到这样一张脸,心里也是一跳。 晋王与薛宁,这两人与卫钊,不是亲兄弟吗? 对亲兄弟尚且如何狠辣!那对其他人…… 郑通不由觉得,自归顺晋王之后,对晋王的绝对的信任有些荒唐起来。 他们一直以为晋王宽仁敦厚,但现在看来,绝不是那么回事! 是啊,一个能在母族凋零之后活到现在、且还暗自蓄养势力的人,又怎么会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 看来他们这些人,以后对晋王也不得不防范一二啊…… 晋王能帮他们洗刷家族冤屈、报仇雪恨是不假,但他们也要有命在,才能享受这种堂堂正正做人的日子啊! 心里这样想着,郑通就要开口答应,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挣扎声与大骂声。 骂声中带着不敢置信以及隐隐的悲凉。 正是卫钊的声音。 “魏宁,你这个畜生!我可是你亲兄长,你居然想要杀我!礼义廉耻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了?你简直不配为人……” 卫钊双眼被遮着,听觉却愈发灵敏,刚刚二人的对话全部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中。 他简直不敢相信,薛宁竟会说出“亲手了解他”的话来! 他以往被教导着要保护的人,此时此地竟要杀他! 卫钊觉得他的世界崩塌了! 那他以往的奉献、战战兢兢又算得了什么? 一切都是欺骗、都是利用吗? 卫钊不敢想也不愿想,这个事实让他彻底崩溃。 他再也无法冷静下去,同时他也知道,此时再怎么冷静,都已经毫无作用。死亡已经成为定局,不由心如死灰般大声质问出来。 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如此绝情? 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 …… 薛宁听着卫钊字字泣血的控诉,非但没有被感动到,反而嗤的一声呵呵笑了。 他越过小厮,越过郑通,越过满身横肉的几个壮士,直接走到卫钊了面前。 与此同时,背着卫钊的那人也将卫钊从肩膀上放下来,并掀开了罩在他头顶的麻袋。 眼前终于有了些亮光,借着这层微光,卫钊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是薛宁! 薛宁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一种看待蝼蚁的蔑视,带着一种凝望将死之人的嘲弄。 “兄长?” 薛宁提着声音蹲下身来,右手像铁钳一样缚住了卫钊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卫钊死命的挣扎,然而此时他浑身都被束缚住,加之在肩膀上被扛了一路,身心俱疲,哪里有力气去对抗他? 见到束手无策的卫钊,薛宁面上笑的更欢。 “我早就说过……你身份卑贱,根本不配做我的兄长,当然,你也不是我的什么兄长……” 什么? 卫钊听薛宁亲口说出此话,不由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震惊。 “难道……以往晋王和魏管家都是在诓骗于我?你们……你们……” 剩下的话,卫钊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悲愤恐惧感反而熄灭了,转而被震惊取代。 即便刚刚知道这伙人是晋王派来的时候,卫钊也没有过这个怀疑。 只因,当初魏管家和晋王见到他时,那种激动是做不得假的! 他与晋王面相相似,也是做不得假的! 更何况当年相认之后,他还亲口问过卫父卫母。 两人亲口说过,当年他确实是被魏家的人抱出来寄养在卫家的,交代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要将他平安抚养长大就好! 也因为这个,即便晋王突然发难想要杀他,卫钊也只以为是他无情无义、想要杀人灭口,却从没怀疑过他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蹊跷。 但现在听薛宁一说,竟是另有隐情! 卫钊茫然起来…… 薛宁看到卫钊面上的震惊之色,笑的愈发欢快起来。 这种利用仇人,并将仇人耍的团团转的感觉,可真是爽快呢! “哎……” 薛宁笑笑,没有立刻回答卫钊的话,而是道:“也是可怜……不过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实情……” “少爷!这……” “公子……” 听薛宁如此说,他身后两人同时出口阻拦。 卫钊兀自发愣,薛宁却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郑通和他的贴身小厮。 “你们两个不必担心!” 薛宁摆摆手,示意道。 “这里除了他这个要死的,都是自己人,不怕泄露出去……我说出来,也是想出一口恶气罢了!再者,卫钊可帮了表哥和我的大忙,总不能让他不清不楚的死了吧!” 两人有些迟疑,不过想了想,薛宁说的也对,制止的动作就是一顿。 见此薛宁才转过身来。 他看着目眦尽裂的卫钊,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与殿下很无情?利用你过后又要杀了你……若是我身临其境,也想骂一声畜生呢!你这反应,倒是人之常情!” 薛宁说这话时,面上极为认真,半点没有平常的纨绔之色,边说着,他眼睛边还眯了起来,似在回忆又似在感叹。 卫钊见此虽没反应,但他越来越突出的眼球却表明了他此时的愤怒。 薛宁见他如此笑了笑。 “你别瞪着我!你有今日的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要怨只能怨恨你的亲娘,是她毁了魏家,是她害死了魏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 说到最后,薛宁的声音渐高,里头怒火旺盛,竟丝毫不比卫钊的少! 亲娘? 卫钊眼中诧异更盛。 他看着面目狰狞的薛宁,正想要询问,薛宁就已恨声道:“……你知道魏家人是怎么死的吗?百余口人,被埋在土层里头,活活闷死的……我的父亲,我祖父,都是这样死的……这么罪该万死的女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卫钊是第一次听说,魏家人是被活埋致死,此时他面目呆愣,已经完全忘记了反应。 薛宁的手却在这时候缠绕上卫钊的脖子,恨声道:“……现在她死了!这罪孽就该你承受!我和表哥允许你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第309章 身世 薛宁说到最后,已是眼白外露,肌肉痉挛,满目狰狞。 他狠狠的掐着卫钊的脖子,直到卫钊满面紫涨,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他才轻轻松了手。 但他脸上那种恨不得吃了人的表情,却惊的周围的几个大汉浑身一凛。 他们真的想不到,看起来这么斯文纤弱的表少爷,竟然会有这么恶狠狠地时候。 山风呼呼的吹过来,绿树在月色下摇曳,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山上的众人却一时皆惊,仿佛石化了一般,全都忘了动作。 卫钊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的呆愣却不是因为薛宁对他如何,他早已被薛宁的话惊的呆住了。 他咳咳喘了两声,丝毫不理会脖子上的掐痕,只拿眼睛盯着薛宁。 他的亲娘,害的魏家全家被活埋?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是谁? 这样想着,卫钊也这样问了出来,全然不顾此时薛宁瞪视着他时,那种充满杀意的眼神。 “我不是魏家的庶子吗?” 因脖子受伤,他的声音有些撕裂般的凄厉,反反复复,显然心里乱极。 他道:“……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妾,无财无力……怎么会害了偌大的魏家……是你在胡说,是你在胡说……” 虽这样说着,卫钊心里却不住地乱想。 莫非他亲娘是个外人派进来的奸细,专门潜伏到魏府打探消息,顺便暗中加害的? 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薛宁却在此时哈哈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提声说道:“小妾?” 他声音一顿,面上带着些怜悯。 “都是骗你的啊!,我的好哥哥!” 薛宁拍了拍卫钊的脸。 “……你不是自诩聪明绝顶吗?怎么连这种把戏都看不出来……若你只是个小妾生的,我和表哥怎么折磨你不行?怎么会让你这么痛快的上路……” 说到此处,见卫钊额头青筋暴起,薛宁再次大笑出声。 “我到底是谁?” 虽然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下,他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但卫钊还是厉声问了出来。 “……既然我不是魏家妾生子,那我究竟……” 他话还没说完,薛宁就已“啪”的一声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力极大,卫钊被打的脸颊一偏,嘴角立刻就冒了血。 他回过头来,呸的一声吐了口血水在薛宁身上,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神阴鸷的盯着薛宁看。 薛宁又是一巴掌上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此时静谧的山上显得极为响亮,然而身后众人却全都木愣愣的,仿佛没看见没听见一样。 一个将死之人,怎么死不是死?单单挨几巴掌算的了什么。 众人这样想着,薛宁的巴掌却停了下来。 “……以前你仗着身份教训我,我不与你追究,现在我可不许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掌,从容站了起来,眼神左右示意一番,带来的几个小厮就走上前去,对着卫钊拳打脚踢。 卫钊浑身都被捆绑着,毫无还手之力,加之身上旧伤未愈,很快就倒地呻||吟起来。 郑通一言不发站在一旁,见此眉头微微皱起。 刚刚他听薛宁说了一通,虽不知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了解了,与表兄弟两个有仇的是卫钊的亲娘,而卫钊却是完全不知情的。 这就算了,再想及以往卫钊对晋王暗中相帮的事实,郑通心里的不自在就更强烈了。 江湖人讲究恩怨分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卫钊毫不知情且还对晋王相助良多,晋王为家仇连带报复卫钊可以,这是道义!但不一刀杀了却还这样折磨,就显得不仁义了。 不管怎么说,卫钊总归是做了晋王十余年的兄弟的! 几个小厮乱打乱踢了一通,卫钊就已被打的奄奄一息,只有出气的劲儿没有进气的劲儿了。 他浑身带血,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好了——” 眼看着他要不行了,薛宁才出声喝止。 几个小厮就停下手来,再次恭敬地立在一边。 这时薛宁再次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卫钊。 卫钊还存留这一口气儿,但他却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也许是心里不甘,也许是心怀怨愤,他猛提一口气,断断续续继续问道:“我只问你……我…到底……是谁……你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见他这副可怜样儿,薛宁面上毫无波动。 想想十年前,他在岭南被埋的时候,何尝不可怜,何尝不绝望? 比卫钊此时要恐惧百倍千倍…… 但他挺过来了!既然他挺过来了,那些害过他的人,就一个也别想好好过。 当然,这些人里,也包括眼前的卫钊…… 他不答反问:“……你没有发现,你和表哥长得特别像……” 像…… 卫钊立刻就意识到什么。 但他一口血水憋在嗓子里,答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拿一双眼睛震惊的看着薛宁。 难道他……他是…… 薛宁陷入到回忆里。 “表兄弟长得相似?呵呵……父亲和大姑母可一点不像,你们表兄弟怎么会长得相似……连我这个嫡亲的表弟都不像,你怎么会跟他相似?” 这话一出,卫钊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竟是!皇子! 他想了许许多多可能的身份,却没想到,他竟是皇子!竟是晋王的亲弟弟,当今的亲子…… 他呼吸的动作一顿。 不止是他,身后的几人也是呼吸一滞,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郑通。 但他反应的却也最快,立刻就恢复了正常,但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涌动个不停,他看着面前的薛宁和卫钊,眼光闪了几闪,最终握紧了拳头掩饰了自己的异样。 “想清楚了吗?殿下!” 薛宁面上带着恶趣味的笑意,他再次拍了拍卫钊的脸颊,道:“说起来,你娘也是我姑母,只不过就跟她卑贱的身份一样,为人同样冷清自私卑劣不堪……我大姑母带给了我魏家荣光,你娘却是让全族蒙羞、且还因她的愚笨自私而死……” 卫钊努力消化薛宁话中的意思,他和着血水一起吞了口唾液,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310章 劝走 他是惠崇帝的亲子! 他娘是魏家的庶女,且还害死了魏家全族上下。 至于是如何害死的,薛宁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你心里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今日都要让你尝尝我族人受死时的痛苦……你有什么仇恨不解,就到阴间地府问你亲娘吧……” 说着薛宁站起身来,眼睛瞟也不瞟卫钊一眼,转身走到郑通面前,问道:“壮士应该没想好如何解决他吧?” 说完不待郑通回答,他就紧接着道:“凑巧,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法子……现在你们就带着卫钊,跟我走吧!” 听刚才薛宁话中的意思,似乎想要将卫钊活埋了! 郑通眼神一转,想了想,没有半分迟疑,直接点头应是。 薛宁不了解他,也没注意他刚刚的异样,觉得他这反应实在是正常,也就没当回事,直接负手向前走去。 倒是郑通身边的一个手下奇怪的看了郑通一眼,他刚才就站在郑通身边,郑通是什么反应,他自然了解的清楚。 不过眼见郑通不动声色的伪装情绪,手下自然不会出声询问,装作一无所觉跟上了郑通的步伐。 卫钊被两个大汉拖着向前走去。 没过一会儿,几人就在一处停了下来。 郑通跟在薛宁身后,立刻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 这里是这片山峦的一个断崖处,怪石嶙峋,灌木丛生,看着极为荒芜,半点人烟也无。 而就在断崖旁,已经挖好了一处深坑,坑里泥土的颜色比外面的要深些,明显是刚挖好不久。 看到这些,郑通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睛却滴溜溜打量着四周。 薛宁走到了深坑旁,用脚踩了踩湿软的泥土,这才回头看向卫钊。 但此时的卫钊已经毫无知觉了。 他本身伤的就极重,刚才经过两个大汉的拖扯,擦伤更重,早已疼晕过去。 薛宁见此皱眉道:“把他弄清醒!” 他要让卫钊清醒着,感受身体被一寸寸埋到土里的滋味,让他知道他这些年的苟活,都是建立在魏家全族人的性命上头的。 薛宁话音一落,身边两个小厮立刻上前,拳打脚踢迫使卫钊醒了过来。 见他醒了,薛宁也不废话,指着深坑的方向道:“把他拖进去……” 郑通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即便他身边的手下冲他频频暗示了几回,郑通依旧无半点反应。 卫钊则是大骇。 “薛宁!你疯了,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混账!” 知道今日再无生还的机会,什么斯文什么内敛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一边闪身躲着身边小厮的束缚,一遍冲薛宁破口大骂。 “你这个畜生!让圣上知道了,你绝没有活路……¥@&amp;amp;#¥%” 薛宁面不改色,声音却严厉起来,他道:“都是死人吗?给我把他丢进去!” 几个小厮应了声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就将卫钊丢在了深坑里。 卫钊被撞的浑身发麻,身上的伤口再次冒出血水来,刚刚积攒出的精气也一下子被撞散了,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薛宁冷冰冰道:“给我埋上!” “是!” 接着就是刷刷铲土落土的声音。 最先行动的是薛宁的小厮,紧接着,郑通带来的几个大汉也上前去埋。 因为人多,加上全都年富力壮的,很快泥土就淹没了卫钊的半边身子。 但小厮们虽是下人,在卖力气方面明显要差上好多,到此时,许多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没了先前的劲头。 耽误了这么久,此时月亮已经渐渐东垂,离破晓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郑通站在薛宁身后,看了看泥土的高度,又看了看小厮的反应,这才眼神微闪上前道:“我看几个小哥已经累极,加上时间也不早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吧!” “那怎么能行?” 薛宁脱口而出道。 郑通面上不变,拳头却是一紧。 “这活埋也有活埋的要领,万一让他跑了,岂不是要留下个大祸患?” 原来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担心他活埋的技术不行。 郑通心里一松,正要应答,他身旁的手下却看不惯了。 他嚷嚷道:“公子这是什么话!俺们在藤泉山做匪这么多年,别说活埋,剥人皮爆脑浆的事情都干过,就从没有失手的时候,你可……” 郑通呵斥他道:“宁二,怎么跟表少爷说话呢?” 宁二这才不甘不愿的闭了口。 薛宁被他的话引出了兴趣,问道:“怎么,难道壮士真的活埋过人?” “那是当然!” 郑通见他问起,面上笑起来。 “我们为匪做贼的,最忌讳的就是斩草不除根!若要活埋,必要将土踩实了……”云云。 薛宁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拒绝的意思送下来不少。 他刚才一下子拒绝,倒不是疑心这些人,而是怕这些人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一个不小心让卫钊给逃了。 毕竟,当初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幸存至今的。 郑通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快,倒不是他想表现,而是土坑那里,泥土已经埋到卫钊胸前了。 时间不多了! 见薛宁表情终于松动了,郑通才不经意的提议道:“……为晋王办事,我等自然会慎之又慎……我也是看时间不早了,您现在身份毕竟特殊,若是让人看见了,恐怕不好,这才提醒了一句,不过公子若是不放心,尽可以留下来,等到……” “你说得对!我是要尽早下山去。” 经郑通提醒,薛宁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天色,离破晓已经没多久了,若是下山路上不小心遇到什么人,那可就不妙了…… 他拜拜手,对郑通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切记,一定要慎之又慎……” 其实他本可以先一剑杀了卫钊的,这样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但若是如此就便宜了他,薛宁心里总归是不甘心的,他来这一趟,目的就是要亲眼看着卫钊被活埋致死。 郑通面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不过须臾他就反应过来,道:“”公子尽管放心!埋好之后,我会留人在此处看上一阵,保证让他死个透心凉…… 第311章 换尸 方才郑通列举出种种致人于死地的方法时,薛宁就已有些心动。 如今再听他这般保证,更是点头不迭。 他忙摆手制止了仍在动作中的几个小厮。 小厮们早就累的浑身脱力,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迅速站到了薛宁的身边。 郑通的几个手下则上手接上。 薛宁就对郑通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切记,一定要确保他咽气,但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了……” 看来表少爷对活埋的方式还挺坚持啊! 郑通心道。 随即面色坦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宁放下心来,这才带着几个小厮往山下走去。 等几个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郑通才转头冲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时间还早,不必着急,好好看清脚下……” 这话没什么异样。 但几个手下跟在郑通身边时间已久,听他这话却觉出不对劲来。 他们沉默着对视一眼,黑暗中全都一言不发,手下的动作却渐渐放慢了。 郑通看了一眼土坑中的卫钊,见泥土将将埋住了卫钊的脖子,虽然已经晕了过去,但暂无生命危险,不觉心中满意,眼神却继续往薛宁消失的方向瞟去。 “老大……” 宁二见郑通鬼鬼祟祟的,不由低声叫了一句。 郑通抬手制止,双眼继续看着薛宁走了的方向。 薛宁虽答应的痛快,但想及他刚才对卫钊的仇视,郑通心中怀疑,他会不会半途而返。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仍旧没有动静,郑通又派了宁二过去探视,许久之后他才返回报说,早就没了薛宁一行人的影子。 郑通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别挖了,把人拉上来……” “老大!” 宁二吓了一跳,猛然叫了他一句。 “您这是要干什么?这人可是王爷和表少爷都要杀的,咱们可不能救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懂什么?” 郑通声音带着些兴奋,他道:“我救他自然有我救的道理,先不跟你废话,快把人拉上来,别一会儿真死在里头了……” 埋坑中的众人虽跟宁二一样一头雾水,但他们归顺晋王前全都是郑通的手下,此时听郑通如此吩咐,除了心里犯嘀咕外,对郑通的命令却不会违背。 众人又是一通忙乱,好一会儿才将满身泥泞的卫钊从坑里拉了上来。 此时他浑身沾满了泥土,面色惨白,已经痛晕了过去。 “你们还记不记得谢二秃子?” 郑通检查了下卫钊全身,见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处,这才松口气,眼神往面前的几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沉声问道。 “记得记得!” 几个手下连连点头。 谢二秃子原是个秀才,曾经在郑通手下任狗头军师,虽有些不着调,脑瓜子却极为灵光,在藤泉山做匪时,没少给郑通出主意。 这人身份虽低却是老谋深算,郑通对他极为爱重。 后来晋王招顺藤泉山众匪贼,谢二秃子不愿归顺晋王,直言归顺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才与郑通分道扬镳散了伙,归乡种田去也。 不过虽是这样,提起他来,在场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宁二皱眉道:“老大,您提他干嘛?他这人固执,既跟咱们散了,就绝不会再回来!您这是要……” 郑通没回答宁二的话,而是道:“兄弟们,有票大的,你们干不干!” 有票大的? 难不成是指…… 众人将视线放在了卫钊身上。 难不成是指卫钊?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宁二率先拍了拍胸脯,道:“老大,咱们都是过硬的兄弟!只要你愿意,俺们就跟着你干!” 这就是愿意的意思了。 他话音一落,其余人也全都拍胸脯保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们的命都是郑通捡的,哪怕对郑通的话有质疑,却也会誓死追随到底。 “好!” 郑通抿唇,斩钉截铁赞了一声。 接着他也不解释,直接对吩咐道:“宁二,赵全,谢二秃子的住处你们知道吧?” 见两人点头,郑通才指了指卫钊道:“你们现在立即出发,把这人送到谢二秃子那里去……” 宁二与赵全对视一眼,一句话没问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郑通拍了拍两人肩膀,沉声道:“这卫钊是什么人,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 宁二翘了翘络腮胡,还算镇定道:“听表公子那意思,这卫钊是个皇子!” 听郑通这一问,宁二总算明白,郑通为何会突然下这个命令了。 虽然仍旧不知他目的所在,宁二心里却激动起来。 围着的众人全都是大老粗,刚才薛宁的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几乎没一个听得懂的,此时听宁二如此说,才恍然大悟,也跟着激动起来。 皇子啊! 那可真是一票大的。 “先别高兴地太早!” 郑通却在这时候泼冷水。 “晋王不好哄骗对付,他身边给他出主意的那人又是个心黑手辣的,万一被发现了,咱们怕是皮都不剩。” 听此众人才对视一眼,眼神凝重起来。 说的也是啊! “所以!” 郑通再次拍了拍宁二和赵全的肩膀,“你们送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被发现了!”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至于为什么要救他,现在时间紧迫,等你们回来我再细细解释!” 宁二与赵全点点头,眼见天空将将要泛鱼肚白,也不耽误,立马顺着与薛宁相反的方向下了山。 等他们走了,郑通就又道:“刘武,陆小狗,你们两个现在下山去,给我带个死人过来……” 郑通上下比划了一下,道:“……要身长,胖瘦跟卫钊差不多的!” 刘武,陆小狗点头表示明白,也顺着宁二两人的方向下山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郑通才走到深坑旁边,道:“至于你们,把这坑再挖开,刘武俩的动作应该不慢,很快就能放人进去了!” 剩下的人听此,立刻拿起工具开始挖坑,因土层松软,没过一会儿坑就挖好了。 这时刘武两个也终于带了尸体回来,几人将尸体扣在坑中,这才仔细掩好盖好,又用脚踩实了。 看着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时天空已经微亮,一轮红日从东方缓慢升了起来。 “再过几日,这尸体应该就烂的认不出来了!” 看着红彤彤的朝阳,郑通感叹了一句,接着他笑看着两个手下道:“你们两个,守在这里看着,这可是表公子的吩咐,不能不做啊……” ———————— 情绪不好,感觉也不好,π_π 今天一更,大家早点睡吧 第312章 谢裴 在桃山北坡,与桃山书院隔山相望的一处山坳里,建着一座低矮的茅屋。 这茅屋虽小且破旧,四周却是绿竹环绕,溪流潺潺,环境极为清幽。 看着像是个世外高人隐居之处,然而谁也想不到,这里住着的老秀才,曾经竟是藤泉山鼎鼎有名的狗头军师。 说的正是谢二秃子。 谢二秃子本名谢裴,约有四十左右,本也是个俊朗的中年男子,只可惜一头稀疏的头发形似茅草,头顶更是早早就空空如也,极大影响了他外在的形象,谢二秃子的诨名由此而来。 此时更深露重,夜幕低垂,除了时断时续响起的风吹树叶以及虫鸣声外,山坳里一片静谧。 茅屋的小窗里却在此时突然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打破了长久的宁静。 “……烧已经退了,等明日再服些汤药,养养身上的伤处,这一劫就算是挺过去了。” 谢裴手执油灯走在前头,小心放在床头上,又用手摸了摸卫钊的额头,确定他的高烧已经退了,这才回身冲郑通点点头。 郑通是趁夜来的,除了关系过命的兄弟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距离那天换尸的事情发生,已经三天有余了。 眼见晋王和薛宁全都没有怀疑,郑通这才敢避着众人的视线,到谢裴处来看卫钊。 此时听谢裴如此说,郑通也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了看卫钊,见他面色虽苍白,呼吸却极为平稳,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眼见卫钊睡的踏实,也不在此处打扰,相携着出了内室。 谢裴将油灯放在西屋的小几上,又斟了两碗茶,这才和郑通分左右坐在了竹椅上。 卫钊没有大碍,郑通少了一桩心事,语气也跟着和悦起来。 他扫视了眼整洁的室内,看了看小几上摆着的茶,柜子里放的酒,啧啧笑了两声。 “怪不得宁二说大哥您活的赛神仙!瞧瞧您这屋子,啧啧……除了少个婆娘,真是样样齐活了!” 闻言谢裴瞥了他一眼,眼睛里尽是嫌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此郑通拍了拍嘴巴,讪讪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瞧大哥这样子,似乎不想出山,只想当个隐居的高人了!” “我倒是想啊!” 谢裴声音微提,带着些埋怨。 “……可你瞧瞧,我能闲的下来吗?” 郑通面色更为讪讪。 此番没经商量,就将卫钊送到谢裴这里来,确实是给他带来了大麻烦,若是严重些,甚至有可能引起杀身之祸。 到底是他对不住谢裴了! “好了好了!” 见这个铁塔一般的红脸汉子愧疚的似个孩童,谢裴终于摆了摆手。 他本就没有真正追究责怪的意思! 毕竟,他们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 虽说因为归顺的事情,二人起了分歧,但在谢裴心里,分歧的只是意见,却不是情分。 谢裴把茶碗递过去,说道:“既然我把人安顿下来了,那就是同意了,你也不必愧疚,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若是他不同意,宁二和赵全也休想把人在他这里安置下来。 闻此郑通面上愧意更深。 “……终究是兄弟对不住你!兄弟还要回去复命,不能饮酒,今日就以茶代酒,兄弟敬大哥一杯!” 说着他就与谢裴碰了茶碗,仰头喝了个干净。 倒是谢裴更为爽利些,见郑通愧疚个不停,不耐的拍了拍他的肩。 “磨磨唧唧的,这可不是你郑一刀的作风!” 郑一刀,说的就是郑通,只因他杀人不过一刀,见血封喉,当年也是藤泉山一带出了名的活阎王,晋王将他收服了过来,可谓增了一员猛将。 “再者说了,去年你带着兄弟们归顺晋王的时候,我就极为不赞同……如今救了这么个身世复杂的皇子,虽前事不可预料,但说不得就是兄弟们的一条出路。” 闻言郑通总算恢复了常色。 但须臾他面色就又变得复杂。 “当初大哥劝的恳切,只可惜我让利益糊了眼,死活不听……哎……” 他摇摇头,“经过这次的事,兄弟总算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 说着,郑通就将这次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谢裴之前虽听宁二两人提过,但因这二人也不甚了解,故而谢裴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如今再次听郑通提起,不由屏住呼吸,沉眉仔细思索。 “……我原先也不以为然,想着虽是晋王的表弟,但既然是晋王的命令,杀了他也算不得什么!” 郑通摇摇头,“后来听魏宁提起,我才知道这卫钊竟是……竟是京师里的那位……兄弟我虽是个粗汉子,却也知道杀个王爷的兄弟跟杀个皇子的区别!” 灯火晕染下,谢裴的面色不变,声音却极为冷冽。 “……若是无事还好,若是让人发现了卫钊的身份,这杀人的罪名可就栽在你的头上了!晋王可真是好算计!” 郑通点头不迭,对谢裴的话不能再同意,他道:“……当初也是叫他仁善的假象迷惑了,现在看来,这表面越是仁善的人,恶毒起来就越是凶狠……晋王对亲弟弟都能这样卸磨杀驴,日后对我们这些悍匪出身的手下,岂不是更狠?” 这世上,真正以己度人的少,但由人及己的却多。 卫钊的遭遇,可真是吓坏了郑通! 郑通话音刚落,谢裴就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当初我就说过,咱们匪徒出身,不管晋王是否仁善,将来登基也好失败也罢,都不会有咱们的好下场!功名利禄也只是一时的……现在不是乱世,咱们又是主动投诚,晋王能用到咱们的时候还好,若将来真能得登大宝,咱们的匪贼身份就是最大的忌讳,到时走狗烹狡兔死,别说报仇,怕是连命都难保……” 话音落,室内彻底静寂下来。 郑通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谢裴才拍着他的肩膀道:“别担心!眼下还没到了那一步,你等的性命暂且无虞,加上又有卫钊在,说不定还有转机……” 说着谢裴摸了摸胡子,望着郑通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郑通闻言,眼睛一亮。 “难不成先生想到了什么万全之法?” 第313章 靠山 郑通虽将人送过来了,但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做,他却没有半点头绪。 因此,此时一听谢裴如此说,他就宛如见到救星一般,脱口就问了出来。 谢裴眯起眼睛,回道:“万全说不上!纯粹摸石头过河,只能一半看运气一半看能耐了!” 一半一半,倒比郑通一开始预想的要好得多。 两人默然片刻,心里有了一致的默契,就开始说起具体该如何做这件事情来。 谢裴也不言其他,而是直接道:“不管卫钊如何,你和你手下的这几个,暂时是不能离开晋王身边的,以前怎么样,日后还是要怎么样……” “这点我明白!” 郑通点点头。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个打算。 眼下他刚帮晋王做了这件事,离开是不可能的,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晋王的怀疑,这样一来,卫钊也随时有可能暴露。 因此,他不能离开,只能留下。 不仅如此,郑通觉得,如今不是他想离开就能离开得了的了! 那些秘密非同一般,关系到皇室密辛,也关系到晋王的声誉。 想来,晋王最开始派他来杀卫钊时,定然想不到,薛宁如此轻易就在他们面前透露了这些密辛。 晋王现在作何感想,郑通不知道,但他却确定了一件事,他现在不仅不能离开,且还要费心取得晋王的信任,如此才能免得了近在眼前的杀身之祸。 想清楚这些,郑通的眼神愈发的坚定。 见他明白,谢裴叹息一声,道:“眼下晋王正是用人的时候,况且往日的那些兄弟们可都看着呢,晋王不管有没有怀疑,暂时都不会对你怎么样!” 郑通原先还有些担心,听谢裴这样一说,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心里的担忧倒是少了些。 就听谢裴继续道:“至于卫钊,现在最紧迫的,就是要把他从魏州送出去……” 郑通点头:“魏州离晋州极近,加上又有表少爷在,这地方晋王的眼线可不少,早点送走卫钊,咱们也能早点安心。” “不错!” 郑通有些迟疑,“不过……该将卫钊送到哪儿去?他自小就扎根在魏州,况且咱们在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势力……” 郑通摇摇头,须臾又眼睛一亮。 “要不然就将他送到京师吧!圣上就在京师,况且京师都是贵人,晋王可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得卫钊立马就能认祖归宗呢!” 越说他越觉得这法子妙,笑着坐在一侧连连点头。 “不能去京师!” 谢裴却毫不留情泼了他一头冷水。 郑通一愣,两眼不解的看着谢裴。 谢裴就道:“……咱们虽横,但跟晋王比起来,真的狗屁都不是!单靠咱们兄弟几个,能不能将卫钊活着送到京师都是未知……再者,京师虽贵人多规矩也多!晋王不敢乱来,咱们更是如此……二弟想没想过,若真的到了京师,没有信任的贵人,咱们如何面圣,如何让别人相信卫钊的身份……说不得不用晋王动手,先就先叫京师里的人弄死了!” 况且,据谢裴所知,惠崇帝儿子不少,现在京师里夺嫡之争也愈发激烈。 若是这个关头上突然冒出个皇子来,惠崇帝不会重视他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其他皇子的忌讳,直接成为炮灰。 他们冒着巨大的危险救了卫钊,可不单单是为了良心! 眼下这时代,良心算个狗屁!更何况还事涉皇家? 若是卫钊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能帮他们兄弟平冤诉屈,那他们的一切努力就都成了笑话,成了无用功。 故而,他们现在就只能等,等着鹬蚌相争、几方全都失利的时候,才是卫钊明了身份的最佳时期。 而在这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将卫钊仔细藏好,不能暴露半分。 想及此,谢裴眨眨眼,端起茶饮了一口。 另一旁的郑通听此,却立时默然。 他低垂着头,眉心紧锁,仔细想着谢裴的话。 谢裴越过小几,拍了拍郑通的肩膀道:“所以啊!单靠咱们是万万不行的!得先找个靠山才行……” “靠山?” 郑通也来不及细想了,皱着眉提声问了起来。 “是啊!” 谢裴点头,眼神坚定。 “……一个既能帮着藏好卫钊,又能为他正名的靠山!” 郑通听谢裴刚刚说了一通,早已明了他的意思,此时再一听他如此解释,一下子就接受了,心里开始翻滚着想该找谁做靠山。 “难不成是……?” 想了一会儿,郑通突然恍然,他抬头惊喜的看着谢裴。 谢裴也看向他。 “袁仲道!” 两人同时出声,话音落又同时笑出来。 郑通笑道:“袁仲道跟卫钊有师生之谊,以前又是圣上身边的忠臣,对维护皇室血脉可热心得很……听了卫钊的身世和遭遇,必然会帮他的!” 谢裴笑了笑,心想:那可不一定。 不过他却不在这关头出口打击人。 他点了点头,就道:“袁仲道威望极高……况且这三天我又仔细打听了一番,知道袁仲道早就将卫钊赶下了山……晋王便是发现了什么猫腻,也定然想不到,咱们会将卫钊送回到桃山书院去……” 听到这儿,郑通点头笑了。 心想谢二秃子果然是谢二秃子,想的总是比别人要周全一些。 “等袁仲道同意了之后,这卫钊不论留在那里,就都跟咱们无关了……但咱们救卫钊在先,听你之前所说,这卫钊也是个知恩图报生性敦厚的……待他日后发达了,这份救命之恩不用咱们提醒,他就会记起来的……” 郑通不知谢裴哪来的这么大的自信,不过谢裴一向相人极准,他说是,基本就是差不离了。 他就点头道:“就依大哥所说的办!”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谢裴起身打开窗户,喊了声门外守着的宁二,等他应了,这才回头道:“……宜早不宜迟,既然已经定了计,就尽快办吧!这卫钊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麻烦……” 郑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忙点头同意。 宁二动作极快,须臾就进了内室。 谢裴招他到眼前来,到:“你乔装打扮一番,今晚就到桃山书院去寻袁山长,告诉他卫钊的身份,再跟他说:我们想将卫钊送到京师去,求袁山长帮忙……切记,一定要避着人,尤其是那个薛宁!” 宁二还没开口答应,郑通就先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 “大哥!” 第314章 哀别 因郑通的声音实在太大,面色太过诧异,宁二答应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转头奇怪的看了郑通一眼,又瞄了瞄谢二秃子。 怎么突然一惊一乍的? 难道刚才谢二秃子的吩咐有什么不妥不成。 他这样想着,正要问出来,谢裴就先笑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转过身子,冲郑通摆摆手。 “……你无须奇怪,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郑通眉头皱的更紧。 “可你刚刚不是还说……不能去京师吗?这……” “哈哈哈哈” 谢裴笑了两声,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咱们知道归知道,但不能让桃山书院的人觉得咱们知道……” “您这是……” 郑通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听不太懂谢裴的意思。 谢裴起身走到他身边,凑近轻声道:“……为人处事,凡事留一线,这鸡蛋啊,永远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卫钊虽是个皇子,但咱们帮他,只能说让咱们多了一条可选择的路……他没有崭露头角之前,咱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之所以救他,也仅仅是畏惧他的皇子身份!仅此而已!” 说到最后,谢裴的眼神幽幽闪了闪。 郑通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眼睛,迟疑着点点头。 他好像有点明白谢裴的意思了。 见此谢裴笑了笑,负手走到书案后,拨拉了两下他的棋盘,才抬头继续道:“……你放心,袁山长为政多年,可比咱们想的要多,该不该回京师,他心里可清楚的很呢!再者,你可别忘了,卫钊之前一直在桃山书院读书,他又是这样的身份,一个处理不好,桃山书院也要跟着倒霉……咱们这些土匪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可不计较什么后果,袁山长顾虑着这一点,也会尽快将卫钊送走的!” 听此郑通松了口气,不理会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的宁二,直接走到谢裴面前,道:“你这脑瓜子,就是灵光,看来找你果然是找对了……” 若是他自己来办,定然会避着晋王直接将人送到京师去,哪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到时候出了事,哭都没地方哭去。 也因此,他看向谢裴的眼神中,除了些慨然外,又有一丝感激。 两人仿佛又回到在山寨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兄弟情爆棚,身后的宁二望着这样的两人,除了有些恶寒之外,更多的却是不解。 “那个……” 宁二出声打断。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看他。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郑通回之以白眼。 …… 登登几声沉稳的钟响,桃山书院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午时时间,散学的时间到了。 今日出来的人尤为的多。 只因今日已到了季末,桃山书院每季末都会有五日假期,故而,本地的以及家门较近的学子,都会借着这几日的假期或回家或出游,留在书院里的倒在极少。 人群涌动,一波一波的,直到许久才渐渐少了,这时候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才从书院里缓缓走出来。 明媚的光线洒落下来,映衬的二人愈发面白如玉。 “……师弟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吗?” 周茂边走,边转头看向陆烁,探询的声音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不了!” 陆烁摇摇头。 他面上有些沮丧,蔫头耷脑的,显得很是颓丧。 见此周茂叹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在陆烁前方站定。 “……师弟,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怎么样,你也该保重自己才是,不能为了卫师兄的死整日伤怀……” 说着,周茂摇了摇头。 陆烁这状态,自前几日卫钊溘然长逝的消息传来之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卫钊是为母丧才离开桃山书院的,他在书院里头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因学问好,一直风头鼎盛,算得上的话题人物。 因而,他身死的消息一经传来,立刻在书院里头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管是真心崇拜他的也好,暗戳戳嫉妒他的也罢,在生死面前,那些小恩怨小疏离就全都显得单薄起来,让这阵风一吹就散了。 众人伤怀的同时,也纷纷叹息天妒英才。 在这之中,受此影响最大的还数陆烁。 已经五六天过去了,他依旧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眼神里尽是哀伤,让人一看就摇头不已,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闻言陆烁抬起了头。 他看着周茂,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却比哭还难看。 “师兄,我没事!” “怎么没事?” 周茂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看你这几日一直兴头不高,不止影响读书,对身子也无益……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便是卫师兄在这,想必他也不愿意看到你如此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其实周茂觉得十分的奇怪,卫钊在书院的时候,陆烁跟他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怎么他一死,最伤心难过的反倒是陆烁呢? 听周茂如此说,陆烁不好说别的,忙强打起精神,笑着点了点头。 “师兄放心,这道理我懂,我也就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或许就好了……” 刚知道卫钊出事的时候,陆烁整个人都傻眼了。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去? 后来听书院里的传言,陆烁才知道,原来卫钊是在守母丧的时候,太过伤感,日夜守灵身心疲惫,不慎跌入院中井水里淹死的,因是夜晚,院中无人,也就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机会。 卫钊的尸身陆烁没看过,他也不需要看,直觉告诉他,这事是晋王干的! 又是晋王干的! 之前卫母死时,陆烁尚能接受,但眼下晋王连自己的表弟都能加害,可见这人已经彻底没了人性,陆烁对他咬牙切齿的同时,心里也极为自责。 卫钊毕竟是他的同窗,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他面前笑过哭过,这样鲜活的一个人,突然离世,任谁一时也接受不了。 更何况,若是卫钊没有离开桃山书院,或许晋王就不会这么嚣张直接害死他了! 这愧疚一直缠绕着他。 第315章 蠢还是装? 虽然知道愧疚无用,因为不管何时何地,让卫钊离开桃山书院都是没得选择的事情,但良心告诉他,他不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哎! 陆烁心里叹息一声。 现在说什么都已晚了,有晋王亲自插手,卫钊死去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现在追悔伤感,也不过骗骗活人、骗骗自己,于死人来说,却是半点用途都没有了! 还是祈求这世上真的有神明,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见陆烁虽依旧情绪低落,眼神却不似作假,周茂虽依旧提着心,担心却少了些。 他也不再提此事,转而说道:“本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到乾县去,好趁机散散心的……哎,不过你眼下既已想通了,这游湖会去不去就都没什么了!” 虽这样说着,周茂语气中仍旧带着些失望。 两人继续往前走,陆烁就解释道:“师兄别多想,不管有没有卫师兄这事,这游湖会我都去不了……袁府这几日有宴要办,我又是头一次到魏州来,总不能不出席的……” 周茂见他提及宴会,却又不说具体是什么宴,就知这宴会是跟袁府女眷有关的了。 他心领神会,也就不再问,两人沿着大道慢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院门前。 此时已经有辆马车在此处等着了。 “周师兄保重!” 陆烁目送着周茂离开了,这才转身绕过竹林,往书院后头的袁府走去。 边走他边询问清泉:“朱衣姐姐准备的贺礼,你带妥了没有?” “已经妥当了!” 清泉见陆烁面色恢复了些,讨好似的点点头。 “不过这位表姑娘咱们从未接触过,也不知这贺礼是否合她心意……” 这贺礼,正是为袁府表小姐杨姑娘准备的。 今日即是她十一岁诞辰宴,陆烁虽是男丁,但二人互为亲戚,总要准备些东西以作庆贺。 更何况,看二夫人那架势,似乎这宴会还要大办! “贺礼贺礼,最重要的是礼节!咱们只要礼节尽到了就好……这揣摩内宅小姐心意的事情,可不是咱们该做的!” 说到这里,陆叔难得的笑了笑。 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坏事了! 见陆烁竟神情认真解释了这么一大段,完全与近几日的疏离不同,清泉心里高兴不已,立马狗腿的连连应是。 主仆两个也就不再多说,加快脚下步伐往袁府走去。 “是谁?出来!” 离袁府还有百米的距离,陆烁突然顿住脚步,往一旁的草丛低声喝了一句。 清泉让他这一顿一喝吓了一跳,也慌忙顿住脚,眼睛跟着瞟向那草丛。 就见草丛后似乎真的有东西,听到陆烁这一声大喝之后,开始倒是没什么等听到陆烁脚步渐渐接近时,那草丛就哗啦啦一声乱响,恍惚有人影闪动。 陆烁快步走上前,猛地掀起遮挡的乱草,谁知后头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 到此时,清泉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忙轻轻唤了陆烁一声。 “已经走了!” 或许没走。 但那片草丛高低不平,地形得天独厚,加上后面的几人似乎极为熟悉地形,藏得极为隐蔽,别说陆烁自己,便是再来两个人,要找到也需要一段时间。 更何况,若要找人来帮忙,又要耗费时间,怕是藏在后面的人早该逃了。 因此,不论如何,若他们不主动现身,自己是绝对找不到的。 既然这样,索性不在此处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陆烁也不久待,他冲草丛处喊了一声,就转身走到清泉身边,摇摇头道:“咱们走吧,外祖父该等的急了!” “是!” 清泉迟疑着点点头,又回头望后头望了一眼,就跟着陆烁往袁府走去。 “等等!” 正在这时候,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 陆烁眉头一扬,脚步顿住,就听后头传来几声嘀咕。 “你疯了……” “我没疯!再耗下去也等不着人……你没听那小孩儿叫袁山长外祖父吗?” “万一是假的呢?咱们……咱们怎么办……” 这声音有些惊慌有些迟疑。 “怕什么,咱们就是小老百姓,你可别忘了……” 说到这里这声音低糜了下去,陆烁再也听不清楚了。 他索性不再听,转过身专注的看着草丛中冒出头来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一身布衣,虽个头不高,但那一身腱子肉极为明显,一看就是练家子。 陆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两人。 从两人深红色那个以及头发上的干草来看,这二人应该藏身很久了。 他打量两人的同时,两人也在打量他。 等看清了他们主仆的模样,见都是年幼的孩童,半点威胁也无,两人似乎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沉默不语,等着陆烁先开口。 不过陆烁却比他们想象中要沉得住气,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但他只看着二人,半句不言,眼神中既没有惊慌也没有不解,只是平静与淡然。 最终二人先破功。 ‘小兄弟……听你刚刚所说,你是……你是袁山长的外孙?’ 这个声音陆烁很熟悉,正是刚刚率先开口叫住他的那人。 他眼神闪闪烁烁,略有些拘谨,并不敢直视人。 陆烁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虽长得凶恶,却不似暗卫之类,放下心的同时,又暗自责怪自己多想了。 若真的是暗卫,飞檐走壁何所不能?绝对做不出大白天叫住行人的蠢事来。 陆烁点点头,面上依旧平淡。 见此,那两人心里一舒,眼神中有些兴奋。 “……那…那您能不能带我二人去见……去见袁山长?” 陆烁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两只眼睛却开始重新打量起二人来。 二人让他看的头皮一麻。 “我们……我们是有要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袁山长说,还请公子通融一下……”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面色发窘,看起来十分的拘谨。 陆烁顿时傻眼。 他先前还觉得这二人是什么心怀不轨之徒,便是哪家派来的打探消息的也说不定,但眼下看来,纯粹是他多想了。 且不说他们二人开口就承认了目的,即便真来打探消息,哪家肯放心这样蠢的人过来。 于是他点点头,示意二人率先走在前头,往袁府的方向去,他与清泉随后跟上。 陆烁看不到的事,走在前头的两人相互对视,眼中同时闪过亮光。 谢二秃子让他们如此装,果真是没错! 第316章 捆捕 二人这样窃喜着,却不料后头的陆烁也在仔细观察着他们。 陆烁看了看他们的身形与走路姿势,基本确定,这二人功夫都不错 又想及方才那处草丛所处的地势,十分的巧妙,且四周杂草丛生掩盖周密,是个藏人的佳处,即便特意去找都很难发现,更何况刚刚他只是顺便路过? 两人既然能找到那处藏身,说明藏身经验并不差,何以一有风吹草动就方寸大乱、自爆藏身之处呢? 想到这,陆烁眼神闪了闪,只是面上不变,依旧不动声色的跟在两人后头。 不管两人目的如何,只要进了袁府,要做什么,就不是他们说得算了! 几人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袁府大门处。 此时袁府大门虽算不上车水马龙,但府门外停的马车却也极多,从族徽标志上看不出什么,但陆烁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魏州本地的读书人家及富庶大户的家眷。 毕竟,袁家虽在朝为官的不多,但单单一处桃山书院,就足以让人高山仰止。 此时因临近中午,外头的客人已不多了,基本都已进了院子,门房也跟着闲散下来。 陆烁等人刚一靠近,门房立马眼尖的看到了,他半弯着腰走上前来,但等看到走在陆烁前头的两人时,他的动作却是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这两人不是主人家却走在陆烁前头,且观他们言行举止和衣着打扮,既不是豪贵之人也非什么才华横溢的读书人,陆烁何以对他们这般礼让? 实在是蹊跷。 这样想着,他看向两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两人让他看的浑身一毛,有些不明所以。 陆烁却暗暗点头,觉得袁家不愧是诗礼传家,他本还怕门房不懂或不及去想这些,但眼下看来却是他多虑了。 一瞬间他心里安定了些。 他站在两人身后,趁着两人发呆不注意的时候,冲门房使了个眼色,又暗暗做了个绑人的动作,门房倒也精怪,立刻心领神会。 “……袁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通知外祖父?就说有贵客到……” “这……” 那两人愈发觉得不对劲,慌忙回头看向陆烁,摆手推辞,显然对“贵客”极为惶恐。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门房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两位稍等,小的去去就来……” 说着他就一溜烟儿跑远了。 留下四人仍旧呆在远处。 “二位不必慌张!我外祖父是通情达理之人,二位若是有什么难处,只要不太过分,相信外祖父都会酌情考虑的……” 见陆烁面带安慰与怜悯之色,浑似他们二人是有事相求一般,二人刚刚的奇怪感顿时消散,心里底气也足了点。 他们连忙顺着话头道谢,陆烁心中冷笑,面上也不动声色,静静等着门房带人回来。 没过一会儿,门房就笑着走出来,直言袁仲道有请。 两个汉子心里一松,彻底放下心防,跟着一同往西面走,进了秋霜院。 见此陆烁眼神一闪,不动神色带着清泉一起,拉开与两个大汉的距离。 当两人不如明堂时,突然房内西侧传来一阵大喝声,接着五六名家丁走上前来,手持武器直面两人而来。 “退后!” 陆烁小声道了一句,接着就带着清泉一起退出了房门,并顺势将秋霜院明堂正门掩上。 里头先是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叫声,接着就是双方缠斗时冷兵器像划刺的声音。 门外的陆烁眼神一暗。 这二人果然是带着兵器的。 打斗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双方实力实在悬殊,加上袁府家丁个个身手不弱,不过一会儿时间,里头的缠斗声就停了。 陆烁开了房门,就见两个汉子浑身狼狈,已经被牢牢捆在明堂正中央。 这二人显然已经过了诧异的劲儿了,一见陆烁主仆进来,眼里除了愤然之外再无其他,要不是嘴巴被堵住了,恐怕早就冲着陆烁破口大骂了。 这时门房走上前来,道:“……表少爷,这二人果然来者不善!都带着兵器呢……” 陆烁顺着他的手指着的方向看了看,见两把短刃寒光闪闪的,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暗自庆幸。 若是让他们带着刀直接去见外祖父,还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陆烁眼神暗了暗,才问道:“外祖父现在何处?” 门房答道:“本还在后院招待来的几个后生呢!后来听奴才说起这事,直接回了书房。” 陆烁点点头,对那几个家丁道:“劳烦几位壮士将这二人带到外祖父书房去,路上切记要避着人!” “表少爷放心吧!俺们有分寸!” 说着他们就两两架起一人,抬着往致远斋走去。 袁仲道负着手,就在致远斋门口等着,见几人进来,不动声色将他们带往了致远斋不远的一处竹屋里。 竹屋里极为宽敞,陆烁和袁仲道分主次坐好之后,几个家丁才将两人放倒在房屋正中央,并拿开了堵嘴的白布。 经过刚才那一番颠簸,两人情绪已经稳定了些,此时被拿开堵嘴的白布之后,倒是没有破口大骂。 相反,见到袁仲道之后,两人神情颇为恭谨,陆烁见此,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小题大作了些。 袁仲道没理会他的面色变化,他已经从门房口中知道了刚刚秋霜院发生的事。 这几日因为卫钊的事,袁仲道一直心情沉闷,故而听到此事发生,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道:“……说说吧!你们持利器到袁府,到底有何目的?” 闻此两个汉子却迟疑起来。 他们满怀着信心到了袁府,没料到刚一进门就遭受到迎头一棒,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见他们闭口不答,袁仲道有些不耐起来。 “……若是不答,我不会将你们如何,只会将你们送到官府里去……” 袁仲道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熟悉他的陆烁却知道,这种平静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正是袁仲道发怒的前兆。 两人倒是幸运,一听袁仲道提到“官府”二字,常年做匪贼的他们立马浑身一凛,打起精神来。 “” 第317章 悲喜 “招……我们招!”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俯身叩拜。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来递消息的,虽说出乎预料被抓住了,但此时袁仲道主动问起,倒省了他们的麻烦。 这样想着,他们再次俯身叩拜,张口正要招认,陆烁就喝道:“慢着!” 室内众人全都诧异的看向他。 门房和家丁们是真的诧异,两个汉子心里却是一咯噔。 进袁府这一路上,他们也算领教到陆烁的厉害了,知道他不想表面那样软弱可欺,故而,见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阻止,不由忐忑起来。 陆烁却转身凑近袁仲道,低声说了两句。 袁仲道面上有些迟疑,想了想才一挥袖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这……” 几个家丁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 见此陆烁道:“无碍!他们两人都已被束缚住,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啊是啊!” 那两个汉子见此也附和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刚才一切都是误会……” 等看到袁仲道再次确认着点点头,家丁们连同几个仆从才迟疑着应是告退。 “好了!” 等室内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袁仲道才点点头道:‘现在没外人在场,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两名汉子这次徐徐道来。 …… 清泉等人才退出房门没多久,就听室内一老一少同时传出一声惊呼。 “什么?” 门外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正要敲门问问里面是何事,就听袁仲道从内喊道:“别进来,都退远些,仔细将屋子守严实了!” 几人虽不是近身侍候的,却也知道事情紧急,因而不敢怠慢,忙按照袁仲道吩咐各自行事,严密收好了竹屋的每一处。 其间,室内不断有高声及惊呼声传来,但因众人站得远,听得并不清晰,虽如此,但袁仲道那多次失态的惊呼声,却仍旧令众人心里一紧。 这次的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啊! 漫长的时间,因众人心中焦躁,显得愈发难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渐渐升到了天空顶部,其间后院举行宴会的老夫人派人来叫了两次,但竹屋的正门依旧纹丝不动,半分未开。 守着的管事小厮们送走了来请的小厮,又等候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吱呀一声从里头开了。 “老太爷!表少爷!” 见袁仲道和陆烁一前一后从屋内走出来,面色并不好,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众人纷纷快跑迎了上去。 “行了!” 袁仲道摆摆手,吩咐家丁道:“你们去,将蓝衣服那人放了,将白衣服那人仍旧捆好,送在东边的废弃柴房里,仔细看守好,切莫让他逃了。” 一放一留? 家丁们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是袁仲道的吩咐,自然不敢质疑,连忙应是照做。 这时袁仲道才转身,对陆烁摆手道:“今日后院里有宴会,你外祖母派人叫了两次,想是等得急了,不管怎么样,你总要到后院问候一声的,至于留不留,就看你自己了!” 陆烁连忙应是,又略一施礼,这才随同小厮一同出了院门。 看着他的背影,袁仲道皱眉略想了想,这才转身回了回了致远斋。 陆烁带着清泉,跟随小厮一路向北,一路花红柳绿,丫鬟仆妇渐多,陆烁却依旧浑浑噩噩,面上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纠结,极不安定。 卫钊的身份!卫钊为何受伤!为何“死”! 这一串的消息,惊的陆烁就久久说不出话来。 生活不是戏剧,但陆烁此时却觉得,生活比戏剧要精彩多了! 最起码这样的转折,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清泉看的眼皮一跳。 “少爷!” 清泉靠近他轻轻提醒了一声,陆烁这才回神,看着渐渐多起来的打量眼神,忙整了整面色,努力平定下心中的震撼,继续往后院走。 后院布置的喜气洋洋,华丽中却又不失低调,显见布置宴会的人是用了心的。 陆烁却没心情打量这些。 他从清泉手中接过礼物,别了小厮,这才随着迎来的丫鬟往后院走。 此时小花厅内济济一堂,全是各府的女眷,环肥燕瘦,老中青幼,各个阶段全都有,见陆烁进来,均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外祖母!” 陆烁对着上首的袁老夫人施了一礼,话音一落,周围打量他的目光就变得愈发热切起来。 “快起快起!” 袁老夫人笑眯眯拉起了外孙,这才向众人介绍了他,又将花厅内几个较为重要的夫人介绍给他认识。 陆烁一一施礼,又向袁二夫人送上了贺礼,这才以外祖父找他有事为由出了房门,越过热闹的人群,直接回前院去了。 徒留花厅内的众女眷或是遗憾或是好奇,低声议论个不停。 众人虽有议论,但因陆烁是男丁,加之刚刚袁仲道确实是有事先行离开了,众人对他的话倒是没什么质疑,议论一会儿之后就又说起别的来。 倒是屏风后与众小姐坐在一起的杨月娇,见陆烁没说两句话就直接走了,手里的帕子紧了又紧,满是抓痕。 杨家送她过来,为的是什么,杨月娇心里清楚的很。 她虽小,却也知家族要想重兴,必然要借着外力。 敬国公府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杨家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从陆烁身上下手,借府中女孩儿与陆烁联姻,以此来达到目的。 杨家比之敬国公府,若是寻常的父母之命,那是绝对高攀不上的,即便有个袁二夫人在其中也不行。 如此,就只能走两情相悦、让陆烁主动开口提起这一条道了。 然而想到这些日子陆烁对自己的态度,杨月娇握了握拳。 说是无视也不为过,仅有的几次交谈,也是礼之所至,不得不为。 而杨月娇此番又是想嫁到陆家做正妻的,加之两人年龄都小,那些宵小手段不能也无法使出来…… 如此,何时才谈得上两情相悦?儿女之情? 想到这里,杨月娇握了握手,须臾才又松开,面色也恢复了些。 她心里虽急,却知道这事急不来,只能慢慢静候机会了。 想到这里,她才恢复常态,重新与各家闺秀交谈起来。 第318章 碰面 杨月娇的小纠结,陆烁不清楚,也无意去探询。 他早已让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的不清。 等辞别了后院众人,出了垂花门,陆烁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索性他还记着身在何处,虽脚步酿跄,到底没有失态。 “少爷,咱们……” 清泉慌忙迎了上来,见陆烁面色不好,不禁有些踌躇。 “回书院!” 陆烁无力的摆摆手,也不往致远斋去了,径直大步往前走。 他需要好好静静。 主仆俩沉默了一路,不一会儿就都回了蘸雪斋。 陆烁在内室坐下,猛灌了一口茶水,想了想才吩咐清泉道:“…去把长风叫来,我找他有重要的事!” 见陆烁自出了竹屋后一直深思不属,清泉知道怕有大事发生了,也就没了往日玩玩闹闹跳脱的样子了,面色沉静应了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清泉就领着长风进来,长风在室内站定,清泉则吱呀一声关上房门,老实守在外面。 室内恢复了安静,暮春的凉风顺着轩窗吹进来,吹的陆烁心头一凛,人也跟着清醒了些。 他半句话不说,只递了跟细小的竹管过去。 竹管里装着薄薄一张信纸,是方才清泉出去唤人时,陆烁飞速写小的。 长风接过竹管,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 刚刚来的这一路,他已经听清泉说了事情的大概,虽然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总归不是小事就是了。 “少爷是要我递信回去?” 陆烁点点头。 “你回去告诉父亲‘藏头诗’,他自然就懂了!还有,之前让父亲帮忙查探的事情,现在也可以停了。” 长风点点头,正要应下,陆烁就接着道:“距离你上次回去,还没有多久,我想着是不是要找个什么理由,免得让人觉得蹊跷……嘶……” 他倒吸一口气,眉头皱起来,想了想他在魏州这边一切安稳,好似也没什么好理由。 长风见此,想了想才道:“少爷放心!这趟回去,小的自有说头……” 见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陆烁也不问直接点点头,就吩咐他退下了。 他则在长风走后,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心里渐渐有了应对此事的主意,这才从冲击中缓了过来。 只是此计到底能不能成,还要听听晚上来的那人具体怎么说。 …… 陆烁半是读书半是冥想,总算捱过了一下午的时光,时间终于到了晚上。 夜黑风高夜,风高放火天。 陆烁和袁家祖孙三人都是读书人,自不会干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如此暗沉的天,倒极适合密谈要事。 三人与那被放走的蓝衣男子约定好了,见面议事的地点就在桃山北坡、距离书院不远的一个废旧的茅屋里。 这茅屋也算是桃山书院的产业,原是给看山的老翁休憩用了,虽后来荒废了,但保密性却极好,加之三人又带了十余个家丁在侧,不怕走露了风声。 戌时一过,三人就早早带着人来到了茅屋中,边喝茶边慢聊,等着来人。 然而半个钟头过去了,那人却仍旧没来。 陆烁不由有些焦躁,也喝不下茶了,起身一圈一圈在茅屋内踱步。 “别晃了,晃也没用,稍安勿躁吧!” 过了一会儿,袁仲道实在让他晃的头晕,才摆手示意他坐下。 陆烁有些无力的点点头,顺势坐在了原先的位置上,他往袁文信那边一看,就见他仍旧老蹭坐定一般纹丝不动。 陆烁见他如此,心里感叹:怪不得外祖父会带他前来。单单这股平心静气、不动声色的功夫,就是自己拍马不及的。 这样想着,他也平静下来,想着那人不会是畏惧袁家威势,不敢来了吧! 是不是畏惧袁家威势,在座的三人不知道也不清楚! 但离茅屋不远的一处草丛后头,小心潜伏着的众多土匪却是这么觉得的。 “大哥,到底上不上啊……” 说话的是白天那蓝衣男子。 茅屋里的灯火点亮之前,几人就已经候在这里了。 但谢裴却迟迟没有动静,只一味让他们静静等着,说是亥时再露面也不晚。 夜里不仅风大,蚊虫也多,尤其他们还是呆在草丛处,这么久的时间,早已被蚊虫肆虐了几轮,众土匪心急的同时,渐渐有了些不解。 既然早已到此处了,为何还不现身? 看不远处袁家那些人的反应,应该也是跟他们一样,等的不耐烦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他娘的,还不都是因为你……” 众人不敢冲谢裴发火,这怨气自然就转嫁到蓝衣男子身上。 蓝衣男子被群匪愤慨之,怂的再不敢说话,慌忙缩了缩脖子,活像一只鹌鹑。 见此,谢裴终于笑了笑。 两个打探消息的人被对方捉住,早在谢裴意料之中,当日他指点了两人时,就知道会有这一结果。 毕竟,若是不如此,两方又怎能面对面接洽上呢? 只是他没料到,袁家人的手段竟会这么利落,丝毫顾忌疑虑都没有。 为了皇子,为了桃山书院,可真是拼了…… 想到这里,他就道:“稍安勿躁,现在时机还未到!” 听他如此说,众匪徒纠结了一下满面的横肉,终于悻悻的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郑通临来前,可是连连嘱托过得,一切当以谢裴的命令为准。 “好了!” 又等了一会儿,谢裴眯眼看了看茅屋中众人越来越烦躁的反应,终于从草丛中站了出来。 “宁二,大头,跟我一起!” 大头正是那蓝衣男子的名号。 “是!” 被叫到的两人连忙跟着站起身来。 “其余人在此处候着,没我的命令,不许乱动。” 众人肃容点点头,目送着一行三人渐行渐远,往茅屋走去。 风吹草低,月落疏影,几人的背影渐渐地看不真切。 “老太爷,两位公子,人来了。” 袁管事大家陈旧的木门,轻声道了一句。 淡黄色的灯光晕染开来,显得袁仲道面色沉着和缓,他轻轻点头,对袁管事说道:“请进来吧!” 袁管事应了声是,须臾,就领了三个人进来。 正是谢裴三人。 第319章 惊讶 陆烁坐定不动,抬起头仔细打量进来的三人。 一左一右两个汉子,长得门神也似,全都是铁塔般的身子,黑黑的脸。 身穿蓝衣的那个,就是午时被他们放走报信的,也算是两方会面的一个“线人”,另外一个则更为健壮,应该是“保镖”。 只带这两个人就敢来赴会,要么是有把柄有底气,要么就是相信他们的人品半点无畏。 不管怎么说,都足够有勇气。 这样想着,陆烁的目光转向为首的那人。 就见他虽浑身褴褛,身上却透着一股淡然的气质,浑似闲云野鹤的老翁,要不是他那时不时闪过亮光的眼睛,陆烁几乎以为袁管事带错人了。 这样想着时,袁仲道已经站起身来。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不敢不敢!” 这秃头老翁一施礼,恭谨道:“小可姓谢名裴,字芳礼,山长直呼其字即可。” 袁仲道从善如流,点点头就招呼他坐下,至于他身后的两个大汉,则继续一左一右站在谢裴身侧,活似两樽雕像。 袁仲道开门见山,直接道:“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什么?芳礼应该知道吧!想必你们藏身草丛中,目的即在此……” 说着,袁仲道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如闪电一般射向他对面的三人。 不管他们桃山书院该不该救卫钊、会不会去救卫钊,这般被眼前之人算计,袁仲道心里总是不愉的。 谢裴面不改色,心里却叹了口气。 果然是千年的老狐狸,即便他掩饰的再好,又派人特意做了场戏,袁仲道却还是一下子看出来他的伎俩了! 当然,也可能是今日这两人演技不行也说不定。 谢裴这样叹息着,做出一副开诚布公的样子,轻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袁山长!” 袁仲道面色不变,眼睛却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大汉。 谢裴这时才反应过来。 室内六个人,只有宁二和大头是会武的,袁仲道的几个下仆早已退了出去。 谢裴有些尴尬,就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两人犹疑一会儿,见室内都是书生,终于点头走了出去。 这时袁仲道才道:“……上午两人虽说了个大概,却是不清不楚的!事情具体是怎么样的,咱们商讨之前,总要说个清楚吧……”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谢裴就点点头,再次详细的说了一遍。 午时虽听过了一次,但此时再听,袁仲道祖孙三人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良久,袁仲道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说道:“卫钊虽说是皇子,又是我的学生。但你既然隐居在桃山北坡,应该也知道,我早就不问政事多年,更何况,不久前我又刚刚将卫钊放下了山……” 言下之意,他并没有帮助卫钊的责任和道义。 “说吧!你故意将这消息透露给我,到底有何目的?” 一众匪贼,得了这么个好机会,却知道借助外力,可见是个聪明的,故而,袁仲道从一开始就没小瞧过眼前这人。 虽然这些人是何目的,袁仲道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既然是会谈,总要讲究条件,谁先露欲,往往谁就先输。 谢裴面不改色,反问道:“小可没什么目的,只是饱读圣贤书,熟识忠君报国之道,如今圣上亲子落难至此,小可不可、也不敢不救……” 听着他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对面三人眉头微皱。 见此谢裴才笑了笑。 他道:“小可知道,这理由三位定然不信,不止你们不信,小可自己也是不信的。” 闻言陆烁挑了挑眉头。 这个谢裴,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深知与人相交之道。 就听他继续道:“小可目的是不纯,只因我有一帮兄弟,如今都皈依在晋王门下……” 皈依晋王门下? 三人对视一眼,虽面上不变,心里却是一头雾水。 听刚刚谢裴所言,他们兄弟几个原本都是藤泉山的匪徒,晋王就是去剿匪的,何谈皈依? 难不成…… 想及此,三人才眼神一变。 见此谢裴心里才笑了笑。 紧接着他就讲藤泉山一年前的哗变之事跟三人交代了个清楚,其中着重提到了林鹤轩。 “什么?” 陆烁猛然站了起来,一直平静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裂痕。 林鹤轩! 虽然过去了一年,但陆烁仍然记得,那日汝州截船的,就是林鹤轩! 如今真正的林鹤轩已经成了姜小姐,莫非这个……莫非真正的姜小姐并没有死,且还投到了晋王门下? “林鹤轩……”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这回不止谢裴,连袁仲道祖孙两个也都是一脸茫然,不止陆烁为何会突然激动至此。 谢裴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小少爷,莫非您认识这个林鹤轩?” 陆烁脱口而出道:“自然是认得的!” 谢裴眼中亮光闪过,期待的看着他。 见他如此热切,陆烁心里笑了笑,道:“一年前,我与家人从河北道返家时,途径汝州,正遇到截船的匪贼,后来几经查证,领头的正是这个林鹤轩!” 听此谢裴点点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失望。 见他面上失望,陆烁心里笑了笑,重新坐回位置上,打起精神听他继续说。 谢裴道:“……这林鹤轩原本是藤泉山一个山头的头领,不知道怎的,一年前他突然发疯,举止吓人!” 陆烁心里暗自点头。 恐怕不是疯,但也跟疯差不多了。 毕竟,姜小姐本是个规规矩矩的官家小姐,突然经此变故,心绪波动也属正常。 “……约莫两三个月后,这人慢慢好了,却又不顾手下阻拦独自下山去找了晋王……” 听此陆烁眨了眨眼睛。 谢裴继续道:“林鹤轩往年在藤泉山也算得个人物,见他下山,所有人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谁知他下山非但没被晋王抓了,反而带了一大堆赏赐回来……” 说到这里,谢裴眉头微皱。 室内静了一静,袁文信突然开口问道:“然后你们就被他劝服了?” 谢裴面上有些惭愧,垂眉点了点头。 “整个藤泉山,几乎全部的人,陆陆续续都下山归了晋王……只有些糟老头子、顽固不化的留了下来整座山都被搬空了,这晋王表现的也是大度,不想归顺的,他也不为难,反而发下粮米,以供糊口用!” 说着,谢裴面上嘲讽一笑。 第320章 问一声 见他面露嘲讽,袁文信顿时恍然。 “你没跟着下山?” 他问道:“这是为何?” 匪贼都做了,“弃暗投明”时却不能同进退,实在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作匪贼的‘气节’? 想到此袁文信笑了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谢裴似不知他心里所想,他自顾自道:“官贼自古势不两立……更何况晋王身边还有个庄化周在,那人最是心胸狭窄手段狠辣,现在能用到我等,自然对藤泉山众匪客气礼待,待日后果真飞黄腾达了,怕是首先被杀得就是我们这些贼寇。” 自晋王到了晋州,因是势不两立的双方,藤泉山众匪贼早早就将晋王的身份势力打探个清楚。 虽说晋王隐瞒了许多,但庄化周作为他身边最为亲密的幕僚,却是瞒不过人的。 知晓了庄化周的手段,且晋王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故而,谢裴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归顺晋王这个法子。 这也是他努力劝说兄弟们,劝说未果之后又独自离开的原因。 闻此三人点点头。 确实是这个道理。 毕竟,一提起他们的匪贼身份,别说是晋王,便是他们祖孙三人,心里也是颇为忌讳的。 谢裴继续道:“如今我虽独善其身,从中脱离了出来,但原先那些兄弟们,跟我都是过命的交情,自不想看着他们继续泥足深陷……之前一直找不到法子,眼下借着送卫钊上京认亲的功夫,或许能碰碰运气得个赏赐……” 说到这里,谢裴停顿下来。 他低垂着头,双手交叠着握住手中的杯子,一副羞于见人的愧疚模样。 浑似他刚刚所说都是实情一般。 袁仲道祖孙三人却反映各异,唯一相同的一点,他们全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袁仲道想着谢裴的目的绝对不止于此。 袁文信则觉得,这个谢裴说来说去,一直是在绕弯子,满嘴冠冕堂皇的面上话,真正有用的并没有几句。 至于陆烁,他的思绪却已经歪楼了。 他皱着眉疑惑的看着谢裴。 一个存留上百年的匪窝,虽然都是些粗汉,却不至于蠢到如此,轻易就被晋王的一些钱财上的收买骗了去。 这些匪贼们下山的理由,绝不会像谢裴所说的那么简单。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是否跟那个“林鹤轩”有关? 陆烁这样想着时,袁仲道就已恢复了常色。 他坐正了身子,也不再问这伙匪贼目的何在了! 反正不论如何问,他都不会说出实情就是了。 如此,再这么问下去,也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他垂了垂眼皮,温声道:“……送到京师?芳礼要我们桃山书院如何做?” 这就是相信他所说,答应的意思了。 闻言,陆烁和袁文信都看了袁仲道一眼,须臾也跟着垂下眼皮,恢复了常色。 谢裴心里却是一紧。 他果然还是小看袁仲道了。 他虽然答应了自己,但话里话外,对送卫钊上京师的提议却没有质疑半分。 这下子,却是将他弄到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难不成让他自己开口,说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将卫钊送到京师去? 谢裴眉头放在桌下的拳头攥了起来。 袁仲道依旧面色不变的看着谢裴,等着他的回答。 谢裴让他看的有些坐立难安。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泄了气,叹息道:“人皆言山长有不世之材,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小可做法确实欠妥,还请山长大人不计小人过,莫与小人计较。” 听他如此说,袁仲道面色才和缓起来。 “……既然是来谈条件的,总要坦诚相对,双方都公平些才对不是?” 不能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却把风险都留给我们桃山书院。 尤其,照着这人的狡诈程度来看,日后若是出个什么意外,这谢裴定然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袁家头上,这却是袁仲道难以忍受的。 救皇子、扶正统,这是袁家该为之事。 袁家可以做,但这些匪贼在这件事上耍心机使手段,将袁家当枪使,就显得可笑又可恶了。 谢裴彻底泄气,面上有些狼狈。 如今局势反转,他们又有求于袁仲道,只得任他“宰割”了。 “不知山长想要如何公平?” 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很简单!” 袁仲道以手作拳,撑着身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虽已年迈,但身形不小,略显单薄的身子挡住了光线,立刻在谢裴头顶形成一片灰暗的阴影。 孰强孰弱,愈发明显! “既然卫钊本就该死,那就让他在你们手里再死一次!” 他说道。 窗里是点点晕染的昏黄,窗外则是一片深蓝的天幕。 夜幕黑压压向低垂着,幕布上闪烁着一亮一亮的星星,将地上深浅不一的灌木野草照耀的愈发清晰。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如此美景,若是文人见了,定当赋诗一首,才符合此处的雅趣。 然而不远处草丛里穿来的高高低低的叫骂声,却将这雅趣生生毁灭了。 叫骂着的正是谢裴留守在此的众土匪。 本就是些放荡不羁的江湖人,今夜又在外头喂了半宿的蚊子,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虽然他们来此是奉了老大的命令,但江湖人哪管的了这些,该骂还是要骂,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么大的动静却仍旧让人听见了。 只不过却没人理会。 一拨人是已知山匪的存在,故而心里并不担忧。 至于另一拨人…… 他们如同狼一样隐藏在暗处,死死盯着灯光昏黄的茅屋,对此却是不能理会也不敢理会。 对他们来说,能发现这场密会已是凑巧,已是幸运,若是出声理会了,那就是自找死路。 眼下,隐瞒好自己、顺便打探消息,对他们来说才是正理。 这样想着,他们趁那伙匪贼不注意,缓缓从另一个守备少的地方靠近了茅屋。 茅屋里双方却仍旧对峙着。 但很显然,谢裴已经处于下风。 不论是从人数上,还是计谋耐心上,他都一败涂地。 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山长这话是何意?” 谢裴心里跳动的厉害。 让卫钊再一次死在他们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第321章 不破不立 听他如此问,相对坐着的陆烁和袁文信互看了一眼,同时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 这提议,是刚刚他们商讨意见时,两人一同提出来的。 虽然不可思议,但他们确实是不谋而合的说出了这句话。 而袁仲道对此也是赞同并且直呼精妙的。 能让袁仲道赞一句“精妙”,可不容易! 可见这法子就是真正的精妙了。 袁仲道倒了碗茶,一饮而尽,歇了口气才道:“没别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呵…… 谢裴瞪着眼睛。 你在……逗我吗? “不破不立!” 袁仲道放下茶碗,笑了笑。 “……芳礼不过想在卫钊面前求个体面,好方便日后行事。但又不想为了这个前途渺茫的皇子,担负上未知的危险,这才求到我袁某人的门下,我说的可对?” 袁仲道将那层遮羞布彻底撕扯开来,谢裴面上立刻有些滚烫。 袁仲道不等他回答,就继续道:“不管你们是否心思不纯,总归是卫钊的救命恩人,依我这些年来的经验来看,卫钊是个知恩图报的……” 谢裴对此无异议,不由点点头。 他似乎有些明白袁仲道的意思了。 袁仲道继续道:“所以,眼下先将卫钊甩脱才是正理!若卫钊日后飞黄腾达了,你们不必担忧他会知恩不报,日后他若是不幸,你们也不用承担风险……” 谢裴点头,同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最重要的,只有卫钊在他们手上“死了”,袁家才能放心的接手过来,做该做之事,不必担忧他们这些山匪会不会临阵倒戈,在关键时刻出卖他们。 一箭双雕! 果真是深思熟虑了! 谢裴不得不叹服。 “……是小人狭隘了!还是山长想的周到。” 如此,就算是答应了。 袁仲道见他面色真诚不似作假,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放心!若卫钊真的有那个时运,能用到你们的时候,他该也不会吝啬说出口的……” 闻言谢裴心里一喜。 袁山长虽急着跟他们撇清关系,但也没将话说死了,眼下这个承诺,虽是空口无凭,但凭借袁山长的人品和身份,这话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也算给他们一个机会了! 一个无需承担风险的机会。 虽说今日目的与预期的有些出入,但总体来看,谢裴还是极为满意的。 一旁的陆烁见他如此,心里笑了笑。 这谢裴虽心思灵敏,但显然对官场熟识不深。 真正混过官场的,哪有什么真正的君子可言? 话说到这里,基本算是结束了。 几人同时站起身来。 谢裴拱手问道:“那卫钊那里,要何时送过来?” “过几日,我……” 袁仲道沉思一会儿,正要说个日期,就听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站住!” “别跑!” 先是一声大喝,紧接着就是呼啦啦的追赶声,以及刺啦抽剑的声音,这声音虽越来越远,气势却未因此减弱。 “怎么回事?” 陆烁率先反应过来,朝外头叫了一声。 “老太爷,少爷……” 袁管事来到门前,恭敬道:“是外头!茅屋北面,刚刚突然发现了三个来历不明之人,小的请两位壮士看了,并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应该是无意间发现咱们的,他们听到动静时就已经往北面逃了,小的已经派了人过去,您们几位现在里面稍等,千万不要出来。” 三个来历不明之人? 室内四人同时皱了下眉。 既然大头和宁二都不认识,很显然这三人并不是谢裴带来的,那就是另有其人。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有多久,又听进去多少? 想到这里,几人面色都不好看。 陆烁却在这时候朝外头大喊一声:“袁叔,嘱咐几位壮士,抓人时一定要注意几人的嘴里,莫让他们服毒或是咬舌自尽了!” 闻此,三人同时看向他。 唯有袁仲道的眼睛里带着些了悟之色。 “莫不是……” “很有可能!” 陆烁答道:“上次那两人被解决了,虽然解了一时的困局,但也留下了祸患!那背后之人必定已经有所察觉了!之前咱们故意在书院里散播周薛二人不和的谣言,虽然能解一时之急,但背后之人也不傻,即便真的信了,也会派人再来确定一番……今次这三人,说不定就是误打误撞寻上来的。” 袁仲道沉沉呼出口气,点点头,觉得极有可能。 到底是什么事,另外两人完全是一头雾水,只听着袁仲道和陆烁打哑谜一般说来说去,却依旧迷惑不已。 不过二人却都没有探寻的意思。 一个是为了避嫌不想探询。 一个则是心无杂念无意探询。 由此,室内一默,只听见灯花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头的喊声、兵器纠缠声仍旧在继续,且声音慢慢在变大,众人就知道,定然是那伙山贼也加入其中了。 等了约有半刻钟,外头的喊斗声终于停了。 接着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过来。 “好了?!” 室内人对视一眼,正要迈步出去,袁管事就已经从外头开了门,恭谨的询问袁仲道意见。 “将人带进来吧!” 听闻三个人都被抓到了,袁仲道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紧跟着吩咐了起来。 几个家丁就将其中两名带了回来。 至于另一个,虽已经咽气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家丁们也将他带了回来,留专人看守者,只不过没带进屋子里罢了。 茅屋内依旧很是明亮,但因为突然增多的人,就显得拥挤逼仄了起来。 谢裴看了看,发现进来的有一半是他带过来的。 这群没眼色的! 谢裴心里痛骂一声,同时向袁仲道施礼道:“天色已晚,芳礼就不在此耽搁了……我将大头留下来,山长什么时候派人去,吩咐他一声就是!” 这三人不知是什么来头,他们还是不掺和、尽快远离的好。 “也好!” 袁仲道摸摸胡子,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点点头:“此事不急,先让他好好养伤就是!” 谢裴点点头,又与陆烁袁文信寒暄两句,这才带着人出了茅屋。 等到了外面,看着开阔的天地,风轻月朗的星空,谢裴沉沉吐出口气,想及今晚的事,不带任何留恋的离开了此地。 第322章 来历 等谢裴带着几个匪贼走了,袁仲道才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低头审视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刺客。 昏黄的灯火下,两个刺客被家丁抓着头发提起来,虽然他们左右挣扎动个不停,但那面容在灯火下却依旧十分的清晰。 袁仲道仔细看了一会儿,就摆摆手示意家丁放下他们。 两人浑身被捆了个结实,家丁才一松手,他们立刻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不用审了,直接就地杀了,抛到山后去吧!” 袁仲道端起茶盏,直接道。 他说这话时,地上的两名刺客先是惊异的看了袁仲道一眼,而后就低下头,认命般一言不发。至于一旁的袁文信,也如同老蹭坐定一般,对此未置一词。 “外祖父——,这……” 陆烁顾不得看别人反应如何,他见袁仲道连问都不问就做出如此决定,不由大惊。 袁仲道恍若未闻,他摆了摆手,示意家丁们赶紧行动。 家丁们虽也觉得奇怪,但既然是袁仲道的吩咐,他们也不多问,立刻应了声是,就拖着人走了出去。 等室内清净了,袁仲道才对陆烁道:“……问也问不出来,那两人分明都是哑巴!” “什么?” 哑巴? 陆烁心中惊讶更甚。 “那二人脖子前侧高肿,乃是从里面受了伤……虽时间久了,但在灯火下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袁仲道说着,眼睛眯了起来。 他继续道:“……安排两明两哑,平时还好,真正到了危急关头,一明做肉盾,两哑做人质以作迷惑之用,至于另一明,才是真正回去报信的人!” 这种以三护一的探查方式,还是先帝在时出现的,如今可不多见了! 也不知派来探查消息的是谁! 难不成是晋王? 袁仲道摸了摸胡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室内另外两人却是一惊。 袁文信倒还好些,最激动地要数陆烁。 “……您的意思,逃了一个?嘶……” 他猛地站起身来,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两明两哑的,他没听过,也不清楚,但袁仲道说的如此笃定,似乎曾经遇到过一般这类刺客一般,却让他不得不信! “不错!” 袁仲道点点头。 见陆烁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懊悔又是不解,袁仲道摆摆手安抚他。 “……后悔也没用,这人跟抓回来的这三个不是一同行动的,恐怕这三个刚暴露的时候,那人就已经瞒过家丁们的搜查逃走了……” 闻此陆烁心里又有了些希冀。 “既然不是一同行动的,说不定逃跑的那个,根本不知道咱们说的什么!” 越说,陆烁越觉得是这个理儿,心里不由激荡起来。 谁料袁仲道却摇了摇头。 “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们有自己传讯的方法,我虽不知具体是什么,但当初吃过这方面的亏,所以才印象深刻!这些刺客身手可不弱,若非为了掩护逃跑的那人,何必留下来和咱们的家丁纠缠……” 毕竟,这传讯的刺客好培养,但声哑功夫却强的可不多。 闻此,陆烁和袁文信同时皱起了眉头。 “……祖父,那接下来咱们要如何?卫钊那里,是不是要缓一缓……” 今晚最大的秘密就是卫钊的身世,以及他没死的事实。 若是背后之人真的有所图,也只会从卫钊身上下手。 “不必!” 袁仲道摆摆手,道:“听谢裴所说,卫钊新伤摞旧伤,身子要恢复过来恐怕不容易……先让他在谢裴那里养养吧,至于咱们这里,原先的布置不变,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找个让卫钊长久落脚的地方。” 长久落脚的地方! 陆烁和袁文信对视一眼,同时道:“沧州!” 几人在这边商议着,与此同时,几个家丁也终于拖着三个刺客进了不远处的密林,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此时月上中天,密林里阴气森森的,伸手不见五指,着实邪门,几个人不敢多呆,连忙快步跑了出去。 而等他们走后,密林深处才窜出一个人影来,他先是走到三个刺客被杀害的地方,探了探他们的鼻息,见果真是没气了,这才摇摇头,遮遮掩掩快速往相反的方向逃了。 …… 长风又回来了。 敬国公府门房的两人闲来无事,小声议论着这事。 “这三天两头的回来,前次还好,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说是他家娘子怀上了!” “呸!这也值得回来一趟……不是我说,这二少爷性子也太软了,纵的下人没个章程。” “不管怎样,也总比大少爷要好吧!” 近来陆顾两家亲事虽然定下来了,但大少爷知道之后,愈发闹腾的厉害,还几次想进宫求见皇后。 谁料皇后却一反常态,下旨教训了他一通,又被罗氏连着罚跪了祠堂,这才消停了会儿。 想起这些,说话的人笑着挤挤眼。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不约而同的笑了。 直到外头有人进来,这才停止了八卦之心,打起精神来应付。 却说长风回了府,还没来得及去找陆昀,就直接被他娘拉回了自家的屋子。 余妈妈又是高兴又是埋怨。 “真个怀上了?” 余妈妈笑了笑,没等儿子回答,紧接着就又埋怨上了。 “……你说说,你们也真是的,为着这么件事就专门回了一趟京师,让别人怎么看?” “娘,没怀上。” 长风摇摇头道:“是少爷有事派我回来,又担心被人发现了,这才以此作借口的。” 余妈妈心里有些失落。 这小两口成亲有一段日子了,却久久抱不上孙子,总归是一件遗憾事。 不过余妈妈跟在袁氏身边久了,见识却是不少的。 听长风说是少爷有事派他回来,且还故意寻借口遮掩,连府里的人都避着时,余妈妈不由打起精神,肃容道:“……二爷现下还没回来,你先在此等着,我到后院找太太去!” 长风自然点头同意。 陆昀下了衙,又给罗氏请过安,刚走到知园月洞门处,就被婆子火急火燎的禀告,说是袁氏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议。 这么心急倒是头一次,陆昀也不耽误,立刻去了凝柳堂。 第323章 对面应相识 凝柳堂,东厢房里。 竹管被放在了桌子上,但陆昀握着杯子的手却久久颤抖着。 茶碗茶盖相互碰撞,发出格楞楞的响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尤为刺耳。 长风却依旧低垂着头,两眼望着地毯上的花纹,一言不发,等着陆昀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陆昀才恢复常态。 “……你们少爷可还有别的东西吩咐?” 长风沉声道:“少爷嘱托,要您把先前去查探的人全都撤回来,毕竟那东西知道的人应该不少,若是让晋王布置在京师里的人发现就不好了……” 陆昀点点头。 若卫钊真是皇子,说不定那胎记就涉及到皇家,真的不适宜查下去了。 “……还有,少爷说,袁山长已经准备插手此事了,请您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闻此陆昀叹了口气。 所谓的插手,肯定是要救他了。 岳父的这个性格,他还是了解的。 陆昀就放下手中的茶盏,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你这趟回去,告诉你家少爷,也不必往回递消息了,从京师到魏州也一路上,怕是盯着的人也不会少,以后只管听他外祖父行事就好了!不必再来专门问我……” 有袁仲道在,总归是不会错的。 长风稍微愣了一下,这才点头应是。 …… 京师的南丰馆开在热闹的西区,十字交错的街道,人流不息,极为的热闹。 南丰馆是座两层小楼,地势上就高人一头,且因周围都是些酒肆客栈之流,这一风月场所就显得有些突兀与格格不入。 虽是如此,但因大齐好男风并不算是稀奇事,倒也没什么妨碍。 不仅如此,因为南丰馆经营得当,没多久就在京师闯出名头来,没少吸引达官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来此,倒给这条街道吸引来不少的客流。 南丰馆对面就是醉客楼。 醉客楼也是独立的二层小楼。 此时二楼靠街道临窗的地方,坐着七八个身穿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年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正不疾不徐的边夹菜喝酒、边低声说着话。 说着说着,这话题自然就转到今年的秋闱上头。 “……子厚兄学业精进不少,不知今年的秋闱会否下场一试?” 子厚正是苏成的表字,乃是恩师亲自为他取的。 “自然要下场试试的,三年才一场,错过了这次,还不知下次有没有机会参加……” 苏成身体不好,之前因为这个缘故弃考了几回,在座众人也都是知道的。 立刻就有人上前安慰。 “我看子厚兄身子骨健朗了许多,实在无需担忧,尽管去参加,若是能得个解元回来,就是我们这些同窗说起来也都与有荣焉……” 这话说的巧妙。 然而在座几人却是有的附和,有的不屑。 苏成因为得陈家看重,待遇提高了不少,国子监同窗也都对他客气了几分,但这并不代表众人是真的服气他,是真心与他交往。 苏成将众人的反映全都看在眼里,但他面上不变,心里也毫不在意。 不过是群酸儒,若非形势所迫,他又何必与这些人为伍。 他这样想着,就有人泼冷水道:“解元不解元的,可说不准了!” 这人虽说这番话,但因为机会,面上倒不敢表现的过于讽刺。 但说出来的话却极为的刻薄。 “你们可别忘了,去年一考成名,连中三元的陆烁!人家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国公府邸出来的有才之人,若是他也一同赴考,这解元可就有点难了……” 有人在心里附和,有人却看不惯了。 看不惯的当然是寒门子弟。 双方立刻口枪舌箭争吵起来。 而引起这一话题的苏成却摇头笑了笑,并不参与其中。 争吵声过大,让他有点不适,他不由转头望向外面。 这一转头,立刻看到对面的场景。 对面?! 南丰馆与醉客楼恰恰门对门,相距也并不远,加之此时对面的南丰馆的这一间开着窗,苏成自然一眼就看清楚了对面的景象。 四皇子? 四皇子在南丰馆并不奇怪。 去年四皇子被众侍卫奸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的事情,在京师里穿的沸沸扬扬的,哪怕官府下大力气压下去不少,但私底下议论的依旧不少。 四皇子好男风,基本上是京师民众认定的是了。 故而,他不进南丰馆,才显得奇怪呢! 奇怪的是被四皇子从后抱在怀里的男人。 这男人正是林鹤轩。 林鹤轩,暗探们去晋州调查的时候,就重点提到过此人。 帮着晋王拿下了藤泉山山匪,可以说深受晋王器重。 什么时候……他竟来了京师? 且还在南丰馆里头,看那模样,似乎他还是南丰馆里头的小倌。 莫非这南丰馆……是晋王的产业? 想到此苏成精神一振,端酒的动作也是一顿。 那边厢,一直争吵不休的双方总算停了下来,见苏成动作一顿,眯眼若有所思的盯着对面,先是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几个人暧昧的眨了眨眼。 “……莫非子厚兄也对那边……有兴趣?” 一人抬起下巴遥指了指对面,面上依旧笑的暧昧。 苏成还没来得及答声,对面那人就不怀好意的建议道:“……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几个不妨到里面听个曲儿如何?” 听个曲儿,顺便再睡上一觉。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大家都是成年人,基本都是懂得的。 其中两个到里面去过的,听到此提议,更是兴奋不已。 “不必了。” 苏成清了清嗓,站起身来。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师兄弟慢用!” 说着他就一提下摆,不理会身后几人的招呼,快步走了出去。 “你看看你,大庭广众之下,提这个作甚!” 方才还好好的,一听这人提起南丰馆就突然走了,可见是因为这事着恼了。 苏成也是要面子的嘛! 好男风的虽有,但敢于直接承认的,却是极少的。 尤其苏成还是个寒门出来的读书人。 “我哪知道!”先前提议的那人声音有些恶狠狠地,“假正经,分明是想去……我看是羞恼了才弃咱们而去的!” 说着这人拿起了酒杯,仰头干了一口。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忐忑。 莫不是得罪这位师兄了吧! 第324章 底牌 苏成下了醉客楼,在门前稍微驻足,仰头看了一会儿对面南丰馆的招牌,就一甩袖,直接走了。 走到半道,正遇上出来寻他的阿树。 自入了陈家的眼,阿树就成了他买来的“书童”。 两人倒正可光明正大的会面了。 “少爷!” 阿树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不远不近的低声道:“派到魏州去的人,死了三个,只活下来个孟三,如今已经回了京师,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交代。” 闻此苏成神情一凛,只略微点点头表示知道,就什么也不再说,径直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赶。 没一会儿两人就回了院子。 忠叔从里头迎了上来,苏成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面色有些不好。 莫非桃山书院那边有什么不妙? 他施礼道:“世子爷!” 苏成点点头,脚下却不停,一边往院内走一边问道:“孟三现在何处?可说了是何事?” “就在书房等着呢!因您还没回来,老奴并没有问。” 因院落并不深,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已进了内室。 孟三正端正的跪在书案前头,身子笔直,两眼呆愣的看着前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苏成走进来,在书案后头坐下,孟三才回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说话吧!” 苏成接过阿树递来的茶碗,抿嘴喝了一口,才说了一句。 “是!” 孟三起身,接着就开始汇报魏州的所见所闻。 “没别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但又不想为了这个前途渺茫的皇子,担负上未知的危险……” 孟三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竟是将茅屋内几人所说的对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半字不落。 孟三越往下说,苏成眉头皱的越紧,他原本仰躺在灯挂椅上的身子,也逐渐笔直。 等到孟三说到“皇子”二字时,他更是猛的一下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孟三。 孟三却丝毫不受影响,如同一个复读机一般,继续机械的往下讲。 “……放心,若卫钊真的有那个时运,能用到你们的地方,他该也不会吝啬说出口的。” 约莫半刻钟之后,孟三终于将所听到的全都说完了。 苏成面上一派震惊之色,忠叔更是跳了几跳,双手颤抖不止。 唯有不知详情的阿树,一脸的懵懂,但看苏成忠叔两个俱都受惊不小,也跟着紧张起来。 孟三复述完这些,就歉疚道:“袁山长颇为谨慎,跟那个土匪头子会面时,在茅屋四周布下了人手,加之不远处又有土匪虎视眈眈,我等好不容易才靠近,只听了这么一点儿,就被发现了……” 说到这儿,他的情绪很是低落。 另三个人,算是他的固定搭档了。 几乎每次出任务,都是他们四人一起。没想到这次这个看起来最不危险的行动,却让他们四人天人永隔。 卫钊竟是皇子! 饶是苏成再怎么淡定,也久久难以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 卫钊这人,便是再有才华,苏成也不会关注他。 毕竟,天下有才华的不知凡凡,只要于他无益,就不值得被关注。 但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是皇子呢! 且还是从袁仲道口中亲自说出来的。 这么说来,之前那两个探子被杀,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卫钊。 什么周薛不和,什么救人,不过都是幌子罢了! 想清楚这些,苏成心中震动更大,他不由自主的将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靠此支撑着自己此刻如同千斤般的身子。 相比较而言,忠叔就要镇定许多。 他很快就从惊讶中回身,问孟三道:“……那伙土匪往何处去了?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一语中的! 正说到关键点上。 苏成强压下心中的激荡,也看向了孟三。 孟三摇摇头,道:“……夜黑风高,看不清人,不过听他们的话头,似乎领头那个名为‘谢二秃子’,想来该是个诨名,具体叫什么就不清楚了!至于往何处去……” 孟三挠挠头,“当时那三人已被抓住,自身都难保,我等更加不会关注这些了……” 谢二秃子…… 苏成嘴里楠楠一句。 忠叔就轻声道:“世子爷,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这卫钊应该就藏身在这些土匪手中……您之前不是还说,要假意归顺晋王吗?老奴瞧着,眼下就是个机会……” 苏成与忠叔并不知卫钊与晋王的关系。 但这却并不影响忠叔的判断。 毕竟,晋王可是个胸怀大志的,一个身份未大白天下的皇弟,不论是防范未然还是借此邀功,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个棋子。 若苏成以此献媚晋王,定然能事半功倍! 苏成坐回到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可,这法子不妥!” 他摆摆手,继续道:“一来,这卫钊名不闻姓不显的,若将他交给晋王,极有可能会暴露我的身份。” 苏成仅仅是个寒门秀才,又离魏州八百里远,若是真的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可真是见鬼了…… 会不会暴露暂且不提,但肯定会引起晋王警惕。 这可不是苏成乐于看到的。 忠叔点点头。 是他考虑不周了。 苏成却继续道:“再者,忠叔可别忘了,我想归顺晋王的初衷是什么!这么一颗好棋,与其便宜晋王,不如咱们自己握在手里……” 一个皇子,虽不知他未来命运如何,也不知惠崇帝对他会是何态度,但留在手里,总比献给晋王要有用的多。 且,刚刚虽只是三言两语,但苏成却约莫明白了袁仲道的态度,似乎是想要扶持这个卫钊的。 也对啊! 太子不贤,袁陆两家与四皇子又有隙,一个晋王因沾染上魏阁老不明前途……与其跟着这样的人,不如另择一个白纸一样、自幼教导出来的明君。 有师徒之情,加之又有救命之恩在,没有比这更加有利的了。 与此同时,苏成相信,有了袁陆两家的加入,京师的水只会更浑。 忠叔听了苏成的话,笑着点点头。 归顺晋王只是手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夺嫡之机翻身才是目的。 两人在上头说着,孟三继续低头一语不发。 苏成却突然叫了他一声。 孟三连忙抬起头,恭敬地听他吩咐。 第325章 种疑 苏成道:“……你回去之后,立马找三个人出来,再一起到魏州去一趟,尽快查出那伙土匪到底什么来路,看看卫钊是不是在他们那里。” 孟三忙点头应是。 见他应了,苏成也不急着说,他掀开茶盖,喝了口茶,才继续道:“至于桃山书院那里,也盯紧着些,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哪些行动……不过切记一点,千万不要暴露了,也不要随随便便干预他们的事,有什么情况,立马报给我听。” “是!” 孟三恭敬施礼,就退下了。 后头的苏成则与忠叔说起今天在醉客楼见到的场景。 “……你一会儿派人去查查,那南丰馆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二楼上靠南第三间住着的,到底是不是林鹤轩。” 陆烁仅仅看过画像,今日临窗一瞥,不过是瞧着有些像,但到底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且还说不定呢。 所以,还是尽快证实一下的好。 “您是觉得,那南丰馆是晋王开的?……晋王?莫非晋王想借这个风月场收集情报?” 忠叔摸摸胡子,沉思起来。 “我看未必!” 苏成却摇摇头,“晋王最器重的先生庄化周就潜伏在京师,有他在这边,加上晋王私底下实力强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可能靠着一个鸭馆来收集消息!我瞧着,应该是专冲着四皇子来的……” 四皇子…… 好男风的四皇子。 想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忠叔点点头,重视起来,回道:“世子爷放心,老奴一定嘱咐他们好好办此事。” “辛苦忠叔了!” …… 自那日派遣郑通处理卫钊之后,这厮似乎一下子忠心起来。 俨然从之前逐利而行、不务实干的土匪,变成了晋王的忠实拥簇者。 原本还因为薛宁说了卫钊身份、而对郑通有些怀疑的晋王,也因此放下了戒心。 再者,他心慈的老毛病又犯了,加上庄先生也早早回了京师,这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久而久之就烟消云散,不再被晋王放在心上。 然而,忠心耿耿的郑通,却在私下里不止一次的向几个靠谱的老兄弟抱怨。 这抱怨的内容,自然就是晋王让他杀卫钊的事情了。 这些老兄弟,基本上都是先前在藤泉山上为匪时割据一方的山头,跟郑通一样,手下管着几号忠实的兄弟,对晋王并非绝对的效忠。 因命运相同、身份相似,加之又都是粗汉子,郑通“不经意”间提起卫钊的事时倒是毫无压力。 故而,不久之后,晋王派郑通暗杀亲兄弟的事情,就在几个山匪头头间流传开来。 众人都不傻,仔细一品就都回过味来,对归顺晋王的路子究竟是对是错也就有了怀疑。 明面上,大家俱都闭口不言,私下里却是心照不宣,想着晋王连卫钊这个亲兄弟都杀,日后涉及到利益,他们这些活土匪就更不会有好下场了。 众人虽不会因这事立刻就起了反心,但怀疑的种子却就此埋下了。 而郑通口中被杀害的卫钊,在经过十余日的精心照料之后,终于退了高烧,醒转过来,并勉强能直起身子了。 此时他仰躺在垫得高高的枕头上,一点一点喝着谢裴送到嘴边的汤药。 好一会儿,一碗浓浓的药汁才喝尽了。 谢裴放下药碗,又递过去一碗清水供他缓解苦味,等卫钊喝完重新躺好,两人才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放心,郑通虽是山匪出身,却粗中有细,如今已经瞒过了晋王,安全无忧了。” 见卫钊询问起郑通的近况,谢裴立马答了出来,并拐弯抹角的夸赞起郑通来。 卫钊心思却不在郑通上面。 一听到晋王二字,他的双眼立刻泛红。 却不是哭的悲的伤感的,此时那眼里满是怒火和愤懑。 晋王! 如此欺他骗他,他定要他好看! 什么兄弟情! 早在黄土一坡一坡撒到他身上的时候,这狗屁兄弟情就已经全部消失殆尽了。 谢裴见他面露怒色,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不好开口,索性沉默。 卫钊心绪反动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安全了就好!” 卫钊的声音淡淡的,谢裴却从这冷淡中挖掘出一种郑重的意味来。 谢裴心里一喜。 他果真没有看错人。 “……也不知道先生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卫钊没心思关注谢裴的想法,他转过头去,边看着窗外姹紫嫣红的景色,边轻声问道。 “妥当了!不过顾虑这先前那几个探子的事,山长并不敢有大动作,唯恐暴露了。” 卫钊点点头,道:“先生思虑的妥当!一切该以小心为上。” 若是他暴露了,尤其暴露在晋王面前,那倒霉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了,先生一家、陆烁、谢裴、郑通还有他的兄弟们,都会受到牵连。 “确实是思虑周全!” 谢裴随之笑着应是。 “……山长也是考虑着这个山坳比较安全,不怕被人发现了。即便真的被人发现了,咱们也早有准备,到时正可借着这个法子让您光明正大的死去……所以啊,您就安心吧!” 假死的法子,谢裴之前就与卫钊说过。 原先是想着瞒过郑通的众兄弟,但若真到了危急关头,就也顾不得那么多,怎么方便怎么用了。 不过若真的有意外发生,受此法子牵连最深的,还是谢裴等人。 想到这里,卫钊转过头,冲谢裴笑了笑。 “……连累你们了!为着我的事,整日担忧受怕……” “不连累不连累……” 谢裴简直受宠若惊。 “您是皇家血脉,真龙之后,帮您度过难关,本就是我等小民的本分。” 卫钊点点头不再答话,心里却将这桩事记下了。 …… 桃山书院那边。 假期过去,桃山书院又恢复了往常的景象。 书声琅琅,青云攒动,一波一波的学子陆续回来,书院又有了人气和活力。 总体来说,这个假日带给众学子的,基本都是欢欣喜悦。 虽然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惊吓,肠儿肚儿如同过山车一样,让一个个消息震得七上八下,但重回学堂的陆烁也同样的很高兴。 第326章 花空瘦,人如旧 此时暮春已过,初夏将至。 学堂还是那个学堂,先生还是那位先生,同窗还是那些同窗。 只是庭院里的那些黄灿灿的迎春花,却被昨夜那场疏雨吹的七零八落,点点片片一地的黄。院子里的姹紫嫣红被活力满满的新绿所取代,清眼迷心,扑面而来的都是生命的颜色。 陆烁站在学堂门口,看了看几日不见就大变样的景色,猛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才走了进去。 他来的不算早,此时学堂里已经坐了人。 陆烁扫视了一眼,就发现除了卫钊和周茂,师兄们竟全都来了。 想到卫钊,陆烁转身看了眼他空荡荡的位置。 虽然人走了,但他的桌子并没有撤下来,依然孤零零留在那里,此时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积着薄薄一层灰,那是久无人坐的痕迹。 虽如此,但想及卫钊此时虽受了伤,人却没事,之前积压在陆烁心里的悲郁情绪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与兴奋。 陆烁看着从小轩窗照进来的阳光,面上轻松笑了笑,这才走到座位面前,拿下书箱,翻出课本默念起来。 不一会儿,周茂也终于进来了 因时间赶得急,周茂归来时并没有回蘸雪斋,自然也就不知道陆烁的变化。 因此,此时见到陆烁重新有了笑颜,他惊讶的同时,之前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就怕陆烁年龄小,整日沉浸在悲郁当中无法自拔,再憋出病来。 如今好了,面上阴雨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转晴了。 “师兄!” “师弟!” 两人互相见了礼,周茂又招呼了一声诸位师兄,这才在座位上安顿下来。 看到笑看着他的陆烁,周茂有心想问发生了何事,让他如此高兴以致连伤心事都忘了,却又怕这一问再勾起他心里的忧愁情绪,索性就不再问。 他不问,陆烁自然也不会说。 卫钊的事,毕竟事关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况且,如今卫钊前途未卜,若是让周茂此时涉事进来,那就给他增加了一分危险,陆烁也不忍心。 还是等以后稳定下来,再寻机会告知他吧。 陆烁这样想着,也就不再沉默,他笑着问道:“师兄此次出行玩的如何?可有收获?” 谈起这个,周茂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什么冒雨垂钓啊,临江赋诗啊……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周茂亦是说的头头是道,根本停不下来。 陆烁边听着,边上下打量了眼周茂,见他虽依旧白净,相比出行前整个人却黑了不止一个色度,可见是真的乐在其中了。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袁仲道就来了,话题戛然而止,开课本,上课。 今日说到的是《易经》。 这块儿是陆烁的一个薄弱点,因而他不敢忽视,赶忙调整态度认真听课。 先释义,后比疑,最后再接受提问一一解惑,很快的,上半节课就这样过去了。 陆烁笔记记得认真,内容上也没什么疑问点,整节课过得还算轻松。 等袁仲道拿起课本走了,邻座的两人就又开始说了起来。 不过这次说的却是别的。 “……师弟,离三年一次的乡试还有四个月时间,我这趟出去,听说许多地方的礼房已经公布考期,准备报名了……怎么样,师弟,我见你去年三场小试名次都不错,要不要趁热打铁,今年下场试上一试……” 正可学堂里,唯一还是秀才的,就只有陆烁一人,故而,周茂这话很明显是专对着陆烁提起的。 这话刚说完,前头的袁文季也转过头来,颇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这事我也听说了。” 袁文季点点头,好看的眉眼在阳光下愈发清秀。 但这清秀的眉毛很快就皱起来,挤成两段小山。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相比往年来说,考期提前不少!” 陆烁本没打算应举,对此事倒是不太关注,周茂刚说起时,他还没觉得什么,见两个人一来一往说起考期提前的事,这才打起精神仔细去听。 周茂摇头回道:“说是皇后娘娘四十的千秋岁在即,圣上准备着大操大办,因与乡试时间相撞了,就准备将乡试时间提前些……” 为了皇后娘娘的千秋岁? 陆烁面色没变,心里却是一顿。 这事对陈家、对太子来说,是好是坏,还真是说不清。 往好了说,是圣上对陈皇后隆宠日盛。 但往坏了说,提前考期,无形中就得罪了广大的考生! 圣上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招! 昨夜长风回来,也没见他提起京师有什么异样啊…… 很显然有此想法的不止陆烁一人。 袁文季听罢,眉头皱的更深,不止是他,后头的袁文涛也放下手中的毛笔,跟着转过头来,双眼探究般看向周茂。 周茂让这三双眼睛看的脖子一梗,不由自主的解释道:“这消息是我堂兄从京师带来的,他如今在礼部任职,知道的总要早一些,想来过不多久,衙门就要出正式的公告了……” 三人点头,对他这话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只不过心里却都有些奇怪。 毕竟,去年因为姜府的那一出,惠崇帝对四皇子可以说是冷的不能再冷,相对着对太子就也愈发看重。 太子虽不贤,但能得看重,这是好事,最起码国体是稳当了。 怎么还没稳当多久,惠崇帝又突然搞了这么一出? 是真的别有用意,还是惠崇帝当真老糊涂了,连这些也都不忌讳了? 陆烁心里暗暗吐槽,但因为此事与自己暂时无关,他除了吐槽外,倒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被动的接受。 “我就不打算去的!” 心里乱想了一会儿,陆烁才缓缓答道:“我现下年龄还小,并不着急,再者这次来桃山书院,我就是抱定主意努力多沉淀学习几年的,考取功名的事,还是等着下一次吧!” 这是陆烁来之前就与陆昀商量好的,如今又突然出现了考期提前的事,陆烁就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参加了。 第327章 都走了~ 周茂虽有些遗憾,觉得三年一度的乡试不参加有些可惜,但想想陆烁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此时年龄尚小,不过十一岁罢了,与其现在就心急的去考试,倒不如仔细沉淀,积养学识,三年后一击即中,比贸然参加以致成绩不佳要好多了。 越想周茂越觉得是这个理儿,也就跟着点头,不再提这个话题 倒是袁文季沉默了下来。 他想到了弟弟袁文林。 袁文林此时虽然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但年龄却也不小了。 但他可不比陆烁,学问差上一些不说,心也不静,一直无法沉下心到书里去。 这样一来,倒不如让他下场试试,若是有幸考上还好,若是考不上,让他受些挫折,知道自己不足之处在哪,说不定会对读书举业一事有所增益。 这样想着,袁文季就下定决心,回去后就与袁仲道商量,务必要劝说袁文林参加这次的乡试。 很快就到了下半节课,众人又仔细听袁仲道说了一通,这才散了。 …… 袁文季是个说干就干的个性,当晚就与袁仲道说了此事。 袁仲道也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都同意让袁文林今年赴考的提议。 这事就这样定下来。 且不提袁文季如何劝说弟弟,袁文林又是如何寻机拒绝……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袁文林总算磨不过袁文季的恳切训导,终于答应了下场一试。 这边袁文季得偿所愿,另一边,袁仲道寄往沧州的信件也总算有了回音。 这回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隐居在玉罗山的唐老太傅。 当晚在茅屋中商议将卫钊送往何处最合适时,陆烁和袁文信一致说的就是唐老太傅。 原因无他,细数东西南北,亲戚故旧,最适合收容卫钊的,就是唐老太傅。 一来,唐老太傅乃三朝元老,即便回归乡野已久,但名声仍在。别说一个小小的晋王,便是惠崇帝也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再者沧州距晋州并不近,且这般出其不意的地方,若非特意探究,根本没人会想到此处去。 二来,唐老太傅虽闲云野鹤惯了,对朝局却不可谓不关心,虽处江湖之远却依旧忧其君。 卫钊这个落难皇子,此时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旁人或许不愿意接受这样的麻烦,唐老太傅却不一定了。 最重要的一点,唐老太傅地位崇高,卫钊拜他为师,日后再由他为卫钊正名,也更有说服力。 当时三人将这几点全都仔细考虑了个遍,觉得唐老太傅就是最好的选择,遂书信一封,将卫钊身世、经历全都告知了一通,忐忑的等待了半个月之久,谁料竟然收到回信了。 袁仲道和陆烁一东一西对坐在书房内,原本正一个讲一个听,趁闲暇缓缓开着小灶,谁料袁管事竟突然敲门,说是沧州有了回信,两人立刻惊的站起,顾不得继续讲课,赶忙开了门,拿了信。 袁仲道刷的一下拆开书信,一目十行往下看。 一旁的陆烁仔细盯着他的表情看。 就见他先是一愣,接着面上笑意加深,等到最后,竟有了些激动地神色。 “……唐老丈说什么了?” 见袁仲道看完了信,却依旧紧紧盯着上面山,面上激动未消,陆烁忍不住问了起来。 “老太傅高德!” 袁仲道激动地赞扬了一句。 “……他老人家已经同意了。” 说着他就将信递给了陆烁,示意他自己看,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复杂。 这位授业恩师,高德仍在,然而当年共同拜在他门下的袁魏高三同窗,却是生死富贵各异,让人忍不住慨叹时光荏苒、流年易变。 陆烁却没有注意到袁仲道的变化,他一门心思都在手中的信上。 很快他就看完了,而此时袁仲道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太好了,外公!” 陆烁笑着说道:“我看谢裴那里可以慢慢准备了,等时机一到,就立刻将人送过去……” 袁仲道复杂的神色掩去,转而换上了愉悦之色,他笑着点点头,道:“好!一会儿就让袁管事传信过去……” 这事半妥了一半,两人都松了口气。 …… 春去夏至,转眼七月流火,天气日渐凉爽,飒飒青叶染上深绿,潺潺溪流绵延不息,一年之秋将近了。 聒噪的蝉声停了,忐忑准备了三年的考生们也终于上路赴考。 魏州隶属京畿路关内道,虽治所在凤翔府,但因有着京师这一特别的存在,故而历年来,整个关内道的乡试也都是在京师的彀文书院内进行。 魏州距离京师并不远,加之又有陆昀夫妻在京师照应着,因此袁仲道对于袁文林此次的赴考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备好马车理好要带的书籍,袁文林就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赴京了。 与此同时,一山之隔的晋州那边,晋王也终于紧随着动身。 陈皇后既是国母,又是各皇子嫡母,圣上为陈皇后举办千秋会,晋王虽不受待见,但他为人子,入京为母庆贺却是必须的。 这也是自几年前被贬斥到晋州以来,晋王头一次光明正大的带人出晋州。 晋王一走,桃山书院这边立刻就得了信。 陆烁和袁仲道等人没有露面,他们目标太大,并不适合亲自出面。 毕竟,前次逃走一个刺客的余波还在,以至于他们这几个月与谢裴联系时,也都是遮遮掩掩的,唯恐暴露了。 眼下临门一脚,更不能出差错。 因而,袁仲道只派了袁管事乔装打扮去了桃山北坡,让他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计划行事。 桃山北坡那里,卫钊已好得差不多了。 他原先身上伤的集中,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层摞一层,虽没伤到根本却也不轻,好在袁家珍奇药丸药粉不少,内服兼外涂,如今他已与常人无异。 袁管事很快带着人与卫钊谢裴回合,趁着黑夜将卫钊送到了泾河旁。 泾河由北向南而流,在同州处汇入黄河,向东一片通途,水运极快,袁仲道提前安排好了船只,扮作运粮船向河北道行进,而卫钊则被乔装扮成运粮的河工,由众多侍卫扮成的河工护卫着往沧州去。 第328章 解元!! 今夜月色深浓,但却没有星,月光洒落下来,映照在水波之上,使得泾河如同一条缀满黑点的白练,时不时跳跃着光辉,远远看去,如同一颗颗闪烁着的宝石。 卫钊负手站在泾河旁,身后跟着三两个一言不发的侍从,做着一样的打扮,都是一身粗麻制成的布衣,看着脏兮兮的。 这是黄河旁十分常见的河工打扮。 尽管如此,明月清辉下这负手而立的男子,却仍旧有一种慨然正气透露出来,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光华。 远远地,水上传来一阵时高时低号子的声响,是船只要靠岸了。 终于到了离开此处的时间! 卫钊专注的看着眼前翻腾的河水,那水影儿里似乎映照着这十余年发生的一幕幕。 看着看着,他心中逐渐五味陈杂,到最后,那些杂陈的情感却都汇聚到一处,使得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爷,船上都已经准备好了!是时候上去了……” 正当卫钊陷入沉思之时,一旁突然走上来一人,轻轻在他身旁叫了一句。 卫钊回过神来,看了那人一眼。 是袁管事。 “那就直接上船吧!” 卫钊也不多言,直接点点头,就带着身后几人,跟着袁管事一步步走向码头。 边走,袁管事边低声交代着:“沧州那边,早已安排好了接应的人,三皮是认得的,您到时按照他的安排上玉罗山就是了……” 诸如此类云云。 几人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码头处。 此时夜虽然已经深了,码头停靠的船只却不少,一艘挨着一艘,几人很快就走到了他们要乘坐的大船前头。 这是只运粮的船只,船上装着粮米,显得格外的拥挤,但卫钊看着上头乱糟糟的环境和时不时走动的河工,却放下心来。 这船很像那么回事!加上人多隐蔽处也多,倒是很适合藏人。 “先生费心了!” 卫钊声音虽有些冷,但里头的感激之意却很是明显。 袁管事什么也没说,却深深作了个揖,表明了他的态度。 卫钊也就不再多说,直接提着衣服下摆上了船,身后的几个随从也随后跟上。 袁管事依旧作着揖礼,头微垂,一时间只听得到噔噔噔脚踩木板的声音。 不一会儿,这声音却停了。 袁管事有些诧异,正要抬头,就听卫钊声音微微低沉,言道:“大恩不言谢,守常记住了,还请袁叔帮忙带到……” 守常,正是袁仲道亲自为卫钊取的字! 要带给什么人,袁管事自然是知道的。 他抬头正要回上一句,那噔噔噔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却是卫钊带人走远了。 …… 半月之后,护送着卫钊往沧州去的家丁才终于回来,言说那边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袁仲道和陆烁祖孙俩这才安下心来。 袁仲道又仔细问了那边的情况。 这才知道,自卫钊到沧州之后,唐老太傅就彻底隐居到了玉罗山深处,那里极为隐蔽,环境却清幽,卫钊每日跟着唐老太傅读书论道,一老一少朝夕相伴,倒也颇为自得。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一切都与先前预想的一样。 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就要看朝局和卫钊的造化了。 想及此,祖孙俩也就不再惦念此事。 授课听课,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轨道运行着,但此时桃山书院里的众人,却更多的将目光放到了刚结束不久的乡试上。 桃山书院学子众多,虽多数是举人,但秀才却也不少,相应的,今年下场博前程的也不再少数。 科举,这可是关乎学子一生的大事,尤其乡试还是科举的一道重要门槛! 跨过这道坎,就是正经的举人了,哪怕不再往上考,有了这个功名,做官也好,在小地方为官绅也罢,都是受人尊敬的。 与秀才功名又是不同! 故而,随着放榜日期将近,此事就渐渐成了书院里的热门话题。 由于袁文林也在应举之列,陆烁自然也对这次的乡试投注了关切。 这日,从学堂回蘸雪斋的路上,陆烁就与周茂说起此事。 “……昨日就放榜了,也不知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到书院来!” 说着,陆烁皱起眉头,苦着一张脸看着前头。 “急什么!” 周茂笑着摇摇头,“咱们书院考生众多,往年放榜之后,书院都是整个魏州最先知道考情的!按时间来算,今日消息就该到了……” 说罢,他又拍拍陆烁肩膀,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考试呢!哈哈,你跟文林那小子关系倒是亲厚!”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刚拐了个弯儿,走上大道,远远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嘈杂的人声响动,以及噔噔噔敲锣打鼓的声音。 不是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两人对望一眼,来不及惊讶,急忙跟着人群往声源处走去。 走了一段路,两人终于看清了前头的景象。 果然是三名官差报喜来了! 外头敲锣打鼓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方才停了,领头的那个官差就一个个,按照名次将在京师考上的学子名号报了出来。 陆烁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等听到末尾的时候,总算听到了袁文林的名字。 虽然吊着车尾,但一下子就考中了,倒也算得上是惊喜了。 更加令陆烁感到惊奇的是,今年赴考的六十余名关内道户籍的考生,竟然有五十二名都考中了。 这个比例,不可谓不惊人了! 怪不得桃山书院这么受人推崇,简直是个官员孕育基地啊! 周茂连道恭喜,两人激动着说话时,那官差就一左一右将榜单张贴到了书院照壁空白处。 陆烁远远看到那榜单密密麻麻的,正有些迷惑,周茂就在一旁释疑道:“往年乡试时,官差会将整个京师考生的名次都张贴出来,也不知今年前三甲都是谁!师弟,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陆烁点点头。 据他所知,他认识的那几个熟人里头,参加今年乡试的倒挺多的,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名次。 这样想着,陆烁就跟着周茂往前走,刚凑近人群,正要踮脚往上看,就听前头突然一阵惊呼。 “吓!” 这声音很是高昂! “苏成?解元是苏成……这是什么人?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 第329章 如鱼得水 苏成是谁? 众位学子并不知道。 但“解元”这个名词,却深深刺到了众学子的心上,前头的人群立刻就炸开了锅。 “苏成?没听说过啊……” “中了解元,日后前途大好啊!” “……哎,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去年京师府试的第二名吗?” “还以为陈师兄会拔得头筹呢,没想到就考了个第四名……” …… 一瞬间,前头话题引爆,众人纷纷围绕着解元和苏成两个名词八卦起来。 在这个时代,解元的分量还是不轻的。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解元却能在众学子中拔得头筹,可见实力不小。 而能得解元的人,往往受到的质疑多,收获的赞美也多。 后头的陆烁却顾不得却听这些八卦。 苏成! 解元!! 他竟然考中了解元!!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陆烁整个人先是一愣,接着脑中混沌散去,整个人也跟着精神起来,面上笑意逐渐加深。 苏成这人学问既高,又有雅量,陆烁在京师时就与他交情不浅。 如今听到他竟然顶过重重压力,得了解元,不由打心底里替他感到高兴。 这样的人,总不会被埋没的! 如今乡试一考定音,他也总算能狠狠打当初嘲讽他的那些官家子弟一巴掌,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陆烁却并不知,远在京师的苏成,早已上了陈家这条船,所谓的同窗欺压、文友嘲弄,早已是过去式了。 前头议论正热,陆烁也笑着对周茂道:“……这个苏成,我是认识的!去年与他一起读书的时候,就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果然,如今真称得上的一飞冲天了!” 相信乡试解元这个名头,给苏成这个寒门子弟带来的改变,绝对是巨大的。 周茂听到陆烁与苏成竟然认识,先是有些诧异,接着就是恍然。 这苏成虽出自寒门,但听前头刚才所说,他是府试的第二名,名次算不得差,想来跟陆烁有些接触倒也正常。 “是很不错!” 周茂笑着赞了一句。 “……虽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寒门子弟各方面总要差上一些!听说今年京师各家赴考的优秀子弟不在少数,像是蔡家、孟家、陈家这几家,府上请来的可都是良师……这个苏成能凭一己之力,力压这些世家子弟,可真是不容易!” 陆烁点头赞同。 何止是不容易啊! 但想及以往听说的苏成刻苦的传闻,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不过听到周茂提起蔡家,陆烁笑的有些揶揄。 不论这次蔡行霈中了几名,如今被个寒门子弟压在头上,这对父子想必都要气炸了吧! 见陆烁自顾自笑了,浑似个偷腥的小老鼠,周茂有些不明所以。 他又往前看了看,见人群还未散去,不由问陆烁道:“还往前看吗?” 陆烁点头。 当然要看。 不看看蔡行霈排到几名,他心里恶趣味难消啊! 周茂倒是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反正午时时间充裕,两人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师弟要看,那就看吧! 过了好一会儿,前头人群才渐渐散了。 眼看照壁下头空了出来,周茂陆烁两人才停止交谈,一前一后走上前去。 等看到榜单,再听旁边留下来的几个同窗的对前几名的介绍,陆烁心中恶趣味总算得到了满足。 枉蔡行霈自忖名门之后、严先生高徒,对他屡屡试探甚至散播流言诋毁,这次全关内道一同乡试,他竟仅得了一个第九命。 而前头那几个,还大多是其他地方的寒门子弟或落魄贵族。 恐怕他们父子要气炸了吧! 笑归笑,但看到前几名的地域分布,不一会儿陆烁面上就又恢复了肃容。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去年他们一同考试时,蔡行霈的名次算不得差,这次却掉到第九名去,除了蔡行霈自身的原因外,其他人的实力却也不容小觑。 仅仅是个乡试而已,就变化这么大! 等日后会试时,全国的考生都汇聚到京师,又会是怎么样的盛景? 陆烁摇摇头,简直不敢想象。 一次揭榜,倒把他心里的斗志激发了出来,下定决心,这几年要在书院中虚心读书,万不可懈怠了。 …… 袁文林在乡试这一关榜上有名,自然不会回魏州去,而是继续留在京师,准备着不久之后的春闱。 陆烁原本以为他是不愿意留在京师的,毕竟当初让他来京师考试时,都是费了姥姥劲的。 谁知年底陆烁回京师时,才知道并不是那个样的。 袁文林在京师简直如鱼得水。 且不说因他是客,陆昀虽管束他,却不像袁仲道要求那么严格。 再者,袁氏又久未见他,更是什么都顺着他心意来,可想而知,相比于魏州,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 更为重要的一点,秦师傅眼下还留在陆府,袁文林好武的兴趣一直未变,一有闲暇就与秦师傅切磋学习,简直是乐不思蜀了。 不过好在他虽放飞自我,却也不是没有分寸,加之又有陆昀从旁督导,倒也不算过分。 时间过得很快,翻了年,陆烁也满了十二岁,他没在京师多呆,就又在罗氏袁氏的念叨中回了魏州。 随着他上路回书院,京师这边,春闱的时间也在渐渐逼近。 一场场大雪逐渐过去,正当春寒料峭之时,全国各地的考生却早早到了京师,报名,取考牌,历经了一个隆冬的京师,似乎都在这样的氛围热闹起来。 考期到,学子们陆陆续续进了彀文书院。 遗憾的是陆烁并没有在场。 若是他在场,恐怕要感叹,唐太宗言“天下学子尽在朕彀中”,果真不是虚言。 来参加会试的考生,可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那一条条长龙,比县试时都要恐怖得多。 不过看在惠崇帝眼里,这可不是什么烦恼的事,历届历代的科举,数他坐高位时最多,不管怎么说,这都算得上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 众考生怀着各自的梦想进了考场,又带着不一的表情出了考院门。 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330章 说梅 如火如荼般举行了三场九天之后,京师的会试总算在万众瞩目中落下帷幕。 正当此时,桃山书院归乡的众学子也陆陆续续从各地赶了过来。 历经一个冬日,整个书院的人员变动不可谓不大。 从书院里退学肄业的有,新来的也有,虽说总体数量没什么变化,但新面孔却多了起来。 因变动最大的都在最低等的丁班,而陆烁却是跟着袁仲道读书,整个班级里除了少个卫钊外,基本没什么变化,本也无需关注这些。 但谁让今年新来的学子里,恰恰有他认识的熟人呢! 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沧州的孙哲。 如今孙哲跟陆烁一样,身上有着秀才功名。 此番孙哲是带着卫夫子赠与的信物上山的,卫夫子是书院里的老资历了,他亲自推荐来的学子,进院读书自然是畅通无阻的。 孙哲得过卫夫子恩惠,到书院后,自然按照惯例先拜访了卫夫子一番。 拜访的时候,卫夫子随口考校了他几句,见他应答顺畅条理清晰、且观点独到见解非凡,顿时惊艳了一把,也不说别的,直接将他收到了自己的班级里。 一个小地方过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小秀才,居然刚一来就直接进了乙班,这事虽不如当初陆烁空降袁仲道班级来的震撼,但也在书院内掀起了不小的波动。 所幸,眼红的人虽有,但像薛宁那样没头没脑找麻烦得罪人的倒是少数。 这场风波来的快,去的也快,因而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很快就随着京师时不时传来的会试消息烟消云散了。 孙哲就这样确定了班级,终于在桃山书院暂时安定了下来。 当年陆烁跟孙哲乃是同窗,关系倒还不错,因而,孙哲人生地不熟的乍然一来,陆烁自然要派人在旁帮着安顿好一切的。 孙哲的住所离蘸雪斋不远,名叫蕊梅居。 他也是与人合住的,四四方方一个小院,被划分成独立的两部分,孙哲就与陆烁一样,住在向东的一侧。 这院子虽没有蘸雪斋大,但却也样样齐全,并没有什么短缺的,住着倒是十分的便利。 此时天气尚未回暖,外面仍旧冷嗖嗖的,孙哲住处靠窗的一株红梅却开得正好,看着红艳艳的,偶有暗香袭来,令人心旷人怡。 搬进来的第二日,陆烁和周茂就到他这院子里暖居。 陆烁送了盆山水盆景,周茂送了副文房四宝,礼不算贵重,心意却足。 暖居是北地的习俗,搬新居后有人暖居,日后才能诸事顺利,且暖居的人一般都由熟人担当。 陆烁就不用说了,恐怕是孙哲来了此地之后,除卫夫子外最熟悉的人。 至于周茂与孙哲,两人本也素不相识,后来通过陆烁的关系相识之后,因志趣相投,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孙哲推辞一番,按旧俗接下了礼物,三人这才坐到了罗汉床上,边拨着炒香的花生吃,边细细说着话。 说的正是外头的梅花。 周茂的语气很是感慨,他拊掌赞叹道:“……陆家的园子里也种着红梅,一整片园子都是,等到了隆冬腊月,寒风朔雪,梅花迎雪绽放,红梅白雪交相辉映,那场景,我幼年曾见过一回,真是终身也难忘……等日后孙师弟去了京师,万不可错过陆府的梅园会。” 若非为了会试,寻常孙哲是不会入京的。 周茂这话倒也说得巧妙。 孙哲没说话,只温和的笑着点点头,又执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陆烁却是一愣。 他笑着问道:“师兄也去过陆家?” 边说着,陆烁边捡起一个花生,剥开来吃了一口,花生香喷喷的,陆烁却突然间想念起母亲年节时做的梅花饼来。 用的正是那满园的天然红梅。 “自然是去过的。” 周茂点点头,声音里很是怀念。 “七年前我大哥中举,我父亲又恰好回京述职,我就在京师周府住了一阶段……你们陆府的赏梅会可是闻名整个京师的,我年幼爱热闹,自然没错过这次机会……” “怪不得!” 陆烁面露恍然。 陆家的梅园可是一绝,赏梅宴每岁都开,比过年都还准时。 陆烁就说起他今年回去后办赏梅宴的盛景来。 “……梅花开的倒好,只可惜,许多旧年的朋友同窗都没来,倒显得有些冷清。” 这没来的人里,自然就包括蔡行霈孟春等人。 苏成倒是来了,只是相较于从前被冷嘲热讽,如今的他可以说是宴会上的红人,人人追捧不说,赋诗作赋上也出尽了风头,与前年的低调内敛完全不同。 说到这儿,陆烁语气显得有些唏嘘。 在座三人对去年京师乡试的事情都算了解,这二者变化原因为何,自然一目了然。 陆烁却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回京师之后,自然将京师一年的变化全都打听了个清楚。 除了陆顾两家缔结姻缘、以及惠崇帝借千秋岁将诸位皇子全都扣留京师之外,最引他注意的,自然就是苏成的事。 苏成居然搭上了陈府! 这可正是大大出乎陆烁的预料。 如今陈秉世虽然从河北道审讯案脱身出来,名声却是坏了,加之陈府背后站的又是轩德太子,苏成这一投靠,几乎算是站队了。 苏成可不像是糊涂人,却不知为何会办出这等糊涂事来。 难道仅仅是为了出人头地? 若真是这样,可见苏成也是个浅薄的,为了蝇头小利就投靠陈府,把自己置于渺茫的前途中,这可实在与他印象中的苏成不一样了。 若不是,倒也不知他有何目的。 总而言之,因为这个,陆烁掐断了刚刚萌生的与苏成深交的想法。 想起这个,陆烁就眉头微皱。 周茂不知他对苏成的看法,却大致将他心里在想什么猜了出来。 “何必在意这些!” 周茂将盘子里的福橘推了过去。 他不爱吃这东西,陆烁却爱的紧。 周茂笑道:“乡试之后就是会试,没来赴宴的,想必是在家里闭门造车,至于你说的那个苏成……原先听你提起时,我尚觉得他是个可交之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不交也罢!” 第331章 差异 闻此孙哲点头附和。 “既看不惯,少来往就是!只不过苏成亦是大才,乡试既如此突出,想来会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日后你二人少不得要官场相见,凡事留一线,不冷不热既好。” 孙哲话毕,周茂先是挑眉看了他一眼,接着才笑着点头应和。 他原先看孙哲不言不语,十分的老实刚直的样子,没料到也是个玲珑心思的。 陆烁应是,遂也不提这茬,转而说道:“……说起会试,这会试结束的也有几天了,也不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不急!” 孙哲给陆烁斟了盏茶,回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大齐重视科举,经过前年的府试一事,礼部内里肃清了不少,效率也就更高,很快,京师那边就有了消息。 终于,几日后的午后,总算是放榜了。 和去年的乡试一样,这次也是先由官差宣布书院里出来的几个学子的会试成绩,等诸位都清楚了,这才将榜单张贴在门口,以供学子们观看。 官差宣读时,陆烁恰恰在侧。 听罢他神情微微有些低落。 果然不出所料,袁文林终于还是落榜了。 陆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想了想就又庆幸。 落榜虽然令人失望,好在袁文林还年轻,日后还有机会,只要不是挂车尾得个同进士,就都是万幸。 想清楚这些,陆烁才跟周茂一起,上前看此次会试的榜单。 相比于去年的乡试,此次会试放榜时,书院学子们的情绪明显要高涨许多,几乎达到人挤人的程度。 这可是会试啊! 整个大齐的学子全都聚集在一起的考试! 真正决定学子一生命运的考试,不论是哪个考生,对此都是无法忽视的。 因而,眼前这副乱糟糟的景象,陆烁虽不喜,却也能够理解。 他和孙哲、周茂都不愿意跟人挤,就静静候在人后,边等边说着话,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前头的人群才渐渐散了。 三人这才上前细细去看。 陆烁的目光从上往下扫荡。 他先是囫囵的将整个榜单过了一遍,看了几个熟人的名次,等确定了,这才将目光转向今次会试的前五十名。 因许多他都不认识,故而,边看他还边和周茂讨论着,不时询问上两句,将这些考生的籍贯年龄摸了个大概。 但心里越是清楚,陆烁越是觉得没谱,渐渐地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只因这榜单的前五十名,竟有一多半都是出自江南之地的学子。 江南自古出人才,尤其两宋之交,随着旧都南迁,经济中心向南转移,江南地区可以说是发展迅速。 与此相应的,江南人的向学之心也日渐浓厚,并逐渐取代北地,成为南宋的文化中心。 直到大齐建立后,太祖皇帝将旧都北迁,又大力发展北方的举业之事,这情况才稍稍缓解,南北勉强算是持恒。 虽然知道这个情况,但看了榜单,知道前五十名考生的来历之后,陆烁依旧觉得心惊。 前十名,竟有七人来自江南,其中又以扬州为重,包括会元在内的四名考生,全都祖籍扬州。 扬州!不愧是文气之都! 陆烁面上感叹的同时,心里也有了些隐忧。 “师兄当年能在扬州得个解元,可真是不容易啊!” 良久,陆烁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周茂说了一句。 四年前,周茂年方十三岁即中了淮南道头名解元,这是陆烁一开始就知道的,虽很是敬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看了这榜单,陆烁才知他这解元的含金量有多高。 孙哲也在一旁点头应和。 不过很显然,他的关注点跟陆烁完全不同。 只听他道:“……只是可惜了!师兄今年未曾下场,若不然,这会试的头三名,您定是没跑了……” 听刚刚周茂介绍,除了头名状元年过四十外,另两人俱都正当青葱之年,与周茂是同科举子。 “说起来容易!” 周茂笑着摆摆手。 “考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之前中解元,也是时运到了,若真的今年下场,我可没那个把握能得个前三来!” 这话虽谦虚,却也是实情。 考场确实意外很多,有时出卷人的立场观念、改卷官的见解看法,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结果。 再者,提到周茂为何今年不下场? 周父的想法与陆昀很显然是一样的,那就是想让周茂多积累,多观望。 成名趁不趁早无所谓,如何稳稳当当的考完全场、稳稳当当避过政治之祸,这才是两位父亲心里最为担忧的。 …… 魏州这边,师生们的热情很快散去。 京师里众人的狂欢却还在继续。 三年一度的大考,不仅改变考生命运,同时也是为大齐翟拔人才的盛举。 民与之同乐,这是自然。 苏成今年的会试恰恰得了个第四名。 虽然没进前三有些遗憾,但因江南考生自来就比京师的要强上几分,这个结果倒也算是惊喜了! 熟识的人纷纷送礼庆贺,就连一向高高在上的陈府,也破天荒送了座五彩琉璃的宝树来。 由此可见,书生命运的改变,前面四次都只是跳板,唯有这会试和最终的殿试,才是决定人一生的东西。 如今会试放了榜,虽然还要再经一轮殿试进行选拔点功,但只要不出意外,这功名基本上就算是定下来了,殿试的最终结果跟会试并不会相距太大。 这也是中亲朋提前送礼的原因所在。 苏成拱手笑盈盈送走四面八方贺喜的人,这才转身进了院子,只不过进院之后,他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忠叔从里头大大方方迎了上来。 自去年乡试第一之后,苏成因这举子身份,加之与陈府的关系,地位随之拔高,自然不乏提前送礼的人。 苏成也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一位乡绅的馈赠,赠品即是眼前这栋宅子。 除此之外,许多忠心的旧仆,也都被他借此机会,正大光明买了回来。 就跟阿树一般,从此之后,忠叔等人在也不必避着众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到人前来了。 忠叔迎上来,见苏成面色不好,阴沉沉的,自然知道所为何事。 第332章 男女 “少爷!” 忠叔施礼唤了一声,这才和阿树一左一右护在苏成身边,垂首随着他往院内走。 边走忠叔边低声道:“陈府今日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七日后要办诗会,帖子老奴已经留下了,您看这……”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会试放榜以来,似乎是看到了苏成身上的潜力,陈府待苏成的态度宽和了许多,大小宴会几乎都要下帖子过来。 过去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的,努力了大半年,总算跟陈府、跟轩德太子搭上了线。 苏成点头表示知道,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的说道:“陈府的关系要好好维护,这些琐事忠叔就看着办吧!” 忠叔应是,走在苏成后头悄悄打量他脸色,见他面色依旧阴云密布,看起来颇为不快,就知道今日的事情怕是不好。 他不由试探着问道:“老奴瞧您面色不好,莫不是晋王那边的事情又出了差错?还没个着落……” 一提起晋王,苏成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他一句不答,却加快了脚步,说话间就带着忠叔阿树两人进了屋子。 忠叔见他这个态度,不由一愣,接着心里就猛地一沉。 原先他们主仆俩打的正是明里投靠轩德太子、背地服务晋王的主意!借这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搅浑夺嫡的水,好趁乱谋求大事。 如今轩德太子那里基本算是成了,谁料竟然在晋王这里跌了个跟头。 去年晋王刚进京师时,苏成仅仅是个举人,唯恐身份不高,晋王瞧不上他,故而生生忍了投诚之心。 直到今年一朝高中,苏成觉得自己资格够了,这才明里暗里向他献忠。 晋王却次次都严词拒绝,浑似苏成是个奸诈之人一般。 这也是苏成考了会试第四,却依旧眉头紧皱郁郁不开怀的原因所在。 阿树上了热茶就退下了,苏成和忠叔则留在室内说话。 苏成抿了口茶,噔的一下将茶盏放到桌子上,这才道:“……怪我小看晋王了,这么三番五次的拒绝我,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想到今日连晋王府的门都没进去,苏成的面色就又阴沉了几分。 看来晋王时是铁了心要拒他到底了。 此路不通! 他要另想法子了。 忠叔听他如此说,低头想了想,才道:“……世子爷,也不怪晋王会如此!晋王到现在都没能回到晋地去,如今晋王羽翼未丰,留在京师反倒不如会晋地好施展手脚,这可不是圣上的恩惠……他谨慎些也是正常的!依老奴看,您还是要多些耐心……” “不等了!” 苏成却摇摇头,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 “既然他不信我,我自然要那些诚意来,让他相信我才行……” 等下去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几个皇子争夺日益激烈,谁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早做取得他信任,后续的计划才好早日展开。 这样想着,苏成就向外喊道:“阿树,取斗篷来!” 外头立刻传来应是的声音,接着阿树就走了进来,须臾就替他整理好了衣物。 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您是要做什么?” 忠叔随之站起身来,见他如此,不由目带询问,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去太子府邸!” 苏成沉声道,接着不顾忠叔的叫喊,径直出了门。 …… 晋王府坐落在四合胡同的尽头。 晋王没回来前,这里冷清一片,他回到京师之后,却仍旧门可罗雀。 这于一个皇子而言,是极为不正常的,然而对于一个不受圣上重视、且三天两头手训斥苛责的皇子来说,却又显得理所应当。 此时晋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仅仅关着,房檐上挂着的灯笼糊着一层红色的纸,晕染出一片暖洋洋的红光来。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悄悄驶进了晋王府。 很快就又仆从迎了上来,将马车里下来的少年带着进了书房。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换了芯子的林鹤轩。 “殿下!” 林鹤轩还没站定,就忙忙矮身向坐在上首的晋王施了一礼。 用的却不是少年人该用的揖礼,而是大家闺秀惯用的福礼。 晋王慌忙从书案后走出来,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鹤轩不必多礼!” 一个不小心,两人的手就贴到了一块儿去。 林鹤轩咬了咬唇,少年粉白的面上闪过一丝红晕,身子却不加掩饰的倚靠向了晋王。 晋王垂首看着林鹤轩鸭青色的乌发,感受到他的动作,眼里不动声色的闪过一丝厌恶。 不过想到庄先生的嘱托,晋王虽心中不适,到底没做出别的动作来。 “礼不可废,何况殿下身份尊贵,奴家可不敢造次。” 林鹤轩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娇羞的笑了笑,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来。 晋王听他自称“奴家”,又做出这般扭捏的姿态,眼中厌恶之色更深。 林鹤轩低着头却没察觉,又与晋王腻歪了一阵,这才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室内静悄悄的,两人在罗汉床上分主次坐下。 晋王亲自给他斟了盏茶,推到他面前放下,这才柔声道:“怎么样,四皇子那里怎么说?” 听晋王开口就问起这个,林鹤轩面上闪过一丝委屈,眼圈也终于泛红。 要说他也是倒霉。 好端端从个官家少女变成了仇人,且还是个草莽男人。 变成男人倒还罢了,竟还要被心爱的人亲手送出去做小倌。 哪怕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他依旧难以接受,更何况眼下还要被晋王亲口问起。 林鹤轩又羞又臊,只觉得前途一片茫然。 晋王看他这神色,就知他老毛病又犯了,不由轻声哄道:“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本王的错,怪本王无能为力,还要你帮着做这种龌龊事!” 见他愧疚,林鹤轩的心立刻软化了,流泪道:“与殿下无关,奴家自是心甘情愿的……” 晋王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又如往常一样承诺了一番,林鹤轩这才停了哭泣,恢复了正常。 林鹤轩擦擦泪,小声道:“……殿下放心,晋王已被奴家说动了,不日就会怂恿谏官攻讦轩德太子。” 第333章 检验 “那就好那就好!” 晋王笑着点头,看向林鹤轩的眼神也终于彻底软和下来。 这厮虽顶着副男人面孔恶心人,但不得不说,不管是运气也好手段也罢,都是一等一的。 似乎自他来到自己身边起,自己的运道就跟着转好了! 要稳住他才行,晋王想到。 至于承诺的什么登基后助他恢复女身、迎她进宫的屁话,他可不会放在心上。 真有了那么一天,干什么不好,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个已经失了贞操的半男半女身上。 这样想着,晋王面上却故作愁容,卖惨道:“多亏有你,本王才能诸事顺利,不过你也知道,本王不被父王看重信任,如今千秋节已过去好久了,仍扣着本王在京师不放……哎,在这京师里,我整日战战兢兢难以安眠,实在是无法安眠……” 林鹤轩沉浸在儿女之情中,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见晋王如此可怜,不由应诺道:“殿下放心,奴家一定多加诱导,不会让四皇子变卦的,到时这事一做,您想要回晋地就简单的多了。” 这保证一出,晋王暗中亮光一闪,心里跟着一松,又哄着林鹤轩跟他闲聊了几句,这才松了依依不舍的林鹤轩出门。 晋王目送着人走远了,转身径自回了内室。 “……刚才的话先生想必都听到了吧!” 庄先生点点头,敲手示意晋王坐下。 他道:“四皇子那里动了手,接下来就看苏成的了!” “苏成?” 晋王有些诧异。 “您是说,苏成会去劝说太子?” 庄先生道:“不错!苏成来府上好几次,次次被轰出去却次次锲而不舍,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但态度却已经明了了,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眼下被拒次的数多了,他必定会另辟蹊径,从轩德太子那里下手,借以投诚,就是取得咱们信任的最佳法子。” 晋王面露恍然。 “您之前屡屡推拒他的投诚,就是为了这个?” 晋王心里有些震撼。 他被久困在京师回不去,起初倒没什么,眼下初春已至,惠崇帝却仍旧没个态度,晋王与庄先生这才急了。 两人被逼无奈,几日前就商量着从四皇子和轩德太子处下手,借着两人的矛盾寻求转机,借此得惠崇帝通融重回晋地去。 只是两人这计策才商量没多久,苏成就找上门来。 晋王刚开始从未想到这上头去,此时听庄先生一说,才暗暗心惊,庄先生竟早早就有了打算。 难不成他一开始就觉得,苏成是个可信之人? “自然是为了这个!” 庄先生道。 紧接着他又眯了眯眼,声音发狠道:“至于可信不可信……若是他没目的还好,此番权当是检验他了,若是他真的有什么目的,我定也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两个皇子之间周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这苏成真的怀着鬼胎,庄先生有一百种收拾他的法子,让他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检验一番总要保险一些……不过我倒是希望他没什么坏心,他与轩德太子、陈府关系都密切,若是当真诚心投靠咱们,倒是一条好眼线了……届时太子那里有他,四皇子那里有林鹤轩,关键时刻总能助力咱们一些!” “是这个理儿……” 庄先生点头应是,只他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没有松开半点。 “怕只怕,这苏成是个狡猾的!殿下可别忘了,他出身清寒,按理说跟着轩德太子才是正理,何以要舍近求远,效忠您这个落魄的皇子呢?老夫可不信他说的什么:看出您有不世之材的鬼话……” “是敌是友,就要靠您老人家亲自检验了!” 晋王思索了良久,一会儿觉得庄先生说得对,一会儿又想着苏成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贡元,怕是没那么大的野心和谋算,心里摇摆不定,没什么头绪,索性甩开来,直接将此事交到了庄先生身上。 “殿下放心!有老夫在,绝不会让渣滓靠近半分……” …… 殿试实在结果出来半个月后,紧挨着会试进行的。 袁文林落了榜,却没资格参加了,且他还收到袁仲道的信,要他不日就从京师赶回魏州去。 于袁文林来说,相较于魏州,没人管教、无忧无虑的京师算是天堂了。 他不想回去,没柰何袁仲道的命令在哪里,只能不甘不愿的辞别了陆昀夫妇等人,乘着马车回了魏州,回了桃山书院。 而在他出发后不久,本该埋头苦读的苏成,却凭着感觉猜测到了晋王忧虑所在,并成功劝服了轩德太子,并凭借这个取得了晋王的信任。 朝堂上太子四皇子两派一阵乱斗,加上晋王时不时从旁添乱,京师里的形势越发紧张起来,惠崇帝烦闷不过,想要将晋王压制在眼皮子底下的决心也终于动摇,最终同意晋王回晋州去。 晋王自然欢喜不已,不过听了庄先生的剖析之后,却暗下决心,要早日做足准备,以使日后再不用面临这种被动的局面。 京师各派乱糟糟不变,但到底恢复了些平静,晋王也回了晋州继续装低调,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但相较于一年前的安静,如今的安静下却仍旧蕴含着说不清的暗潮汹涌。 晋王走后不久,京师里的殿试终于如期举行。 因有陈家及轩德太子的关系在,苏成的殿试成绩十分亮眼,由会试的第四名冲到了一甲,被惠崇帝亲自点了探花。 探花探花,历来都有相貌好些的参考学子但当,授予苏成倒是名副其实了。 点了探花,日后前途并不会差,在旁人眼中,苏成可以说是彻底的扬眉吐气了一回。 而琼林宴不久之后,苏成也终于按照之前与陈府心照不宣商议好的,到陈府提亲去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苏成一时风光无两。 与苏成相比,蔡行霈的境遇就要差得多。 他会试时成绩就不算突出,这番虽有蔡家以及太子从旁运作,但加过依旧算不得好,只得了个二甲中等的成绩。 这结果算不得多好,但因为有轩德太子的关系在,蔡行霈倒是超例获得额外名额,跟着前二十一同进了翰林院。 非翰林不得入内阁,之前蔡家如此重视蔡行霈名次,虽然有好面子的缘故在,但多多少少受到这些规定的影响。 第334章 两年 袁文林回来魏州之后,京师里的这些消息也陆续传了过来。 苏成与蔡行霈的殿试成绩,陆烁虽关注着,听了结果之后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这个成绩虽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考场上瞬息万变,如今两人都点了翰林,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倒是晋王成功从京师脱困的消息,让明白晋王私下为人的陆烁稍感吃惊。 陆烁与陆昀父子俩虽身在两地,但却一直通着信。 故而,京师有什么新鲜事,陆烁不说全都明白清楚,但大体却是知晓的。 这次,惠崇帝借着陈皇后千秋宴的契机,将诸位皇子全都禁锢在京师中,虽不知是何目的,但于势力基础全都集中在晋州的晋王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好事。 本以为晋王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从中脱身而去,谁料初春还未过去,他竟就获准从京师回来了。 且还是利用四皇子和轩德太子两人之间的不和,才达到这个目的的。 能将四皇子、轩德太子都玩弄于股掌,可见晋王在京师的势力,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般脆弱。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晋王,若非为人优柔,倒可称得上一枚枭雄了。 只可惜这人心思不正,对亲近之人都能这般利用、甚至想杀就杀,实在是有些冷血。 哪怕这些主意不是他本人出的,但有庄先生这样一个谋事在,且晋王对他还听之任之,足可见晋王虽未宣之于口,对这些计策却都是赞同并且暗中推波助澜的。 将帝王之术玩的这样冷血,日后即便是个明君,对臣下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桃山书院还因为卫钊、薛宁的事情,跟晋王闹了些不愉,依照庄先生的狭隘冷血,只怕日后得不了好! 陆烁对晋王登位的最后一丝幻想,就在这个顾虑中彻底消失殆尽了。 除此之外,苏成与陈府小姐定亲的消息,也算得上是一桩大新闻。 至少在京师里是这样的。 惊才艳艳探花郎,豪门贵胄娇小姐。 真正的男才女貌,戏文里都是这样赞誉的。 但对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来讲,不论怎么看,却都是苏成高攀了。 可以说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只不过这癞蛤蟆长得俊俏一些、有才华一些,但不管如何,癞蛤蟆终究只是癞蛤蟆! 陆烁自然不会觉得苏成是什么癞蛤蟆。 但苏成是打着攀附陈府的态度才和陈家结亲,这一点上,陆烁倒是认同的。 明晓这点后,陆烁心里更加的失望。 人人都想力争上游,并用急功近利的法子达到目的,这不是什么错处,毕竟人各有志,陆烁尚可以理解。 但陈家的人是什么德行,陆烁在京师的那一年就已经看的清楚。 如果说晋王是狼,那陈家人就可以说是硕鼠。 且还是庸碌无为但却牙尖爪利的硕鼠。 苏成在京师待了这么久,几年前陈秉世案发,在整个京师都闹得沸沸扬扬,苏成不可能不知道陈家人是什么品行! 这般,苏成却还是积极地往上凑,这却不是手段问题,而是品行问题了。 更何况,陈家还是轩德太子的外家,苏成傍上陈家,几乎就是上了轩德太子的贼船。 未做官而先站队,陆烁不知该说他是精明还是愚蠢了。 这般用百般手段竭力钻营的人,陆烁实在是看不上眼,只当之前是眼瞎了。 以后就当做是路人吧! 失去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深交的朋友,对于陆烁而言,固然有些可惜。 但不论是京师也好、晋州魏州也罢,甚至卫钊现在藏身的沧州,所有事情全都尘埃落定,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与之相比,苏成的事就实在算不了什么了。 诸事平顺,陆烁心中安定,总算能够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学业上,不必理会别的了。 …… 春去秋来,如此这般,转眼就又是两年过去。 陆烁十四了。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于陆烁这个正值成长期的少年人来说,变化却不可谓不大。 刚一过了十二岁,陆烁就如同雨后的竹节一般,一下子拔高了不少,长到如今,身量已经与成年人无异了。 不仅高了,且还壮了,渐渐变得宽厚的肩膀,与以往的瘦削不同,显得敦实而有力,虽然依旧稚嫩,却已经能够承担起他这个年纪该担的责任了。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又矮又瘦的小萝卜头了。 与此同时,从男童变成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一个更加明显的征兆,就是他身上日益突出的男性特征。 喉结凸起,骨节分明,宽肩窄腰的身形也更为突出。 且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嘴唇上的胡茬渐渐冒了出来,一根根长得稀疏,并不算浓密,摸起来毛绒绒的,从远处看就是青色的一层。 竟然长胡子了! 真是既正常又新奇的体验。 不过他当男性当了这么多年,唇上长了胡子,他没有半点变丑了的感觉,反倒觉得这般才显得有男人味。 毕竟,他的几个男性长辈,如陆昀、袁正等,人到中年,几乎都蓄了一把美髯。 大齐和前面几代一样,都以蓄须为美。 老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蓄了胡须,这不仅是一种男性成熟的象征,同时也代表着成熟与稳重。 好处几乎是一箩筐的。 但于现下正在书院读书的陆烁而言,经过了最初的新奇之后,这唇上的胡须带来的却是麻烦多于好处的。 此时,陆烁就临窗而坐,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映照出来的自己,摸着下巴发愣。 书院可不兴什么颓唐风。 这胡茬一冒出来,将他平白显老了几岁不说,整个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清爽,反而有一种油腻的感觉。 再者,最重要的,陆烁总觉得长着一层胡须,不论吃饭也好、日常洗漱也罢,总有些不太卫生。 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古人大多觉得削发剃胡子不太吉利,会招致霉运(曹操剃胡之后战败)。 因而,虽然现下修胡须算不得什么违禁之事,但真正这么做的却几乎很少。 这也是陆烁此时的纠结所在。 他到底是修还是不修。 陆烁正凝眉望着铜镜发呆,外头清泉就已轻轻敲门进来了。 他跟陆烁年岁相当,如今也已经是个高高壮壮的少年人了。 “少爷!” 清泉的声音很是轻快,须臾间就来到了陆烁面前。 “……京师那边送节礼的管事过来了!” 第335章 婚期 袁文林回来魏州之后,京师里的这些消息也陆续传了过来。 苏成与蔡行霈的殿试成绩,陆烁虽关注着,听了结果之后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这个成绩虽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考场上瞬息万变,如今两人都点了翰林,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倒是晋王成功从京师脱困的消息,让明白晋王私下为人的陆烁稍感吃惊。 陆烁与陆昀父子俩虽身在两地,但却一直通着信。 故而,京师有什么新鲜事,陆烁不说全都明白清楚,但大体却是知晓的。 这次,惠崇帝借着陈皇后千秋宴的契机,将诸位皇子全都禁锢在京师中,虽不知是何目的,但于势力基础全都集中在晋州的晋王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好事。 本以为晋王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从中脱身而去,谁料初春还未过去,他竟就获准从京师回来了。 且还是利用四皇子和轩德太子两人之间的不和,才达到这个目的的。 能将四皇子、轩德太子都玩弄于股掌,可见晋王在京师的势力,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般脆弱。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晋王,若非为人优柔,倒可称得上一枚枭雄了。 只可惜这人心思不正,对亲近之人都能这般利用、甚至想杀就杀,实在是有些冷血。 哪怕这些主意不是他本人出的,但有庄先生这样一个谋事在,且晋王对他还听之任之,足可见晋王虽未宣之于口,对这些计策却都是赞同并且暗中推波助澜的。 将帝王之术玩的这样冷血,日后即便是个明君,对臣下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桃山书院还因为卫钊、薛宁的事情,跟晋王闹了些不愉,依照庄先生的狭隘冷血,只怕日后得不了好! 陆烁对晋王登位的最后一丝幻想,就在这个顾虑中彻底消失殆尽了。 除此之外,苏成与陈府小姐定亲的消息,也算得上是一桩大新闻。 至少在京师里是这样的。 惊才艳艳探花郎,豪门贵胄娇小姐。 真正的男才女貌,戏文里都是这样赞誉的。 但对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来讲,不论怎么看,却都是苏成高攀了。 可以说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只不过这癞蛤蟆长得俊俏一些、有才华一些,但不管如何,癞蛤蟆终究只是癞蛤蟆! 陆烁自然不会觉得苏成是什么癞蛤蟆。 但苏成是打着攀附陈府的态度才和陈家结亲,这一点上,陆烁倒是认同的。 明晓这点后,陆烁心里更加的失望。 人人都想力争上游,并用急功近利的法子达到目的,这不是什么错处,毕竟人各有志,陆烁尚可以理解。 但陈家的人是什么德行,陆烁在京师的那一年就已经看的清楚。 如果说晋王是狼,那陈家人就可以说是硕鼠。 且还是庸碌无为但却牙尖爪利的硕鼠。 苏成在京师待了这么久,几年前陈秉世案发,在整个京师都闹得沸沸扬扬,苏成不可能不知道陈家人是什么品行! 这般,苏成却还是积极地往上凑,这却不是手段问题,而是品行问题了。 更何况,陈家还是轩德太子的外家,苏成傍上陈家,几乎就是上了轩德太子的贼船。 未做官而先站队,陆烁不知该说他是精明还是愚蠢了。 这般用百般手段竭力钻营的人,陆烁实在是看不上眼,只当之前是眼瞎了。 以后就当做是路人吧! 失去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深交的朋友,对于陆烁而言,固然有些可惜。 但不论是京师也好、晋州魏州也罢,甚至卫钊现在藏身的沧州,所有事情全都尘埃落定,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与之相比,苏成的事就实在算不了什么了。 诸事平顺,陆烁心中安定,总算能够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学业上,不必理会别的了。 …… 春去秋来,如此这般,转眼就又是两年过去。 陆烁十四了。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于陆烁这个正值成长期的少年人来说,变化却不可谓不大。 刚一过了十二岁,陆烁就如同雨后的竹节一般,一下子拔高了不少,长到如今,身量已经与成年人无异了。 不仅高了,且还壮了,渐渐变得宽厚的肩膀,与以往的瘦削不同,显得敦实而有力,虽然依旧稚嫩,却已经能够承担起他这个年纪该担的责任了。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又矮又瘦的小萝卜头了。 与此同时,从男童变成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一个更加明显的征兆,就是他身上日益突出的男性特征。 喉结凸起,骨节分明,宽肩窄腰的身形也更为突出。 且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嘴唇上的胡茬渐渐冒了出来,一根根长得稀疏,并不算浓密,摸起来毛绒绒的,从远处看就是青色的一层。 竟然长胡子了! 真是既正常又新奇的体验。 不过他当男性当了这么多年,唇上长了胡子,他没有半点变丑了的感觉,反倒觉得这般才显得有男人味。 毕竟,他的几个男性长辈,如陆昀、袁正等,人到中年,几乎都蓄了一把美髯。 大齐和前面几代一样,都以蓄须为美。 老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蓄了胡须,这不仅是一种男性成熟的象征,同时也代表着成熟与稳重。 好处几乎是一箩筐的。 但于现下正在书院读书的陆烁而言,经过了最初的新奇之后,这唇上的胡须带来的却是麻烦多于好处的。 此时,陆烁就临窗而坐,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映照出来的自己,摸着下巴发愣。 书院可不兴什么颓唐风。 这胡茬一冒出来,将他平白显老了几岁不说,整个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清爽,反而有一种油腻的感觉。 再者,最重要的,陆烁总觉得长着一层胡须,不论吃饭也好、日常洗漱也罢,总有些不太卫生。 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古人大多觉得削发剃胡子不太吉利,会招致霉运(曹操剃胡之后战败)。 因而,虽然现下修胡须算不得什么违禁之事,但真正这么做的却几乎很少。 这也是陆烁此时的纠结所在。 他到底是修还是不修。 第336章 情意 “表哥!” 陆烁和周茂刚一靠近,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喊。 陆烁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女肤若凝脂,明眸善睐,一张樱桃小口宛如粉嫩的花瓣,十分的可爱。 她穿着身白底浅橘滚边素襦裙,披着根清透的橘色披帛,一头鸭青色的长发绾成一对凌云髻,只在接口处攒上一朵珠花,看起来清爽又秀气。 满满的青春元气,不是袁文懿还是谁? 这一声表哥出来,原本聚在前头赏花的小娘子们立刻转过身来。 乱花渐欲迷人眼…… 眼前这些娇柔的小娘子,仿佛与花融为了一体。 等见到来人是外男,且还是陆烁和周茂这两个家世能力俱佳的高门骄子时,这些平日被束缚在一阙之地的小娘子们,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她们或举袖或掩扇,有的甚至半点遮挡也无,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两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看着陆烁两人又是说又是笑的,只不过大多都羞红了脸,平日的规矩端庄也全都抛在了脑后。 这些小娘子多出自魏州豪门贵户。 眼下是在宴会上,且是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没什么避嫌的必要。 加之这些小姐们来之前,他们的父母未尝不是抱着结门亲事的打算,眼下陆烁与周茂两人家世、学问俱佳,实在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故而,教引嬷嬷们似商量好的一般,俱都没有出声阻止。 一时间,院子里俱是莺莺燕燕笑闹的声音。 陆烁被这么多人盯着,瞬间就不自在起来。 就在这时,袁文懿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一双水眸大大的,在灯火下泛着亮光,此时正带着笑意看着陆烁,仿佛除了他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接触到她这目光,陆烁双眼却仿佛被烫到一般,不动声色移开了些。 这些年,随着表兄妹两人渐渐长大,虽平日里因着避嫌见面少了许多,但陆烁前世本是个女人,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女人的了解却没变。 袁文懿对他的那点朦胧的情意,他又如何不知? 他虽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男人身份,也立誓日后娶妻生子好好生活,但要他现在接受一个女子热烈的爱慕,他却总觉得心里有愧。 娶妻生子、对妻子珍重爱护、给她嫡妻的尊荣与独宠,陆烁可以做到。 但真要他忘却前尘往事,坦然在这古代跟个小女子谈什么情情爱爱,这却让他有些无能为力了。 若不能付出同样的感情,贸然在一起,与欺骗何异? 所幸现在一切都处于朦胧阶段,不过眼下他要离开了,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坦诚说开些好。 毕竟是他的亲表妹,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陆烁并不想在感情之事上辜负她。 这样想着,陆烁的面色总算好转了些,脸上也重新扬起笑意来。 “表哥怎么来的这样晚?” 袁文懿在陆烁跟前站定,嘴唇微微嘟起,眼中含着嗔意。 她伸出一双素手,正要牵上陆烁的袖子,突然就看到一旁好笑看着她的周茂,顿时面含薄粉,就又悻悻收了手。 “周大哥!” 袁文懿如同被窥见秘密般,面上讪讪的,忙借着蹲身施礼加以掩饰。 周茂轻轻笑了笑,看起来儒雅无害,但熟悉他的陆烁却知道,他这般已经是想歪了。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陆烁望着微垂着头的袁文懿,嘴唇抿了起来。 “你可别怪你陆表哥!” 周茂可没理会陆烁的打量,他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遍,紧接着眼尾弯起,笑意更深,带了些打趣调侃的意味。 “若是知道袁姑娘在等,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硬拉着陆烁下棋了,定会早点带他出门的……真是罪过罪过!袁姑娘可千万勿怪……” 这话说完,陆烁立刻转身瞪了他一眼。 这厮,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周茂却笑得更欢,不过他却不是胡说的。 少年慕艾,少女怀春,本就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这两人一个是至交好友,一个是恩师孙女。陆袁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周茂本着促成一对是一对的想法,见两人面前好似照着层铁纱一般,而陆烁作为个男人,反倒比个姑娘家还要犹豫…… 这帮助朋友本是理所应当,他周茂堂堂七尺男儿,便是红娘也做得! 既如此,他又有何好犹豫的? 若知道周茂是这样的想法,陆烁恐怕要气的吐血了…… 袁文懿听周茂如此说,如同被认同了一般,心里半是甜蜜半是羞涩,面上却羞怯否认道:“可不是我嫌表哥慢……只是之前都商量好了的,今日要临水照花赋诗的,如今哥哥姐姐们都已等在那处了,就差您们两位了……” 说到最后,袁文懿声音渐高,羞怯之感也渐渐地散了。 陆烁虽打着与她说开的主意,但眼下人来人往的,却不是办此事的好时机。 故而,他对此既没表态,也未置一词,反倒直接提议道:“既然表哥表姐们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别再此处耽误工夫了,等跟外祖母请了安,就立马过去吧!” 周茂也收起了调侃之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袁文懿就跟在两人后头,慢慢往袁老夫人处走去。 …… 后头的莺莺燕燕见两位男宾都已走了,顿时索然无味,但到底少女心性,闲聊了几句,就又转头该干嘛干嘛了。 反倒角落里一老一少一对主仆,望着三人远走的方向,动作停顿了下来。 杨月娇仅仅捏着手里的帕子,看着袁文懿随着陆烁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发木,面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杨嬷嬷,您也看到了……” 杨月娇努力按捺心情,再让自己不那么激动了些。 “陆表哥他……在意袁表妹明显多过我……我看他对我根本无意,以往见到我时,也都是躲躲闪闪,恐怕那件事情……” 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已是说不下去了。 她对陆烁有什么感情吗? 自然是有的! 翩翩少年,儒雅端方,容色俊秀,且还出身高门。 别说是她,这样的少年,魏州哪家的高门不想以之为婿? 第337章 机会 只她喜欢归喜欢,但怎么说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自小通晓礼义廉耻,若非为了父辈们肖想的那些利益,她又何以卑微至此? 无赖般在袁府待了这么些年,小心翼翼试探讨好,面对陆烁的冷淡疏离却又不能甩袖而去,真是怎么想怎么憋屈,怎么委屈。 “小姐这话可说错了!” 杨嬷嬷却不以为意。 她先是对着袁文懿离开的方向,暗呸了声“小贱~人”,这才转身看向杨月娇。 “您管他是有意无意!只要能当上陆家二少爷的正房奶奶,他们表兄妹再有情又能怎样?” 听到这里,杨月娇心里只有呵呵,面容也更加冷峭。 杨嬷嬷拍拍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小姐啊!那可是京师的国公府,里头泼天的富贵……真要进去做了正妻,别说杨家能得利,便是您自己,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受人尊敬……您可别怨恨老爷夫人心狠,您既然生为杨家小姐,为杨家博利,这就是您的命……” 杨月娇心中不平。 袁文懿能无忧无虑,凭什么她却要生来战战兢兢? 只是想到家中如今的境况,外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一团乱麻,早已不复当初的繁华,杨月娇就又沉默下来。 杨嬷嬷见她一言不发,就知她是听进去了。 她不由接着道:“后日一早,陆公子就要回京师去了……他这一走怕是再不会回来,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二夫人的嘱托您还记得吧?这次您可要好好抓住……” 杨月娇没有接话,复又抬头看向远处。 只是哪里还有三人的身影。 她低下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帕子却放松了下来。 …… 陆烁三人到达隐仙亭时,这里的宴会已经热闹的开了个头。 陆烁扫视了一眼,这小宴上有男有女,但因都是亲属,且今日是正经的办宴,倒是没什么好避嫌的,只不过中间依旧有处帘幕遮挡着。 “表弟!” “周大哥!” 见三人走过来,亭子里的人立刻站起身来,笑着施礼欢迎。 而袁文林更是夸张,直接从位置上跳起身,亲热的迎了上来,勾肩搭背将陆烁周茂两人引到了男客们所在之处。 袁文懿则颇为自觉,与哥哥们见了个礼,就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女眷们所在的地方。 女眷不多,不过是袁文沁与她的几位嫂嫂罢了,因都是亲近之人,袁文懿就没什么疏离感,很快就与她们玩闹到了一块儿去。 男女两方分开,各做各的活动,偶尔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幕相互说话示意,氛围既轻松又安谧。 众人玩了一会儿,又上了点心酒菜之类吃喝了一阵,喧闹之间,也不知是谁突然提议了一声,说是此时湖对岸早荷含苞、游鱼跃水,正是观赏的好时节,倒不如直接弃了亭子这边,划船到河对岸玩去。 袁府府内极大,西侧连通湖水向外开放,视野开阔,上头的荷花亦是一绝。 都是少年心性,这提议很快就得到众人赞同。 虽有人质疑眼下天一黑透、划船渡湖并不安全,不过众人身边都带着小厮侍从、加之那湖上亦有老船工守着,这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众人说走就走,很快就相携着来到了湖边。 陆烁到了近前,就见此处湖水开阔平静,如同一面镜子一般,迎着乳白色的月光,漾着别样的温柔。 而远处袁文季所指之处,水雾迷蒙,夜色下看不太清,却仿若海市蜃楼,别有一番神秘的风味。 船工很快就将船驶了过来,少年们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笑闹着上了船。 女眷们则要矜持许多,略提裙裾,姿态优雅,不过从面色来看,欢快之色并不比少年们少。 小舟飘飘荡荡,在船工的努力下快速的往对岸赶。 期间,置身于小舟之上,看着四周碧波荡漾,而水上菡萏渐多,众人情绪愈发高昂起来。 “瞧那里……” 行到半途,突然有人指着西面大声喊叫了一句。 众人顺着他只得方向看去,顿时呼吸一滞。 只见那里莲叶接天,莲花半含、羞羞答答的,好一番月下荷韵图,笼罩在淡淡的轻纱般的烟雾中,竟如同仙境一般。 少年们愣神只在一瞬,女眷们则彻底被这处征服。 于是就有人提议道:“这荷花荷叶,接天而生,可真是壮阔啊……咱们赏景赏了这么久,已是累了,我看那边有一处水上小榭,咱们不妨越过重重荷花荷叶往那处去,既能赏景,又能暂时休息一番了……” 这提议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袁文信的妻子鲁氏。 众人听她一说,颇觉有理,于是就让船工调转船头,往小榭的方向去。 其间小舟走走停停,一路且赏且行,众人总算在半个钟头之后上了岸。 原来小榭里竟也四物俱全,且已经有侍候的奴仆候着了。 开了窗,将月光迎了进来,男客们就将带来的棋盘瑶琴之类放置在室内,复又恢复了之前的活动。 至于女眷们,一个个平日里倒还端庄静秀,到了此时,见到此情此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欢喜,直接从小榭中跑了出来,沿着湖岸采起莲花来。 “呀——” 小榭内男客们玩得正酣时,就听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奇声。 “竟是抗浪鱼……” 喊叫的正是袁文沁。 室内男客们本对外头的事情不感兴趣,徒然听到外头说起抗浪鱼,这才打起精神,也顾不得手中正在玩闹的活动了,一股烟跑到了外面,来到了几个女眷所在的地方。 也怪不得他们激动。 抗浪鱼乃是大齐一种极为难得而又寓意吉祥的鱼种。 只因这抗浪鱼乃是顺流而上的鱼种,十分稀有,因代表着力争上游的寓意,很受读书人喜欢。 而在座的几位,又几乎全都出身书香门第,是读书人出身。 “抗浪鱼?” 袁文林率先走在前面,边走边喊了起来。 “哪里哪里?” 等到了近前,顺着袁文懿所指的方向,袁文林才看清楚了抗浪鱼的模样。 第338章 训斥 “这鱼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袁文林见那鱼体细长,略微侧扁,犹如一块狭长的纺锤般……此时这纺锤正在水中自由的游荡着,只有等人靠近时,它们才受惊般四处游荡开来。 长得奇怪归奇怪,但却没有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奇特。 袁文林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刚刚的热情也全都散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水中依旧游荡着的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哎~不看了不看了,什么破鱼,还值得把我们叫过来一通……回去吧回去吧!” 边说着,他边作势要走。 “怎么不稀奇,这就是抗浪鱼啊!” 见袁文林如此说,袁文懿有些不满,俏脸因激动而变得微红,跟哥哥争执起来。 “……祖父寻了好久都没寻到,没想到居然在咱们自己的湖里……你自己没见过不认识,可不代表它不是……” “就是……不认识就直说嘛……” 袁文沁平日里端庄静秀,此时也跟着附和。 “我怎么会不认识?笑话……” 袁文林吹起牛皮来,“那时候我在沧州……”如何如何云云。 双方开始争执起来,一时间唇枪舌剑的,声音闹得有点大,引得那边还没走到此处的几位男客更为好奇了起来。 “怎么回事?” 等走到近前,见面红耳赤争执的正凶的,恰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袁文季不由率先出声,将两人都训斥了一通。 他看了眼面色涨红,眼中微微含泪的袁文懿,先瞪视了袁文林一眼。 “父亲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身为哥哥,应该友悌兄妹,做个表率……你呢?不仅不友悌,反倒头一个欺负妹妹,在众人面前跟妹妹争吵,这是你一个哥哥该做的吗?” 袁文林平日里与袁文懿争执惯了,本不以为意,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哥哥训斥,到底觉得不好意思,不由羞愧的低下头,连连认错。 见此袁文季才放过他,转而看向袁文懿。 袁文懿被这么多人看着,早就呐呐止了哭声。 此时见袁文季看向她,作势要训斥的样子,连忙哽咽着主动认错道:“……是我错了,还请哥哥责罚。” 袁文懿是女孩,当着众人的面,袁文季不好过于苛责他。 不过,不偏不倚,才是教导之道。 故而,他却也轻声训斥道:“女孩子就该贞娴雅静……在外与人争吵,成何体统?我看等回去之后,你该好好抄抄女诫警醒一下才是……” 长兄教导弟妹本是理所应当,哪怕此时袁文季这态度颇为严厉,后头人也只当看不见,任由着他训斥。 不过陆烁听着袁文季教导袁文懿的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袁文季看着心思通透,没想到竟跟世人一样,都认为女子该当“贞娴雅静”才对,教导起妹妹来,也觉得应以“女诫”为标准。 陆烁在心里摇了摇头。 袁文季尚且如此,其他人对女子岂不更是苛刻? 他心中庆幸自己是个男子的同时,心中也渐渐升腾起一个埋藏许久的想法来。 或许日后有能力的,他也该做些什么才对。 这样想着时,那边袁文季也总算偃旗息鼓,收起了肃容。 直到此时,站在一旁的鲁氏才从人后走到袁文懿身旁,一边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一边说道:“好了好了,兄妹两个,上牙磕下牙,哪有不拌嘴的……” 轻轻一句话,就将刚才那场矛盾带了过去。 袁文林的愧疚之色有了些松弛,袁文懿虽依旧哭着,抽噎声却渐渐小了。 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鲁氏这才笑看着众人道:“……说起抗浪鱼,我幼时曾有幸见过一次,印象极为深刻……方才文懿所说也不错,那湖里头冒出来的,确实是抗浪鱼无疑。” 竟是真的? 也不知确实对该种鱼感兴趣,还是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众人纷纷惊奇的议论起来,且很快就三三两两往湖边走去。 陆烁对抗浪鱼并不感兴趣,一时间就落到了人群后面。 他见袁文懿孤零零站在那里,原本陪着她的袁文沁和鲁氏早已走了。 此时她面目娇弱,眼睑微红,稚嫩的肩膀一抽一抽,看着着实可怜,陆烁不由起了怜惜之心。 他几步走到她跟前,掏出手帕来,递到她面前,柔声道:“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快些擦擦吧……” 闻言,袁文懿抬起头来,一双水眸里尚且含着泪,晕染着委屈与微讶,懵懵懂懂看向陆烁。 陆烁接触到这小鹿般的目光,顿时觉得心里又软化了一层。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斗嘴争执本是正常,袁文季刚刚的训斥未免有些不留情面。 再者,照他看来,刚刚未必是袁文懿的错。 陆烁不由想到了家里的妹妹陆舜英。 若是妹妹在此,他定是舍不得她挨训斥的。 想到这里,陆烁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上的软发。 彼时袁文懿正擦着泪,等感受到陆烁放在她发上的温热时,顿时一愣。 似乎从小时起,她就对表哥有一种格外的喜欢。 那时只以为是兄妹情,直到几年前再见,两人都已长大,这份格外的喜欢就变得特殊起来。 又是酸又是甜,恨不能时时见到他,却又碍于袁府的两个同龄女孩子,不想让他在自己面前时看到别人。 这矛盾困扰着她,等年龄又长了几岁,她才知道,这份喜欢,是喜欢,却又不是那种喜欢。 她心窍开了,每每暗中表达时,却总得不到陆烁的回应。 他永远是温和有礼的样子,既不疏离也不亲近,与幼时的亲近大相径庭。 说不伤心定是假的,只袁文懿却觉得,只要表哥不明言拒绝她一天,她就装糊涂一天,缠着他、亲近着他,看他会不会软化。 她本以为要等许久,今日这一番,是…… 袁文懿抬头看了陆烁一眼,须臾就又低头笑了起啦。 她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甜蜜,暗喜了一会儿之后,那甜蜜就又化作了委屈。 在陆烁面前,好似刚刚被训斥的委屈又加重了一层似的,不过她却并不想将这一面暴露在陆烁面前,她红艳艳的唇瓣紧紧抿了抿,才止住即将爆发出来的泪意。 第339章 爱情与过日子 “这鱼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袁文林见那鱼体细长,略微侧扁,犹如一块狭长的纺锤般……此时这纺锤正在水中自由的游荡着,只有等人靠近时,它们才受惊般四处游荡开来。 长得奇怪归奇怪,但却没有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奇特。 袁文林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刚刚的热情也全都散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水中依旧游荡着的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哎~不看了不看了,什么破鱼,还值得把我们叫过来一通……回去吧回去吧!” 边说着,他边作势要走。 “怎么不稀奇,这就是抗浪鱼啊!” 见袁文林如此说,袁文懿有些不满,俏脸因激动而变得微红,跟哥哥争执起来。 “……祖父寻了好久都没寻到,没想到居然在咱们自己的湖里……你自己没见过不认识,可不代表它不是……” “就是……不认识就直说嘛……” 袁文沁平日里端庄静秀,此时也跟着附和。 “我怎么会不认识?笑话……” 袁文林吹起牛皮来,“那时候我在沧州……”如何如何云云。 双方开始争执起来,一时间唇枪舌剑的,声音闹得有点大,引得那边还没走到此处的几位男客更为好奇了起来。 “怎么回事?” 等走到近前,见面红耳赤争执的正凶的,恰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袁文季不由率先出声,将两人都训斥了一通。 他看了眼面色涨红,眼中微微含泪的袁文懿,先瞪视了袁文林一眼。 “父亲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身为哥哥,应该友悌兄妹,做个表率……你呢?不仅不友悌,反倒头一个欺负妹妹,在众人面前跟妹妹争吵,这是你一个哥哥该做的吗?” 袁文林平日里与袁文懿争执惯了,本不以为意,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哥哥训斥,到底觉得不好意思,不由羞愧的低下头,连连认错。 见此袁文季才放过他,转而看向袁文懿。 袁文懿被这么多人看着,早就呐呐止了哭声。 此时见袁文季看向她,作势要训斥的样子,连忙哽咽着主动认错道:“……是我错了,还请哥哥责罚。” 袁文懿是女孩,当着众人的面,袁文季不好过于苛责他。 不过,不偏不倚,才是教导之道。 故而,他却也轻声训斥道:“女孩子就该贞娴雅静……在外与人争吵,成何体统?我看等回去之后,你该好好抄抄女诫警醒一下才是……” 长兄教导弟妹本是理所应当,哪怕此时袁文季这态度颇为严厉,后头人也只当看不见,任由着他训斥。 不过陆烁听着袁文季教导袁文懿的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袁文季看着心思通透,没想到竟跟世人一样,都认为女子该当“贞娴雅静”才对,教导起妹妹来,也觉得应以“女诫”为标准。 陆烁在心里摇了摇头。 袁文季尚且如此,其他人对女子岂不更是苛刻? 他心中庆幸自己是个男子的同时,心中也渐渐升腾起一个埋藏许久的想法来。 或许日后有能力的,他也该做些什么才对。 这样想着,那边袁文季也总算偃旗息鼓,收起了肃容。 直到此时,站在一旁的鲁氏才从人后走到袁文懿身旁,一边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一边说道:“好了好了,兄妹两个,上牙磕下牙,哪有不拌嘴的……” 轻轻一句话,就将刚才那场矛盾带了过去。 袁文林的愧疚之色有了些松弛,袁文懿虽依旧哭着,抽噎声却渐渐小了。 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鲁氏这才笑看着众人道:“……说起抗浪鱼,我幼时曾有幸见过一次,印象极为深刻……方才文懿所说也不错,那湖里头冒出来的,确实是抗浪鱼无疑。” 竟是真的? 也不知确实对该种鱼感兴趣,还是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众人纷纷惊奇的议论起来,且很快就三三两两往湖边走去。 陆烁对抗浪鱼并不感兴趣,一时间就落到了人群后面。 他见袁文懿孤零零站在那里,原本陪着她的袁文沁和鲁氏早已走了。 此时她面目娇弱,眼睑微红,稚嫩的肩膀一抽一抽,看着着实可怜,陆烁不由起了怜惜之心。 他几步走到她跟前,掏出手帕来,递到她面前,柔声道:“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快些擦擦吧……” 闻言,袁文懿抬起头来,一双水眸里尚且含着泪,晕染着委屈与微讶,懵懵懂懂看向陆烁。 陆烁接触到这小鹿般的目光,顿时觉得心里又软化了一层。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斗嘴争执本是正常,袁文季刚刚的训斥未免有些不留情面。 再者,照他看来,刚刚未必是袁文懿的错。 想到这里,陆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上的软发。 彼时袁文懿正擦着泪,等感受到陆烁放在她发上的温热时,顿时一愣。 似乎从小时起,她就对表哥有一种格外的喜欢。 那时只以为是兄妹情,直到几年前再见,两人都已长大,这份格外的喜欢就变得特殊起来。 又是酸又是甜,恨不能时时见到他,却又碍于袁府的两个同龄女孩子,不想让他在自己面前时看到别人。 这矛盾困扰着她,等年龄又长了几岁,她才知道,这份喜欢,是喜欢,却又不是那种喜欢。 她心窍开了,每每暗中表达时,却总得不到陆烁的回应。 他永远是温和有礼的样子,既不疏离也不亲近,与幼时的亲近大相径庭。 说不伤心定是假的,只袁文懿却觉得,只要表哥不明言拒绝她一天,她就装糊涂一天,缠着他、亲近着他,看他会不会软化。 她本以为要等许久,今日这一番,是…… 袁文懿抬头看了陆烁一眼,须臾就又低头笑了起啦。 她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甜蜜,暗喜了一会儿之后,那甜蜜就又化作了委屈。 在陆烁面前,好似刚刚被训斥的委屈又加重了一层似的,不过她却并不想将这一面暴露在陆烁面前,她红艳艳的唇瓣紧紧抿了抿,才止住即将爆发出来的泪意。 第340章 说清 月光轻柔的洒落下来,陆烁借着月光去看袁文懿,就见她面孔惨白,上头满是震惊之色,神情也很是呆愣,眼中弥漫着迷茫,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与平日的爽朗大相径庭。 陆烁见她这般,心里有一丝动容,刚要伸手出去,想了想就又顿住了动作。 袁氏和陶氏时常通信,每年回京师时,袁氏也时常提起袁文懿。 若陆烁真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倒还好,或可说自己听不明白,但袁氏话中的意思,陆烁活了两世,又怎么会不懂? 就如他刚刚所说,陆袁两家家世相当,他与袁文懿又年龄相仿,双方父母亲辈也是心知肚明的,只差把这层遮羞布揭开。 他们两人,若不出意外,怕是要过一辈子的。 既如此,向她坦白,就是个必须的过程。 若袁文懿是为了爱情嫁与自己,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与其等她婚后成为深闺怨妇,倒不如现在就向她坦白,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若她愿意,日后嫡妻的尊荣、呵护,他自然会尽力相予。 若是不愿,也可让她早日死心,再觅良人。 陆烁想的是好,然而人不是死物、不是机器,总有失控的时候。 譬如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袁文懿,已有了些崩溃的态势。 “为什么?” 正当陆烁冥思遐想时,袁文懿终于开口了。 陆烁久见她步步后退,话中也带了些哭音。 “难道你是有心上人了?” 她问道,接着就胡乱猜测道:“是杨姐姐?还是罗小姐?还是……” 越往下说,袁文懿面色愈是苍白,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 陆烁没料到这些话,竟会对她伤害这么大! 见她哭的伤心,陆烁也跟着慌乱起来。 一急之下,他不由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面颊,轻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跟她们无关,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确实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但此时的袁文懿又哪里听得进去? 听话听音,她顿时觉得,陆烁这话全是对心上人的维护。 眼泪反而更多更急了。 陆烁见自己越解释,袁文懿反倒越是崩溃,更加着急起来。 他急道:“……我没有什么心上人……你我二人朝夕相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话音一落,袁文懿抽噎的动作倒是一顿。 她刚刚过于激动,仔细想想,陆烁所说倒是不无道理。 陆烁见她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放开了捧着她面颊的双手。 刚刚只顾着伤心难过,倒是没意识到陆烁的动作,此时见那双手的余温渐渐远离,袁文懿面孔顿时一红,刚刚的伤心也跟着消减了些。 陆烁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我并没有什么心上人……今日要跟你说的,也与旁人无关,只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你莫要瞎想……” 怎么可能不多想? 袁文懿抬头看他。 接触到她的水眸,陆烁面色更为柔和。 他轻踩着地上的枯枝,低声道:“我母亲和舅母她们二人的打算,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啊~” 听到这个,袁文懿一下子将刚刚的伤心难过忘了个干净,她的头垂的更低,声若蚊呐。 陆烁见她这般,想到这几年在桃山书院的过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他就不信,她会不知道! 果然,袁文懿埋头羞涩了一会儿,见陆烁不说话,终于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月色照耀下,那张脸更加红了。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陆烁轻轻咳了咳。 “若一个男人娶了妻子,会待她始终如一,不纳妾不豢养外室,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却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这样的男人,若是你爱他,你会嫁他吗?” 袁文懿知道,这个男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陆烁。 她神情有些迷茫。 既然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就像她父亲母亲那般,琴瑟和鸣,难道还不叫爱吗? 若是这个不叫爱,那什么才是? 还有,什么叫不会爱上女人…… 难道说…… 袁文懿惊诧不已。 她双眼睁得老大,问道:“表哥,难道……难道你是喜欢男人?” 要不然,为何一个好好地男子,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 大齐国境之内,断袖之人时而有之,算不得稀奇。 故而袁文懿有此猜测倒是正常。 陆烁却教她问的一噎。 “你想哪里去了!” 陆烁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我不喜欢女人,自然也不喜欢男人……我对女人没感觉,对男人更加没兴趣!” 袁文懿更为茫然。 见她想不明白,陆烁也不着急。 反正今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如何,就看袁文懿自己的选择了。 于是他说道:“总之……” 陆烁顿了顿。 “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时间还早,咱们二人的亲事也未曾定下来……你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清楚,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末了,他仔细想了想,就又添上一句,道:“你若是答应,就寄信一封,由我亲自向母亲阐明……若是不答应,也要朱笔一封告知我你的心意,我也好早日向母亲舅母说清楚状况,免得节外生枝,到时追悔莫及……” 这话说完,陆烁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跟着轻松下来。 袁文懿则垂头站在陆烁不远处,凝眉深思。 不过相比于之前,她的神情就晦暗许多,因为她已经意识到,或许陆烁真的不是在说笑。 两人默然对站了片刻,离这儿不远的湖岸处的动静就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忽然,那边朝这里一声大叫。 “妹妹……表弟……” 是袁文林的声音。 原来是众人赏够了鱼,且又命人小心捉上来几条,准备乘船拿回去给袁仲道看了。 陆烁高声应了一句,这才默然转身,轻拍了拍袁文懿的肩膀,就提起衣服下摆往众人处走去。 袁文懿看着陆烁的背影,兀自发呆了一会儿,就也随后跟上。 等与众人汇合之后,袁文林主动为方才的事向袁文懿道歉,袁文懿怀着心事,自然没心思细究,轻点点头算作原谅,一时气氛倒是欢快起来。 只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欢快,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第341章 谨慎 月光轻柔的洒落下来,陆烁借着月光去看袁文懿,就见她面孔惨白,上头满是震惊之色,神情也很是呆愣,眼中弥漫着迷茫,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与平日的爽朗大相径庭。 陆烁见她这般,心里有一丝动容,刚要伸手出去,想了想就又顿住了动作。 袁氏和陶氏时常通信,每年回京师时,袁氏也时常提起袁文懿。 若陆烁真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倒还好,或可说自己听不明白,但袁氏话中的意思,陆烁活了两世,又怎么会不懂? 就如他刚刚所说,陆袁两家家世相当,他与袁文懿又年龄相仿,双方父母亲辈也是心知肚明的,只差把这层遮羞布揭开。 他们两人,若不出意外,怕是要过一辈子的。 既如此,向她坦白,就是个必须的过程。 若袁文懿是为了爱情嫁与自己,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与其等她婚后成为深闺怨妇,倒不如现在就向她坦白,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若她愿意,日后嫡妻的尊荣、呵护,他自然会尽力相予。 若是不愿,也可让她早日死心,再觅两人。 陆烁想的是好,然而人不是死物、不是机器,总有失控的时候。 譬如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袁文懿,已有了些崩溃的态势。 “为什么?” 正当陆烁冥思遐想时,袁文懿终于开口了。 陆烁见她步步后退,话中也带了些哭音。 “难道你是有心上人了?” 她问道,接着就胡乱猜测道:“是杨姐姐?还是罗小姐?还是……” 越往下说,袁文懿面色愈是苍白,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 陆烁没料到这些话,竟会对她伤害这么大! 见她哭的伤心,陆烁也跟着慌乱起来。 一急之下,他不由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面颊,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跟她们无关,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确实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但此时的袁文懿又哪里听得进去? 听话听音,她顿时觉得,陆烁这话全是对心上人的维护。 眼泪反而更多更急了。 陆烁见自己越解释,袁文懿反倒越是崩溃,更加着急起来。 他急道:“……我没有什么心上人……你我二人朝夕相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话音一落,袁文懿抽噎的动作倒是一顿。 她刚刚过于激动,仔细想想,陆烁所说倒是不无道理。 陆烁见她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放开了捧着她面颊的双手。 刚刚只顾着伤心难过,倒是没意识到陆烁的动作,此时见那双手的余温渐渐远离,袁文懿面孔顿时一红,刚刚的伤心也跟着消减了些。 陆烁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我并没有什么心上人……今日要跟你说的,也与旁人无关,只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你莫要瞎想……” 怎么可能不多想? 袁文懿抬头看他。 接触到她的水眸,陆烁面色更为柔和。 他轻踩着地上的枯枝,低声道:“我母亲和舅母她们二人的打算,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啊~” 袁文懿一下子将刚刚的伤心难过忘了个干净,她的头垂的更低,声若蚊呐。 陆烁见她这般,想到这几年在桃山书院的过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他就不信,她会不知道! 果然,袁文懿埋头羞涩了一会儿,见陆烁不说话,终于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月色照耀下,那张脸更加红了。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陆烁轻轻咳了咳。 “若一个男人娶了妻子,会待她始终如一,不纳妾不豢养外室,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却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这样的男人,若是你爱他,你会嫁他吗?” 袁文懿知道,这个男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陆烁。 她神情有些迷茫。 既然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就像她父亲母亲那般,琴瑟和鸣,难道还不叫爱吗? 若是这个不叫爱,那什么才是? 还有,什么叫不会爱上女人…… 难道说…… 袁文懿惊诧不已。 她双眼睁得老大,问道:“表哥,难道……难道你是喜欢男人?” 要不然,为何一个好好地男子,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 大齐国境之内,断袖之人时而有之,算不得稀奇。 故而袁文懿有此猜测倒是正常。 陆烁却教她问的一噎。 “你想哪里去了!” 陆烁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我不喜欢女人,自然也不喜欢男人……我对女人没感觉,对男人更加没兴趣!” 袁文懿更为茫然。 见她想不明白,陆烁也不着急。 反正今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如何,就看袁文懿自己的选择了。 于是他说道:“总之……” 陆烁顿了顿。 “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时间还早,咱们二人的亲事也未曾定下来……你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清楚,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末了,他仔细想了想,就又添上一句,道:“你若是答应,就寄信一封,由我亲自向母亲阐明……若是不答应,也要朱笔一封告知我你的心意,我也好早日向母亲舅母说清楚状况,免得节外生枝,到时追悔莫及……” 这话说完,陆烁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跟着轻松下来。 袁文懿则垂头站在陆烁不远处,凝眉深思。 不过相比于之前,她的神情就晦暗许多,因为她已经意识到,或许陆烁真的不是在说笑。 两人默然对站了片刻,不远处的湖岸出就又有了动静。 “妹妹……表弟……” 是袁文林的声音。 原来是众人赏够了鱼,且又命人小心捉上来几条,准备乘船拿回去给袁仲道看了。 陆烁高声应了一句,这才默然转身,轻拍了拍袁文懿的肩膀,就提起衣服下摆往众人处走去。 袁文懿看着陆烁的背影,兀自发呆了一会儿,就也随后跟上。 等与众人汇合之后,袁文林主动为方才的事向袁文懿道歉,袁文懿怀着心事,自然没心思细究,轻点点头算作原谅,一时气氛倒是欢快起来。 只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欢快,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第342章 假扮 “…并不像是表妹的行事作风…若真是病了,男女有别,我也并不精通医术,去了也是无用……事关表妹,不宜惊动别人……这才找了嬷嬷过来,想让您帮忙看个究竟。” 陆烁神情严肃,将“看个究竟”四字咬的极为清楚,却把小厮所说的“袁文懿有事要讲”一事略过去了。 房妈妈神情一凛,顿时明白了陆烁的意思。 虽说袁家内宅清净,并没有什么腌臜事,但她跟在袁老夫人身旁已久,京师那些世家内里的污糟却没少见。 今日陆烁找她来这一趟,分明是另有所指。 房妈妈想通这些之后,对陆烁更为高看一眼。 今日若无事还好,陆烁此番举动,并不会对袁文懿造成什么名声上的损害。 若是真的有什么,这人借着袁文懿的名头来算计陆烁,着实是可恶……且这人必定跟袁家有什么联系,要不然也无法使唤袁家的下人。 陆烁此举既保全了自己,也算给袁家留存了面子。 毕竟,再怎么亲近,终究只是外家。 房妈妈心思转了几转,低头想了想,才笑道:“表少爷放心,此事包在老奴身上……不过去之前,老奴还要劳烦您一回……” 陆烁笑着点头道:“不言劳烦,有什么话妈妈尽管说……” 房妈妈指了个身量高挑的丫鬟出来,又附身与陆烁耳语了几句,陆烁这才点点头,与那丫鬟一前一后进了一旁的客房。 不过须臾时间,房内就出来两个作相似打扮的书生。 陆烁在人前站定,看了看站在他身旁、已经换上他的外衣的丫鬟。 夜色下,丫鬟的脸看不太清,一时间竟是雌雄难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看来房妈妈是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他舒了口气,目送房妈妈带着假“陆烁”和四个亲信丫鬟、往望春楼的方向行去。 等人都走了,陆烁才低头看了看穿着的这身已然变了模样的华服,笑了笑,复又转身回了宴上。 须臾,陆烁就又坐回到原位置上。 而此时,女方宴会已经散了,而男宾这边虽未散,却也已经接近尾声了,陆烁又闲坐了一会儿,方才同众表哥一起送走了宾客们。 等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了,袁仲道与陆烁等人正商量着是就此散了还是另开小宴时,那头却有管事来报,说是袁老夫人有请。 陆烁心里一突。 明白那事必定是有结果了,且不会是什么好结果,要不然袁老夫人也不会特意将袁仲道叫过去一趟。 “这老太婆~又要做什么事!” 袁仲道喝的有点大,正在兴头上,听闻袁老夫人叫他,不由泛起了嘀咕。 不过嘀咕归嘀咕,老妻的话他却不会不听,于是交代了几兄弟一声,就随着管事往后院去了。 见袁仲道走了,几兄弟醉的醉,晕的晕,就也不久留。相互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各自的小厮分开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叫冷风一吹,陆烁的头脑更为清晰起来。 他不由思量起今日之事。 叫他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又有着什么目的? 夜色愈发深沉,袁老夫人所在的院落却是灯火通明。 主院前后左右都留着丫头婆子看守着,且个个面容严肃,真正铁桶一般。 袁仲道见此,尚不明内情,等进了小花厅,见到跪在地上的人时,他才面容一肃,脸上笑容减少,真正重视起来。 只因跪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氏和她的侄女杨月娇。 此时杨氏梗着脖子,努力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不过她略微发抖的双手,却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思。 杨氏帮着治理后宅多年,二老虽对她的掐尖好强有些不喜,不过念在她子嗣多且管理手段好的份上,二老并未说什么,且在人前一直给足了她面子。 故而,今日当着众丫鬟婆子的面,杨氏这一跪,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至于一旁的杨月娇,则脸色灰败、垂头丧气,低着头不敢以面目示人。 两人心思不一,此时却都似约定好了一般,俱都沉默不言。 与此同时,袁老夫人在上首的罗汉床上坐着,而在她身边,还坐着钟氏。 除此之外,室内围着的丫头婆子虽是不多,却都是袁老夫人颇为信任倚重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仲道声音极为严厉,他几步走到罗汉床上坐下,转身问袁老夫人道。 袁老夫人也是一脸的怒色。 听袁仲道如此问,她也不解释,而是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房妈妈。 房妈妈立在袁老夫人下首,听此吩咐,就半垂着眼皮,一点一点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略过前情,只说望春楼所发生之事。 房妈妈道:“……老奴听表少爷说了之后,见这人竟然用三姑娘的名头行事,心中气愤,便使了计,让碧云假扮表少爷行事……” 袁仲道听房妈妈利用碧云行事,暗自点了点头,虽没说,对此却是赞赏的。 下头跪着的杨氏姑侄却是又惊又气又怕,怎么也想不到,她们行动还未开始,就叫陆烁瞧出了破绽。 明明是多方打听,将各处事都谋算到了,怎的还是出了这样的差错? 两人一时冷汗涔涔,心中更为慌乱。 房妈妈得了赞赏,却无半点的欣喜,而是接着向下讲。 原来房妈妈带着碧云去到望春楼时,外头无一人守着,楼内也是灯火昏黄、难辨真假,碧云很轻易就进到了望春楼内。 室里桌椅床榻俱全,此时却无别人,只余一个娇柔的少女侧躺在床榻上,面朝着里侧,在昏黄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而那少女所穿所戴之物,不是别个,正是袁文懿日常穿用的。 故而,从背影看,这人活脱脱就是个袁文懿。 而碧云进去没多久,房妈妈则带着人,搜遍了望春楼周遭的厢房,终于从最后头找到了五六个丫头婆子。 说到这里,房妈妈就不再往下说。 袁仲道听了前因后果,再联系到陆烁的男丁身份,又看了看跪在下首,浑身发抖、身子摇摇欲坠的杨月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343章 惩治 杨月娇假借袁文懿的名头叫陆烁过来,不论成与不成,都可将恶名推到袁文懿头上。 至于那五六个丫头婆子,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一旦时机成熟,就进门“捉~奸”的了…… 想到这里,袁仲道面色愈发阴沉。 这杨家想攀上陆烁、攀上陆家,袁仲道虽暗叹其不自量力,但追名逐利原是人的本性,人各有志,杨家想要献女求荣,却也无可厚非。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杨家不该借着袁府的便利,反过来又设计陷害袁府的嫡孙女。 简直是恶毒! 尤其,这帮凶!甚或说主要策划者,还是袁家的媳妇! 想到这里,袁仲道更为气愤。 他随手举起案上的一个茶盏,使力向下砸去,砸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袁二夫人。 “混账东西!” 若不是有袁二夫人这个好姑姑在,杨月娇又哪里能指使得动这些丫头婆子?哪里能知道袁文懿他们今日做了何事? 袁二夫人连挡都不敢挡,让杯子正正砸在肩膀上,顿时一阵钝痛。 她却不敢发出声来。 如今一切都完了,房妈妈将所有事情都弄了个清楚,她便是再怎么辩驳,怕是也没什么作用。 眼下只能期待着,二老怒火消些,或可少受些惩罚。 眼见一向眼高于顶的二夫人泄了气,房妈妈却依旧面无表情。 她继续道:“老爷,不仅如此,老奴在望春楼里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袁仲道勉强压下火气,问道:“呈上来吧……” 房妈妈应是,对外喊了一声。 杨月娇听到这一声喊,却彻底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面上更是惨无血色。 那东西是什么,她自然清楚。 袁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面上却是一点心疼之色都无。 她当然更疼惜她的亲孙女。 再者,袁府待杨月娇主仆不薄,这些年杨氏要接她过府来住,袁老夫人也未曾拒绝,且一应用度全都照着几个亲孙女的来。 袁家并不求她回报,她倒好,反倒不择手段、恩将仇报。 婆子们很快把东西呈了上来,竟是一大撮香灰,用个木盒子盛着。 与此同时,婆子还领了袁家惯用的大夫过来,另外,之前被打晕的那个小厮、以及那些被捉到的丫头婆子,也全都被拉了上来。 一时间,花厅内嘈杂起来。 “住嘴!” 袁老夫人一声大喝,这些人立刻不敢再言语半分。 杨氏跪在下面,见袁老夫人面目喑沉,眼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狠厉之色,一时心里打起鼓来。 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婆子将那木盒递到大夫面前,由他检查,不一会儿,那大夫就轻声开口道:“……是催情药,且分量不轻。” 袁仲道点点头,摆手示意大夫下去。 木盒刚呈上来时,他就已经有了猜测。 大夫知道今日之事涉及袁家密辛,自然也不久留,应声是就退下了。 “老二媳妇,你且跟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袁仲道沉下脸来,也不问杨月娇,怒火全喷向杨氏而来。 杨氏呐呐答不出来。 这么明显的事,狡辩也已经毫无意义,要她如何回答? 袁仲道冷笑两声,见她不答,直接开口道:“不好意思说?还是没脸说……杨月娇是你侄女,文懿就不是?你要给杨家谋利,就把袁家彻底抛到一边去?……果真是向着娘家,既如此,你就回杨家去,跟杨家过吧……” 一出口,这是要让袁二爷休妻的节奏啊! 杨氏料想了许多惩罚的法子,却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她仰头呆愣着看向袁仲道,见他面色沉沉,并不似作假,心里慌乱个不停,人也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袁仲道可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啊! 要她回杨家,不说被休多么可耻,单单杨家那一窝子,她是再怎么都不想去面对了。 “公爹,儿媳知错,儿媳知错……儿媳加进来二十余年,您就是不看在儿媳往日的功劳苦劳上,念在三个孩子的面子上,您也不能休了我啊……儿媳知错了……” 说到最后,杨氏已经泣不成声,与往日的强势傲娇大相径庭。 钟氏坐在一旁,看着杨氏这一番唱念做打,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冷冰冰的,只垂头看着衣裳上绣的花,不发表半句评论。 杨氏哭了有一阵,袁老夫人终于有些动容了。 “……我看他说得有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再怎么有错处,到底是涛哥儿几个的亲娘,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被休,不说老二面上无光,怕是这几个孩子也不好自处……” 袁仲道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沉默了好一阵,一副久久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见此,杨氏以为袁仲道坚定了决心,哀求之色更浓。 此时小花厅内其他声音都停了,只留下杨氏的哀求之声。 至于杨月娇,没人管她的死活,任她躺在地摊上,浑身发抖、惊吓个不停。 “也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好久,袁仲道才终于点头应和了一句。 “……不能因为她,连累几个孩子!” 闻此,杨氏哭声一顿,满眼期待的看着袁仲道。 袁仲道又纠结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杨氏留下,不过这样的品行,却不能再管家了……” 杨氏连声应是,哪怕袁仲道决定让袁文懿两姊妹管家、并由袁老夫人从旁协助时,她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至于杨家!当初与杨家结亲已是错误,再添上这一桩事,更是不能了……” 袁仲道摸了摸胡子,才转头对房妈妈道:‘你去吩咐袁管事,让他明日请了杨大爷过府一趟,让他把杨姑娘带回去……且,杨家跟袁家自此要做个了断,日后再不相干……’ 什么!? 杨家跟袁家做了断! 杨氏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样一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杨氏这样担心着,不过想到方才袁仲道和袁老夫人眼中的狠厉之色,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他们的逆鳞,此时若是再讨价,怕是真的要被休出去了。 故而,她心里憋着泪,却半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至于杨月娇,早已瘫软在地上。 回杨家? 父母兄弟又会如何待她?她简直不敢想象。 第334章 不辞遍唱阳春 次日,杨家大爷一早就上了山,直接奔向了袁家,约莫中午的时候,才从袁家出来,带着杨月娇主仆悻悻离去。 他一走,袁仲道就派袁管事过来传话,将昨日的惩罚以及今日与杨家断绝关系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却将昨晚袁府到底发生了何事略过去了。 陆烁点头表示理解。 虽说出丑的是杨氏姑侄,但这两人一个是袁府的儿媳,一个常年寄居在袁府,再怎么说都算是一桩丑事,哪怕陆烁是袁家外孙,却也不适宜知道太多。 陆烁就笑道:“知道了……劳烦袁叔来走一趟。” 对于袁仲道这个处理办法,陆烁倒是极为赞同。 杨氏此人,譬如害群之马,在家风清净的袁家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颗老鼠屎。 平日里阴阳怪气倒还罢了,如今为了娘家人,居然这样置婆家侄女的名声于不顾,真真可气又可恨。 至于杨月娇,陆烁跟她交集也不多,如今她做了这般事,哪怕不是她的主意,但她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陆烁对她还真是同情不起来。 现在袁仲道没声张她做的事,反而替其遮掩,并且将处置权交到杨家手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袁管事点点头,见陆烁屋中忙着收拾,只闲话了两句,就笑着退下了。 “少爷,袁管事这是……” 袁管事走了没多久,白管事就从外头进来,在门口处转身望了会儿袁管事的背影,这才狐疑问了一句。 “昨晚出了些变故……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今日袁叔来这一趟,不过是跟我说了说处置方法的。” 陆烁头都没抬,继续在略有些嘈杂的书房里提笔练字。 白管事见他虽说的轻巧,但既然能让袁管事这个大忙人亲自来跑一趟,可见并不是什么小事。 不过既然陆烁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到底。 白管事就开始说起明日的安排来。 “……东西实在是多,旁的倒没什么,就是您那些书,我看得好好处理了,免得路上颠簸,再弄的散轶了……” 陆烁这才抬起头来,赞成道:“那些书都极为珍贵……很多都是这些年我在魏州搜的孤本……” 古代书不易得。 即便有再多的钱财,但很多书都因历史上的动乱等等各种原因,很难凑集齐全,故而这些孤本就显得极为重要。 更何况,这些孤本还都甚合陆烁胃口,是他在魏州这些年搜寻来的,有在书肆高价买回的,也有好友赠送的,每一本都来的不易。 从魏州到京师,将近两天的路程,一路并不平坦,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就追悔莫及了…… 想到这里,陆烁放下毛笔,顿了顿才道:“我看这样吧,将那些孤本全都挑出来,分到小书箱内装好,由我随身带着,至于其他的书,就按顺序统一码好放到马车里,到时让车夫慢点赶路就是了……” 白管事连连点头,两人说的正酣,外头清泉却突然一脸喜色跑了进来。 “怎么了?” 见他这般大了还是毛手毛脚,半点规矩也无,白管事眉头就是一皱,语气也极为不好。 清泉见白管事瞪他,忙整了整神色,不过眼睛里的笑意与光亮却怎么也抹不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 陆烁看向清泉。 清泉笑道:“……禀告少爷,是三姑娘听闻您要回京师了,派大丫鬟染霜过来,说是有信要托您递给二太太……” 给二太太的信? 姑侄两个许久未曾见面,递一封书信过来,倒也正常。 白管事没想太多,只笑道:“三姑娘倒是有心了……” 陆烁却是心里一跳。 昨晚袁文懿面色黯然离开的场景,仿佛还近在眼前。 这种时候,袁文懿怎么会有闲心给袁氏写信? 莫非是…… 陆烁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紧张,他神情一凛,道:“递上来吧……” 清泉规规矩矩递了信,陆烁想了想,却没拆开,继续和白管事说起明日的安排来。 等将一切安排妥当,白管事和几个小厮全都退了下去,陆烁这才犹豫着拆了信。 里头是一封规矩的书信。 陆烁将书信展开,里头果真掉落出一帧浅云小笺。 陆烁眉头一提,连忙倒出来看。 却见上头没有别的,只一句诗道: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这是…… 陆烁拿着纸条的手一顿。、 他立在书案之前,迎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柔光轻轻洒落到他的脸庞上,只见那上面先是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咧嘴笑了起来。 笑的很傻,像个偷到糖吃的小孩子。 笑声愈来愈大,等到了最后,连胸腔也跟着震动起来。 哈哈哈哈哈—— 外头候着的两个小厮见里头陆烁如此大笑,不由面面相觑,正欲敲门去问,却被白管事制止了。 里头陆烁笑的开怀,正在兴头上。既然他没叫人,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两个小厮连忙点头,表示受教,正要跟白管事再说上几句,就听到里头突然传出一声。 “清泉!进来……” 是陆烁的声音。 清泉挠挠头,一脸的茫然,不过他却并不敢耽误,忙应声是进去了。 木门吱呀开合了一回,过了一会儿,那门就又吱呀一声。 清泉又是满脸的喜色,屁颠屁颠的跑了出来。 “怎么了?” 等在外头的长风问道。 话音一落,连白管事也跟着仰头去看他,眼中满是询问。 陆烁一向是个十分克制的人,从小时候开始就是。 像方才那样不顾一切的大笑,倒还真是头一次。 “送信!少爷让送信……” 说罢顾不得理会白管事父子两个的询问,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这个臭小子!” 这么猴急儿……倒像有什么勾着他似的。 白管事笑骂一声,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不过想到方才清泉一脸喜色,想来不是什么坏事,既如此,晚一点知道倒也没什么。 白管事就不再多说,又跟长风一同翻晒起外头的书来。 清泉跑的极快,不一会儿就从书院里跑了出来,捂着放在胸口里的书信,直往袁府的方向去。 染霜姐姐,我又来啦~ 第335章 恩爱两不疑 (防一下,一点换正常章,刷新就可以看了~) 次日,杨家大爷一早就上了山,约莫中午的时候,才带着杨月娇主仆悻悻离去。 他一走,袁仲道就派袁管事过来传话,将昨日的惩罚以及今日与杨家断绝关系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却将昨晚袁府到底发生了何事略过去了。 陆烁点头表示理解。 虽说出丑的是杨氏姑侄,但这两人一个是袁府的儿媳,一个常年寄居在袁府,再怎么说都算是一桩丑事,哪怕陆烁是袁家外孙,却也不适宜知道太多。 陆烁就笑道:“知道了……劳烦袁叔来走一趟。” 对于袁仲道这个处理办法,陆烁倒是极为赞同。 杨氏此人,譬如害群之马,在家风清净的袁家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颗老鼠屎。 平日里阴阳怪气倒还罢了,如今为了娘家人,居然这样置婆家侄女的名声于不顾,真真可气又可恨。 至于杨月娇,陆烁跟她交集也不多,如今她做了这般事,哪怕不是她的主意,但她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陆烁对她还真是同情不起来。 现在袁仲道没声张她做的事,反而替其遮掩,并且将处置权交到杨家手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袁管事点点头,见陆烁屋中忙着收拾,只闲话了两句,就笑着退下了。 “少爷,袁管事这是……” 袁管事走了没多久,白管事就从外头进来,在门口处转身忘了会儿袁管事的背影,这才狐疑问了一句。 “昨晚出了些变故……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今日袁叔来这一趟,不过是跟我说了说处置方法的。” 陆烁头都没抬,继续在略有些嘈杂的书房里提笔练字。 白管事见他虽说的轻巧,但既然能让袁管事这个大忙人亲自来跑一趟,可见并不是什么小事。 不过既然陆烁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到底。 白管事就开始说起明日的安排来。 “……东西实在是多,旁的倒没什么,就是您那些书,我看得好好处理了,免得路上颠簸,再弄的散轶了……” 陆烁这才抬起头来,赞成道:“那些书都极为珍贵……很多都是这些年我在魏州搜的孤本……” 古代书不易得。 即便有再多的钱财,但很多书都因历史上的动乱等等各种原因,很难凑集齐全,故而这些孤本就显得极为重要。 更何况,这些孤本还都甚合陆烁胃口,是他在魏州这些年搜寻来的,有在书肆高价买回的,也有好友赠送的,每一本都来的不易。 从魏州到京师,将近两天的路程,一路并不平坦,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就追悔莫及了…… 想到这里,陆烁放下毛笔,顿了顿才道:“我看这样吧,将那些孤本全都挑出来,分到小书箱内装好,由我随身带着,至于其他的书,就按顺序统一码好放到马车里,到时让车夫慢点赶路就是了……” 白管事连连点头,两人说的正酣,外头清泉却突然一脸喜色跑了进来。 “怎么了?” 见他这般大了还是毛手毛脚,半点规矩也无,白管事眉头就是一皱,语气也极为不好。 清泉见白管事瞪他,忙整了整神色,不过眼睛里的笑意与光亮却怎么也抹不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 陆烁看向清泉。 清泉笑道:“……禀告少爷,是三姑娘听闻您要回京师了,派大丫鬟染霜过来,说是有信要托您递给二太太……” 给二太太的信? 姑侄两个许久未曾见面,递一封书信过来,倒也正常。 白管事没想太多,只笑道:“三姑娘倒是费心了……” 陆烁却是心里一跳。 昨晚袁文懿面色黯然离开的场景,仿佛还近在眼前。 这种时候,袁文懿怎么会有闲心给袁氏写信? 莫非是…… 陆烁神情一凛,道:“递上来吧……” 清泉规规矩矩递了信,陆烁想了想,却没拆开,继续和白管事说起明日的安排来。 等将一切安排妥当,白管事和几个小厮全都退了下去,陆烁这才犹豫着拆了信。 里头是一封规矩的书信。 陆烁将书信展开,里头果真掉落出一帧浅云小笺。 陆烁眉头一提,连忙倒出来看。 却见上头没有别的,只一句诗道: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这是…… 陆烁拿着纸条的手一顿。、 他立在书案之前,迎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可清晰看到他的面目,只见那上面先是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咧嘴笑了起来。 笑的很傻,活像个偷到糖吃的小孩子。 笑声愈来愈大,等到了最后,连胸腔也跟着震动起来。 外头候着的两个小厮见里头陆烁如此大笑,不由面面相觑,正欲敲门去问,却被白管事制止了。 里头陆烁笑的开怀,正在兴头上。既然他没叫人,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两个小厮连忙点头,表示受教,正要跟白管事再说上几句,就听到里头突然传出一声。 “清泉!进来……” 是陆烁的声音。 清泉挠挠头,一脸的茫然,不过他却并不敢耽误,忙应声是进去了。 木门吱呀开合了一回,过了一会儿,那门就又吱呀一声。 清泉又是满脸的喜色,屁颠屁颠的跑了出来。 “怎么了?” 等在外头的长风问道。 话音一落,连白管事也跟着仰头去看他,眼中满是询问。 陆烁一向是个十分克制的人,从小时候开始就是。 像方才那样不顾一切的大笑,倒还真是头一次。 “送信!少爷让送信……” 说罢顾不得理会白管事父子两个的询问,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这个臭小子!” 这么猴急儿……倒像有什么勾着他似的。 白管事笑骂一声,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不过想到方才清泉一脸喜色,想来不是什么坏事,既如此,晚一点知道倒也没什么。 白管事就不再多说,又跟长风一同翻晒起外头的书来。 清泉跑的极快,不一会儿就从书院里跑了出来,捂着放在胸口里的书信,直往袁府的方向去。 侍书姐姐,我又来啦~ 第346章 奇怪 但她却没想到,表哥竟会做出这样一番承诺。 恩爱两不疑吗? 袁文懿看着香炉里缓缓燃气的青烟,轻轻笑了起来。 表哥一向言出必行,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他这样承诺,无论怎样,她都相信。 哪怕他说日后不会爱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所求的,不正是一番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吗? 就如她父母那般,互相尊重,琴瑟和鸣。 …… 几个小厮的速度极快,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次日一早,所有的行礼全部拢好装上车,陆烁主仆几个就准备坐马车出发了。 袁仲道和袁家几位表哥、陆烁的几个同窗好友全都来送,一直送到石牌坊处,才被陆烁劝着制止了。 “……外公,表哥,几位大哥,到此留步吧!” 陆烁站在马车前,先恭敬地给袁仲道作了一揖,接着又向几位哥哥施了一礼。 来送行的几人听此,倒也止步了。 如今天色已不早了,从魏州到京师耗时不短,送行送的是个心意,若是耽误行程倒是不好了。 “……别的也不多说了,一路上小心!” 该嘱托的,昨日拜访众人时,众人基本都已嘱托过了,此时倒是没什么二话。 陆烁点点头,又作了一揖,就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速度越来越快,在众人的目送中,渐渐驶离了桃山书院。 等彻底看不见踪影了,众人这才相携着离开。 …… 陆烁坐在马车中,身子随着路段的颠簸左右摇晃。 他半闭着眼睛,想要打盹一会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反倒混混沌沌想起跟袁文懿的事来。 这短短两天的时间内,他就跟袁文懿私下约定了终身,想想还是挺诧异的。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原先找袁文懿解释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恐怕是个无法付出真爱的人,让她不要在自己身上跌了跟头。 却不知怎的,突然就变成了眼下这个结果。 他不知袁文懿是如何想通的,毕竟那晚在湖岸旁,袁文懿的伤心可是真真切切的,半点都作不了假。 或许是爱情的力量吧! 陆烁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痴人…… 不过不管如何,如今既然已经成了这样,他就定会守住自己的诺言,日后好好待她,绝不让她伤心难过。 毕竟,照着原本的打算,无论家里给他安排了谁做妻子,只要她不极品不过分,自己心理上都是过得去的。 现在这个人选变成了知根知底的表妹,于自己来说倒是便利了,但于不知真实情况的表妹来说,总归是有些愧疚的。 想到这里,陆烁睁开了眼睛。 日子还长,天长地久慢慢补偿吧…… “……少爷,您要喝茶吗?” 见陆烁睁开眼睛,往帘子外看去,坐在他身侧的清泉连忙问了一句。 陆烁点点头。 午时休息了一阵之后,他们已经连续不断地行了三个时辰了,说起来,倒还真有些口渴了。 陆烁接过茶碗,咕咚咕咚饮了几口,放下去之后,才冲着外头问道:“……李四,现在咱们走到何处了?” 车夫李四答道:“回少爷,已经入了乾县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到住店的地方了,您再忍忍……” 陆烁轻嗯了一声,今日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说不得明日落城门之前,他们就能入京师了。 陆烁心中满意,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却再怎么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让清泉从书箱中去了书来,借着亮光慢慢看了起来。 马车继续在大道上狂奔。 陆烁看得入迷,觉得时间还没过去多久,马车就已经停了。 “少爷……落脚的地方到了。” 车夫轻“吁”了一声,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小厮,才回身应道。 陆烁下了马车,就见眼前这店虽小而简陋,环境却是不差,干干净净的。 此时店里点着灯,却还有几个人守在下面,或是喝茶或是吃着小食,颇为热闹。 他心中满意,跳下马车直接走了进去,在靠窗的位置寻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了下来,而里头白管事却早已进去跟掌柜的交涉起来。 有钱好办事,何况还打着敬国公府的名头,不一会儿,一应事情就全都妥当了。 小二热情的上了菜,陆烁低头一看,只见都是些家常菜,虽不够丰富,看着却还干净,陆烁就招呼着几个小厮一起,围坐着热闹的吃起来。 “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陆烁等人正吃得热闹,就见外头突然进来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身形清瘦,从背影看,不像个男人,反倒和个花信女子一般,腰是腰臀是臀的,颇为性感。 陆烁的位置门口,离木质柜台也不算远,两人刚一进来,陆烁立刻就感受到一阵劲风。 这两人……似乎功夫不浅…… 陆烁垂眉想着,倒是每当一回事,毕竟功夫好的人不再少数,这两人虽走路带风,看着厉害无比,但相较于那些顶级高手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不过,那个矮个头的男人,背影实在是奇怪,陆烁想不注意都难,他心中暗暗记下,不说别的,继续沉默着吃菜。 “好咧!” 有生意上门,掌柜的自然高兴,没一会儿就高兴地应了声是。 两人拿了钥匙,也不点菜,直接噔噔上了楼。 趁着他二人上楼转身的时机,陆烁总算看清楚了那矮个子男人的脸。 陆烁倒吸了口气。 长得倒是不错,不过不知怎的,从面相上来看,总有种阴柔的意味。 转身不过一瞬,陆烁还在惊讶这,这两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陆烁收回了视线。 “少爷,您这是……” 白管事心思敏感,不一会儿就发现了陆烁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那矮个子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从背影看也像个小娘子,偏偏还要做一副硬汉装扮,满身的腱子肉都漏了出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陆烁摇摇头。 这样奇怪的男子,可真是少见。 第347章 冷漠 但她却没想到,表哥竟会做出这样一番承诺。 恩爱两不疑吗? 袁文懿很是高兴 袁文懿看着香炉里缓缓燃气的青烟,轻轻笑了起来。 表哥一向言出必行,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他这样承诺,无论怎样,她都相信。 哪怕他说日后不会爱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所求的,不正是一番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吗? 就如她父母那般,互相尊重,琴瑟和鸣。 …… 几个小厮的速度极快,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次日一早,所有的行礼全部拢好装上车,陆烁主仆几个就准备坐马车出发了。 袁仲道和袁家几位表哥、陆烁的几个同窗好友全都来送,一直送到石牌坊处,才被陆烁劝着制止了。 “……外公,表哥,几位大哥,到此留步吧!” 陆烁站在马车前,先恭敬地给袁仲道作了一揖,接着又向几位哥哥施了一礼。 来送行的几人听此,倒也止步了。 如今天色已不早了,从魏州到京师耗时不短,送行送的是个心意,若是耽误行程倒是不好了。 “……别的也不多说了,一路上小心!” 该嘱托的,昨日拜访众人时,众人基本都已嘱托过了,此时倒是没什么二话。 陆烁点点头,又作了一揖,就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速度越来越快,在众人的目送中,渐渐驶离了桃山书院。 等彻底看不见踪影了,众人这才相携着离开。 …… 陆烁坐在马车中,身子随着路段的颠簸左右摇晃。 他半闭着眼睛,想要打盹一会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反倒混混沌沌想起跟袁文懿的事来。 这短短两天的时间内,他就跟袁文懿私下约定了终身,想想还是挺诧异的。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原先找袁文懿解释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恐怕是个无法付出真爱的人,让她不要在自己身上跌了跟头。 却不知怎的,突然就变成了眼下这个结果。 他不知袁文懿是如何想通的,毕竟那晚在湖岸旁,袁文懿的伤心可是真真切切的,半点都作不了假。 或许是爱情的力量吧! 陆烁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痴人…… 不过不管如何,如今既然已经成了这样,他就定会守住自己的诺言,日后好好待她,绝不让她伤心难过。 毕竟,照着原本的打算,无论家里给他安排了谁做妻子,只要她不极品不过分,自己心理上都是过得去的。 现在这个人选变成了知根知底的表妹,于自己来说倒是便利了,但于不知真实情况的表妹来说,总归是有些愧疚的。 想到这里,陆烁睁开了眼睛。 日子还长,天长地久慢慢补偿吧…… “……少爷,您要喝茶吗?” 见陆烁睁开眼睛,往帘子外看去,坐在他身侧的清泉连忙问了一句。 陆烁点点头。 午时休息了一阵之后,他们已经连续不断地行了三个时辰了,说起来,倒还真有些口渴了。 陆烁接过茶碗,咕咚咕咚饮了几口,放下去之后,才冲着外头问道:“……李四,现在咱们走到何处了?” 车夫李四答道:“回少爷,已经入了乾县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到住店的地方了,您再忍忍……” 陆烁轻嗯了一声,今日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说不得明日落城门之前,他们就能入京师了。 陆烁心中满意,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却再怎么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让清泉从书箱中去了书来,借着亮光慢慢看了起来。 马车继续在大道上狂奔。 陆烁看得入迷,觉得时间还没过去多久,马车就已经停了。 “少爷……落脚的地方到了。” 车夫轻“吁”了一声,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小厮,才回身应道。 陆烁下了马车,就见眼前这店虽小而简陋,环境却是不差,干干净净的。 此时店里点着灯,却还有几个人守在下面,或是喝茶或是吃着小食,颇为热闹。 他心中满意,跳下马车直接走了进去,在靠窗的位置寻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了下来,而里头白管事却早已进去跟掌柜的交涉起来。 有钱好办事,何况还打着敬国公府的名头,不一会儿,一应事情就全都妥当了。 小二热情的上了菜,陆烁低头一看,只见都是些家常菜,虽不够丰富,看着却还干净,陆烁就招呼着几个小厮一起,围坐着热闹的吃起来。 “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陆烁等人正吃得热闹,就见外头突然进来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身形清瘦,从背影看,不像个男人,反倒和个花信女子一般,腰是腰臀是臀的,颇为性感。 陆烁的位置门口,离木质柜台也不算远,两人刚一进来,陆烁立刻就感受到一阵劲风。 这两人……似乎功夫不浅…… 陆烁垂眉想着,倒是每当一回事,毕竟功夫好的人不再少数,这两人虽走路带风,看着厉害无比,但相较于那些顶级高手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不过,那个矮个头的男人,背影实在是奇怪,陆烁想不注意都难,他心中暗暗记下,不说别的,继续沉默着吃菜。 “好咧!” 有生意上门,掌柜的自然高兴,没一会儿就高兴地应了声是。 两人拿了钥匙,也不点菜,直接噔噔上了楼。 趁着他二人上楼转身的时机,陆烁总算看清楚了那矮个子男人的脸。 陆烁倒吸了口气。 长得倒是不错,不过不知怎的,从面相上来看,总有种阴柔的意味。 转身不过一瞬,陆烁还在惊讶这,这两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陆烁收回了视线。 “少爷,您这是……” 白管事心思敏感,不一会儿就发现了陆烁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那矮个子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从背影看也像个小娘子,偏偏还要做一副硬汉装扮,满身的腱子肉都漏了出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陆烁摇摇头。 这样奇怪的男子,可真是少见。 第348章 对打 陆烁为了避嫌,出来的较早,但这短暂的一面,他还是发现了这两人之间的不正常。 请安时,陆炘面上冰冷厌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至于顾氏,则是板正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将她那美艳鲜亮的面容也生生压下来几分。 两人全程相距甚远,毫无交流的意思,哪里有半点新婚夫妻的黏糊劲儿。 陆烁都能清晰感受到,更别提浸淫内宅多年的罗氏了。 连袁氏回到知园后,也跟陆烁说:“这才进门第一天,就弄成这样子……依我看,这对小夫妻,以后还有的闹……” 陆烁放下书,见袁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不由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日后只能看他们二人磨合了!” 陆炘没办法不娶,他自己做的蠢事,自然要自己收场。 顾氏也没办法不嫁,闺中名声已然毁了,若是不嫁,她又当何去何从? 说起来,这顾氏也是可怜,被狠坑了一把,半点退路都没有。 “家和才能万事兴!” 袁氏摇摇头。 “我也就这么念叨一句,冷暖自知,这过得好与不好,还要看他们自己,咱们这些外人是没办法插手半分的……” 说到这里,袁氏又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这个,转而问起陆烁读书的事来。 “……你范伯父那里,你父亲早就打好招呼了,明日就可进到范家家塾里……你在外读书多年,这些事宜想必你都该清楚,明日你父亲衙门里有事,恐怕只能让白管事陪你走一趟了。” 这范伯父,说的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范钦。 陆烁考试在即,学业更是不能耽误。 只可怜敬国公府因人丁凋零,宗族也不在此处,故而连个家塾都没有。 陆昀没办法,一时之间又没找到合适的夫子,只能托了多年老友。 所幸范家人丁兴旺,且自范钦做官开始,就一直重视招纳人品宽厚、学问渊博的西席,发展到今日,已经小成规模,在整个京师里都颇为有名。 “娘无须担心,儿子这点还是能应付的过来的……” 陆烁靠近袁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范伯父不是外人,他家的两个公子也都是性格温厚之人,昨日婚宴时,儿子还与他们相处过,想来日后同窗也不会有什么大矛盾。” 况且,陆昀和范钦关系好,日后他们下一辈就又是一层助力。 范家除非是脑子瓦特了,否则绝不会干这种白白树敌的蠢事。 袁氏见这唯一的儿子笑的自信,只觉万分的自豪,也笑着点了点头。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 果真跟陆烁想的一样,一上午都风平浪静,范家的人也好,教书的齐先生也罢,俱都温和良善,陆烁只觉得如沐春风,身心俱悦。 范家私塾的开闭十分的准时,一般是辰时上课,午时散学。 因此,等陆烁从范府出来时,日头就已经很高了。 “……去秦记镖局。” 陆烁坐上了车,隔着车帘吩咐了一句。 “好咧!” 车夫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见随行的小厮和白管事都没说什么,立刻笑着应了声是。 马车嘚嘚驶出四合胡同,避着人群快速的往西大街奔去。 所谓秦记镖局,不是别个,正是秦师傅三年前开的。 当年陆烁去了桃山书院之后,秦师傅在陆府的境地就尴尬起来,加之他又没有什么亲朋之类,一时间无处可去,索性就在陆昀协助下,在西大街开了间镖局。 因所招收的押镖之人功夫都不错,加之秦师傅为人淳厚,从没有欺客事件,故而这镖局生意一直极好。 前几次回京师时,秦师傅都因押镖,一直未得与弟子相见。 连同这次也是一样。 故而,昨日秦师傅刚一回京师,他闻听陆烁递了拜帖,就趁夜送了回帖,约定着今日见面。 “……少爷,到了。”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马车终于稳稳的停了下来。 陆烁应了一声,就带着身后几人一同走了下来。 秦记镖局位置不算好,场地却极大,里头各类锻炼身手的器材,可见平日里秦师傅没少敦促着下属们增益功夫。 “师傅!” 陆烁刚进了秦记镖局的大门,立马就看到站在树荫下、指导着弟子练习身手的秦师傅。 “哎呀呀!” 秦师傅听到这熟悉的一声喊,下意识的转过身来,一见到是陆烁,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小子,可真是让我好等。” 秦师傅一边笑骂,一边大步朝陆烁走了过来。 陆烁立马迎了上去。 然而,接下来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秦师傅刚一靠近陆烁,粗壮的大手立马攥成结实的拳头,实实在在的往陆烁面门上招呼过去。 陆烁不妨他突然出手,一愣之下,也立马反应过来,集中精神与之对打起来。 一对阔别许久的师徒,就这样在吃瓜群众的目瞪口呆之中交起手来。 院子里站着的人俱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替陆烁捏了把汗。 毕竟,秦师傅的功夫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众人见陆烁一副书生打扮,身形单薄,从外表来看完全不是秦师傅的对手。 然而,结果却有些出乎预料,陆烁刚开始虽有些吃力,但勉强还能应付得了秦师傅,及至后来,更是与秦师傅打了个平手。 “你小子!进步不小啊!” 对打了好一阵儿,师徒两人仍未分出个胜负来,秦师傅索性先停了手。 陆烁紧跟着住手,他接过清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留下来的汗水,笑道:“师傅当年教授的功夫,我可一直不敢忘,这些年虽在魏州读书,但无论冬夏,从没有放弃过,一直苦练不缀……也因为这个,今日才没在您老面前丢丑。” “哈哈哈哈!” 秦师傅豪爽的一笑,拍了拍陆烁的肩膀,笑道:“你这身板儿,瞧着单薄,摸起来却十分的结实,可见这些年的坚持没有白费……不管功夫高不高,有个好身体,日后进了考场也能比别人坚持的更加久些……” “师傅说的是!” 陆烁笑着应道。 第349章 熟人 师徒两个寒暄了一阵,陆烁就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徒弟在醉客楼安排了一桌席面,不知师傅肯不肯赏徒弟这个脸面!” “你倒是打趣起师傅来!” 秦师傅笑着摇头,豪爽道:“……行,徒弟要孝敬,我这个师傅可不会拦着……走!” 陆烁笑着点头,一行人就此上了马车。 醉客楼离此不远也不近,不过因着那处繁华,马车行进的极慢,过了好一会儿,陆烁才将将透过车帘见到醉客楼的房顶。 “这行的也太慢了!” 陆烁跟秦师傅抱怨,说道:“不如咱们下去步行吧,反正也没多远了,坐在车上,反而更耗……哎!” 陆烁正说着,马车突然猛地向道路西侧猛地一转头,陆烁一个不防,人不受控制的往西歪去,忍不住惊的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 等稳住了身形,陆烁立马掀开帘子,半蹲在车头问了车夫一句。 车夫也惊了一头的冷汗。 他回身颤声道:“是方才迎头过来的一辆马车,行的极快,对街上的人半点也不避让,那些人方才都被挤到了咱们的车头,小的没办法,只能往西避让……还请少爷勿怪!” “无碍!” 陆烁拍拍袖子,往后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华丽的马车背影,迎着人流急急奔驰。 想必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吧! 陆烁摇了摇头。 他久不在京师,辨认不出那马车究竟是哪家的,只得自认倒霉,回身进了车厢。 “继续走吧!” 陆烁向外头吩咐了一声,车夫庆幸的“哎”了一声之后,马车才继续向前行驶。 “……可真是惊险,也不知是哪家的!” 陆烁在车厢中坐定,才嘟囔了一句。 然而车厢内其他四人却没有回应,俱都在愣神。 怎么了? 陆烁视线在众人脸上饶了一圈。 白管事被陆烁看了一眼,才回过神来。 “应该是四皇子府上的……” 白管事答道。 “四皇子?” “不错!” 白管事点点头。 “那车厢上虽没有标记,但那规制一看就不平凡,在京师中,也只有皇子郡王才能乘坐……况且,从去年秋开始,这南丰馆的小倌白茶就成了四皇子的心头好,老奴方才匆匆一瞥,瞧着里头那人应该就是白茶无疑。” 南丰馆?白茶? 陆烁每次回京师都是匆匆而归,匆匆而回,平时多是在府中看书,倒是没注意这些八卦,此时听白管事一说,他不仅拧起眉头,手扶着下巴沉思起来。 这四皇子真是越来越不羁了,竟然公然跟小倌来往起来。 看来几年前姜府宴上的事,不仅没打击到他,反而给了他便利。 不过这样也好,过了这么久,现在又有了这个白茶,他倒是不必忧心被四皇子看上的事情了。 “白茶……白兄可能确定?” 正当陆烁沉思之时,方才一直垂眉的秦师傅突然抬起头,严肃的问了一句。 “确定确定!” 见秦师傅问起,白管事笑了笑。 “白茶近来在京师风头正劲,四皇子为了他,可做了不少的糊涂事……我印象深刻,方才那一眼绝不会看错……” 秦师傅听罢深思不属,有一搭没一搭的点了点头。 陆烁见他精神有些恍惚,就问道:“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倒让我想起一位熟人!” 秦师傅点点头,垂眸喃喃自语。 良久,等马车在醉客楼门前停了下来,秦师傅才恍然回神,问陆烁道:“……几年前在汝州时,夜遇的那伙土匪,不知你可还记得?” 陆烁点头。 这么惊险的事,他自然记得清楚。 秦师傅叹口气,摸了摸胡子道:“……我看方才车厢里那人,倒很像是那林鹤轩。” …… 苏成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当年以探花之名进了翰林院,凭着陈家的照拂,这些年一直混的不错。 如今三年期至,其他人还在发愁未来任职何处时,苏成却早早在吏部领了肥缺。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轩德太子和陈家的关系。 想到陈家,苏成握紧了手中的沉香盒。 盒子里是支点翠朱钗,是苏成派下属转了两个街头,照着陈氏的喜好特意买的。 受了人家的恩惠,总要有所表示才对。 虽说这给他恩惠的,原就是他杀父仇人的帮凶。 “夫人!” 苏成立在雕花屏风外头,一身石青色学士服让他穿的板直,逆着光,看起来笔挺如青松。 “夫君!” 陈氏原在低头修剪着手下的白玉栀子,听外头一声叫,立刻惊喜的应了一声,小步跑到苏成面前,小鸟依人的抱住了苏成的劲腰。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声音里尽是委屈。 苏成眼神无波,抚着陈氏含香的青丝,声音里却满是宠溺,问道:“……今日在家做了什么,可有无聊?” 陈氏在苏成怀里摇了摇头,开始一点一点细数起今日所做的事来。 无非是绣花看书逗鸟之类。 边说着,边满腹委屈,人也从苏成怀里抬起头来,媚眼含春看向苏成。 “就知道会这样……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说着,苏成掏出拢在袖中的沉香木盒。 陈氏满面惊喜,趁着她打开木盒、来回翻看朱钗的时机,苏成笑道:“这可是我走遍好几条,亲自给你挑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陈氏自然连连点头。 苏成从陈氏手中接过朱钗,亲自给她戴上,两人又你侬我侬了一会儿,陈氏就又落起泪来。 “相公对妾这么好,是妾不争气,到现在肚子都没个动静,倒让你在外头招人笑话。” 陈氏嫁进来将近三年,却迟迟未曾怀孕,有那嫉妒苏成娶了陈府姑娘的,私下里没少拿这件事嘲讽苏成。 “小傻子!” 苏成笑了笑,眼神柔情似水。 心里却道:可真是个傻姑娘。 我不想让你怀上,你便是翻了天,也怀不上啊! “……那又如何,当初我娶你进门时就承诺过的,日后只对你一人好!咱们还年轻,以后多加努力就是……再者,即便真的怀不上,青蕖那几个怀的,虽是庶出,日后抱到你身边来,与亲生的又有何异?” 青蕖、红棠两个,正是陈氏久久未曾怀孕之后,亲自给苏成纳的妾,如今俱已坏了身子,只等着一朝分娩诞下麟儿了。 提到这两人,陈氏神情更为黯然。 虽是她亲自张罗着纳的,可她心里又哪能好受? 第350章 一石二鸟计 不过想到苏成对她的好,这点嫉妒不甘的苦水,就都被她咽到了心里。 苏成又温言哄劝了两句,两人卿卿我我了一阵,外头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忠叔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苏成心里一凛。 应该是那两人到了。 “……忠叔应该是有正事要禀报,相公赶紧去吧!” 陈氏倒是识大体的很,一听说忠叔来叫,连忙推了苏成一把。 苏成点点头,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一步三顿出了门。 等出了正院,他才快步往书房里赶。 “世子爷!” 书房位于苏府前院,外头被暗卫层层守着,室内几人倒也不避讳,见苏成进来,垂首躬身喊了一句。 “起身吧!” 苏成点头应是,几步走到书案后头坐下。 几人这才抬起头来。 苏成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站在下首的俩人。 一高一矮,身形相差极大,但从外貌来看,倒跟亲兄弟两个似的。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烁回京师那日,在乾县的小店里所遇到的两人。 与那百来个长相相似的小厮一样,这俩人也是苏成私下里训练许久的,之前一直安置在别处,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苏成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冲着矮个男子笑着道:“不错,不错……体态长相半点不输南丰馆的白茶!” 说起白茶,忠叔也笑了起来。 他说道:“晋王眼光倒是毒辣的很,选出这么个人来,把个四皇子迷的团团转……” 南丰馆和白茶的事,晋王瞒的结实,连苏成都未曾透露。 所幸苏成手下暗卫众多,顺着林鹤轩这条线,几经周折终于查了个清楚。 只除了白茶的真实身份。 不过,白茶到底是男是女,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于他们来说,白茶再怎么样,终究只是晋王手下的一枚有用棋子罢了。 苏成笑着点头赞同。 笑了一会儿,他就又沉下脸来,叹气道:“四皇子色令智昏,皇帝对他断袖之事早就不满……即便有高卓苦苦支撑,也是无济于事,如今朝局更是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四皇子一党早已呈现颓势,跟几年前的煊赫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忠叔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不过,听您的意思,您是转而要扶持四皇子,跟轩德太子打擂台?” 苏成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他转过身,问矮个儿男人道:“白茶姿容出众,手段也是一流,如今四皇子完全被他攥到了手心里……跟他对上,你可有把握?” 晋王利用白茶操纵四皇子,与轩德太子硬碰硬,看着这两派斗个不停,坐收渔翁之利,可谓一步妙棋。 苏成对此却是早就不满。 他这几年明里跟随轩德太子,暗中假意投靠晋王,在晋王和太子周旋的目的,可不就是想将夺嫡的水搅得更浑吗? 皇室子弟残杀的越厉害,对他越有利,也越得他心意。 若是一切先机都让晋王占了,那他的这些谋划岂不都成了笑话? 他自然是不甘愿的,暗地里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个一石二鸟之计。 至于能不能成,只看未来京师的朝局变化,以及眼前这矮个男人的手段了。 “世子尽管放心!别的不论,对付兔儿爷这一点上,小的就从没输过……” 这矮个男人一出口,声音颇为磁性,连苏成这个伟光正都听得浑身一酥。 再听他言辞间颇为自信,苏成放心了不少。 他点头笑了起来,口中却说道:“好好好!不过,白茶可是经晋王培训了多年、特意安插在京师的,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矮个男人立刻恭声道:“是,小人万死不敢有负使命!” 见此,苏成才点点头,从外叫了个黑衣人过来。 他指着黑衣人,对矮个男人说道:“南丰馆颇为隐秘,选人更是严格,你跟着他去,既能混进去,刚好也可免除嫌疑……” 矮个男人应诺,就跟着黑衣人无声无息走了出去。 苏成这才转向高个男子。 “……至于你!” 苏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一声接一声,听得下首两人心头发麻。 过了许久,苏成才抬起眼皮,吩咐道:“……我将你送到太子府去,你要注意隐瞒身份,尽快取得太子信任,到他身边去……至于具体做什么,到时听我指挥就是了!” 高个男人有些狐疑,不过他们听命行事惯了,也不询问,就跟着另一名黑衣人下去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室内就只余苏成和忠叔两人,静的有些过分。 忠叔凑近苏成,疑惑道:“……世子爷,四皇子那里,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方才那番安排,桩桩件件都指向四皇子,却又没个由头。 难不成苏成想跟晋王一样,借着平之的手,控制四皇子不成? 平之,恰是方才那矮个男子的名号。 苏成似是看出了忠叔所想,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想做这个,我又何必冒着风险,非将平之安排到南丰馆里头去……” 倒是有理。 忠叔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您这是?” 听此,苏成笑了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站下,透过打开的轩窗,刚好看到窗沿下,盛开的栀子。 这丛栀子,乃是陈氏亲手植的,如今已枝繁叶茂,开起花苞了。 苏成轻轻嗅了一阵,才挑挑眉头,笑着对忠叔说道:“四皇子既然已经成了废棋,索性让他最后再有用一回吧……轩德太子得意太久,京师也安宁太久,也该起点风浪了!” 最后一回? 忠叔眼睛眯了起来,心里顿时一紧。 …… 因了白茶的事,醉客楼这顿饭,陆烁和秦师傅两人俱都吃的心不在焉。 白茶本是藤泉山的匪首,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做小倌。 更何况,还是京师的小倌。 从京师到藤泉山,距离可不近。 他此举,很明显是别有目的。 至于是何目的,依照那日船上的情形,秦师傅猜测,应该是找姜家复仇来了。 陆烁知道林鹤轩与姜小姐之间的关系,想的却又深一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人都一致认为,林鹤轩成了白茶,这件事极不简单。 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 第351章 采选? (新章1点放) 不过想到苏成对她的好,这点嫉妒不甘的苦水,就都被她咽到了心里。 苏成又温言哄劝了两句,两人卿卿我我了一阵,外头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忠叔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苏成心里一凛。 应该是那两人到了。 “……忠叔应该是有正事要禀报,相公赶紧去吧!” 陈氏倒是识大体的很,一听说忠叔来叫,连忙推了苏成一把。 苏成点点头,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一步三顿出了门。 等出了正院,他才快步往书房里赶。 “世子爷!” 书房位于苏府前院,外头被暗卫层层守着,室内几人倒也不避讳,见苏成进来,垂首躬身喊了一句。 “起身吧!” 苏成点头应是,几步走到书案后头坐下。 几人这才抬起头来。 苏成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站在下首的俩人。 一高一矮,身形相差极大,但从外貌来看,倒跟亲兄弟两个似的。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烁回京师那日,在乾县的小店里所遇到的两人。 与那百来个长相相似的小厮一样,这俩人也是苏成私下里训练许久的,之前一直安置在别处,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苏成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冲着矮个男子笑着道:“不错,不错……体态长相半点不输南丰馆的白茶!” 说起白茶,忠叔也笑了起来。 他说道:“晋王眼光倒是毒辣的很,选出这么个人来,把个四皇子迷的团团转……” 南丰馆和白茶的事,晋王瞒的结实,连苏成都未曾透露。 所幸苏成手下暗卫众多,顺着林鹤轩这条线,几经周折终于查了个清楚。 只除了白茶的真实身份。 不过,白茶到底是男是女,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于他们来说,白茶再怎么样,终究只是晋王手下的一枚有用棋子罢了。 苏成笑着点头赞同。 笑了一会儿,他就又沉下脸来,叹气道:“四皇子色令智昏,皇帝对他断袖之事早就不满……即便有高卓苦苦支撑,也是无济于事,如今朝局更是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四皇子一党早已呈现颓势,跟几年前的煊赫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忠叔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不过,听您的意思,您是转而要扶持四皇子,跟轩德太子打擂台?” 苏成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他转过身,问矮个儿男人道:“白茶姿容出众,手段也是一流,如今四皇子完全被他攥到了手心里……跟他对上,你可有把握?” 晋王利用白茶操纵四皇子,与轩德太子硬碰硬,看着这两派斗个不停,坐收渔翁之利,可谓一步妙棋。 苏成对此却是早就不满。 他这几年明里跟随轩德太子,暗中假意投靠晋王,在晋王和太子周旋的目的,可不就是想将夺嫡的水搅得更浑吗? 皇室子弟残杀的越厉害,对他越有利,也越得他心意。 若是一切先机都让晋王占了,那他的这些谋划岂不都成了笑话? 他自然是不甘愿的,暗地里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个一石二鸟之计。 至于能不能成,只看未来京师的朝局变化,以及眼前这矮个男人的手段了。 “世子尽管放心!别的不论,对付兔儿爷这一点上,小的就从没输过……” 这矮个男人一出口,声音颇为磁性,连苏成这个伟光正都听得浑身一酥。 再听他言辞间颇为自信,苏成放心了不少。 他点头笑了起来,口中却说道:“好好好!不过,白茶可是经晋王培训了多年、特意安插在京师的,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矮个男人立刻恭声道:“是,小人万死不敢有负使命!” 见此,苏成才点点头,从外叫了个黑衣人过来。 他指着黑衣人,对矮个男人说道:“南丰馆颇为隐秘,选人更是严格,你跟着他去,既能混进去,刚好也可免除嫌疑……” 矮个男人应诺,就跟着黑衣人无声无息走了出去。 苏成这才转向高个男子。 “……至于你!” 苏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一声接一声,听得下首两人心头发麻。 过了许久,苏成才抬起眼皮,吩咐道:“……我将你送到太子府去,你要注意隐瞒身份,尽快取得太子信任,到他身边去……至于具体做什么,到时听我指挥就是了!” 高个男人有些狐疑,不过他们听命行事惯了,也不询问,就跟着另一名黑衣人下去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室内就只余苏成和忠叔两人,静的有些过分。 忠叔凑近苏成,疑惑道:“……世子爷,四皇子那里,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方才那番安排,桩桩件件都指向四皇子,却又没个由头。 难不成苏成想跟晋王一样,借着平之的手,控制四皇子不成? 平之,恰是方才那矮个男子的名号。 苏成似是看出了忠叔所想,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想做这个,我又何必冒着风险,非将平之安排到南丰馆里头去……” 倒是有理。 忠叔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您这是?” 听此,苏成笑了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站下,透过打开的轩窗,刚好看到窗沿下,盛开的栀子。 这丛栀子,乃是陈氏亲手植的,如今已枝繁叶茂,开起花苞了。 苏成轻轻嗅了一阵,才挑挑眉头,笑着对忠叔说道:“四皇子既然已经成了废棋,索性让他最后再有用一回吧……轩德太子得意太久,京师也安宁太久,也该起点风浪了!” 最后一回? 忠叔眼睛眯了起来,心里顿时一紧。 …… 因了白茶的事,醉客楼这顿饭,陆烁和秦师傅两人俱都吃的心不在焉。 白茶本是藤泉山的匪首,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做小倌。 更何况,还是京师的小倌。 从京师到藤泉山,距离可不近。 他此举,很明显是别有目的。 至于是何目的,依照那日船上的情形,秦师傅猜测,应该是找姜家复仇来了。 陆烁知道林鹤轩与姜小姐之间的关系,想的却又深一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人都一致认为,林鹤轩成了白茶,这件事极不简单。 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 第352章 美人计 不省油的姜菀闲坐在自家园子里头喝茶。 亭子如同一柄天青色的大伞,将娇弱的小姐笼罩在阴影当中,丝毫不受外头烈日的影响。 “姑娘,人来了!” 姜菀正百无聊赖,大丫鬟栀雨突然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 姜菀没回头去看来者何人,却立刻换上了一副哀哀戚戚的面容,再配合着她那早就特意揉红了的眼睑、一缩一放的肩膀,更显得楚楚动人。 女人天生的可怜娇弱,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姜姑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浪荡子高俨。 采选的诏书下来,内里的猫腻,众官家纷纷打听猜测。 而真正打探到原因的,除了耳聪目明的敬国公府,就只剩下位高权重、在宫中布置有眼线的高家了。 今日高俨来这一趟,不为别的,就是为着两人的婚事的。 这门亲事早就定下,京师各家亦是人尽皆知,如今却突生变故,高家便是单单为了脸面,也不得不过问一二。 见他来了,几个丫鬟俱都机灵的退下,守在亭子四周,既能望风,又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姜菀徐徐转过身来,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映衬着那双烟雨似的眼眸,高俨顿时惊艳,心也立刻化了一半儿。 “……你这是怎么了?” 高俨几步走上前,趁机将姜菀一把抱在怀里。 姜菀微愣,眼神闪烁了一下,就立刻将自己往他怀里靠的更紧。 边哭着边抽噎,姜菀遮遮掩掩的说道:“高郎,奴家命真的好苦……太子的事、太子的事……一女不许二家,奴家不如死了算了!” 这声“高郎”千回百转,叫的高俨心头一酥。 要说高俨对姜菀有什么爱意或者感情,那还真是扯淡。 两人统共没见过几面,高俨只知道她是个美人,且还是个规矩美人。 规矩不规矩的,在阅尽众女的高俨眼里,几乎就等同于无趣了。 无趣的美人,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但今日近距离见了她的美之后,高俨想法已是变了很多。 再看她娇娇弱弱、没有推开自己的搂抱,一种大男子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他的手在姜菀的背上轻抚了起来。 “……说什么傻话?这么美的小娘子,若是死了该多可惜!” 这个浪荡子,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调笑? 难道没听出来她为什么哭吗? 姜菀暗啐了一口,面上却抽噎的愈发厉害。 她索性加了把火,低声道:“奴家既定给了高家,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若是被爹爹送到太子府上、作了侧妃,还不如死了算了,倒也清清白白的……” 说罢,又好似说错了什么似的,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你说什么?” 高俨虽身心荡漾,姜菀的话却是听得清楚。 什么意思? 难不成不是太子强娶,而是姜景华主动献女? 方才在明堂时,姜景华唯唯诺诺的,可不是这么说的。 高俨眼睛眯了起来,顿时怒了。 姜菀是姜景华亲女儿,可不会胡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俨怒归怒,方才姜菀所说的“一女不二嫁”,他却也记得清楚,故而对她倒依旧是一副好颜色。 姜菀犹犹豫豫,直到高俨横眉倒竖,将要发怒时,她才好似害怕一般,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爹爹见四皇子势弱,他自己也被降职,没有以往光鲜,就起了心思想要投奔太子,设了局让太子瞧着了奴家一面……”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高俨怒火更盛。 这个吃里扒外的姜景华,竟然敢嫌弃四皇子势弱! 也不看看他现在的荣华富贵得益于谁! 他一拳头砸在一旁的石桌上。 “……奴家也是心慕高郎,不愿进太子府为侧妃,这才说了……高郎可莫要告诉父亲……父亲为不为难奴家倒是无碍,若让他告知了太子……太子权势煊赫,您怕是难以对付。” 姜菀眼中满是担心,面上又跟着抽泣起来。 她越是这样说,高俨就越是生气。 太子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废物罢了…… 居然还想抢他的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却是个蠢货,为了个没见几面的男人,连父亲的底儿都爆了出来。 可他喜不喜欢,跟愿不愿意被人抢却是两码事。 这是男人的尊严问题! 尤其放到与四皇子对立的轩德太子身上,这问题就愈发严重起来。 高俨沉浸在盛怒中无法自拔,良久,他才从怒火中缓过神来。 “这事你不用管了!太子……哼哼,我自有安排,你安心在府中等着消息就是了……” 却也没说娶不娶的问题。 这种蠢女人,可不配做他的妻子! 待日后收拾了姜景华,纳到高府做个洗脚婢,都算是抬举她的了。 至于姜景华!敢两面三刀插刀高家,他高俨定不会让他好过! 想到这里,高俨冷哼一声,连安慰都懒得做,直接转身走了。 。 姜菀在后头哀哀戚戚,直到高俨走远看不到身影了,这才恢复了冷凝的面孔。 这个蠢货! 姜菀在心中大骂。 “姑娘……” 几个大丫鬟这时候才上前,蹲身行礼。 姜菀用帕子擦了擦脸,冷然说道:“……去告诉父亲,我哀求高俨无果,又被他怒骂无情无义水性杨花,伤心得很,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先回房休息了……” 大丫鬟应诺,连忙转身走了。 姜菀这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往院子里走。 高俨会不会告诉姜景华,她心里却是半点都不担心的。 高家伤了颜面,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谁知道他所说是不是真的…… 再者,即便他真跟姜景华说了,又能怎么样? 她现在可是深得姜景华信任的好女儿,连投奔太子的建议,都出自她手。 况且,今日又是她主动请缨,哀求四皇子、将一切事情都推到太子头上。 这样孝顺为父亲打算的的女儿,又怎么会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姜菀冷笑一声,须臾就回到了房内。 她提笔快速写了封信,将今日所受的委屈哀哀说了一遍,又恳求太子莫要为了她大动周折,索性放弃算了……云云。 第353章 定下 (1点放新章) 不省油的姜菀闲坐在自家园子里头喝茶。 亭子如同一柄天青色的大伞,将娇弱的小姐笼罩在阴影当中,丝毫不受外头烈日的影响。 “姑娘,人来了!” 姜菀正百无聊赖,大丫鬟栀雨突然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 姜菀没回头去看来者何人,却立刻换上了一副哀哀戚戚的面容,再配合着她那早就特意揉红了的眼睑、一缩一放的肩膀,更显得楚楚动人。 女人天生的可怜娇弱,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姜姑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浪荡子高俨。 采选的诏书下来,内里的猫腻,众官家纷纷打听猜测。 而真正打探到原因的,除了耳聪目明的敬国公府,就只剩下位高权重、在宫中布置有眼线的高家了。 今日高俨来这一趟,不为别的,就是为着两人的婚事的。 这门亲事早就定下,京师各家亦是人尽皆知,如今却突生变故,高家便是单单为了脸面,也不得不过问一二。 见他来了,几个丫鬟俱都机灵的退下,守在亭子四周,既能望风,又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姜菀徐徐转过身来,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映衬着那双烟雨似的眼眸,高俨顿时惊艳,心也立刻化了一半儿。 “……你这是怎么了?” 高俨几步走上前,趁机将姜菀一把抱在怀里。 姜菀微愣,眼神闪烁了一下,就立刻将自己往他怀里靠的更紧。 边哭着边抽噎,姜菀遮遮掩掩的说道:“高郎,奴家命真的好苦……太子的事、太子的事……一女不许二家,奴家不如死了算了!” 这声“高郎”千回百转,叫的高俨心头一酥。 要说高俨对姜菀有什么爱意或者感情,那还真是扯淡。 两人统共没见过几面,高俨只知道她是个美人,且还是个规矩美人。 规矩不规矩的,在阅尽众女的高俨眼里,几乎就等同于无趣了。 无趣的美人,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但今日近距离见了她的美之后,高俨想法已是变了很多。 再看她娇娇弱弱、没有推开自己的搂抱,一种大男子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他的手在姜菀的背上轻抚了起来。 “……说什么傻话?这么美的小娘子,若是死了该多可惜!” 这个浪荡子,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调笑? 难道没听出来她为什么哭吗? 姜菀暗啐了一口,面上却抽噎的愈发厉害。 她索性加了把火,低声道:“奴家既定给了高家,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若是被爹爹送到太子府上、作了侧妃,还不如死了算了,倒也清清白白的……” 说罢,又好似说错了什么似的,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你说什么?” 高俨虽身心荡漾,姜菀的话却是听得清楚。 什么意思? 难不成不是太子强娶,而是姜景华主动献女? 方才在明堂时,姜景华唯唯诺诺的,可不是这么说的。 高俨眼睛眯了起来,顿时怒了。 姜菀是姜景华亲女儿,可不会胡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俨怒归怒,方才姜菀所说的“一女不二嫁”,他却也记得清楚,故而对她倒依旧是一副好颜色。 姜菀犹犹豫豫,直到高俨横眉倒竖,将要发怒时,她才好似害怕一般,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爹爹见四皇子势弱,他自己也被降职,没有以往光鲜,就起了心思想要投奔太子,设了局让太子瞧着了奴家一面……”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高俨怒火更盛。 这个吃里扒外的姜景华,竟然敢嫌弃四皇子势弱! 也不看看他现在的荣华富贵得益于谁! 他一拳头砸在一旁的石桌上。 “……奴家也是心慕高郎,不愿进太子府为侧妃,这才说了……高郎可莫要告诉父亲……父亲为不为难奴家倒是无碍,若让他告知了太子……太子权势煊赫,您怕是难以对付。” 姜菀眼中满是担心,面上又跟着抽泣起来。 她越是这样说,高俨就越是生气。 太子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废物罢了…… 居然还想抢他的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却是个蠢货,为了个没见几面的男人,连父亲的底儿都爆了出来。 可他喜不喜欢,跟愿不愿意被人抢却是两码事。 这是男人的尊严问题! 尤其放到与四皇子对立的轩德太子身上,这问题就愈发严重起来。 高俨沉浸在盛怒中无法自拔,良久,他才从怒火中缓过神来。 “这事你不用管了!太子……哼哼,我自有安排,你安心在府中等着消息就是了……” 却也没说娶不娶的问题。 这种蠢女人,可不配做他的妻子! 待日后收拾了姜景华,纳到高府做个洗脚婢,都算是抬举她的了。 至于姜景华!敢两面三刀插刀高家,他高俨定不会让他好过! 想到这里,高俨冷哼一声,连安慰都懒得做,直接转身走了。 。 姜菀在后头哀哀戚戚,直到高俨走远看不到身影了,这才恢复了冷凝的面孔。 这个蠢货! 姜菀在心中大骂。 “姑娘……” 几个大丫鬟这时候才上前,蹲身行礼。 姜菀用帕子擦了擦脸,冷然说道:“……去告诉父亲,我哀求高俨无果,又被他怒骂无情无义水性杨花,伤心得很,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先回房休息了……” 大丫鬟应诺,连忙转身走了。 姜菀这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往院子里走。 高俨会不会告诉姜景华,她心里却是半点都不担心的。 高家伤了颜面,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谁知道他所说是不是真的…… 再者,即便他真跟姜景华说了,又能怎么样? 她现在可是深得姜景华信任的好女儿,连投奔太子的建议,都出自她手。 况且,今日又是她主动请缨,哀求四皇子、将一切事情都推到太子头上。 这样孝顺为父亲打算的的女儿,又怎么会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姜菀冷笑一声,须臾就回到了房内。 她提笔快速写了封信,将今日所受的委屈哀哀说了一遍,又恳求太子莫要为了她大动周折,索性放弃算了……云云。 第354章 坚持 罗氏心里先是一松,后又一提。 她以目询问陆烁。 其他的又怎样? 陆烁默然,什么都没说,面上却露出一阵为难之色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你怎么猜吧…… 罗氏想到这些年陆烁少与女孩子接触,又想起他房里到现在都没个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该不会真的是…… 三人俱都沉默着,室内除了袅袅上升的青烟,好似都寂静不动一般。 罗氏叹着气,眉头紧皱沉吟了好一番,最终挥挥手示意母子两人退下。 哪怕到了最后,罗氏也没提袁文懿的事。 可见她这成见是有多深! 母子二人出了房门,进到知园里,这才避着人说话。 袁氏面上发愁。 方才看罗氏的态度,分明是相信了的。 毕竟,不论放在哪里,这“断袖”都算不得什么光彩事,罗氏自然想不到他们母子二人会拿这个诓骗她。 就连袁氏自己,当初甫一听说这个建议时,不也将陆烁骂了好一顿,久久没有答应吗? 可即便是这样,罗氏都没有松口答应袁文艺的事。 “……你祖母这是打定主意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袁氏面上颓废,眼中有些愧疚。 说起来,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谁让她不能生呢?连累娘家侄女也跟着被看轻。 “娘说什么呢!” 袁氏面上愧色如此明显,陆烁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他如今长高了不少,从后亲昵的半搂住袁氏,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放心,祖母也就是一时想不开罢了……这事最重要的就是个坚持,如今我两试都未参加,这事不急!” 这建议是个长久地活计,不是一蹴而就的,如今罗氏心里埋下了种子,想必不久就会生根发芽。 关键看哪边能坚持罢了! …… 七月底,三年一次的采选终于开始。 姜菀身着锦衣华服,妆容瑰***来娉娉袅袅、如同弱柳扶风一般,随从各官家女一起进了宫。 她自信满满,却怎么也想不到,高俨没将亭中相遇的事告知姜景华,却把此事跟四皇子详细说了一通。 两兄弟俱是一副花花肠子,略一合计,就商量出了一个对策来。 天空微蓝,和风徐徐,姜菀挺直雪白的鹅颈,看着前头一节一节的宫门台阶微笑,却不知一场挫折正在等待着她。 不提姜菀,只说敬国公府。 四所耳目聪明,虽说经了一番周折,却很快将南丰馆的事情调查了个差不离。 再加上陆昀父子两个所知的晋王消息,很快,这南丰馆是干嘛的,基本就已摸清了。 “……晋王倒是野心不小!” 末了,陆昀摇摇头,轻声评价了一句。 虽说不知道晋王具体是什么计谋,但他手下的人能将四皇子迷得团团转、掌控在手心里,也算是有本事的了! 只可惜是个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生性凉薄残忍的,要不然,跟着晋王这样的,从龙成功的可能性倒是极大。 陆烁也在嗟叹。 姜小姐竟真的……自甘落魄到这种境地。 “只可惜不是明主!” 良久,陆烁附和了一句,对陆昀说道:“父亲,这件事尚未明朗化,我看咱们还是暂且观望一阵再说吧!毕竟……晋王实力不小,少了这一个,谁知会不会有下一个,到时反倒更不好查了!” 陆昀点头。 他深觉陆烁所说有理,因了桃山书院的事,陆家和袁家都与晋王闹得不愉快,依照他背后的庄先生那个睚眦必报的个性,若是晋王登基,两家怕是都得不了好。 还是将此事按下,留作底牌吧!说不得就有用了…… 父子俩就不再说这件事,陆昀转而问下首的探子道:“那个矮个子,可有探到消息?” 探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无声的奉上一卷画卷。 陆昀接过,递到陆烁面前。 眼下也只有陆烁认得这矮个子长什么样。 陆烁前后全都仔细看了一遍,有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我看着都不太像!” 陆烁将画卷放下,眉头微皱跟陆昀说道。 “竟没有一个像的?” 陆昀有些诧异。 四所的画工还是不错的,若是没一个像的,想必就是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好男风的风月场所,你都查探过了?” 探子说道:“都查过了!这里面已经记载了所有的人,包括这一阵子新招的、尚未挂牌的……” 难不成是真的没有? 还是这人隐藏太深。 父子俩相对默然了一会儿,陆昀就摆手示意探子下去了。 “整个京师都没有?我记得你们是在乾县遇到那两人的,乾县距离京师可不近,那附近又四通八达的,说不定是去了别处吧……” 陆昀喝了口茶,迎着凉风说道。 陆昀所说很有道理,乾县离此处毕竟还远,那两人虽奇奇怪怪,却不一定是往京师来的…… 难不成真是他多想了? 可他心里总有种直觉,觉得这两人就在京师之中。 “好了好了!” 见陆烁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模样,陆昀笑了笑,摆手示意他过来。 “就不该拿这些琐事烦扰你!” 陆昀笑着道,紧接着就取出一摞书册来,放到了案前。 陆烁一看,就知道他是想干什么。 如今秋闱将近,不仅陆烁读书愈发刻苦,陆昀这个父亲也当得称职,每隔几日就要考校陆烁一番。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约莫半个时辰后,陆昀才放下书,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相比于几日前,又扎实了不少,可见这阵子没有白白努力!” 陆烁得了赞扬,却依旧面不改色,只微微笑了笑以作回应。 “秋闱与前几次考试又是不同,最是考验耐力,我看你学问到了,到了考场上,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能否坐的下去……若是没那个身体和毅力,便是再好的学问也是白搭!” 陆烁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身体算是好的了,至于坐功,这几年下来,也算是练出来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考场上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 第355章 易妻 (2点放新) 宝滟在我们学校里只待过半年。才来就被教务长特别注意,因为她在别处是有名的校花,就连在这教会学校里,成年不见天日,也有许多情书写了来,给了她和教务处的检查添了许多麻烦。每次开游艺会都有她搽红了胭脂唱歌或是演戏,颤声叫:“天哪!我的孩子!” 我们的浴室是用污暗的红漆木板隔开来的一间一间,板壁上钉着红漆凳,上面洒了水与皮肤的碎屑。自来水龙头底下安着深绿荷花缸,暗洞洞地也看见缸中腻着一圈白脏。灰色水门汀地,一地的水,没处可以放鞋。活络的半截门上险凛凛搭着衣服,门下就是水沟,更多的水。风很大,一阵阵吹来邻近的厕所的寒冷的臭气,可是大家抢着霸占了浴间,排山倒海拍啦啦放水的时候,还是很欢喜的。朋友们隔着几间小房在水声之上大声呼喊。? 我听见有个人叫“宝滟!”问她,不知有些什么人借了夏令配克的地址要演《少奶奶的? 扇子》,“找你客串是不是?” “没有的事!” “把你的照片都登出来了!” “现在我一概不理了。那班人……太缺乏知识。我要好好去学唱歌了。”? 那边把脚跨到冷水里,“哇!”大叫起来,把水往身上泼,一路哇哇叫。宝滟唤道:“喂!这样要把嗓子喊坏了!”然而她自己踏进去的时候一样也锐叫,又笑起来,在水中唱歌,意大利的“哦嗦勒弥哦!”(“哦,我的太阳!”)细喉咙白鸽似地飞起来,飞过女学生少奶奶的轻车熟路,女人低陷的平原,向上向上,飞到明亮的艺术的永生里。? 贞亮的喉咙,“哦噢噢噢喷噢!哈啊啊啊啊啊!”细颈大肚的长明灯,玻璃罩里火光小? 小的颤动是歌声里一震一震的拍子。? “呵,爱玲,我真羡慕你!还是像你这样好——心静。你不大出去的罢?告诉你,那些热闹我都经过来着——不值得!? 归根究底还是,还是艺术的安慰!我相信艺术。我也有许多东西一直想写出来,我实在忙不过来,而且身体太不行了,你看我这手膀子,你看——教我唱歌的俄国人劝我休息几年,可是他不知道我是怎样休息的——有了空我就念法文,意大利文,帮着罗先生翻译音乐史。中国到现在还没有一本像样的音乐史。罗先生他真是鼓励了我的——你不知道我的事罢?”? 她红了脸,声音低了下去。她举起手帕来,这一次真的擦了眼睛,而且有新的泪水不停地生出来,生出来,但是不往下掉,晶亮地突出,像小孩喝汽水,舍不得一口咽下去,含在嘴里,左腮凸到右腮,唇边吹出大泡泡。“ 罗先生他总是说:‘宝滟,像你这样的聪明,真是可惜?!’你知道,从前我在学校里是最不用功的,可是后来我真用了几年的功,他教我真热心,使得我不好意思不用功了。他是美国留学的,欧洲也去过,法文意大利文都有点研究。他恨不得把什么都教给我。”? 我房的窗子正对着春天的西晒。暗绿漆布的遮阳拉起了一半,风把它吹得高高地,摇晃着绳端的小木坠子。败了色的淡赭红的窗帘,紧紧吸在金色的铁栅栏上,横的一棱一棱,像蚌壳又像帆,朱红在日影里,赤紫在阴影里。口欧!又飘了开来,露出淡淡的蓝天白云。可以是法国或是意大利。太美丽的日子,可以觉得它在窗外澌澌流过,河流似的,轻吻着窗台,吻着船舷。太阳暗队去,船过了桥洞,又亮了起来。? “可是我说,我说他害了我,我从前那些朋友我简直跟他们合不来了!爱玲!社会上像我们这样的不多呵!想必你已经发现了。——哦,爱玲,你不知道我的事:现在我跟他很少见面了,所以我一直说,我要去找爱玲,我要去找爱玲,看了你所写的,我知道我们一定是谈得来的。”? “怎么不大见面了呢?”我问。? 她潇洒地笑了一声。“不行嗳!他一天天瘦下去,他太太也一天天瘦下去,我呢,你看? 这手膀子……现在至少,三个人里他太太胖起来了!”? 她愿意要我把她的故事写出来。我告诉她我写的一定没有她说的好——我告诉她的。? 她和罗潜之初次见面,是有一趟,她的一个女朋友,在大学里读书的,约了她到学校里聚头,一同出去玩。宝滟来得太早了,他们正在上课。丽贞从玻璃窗里瞥见她,招招手叫她进来。先生刚到不久,咬紧了嘴唇阴暗地翻书。丽贞拉她在旁边坐下,小声说:“新来的。很发噱。”? 罗教授戴着黑框眼镜,中等身量,方正齐楚,把两手按在桌子上,忧愁地说:“莎士比亚是伟大的。一切人都应当爱莎士比亚。”他用阴郁的,不信任的眼色把全堂学生看了一遍,确定他们不会爱莎士比亚,然而仍旧固执地说:“莎士比亚是伟大的,”挑战地抬起了下巴,“伟大的,”把脸略略低了一低,不可抵抗地平视着听众,“伟大的,”肯定地低下头,一块石头落地,一个下巴挤成了两个更为肯定的。 “如果我们今天要来找一个字描写莎士比亚,如果古今中外一切文艺的爱好者要来找一个字描写莎士比亚——”他激烈地做手势像乐队领班,一来一往,一来一往,整个的空气痛苦振荡为了那不可能的字。他用读古文的悠扬的调子流利快乐地说英文,渐渐为自己美酒似的声音所陶醉,突然露出一嘴雪白齐整的牙齿,向大家笑了。他还有一种轻倩的手势,不是转螺丝钉,而是蜻蜓点水一般地在空中的一个人的身上殷勤爱护地摘掉一点毛线头,两手一齐来,一摘一摘,过分灵巧地。“朱丽叶十四岁。为什么十四岁?”他狂喜地质问。“啊!因为莎士比亚知道十四岁的天真纯洁的女孩子的好处!啊!十四岁的女孩子!什么我不肯牺牲,如果你给我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他喋喋有声,做出贫嘴的样子,学生们哄堂大笑,说:“戏剧化。不坏——是有点幽默的。”? 第356章 安排 依照之前打探的结果,轩德太子对姜菀应该是真的动了念头。 他要求纳妃无可厚非,只是这个四皇子…… 四皇子喜欢男色可是人尽皆知的,又怎么会突然看上姜菀? 毕竟,姜菀长得再怎么美貌,终究是个女人,可没那么大的能耐硬生生把个弯男捋直? 唯一的可能,四皇子纯粹是在恶心太子…… 想清楚这些,陆烁摇头笑了笑。 这两个皇子,可真是人才啊! 陆烁笑了一会儿,觉得无趣,遂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道:“……走吧!” 这事好也好,不好也罢,反正都与他无关,听听也就是了。 车夫见陆烁方才还在兴头上,如今竟突然云收雨散、不再问这事,不禁有些诧异。 不过奇怪归奇怪,吩咐却不能不听,他赶忙应了声好,就驱车继续前行了。 马车粼粼,快速行了一会儿,才终于到了城门处。因此时距离乡试开考没有几天了,且京师又是整个关内道乡试的考区,因此进京赶考的人倒是不少。 陆烁从马车上下来时,就见城门处人头攒动,一个个书生打扮的人,或是步行或是骑马或是坐车,都赶在夜色降临前,急匆匆往城内赶。 这些应该都是赶考的学子了!也是十来日后要跟陆烁一同竞争的人。 城外野旷天低,橘色的天空晕染开来,带上些浪漫的色彩。 陆烁等了有一会儿,才远远的看到一队青帷马车接连不断地行驶过来。 这车队,陆烁十分的熟悉,正是桃山书院每年统一送关内道学子进京赶考的车队。 “陆师弟!” 陆烁还没走近,车上的人似乎就已经发现了陆烁一行人,掀开车帘遥遥挥了挥手。 “周师兄,张师兄……” 陆烁笑着一一施礼回应。 因时间赶得紧,一些人并未下车,只在马车上招呼了几句,就坐着车进城了。 这些都是同来赶考的学子,临来京师前,早已托了人在彀文书院旁边租好了院子,如今只等着住进去了。 等这些人都走了,清泉和车夫才走上前帮着将孙哲的行礼搬上马车。 至于周茂,周家在京师亦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想必过不了一会儿就有周家人来接,实在不必陆烁操心。 陆烁笑着跟两人说话。 “……孙大哥,禀保人和你的户籍证明之类,前些日子白管事就已派人帮你弄好了,你只需开考前到礼房亲自去登记一下就好!” 孙哲本是河北道户籍,按理说乡试改回河北道考试才对。 但托了太祖皇帝的福,因他重视科举,考虑到考试的方便性,他曾在立规时规定:凡已有正式功名(童生以上)者,只需多加二禀保者,即可跨境考试。 孙哲本打算回河北道考试,但魏州距离河北道可不算近。 陆烁考虑着孙哲来回并不容易,加之孙哲人品学问俱都不错,与陆府亦有渊源,况且追加禀保者的事轻而易举,故而说起这事时,陆烁就直接向他提了这个建议。 这才出现了如今这种状况。 “劳烦师弟了!” 孙哲略一施礼,没有多余的话,但那眼中的赤诚却是清晰可见的。 陆烁心中赞赏,也不继续说此事,转而问周茂道:“周师兄是怎么回事?距离会试尚有半年之期,如今时间还早,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说来他自己也是吓一跳。 与孙哲的事,是陆烁回京师之前就约定好的。 但周茂此行却着实突然,就在四天前,陆烁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书院那边突然递了书信过来,说是周茂也要同行过来。 “难不成你想再考一次?” 陆烁打趣着笑道。 “什么啊……” 周茂摇摇头,用折扇微敲敲陆烁的脑门,无奈笑了笑道:“我自然也是不想来的,可没办法……家里人催促,我伯父的书信亦是一封接着一封的来,说是乡试之后,明年会试的主考官紧接着就会定下,说是让我入京师来,好好摸一摸这主考官的喜好……” 原来如此。 陆烁了然点点头。 科举考试之中,考生摸清主考官的喜好、政治倾向显得十分的重要,若是摸到点子上了,会加分不少。 尤其对于会试这一最高级别的考试来说,更是如此。 因而,周家人让周茂提前进京师的举动,倒是十分的正常。 只不过,想到周良甫,想到父亲说的那些事,陆烁心里沉了一沉。 周良甫卖官鬻爵的事,迟早掩盖不住,周家二房与周良甫关系何其紧密,日后怕是也会牵连不清。 要不要提醒周茂一句? 陆烁想了一会儿,就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对周茂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这事算不得特别隐秘,即便跟他说了亦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是,陆烁如今只是个举人,且还是未曾成家立业的举人,在家中的话语力可想而知,即便跟他说了又能如何,他还能劝说周良甫改变主意吗? 不能。 且不仅不能,说不定还会引得周良甫怀疑,就连周茂自己,说不定也会因此事郁郁,无法专心考试。 故而,此事暂且还是算了吧。 周良甫和太子的势力不是一日两日的,这事是个慢熬的功夫,要爆出来很难,要不然京师各家也不会迟迟不敢出手了,等到会试之后再与他讲,也来得及。 想到这里,陆烁就又换上了笑容,回道:“原来如此,近来闵先生也是如此说,要我多多注意主考官往年的著书以及政见书等……他们都是通晓考场规则的老人了,这话还是听得的……” 闵先生就是范家的西席,学问不错,为人亦是风趣,陆烁对他颇为推崇。 三人闲聊着,清泉和车夫也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吁”声,原来是周家接人的马车来了。 此时夕阳西垂,时间已不早了,便是再依依不舍,也只得暂时分开了。 陆烁带着孙哲回了陆府,袁氏早已早前院为孙哲安排好了住处,就在澹梅轩不远一处独门小院里头,环境清幽,加之孙哲亦是满心感激半点不挑,因此很快就安顿下来。 一夜无声无息的过去。 翌日一早,陆烁携着孙哲一同给罗氏请安,在罗氏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一同去了郑家。 第357章 欺君 范家家塾设立在前院,院子里一颗大大的桂树,枝叶繁茂,上头密布着米点似的桂花,还没靠近就有一股甜腻的桂花香气迎面扑来,熏得人醉醉的。 陆烁带着孙哲进了家塾。 闵先生已经到了,正坐在前排整理着书案。 “先生!” 陆烁和孙哲在他跟前站定,一同问了声好。 闵先生也是识得卫夫子的,卫夫子在京师时,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几日前,得知卫夫子的爱徒孙哲要来京师,闵先生二话没说,当即就邀请孙哲一同来听课。此时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闵先生先是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笑道:“这位就是孙哲了吧!看着倒是俊秀……” 孙哲不卑不亢,谦逊回了几句,闵先生就招手示意他们二人坐到位子上,他自己则继续埋头看向手下的书案。 这样的闵先生,饶是孙哲淡定如斯,却仍旧有些无法适应。 陆烁笑着冲他摇摇头。 闵先生痴人心性,不好俗务,一向是如此,熟了自然就知道了。 过不得一会儿,范家子弟也陆陆续续来了,在众人新奇的目光中,闵先生略略介绍了孙哲几句,就继续板书讲课了。 一节课很快过去。 等闵先生出了学堂,几个范家子弟才聚拢到陆烁和孙哲身边,好奇的问东问西。 当然,主要问的还是孙哲。 孙哲亦不高冷,俱都一一应答,但因他答话一板一眼,如老学究一般索然无味,众人很快就觉得无趣,转而说起别的来。 “……你们听说了吗?” 一个个头略矮的少年凑到人前,兴奋地问了众人一句。 这人是范家的旁支子弟,陆烁跟他亦是熟识的。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听说什么啊?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也无怪众人觉得突兀。 他也不吊人胃口,张口就说了出来。 “是关于前些日子宫中采选的事情啊!昨日不就传开了,说是四皇子和太子殿下当着圣上和娘娘的面,抢夺姜家小姐,还当堂红了脸,差点没打起来……” 这事众人都是听说了的,见他如此说,以为有什么内情,俱都精神奕奕起来,招呼着让他继续说。 陆烁隐没在众学子当中,一听说是关于四皇子和轩德太子的,也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那人见将众人目光俱都吸引过来,不由洋洋得意,笑道:“昨天只是听个大概,今日一早,京师却传遍了……说着姜小姐本是高家二郎的未婚妻,为人却不规矩,闺中就跟太子眉来眼去,这回的宴会呀,也是轩德太子为了这姜小姐特意设的……” 什么? 众人见轩德太子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为了个臣下的未婚妻欺瞒圣上,做出如此糊涂事来,一时间反应不一。 有义愤填膺的,亦有呐呐不敢言的,陆烁大略溜了一眼,对这些人的品行就又有了个大概的估量。 那旁支子弟却继续道:“这还不止啊……你道宫中那场冲突是如何起来的?嘿嘿……四皇子是什么喜好,京师中人俱都知道,他突然说要娶那姜小姐,不为别的,就是想帮高二郎出口恶气,不让那对……嗯……男女得逞,圣上也是怜惜四皇子身边没个女人伺候,这才一张口就答应了……嘿嘿,现在姜小姐和姜家啊,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听罢,众人纷纷议论开来,不过碍于皇家颜面,不敢明目张胆大声说就是了。 陆烁没与众人一同讨论,他心里在细细忖度一件事。 这个谣言,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既点明了轩德太子的欺君之罪,又说了四皇子对太子的不友不敬之心,将双方都拉下了浑水。 难不成是晋王? 可是又不像啊,连他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两位皇子府上的幕僚岂不都想得明白,晋王一直韬光养晦,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那是谁呢? 陆烁摇摇头,没半点头绪。 没头绪的何止陆烁一人。 轩德太子在东宫之中,亦是又惊又怒。 “到底是何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连这样的消息都能传出来……这是特意针对孤呢!” 轩德太子猛拍了一下桌子,从位置上坐了起来。 欺君之罪! 这个罪名何其大,他如何能承受。 今日一早,这谣言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宫里宫外俱都得了消息。 别说是百官,便是惠崇帝,也一直神色不愉,看向轩德太子的眼神里蕴满了失望。 下首的众幕僚听此,相互看了看,摇摇头俱都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须发斑白的老者站出来,中气十足道:“殿下,微臣以为,眼下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快洗刷掉这个欺君的罪名……” “是啊!” 一人开口,另外的人立刻附和。 “四皇子不友不敬,这些虽听着恼人,但您跟他的关系近年来已经明朗化,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殿下!这欺君之罪,万万担不得啊……若是圣上当了真,怕是要就此跟您离心啊!” 众人深觉这话有理,纷纷应合起来。 轩德太子凝眉想了一会儿,心里的那团郁气渐渐散了,声音却依旧带着恼恨,大声叱问道:“那你们说,孤该当如何?” 众人就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无非是将姿态摆低,主动跟惠崇帝认罪。 另外,还要按照采选前上报的要求采女,坐实并未欺君之事……云云。 讨论来讨论去,众幕僚说了一大堆,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总算商量出了妥善的法子。 “好了!” 太子听得脑仁都要炸了,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尔等的意思,孤已经明白了,一会儿就直接到父皇面前负荆请罪,好好忏悔!” 众幕僚听此,方才点点头,见太子面上烦躁不耐,以目相互示意了一回,就相携着退下了。 众人还没走到宫殿口,就见迎面来了个小太监。 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轩德太子派到姜府的小黄公公。 “殿下!” 在众幕僚复杂且暗含唾弃的瞩目中,小黄公公进了大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358章 一出好戏 “怎么回事?” 轩德太子见是小黄公公进来,面上的愤怒立刻消散了不少,转而被担心焦虑取代。 他几步下了阶梯,走到小黄公公面前,问道:“……菀菀如何了?” 众幕僚回身看到轩德太子满脸焦虑、却将方才的正事忘了个干净,俱都摇摇头,想法各异出了殿门。 殿中小黄公公声音有些尖利,以至于出了殿门的众幕僚依然可以听到。 只听他说道:“……姜娘娘只说活不成了,闹着要寻死呢!奴婢进姜府的时候,正碰上姜娘娘上吊,哎呀呀……殿下您是没见到,娘娘脖子上的勒痕哟~要不是有丫鬟凑巧碰到,只怕娘娘真的要魂消香散了……” 连小姐都不叫,竟直称起娘娘来。 倒也是个会拍马屁的。 这个红颜祸水! 外头众幕僚听到,却低声骂了一句,一甩袖纷纷走了。 大家闺秀闹这种寻死觅活的把戏,真是丢人现眼的。 尤其这心机还用在他们拥护的太子身上,更是让他们大骂狐狸精,隔了很远,这骂声依旧没断。 室内的轩德太子哪及去想这些。 他一心心疼着姜菀,听到姜菀寻死觅活的消息,心先是一提,后又一松,待听到小黄公公最后一句话,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黄公公讪讪一笑,不提这茬,转而说道:“……姜娘娘跟奴婢说,要奴婢告诉您,是她命薄,无缘侍候殿下左右,如今更是连累的殿下受人指摘,实在无颜活在世上,索性去了一了百了……只求殿下能够福寿绵延,早日得偿所愿,娘娘即便到了地下,也能安心了……” “这是什么话!” 轩德太子心疼起来。 姜菀不仅貌美,性格更是温柔似水,如同解语花一般,对于生活在陈皇后强压下的太子而言,如同一抹春风,跟后院里的那些妻妾又是不同。 “不行……不行!” 他在室内踱步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对小黄公公说道:“走!一会儿趁夜到姜府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太子还只是个狗熊? 他色欲熏心,此时早已将方才众幕僚的劝诫抛在了脑后。 “是是是!” 小黄公公笑了,引路走在前头。 他一个断了根儿的东西,可不管什么政治不政治的,有利就好! 如今他被派到姜菀身边,除非姜菀成了太子侧妃,否则他可得不了好,不说别的,单单太子妃的怒火就能把他烧死。 …… 夜黑压压的,将整个京师都笼罩在窒息当中。 外头没一点风,打蔫的树叶亦是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无。 高家别院却是热闹起来。 “……表哥!” 高俨没料到四皇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又是惊又是喜,慌忙从室内迎出来。 “走走走!” 四皇子身材高壮,此时畅怀大笑亦是声若洪钟,外头的流言半点也没伤到他。 他拍着高俨的肩膀,笑道:“……走,表哥带你去看出好戏,这对不要脸的奸夫银妇,今日本王定要他们好看……” “奸夫银妇?” 高俨面色微愣。 他没料到四皇子走这一趟,竟是为了姜菀和四皇子的事。 “什么好戏?表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四皇子哼哼笑了两声,面上有些阴毒。 “……我回头仔细想了想,咱们不能这么受欺负,虽说姜家小姐是个不要脸的,姜府亦是胆大包天……但你可是高家的嫡子,我的亲表弟,太子竟然敢这么欺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罢,便将从宫中太监那里得来的太子出宫之事说了一遍。 “……表哥,我看还是算了。” 听他如此说,高俨很是感动。 可他也不傻,知道眼下不是动手的时候。 他劝说道:“京师的流言您又不是没听到,现在外头都在议论您不敬兄长呢!现在可不能轻举妄动了……这几年因为断袖之事,您一直不得圣上欢心,这次已经断了太子的念想,若是再动手,即便您没错也要变成有错了!” 高俨虽平时是个混不吝的,眼下头脑倒是清醒,一听说四皇子要捉奸,立刻认识到此事的不妥之处。 “你不用多说了……” 不说断袖之事还好,一说起这事,四皇子立刻想起当初在姜府、被太子设计丢脸的事来。 他怒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太子欺君的罪名比我要重,若真的捉||奸成功,他这罪名就再也洗刷不掉了……况且,赐婚诏令已下,现在姜菀可是我名义上的侍妾,他太子地位再高,做出强抢弟弟妾侍的事来,也得不了什么好!” 四皇子对太子怨愤已久,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会轻易放弃。 高俨听他说得有理,方才的拒绝之意倒是淡了不少。 两兄弟遂才带了人,趁着夜色去了姜府。 离宵禁时间没多久了,大街上行人稀少,四皇子带往姜府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显得格外的惹眼。 行到姜府附近,四皇子吩咐了一声,身后众人就四散开来,转到姜府各个角门处,甚至连狗洞处也守了人,就是防止有人趁机逃窜。 侍卫敲响了姜家的大门,姜景华冷汗淋漓,强撑着出门迎接四皇子。 太子临府已经让他惊讶了,没料到四皇子竟然也在这个时候来了。 不过,这两种惊讶又是不同的感觉,前者是喜的,后者却是吓的。 四皇子也不跟他扯皮,而是直接命侍卫辖制住了姜景华,也不动手也不动口,就是困着他不让他动。 姜景华心内一跳,轩德太子可还在里面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惊的哇哇大叫,一半是真惊,一半则是提醒里头的人。 就在姜景华的喊叫当中,四皇子命人拦下一个小厮来,逼迫着他在前头带路,直接往姜菀的闺房处走。 姜菀的闺房守着人,方才姜景华的惊叫并未传到后院来,此处仍旧是静悄悄的,只有里头的灯火在徐徐摇曳,时而发出灯花炸开时“啪”的一声响。 几个丫鬟自然阻拦不住早有准备的四皇子和众侍卫,在众丫鬟的惊叫声中,里头的姜菀和轩德太子来不及躲闪,就直接被四皇子抓了个正着。 一声大叫飘荡在姜府上空。 “你们这对奸夫银妇,我砍了你们……” 第359章 你弱我强 “……所以呢?” 陆烁终于把手上的书页刻印下来,吹了吹墨,这才抬头问了清泉一句。 清泉今日跟着白管事出去了一趟。 这一出去可不得了,一回来,他立刻就兴奋地跑到澹梅轩,将野草一样在京师疯狂蔓延的谣言说了出来。 这谣言不是别的,正是关于昨晚发生在姜府的事。 姜府地段繁华,周遭俱是高门贵户,昨日四皇子那一声喊,众人不明就里,抱着帮一帮结个善缘的打算,直接冲进了姜府。 等看到姜府里头的四皇子和轩德太子时,再后悔就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上了贼船,难不成还能下来? 再加上四皇子打定主意要将此事闹大,彻底坏了轩德太子的名声,坐实他欺君之罪,因此,这件事趁夜就传遍了京师。 如今京师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家小姐与轩德太子勾搭成奸,竟不顾圣上的指令厮混到了一起,更是被姜小姐未来的夫婿直接捉奸,闹到了众人面前。 这等风流韵事,可比谁杀了谁、谁又贪了多少白银要吸引人的多,加之这等事没什么顾忌,因而京师上至九旬老母,下至三岁幼童,俱都知晓了此时。 四皇子的目的倒是达到了。 “……然后小的就不知道了。” 清泉摇摇头,见陆烁收起了晾干的纸张,慌忙接了过来,递到孙哲面前。 他边做着手里的事,边继续说道:“小的只听说,四皇子和太子殿下今日一早都被召进了宫,估摸着是要挨训受惩……至于姜小姐,听说现在也被皇后娘娘派嬷嬷监视起来,软禁在姜府里。” 陆烁听完,眉头微微一挑,半句话没说,又将手里刚弄好的纸张递了过去。 清泉夹在中间,帮着弄了一会儿,等一本书大略装订好了,陆烁才吩咐道:“好了,到此为止吧,你先下去吧!” 啊? 清泉方才见陆烁半句不言,本就郁闷,此时再听陆烁如此说,更是摸不着半点头绪。 不过他见陆烁没有半点评价的意思,呆在这里亦是无趣,遂才退下了。 只留下孙哲和陆烁在室内。 两人洗了洗手上的墨灰,又重新回到灯挂椅上坐下,陆烁这才问孙哲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四皇子和轩德太子之间的事,孙哲自来了京师之后,耳闻不少。 他端起手中的茶碗,吹了吹上头的浮沫,饮了一口,又噔的一下放到小几上,方才道:“四皇子想要恶整太子,只不过做的太过明显,众人都是心知肚名的……至于太子,欺君在先,侮辱弟妾在后,圣心难测,不知会被如何惩戒呢!” 听他如此说,陆烁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陆烁说道:“……我看这次的事,不止是四皇子和太子两人之间的事。” “你觉得有人在插手?” 见孙哲面露惊讶,陆烁轻轻点点头。 “这次的谣言铺天盖地,四皇子即便有这个能力,仓促之间也做不到这样……加之,前次谣传太子欺君的事,可是将四皇子一并坑害了的,四皇子一向喜欢直来直去,这事可不是他能办的出的……” 孙哲迟疑的点点头,面上有一丝惘然。 过了一会儿,他似有了些头绪,抬头问陆烁道:“……若是有人插手的话,你觉得会是谁?” 这个谁,值得自然是几位皇子。 陆烁摇摇头。 他是真不知道,况且,即便他猜了些方向,但因有些事机密,也不变与他细说。 “……我也没什么头绪,只觉得这人手段了得,若继续这样下去,四皇子和太子迟早会两败俱伤。” 这倒是真的。 两人都陷入到沉思当中。 过了一会儿,陆烁率先打破了这种静默。 “不想这些了!” 陆烁摆摆手,笑道:“乡试在即,原本你帮着我整理孤本,就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又跟你说了这些,更是离题千里了……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烁弟不可如此说。” 孙哲虽面色肃然,眼中却含笑,说道:“明年若有幸能中,这些官场之事迟早是躲不掉的,如今又恰逢风起云涌之事,多了解些,总没错处的。” 陆烁了然,微笑起来。 不过,他看着孙哲那张略微肃然的面庞,却恍惚想起一个人来。 杜鼎臣。 听闻他之前已经中了秀才,也不知今年会不会下场。 若是下场,经历了那么一番屈辱的过往,又埋头苦读这么几年,想来会是此次乡试的一个劲敌。 …… 谣言在京师城内喧闹了大半天,到傍晚时分,宫中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四皇子心思如何,惠崇帝几乎一清二楚,他被惠崇帝借着强闯姜宅的名头训斥了一顿,责令他闭门一月,好好面壁思过。 至于轩德太子,则要惨得多。 原先四皇子势弱,惠崇帝也一日日老去,他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到了轩德太子的身上,为了加强四皇子的权威,也为了锻炼他,惠崇帝就给他设了监国之职。 泰半奏章奏折,惠崇帝批阅之前,都会先交由轩德太子审夺一遍。 虽然最终的决策依旧取决于惠崇帝,但这却是种无上的荣誉,不是一时的权力能够掩盖的。 试问,从大齐监国开始,有哪一任健在且权柄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帝王,会自己给自己设置个监国? 也因为这个,由四皇子党派投向太子一派的官员也愈发多了起来,倒使得轩德太子权柄更盛。 现在太子被撤销了此职,他丢的不止是这个职位,更是惠崇帝的隆宠。 轩德太子沮丧且气氛,陈皇后大怒,陈府惊惧,太子党派也出现了些涣散。 至于四皇子党,虽说四皇子也被下令面壁,但这个命令一出,却给了他们一个讯号,使得他们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四皇子凭一时意气种的因,倒得了个好果。 至于姜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惠崇帝的两个儿子都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且让全城老百姓都看皇家的笑话,惠崇帝哪能不气愤,姜府自然得不了好。 姜景华被降了职,不尴不尬。 至于姜小姐,原本要一条白绫赐死的,还是太子以死相逼,苦苦相求,这才保了一条命,且终于如愿进了太子府。 第360章 乡试(上) 有得必有失! 姜菀虽进了太子府,但陈皇后早就看她不顺眼,拿她当眼中钉肉中刺,虽拗不过轩德太子让她入了太子府,只不过岂会这么容易就便宜了她。 如今中宫已经下了明令,姜菀进宫只得为奉仪,且因德容有失,不得晋升品阶。 奉仪乃正五品,是太子后院中品阶最低的,几乎与侍妾无异。 陈皇后又明令姜菀地位不得晋升,想来若不把陈皇后熬死,即便日后太子真的登了高位,姜菀这地位也提升不了。 陆烁听罢之后,倒是颇为感慨。 这次的事,本来顺顺当当的,让四皇子一搅和,不仅姜菀一个好好地官家小姐沦落到侍妾的地步,连轩德太子本人亦是受到了不小的牵连,不经过一段时间,恐怕不好恢复。 两边这仇可真是结大了! 新仇加宿怨,恐怕此事余波过去之后,两派新一轮争斗就又要开始了。 四皇子与轩德太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并没有被人们议论多久,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乡试掩盖。 乡试是科举各级考试当中,竞争最为激烈、残酷性最大的一轮,同时也是最为严格的一轮考试。 百余年来,几乎每届的乡试,三千学子都只取其中的一百五十名,率取率接近百分之五。 且随着大齐官员制度的逐渐完善,各层官僚剩余增多,对新科学子的数量要求就更加少了,这种现象很明显的反映在科举上,每隔十余年,乡试录取率就要降低一点。 待到如今,百分之五也已算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数字了,实际操作中,比例明显要低的多。 也因为这个,不论是监考也好阅卷也罢,朝廷在这方面的把控都更为严格,以至于往年的乡试,少有舞弊的。 因为一旦舞弊被发现,后果极其严重。 考生被除名发配不说,甚至禀保人都要受到牵连,面临功名被除的危险,对于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的众学子来说,孰轻孰重,自然能够分得清楚。 八月初八,在众学子的忐忑期盼当中,关内道乡试终于开始了。 这日天不亮,天空中还淅淅沥沥飘着雨,陆烁和孙哲就乘着马车去了彀文书院。 龙门外头早早就候了许多人。 陆烁撑着伞,与孙哲摆手分开,他们二人因籍贯不同,是不在一处考试的。 别了孙哲,陆烁方才提着考篮走到排队处。 这次的考篮沉甸甸的,与前几次不同,提着颇为费劲。 乡试共分三场,每隔三天举行一场,每场三天,入场时间分别为八月初八,八月十一和八月十四。 今日这一场,恰恰是乡试的第一场。 因历时三天,且吃睡都在考院里头,因此陆烁要带的东西就有很多,笔墨纸砚、干粮、木炭、药粉艾草、门帘号顶……这些等等,袁氏准备的充足,因此陆烁的考篮看起来蔚为壮观。 很快就轮到了陆烁。 他交了考牌,验了身份,又经过一番搜查,终于进到了候场的大厅内。 在大厅的一角,陆烁果然见到了杜鼎臣。 和前几次一样,此次杜鼎臣依旧是一个人,沉默着坐在一隅,面无表情,半点没有与人交流的意思。 当年府试的事情太过轰动,礼部许多官员因此革职的革职、降阶的降阶,且圣上震怒,京师因此而哗然,即便杜鼎臣被人刻意针对的可能性极大,但却摆脱不了他不明讳饰的事实。 因此,虽然很多人碍于杜鼎臣的身份以及岳阁老的权威未曾说些什么,但那严厉的探究,以及私下里的指指点点却是显而易见的。 陆烁自己找了个位置,冷眼看着这一切。 对于杜鼎臣的为人,陆烁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相比于蔡行霈来说,他要正直许多。 只是正直归正直,且不说他们两人交情不多,即便是有,看杜鼎臣的样子,分明是不想对众人的态度加以制止的。 在陆烁看来,这种做法倒是极对。 谣言是无法止住的,尤其这种擦边的谣言,现今杜鼎臣身上的污点是去不掉了,因此,与其去与人争执探究,将事情扩大化,倒不如沉默以对,总有降下来的一天。 陆烁这样想着时,外头就有小吏来叫,这是例行要拜孔圣人像了。 众人纷纷跟着小吏出门,外头虽下着细细的秋雨,但拜圣人像是何其庄重肃穆的一件事,众人岂敢怠慢。 故而,众多身穿青衣学子,齐聚场外,竟无一人撑伞避雨。 虽下着雨,仪式的过程却是一样不少。 等全部拜完弄完,陆烁身上就已经有了些潮意,盘起来的发髻也湿哒哒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因而,等士兵开了号房,陆烁用油布作顶搭好,又将挂好挡好之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木炭,放入置在通风口处的炭盆中点上,将外头淋湿的衣裳烤的微干,这才觉得舒适放心了些。 三天的时间可不短,这秋雨虽小,却也很有些凉意,若是在考场上得了伤寒,于别人无碍,最多得一场病,于陆烁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了。 毕竟,他那个遇病就患的怪毛病,可一直都是他的心头隐忧。 不久,外头敲击云板的声音响起,考院当中大型沙漏竖起,陆烁人生中的第一场乡试终于正式开始了。 各个号房都上了锁,非到五谷轮回以及非常之事,绝不开锁,这是考场规定,陆烁亦是早已熟知。 很快,套封好的考卷就被书吏从小窗中丢了进来。 考卷厚厚的一沓,陆烁数了数,约有二十多张,共十五道考题,分别是五道四书、六道五经、两道算学,两道总论。 大齐乡试有重首场的惯例,故而,陆烁将这些题目大略扫了一眼,就发现果真不简单。 如此,这般情况下,不止题要答好,更重要的是要合理分配时间,不得厚此薄彼,以致最后时间不够,后头的题目匆匆而过,造成头重脚轻的乱象。 这样想着,陆烁就将考卷上的题目根据难易程度,大致分配了时间,等一切都安排好心中有数了,这才开始写名做题。 第一道是为四书题,取自《论语》,题为: “问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 对曰:“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第361章 乡试(中) 虽将说话人与答话人信息俱都掩盖住了,但对于熟读四书五经的众学子而言,并不难看出这道题目的出处。 题目很好理解。 这话出自《论语·颜渊》,讲的是季康子问政孔子:如果杀掉无道的人来成全有道的人,会如何? 孔子对此却是颇不赞同的,他的话极好的体现了他本人的“德政”思想:反对杀人、反对暴政,认为君上的品德对民众的行为有引导作用。君上仁厚待民、善理政事,则民不乱;君上暴虐、滥行无道,则必然会引起老百姓的反抗。 题目好理解,且前人对此的剖析很多,只不过,这题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重点在新意与立论上。 这题袁仲道是与他仔细讲过的,陆烁仔细回想了一下,脑中已经有了大概,又结合他自身的想法以及如今大齐朝局,很快心里就有了大致的雏形。 他下笔如有神,引经据典、阔论时事,过了一会儿,这道题目就被他答完了。 趁着感觉来了,陆烁又接连攻克了两道四书题,等他填好答好,距离进场就已隔了好久了,陆烁隔着帘子瞧了瞧外头的沙漏,此时早已过了午时。 一上午完成了三道,照着之前的安排算,他已超额完成了预定的任务。 见时间不早了,陆烁就伸了伸懒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略微活动了一会儿,就张罗着弄午饭了。 与前几次考试不同,乡试时号房房门紧锁,考院也并不提供饮食,一切都要自备自弄。 陆烁取了考篮,那里头有袁氏早就给他配备好的食材。 在炭盆上放上砂锅,倒了水,再将已经准备好的切成丁状的食材一骨碌倒进去,搅拌了几下,这顿简单的午餐就已成了。 袁氏忧虑着考场中时间紧,炭火紧俏,所备的都是鱼饼、熟鸡蛋、熟肉干、炒米等易存放、易煮熟的食材。 因此,不过一会儿时间,砂锅里的肉粥就已熟了。 一揭锅盖,一股喷香扑面而来,考院号房与号房之间相距并不远,这香味很轻易就传到了别处,引来一波又一波艳羡而又愤慨的眼神。 陆烁全当看不见,就着砂锅美美饱餐了一顿。 吃完饭,冲洗好餐具,又熄灭了宝贵的木炭,陆烁才整理了下自己,略微休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捡起试卷继续往下答题。 剩余两道四书题虽费了些时间,对于陆烁而言,难度却并不大,很快他就做完了。 五道四书题,他竟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做完了,原本陆烁准备着第一天只做六道,现下看来,即便再多一道亦是不成问题的。 陆烁的视线继续往下。 看了题目,他微微一愣,接着就是一笑。 竟是道截搭题。 所谓截搭题,顾名思义,就是将经书中的语句截断牵搭成题之意。 截搭题这种形式,自北宋时就已萌芽,宋代渐渐发展,等到大齐时,这种题目亦不鲜见,这几年出的少了,没想到此番竟然让他碰上了。 得亏袁仲道给他们授课时,面面俱到,要不然,乍然看到这种题目,岂不是要一脸懵逼? 闲话少叙,只说这题。 题目为: “乃是人而不可以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陆烁略略想了一会儿,就想到了此题前后两句的出处。 两句皆出自《大学》,然而出处却略有间隔,前句结合上文,意为“黄鸟尚且思归,难道人还不如黄鸟吗?”,后句则是歌颂周文王的仁厚品德的。 两句出处好解,重要的就是要找出其中的关联,出题人设置截搭的本意,并非将其简单罗列在一起,而是要找出其中的切合点,若是割裂开来,显然是不妥当的。 陆烁想了一会儿,须臾就有了思路。 他在首行答曰:“夫人不如鸟,则真可耻矣。耻之耻之,莫若师文王。” 接下来开始论述,鸟儿尚之归巢之意,“知其所止”,生而为人更不该不如黄鸟,当以周文王为榜样,光明正大,做事善始善终,谨慎庄严,仁爱慈悲。为君的,要仁爱;为臣子的,要恭敬;为子女的,要孝顺;为父的,要慈爱;与他人交,要讲信用。 等这道题做完,天色就已暗下来不少,陆烁重新放上砂锅,一边煮饭,一边点了烛火继续审阅下一题。 下题并不算难,陆烁审好题,确定了方向以及所需论证材料,就开始趁热喝粥,等喝完了粥,又就着灯火写了一会儿,这题目才总算做完。 呼! 陆烁深吸一口气,又种种吐了出来。 第一日完成七道,且并不觉得累,这是个好现象。 陆烁觉得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接下来的两天,只要不出意外,按时答完答精准几乎就不成问题了。 陆烁仔细检查了一边号房内的炭火以及烛火,确定所有明火都熄灭了,这才按照惯例将试卷收入到考篮当中,在艾草的香薰中沉入梦乡。 考场易着火,前朝此等事件发生的不少,但看考院里头满满的几口大水缸就知道了,陆烁身处其中,也不得不防。 第二日,陆烁心态轻松了许多,加之题目并不难,陆烁将既定的题目做完之后,时间还绰绰有余,他就紧接着将剩下的题目一并做了出来。 只余下最后一道总论。 至于为何单单留下这么一道题,当然不是陆烁时间不够,也不是担忧害怕明日无聊,而是因为,这道题目,他心中实在是无解。 从最初的童生试,到乡试第一场前十几道题目,陆烁均是畅通无阻,如今总算遇到了障碍,让他颇为头疼的障碍。 这道题目审题上并不难,陆烁扫了一眼,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0”. 当然,这并不是英文字母,大齐虽各方面都极为发达,与欧洲联系却几乎没有,因此这“0”就只做一种解释,就是一个圈。 简简单单一个圈,古时候,圈是读书人用来表示句读的,出在此处,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当然,有意思的同时也预示着,这题目很难。 第362章 乡试(下) 此时天已黑尽,陆烁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不由得站起身来,在窄小的号房内踱步起来。 一个圈。 表示句读的一个圈。 “明句读”,是古代读书之始。 诚如韩昌黎所言,不知句读,难明其义,难解其惑,小学而大遗,是读书人的大忌。 而陆烁所学的古文里头,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只有一个圆圈设立在一段之始。 这圆圈即为句读。 它并不像现代标点符号一样,可以详细的划分到一段甚至一句,句读划分的范围就要大得多,只有语意完整的段落之前,才会出现句读。 句读……一段之始……一个开始…… 陆烁踱步想了一会儿,脑中模模糊糊,似乎有了个想法,但却并不明朗。 此时再看外面,已是漆黑一片,虽偶有几处亮着灯火,但隔着门帘以及密密匝匝的雨幕,看的并不清晰,只是一圈朦胧的昏黄。 竟已到了深夜! 陆烁轻吁了口气,干脆熄了灯火,脱了鞋袜,除了外衫,直直躺倒在了硬硬的床板上。 一个开始…… 陆烁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是一片灰白。 眼前是一处高岭,万物皆是虚空混沌的,只有一个老者在其中上下求索,屡屡被拒,屡屡遇险,甚至惨遭困厄七日之险…… 老者脚步却从未停过…… 迷迷糊糊中,这梦境却显得极为真实。 陆烁是被一阵杂乱吵醒的,他睁开眼,很快外头的亮光就刺激的他再次合上眼。 天竟然已经大亮了! 陆烁赶忙起身,看了看外头的沙漏。 还好还好,陆烁心中庆幸不已。 只比往常完了半个钟头而已…… 外头却已喧闹起来,是众学子起身或洗漱或煮饭的声音,以及众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陆烁此时却没心思关注这些,他只觉得福至心灵,昨晚冥想无解的题目,如今竟都明朗了起来。 看来是潜意识的作用!陆烁高兴不已。 如同往常读书一样,若是背到佶屈聱牙之处,磕磕巴巴始终不熟练,想着这段入睡,第二日总会有意外的收获。 如今这般,想来亦是同样的道理。 这样想着,陆烁手下不停,将心中的想法快速写了出来。 圣人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圣人之书,以0为始,开宗显义,融道明仁…… 犹孔圣之道,德之初也,得天象之兆,创大义之先,拨乱反正,明未明之理也…… …… 因心中有物,兴之所至,陆烁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真正是“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好一个酣畅淋漓。 须臾,这篇总论就已写了出来。 陆烁吹干墨迹,又回头通读了一遍,只觉得十分的满意,比试卷前面任何一篇都要满意。 他心下轻松,这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巳时中,日头高高挂起,阴沉了两日的天空总算泛晴。 肚子咕咕两声,陆烁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终于意识到,他未用早饭,已经饿了许久了。 三场均是第三日正午交卷,尚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而陆烁眼下只差誊抄最后一道总论题,时间非常充裕。 陆烁就放下笔,开始倒腾起他的早饭来。 而陆烁大快朵颐之时,外头其他号房内的众考生,却仍在抓耳挠腮看着试卷,面上一派愁苦之色,许多人甚至表情沮丧,竟当场哭了起来。 若非外头有士兵守着,考场又有严格规定,不许考生故意喧哗,恐怕此时早就鬼哭狼嚎一片了。 很显然,最后一道试题难,并不止陆烁一个人觉得难,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 题目新颖怪异,这些人虽算不得死读书,却也差不多了。 哪里能立刻想到这许多? 当然也有神情自若的,但个中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陆烁饱餐了一顿,又工整地将答案誊抄下来,再将所有题目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等确认无误了,方才大松口气,敲击门板,口称道:“交卷。” 听到陆烁的拍门声,再听他说要交卷,周遭一众抓耳挠腮的考生顿时目瞪口呆。 此时虽距离交卷时间,仅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未完成的比比皆是。 现下,大多人都在奋笔疾书,指望着利用最后一会儿时间将答案完善下来,陆烁却说要交卷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句妈卖批。 外头的士兵和守着的受卷官迟疑了一下,方才走过来,接了试卷,给陆烁开了号房门。 陆烁收拾好东西,大步昂扬走了出去。 他可不知身后众人心里的复杂情绪,当然,他此举亦不是无形装逼。 只不过,文不二笔! 陆烁将每一道都确认无误了,若是继续留下来,寂寞空虚之下,只会胡思乱想,窜改答案也说不定。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一向是个相信第一直觉的人。 陆烁出了考院,沿着大道往彀文书院外头走,这才发现,出了考场的并不止他一人。 好吧,只能说高手随处是,只不过不跟他同在一处罢了。 这些人中,除了孙哲之外,还有一个陆烁认识的熟人:杜鼎臣。 杜鼎臣面色还好,只是有些苍白,脚下亦是虚浮无力,与孙哲的红润康健形成鲜明的对比。 哎! 陆烁叹息一声。 这些公子哥啊~又要困守在一方号房里呆上三天,又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能习惯才怪。 陆烁与他不过点头之交,此次亦是浅浅微笑示意,就再也无话。 孙哲却在这时走到陆烁身边,开口道:“……怎么样?感觉如何?最后一道……” 说到这里,孙哲声音凝顿,倏忽止了声音,似乎是不好继续问下去。 “尚可!” 陆烁应答一句,等看到孙哲神色不佳,眼神微闪,微带着些焦虑之色,似乎是应答并不理想。 陆烁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可是现代千万重考试层层经历过来的,再加上到了这古代之后,不论先生也好父亲也罢,时时提点,对他都影响颇深,因此心境就开阔得多。 此时见孙哲面色不好,陆烁顿时知道,他这是纠结在试卷上,没想开呢! 这可不是好事! 若是心情郁郁不开,极有可能影响后头的发挥。 第363章 忠告 陆烁就劝他道:“考后不说题,这是先生特特训诫过的,眼下结果已定,再纠结已是无用,倒不如抛开这些,专心准备下一场……”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来到了龙门前。 龙门前排着不算长的队伍,士兵正清点着人数,只有人数满三十人,方能一同开门出去。 而此时龙门下站着的学子,尚不足二十人,很显然还远远不够。 陆烁随意望了几眼,发现有几个竟都眼熟,都是以往院试的时候上过榜的。 这些人应该都是此次的佼佼者了吧! 毕竟,乡试何其重要,若是没有充足的把握,一般考生是不会提前出场的。 陆烁正这样想着时,一声叹息从耳边飘来。 他转头一看,就见孙哲眉头微垂,方才颓唐的情绪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 他念叨了一句,摇摇头神情更为沮丧,随后就不再往下说了。 陆烁明白他的意思。 人非草木,这些汹涌的情感欲望本是由心而发,又岂是人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理解归理解,只是这样消极的情绪可要不得,接下来还有两场历时六天的考试,若是因此受到影响,那就得不偿失了。 孙哲家境并不算好,若是三年后再来一趟,怕是会吃不消! 陆烁可不想见到好朋友留下这样的遗憾。 他垂下头,看着地上尚带着湿意的青石板路,想了想,方才肃然转头面向孙哲。 孙哲让他这严肃的目光看的一愣,竟有些不敢直视起来,方才的沮丧难过亦被他暂时忘却了。 陆烁问道:“孙大哥最后一道题目,可是交的白卷?” 额…… 孙哲维持着原先的动作,面色木然,机械地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白卷。 若交的白卷,此时他就不止是沮丧了。 “可是草草写就的?” 孙哲一愣,随即回答道:“不是,我是深思熟虑了好久,方才写上去的……你这么问,是要做什么?我……”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陆烁这时候沉下脸来,严肃说道:“既然交的不是白卷,又不是草草答完的,师兄又有何忧虑的?既然你并不知道确切答案,那么是对是错,你又如何能确定?再者,这道总论题,不像四书五经,答案并不确定,你又怎么能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不对的呢?” 越往下说,陆烁越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有道理,原本的歪理也让他说的有理有据起来。 这题本来就是开放题嘛! 又没有确切的答案。 只要大致方向对,其余的,就要看个人积累以及阅卷官的喜好了。 孙哲一时倒被陆烁说的话惊住了。 他低头想了想,面上有了些恍然之色。 陆烁趁热打铁,继续道:“若这道题你本没有错,却为了心里的患得患失影响了下面的两场,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想……想得多了,于已经过去的那场无益,却会直接影响下面两场……” 话音一落,陆烁就听孙哲舒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天上已经升起的太阳,深吸了老两口气,方才敛衽施礼,诚恳道:“烁弟开导的是,倒是为兄的过于糊涂了,险些忘了考场大忌……” 陆烁见他面上黯然散去,转而被畅怀取代,就知道他这是彻底想开了。 陆烁默然笑笑,什么也没说,只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臂。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没有等多久,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出了考院,总算凑够了三十人。 陆烁和孙哲一同出了彀文学院,坐上了早已等在院门外的马车,紧赶着回府去了。 回去之后,陆烁吃饱喝足,也不再去看书本试题,而是直接闷头大睡,将考试什么的全都抛在了脑后。 此时临门一脚,紧赶慢赶去看课本已经无益,记不住不说,还有可能打乱本已经梳理顺畅的思路。 并且,该看的能看的,这些年陆烁在桃山书院基本都已看过,他基本都已烂熟于心。 也因此,相比于复习,眼下对于陆烁来说,更为迫切的却是养精蓄锐,好好恢复元气。 之前在考场里,再怎么准备充分,终究比不得家里,陆烁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一场轮下来,身体很是疲惫。 好好休息了一场,很快下面的两场考试就接踵而至。 不过相较于最重要的第一场来说,后面两场难度就要小的多,陆烁答起来并不算吃力。 但这场考试考试过久,劳心劳力,等到了最后一天时,陆烁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这时候,他学武多年的有点就显露出来的,终究还是让他坚持下来了。 其他人却不如他这般幸运了,临到出场时,许多人已经面如菜色,活像刚从勾栏院里走出来一般。 更有甚者,考试中途直接晕倒在号房内,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士兵拖着送出了号房。 到了此时,陆烁心中更为庆幸,之前跟着秦师傅学习功夫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三年一度的乡试,就这般落下了帷幕,众考生高兴也好失望也罢,时间却是不等人的。 试卷全都收上来之后,紧接着就是紧张地阅卷了。 礼部又开始忙碌起来。 众阅卷官齐齐埋头翻阅试卷,无一人喧哗,巡按也时不时的在旁巡视探问,以防出现作假之事。 当然,今年的巡按早已不是当年的姜景华了。 且因乡试重要,巡按直接由礼部尚书庞秀平担任。 “庞巡按!” 在这一片沉寂当中,其中一人突然抬头,冲庞秀平叫了一声。 这一声极为突兀,在一众哗啦啦的沉默当中显得极为不同。 庞秀平快走几步过去,问道:“怎么了?” 他已巡视了好几天了,如今都已到了第二轮复查收尾阶段,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开口叫他。 叫他,就意味着有麻烦,或是试卷无法判别,或是名次无法安排。 “您快来看看这两篇文章……” 这人没有说为什么,声音却有些兴奋,有些迫切。 这么兴奋,难不成发现了什么好事? 庞秀平几步走到他跟前,溜了一眼试卷。 之间那两份试卷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名字:“陆烁”、“杜鼎臣”。 第364章 亚元 “陆烁和杜鼎臣?” 庞秀平拿到试卷,声音略高,疑惑了一句。 这两人都算是京师里头的风云人物,一个是三年前京师的小三元,一个又跟礼部牵连甚深,当年许多朝中大员都因杜鼎臣案而受辱入狱,尤其是眼前这位庞秀平庞巡按,更是被打的遍体鳞伤,修整了好久方才恢复过来。 故而,此时一听事关这两人,周遭正在批阅试卷的众考官不由面面相觑,停下了手中的朱笔,紧赶几步凑到了庞秀平身边。 这一看才发现,原来庞秀平手中拿着的两份试卷,已然经历了两轮复查,揭了糊名。 既然已经揭了糊名,那便是已经定了成绩了,何以现今又拿来说事? 围立着的众官员止不住的泛起嘀咕。 庞秀平也在泛着嘀咕。 他就问叫他的那阅卷官道:“柳大人,这两份试卷已然批改妥当,不知你叫本官过来,是有何疑惑?难不成是之前的批阅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 柳大人摇头苦笑,“当然不是。这两份试卷都是精品,尤其是最后一道上,无论是立意还是内容,都可称得上是上上佳!依微臣来看,便是得此次乡试的前两名都不为过……只不过,也因为两份都好,微臣才一时难以区分上下,想让巡按及众位大人看看,该如何评定高低才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众官员恍然大悟,许多人眼神闪烁的看向庞秀平,想要看一看他的态度。 庞秀平却是一脸的坦然,半分偏倚的感觉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 众人心中纷纷道。 难不成庞大人心中,竟一丝芥蒂也无? 府试案一事,虽是高府的人搞的鬼,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跟杜鼎臣脱不了干系…… 许多人纷纷垂眉深思起来。 庞秀平倒不是真的大公无私。 对杜家和高家,他岂会没什么怨言。 如今他虽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但这位置当年是如何得来的,却一直被人津津乐道、暗下里议论个不停,自诩雅士的他,如何能受这份侮辱。 但是,他心中怒归怒,心里却还有杆秤,知道当着众大人的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惠崇帝对科举可重视的很,他可不能像宋轶、姜景华那样,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想明白这些,庞秀平脑中转了几转,就将手中的试卷递到了几位须发斑白的老者面前。 “本官忝列尚书之职,学问却不如列位精进,哈哈哈,所以啊,这巡按当得,阅卷官却当不得……这两人孰优孰劣,还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定夺。” 一句话,就将自己置身事外,将麻烦转嫁到了翰林院几个老学士身上。 几个老学士互看了一眼,倒也坦然接过。 群策群策,得罪了高陆两家又如何,他们可是公职公办,商议着来的,可没有半点私心。 众人便先看两人立论。 陆烁为:圣贤立言在先,得天象也。 杜鼎臣为:圣贤立言为先,无方体也。 乍然一看,立论都已“圣人立言为先”开头,已然是明了“0”多代表的涵义了,好似不相上下。 然而,围观着看的众人,单单看这两句题目,心中就已有了计较。 有的人面带微笑,有的人却眉头微皱、面色不佳。 再继续详细阅读下面的具体论述,有人转变了态度,有人态度没变,原本的态度反倒更为深刻。 围观着的众位年轻翰林,见这些老学究这般态度,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来。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边正疑惑之时,几个老学究却面红耳赤争论起来。 见此庞秀平皱眉摸了摸胡须。 难不成真有这么难分辨? 不管怎么说,阅卷场内大吵大闹,都不成体统。 此时即便庞秀平再不想插手,都已不行了。 庞秀平就上前一步,拉开两方,直言道:“众位老先生,这么争执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今日既定任务尚未完成,若是因这个耽误最终进程,倒是罪过了……您们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小辈跟着一同参谋参谋!” “……是这样的!” 两派见确如庞秀平所说,顿时偃旗息鼓,推举一个人来将情况阐明。 原来自论题开始,两方就已有了争论,到了后头的具体论证,更是僵持不下。 有人说陆烁的立论浑然天成、内容磅礴大气,反对者却言其敦厚有余灵活不足、带着些迂腐气。 有人说杜鼎臣的立论更契合题意、论述有理有据,有人却言其言辞狡猾闪烁、立意不明。 总的来说,各有各的理,且都能子丑寅卯说出一大堆来。 其实要庞秀平自己来说,他反倒更欣赏陆烁的。 杜鼎臣的立意,确实太过狡猾,要言却不言尽,多方面下手,面面俱到却各个都不确定,很显然并没有摸清楚这题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庞秀平沉思一秒。 他呼出一口气,想了想岳阁老,又想了想几年前那场震惊朝纲的府试案。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想法来。 若是不成倒还罢了。 若真的成了,明面上他作了好人,暗地里却可将杜鼎臣和岳府阴上一把。 越想庞秀平越觉得计,他便咳了咳,严肃说道:“既然各有争论,这事却不得不议,我看不妨这样吧……两张试卷全都传阅一遍,以金豆多少定名次!” 以金豆多少定名次,说来荒唐,但历来阅卷官们以此来评定的倒不再少数。 更何况,眼下并没有如严老太师那般学识超群之人,谁也不能说自己的论点就一定是对的,因此,众人对这个提议倒也接受。 试卷在众人中流传了一遍,很快投与不投,众人心里都有了数。 轮到庞秀平时,他想了想,却将金豆投给了陆烁。 一轮下来,很快就出了结果。 杜鼎臣金豆要多上五颗,杜鼎臣胜。 其实这倒好理解,杜鼎臣外公乃是岳阁老,陆烁却是世家出身,列位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当然更偏向读书人。 庞秀平看到这个结果,面上不变,心里却笑开了花。 竟真入了他的愿!可喜!可贺! 三日后,京师乡试揭榜。 杜鼎臣位列解元,而陆烁却屈居亚元。 第365章 针对 乡试刚一放榜,结果就如同炸雷一般,迅速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岳府自然也得了消息。 杜鼎臣被点了头名,何其荣耀,来传话的下人得了消息,欢喜的赏了官差,便一路欢声笑语,恨不能多生两条腿,抢着往岳阁老的书房去报喜。 谁料岳阁老知道这个消息,稀疏泛白的眉毛却是一竖,一排长长的胡须一翘一翘,捶着手下的长案,大声喊道:“……礼部误我孙儿!” 更是失态的拂袖出去,将长案上的东西一扫而光,霹雳乓啷,落的满地都是…… 下人们来报喜,本是想着得些赏赐,多些彩头,没成想彩头没得着不说,反倒见了阁老大人如此失态的一面。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双腿却在打颤。 虽不知表少爷中了解元,阁老大人为何会如此生气,但岳阁老向来是个温和宽厚的人,便是对府中下人亦是如此,故而此时这可怖模样就显得愈发可怖起来。 众人心中忐忑着,正不知该如何时,外头却传来一声略微低哑的声音。 “外公!” 原来是杜鼎臣来了。 众人不敢回头,等杜鼎臣来到近前,才敢暗下里打量。 只见他面色沉沉,也没有半点的喜色,哪里像个刚中了解元的少年人。 看来此次是真的出了差错了,底下跪着的人一时懊恼不已,深恨自己为何腿这么快。 还好杜鼎臣及时出声,解救了他们。 “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闻此,心中大喜,忙不迭磕了个头,便迅速出去了。 吱呀一声,书房内就只剩下祖孙二人。 “外公别怒!气多伤身……” 杜鼎臣走到岳阁老身边,给他递了杯茶,又顺势抚着他的背部、平息他的怒火。 “怎么能不怒?” 岳阁老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毯出神,久了才长长叹了口气,就势坐到了灯挂椅上。 杜鼎臣却站在岳阁老身边没动,只望着书案的一角怔怔出神。 岳阁老见他这副模样,止不住冒出来一阵心疼。 这孩子,考个科举,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 那次的府试案,已经过了好几年,京师人多事也杂,人们早就渐渐淡忘了这事。 如今杜鼎臣被点了解元,又恰恰排在陆烁上面,跟府试时候的情形何其相似,恐怕日后一阶段,免不了要被人再次比较议论。 越议论,他这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受到的诟病便越多,甚至一点小小的瑕疵都会被人拿出来屡屡评议。 污点只会越来越多啊! 岳阁老复又叹了口气,踌躇来好久,方才叹息道:“这事影响不好啊……且还不像上次,上次尚且知道错在何处,有由头可抓,这次却是一瓢脏污从头落下,半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啊!” 若是反驳,显得欲盖弥彰。 若是不反驳,难道就这么任人议论? 杜鼎臣日后还如何做人,如何为官? 岳阁老皱眉发愁。 杜鼎臣不仅是他的外孙,更是他手把手交出来的,感情之深可想而知。 杜鼎臣却摇摇头,说道:“外公糊涂了……谣言越辩越烈,眼下只能保持沉默!” “也只能这样了……” 越是辩解,只会将这事闹得越大,如今最合适的做法,便是缩起头来当乌龟。 只不过,怎么想却怎么觉得憋屈。 “外公,谣言之事已成定局,暂且不提……我要跟您说的是别的事!考试之前,您就跟孙儿说好了,遇到总论题时模糊概念,以保证我既能中举,名次又不至于太高,这次我却一下子得了解元……我虽没见到样卷,但陆烁原先天资便好,这几年又潜心跟着袁老先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又怎么可能在我之下呢?” 乡试每科前十名的文章,榜单出来后,官员会随之公布出来,俗称样卷。 听杜鼎臣如此说,岳阁老总算从愤怒中回过神来。 “倒是有这个可能!” 想了好一会儿,岳阁老才总算眯着眼睛,与杜鼎臣对视了一眼。 此次阅卷官不少是他的下属,他原先以为是有人故意拍他马屁,这才做此判定。 但现在想想,这个道理何其浅显,一个不懂说得过去,都不懂?却有点说不过去了。 难不成有人故意搞他? “岳三……” 想了想,岳阁老对外唤了一声。 一个黑脸汉子走了进来。 “派人去礼部守着,一有样卷,立马拿一份过来……你再给我探探消息,看看这次阅卷的和巡按的都是谁,注意小心着点儿,看看最终评分那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黑脸汉子应诺,肃着脸转身出去了。 …… 敬国公府里,却是一片欢腾。 即便只是个亚元,那也是种荣耀呀! 便是陆烁自己,对这结果也没甚不满意的,过了这么多年,对于名次什么的,他早就平和了许多。 此外,此次中举的不止陆烁一人,孙哲也在其中。 不过他的名次就差了很多,只排在中等,得了个七十一名。 但很显然,孙哲跟陆烁一样,是个心境开阔的,得了这个名次已经十分的满意,只想着再接再厉,明年府试也能够高中,好早日光宗耀祖。 榜单揭晓的同时,果然不出岳府祖孙所料,京师立刻燃起轩然大波。 有关于杜鼎臣和前次府试的事情,再次被人提起,京师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闹得满城风雨,丝毫不输于几年前的府试案。 许多人跟风散播谣言,连杜鼎臣的试卷都没看,就直接痛骂杜鼎臣“科举毒瘤”、“纨绔渣渣”…… 实在是惨烈。 而岳阁老将岳三派出去几日后,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那样卷,岳阁老对比了一下,说实话,即便杜鼎臣是他亲外孙,岳阁老也不得不承认,在立意和谋篇布局上,陆烁要高明许多。 很明显陆烁的结果应该优于杜鼎臣。 现在既然是个相反的结果,那就证明,事情果真如杜鼎臣所说,是有人故意暗中捣鬼。 而岳三派人打探了几天之后,也总算弄清楚了那日在礼部侧殿内发生的事情。 “这个庞秀平……” 岳阁老咬牙切齿。 庞秀平的那点子小把戏,在经惯官场的岳阁老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第366章 女色 岳阁老在书房内踱步了一会儿,越想越是气愤。 杜鼎臣一向得他喜爱,庞秀平这样算计杜鼎臣,是要生生毁了杜鼎臣的前途,早已触到了岳阁老的逆鳞。 他岳仁低调了一辈子,却也不是软蛋,让个礼部尚书欺到头上,若不报复回来,心里岂能甘愿。 岳阁老垂眉,仔细想了想,便对外喊道:“来人,备轿!” 下人忙不迭的应了。 不一会儿,一乘小轿便出了岳府,过了西大街,直往太子府邸走去。 相较于之前,太子府邸前冷清了许多,一个来拜访的都没有,门房闲闲的在打苍蝇,以往门庭若市的景象再也不见。 门房进去禀报了一声,立刻就有长史出来,将岳阁老恭敬地迎了进去。 岳阁老虽归了太子一脉,态度却不算热切,像这般没有被邀请便直接登门的情况,更是极少。 也怪不得长史这般重视。 “……殿下现今如何了?” 边走,岳阁老边淡笑着问身边人。 长史摇摇头,神情有些沮丧。 “殿下经此挫折,虽不至一蹶不振,却也每日愧疚于心,日日吃素斋着布衣,忏悔罪责……” 忏悔罪责? 岳阁老心里已经被逗笑了。 太子若是能知错就改之辈,也不会将之前的大好形势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他摇摇头,跟着叹息一句,又安慰了长史一番,两人便过了一段曲折的长廊,走到了轩德太子的书房前头。 谁料书房却大门紧闭,只两个内侍在门外守着,里头隐隐有低声传来,岳阁老听不真切,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屋内明显是有人,大门闭的这么紧,难不成里头正在商量要事? 岳阁老心里叹息一句。 该不会来的不是时候吧…… 他正兀自想着,长史就已半弓着腰,站在他身边低声叫了一句。 “殿下——岳阁老造访。” “岳阁老!” 室内应了一句,听声音是轩德太子。 紧接着嘀咕声渐渐变小,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及至后来,又有身体撞到凳子的喀拉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娇呼。 这些杂乱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停下来。 门外的岳阁老和王长史隐隐猜到了什么,王长史面带羞惭,岳阁老脸色则有些发黑。 一国储君,竟然在书房里头白日宣淫…… “王长史,请岳阁老进来吧!” 须臾,太子的声音方才平静下来,对外喊了一声 两个内侍开了门,请岳阁老进去。 一股靡靡的气味传来。 岳阁老在书案前站定,眼角余光瞥到一角裙裾闪到长帘后头,不由脸色更黑,定了定神方才恢复了些。 “阁老可是稀客啊!快请坐,快请坐……” 轩德太子确如王长史所说,身穿素服,半点奢华配饰都无,面色看起来也消瘦不少。 要不是那衣服散乱不整,室内胭脂气浓厚,岳阁老还真会以为,他是真的闭门思过一般。 岳阁老垂下眼睑,口中道谢,一屁股坐到一旁的灯挂椅上。 太子德行有亏,但他们岳府既已上了太子的船,断没有中途下来的道理,也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知阁老今日来,有何要事?” 等内侍上了香茗,重新关上房门,轩德太子方才问了一声。 岳阁老没说话,眼睛却向方才那女子藏身的帘幕处瞟了一眼。 轩德太子微微有些尴尬,喝了口茶才道:“阁老尽管放心,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断断不会传出去。” 岳阁老这般小心,想来不是什么小事,轩德太子立刻从方才欢情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双目亮晶晶的看向他。 岳阁老放下茶盏,严肃道:“是关于殿下您的,殿下被四皇子设计陷害,不仅受陛下冷落,连往日的那些旧臣都纷纷退避三舍……老臣日夜焦心,想了百般法子,如今总算有了些头绪……” “哦?” 轩德太子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了想,方又坐了下去。 他满脸感慨道:“孤果真没看错人……许多官员都离孤而去,只有阁老忠厚,到了这时还为孤担忧!” 说罢,他挤了挤眼,只差没哭出来了。 岳阁老满口的忠心,心里对轩德太子这话却有些不以为然。 惠崇帝这惩罚看着厉害,但说起来,不过是给轩德太子一个警告罢了,太子的文武势力却一个也没被削减。 也是因为看的清楚,岳阁老才自始至终都未动。 太子犯了这般错处,惠崇帝都只是轻轻惩罚,这份拳拳之心,只要太子不继续作死,足够支撑他登顶高位。 君臣二人互诉了一下感情,才开始说起正事来。 岳阁老说道:“……眼下陛下的怒火已经消减了不少,现在最麻烦的,就是京师的风向!” “风向?” 轩德太子眉头皱起来。 他虽蜗居在这里,打着闭门思过的旗号,但外头的风传他却十分清楚。 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太子不孝、什么太子四皇子不和、什么四皇子故意坑害太子…… 当然被传的最多的,还是他和姜菀之间的风流韵事。 “悠悠之口最难堵!更何况,孤总觉得,这京师的风向是有人故意在引导……之前风头最盛时,孤也没少派人到外头去压流言,只是一来父皇怒气正盛、二来四弟和高卓也在旁虎视眈眈,孤也不敢动作太大,唯恐起了反效果……” 总而言之,这事很难办。 太子也不觉得,岳阁老会想出什么更加高明的法子来。 “殿下所言有理,这事儿确实不好办!” 岳阁老先附和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之前不好办,有人暗中操纵是一方面,时机不好也是一方面……眼下恰好来了个好时机,老臣琢磨了好几天,觉得若您利用好了这时机,不仅能扭转风向,说不定能在陛下面前得脸……” “什么时机?莫非,您是指最近的乡试?” 轩德太子听到岳阁老最后一句话,立马激动地站了起来,他跑到岳阁老面前,期待的看着他。 岳阁老眼神平静无波,镇定的点了点头。 第367章 狗咬狗 岳阁老安抚了一番轩德太子,方才继续说:“让流言消失,最好的法子有两个,一是沉默应对,时间久了,这流言慢慢就散了!” 太子听了皱眉。 “好是好,只不过太耗时了!您看之前四弟那事,经了三四年时间,仍旧被人屡屡提起……” 太子心急啊! 被冷落的感觉太不好了! 尤其如今惠崇帝年岁愈大,身体也大不如前,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到时,他这储君之位虽名正言顺,难保不会有人以此来攻讦他。 “第二嘛!就是弄出个更大的事来,掩盖当前之事……” 太子眼前一亮,才待要说,岳阁老就已继续道:“您觉得,三年一度的乡试、甚至说是整个大齐的科举,跟您之前犯的那点小错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科举更重要!” 太子点头,问道:“难不成您是想从科举方面下手?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闹得太大了……毕竟这乡试才刚结束……” 轩德太子迟疑起来。 几年前礼部那场案子还历历在目,太子虽想早日脱困,却不愿意惹麻烦上身。 果然如此! 岳阁老心内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太子会是这么个反应。 “您别担心,老臣只是想从礼部官员和此次阅卷官中选一个对付,把他以往做的污糟事扒拉出来,再跟近在眼前的乡试一联系,自然能惹得民众议论,到时谁还会记得您的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 太子长长舒了口气,末了又赞叹道:“阁老好法子,至于这人选……” 他想了想,说道:“……我看不如就选张玉山吧!” 张玉山现任礼部右侍郎,又是此次乡试的巡按。 只不过,他却是高卓手下的人。 太子想要对付他,却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岳阁老此次本就是为了教训庞秀平而立,自然不会跳过他而选别人。 他就说道:“张玉山为人清正耿介,错处怕是难找,况且,他又是高卓的人,您出事还没多久,若是挑他来对付,恐怕要惹人嫌话。” 说的倒也是! 太子点头,“那您说该对付谁?” “咱们自己的人、高卓的人,都是不能坑害的,眼下只得拿中立的家伙开刀!” 中立? 太子眉峰一抖。 说的不会是姜景华吧! 姜景华借献女来投靠太子,从姜府之事发生开始,几乎算得上是公开的秘密了。 他与高卓彻底闹掰,但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可没胆量将他归拢到手下。 他的地位尴尬,被两边排挤。 高卓党觉得他为了权势背信弃义,太子党则觉得,正是他献女魅惑殿下,这才给轩德太子招致灾祸。 如此一来,姜景华可不就成孤立的了? 但想到菀菀,想到方才的恣意温存,太子立刻将这个人选否定了。 岳阁老单看太子的脸色,就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他心中哂笑一声,也不遮遮掩掩了,索性将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口。 “庞秀平左右都不靠,升了官之后,也算不得多廉洁……况且他又是礼部尚书、此次乡试的主巡按,若是对他下手,岂不轰动?” 说这话时,岳阁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斗狠,他自然会奉陪到底。 太子听说要对付的不是姜景华,先是松了口气,方才赞道:“妙啊!若真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漏洞出来,京师的视线定能被吸引过来……” 太子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索性直接看向岳阁老道:“此计既然是阁老提出来的,我看不如就交给你办吧,这样,我派些人手给你……” “不妥不妥!” 岳阁老直接摆手打断,摇头叹息。 “殿下您忘了,今年的乡试,老夫的外孙也在其中,再加上当年的府试一事……若是我去对付,恐怕要被人诟病……依我看,蔡家在京师的人脉广,若是利用敬国公府帮忙查探,再托了蔡家去爆出此事,岂不更妙?” 当年府试之案,陆府尚算无辜,蔡家却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况且,太子妃曾于那时算计杜侧妃,致其流产,使得杜家受创不小,蔡家又向来喜欢一家独大,这些年私底下没少与太子党其他人内斗,连岳阁老自己都被压制的退避三舍。 眼下既然要对付,索性利用这次机会,让他们狗咬狗,一并对付个彻底。 轩德太子听岳阁老一说,这才想起来,杜鼎臣中了今年乡试的头名。 “还没恭喜阁老,孙辈如此有出息,阁老也不愁后继无人了……” 太子笑着恭喜了几声,方才道:“阁老考虑周到,既如此,我就将此事托付给蔡府去做就是了……” 岳阁老见目的达到,又坐了片刻,便随着王长史出去了。 等人都出去了,太子又默然想了一会儿,才朝内室唤了一声“小娇娇”! 谁知却无人应答。 太子越过幔帐,走近一看,却见姜菀衣衫半露,白腻的肌肤暴露在锦被外,竟躺在塌上睡着了。 轩德太子笑了笑,看到她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半裸着的酥(河蟹)胸,瞬间脑门一热,方才被打断的热情复又回来。 也不管她是不是清醒,太子猴急的脱了衣裳,拿开锦被,掀了她下衣,便直接顶了进去。 姜菀花枝乱颤,让他顶弄的吟叫了一阵,两人方才云收雨歇。 “怎的一个人睡着了?可是怪孤冷淡了你?” 太子进入贤者模式,搂着姜菀低笑起来。 虽有些屈辱,但这做女人的感觉并不算坏。 姜菀方才舒畅了一阵,此时刻意捏着嗓音,娇媚道:“殿下待妾极好,妾怎会怨您?反倒是方才躲在幔帐后,听那位大人与您说事,知道您为了妾受了委屈,妾心里实在是难过,都是妾害了殿下……” 太子温言温语,好一番安慰,姜菀这才止住哭,抬头仰慕的看着她。 太子让她这星星眼看的一颤。 从来没有人这么全身心仰慕着、敬慕着他。 太子那颗大男子心得到了满足,保证的话便脱口而出:“你放心吧,你之前跟我说的劫匪的事,我定然会托人好好查查的,若真的是汝州那劫匪,不管他是不是老四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活到明天!” 第368章 杀意 太子说完这话,又上下轻抚了抚姜菀滑溜溜的玉背。 姜菀依偎在太子的怀里,低垂着头,听到太子的话,却是浑身一寒,秋水般的眸子眯了眯,带着些与面貌不相符合的狠厉之色来。 林鹤轩! 这壳子原本就是她自己的,姜菀顶着这副面孔活了二十余年,便是化成灰,她也是认得的。 中秋宫宴上的匆匆一瞥,即便林鹤轩扮成了太监,低垂着头守在四皇子身边,姜菀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原本必死的人,竟突然活生生站到了你的面前,姜菀的震撼和恐惧可想而知。 所幸当时她还记得自己是在宫宴上,要不然,怕是早就失态惹了人眼。 可即便这样,一整个宴会姜菀依旧被这人弄得心思烦乱。 受了重伤掉到河里,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他又是怎么跟四皇子勾搭在一处的…… 这些问题在姜菀心中久久飘荡徘徊,以致她整个宴会都神思恍惚,之所以能坚持到最后,不过是在勉强应付罢了。 等后来仔细调查一番,姜菀才知道,原来林鹤轩竟然已经进入京师好几年了,且一直潜伏在南丰馆里头,成了四皇子的心头宠。 若他一回京师便直接发难,姜菀或许不会有什么可怕的感觉。 但林鹤轩忍了这么久,又千方百计接近四皇子,还不知目的何在……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冒牌姜小姐,必定是他的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姜菀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条青云路,岂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互换身体的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林鹤轩潜伏这么多年都不妄动,可见他心里也知道,暴露这件事得不了什么好! 但姜菀可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因而,目前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先发制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姜菀软化了身子骨,人也向太子靠的更紧,捏着嗓子轻颤道:“那白茶毕竟是四殿下的心头肉,殿下才与四殿下起了争执,若是再为了妾的事与四殿下起了争执,让陛下怪罪下来,那妾的罪过就大了……” 姜菀声音轻柔,带着些担心和愧疚,话刚说完,就满意的看到轩德太子的面上浮现出恼怒之色。 果然,四皇子对于太子来说绝对是个禁区,尤其说到惠崇帝宠爱四皇子超过太子时,更是比要了太子的命都要难受。 姜菀适时的抚上轩德太子的胸膛,继续说道:“眼下殿下被陛下呵责,正是该谨小慎微的时候,妾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您再与四皇子争执而被陛下呵责……反正妾久居太子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好了!” 姜菀越往下说,轩德太子的怒火愈盛,甚至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 “你不必再说,若是这等恶人孤都无法替你惩治,还算什么男人,做什么太子?” 姜菀见太子怒火熊熊,面上就带了些犹豫之色,还待再劝,却被轩德太子抬手制止了。 她顺势再次倒进太子怀里,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 京师的乡试揭榜后,陆烁和杜鼎臣被人对比着议论了好多天。 说什么的都有。 但总的来说,杜鼎臣是恶评居多,陆烁收到的则都是称赞之语。 陆烁乃是几年前的小三元,学问自不必说。 放榜不久、样卷出来之后,人们又将陆烁与杜鼎臣的试卷做了个对比,发现陆烁的答案并不比杜鼎臣的差,甚至还隐隐超过了他。 如此一来,杜鼎臣受到的攻讦愈发多了起来,可谓处境艰难。 陆烁反倒因此得了利,不仅越来越多的人为他叫屈,知名度也随着这些事情迅猛提高。 这种情况的结果就是,官家夫人登门拜访的次数渐渐增多,以往是罗氏私下里打听适龄女孩儿,现在则是人家主动给陆烁拉红线做媒。 尚未满十五的陆烁,俨然成了一块儿香饽饽。 出身敬国公府,父亲又是三品大员,陆烁作为敬国公府二房唯一的嫡子,之前连中小三元不说,这次乡试又得了亚元,日后一个两榜进士是没跑了。 这样的条件,在整个京师都是数一数二的,也无怪乎这些官夫人闻风出动,乐呵呵的给陆烁拉媒保纤。 罗氏遇到这种情况,当真是打心眼里高兴,正愁没人选呢,这大把的好姻缘就到了眼前。 但她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随着时间流逝,陆烁竟一个都看不上。 罗氏想到之前的猜测,愈发唉声叹气,心中担忧更甚。 她看着站在她面前,丰神俊朗、愈发俊秀的少年,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陆烁被别家夫人左看右看审视了许久,早就倦了,等人一走,他见罗氏态度依旧,也不着急,施施然拜别了罗氏,便直接去了前院。 前院书房临水而建,又放了冰,陆烁刚一进去,便觉得一种凉爽的感觉扑面而来。 书房内的陆昀却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的烦躁。 见有黑衣人在回话,陆烁边在外间稍等了一会儿,这期间,里头的对话源源不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是蔡府的委托……” “好好调查!尽量将事情查个清楚,别漏掉什么,但也别多添罪责……” “……属下多调集些人手,尽快两天之内出结果……” 云云。 除了一个“蔡府”之外,陆烁听得一头雾水。 他兀自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的对话方才散了。 黑衣人静悄悄走出来,冲陆烁略一施礼,便急匆匆出去了。 陆烁走进去问道:“父亲?儿子方才在外头听到蔡府……难不成是蔡家拖四所办什么差事?” “是啊!” 陆昀点点头,做到灯挂椅上饮了口茶,沉沉叹了口气,才道:“说是要调查礼部尚书庞秀平的……想要看看,庞尚书这些年可有做过什么以公谋私的违纪之事!” “什么?” 陆烁一惊。 陆昀虽说的轻巧,但其中的意思却十分的明白。 调查庞秀平,便意味着要对礼部动刀。 蔡府到底要做什么? “您答应了?” 陆烁紧赶几步走到陆昀身旁,目带担忧看向了他。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第369章 非礼勿视 (1点放新章)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 第370章 拒绝 浓郁的胭脂香味在室内扩散开来,陆烁闻的眉头微皱,人也从酒醉当中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一看,就见围坐着的一圈同科身边,都分别坐下个衣着暴露的女子。 这些女子行为大胆,刚一做到位置上,便攀附上去,或是倒酒或是夹菜,甚至有直接上前亲~亲~摸~摸的…… 当然,也有少许顾忌着身份的举子,正襟危坐,对这些女子的挑逗半点不闻的,坐在他身边的孙哲便是其一。 但这样的人却在少数。 毕竟,古往今来,眠宿青楼女子算不得什么,甚至许多人将之视作风雅之事,对于文人墨客而言更是如此,许多震古烁今的古诗词俱都是在青楼中完成的。 但于陆烁这个现代灵魂来说,看到室内这些衣冠楚楚的举子,左拥右抱、暧昧调笑的样子,心中却觉得极为不适。 他揉揉胀痛的额头,迷迷糊糊思索着这些事时,从厢房一侧就突然走来个娉娉袅袅的绿衣女子。 这绿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明眸皓齿,青丝如云,行的如弱柳扶风,一扭一扭煞是好看,一时间,厢房内所有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陆烁的眼睛也跟着众人一同望了过去,一见之下,心中也是一声感叹。 倒也是个绝色美人,只可惜坠落风尘,命不由己。 他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吃菜。 这绿衣女子在大厅正中央站定,略一施礼,笑吟吟道:“妾宜春楼花魁碧珠,应闻相公相邀前来献舞助兴,有出丑之处,还望诸位公子多担待。” 她口中所言闻相公,便是此次举办宴会之人。 如今宴会到了酣处,有歌舞助兴正当好,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个绝色美人,众人对他的宽容不知不觉中便更高了。 碧珠又施了一礼,便倒退几步,此时外头适时进来几个衣着艳丽的舞女,绕着碧珠站了一圈,待全都站定后,乐声响起,众女便在略显狭窄的室内轻舞起来。 衣袖翻滚,裙裾飞扬,时不时一阵香风传来,熏的在座诸举子俱都醉了。 陆烁虽不至于沉溺其中,却也觉得这支舞被这几名女子演绎的煞是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这支舞方才跳完。 伴舞的几名女子低着头退下了,碧珠却留在了堂内,眼睛在室内扫视了一圈,视线便落到了陆烁身上。 周围众举子的眼睛,也跟着望向陆烁。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室内坐着的众举子中,唯有陆烁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再看碧珠望着陆烁那略显炽热的眼神,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个碧珠,怕是盯上陆烁了,听闻碧珠至今尚未梳拢,难不成是今晚是要促成好事? 想到这里,众举子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之色。 考的好,又有副得美人眷顾的好皮相,让人想不眼红都难。 陆烁叫这些人灼灼的目光看的一阵不适,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目视前方,将这些注目礼全都当做虚无。 碧珠见陆烁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抬起胳膊掩袖笑了笑。 这一笑,真如春风拂面,室内众人眼红之色更浓。 闻相公此时终于摆摆手,等堂内议论的声音小了,便笑道:“诸位久居京师,大概都知道,碧珠姑娘在京师里头最为有名,小可没这个能耐能请动碧珠姑娘,碧珠姑娘这趟,是特意为着与咱们的亚元陆小公子成就好事来的……” 所谓成就好事,自然无他,唯颠鸾倒凤而已。 这一句算是彻底明了了碧珠的来意。 妓分许多种。 有靠美色闻名的,有靠金银闻名的,当然也有靠文气闻名的。 如碧珠这般最为顶级的妓者,前两者皆不缺,唯差的就是最后一点。 乡试之后,陆烁在京师扬美名已久。 加之年少青葱,看着儒雅端方,也因此,碧珠盯上陆烁,想将梳拢之夜献与他,倒也算正常。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竞价拍卖花魁梳拢之夜的事情,故而,碧珠的这一行为,有妓馆的原因在,当然也有碧珠自己的意思在。 碧珠听闻相公如此明白的说出了此事,面上难得露出了些许飞红。 围坐着的众人却纷纷挑眉挤眼,对这场风流韵事更为歆羡。 谁知这事的主人公陆烁却一脸平静,说道:“不必了,家父一向以修士之道要求我,修士之道在于念,最忌情||色……碧珠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家父训导不敢违,得罪了!” 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却让整个大堂内的人俱是一惊。 众举子是没料到,陆烁小小年纪竟也清心寡欲,拿修士之道来要求自己,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慨叹。 毕竟,以此道要求自己的,通常要断念忍欲,而要做到这一点十分的困难。 大齐之内,文人对修士也十分的推崇,但一般这样要求自己的,都是而立之年以上的,像陆烁年纪这么小的,倒真的不多见。 碧珠听了这话,面色却立刻灰白。 陆烁虽说他是修士,虽不知真假,有一点却是十分明确的,陆烁这是在拒绝自己。 摆在面前的便宜竟然也不占,恐怕过了今晚,她就要沦为姐妹们之间的笑柄了。 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碧珠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但她却也知道,不能就这么收场,若这么狼狈的出去了,只怕花魁惨遭亚元拒绝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风月街了。 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众人? 想到这里,她便低垂着头,面上有些委屈和难过,娇滴滴道:“陆公子有大才,碧珠仰慕久已,没料到公子竟如此严于律己,碧珠心中又是敬服又是愧疚,这厢赔罪了……” 说完她轻蹲下去,肩膀微抖,显得十分的无助。 见此,众人心生怜惜的同时,对陆烁也生出几分不满来。 如此美眷,陆亚元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闻相公面上则是一副尴尬之色。 他原本想着借碧珠献媚陆府的,没料好心成就了坏事,竟然令事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众人叹息之时,碧珠边又开口道:“妾仰慕陆公子,自知云泥之别,不敢攀附,愿执杯侍奉在侧,还望陆公子成全。” 第371章 同意 一道道有些热切的目光,俱都望向陆烁。 执杯侍奉在侧,这种小丫鬟才做的事,碧珠这京师一等一的美人竟愿为了陆烁去做,一时间众人眼中歆羡之色更浓。 碧珠仍旧维持着垂眉敛衽的模样,一双大眼委屈巴巴的看向陆烁。 “既如此,那便委屈姑娘了!” 陆烁叹了口气,终于点头。 世情如此,若一再推就,怕是要惹人非议。 再者,碧珠方才的委屈,倒也不是作假。 毕竟,她名声再怎么响亮,到底是在老鸨手下谋事。 妓馆的规矩,陆烁虽不太了解,却也知道,若是他一直推拒到底,恐怕碧珠本人亦要受伤害。 说到底,于他不过顺手之事,却可能让这本就身世凄凉的女子更添忧愁,这是陆烁不愿见到的。 碧珠得偿所愿,方才的委屈一扫而光,脚下生莲步步走向陆烁,坐到了他身边,果真执壶给他斟起酒来,递到他嘴边。 陆烁却单手接过,微微抿了一口便放到了眼前的食案上。 碧珠有些泄气。 她这副美貌一向无往不利,谁知今日竟遇此大挫折。 她还真是不信,陆烁是因为什么“修士”的缘故拒绝他的。 于是她便压低声音,直接问道:“我等妓子虽出身卑微,行的也是污糟事,却都是被逼无奈而为,没一个甘愿沦落至此……我见陆公子方才出言拒绝,可是看我不起?” 这样说着,眼见酒杯空了,她便又倒了一杯。 陆烁听她如此问,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 “姑娘想多了!” 他摇摇头,说道:“女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生来便比男儿柔弱两分,生在眼下这种世道,遭受的不公可比男子要多的多!我心中同情,自然不愿同寻常男子那般,做这辣手摧花之人……” 碧珠听了这话,心中猛地一震。 竟然不是嫌弃,而是同情? 她不由抬起头,仔细打量陆烁的面容,却见他神情平淡,面色坦然,无一丝虚假之意,陆烁顿时便信了他的话。 只不过,因为相信,她心中惋惜之意反倒更深。 毕竟,这样的男子可不多见,竟就这样让她错过了。 “那……若小女子不用公子怜惜,心甘情愿的呢?” 说完这话,碧珠边又不错眼的盯着陆烁去看。 她心中是希望陆烁答应的。 一来算是圆了心中的愿,二来,也能缓解她当下的尴尬困局。 陆烁摇头答道:“那也不行!” 碧珠见他答得干脆,有些怨怒。 “看来方才公子的话果真是说说的,妾生而为妓,便果真该受人厌弃。” 陆烁见她委屈,自然不会去哄她。 他可不想让这姑娘误会。 他直接说道:“烁已有心仪女子,与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久便会定亲成亲,我已答应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请恕烁方才失礼之处,承蒙错爱,实在是愧疚。”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话,碧珠不知从女子口中听说过多少次,却是第一次听到男子如此说。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因男子负心,何其难得。 碧珠也算得上是性情女子,如今听陆烁如此说,当下先前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转而被敬服取代。 碧珠由衷道:“妾当真羡慕公子的心上人……” 说罢,态度变得疏而不远,人也规规矩矩远离陆烁半步,变得恭敬起来。 陆烁对碧珠的印象倒是愈发好了起来。 宴会本就接近尾声,因此,陆烁与碧珠并没有交谈多久,很快,闻相公便宣布宴会结束。 等到结束时,众人见到陆烁满面正经,与碧珠亦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先前觉得陆烁是假正经的,心里也开始泛起了嘀咕。 看来陆烁是“修士”的事情,果真不是作假。 闻相公举办的这场宴会,将此次乡试的许多举人俱都邀请了过来,颇为受人瞩目。 因此,陆烁不慕美色,清心寡欲的“修士”作风,很快便在私底下小范围流传开来。 罗氏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觉得心惊肉跳。 修士! 罗氏虽没听陆昀提过这茬,但陆烁回京师之后的表现却是做不来家的,当真是半点女色都不挨。 更何况,听外头的传言,那碧珠姑娘虽是个妓子,却才貌双全,更是曾被戏称“京师第一美人”,这样的女子,陆烁都能半点都不动心,可见他不好女色的事情是真的了。 直到此时,罗氏方才慌了。 想到昨晚陆昀跟她说过的话,罗氏慌忙吩咐了婆子,让她在知园月洞门处守着,一见陆昀回来,便立刻将他带过来。 罗氏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许久,等到午时时分,方才等到陆昀过来。 “母亲找儿子有何事?” 陆昀见叫他的婆子慌里慌张,还以为罗氏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因而朝服没脱,官帽没摘便直接来了。 “……你昨晚跟我说的,袁家表小姐的事,可是真的?烁哥儿当真在你面前屡屡提过他?” “是真的!” 原来是为了陆烁和袁文懿的事, 陆昀点点头,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慌忙应了一声。 “既然烁哥儿喜欢,我看不如这样,你立刻托了人到魏州和袁三舅任上,跟他家提一提两个小辈儿之间的婚事……” 罗氏话说的有些急,整个人也显得忧心忡忡的。 陆昀见罗氏自己想通了,心中倒是更为安稳了。 他劝道:“娘放心,我回去之后立马托人去做,烁哥儿如今中了举,成绩亦是不错,两家又是这样亲密的关系,此时去提亲,想来袁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您老就放心吧!” 罗氏这才松了口气,道:“先前倒是娘想左了,这一辈人一辈事,又哪能事事一样……袁氏虽不能生,袁家三舅母却是个有儿女缘的,想来这袁家姑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罗氏之前一直不同意陆烁和袁文懿的婚事,如今闻听陆烁或许有龙阳之好,未免显得有些自私。 但老人家嘛,哪一个不是为自家儿孙考虑?自然不希望娶个或许不能生的儿媳妇进门。 因此,陆昀听罗氏如此不满袁氏,虽心中暗叹了口气,倒也有些理解。 第372章 闹事 罗氏同意了陆烁与袁文懿的婚事,这消息传到知园之后,陆烁母子两个好一顿高兴。 袁氏心满意足,说起话来亦是十分激动。 她拍着陆烁的手说道:“你们两个年龄还小,不急着成婚,这六礼要一步步稳当着来,可不能像你大哥一样,急匆匆的,倒惹人笑话了……” 当初陆炘与顾氏成亲时,因为事情紧急匆忙,因而六礼只行了其中之三,便算完事了。 袁氏深知罗氏虽答应了迎娶袁文懿进门,但心里对袁文懿却是不满意的。 因而,她就想着,这婚礼过程更该完备些才对。 “母亲于这些事情上较为熟悉,全凭您做主就是!” 袁氏心中满意,乐呵呵与陆昀父子两个商议了一番,便定下请范夫人作为陆袁两家婚事纳采的媒人,即刻便向袁家提亲。 范钦乃是袁仲道的弟子,与袁正陆昀亦是同窗,且官至正三品,范夫人亦是贤良的妇人,与袁氏关系倒也极好,因此作为中间人来说,十分的恰当。 袁氏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定下来之后,便带着侍从亲自去了范府,给她说了此事。 这婚事双方可谓男才女貌,再加之事成的几率极大,范夫人自然愿意做这个中间人,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陆烁未曾辜负对表妹的承诺,成功定下了亲事,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开始继续忙起学业上的事来。 按照陆昀的想法,既然乡试势头极好,加之陆烁又在桃山书院潜心学了几年,索性一气呵成,将接下来的会试也一同考了。 会试虽然录取率要比乡试高出许多,但因为参加会试的俱是全国各地拔尖的学子,因而陆烁并不敢放松半分,每日跟着孙哲一起,勤勤恳恳到范府读书。 …… 南丰馆位于西大街最好的地段,行事却极为低调。 仿佛一夜之间开起的一般,显得有些神秘,甚至直至今日,整个京师的人都不知道南丰馆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过这并不影响京师众人对南丰馆的忌讳。 因为,南丰馆虽然一向低调,但因为有白茶以及四皇子这个皇子龙孙的存在,因此,想要招惹的人事先都要仔细掂量一番。 然而近来,不长眼找上门来的倒是不少。 天空刚刚透亮,西大街上的铺子小摊刚刚支应起来,街道尚未热闹起来时,南丰馆便响起了一阵阵动静,引得来逛街的人纷纷往这边走来。 平芝昨夜刚接了客,身子尚在疲惫着,听到外头的喧哗声也立刻起了身。 透过小轩窗,外头的光景一览无遗。 几个孔武有力的闲汉站在南丰馆外头,或靠着木柱或蹲在台阶上,大清早便在南丰馆外头说起荤话来。 这被调笑的对象不是别个,恰恰是南丰馆的头牌白茶。 这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平芝略微看了几眼,便“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外头的说话声却源源不断的继续传了过来。 “……不过是个卖屁股的,傲什么傲,还不是被人骑在下面……” “你懂什么?人家愿意卖给皇子龙孙,你个腌臜货算什么东西,人家凭什么卖给你……” “呵,进了京城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听说以前还是个山贼呢!一山之长,居然做这种勾当……” “哎!听说当初做山贼的时候,就被千人骑万人压过了……” 云云。 这些话虽荤,其中该露出的消息却半点不少。 白茶原先是个山贼…… 还经常打家劫舍…… 胁迫手下与他苟合…… …… 原先这白茶虽是个小倌,但因为他一向孤清得很,且连四皇子都是他的入幕之宾,因而敢于议论他的极少。 这下,几个闲汉的话虽是无根无据,却立刻将众人心中的好奇炸了出来,众人一时间俱都围在南丰馆门口议论纷纷,连逛街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加之有人事先安排好了托儿,因此,很快这些“消息”便由假成真,似真似假,闹的半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白茶再怎么淡定多智,到底是个女子,脸皮薄,羞耻心重,连连被人议论了好几天,已是气的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这些人不是第一天来了。 南丰馆有晋王罩着,自然势大,第一天便带了护卫出去赶人。 然而这几个闲汉看着懒散,却个个都是练家子,且锲而不舍,赶跑了一次,明日照旧来,所说荤话一日比一日重,即便管事报给了京畿府尹,依旧半点作用都没。 白茶只得眼睁睁任人议论。 “不行!” 白茶听了一阵,终于站起身来,满面羞愤。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捣乱,小真,你即刻派人出去,报给殿下那里,让他想个对策,再给四皇子说上一声,就说有人借我之名抹黑殿下……” 接着她又细细吩咐了一遍如何在四皇子面前卖惨装无辜,小真听得连连点头,便恭谨的退下了。 而在小真离开南丰馆不久,另有一个小厮趁着外头骚乱,借着采买东西之名,大大方方出了南丰馆。 只见他七拐八拐,饶了好几圈,见身后没什么人了,方才直奔苏府而去。 苏成恰好在府上,在书房内见了他,忠叔也陪伴在侧。 小厮三两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平之观察了许久,觉得这伙闲汉不似等闲之辈,今日便趁着骚乱派了小的出来,想请世子爷拿个主意。” 苏成皱眉想了一会儿,心中隐约有了些头绪,便笑着对小厮道:“你回去告诉平之,让他继续盯着这伙人的动静,一有事情,趁着方便立刻报给我听。” 小厮应了声是,正要退下,苏成边又摆了摆手叫住了他。 “切记,万不可轻举妄动,暴露了身份,该如何做,后头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们。” “是!” 小厮郑重点了点头,便轻手轻脚退下了。 忠叔见苏成拧着眉头,不由问道:“难不成世子爷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苏成点点头,转头看向忠叔,问道:“忠叔觉得,这伙闲汉像是何人派来的?” 第373章 忠叔见苏成如此问,就知其中有着深意。 他原先想着,这些人定是南丰馆的对手派来的,但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些人是针对白茶来了,白茶身后又是四皇子,四皇子前些日子刚刚坑害了轩德太子一把,难不成是轩德太子派的人手?” 说到最后,忠叔愈发觉得自己说的有理,再想到苏成的谋算,脸上逐渐泛出笑意。 “有这个因素在,但我总觉得,针对四皇子似乎只是顺带,想要毁了白茶倒是真的……” “啊?” 忠叔听得一惊。 针对白茶? “不能吧!” 忠叔明显很是不认同。 白茶再怎么得四皇子高看,手段再怎么高明,终究只是晋王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想到晋王…… 忠叔脑中灵光一闪,猛然转过弯来。 “难不成这人是想要借着针对白茶来毁了南丰馆,南丰馆可是晋王的产业,莫非晋王是暴露了?” “我也不确定!” 苏成摇了摇头,那面上确实写满了不确定。 “之前只知道白茶曾经做过匪贼,但如今看来并不止如此,白茶过往到底做过什么事,恐怕要好好查一查了,以免出现了什么疏漏!要知道,咱们现在虽藏在暗处,却也是如履薄冰,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忠叔点头赞成,说道:“世子爷放心,我这就派人下去,仔细将白茶以往做过的事情好好查探一番。” 苏成点点头,道:“此事暂且不急,虽然不确定这事是针对四皇子还是白茶,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派这些闲汉来的,应该就是轩德太子……” “太子?太子跟白茶能有什么仇,何至于去做这些?” 忠叔想不通。 苏成亦是想不通。 不过这却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京畿府尹如今换了人,我常跟陈家接触,知道这人乃是太子的爪牙,如今南丰馆屡屡报案,京畿府尹却敷衍了事,很明显是得了指示。” 倒是这个理。 忠叔点了点头,不过面上的迷茫之色却并未化去。 苏成想了想,便吩咐忠叔道:“你即刻下去,通知守在京师各角落的人手,让他们仿照前几次,再去传一传谣言,就说太子不忿被四皇子算计,故意派人在南丰馆闹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人尽皆知。” 忠叔眼睛一亮。 前次轩德太子与姜小姐的事,他们暗中推波助澜,如今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轩德太子品行低劣,四皇子亦是行为不端。 更重要的,太子与四皇子之间的不睦已经日益明朗化。 若是此次南丰馆的事再一出,那就更热闹了。 太子与四皇子针尖对麦芒,兄弟不和的消息借着谣言扩散开来,这正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矛盾是一日日激化的,急不得。 这也是为日后的猛击积蓄力量,只有做足了准备,方能使阴谋显得理所当然,才能令人信服。 闲汉们的动作愈演愈烈,发展到最后,甚至出现了白茶外出被劫的事。 被劫的过程中,甚至差点被人强(和谐)暴。 索性四皇子派出去的人出现的及时,这才将心上人救了下来。 不过四皇子本就是急性子的人,白茶又可称为他的第一蓝颜知己,见他受辱,自然不肯罢休,轰轰烈烈派人在京师中搜查了许久,谁知那伙闲汉却凭空消失了。 真个是恼人。 四皇子没查出背后之人是谁,但京师街头巷尾却隐隐冒出传闻,说是派出这伙闲汉的不是别人,恰好是四皇子的死对头轩德太子。 这传闻俞传俞烈,及至最后,已是有模有样,四皇子亦是多有耳闻。 四皇子非但没觉得这谣言蹊跷,反而越想越觉得,就是太子故意这么干的。 毕竟,四皇子可是元贵妃所出,背后又靠着高家,虽比不得太子,在整个京师却是无人敢惹。 如今有人这般触他的逆鳞,不是轩德太子还是谁? 想明白这些,四皇子也顾不得脸面了,当即去了皇宫哭诉。 四皇子声泪俱下,说的有模有样。 不过,他深知惠崇帝不喜他的龙阳之好,因此不说心疼心上人的事,只说太子针锋相对,不愿意放过他…… 惠崇帝也是从皇子过来的,对这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可谓心知肚明。 加之京畿府尹是谁的人,惠崇帝亦是清楚,因此只是派了四所略一查探,当下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惠崇帝可不知,轩德太子是为了姜菀才出此下策的。 他只以为轩德太子是上次受罚心中不忿,这才出手坏弟弟名声,以致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了,四皇子不仅好龙阳之癖,且爱慕的人亦是不干不净。 惠崇帝心中失望,本着两边各大一板子的原则,将两人都训斥了一顿,并加重了原先的处罚。 这处罚尚算公允,然而传到外面,却是变了味道,只提惠崇帝对太子的惩罚,不提四皇子所受的呵责。 也因此,如今整个京师的人俱都知道,太子又一次败了下风,所受宠爱远远落在了弟弟后面。 当然,这是谁的手笔,不言自喻。 岳阁老与太子府众幕僚听了这个传言,当即吐血三升,气恨轩德太子做事鲁莽的同时,又暗暗担忧起来。 …… 敬国公府却丝毫未受此次事件的影响。 且与之相反的,陆府内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原来媒人去了魏州及袁正的任所没多久,便传回了好消息。 袁家答应了这门婚事。 这个结果,袁氏和陆昀夫妻两个早就想到了。 毕竟,在两人看来,袁文懿是佳媳,与之相对的,陆烁亦是佳婿,袁家同意这门婚事,本是理所当然的。 而罗氏在纳采之后,见陆烁面上欢喜,原先的偏见也渐渐少了许多。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说的没错,这选媳,还是要两人情投意合的好,大人再怎么急,孩子的意愿却是不能忽略的。 两家的婚事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袁氏心中高兴,就开始一步步张罗起下面的事情来。 而就在此时,之前蔡绍虞托四所所查之事,也终于有了结果。 第374章 震惊 探子将搜查结果递过来的时候,陆昀正在书房里考校陆烁的功课。 书房内十分的静谧,只偶尔风吹树叶的飒飒声透过小轩窗传进来,带着些微光。探子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等着陆昀过来。 陆昀不慌不忙,耗费了约有半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将余下的考校完毕。 “不错!” 见陆烁半点不差,将所有的东西都熟练记了下来,并且能灵活运用,陆昀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将书本丢开来。 “看来闵先生果真学艺精进,这些日子你跟着他读书,倒是进益不小!” 陆烁说了半晌,早就渴了,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茶,方才答道:“闵先生的学问自不必说,在整个京师都是数一数二的,范伯父才高识厚,亦对他颇为推崇,要不然也不会舍了别人,千里迢迢将他请过来做府中的西席了……不过儿子却觉得,儿子这学问,有闵先生的原因,也有孙哲的原因,日常跟着他探讨学问,儿子觉得进益颇多……” 陆昀欣慰点头。 孙哲这孩子,他仔细考校过,学问倒是极为扎实。 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孙哲一直住在陆府前院,陆昀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也算熟悉,对他的人品也有些了解,知道他同他外祖父一样,是个品性敦厚之人。 总之,十分的可交。 陆昀便道:“善交益友,也是人生的一大修行啊!目前看来,你眼光尚算不错,孙哲无论人品才学,都称得上是极佳,与他相交,对你来说,不仅仅是日后多了个助力,亦是多了个挚交啊!挚交不易得,你可要好好珍惜……” 陆烁忙点头表示受教。 至此,父子二人才算结束今天的讨论。 陆昀这才走到靠窗的长案后,也不避讳陆烁,直接抬起下巴,示意探子汇报状况。 探子一句话没说,而是将一份厚厚的卷宗递了上去。 陆昀接过这厚厚的一沓,只觉得十分的沉手,心里顿时一沉。 他让探子查的,是庞秀平的污糟之处,难不成这厚厚的一沓,记述的全是这些? 陆烁也让这架势镇住了,也顾不得喝茶了,几步走到陆昀身边,伸着头看那卷宗上记载的东西。 父子两个就着光亮,一目十行,还没将卷宗上的东西全部看完,已是惊的一头冷汗。 “吧嗒”一声,卷宗掉落在了地上。 “父亲!” 眼见陆昀神情完全呆住,陆烁忍不住叫了一声,并将掉在长案上的卷宗接了过来。 他接着往下看,陆昀则一屁股坐到了灯挂椅上。 探子半垂着头,动也不动,仿佛摆件一般站在书房内的角落里,一时间,室内只有陆烁翻阅卷宗的哗啦声,真个死一般的静寂。 “这个庞秀平,原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料到竟也这般胆大!” 良久,陆昀才终于回过神来,又从陆烁手里接过了卷宗。 他再次快速将卷宗看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将这东西送到蔡府去吧!” 等看完之后,陆昀擦擦头上的冷汗,又沉吟了一会儿,便直接吩咐起探子来。 “是!” 探子唯命是从,可不管陆昀是如何想的、心中又有震颤多少,陆昀如何吩咐,他便如何做。因而他毫不犹豫便接过卷宗,一闪便没了踪影。 陆烁给陆昀倒了杯茶,亲自递到他手上。 陆昀接了过来,手却仍旧有些颤抖,杯身与杯盖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此时静谧的环境下尤为明显。 “父亲!” 陆烁又唤了一声。 其实他心中的震颤并不亚于陆昀,只不过现代时贪官污吏他可没少见,因而,心里震颤归震颤,却没有陆昀那般强烈。 陆昀闭了闭眼睛,良久才恢复过来。 自做官以来,他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即便当初蝗虫虐境亦是如此。 然而今日,陆昀却被庞秀平恶心到了。 庞秀平所做行径,与蝗虫无异,甚至这个斯文败类,比那畜生更为恶心,生生作了这么多黑了心肝的事。 那卷宗上记载的东西实在是骇人,全是自庞秀平上任以来接受贿赂偷改成绩的记录。 今年乡试因贿赂记载在案的不在少数,但最主要的还是上一科的乡试和会试,竟达三十家有余,所受贿赂高达两万两白银。 这是何等高额的数目,这是何等可恶的行径。 一向以士之精神要求自己的陆昀,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罢了罢了,四所是不会有错的!不管太子目的在何处,这样的蛀虫是留不住了!比之当年的宋轶还要可恶半分……让太子一脉去解决吧!不然对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陆烁对此未加置喙,但他心里却是赞同的。 “父亲就放心吧!眼下又出了白茶的事,太子想要掩盖流言的心情更加迫切,依儿子来看,这件事只会往大了闹!” 陆昀点点头,深深叹口气,望着窗外的湖水没说话。 …… 太子府邸。 书房灯火通明,外头有一层层的内侍守着,把守严明,半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书房内亦是十分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突然有了动静。 “哈哈哈哈哈——” 是轩德太子的声音。 轩德太子除了金冠,只穿着葛布素服,很显然是在遵从惠崇帝的吩咐面壁思过当中。 “这个陆家,别看别的能耐没有,这探子的本事倒是不小!短短两日,边将这些东西都查了个清楚……若是孤果真能借此事翻身,当给陆家记上一大功!” 蔡绍虞站在下首,听到轩德太子提到四所,眼睛顿时一亮。 四所,确实是个好东西! 行动力让人忌惮,但若是能握在手里,那可就是一个大筹码。 他眼睛亮了亮,须臾就恢复了平静,应和道:“殿下说的是,这么详细的东西,别人可没能耐得来……万幸陆家跟咱们是一伙儿的。” 轩德太子只顾着高兴,可没听出蔡绍虞的言外之意。 他从灯挂椅上站起身来,面色突然一变,狠厉道:“既然有了证据,那就不必心慈手软了,明日一早就安排人行动吧,这身葛布粗衣,孤真是穿够了!” 第375章 改人选 他堂堂太子,竟被排挤着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屈辱。 而身上这身忏悔穿的衣裳,便是屈辱的证明。 “是!殿下安心,微臣明日便安排人手,将这些东西当朝呈禀上去,保证打他个措手不及!” 蔡绍虞跟庞秀平倒是没什么交集。 虽然蔡行霈考了上科的乡试会试,但庞秀平胆子倒没有那么大,虽说接受贿赂,但被安排的都是排名靠后的,真正排名靠前的,他是万万不敢动的。 “爱卿一向忠心稳重,由你亲自办,孤自然放心。” 轩德太子自知翻身有望,心情也开怀起来,难得笑着赞了一句。 蔡绍虞自是又表了一番忠心,临到最后,似无意间说道:“陛下一向看重嫡庶,您是正宫所处,这太子之位堂堂正正,依我看,只要殿下近日低调些,眼下这尴尬局面应该很快就能破解!” “但愿如此吧!” 轩德太子很是惆怅。 他驻足叹气了一会儿,恍然才明白过来蔡绍虞的潜台词。 太子便安抚道:“父皇重嫡庶,孤自也该效法父皇,蔡氏乃我结发之妻,她这地位是稳稳当当的,如今只差个嫡出的长孙了……” 蔡绍虞听到前头,心里一喜,等听到皇孙的事,顿时就又泄了气。 几年前从陆家打听来的药方,倒是极为有用,太子妃服用了半年有余,便立刻怀上了。 谁料到天意弄人,圣上皇后重视此胎,蔡家亦是小心翼翼不敢怠慢,以致孕期补充太过,竟导致难产了。 最后好不容易艰难生下来个孩儿,却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玉雪可爱,可再玉雪可爱又有什么用?没有那命根子,搁在皇家里头,那便是个废物的命。 蔡家没少为此事担忧,此时听太子无意间又提到此时,一股忧愁便又爬上蔡绍虞心头。 看来要好好做打算了。 太子妃不行,蔡家多的是女孩儿,不管怎么说,辛苦了这么多年才奋斗出来的结果,可不能临到头来让个外人摘了桃子。 君臣两个仔细商量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太子跟蔡绍虞保证的倒好,但一出了书房的门,二话不说便去了姜菀的宫殿。 姜菀虽位份最低,但有太子宠爱,加之太子府建在宫外,陈皇后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时时盯着。 因而,姜菀的住处是除太子妃外最为宽敞舒适的,衣食亦是最为挑剔的。 就连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在她面前,也不得不矮上一头。 太子到时,姜菀将将沐浴过,肤白如凝滞,面灿似桃花,双眼若即若离,轩德太子瞬间看的心魂一荡。 不得不说,姜菀倒真的生了副好皮囊,加之她一直善于伪装,看起来纯洁无害,以至于太子对她死心塌地。 甚至,因那几个闲汉的事情被惠崇帝训斥之后,太子心里虽恼火,却终究没有跟姜菀计较半分。 这也使得姜菀摸到了太子的底线,行事愈发大胆了起来。 两人亲热了一番,姜菀才问起前院的事。 太子心里喜欢她,从不避讳这些,姜菀又是有意无意的打听,因而,进府不久,姜菀几乎将府中以及朝堂上的事情摸了个差不多。 轩德太子事无巨细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姜菀听得烟眉微竖,太子看的心乱,又上去胡乱亲了几口。 姜菀顺从着,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想了一会儿,方才颤巍巍道:“依妾身来看,与其将这事交给蔡大人,倒不如交给我父亲去办!” 太子乱亲的动作一顿,蹙着眉看她。 姜菀便又柔柔弱弱起来,轻声道:“庞秀平再怎么可恶,终究只是小人物,小人物死了无所谓,殿下这万金之躯却不能受半点损害……蔡大人掩饰的再好,终究会漏了痕迹,科举可不是小事,万一一个不好,惹得陛下疑心,认为您暗中势力滔天,想整谁就整谁,那该如何是好?而妾的父亲之前一直是高卓手下的,由他出面,旁人也只以为是高卓命人做下此事的,您平安不说,反倒能泼高卓脏水……岂不刚好?” 说到这里,她便又滴下两点泪来,如梨花带雨,好生惹人怜爱。 太子看的心里一酥,当即将她搂在怀里。 他仔细想了想,亦觉得姜菀所说没错。 要知道,当初岳阁老指定对庞秀平下手,就是因为庞秀平两边都不靠,身份低调,爆了他的丑事不会引人怀疑,同时也能令事情安稳解决。 若是任凭蔡绍虞派人去禀报此事,惠崇帝何等精明,定然会察觉出其中的蹊跷。 想到这里,太子松了口气,叹道:“还是娇娇想的周到,倒是孤疏漏了……只是,若派了你父亲过去,岂不给他添了危险,倒是若是有旁人追究……” 太子还没说完,姜菀便又抬起头,敬慕的看着太子。 她说道:“在妾心里,殿下便是天,若是天塌了,妾又该何去何从?父亲有危险,且自然担心,只是跟殿下比起来,且只想要殿下平安。” 进了太子府,姜菀方知之前设想的,借着太子的手扳倒姜景华有多天真。 不管怎么说,姜景华都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是她的靠山。 她在太子府里本就卑微,唯一的依仗就是太子的宠爱,但这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唯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撑,她心中所想才能实现。 姜景华好,她便好! 待日后大局定了,想怎么收拾姜景华,还不是她说了算? 太子满心感动,抱着姜菀的手又紧了几分,连连承诺日后要如何云云。 可比承诺给蔡绍虞时,要真心的多了。 …… 太子改了主意,趁夜送了消息到蔡府。 蔡府没有岳阁老那般投鼠忌器,本是想借着此事赢一番功劳的。 谁料竟被半路截了胡,只恨的七窍生烟,差点没讲一口银牙咬碎。 只是气归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将此事转交给姜景华去做。 姜景华却是乐坏了,这事要是做好了,与投名状无异,日后谁还敢笑他是墙头草。 有了这个想法,他半点不敢怠慢,当晚便准备好了说辞,第二日一大早,早朝才刚开始,他便头一个站出来弹劾了此事。 第376章 证据 金銮殿的氛围有些压抑。 惠崇帝高坐在皇座上,两手重重抵着两旁金灿灿的扶手,眼皮下垂,面色发沉,嘴唇微微蠕动着,很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下首百官安静一片,半点声音都没有,整个大殿内,只有姜景华高亢的声音在来回回荡,在空旷的金銮殿内显得极为清晰。 “……四年时间,竟私收五十余次贿赂,银两高达两万两。” “科举关乎国家大计,理当公平公正,此人如同硕鼠一般,竟借此谋利……” “……如此大罪,便是千刀万剐亦不为过,还请陛下严明公正,将之绳之于法,为万千考生平冤哪!” 姜景华说的慷慨激昂,到了最后,竟痛心的哭了出来。 他这一哭,大殿上站着的面目呆滞的百官们,凡是由科举出来的,也都跟着嚎啕起来,纷纷请求惠崇帝查明真相,还考生们一个公道。 这热闹的嚎啕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使得此时的金銮殿不像是议事的地方,反倒是打架斗殴的战场一般,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站在右侧第二列的庞秀平将姜景华列数的罪行一一停了下来,顿时惊的一头冷汗。 他勉强镇定着,但那瑟瑟发抖的双腿却暴露了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泄露了他的震惊于慌张。 “没有证据,姜大人可不要胡说!什么收受贿赂,每年的阅卷都不经过我手,况且又有众位巡按和士兵看护着,我如何能这般只手遮天篡改成绩?姜大人说这些,究竟什么用意?莫非是你这几年一直屈居在我之下,心中不服,这才刻意捏造证据污蔑于我?” 庞秀平据理力争道。 说到最后,他已面色涨红,显得十分的激动。 可他心里却一阵阵发虚,险些支撑不住。 这么隐秘的东西,姜景华是如何查出来的? 无缘无故的,他为何突然想起来要追查自己。 …… 这些问题像蚂蚁一样,不断的在他心头爬来爬去,挠心挠肺的,来回折磨着他。 而他本人亦是冷汗涔涔,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一般。 但很显然,久经官场的他熟知不能自动露馅,因而他并没有崩溃,而大殿内此起彼伏的嚎啕声却依旧在继续。 “陛下,事涉科举,微臣绝不敢妄言!” 姜景华继续哭诉。 他保证道:“若是微臣所言有半句虚假,愿意血溅当场,当堂为庞大人赔罪……” 听他这般保证,原先还站在庞秀平一边的人顿时动摇起来。 古人重誓,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姜景华敢如此保证,很显然是有了实际的证据。 惠崇帝眼皮抬了抬,看了姜景华一眼,才抬头示意了周雨安一下。 周雨安会意,忙示意百官安静,大殿上的哭嚎声方才彻底停了。 “姜爱卿言辞凿凿,将庞秀平贪污受贿之事说的头头是道,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听你的,到底有没有罪,还要看事实到底如何……姜爱卿,我问你,你可有证据当堂呈上来?” 惠崇帝话中说着不信,但他那冷然的表情却让百官知道,他已经信了大半了。 听到两名当事人的耳朵里,这话却又是一番味道。 姜景华心道,看来是四年前的案子影响太深,陛下竟到了如今还在疑心于我。 庞秀平心里则是彻底咯噔了一下。 听陛下的意思,竟是要当堂处理此事,甚至连三司的手都不经过。 古往今来,从金銮殿上审问过的案子,当事人少有好下场的,他今日怕是得不了好了! 他慌神的险些跪了下来。 “回禀陛下,自然是要有的!微臣今日来时就已将他们带到了宫门外……” 姜景华略略迟疑了一秒,便立刻打起精神,应付着惠崇帝的盘问。 没用惠崇帝使眼色,周雨安便立刻一甩拂尘,紧赶几步出去了。 须臾,几个证人便被打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厚厚一摞账本,由几个内侍抱着放到了金銮殿内。 看到那账本厚厚的一摞,准备的如此的充分,殿内的百官便立刻议论开来。 殿内的风向瞬间一转,大部分官员都信了姜景华的指控。 毕竟,这几个人证不似作假,许多人还隐约认了出来,这几人恰好是京师两大票号:鑫日隆、百汇通的财东和掌柜。 早在北宋时期,中国便出现了纸币交子。 交子因轻便安全,在后期的商业运营中发挥了其便利,逐渐得到推广和使用,但真正的繁荣却是在大齐开国时期,由太祖皇帝强制推广的。 太祖皇帝设置了专门的票号,用于兑换银票,使得商品交易便利的同时,也有利于平衡大齐内部各地区的收支,发展到如今,已经颇成规模。 而现今最大的两个票号:鑫日隆和百汇通,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采用的是半官半民的方式,一向信用极好,地位亦是超然。 百官见姜景华竟然直接将两大票号的财东和经理请来,顿时知道,这件事怕是早有准备,而姜景华背后定然也有人支持着。 支持者会是谁呢? 百官保持着稳稳的站姿,眼睛却在岳阁老和高阁老之间溜来溜去,徘徊个不停。 “陛下!” 几人身穿丝绸锦衣,打扮却很低调,齐齐行了一礼,便恭敬地站着,等着惠崇帝垂询。 “平身吧!” 对着这几人,惠崇帝面色还算随和。 几人谢了恩,也不必惠崇帝多问,便都一五一十交代了一遍。 “……每到科举时节,承汇者是庞大人的兑条便会猛涨许多,且大都集中在考试结束到放榜其间……” “……每张汇票最高额是二百,已是很高的数目了,但往年庞大人一人便能占据白张以上……” “……草民仔细整理了账本,收支如何都在这些账本当中,草民听了姜大人的指控之后,边立刻将其整理了出来,陛下可立刻差人查看……” 两边都是差不多的说辞,可见这些人在汇票时,所用的乃是不同的票号。 倒是聪明,只不过天网恢恢,做了坏事就会留下痕迹,终究逃不过他人的眼睛。 第377章 蛀虫 大殿中站着的就又户部的官员,没什么好犹豫的,惠崇帝立刻点头示意户部的人上前查看。 陆昀站在右侧中部,静静地将事情经过看了个清楚,却始终不发一言,将自己置身其外。 知道惠崇帝叫了户部出来,眼见范钦带着几个官员走了出来,陆昀才微微挑了挑眉毛,不过也仅此而已。 户部的几名官员能做到如今的地位,那都是有真本事的,即便是安逸了许多年,但该有的本事却是一点不落的。 尤其眼下还是当着惠崇帝的面,更是不敢怠慢半分。 很快,事情就有了结果。 “回禀陛下!” 范钦转过身来,面对着惠崇帝,沉声回了一句。 “这些账本纸页发黄,页脚处又有零散的水渍,很明显是用了许久了的,不像是临时造出来的。” 这一点很重要。 惠崇帝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道:“两大票号的诚信自然是不用怀疑的,说是真的,那必然就是真的!” 范钦点点头,接着道:“微臣已将汇款者、交付金额、交付时间全都核对了一遍,誊抄在册子上,还请陛下过目!” 范钦恭敬地立着,须臾,周雨安就从上首下来,将册子接了过来,递到了惠崇帝的眼前。 惠崇帝看了几眼,眼皮依旧垂着。 或许是有了方才的缓冲,或许是并不相信,总而言之,惠崇帝面色十分的平静。 但熟悉惠崇帝的官员却知道,这般平静的外表,恰恰是惠崇帝发怒的前兆。 “哼!” 惠崇帝直接将册子扔到了地上。 “庞爱卿,你来给朕说说,这册子上的东西都是怎么回事?” 说着,惠崇帝微一示意,一个小太监便屁颠屁颠捡起了地上的册子,递到了庞秀平面前。 庞秀平却并不接册子。 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恨,而是因为,他现在完全没了看册子的力气。 他早就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动作了。 “陛下,微臣半点不知情,都是捏造,是有人故意陷害微臣的啊陛下!” 说着,庞秀平终于支撑不住,软踏踏倒在了大殿上。 明明一早来时一切都好。 昨日他还在构想着日后要如何,还在跟妻子商量着该给女儿择哪家夫婿,谁料到不过一宿的时间,事情就已到了如此的地步。 若他不贪那些,若他洁身自好…… 庞秀平脑子如同炸雷一般,轰轰响个不停,他趴在地上,形容十分的浪费,好似临死前苦苦挣扎的流浪狗一般。 身边站着的官员们却对此好不动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相比于同情庞秀平,还是尽量避免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比较重要。 谁知道姜景华发的什么疯,会不会将事情扩大蔓延? 但很显然众人高估了姜景华的能力,在票号的几个人证出口之后,姜景华便安静侍立一旁,半点发声的打算都没了。 “污蔑?故意诬陷?” 惠崇帝看着庞秀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利用票号来对付你,谁这么大能耐?谁敢?” 是啊,谁敢? 谁都不敢! 即便是太子,也是在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才请得票号的人走这一趟的。 庞秀平被吼得忘了反应,只知道瑟瑟发抖。 惠崇帝懒得看他这副恶心模样,当即吩咐刑部道:“来人,将他看押起来,不许人探视,也不许人进去传话,若是有所违背,便跟他一样的下场。” 刑部的人赶忙应了,几个侍卫便立刻将颤抖着的庞秀平拉了下去。 三品大员,两朝入狱,说来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令,刑部发出逮捕告示,速令各地将贿赂的考生捉拿归案,考生家眷亦是如此,若遇抵抗,即杀无赦!” 听到这里,垂首的众官员面上已是惊讶不已。 惠崇帝竟是如此大的火气。 捉拿考生,又捉拿家眷,这是要一窝端的节奏啊! 陆昀低调站在一旁,心里却有些明白惠崇帝如此态度的原因。 两届科举,前有宋轶,后有庞秀平,这两人都是惠崇帝亲自任命的,结果当值没多久,却都狠狠地打了惠崇帝一巴掌。 暗自篡改也好,收受贿赂篡改也罢,这都是将科举等同于儿戏的行为,不杀他们,惠崇帝还杀谁? 惠崇帝又吩咐侍卫封锁庞府,将庞家家眷一并逮捕入大狱,这场早朝方才散了。 众官员见识了惠崇帝的雷霆手段,俱都不敢乱说,沉默着出了皇城。 陆昀和范钦落到了最后。 等出了宫门,范钦这才低声问道:“姜景华说的那些证据……” 陆昀一句话没说,只点了点头,范钦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范钦沉默了良久,才道:“这等可恶小人,若是不除,当真是国之一大害,做得好做得好!” 这样说着,范钦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地笑容,反倒愁容满面。 见他如此,陆昀正待要说什么,范钦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朝廷是好事,只是对你们陆家而言,却太过危险了……别的不说,单单蔡府那个贪婪模样,哎,你们四所,日后要多多低调啊!一旦太子殿下得了势,说不得你这个四所就要被拔除,为他所用了……” 陆昀点点头。 这也正是他的隐忧。 不过今日朝中,他并未看出什么,想来别人便是想打四所的注意,也要仔细掂量一番了。 …… 刑部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案子便有了进展。 证据一个个罗列在眼前,庞秀平辩无可辩,加之刑部刑罚多样,将庞秀平折磨的狼狈不堪,精神崩溃,没过多久,他边一五一十俱都招认了。 与此同时,当年得了便利被派往各地任知县的往届考生,甚至今年在考的考生,都被压进了刑部打捞里,没用多久,边一个攀扯一个,将事情供认来个清楚。 这件事情算是真相大白。 与此同时,庞家家宅被封,里头搜出来不少票号凭据、真金白银,甚至在拷问财产时,刑部也问出了庞家在京师附近挂在他人名下的田产若干。 加在一块儿,资财不少。 惠崇帝看着呈上来的单子,不无感叹道:“这个庞秀平,人品倒是正直,没料到却是个这般贪财的,真乃古今第一大蛀虫也!” 第378章 六礼 庞秀平贪污受贿、买卖科举名额的事情,在未搜查清楚之前,虽然算不得密不透风,但众官员好似都约定好了一般,半个字都没透露出去。 毕竟是官场的丑事,是朝廷的丑事! 惠崇帝又正在气头上,若是一个不好触动了他老人家的逆鳞,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诏狱里已经关了不少人,可不会介意再多一个。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无须人多传,官府就直接将告示贴了出去,讲事情经过和结果全都公布在世人眼前。 这一公告可不得了,京师立刻就炸开了锅。 要问老百姓最痛恨什么? 那自然就是贪官污吏了。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还是借着科举来收受贿赂的一部尚书? 要知道,科举于平民来说,是多么重要,“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可是贫寒子弟唯一翻身的机遇! 许多平民家庭省吃俭用供养一个书生出来,何其不容易,竟然被这种贪官买卖出去、占了名额。可想而知老百姓心中的痛恨。 几乎是立刻,庞家上上下下就被人骂了个底朝天,那些通过贿赂取得功名的考生也没有幸免,一样遭受了痛骂。 京师沸沸扬扬的,这件事很快就成了最热门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不论是太子与四皇子之间的纠葛也好,关于杜鼎臣的议论也罢,全都成了浮云,在这件事情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了。 十日后,朝廷下了正式的处罚结果,庞秀平被判斩立决,庞家男丁流放西北,女眷卖入教坊司为奴,一个才振兴没多久的家族便这样轰然倒塌了。 至于那些参与买功名的考生们。 惠崇帝自然也毫不留情,将他们的功名撸了、流放西北不说,还规定这些考生的后人,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亦不得为官为吏。 这可是一个狠招,规定三代不得参加科举,再兴旺的家族也要被拖垮了。 这个处罚结果一传出来,百姓立刻拍手称快,纷纷言道惠崇帝是明君,之前因为此事而对朝廷心存的怨怼就全都消减了。 处罚结果下来之后,很快就施行开来,那些被流放的人如何暂且不提,只说庞秀平。 庞秀平可是此次案件的中心,是众人议论的焦点和痛恨的对象。 庞秀平被判的是斩立决,定在菜市口行刑。 行刑当天,前去观看的人不少。 庞秀平已界中年,十来日的牢狱之灾已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纯皮干裂,形容枯槁,面色惨淡,看着好不悲惨。 百姓见此,尤不解恨,臭鸡蛋、烂菜叶这些材料必不可少,一个个全往庞秀平身上招呼。 老百姓的叫好声和庞秀平脸上的惨淡形成鲜明对比。 …… 澹梅轩里。 陆烁正拿着毛笔,在下头的白纸上不紧不慢写着东西。 清泉兴冲冲的进来,满脸的喜色,见陆烁正在写字,下意识便顿住脚步,挠头想了想,又拍了一下脑袋,脸上复又挂起笑容,叫道“二爷”。 陆烁头都没抬,继续拿着笔写字。 “观刑完了?” 清泉一愣,便重重“嗯”了一声,只不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详细的说。 他走到陆烁身边,笑着说道:“小的跟您说个事儿,您听了保准高兴,绝对没有心思继续练字了。” 什么事情这么好? 陆烁练了好一会儿,倒也有些累了,听清泉如此说,不由放下笔,抬头凝眉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询问。 “是魏州来人了!” 清泉眼睛小的弯弯的,嘻嘻说道。 “如今夫人和老夫人都在松鹤堂迎人呢,您可要去瞧瞧?” 自陆炘成婚之后,陆昀就由二爷升做二老爷,而袁氏自然也相应的由太太改称呼为夫人。 陆烁听清泉如此说,顿时知道魏州此次派人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眼睛也是一亮,面上带出些笑意来。 “是来送表妹名字、八字的吧!” 陆烁笑着摇摇头,“这六礼,男女双方都不宜出现,再说了,这次来的恐怕都是魏州袁家本家有头有脸的妇人,我若是去了,非但见不到表妹,得不着好,反倒要叫人笑话,说我不通情理不懂规矩。” 六礼是汉族婚姻礼仪,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而近日来这一遭的人所要做的,正是“纳吉”一步。 他作为议婚对象,确实不适合出现。 陆家人丁少,这些婚事上的往来更是稀疏,加之以前陆炘成婚之前,陆烁带着清泉一直守在魏州,因而,清泉不知道此事倒也算是正常的。 清泉面上有些讪讪,不由转移了话题,说起今日在刑场上的所见所闻。 “您是没看到,这么长的刀,一刀看下去,也不知那刀是生锈了还是怎么着,那脖子只砍下一半儿就砍不动了,血喷的满地,那庞大人……呸,庞蛀虫还活着呢,真是祸害遗千年,啧啧啧……” 一刀没砍尽? “怕是故意的吧!” 陆烁端着茶盏,走到窗前站定,望着窗外徐徐飘落的树叶发呆。 “啊?” 清泉听陆烁如此说,先是有些迷惑,而后便恍然大悟。 “我说呢,怪不得,往常砍什么不跟砍菜瓜一样,怎么今天突然跌在贪官身上……应该也是想解百姓的心头恨吧,您是没看到啊,当时人山人海的,旁边的小铺子差点都被挤爆了,一见那庞秀平一刀没死,全都喝彩呢!” 清泉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阵,知道陆烁道一声“茶没了”,这才住了嘴,屁颠屁颠跑出去泡茶去了。 见他这般跳脱,陆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他转身走到书案后头,揉揉肩膀伸伸懒腰,正要继续往下写时,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孙大哥!” 原来是孙哲。 陆烁见孙哲面孔微微发白,嘴唇有些青紫,身上的儒衫也是皱巴巴的,立刻吓了一跳。 他也顾不得去问怎么了,便忙扶着他坐到凳子上,让他好好缓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第379章 当街杀人 等孙哲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陆烁才拍着他的手问道。 “是……是今日行刑的时候,我恰巧路过,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说到这里,孙哲又喘了起来,边喘边还拍着胸口。 陆烁看着他的面色,再看他的动作,不由想到,不会是吓得吧? 吓成这样……想到刚刚清泉所说的刑场上惨烈的场景,陆烁不由凝眉。 一刀下去没砍死,还流了一地的血,孙哲受到惊吓倒是正常,只是吓成眼下这样,倒是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啊。 他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该有的男子气概还是有的。 陆烁正这样想着,那边孙哲终于缓过了那口气,开始继续说了下去。 “等到行完刑,我跟着那些百姓们正要走时,不知怎么的,一旁的小店里突然窜出来三个蒙面人,带着大刀直接冲向离我们不远的一个锦衣少年,那少年躲闪及时,只不过他的小厮却没能幸免,直接被人砍了个对半个儿,肠儿肚儿流了一地……” 说到这里,孙哲再也忍不住,低头干呕起来。 肠儿肚儿流了一地,这个场景,光想想,陆烁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干呕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时清泉终于从外头进来,上了一壶茶,陆烁倒水给他喂了几口,孙哲的干呕之意才止住。 挥手示意清泉下去,陆烁才问道:“那几个人呢?可抓住了?” “哪里抓得住!” 孙哲摇头叹息。 “那几个人功夫极好,本来杀了小厮之后,准备再砍向那锦衣少年的,谁知道那少年也是机智,转身窜进了人群里,又撒了把碎银子过来……那些老百姓虽然惧怕匪贼,但既然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少年去的,又实在贪慕那些钱财,便纷纷一哄而上,那几个人眼见追不上去了,又怕一会儿来了官兵被抓,边直接闪身逃跑了。” 跑了? 陆烁皱眉,想了想便问道:“那你可知那少年是谁?” “不知!” 孙哲闻言摇头叹气。 “只是觉得那少年长得十分俊美,行动间又娘里娘气,偏偏还不想读书人,也不知什么身份,怪异的很……” 俊美……娘里娘气…… 不知怎么的,陆烁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会不会是南丰馆的白茶?” 陆烁脱口而出道。 越想他越觉得是这样。 说不得还真是他。 “白茶……” 孙哲想了一会儿,须臾眼前一亮,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当时还真有口呼什么茶的,我一时倒是给忘了,你这么一提醒,倒还真是他……” 孙哲虽听过不少关于白茶的传闻,但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孙哲还真是不清楚。 “若是他的话,趁着行刑的时候对付白茶,那些黑衣人会是谁派来的呢?” 陆烁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脚下地摊上的花纹发呆。 孙哲面色恢复了些,随口应道:“除了太子,还能有谁?之前太子派人打劫白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京师中无人不知,此次趁着庞秀平被处斩,人多事杂的时候出手岂不是更便利?” “我觉得不像……” 陆烁摇摇头。 “太子三番两次被圣上警告,又被责令在府中闭门思过,正是小心谨慎的时候……眼下正是紧张时期,自然不敢再顶风作乱……况且,庞秀平的事情,知道的人实在是有限,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被举报出来,还不是轩德太子从中作梗?依我看,他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将他与四皇子不和的事情压下去,减轻不利影响,这样一来,再去派人杀白茶,岂不是自露马脚,把把柄往敌人手里送?” 太子便是蠢,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也跟着犯蠢,上次的事情轩德太子吃亏太大,不可能不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 听他这么一说,孙哲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若真是这样,那就是有人故意陷害,恶意挑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关系了。 不过,这京师城里,谁敢这么做?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些? 孙哲仔细想了想,还真是没有,不由自言自语道:“或许是太子料到咱们会这么想,故意反其道而为之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陆烁没接话。只是他心里却一直疑惑着。 太子为何不对付别人,偏偏对付白茶。 到底是谁跟白茶这么大的仇,欲除之而后快? 突然,陆烁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是姜家? …… 苏府。 “回禀主子,小的们失败了!白茶没有受半点伤,边让他给逃脱了,是小的们失职,还请主子惩罚。” 几个黑衣人垂着头站在苏成面前,语气有些颓唐。 原来白天那场刺杀,正是苏成密谋着做出来的。 “无妨!” 过了好一会儿,苏成才终于图出口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念珠。 自进了京师开始,这念珠就被他时常带着身边,以求心安。 “原本也只是让他受些轻伤的,你们此次直接将他的小厮剖开了,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动的手,震撼力可比让白茶手上重得多了,不错,不错……” 见苏成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开口赞扬,几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头颅便垂得更低。 总而言之,人物是失败了。 忠叔挥手让黑衣人下去。 阿树上前替苏成添了杯茶,随口问道:“怎么世子爷不让人杀了白茶,反而只是让他受些轻伤呢?这又有何用?” “你懂什么?” 忠叔训斥一声,“还不下去。” 阿树只得犹犹豫豫下去了。 忠叔这才上前几步,对着苏成说出了他的担心。 “庞秀平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这次白茶虽遇险,到底受伤而死的只是个小厮,也不知能不能有点效果。” 怕只怕,明日老百姓们一议论起庞秀平的事,这剑小小的刺杀就又被人给忘了。 “不会!” 苏成笑着摇摇头。 “这里可不是南蛮之地,京师素以文明著称,这种当街杀人的事,除非乱世,否则绝难出现,足够引起轰动的了。” 第380章 提前谋划(两章合一) 忠叔听罢,若有所思,只是神色间仍旧有些迟疑,很显然对此并不太确信。 苏成也不继续劝他,而是直接道:“平之那边,忠叔吩咐下去,让他们好好准备,早日获得四皇子欢心……不然,咱们明年的计划怕是要受影响。” 明年? 忠叔眼睛望向苏成。 主子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对太子四皇子动手了吗? 可是…… “明年动手……会不会太鲁莽,毕竟咱们虽在京师呆的久了,但太子和四皇子势力都不容小觑,四皇子身边又一直随身带着侍卫,平之想要对他动手,恐怕不容易……这种事情只能一次成功,没有回头路,老奴看不如再好好筹划一下……” 忠叔劝归劝,只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好。 “不必了!” 苏成目光很是坚定。 “潜伏了这么多年,足够了!况且,这几件事又是一环套一环,若是错过了,下一次就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说的也有道理。 忠叔点点头,但目光里还是带着些谨慎和不相信。 苏成见他如此,也不解释,只吩咐道:“还有几个月之久,这件事咱们暂且不用急,只看平之的本事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周良甫卖官的证据全都找出来,不能错漏半点,新年很快就要到了,过了年,到了明年六月,惠崇帝五十大寿的时候,举国同庆,爆出此事最相宜。” 这件事是他与忠叔早就商量好的。 因而忠叔没有半点迟疑,立刻点点头应是,直接退下了。 等忠叔走了,苏成在书房内踱步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觉得心里不放心。 他便唤了阿树过来,轻声吩咐一句。 须臾,一趟外表破旧的运蔬菜的牛车便从苏府行驶了出来,上面盖着厚厚一层油布。 只不过,油布下面盖着的,不是鲜灵灵的蔬果,而是整个苏府最为尊贵的男主人苏成。 苏成此趟是去寻庄先生的。 庄先生所居之处,在京师郊外的庄子上。 但因庄先生身份特殊,不宜暴露,因此以往苏成去见他时,为掩人耳目,通常都已眼前这牛车做遮挡。 行驶了半个时辰左右,等出了城门,苏成才换上马车,一路疾奔到了庄子上。 庄先生正在庭院里头打太极,看着极为清闲。 “先生倒是好兴致!” 苏成在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儿,方才笑眯眯道。 “老了老了,不得不多多注意了!” 庄先生和颜悦色,对苏成的态度,与第一次见他时截然不同。 很显然苏成所做的事让他十分的满意,这些事也让庄先生觉得,苏成是真心投靠晋王的。 有能力又忠心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的。 两人闲聊了两句,便在庭院里的石桌边坐定,另有几个黑衣人在旁守着,全都是庄先生的心腹。 见此苏成不以为意,他早就习惯了。 他也不墨迹,直接开门见山道:“京师近几日的事情,先生想必都清楚了吧!” 庄先生一挑眉,正端茶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他留在京师本就是为了注意这些的,四皇子和太子两家、朝廷众官僚发生了何事,他当然全都一清二楚。 “四皇子与太子之间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太子挨打被动,出手让庞秀平丑事暴露在众人面前,轰动朝野,想要借此掩盖之前的不利状况……” 说着庄先生脸色阴沉下来。 很显然,这个结果他并不喜欢。 苏成心里微微一动,复又平静下来。 庄先生一眼就将事情看了个明白,这份心计成算,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过想到他一力将晋王辅佐到如今的位置,拥有如今的实力,苏成便又释然了。 “太子想要掩盖丑事,将之前的不和遮掩过去,这明显跟咱们最初的想法相悖,庄先生,晚生冒险来这一趟,就是想问问您,心里对此事可有什么成算?” “成算?” 庄先生面色迟疑两秒。 他说道:“之前我与你说过,那姜菀和白茶本是一个人,你想必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 苏成点头,心里却已经明白庄先生想要说什么了。 “您是想要利用这二人时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借机拉四皇子和太子下水,让他们无法安生?” 庄先生神色放松,他正是此意。 只他却不知,苏成早已利用这一点暗暗埋坑布局了,但即将掉进坑里的,既有四皇子和轩德太子,也有晋王。 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不妥不妥!” 苏成略略晃神便又恢复过来。 他直接摇摇头,说道:“一来,这两人虽说有这层关系在,到底只是以色侍人之辈,根本没什么影响力,陛下若真的恼了,想捏死就捏死,庄先生布局多年,这两人亦是十分重要,直接让他们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庄先生半点迟疑都没有,道:“只要晋王殿下大业有成,即便让他们立刻去死,又能怎样?” 一句话,就将他凉薄的本性暴露无疑。 苏成心中冷哼一声,眼中却愈发恭谨。 只听他道:“先生别急,正如您所言,这两人死不死的无所谓,但您想想,她们一个是姜府的小姐,一个是南丰馆的头牌,前些日子可都是京师里的风云人物啊,若是眼下再出什么事,说不定会出反效果,引得人怀疑……那时候对殿下可就大大不利了!” 苏成说得有理,庄先生摸摸胡子,方才的愤然消减不少。 苏成不再提这茬,也不再犹豫,直接将来意明白说了出来。 “先生可知道吏部尚书周良甫?” 周良甫? 一部尚书,庄先生自然有印象。 他便道:“如今他是太子的手下!” 苏成笑了,道:“今日京师里流传些关于他的风闻,不知您可知道?” “风闻?” 庄先生迟疑两秒,目带疑惑看着苏成。 晋王虽然也培养了不少的犬牙,在京师里头探听消息,但这些犬牙可不如敬国公府的探子给力,这种隐秘的事,很显然根本探不出来。 再者,这些消息只是在官僚之间流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却从来不会宣之于口。 即便眼下太子势弱,但结局未定,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公开得罪太子,这事情便就此搁浅了。 苏成笑了,轻轻附耳到庄先生身边,便将事情细细与他说了。 庄先生听得浑身一震,眼睛猛然瞪大,须臾就又激动起来。 “这……这可是真的?” 庄先生当真没料到,周良甫竟然会如此大胆,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贪污些没什么,公然卖官,这是要吃牢饭的! 见庄先生这个态度,苏成笑的愈发开心。 “眼下刚出了庞秀平的事,若是再将此事直接曝光,恐怕陛下会直接将此事压下,根本起不到效果,因此,我计划着,不妨将此事放到明年夏初、圣上千秋岁的时候……” 庄先生想了想便同意了。 庞秀平是贪污,周良甫是卖官。 贪污卖官,这两件事都十分的可恨。 惠崇帝处置一件事还好,老百姓会感叹他是明君。 但若是两件事一同暴露出来,会让老百姓对朝廷失去希望,认为这都是惠崇帝治理不善的结果,明君也会变成昏君。 惠崇帝可是个聪明人,必然会将此事死死压住。 他们的目的是借着周良甫的事情重击太子,而不是单单针对周良甫这个人。 因此,目前很显然不是最佳时候。 “六月……时间也不多了,要搜集他贪污的证据可不简单,况且,咱们还要像个可靠的法子,将此事全推到四皇子身上……” 越想,庄先生越觉得此计甚妙,顿时笑出声来。 “地方上的事情,就交给庄先生办了,晚生实在是有心无力,至于京师里面,我会多多盯着的……” 见苏成如此自觉,庄先生顿时笑了笑,连连点头。 …… 天气日渐变冷,新年也一点点近了。 敬国公府一日日忙碌起来,为着即将来的新年做准备。 而这个时候,陆烁和姜菀的婚事,六礼已经走完了,五步,陆府派人到魏州请了期,时间就定在明年的三月十五。 那时候春闱刚刚揭榜。 若是陆烁中了,那便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幸事遇到一起,喜上添喜。 若是没中,也没什么,陆烁已经满了十五,算是成年人了,成了家方能立业,古人诚不欺我。 当然,陆家的几个长辈一致认为,陆烁是一定能中的,毕竟有以前的成绩摆在那,想不中很难。 请期之后,婚事就基本定下来,只差最后的亲迎。 陆烁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想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隐约有点兴奋。 这于他来说,绝对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而在这件事确定下来之后,罗氏终于出手了。 她亲自给陆烁赏了两个丫鬟下来,说是教陆烁通人事的。 这个命令一下,连作为袁文懿亲姑姑的袁氏也没有出声反对,反而对此很是赞同。 世家公子婚前都会有两个房里人,这是规矩。 为的就是怕公子们不通人事,再闹了笑话,或是伤了身子,那便不好了。 就连守身如玉的陆昀,婚前也是有过通房丫鬟的。 当然,成亲之后,这两个丫鬟要如何处置,又当另算了。 袁氏则早就打定主意,要派人好好盯着些,免得两个丫鬟使了狐媚主意,将陆烁勾引了去。 不管怎么说,袁文懿终归是她的外甥女,她的心总归是向着她的。 这两个丫鬟便顺利成了陆烁名正言顺的房里人。 陆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丫鬟,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 第381章 对付 罗氏当真是用心良苦,只见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丫鬟,一红一绿,一动一静,很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红衣的丫鬟名叫红袖,长得甚是冷艳,一双眼睛钩子一般,陆烁接触到她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顿时不自在的转开了眼。 至于那个名唤绿蕊的绿衣丫鬟,眉目就要清淡的多,看起来温婉大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一副小媳妇模样。 一个是美艳御女,一个是温婉女孩。 说不上囊括了所有的类型,但也差不多了。 可见罗氏心底还是不放心的,即便陆烁与袁文懿订了亲,依旧觉得陆烁很有断袖的潜质,这才想方设法送女孩儿过来掰直他。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烁想到这里,不由扶了一下额头。 冷静了须臾,他方才抬起头来,眼见那红袖又直勾勾看向了自己,而绿蕊也羞答答抬起了头。 陆烁不由咳嗽两声,整了整神色。 “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叫你们过来是祖母和母亲的主意,我却是半点也不愿意的,自然,我也不会碰你们……” 陆烁说完,抬头看了两女一眼,就发现她们二人反应各异。 绿蕊才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身形微微一僵,脸色却未变。 至于红袖则是掩嘴而笑,眼睛里含着深意,脉脉看着陆烁,很显然并不相信陆烁的说辞。 男人都是一样的,哪有不好色的? 红袖心道。 陆烁见她们反应不一,眼光一闪,想了想,接下来的话就没说出来,反倒直接吩咐她们跟着朱衣一同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便忐忑地在凝柳堂住下了。 来的第一日,陆烁没做什么反应,根本没招人服侍。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隔天一早,罗氏就派了个嬷嬷过来,也不跟陆烁说别的,只张口教训两个通房,责问她们不尽心。 末了,就又笑眯眯来询问陆烁意见。 “……可是两个丫头不会服侍,还是哥儿嫌弃不合心意?” “没有,罗妈妈!” 陆烁大汗。 刚刚罗妈妈那般责问两个通房,何尝不是在间接提醒自己呢? 不过,这两个人虽个性不一,但从昨天来看,还算是守规矩的。 若是再换个人过来,谁知道是个什么个性? “是祖母乍然赏了通房,我一时没适应过来,原本打算着今日就……嘿嘿,谁料祖母竟还专门派您走这一趟。” 陆烁说到中途时,脸上微红,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罗妈妈可是老人精了,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才笑了。 看来真的是羞涩,不是因为老夫人担心的断袖之好。 这便好这便好! 罗妈妈脸笑成菊花,愈发苦口婆心起来。 “老奴也知道,您跟表小姐是情投意合……只不过,世家有世家的规矩,老夫人也不是刻意去逼您,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您好啊!您若是当真不喜欢,日后不论是直接打发出府还是赏给下头人,都随您的意,但这规矩是万万不能乱的……” 陆烁听完这话,心里更是复杂。 一个破了身的女人,在眼下这世道,若是被赶出了府或是赏给下人,能得什么好? 罗氏却这般简单的就下了这样的命令。 更何况,日后正妻进门,家里却早有小的搁在眼前,岂不膈应? 若是那等嫉妒心重点的,怕是要家宅不宁的。 同为女人,却这般难为女人…… 陆烁没有责怪罗氏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而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即便是在现代,虽说行的一夫一妻制,但男人一旦有钱,少有不拈花惹草的。 他只是觉得可悲。 男人将女人地位拼命往下压,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而女人却是为了什么呢? 罗妈妈见陆烁抿着唇,连连应是,觉得他不是在诓骗人,笑了笑便退下了。 陆烁则呆在寝室内发呆看了会儿窗外的景。 如今已至早冬,万物都凋零了,窗外的湖面上亦是一副萧索景象,只有临窗的几株梅花在抽着嫩芽。 陆烁想了一会儿,便对外轻声吩咐了一句。 须臾,绿蕊便在红袖嫉妒的眼色中进了陆烁的寝室。 “坐!” 陆烁坐在罗汉床的一边,招手吩咐绿蕊坐在另一侧。 绿蕊连连摇头,说道:“奴婢不敢……” 说罢,面色微红,愈发羞涩起来。 陆烁见她是真的谨守规矩,暗道自己这一趟或许还真的做对了,便跟她剖露了心声。 “我昨日跟你们两个说的,不是假话,我确实没有收你们二人做通房的打算。” 绿蕊听罢,眼眶泛了红,只不过她还算是镇定,倒没有哭出声来。 她呐呐道:“奴婢们身份低贱,又是蒲柳之姿,二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看不上奴婢们也是正常。” “非也非也……” 陆烁道:“你们二人亦是人才,容貌隽雅,规矩严明,又通诗词歌赋,并不比大家小姐们差多少……只是我心仪表妹,之前便跟她承诺过,若是娶了她,绝不让她受委屈……” 绿蕊听罢,略微有些动容。 陆烁心中暗暗点头。 看来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陆烁便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你们二人无辜,我就更不能害你们了……那些不得宠的、甚至直接被发卖出去的通房过得什么日子,你在府中多年,想必也是知道的。” 听到这里,绿蕊终于抬起头,看着陆烁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陆家算得上是内宅清名得了。 这种事少见,但想想也知道了,爷们儿不喜,主母更是厌恶,通房身份又卑贱,若是无儿女傍身,连个大丫鬟都不如。 绿蕊想到这些,心思便有了些动摇。 她是买进府的,并不是家生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年又留了些存银,本不必着意去争这些…… 陆烁观她面色,见她有了些动摇,便又说道:“做通房是肯定没希望了,但祖母那里又盯得紧,我不得不掩饰一二,这样,我这里有个妙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去做了。” 说罢,陆烁便招手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第382章 大胆 绿蕊见陆烁轻声在耳边说话,热气一点点晕染开来,耳根便是一红。 但等听到陆烁说的是什么事,她就又顾不得羞涩了,面上先是一紧张,接着就是大喜。 没等绿蕊拜谢,陆烁便说道:“我向来不随便许诺,一定说到做到。” “二爷承诺的话,奴婢自然是信服的……” 绿蕊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她这话却也不是恭维。 在她们这群丫鬟眼中,陆烁实在是太正派了,尤其有陆炘对比着,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 因此,方才陆烁承诺的那番话,绿蕊是半点也不怀疑的。 只是,想到快要进门的二太太,绿蕊便又沮丧起来。 绿蕊咬咬唇,嗫喏道:“就怕二太太心里不舒服,知道奴婢跟您……” “不必担心,我会将事情跟她说明,表妹通情达理,你这是在帮她,她可不会讨厌你的……” 绿蕊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也释然了。 两人便就散了。 绿蕊一出了房门,脸上便立刻带了羞怯,慢里斯条回了房门。 红袖见她满面春风进来,想了想,便走上去摇着她的袖子询问:“好姐姐,二爷找你说了何事?” 红袖任她摇,只是不说,等被摇的不耐烦了,方才直接说道:“二爷跟我说的话,我如何能跟你说?” 说罢便一甩袖,直接不理她了。 把个红袖气的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当日晚,天一黑,灯一亮,陆烁便召了绿蕊进来,至于红袖,自然是倩影对孤灯。 绿蕊进去后,陆烁寝室内水声哗哗响,隔了一会儿又碎语吟哦了一阵,便就恢复了静默。 听着倒像是里头正在进行着不可描述的画面。 然而事实却是,陆烁独自睡在床上,而绿蕊则安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忍着羞吟叫了一会儿,方才罢了。 这也是陆烁之前仔细考虑过得。 罗氏那一关确实不好过,她心里既已埋下了怀疑,若是陆烁不破了这童子身,肯定过不了她老人家那一关, 但陆烁又实在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便想出了一冷一热的主意。 假意宠幸绿蕊,冷落红袖,若是有人来问,他自然有他的一番说辞。 这样一来,等日后袁文懿嫁进来,绿蕊有着落,红袖虽得了冷待,但陆烁一向对女人不加辞色,她这般也不过是重新过回以往的日子罢了,并不会有什么妨碍。 倒也算是两全其美之法了。 第二日一早,罗氏那边听说陆烁召了绿蕊,高兴之下便赏了绿蕊一枚喜蛋,由个二等婆子送了过来。 婆子来时,绿蕊刚刚像模像样的服侍好陆烁穿衣。 “姑娘大喜,老夫人特意赏了喜蛋下来,快快趁热吃了吧!” 婆子笑眯眯的将碗递到绿蕊手上,眼睛却不着痕迹的往床榻上瞅。 丫头们正红着脸收拾床单,婆子离的又近,本可以看的清楚。 奈何陆烁挡在床榻前整理着腰带,婆子不好明打量,故只看到个大概,只见那床单上星星点点,都是红色的血迹,心里顿时满意了。 这下可以回去好好跟罗氏汇报了。 等婆子走了,绿蕊方才担心的看着陆烁,问道:“二爷的小腿……要不要奴婢寻些药膏过来?” “不必了!” 陆烁摇摇头,“只是小伤,免得露了痕迹。” 绿蕊便退下了,继续回了住处。 红袖见了她,分明那脸上没什么变化,红袖却从上面看到些得意与满面春风来。 红袖心里“哼”了一声,暗骂了一声小贱人,想到她娘的嘱托,眼神一暗,须臾便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红袖是家生子,她跟绿蕊可不是一个念头和想法。 姨娘,她要当! 她再也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丫鬟了,一辈子为奴为婢,连孩子都不能幸免,她真是受够了。 这样想着,红袖捏了捏帕子,在室内跺跺脚转了一会儿,便悄悄出了澹梅轩,去了下人房,找她娘讨主意去了。 陆烁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家里,闭门读书,很少去范家学堂或是出门会友。 就连孙哲、周茂二人找他,也都是直接到澹梅轩里,很少将他邀请出来。 如今复习已经到了关键时候,陆烁可不想临到眼前掉了链子,因而便争分夺秒的苦读起来。 这日,陆烁看了一上午的书,临近中午,暖炉哄哄的熏着,他昨晚又休息的晚,眼皮掉了几掉,终于忍不住,倒在榻上睡了起来。 为了安静,陆烁让服侍的小厮全都下去了。 红袖那日从母亲那里得了主意,一直在寻机会。 眼下见没人,陆烁又睡着有一会儿了,红袖便蹑手蹑脚轻轻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二爷。” 红袖轻轻唤了一声,见陆烁睡的沉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 她站在卧房内,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眼。 来的第一次,她注意力只放在陆烁身上,没敢分心看别的。 今日再去看,之间雕梁画柱、精雕细琢,那一件件宝瓶、金器俱都不凡,顿时更为心动。 若是她真能作了通房,得了欢心,再生下一儿半女来,这些东西——不说全部,至少又一小半儿都是她的。 想到这里,红袖更为心动,想也不想便准备按计划实施起来。 她轻手轻脚走到陆烁身边,半蹲在脚踏上,仰头看着陆烁的睡颜。 只见他肤白且细腻,眼睛轻轻闭上,睫毛卷翘,嘴唇红润,真正比个娘子还要美。 红袖见识过陆烁的儒雅与阳刚,怎么也想不到,睡着了的他会是这样的。 这样的美少年,自然谁都爱,红袖更为甘愿,也不再犹豫,伸出一双素手,轻轻放在了陆烁的下裳,正中鼓囊囊鼠蹊部的地方。 陆烁睡的沉,红袖的动作又刻意放得很轻,陆烁倒是没有醒来,只不过,他却条件反射动了动。 红袖吓了一跳,静静停顿了几秒,眼见陆烁没动作了,这才大着胆子又将手放了上去,轻轻退了裤子。 那软绵绵的柱状体便露了出来。 这东西虽未醒,红袖看了它的形状大小,却是一惊,而后又咬了咬唇,面上红了起来。 如此之大,两手握不下。 红袖双手握住,一张秀美的脸庞便贴了上去。 第383章 茫然 陆烁睡的虽沉,却并没有睡死过去。 常年习武加之独自在外,他的警惕性并不算低。 因此,红袖伸手握住他下身时,陆烁便已经模模糊糊醒了过来。 只不过红袖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陆烁又刚刚醒来头脑迷糊,反应亦是迟钝。 加之陆家规矩森严,陆烁根本没想到会有下人如此胆大,竟能直接潜入内室,且还敢对他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等感到那呼出来的热气靠近时,陆烁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从榻上蹦了起来,倒退了半米远。 但却已经晚了,陆烁明显感受到那上头一种软软的贴合带来的濡(和谐)湿感。 那是什么,陆烁只看看自己半裸的身体和红袖所在的位置,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好恶心! 陆烁万万没想到,这古代的小娘子竟然也这般大胆,连这种事也做得。 只不过,他心中虽厌恶,身体却诚实的做出反应,那处高高翘了起来。 这奇怪的令人厌恶的身体本能!! 哪怕无情亦能有性!! ——这种男性最为本能的反应,让陆烁头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有了厌恶。 这种厌恶,陆烁心里明白,全都源自前世近二十年的心理积累。 但现实却是,他如今确实是个男人身体——一副随时随地可以迎风招展的男人身体。 陆烁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变成了一直厌恶的人。 他有些矛盾,心头亦是茫然。 他是真的从心底里接受这个身份、接受这个身体了吗? 陆烁不知道。 在新婚来临前,他突然变得不安不确定起来…… 至于眼下这个大胆的轻薄他的丫鬟,反倒成了次要的。 “二……二爷!” 红袖没料到陆烁这么快就醒了。她大胆做了坏事,虽然事情未做成,却早就心虚的厉害,一见之下顿时条件反射的吓了一跳,张嘴就要求饶。 但想到她母亲临来前对她说过的话,红袖胆子就又大了起来,只学着绿蕊扮作一副柔弱模样,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二爷!奴婢……” 红袖正要唱念做打表述一下痴情与仰慕,就见坐在上首、早已经整理好衣衫的陆烁,正在低头定定看着她,神情平静。 而那双平静的眼睛里,却好似藏着刀子一般,令她无所遁形,原本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按照她娘交代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只要大胆主动一点,二爷再怎么清高,白白的便宜都不可能不占,说不得这通房的名分直接就坐实了。 娘不了解陆烁,红袖却是有几分清楚的。 这招对别人有用,对陆烁是不是有用却是不确定的,陆烁的正直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那点做姨娘的小心思,使得她对别的都不在乎了,直接大胆做了出来。 她预料到陆烁会生气、会发火,但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平静的反应。 这种平静反倒令她害怕。 越是平静,越是难善了…… 想到这里,红袖身子有些瑟瑟,埋头哭求了起来。 “二……爷,求二爷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就是情不自禁……就是有点不甘愿,奴婢,奴婢……” 她也不敢妄想当什么姨娘了,看陆烁的反应,荣华富贵已经是痴心妄想了,她只希望陆烁的怒火小些,哪怕恢复到原先的生活,都是好的。 “出去。” 陆烁盘腿直直坐在榻上,双眼望着半空中,喉结微微突出着,平静道了一句。 方才的灵光一闪,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他连自己都没整治明白,哪还有心思去惩戒什么红袖? 他要好好静静…… 红袖却误会了他这反应,自觉大限将至,顿时哭的更加厉害。 “奴婢……” 她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出去!” 陆烁不耐烦起来,声音拔高了不少,一时间,不仅红袖惊讶,外头不明情况的几个下人也终于意识到内室的异样,同时也叫陆烁这反应吓了一跳。 到底出了什么事? 竟然让一向脾气温和的二爷这般动怒。 “二爷,可是有事?” 外头朱衣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关心和探询。 “……还不出去?” 陆烁没回答她,继续看着红袖沉声说。 红袖这才意识到陆烁态度的不对,也不敢哭了,强迫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缩肩灰溜溜向门口走去。 等开了门见到外头围着一圈的下人,个个都奇怪的看着她,许多见她面上有泪水,先是带着探询,后又有了些恍然有了些鄙夷。 不用说,方才陆烁怒吼的对象定然就是眼前这位“红袖”姑娘了。 众人态度一时全都变了。 红袖哪还有脸再呆,顿时捂着脸小跑着回了房。 等红袖走了,朱衣清泉几个才带着忧色望向内室。 他们几个都是自陆烁幼时就跟在身边的,又心思纯粹、忠心耿耿,一切都以陆烁当先。 此时见陆烁发了火,里头却再没什么动静了,顿时心慌起来。 清泉最是耐不住性子,正要往里走看看二爷怎样了,朱衣就无声对他摇摇头,示意众人一同关门出去。 “二爷刚刚让红袖出去,定然是不想让人打扰……我看,清泉修竹在这里守着,随时听二爷应召,红杏你带几个丫鬟牢牢看住红袖,至于碧桃,你跟我一起,到后院去请夫人来。” 论谁最明白陆烁心思,当属朱衣无疑。 红杏和碧桃两人对红袖绿蕊早有不满,听朱衣这般吩咐,顿时一喜,齐齐应了。 清泉修竹也老实听候吩咐,不敢再进去打扰。 不一会儿,朱衣就请了袁氏来。 袁氏见澹梅轩主屋大门紧闭,一路上又听朱衣大致形容了当时场景,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却是压根没往别处想。 毕竟,别家少爷被个丫鬟“轻薄”,要么顺势而为要么大怒惩戒,像陆烁这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倒真是头一份。 “那个贱婢在哪里?还不给我拉上来……” 袁氏没去找陆烁,而是直接坐到东厢房里,端着茶碗,面不改色吩咐了丫鬟几句。 丫鬟们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将红袖提了上来。 第384章 梦遗 袁氏到底掌家多年,威势手段都是足够的,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从红袖口中审出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狐媚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袁氏骤闻之下,顿时气的满面通红,气血上涌,右手一下子拍在临近的桌子上,震得上头的茶碗叮铃乱响。 这贱婢,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做出如此以下犯上的事。 也怪不得陆烁发怒气愤,这丫头这般刻意勾引,对陆烁这个读书人而言,简直就是侮辱。 袁氏虽重规矩,丫鬟们却很少见她如此生气的模样,因而一时间俱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 跪趴在下首,满脸红紫色掌印的红袖,早就吓得缩成一团,涕泗横流的求饶。 “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边求饶一边磕头,不一会儿,红袖脑袋上就已出现了明显的红印。 袁氏怒上心头,冷哼一声,直接吩咐婆子道:“给我把她的衣裳扒了,拖到院子里仔细打上二十板子……” 扒了裤子打? 那就什么脸面都没了,这惩罚可够重的。 一时间红袖的哭叫声更甚,左右丫鬟忙上前堵她嘴巴,奈何她挣扎的厉害,竟是半天都没成功。 “夫人。” 这时候袁妈妈突然上前,靠近袁氏身边细细说了两句。 末了又道:“老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到底是老夫人亲自选来的人,还是私下里说上一声为好……” 若是这般大喇喇处置了,说不定会让罗氏以为袁氏心存不满故意为之。 “倒是我气糊涂了!” 袁氏正欲点头,下头的红袖耳尖听到,好似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忙喊道:“是啊!夫人,奴婢本就是老夫人派来服侍少爷的,您不能这么对奴婢啊……求您饶了奴婢吧!” 袁氏懒得与她多说,想了想,便吩咐朱衣道:“……将她家里人也都绑来,这事跟他们定然也脱不了干系……先一起绑到柴房里去,一会儿听候老夫人发落。” 朱衣应是,身后几个下人拖着红袖便下去了。 袁氏又吩咐袁妈妈几声,袁妈妈便带着两个丫鬟一起悄悄去了松鹤堂。 等红袖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袁氏才起身,往陆烁卧室走去。 门却还关着。 清泉修竹自知看守不严犯了错,见袁氏斜眼过来,慌忙垂头认错。 “确实是你们的错,看管不严,这次是混进去个丫头,下次是什么?” 清泉修竹自知理亏,慌忙自动认罚。 袁氏这才放过,转而问道:“你们公子如何了?” “一直在里面呢!” 清泉道,“里头没什么动静,也没听少爷吩咐传唤。” 袁氏点点头,她也没说进去,转而轻手轻脚走到屋后,站在屋后开着的窗户后头朝里张望。 却隐隐看见陆烁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拿着棋子看着眼前的棋盘发呆,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布局如何走动,脸上一片淡然,看起来根本没受红袖那事的影响。 见陆烁自己想通了,袁氏心口悬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她轻轻笑了,暗自点点头,便带着丫头婆子离开了。 陆烁大了,有些话,即便是亲母子也不便多说,多说反倒会令人多想,倒不如不说。 陆烁却不知袁氏的这番担忧。 等袁氏走了,无知无觉的陆烁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但只要稍近一看就会发现,陆烁眼睛虽看着棋盘,但却并不聚焦,很显然是透过棋盘在想别的事。 这般想了一会儿,陆烁才终于笑了,人终于不再像个雕像一般,有了活气儿,手中的棋子也终于落了盘。 “我真是糊涂了!怎么陷入到这种怪圈里……” 陆烁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为自己刚刚的苦恼感到好笑。 “贪色重欲,这是动物性本能,与生俱来的,我虽经历过前世今生,但既然有这相同的生理构造,这一点上跟别的男人自然都是一样的……” 陆烁喃喃说着,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大了起来。 “不同的不过是想法罢了!男人是下半身动物,大多数男人用这句话为自己的犯错开脱,却也有以此为戒、敦促自己多多注意的……我以后者为榜样,动心忍性,洁身自好,跟自己一直讨厌的那类自然不同……” 想通了这些,陆烁只觉得豁然开朗,他一下子为自己找到了定位,之前的不安感与迷茫感也终于消散。 他刷拉一声放下手中的棋子,面上没了方才的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与开怀。 陆烁轻轻舒了口气,便几步走到床边,将自己整个人沉在榻上。 他脑中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又睡了过去。 难得一见的,他做了个梦。 梦中一片白光,一个红衣少女背对着她奔跑,陆烁看不清她面容,亦不懂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控制不住地跟在她后面奔跑。 陆烁跑着跑着便满头大汗,热气上涌,浑身大汗淋漓起来,下半身却好似泡在热水中一般…… 他觉得全身都很热,很难受,这般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再起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他抚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却立刻感觉到下身凉凉的,湿滑黏腻,十分的不舒服。 这是…… 陆烁低头一看,只见衣服上沾染了许多的白色污渍,顿时一怔,随即就是苦笑。 他往外看了看,外头门还关着,室内空无一人,光线昏黄,很显然并没有进来过。 很好很好! 陆烁舒了口气。 这倒是免了尴尬了。 不过,他今日这算是……彻底的开窍了? 以往他还纳闷着,明明已经到了年龄,身体也是正常,为何该有的反应,就如眼前这梦遗的情况,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先还疑惑,会不会是自己能力不行,后来见自己各方面都健康,就也释然了,只以为是跟人的体质习惯有关。 但今日这状况竟然突如其来的爆发了! 这算什么……一个婢女引发的荷尔蒙的苏醒? 还是说,以往是他心理上过于压抑自己天性的一面,使得这方面也跟着迟钝起来。 第385章 劝说 陆烁仔细想了一会儿,觉得候着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过却也不确定,他也就不再细想,毕竟身上的脏污不止贴着身难受,从外面看起来更是十分的明显,必须要在人进来前赶紧收拾好,这是刻不容缓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起身,找了套干净的里衣出来,将身上半湿的裤子换了下来,又将污了的床单揭下,一齐打包进一个包袱皮内,这才对外喊了一声“清泉”。 清泉闻听陆烁叫人,当即大喜,立刻应声进来,听陆烁说要水,又立马屁颠屁颠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遣人抬了一桶水过来。 小厮们抬了水就下去了,陆烁则独独留了清泉下来,咳嗽了两声,这才将个小包袱交到清泉手中,又含糊其辞交代了几句。 这事他是有心无力。 一个大家公子,又是家族里头众星捧月的公子,若是拿着这包袱出去,定然引人注意,说不得还会引罗氏和袁氏来问,反倒是交到清泉手上更安全些。 陆烁说得含糊,但清泉可是过来人,不由嘿嘿笑了两声。 他已经脑补了一千种画面。 难道少爷方才将自己困在屋子里,不是因为被人轻薄而愤怒,而是…… 想到这里清泉对着陆烁挤眉弄眼,一副我什么都明白、二爷你好猥琐二爷你居然也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陆烁被他看得脸热,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清泉这才收敛了些,拍着胸脯连连保证道:“少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绝对给您办妥当了!” 说罢,又嘿嘿笑了两声,就揣到怀里转身鬼鬼祟祟出去了。 这小子! 陆烁摇头无奈笑笑,起身去了净房。 一刻钟后,陆烁清清爽爽出了净房。 这时外头天已经黑尽了,暮霭沉沉,已是很晚了。 直到此时,陆烁才察觉到胃里的空虚。 朱衣侍候在小花厅内,见陆烁出来,笑着应道:“晚饭的时间过了,二爷想必都饿了吧,老夫人方才递了单子过来,特意让小厨房精心给您备着的。” 一听这话,陆烁顿时了然。 他点点头,顺势做到圆桌旁,说道:“送上来吧!” 朱衣笑着点头,转身吩咐了下去。 陆烁则坐在凳子上深思。 想必红袖的事,不止袁氏知道了,且还报给了罗氏。 罗氏特意赏这餐饭下来,应该也是心中愧疚所致。 其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陆烁自己,对红袖的这番举动也是始料未及的。 不过仔细想一想,她之所以这么大胆,恐怕也跟自己的刻意冷落有关。 她本就是派来给自己做通房的,自己却“专宠”绿蕊冷落她,两相对比,她心生嫉妒剑走偏锋倒也正常。 只不过,陆烁理解虽理解,但这人不经允许就随便进来,胆子实在是过大。 今日是为了作姨娘,谁知明日又会为了什么利益做出不智之举? 想到这里,陆烁便问道:“红袖如何了?祖母怎么处置的她?” 朱衣见他特意去问红袖,不由偷偷打量他神色,见他面色正常,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表情,这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她便回答道:“红袖的老子和兄弟,都被卖到人牙子手里,至于红袖和王婆子这两个主谋,都被卖进了河东道那边的妓寨里。” “河东道?” 陆烁“咦”了一声,“我记得那边开采了许多的煤窑……妓寨,难不成是最下等的那种。” 朱衣点点头,一讨论起这个地方,身上不自觉就打了个冷颤。 这种妓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女人少,客却多,且都是在煤窑里做工的粗汉,这种地方,一旦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陆烁也是听说过这个地方的,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住,想了想才问道:“已经卖了?” 朱衣摇头,“没有,时候有点晚,她们母女俩还在柴房里关着。” 陆烁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朱衣道:“朱衣姐姐,烦你去松鹤堂跟祖母说一声,红袖虽罪不容恕,到底是从我房里出来的,卖到那种腌臜地方,名声不好听不说,又损阴德,再过三个月春闱就到了,饶她们一回,放他们一大家子去一处,也算是积德了。” 朱衣有些迟疑,但见陆烁目光坚定,明显是深思熟虑过的,便点点头出去了。 陆烁这才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咀嚼着吃饭菜。 卖到别家,生死不知,富贵更是不知,对于这对贪恋富贵的母女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至于妓寨这种地方,噩梦一般的存在,陆烁虽然没打算消除掉,却也不准备亲手将人推入这个火坑。 陆烁吃了一会儿便饱了,下人撤了残羹,陆烁正漱口,朱衣就从外头回来,言说罗氏已经答应了。 不过虽免了去这种地方,但有得就要有失,罗氏说了,让这一家子卖到一处可以,只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要充公收上来,不许带走一分一厘。 陆烁听罢笑了,“祖母这一招倒是狠了。” 积年财产都不让带,只怕此时红袖的父兄恨不得将这对母女生吃了,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陆烁笑过就不再管,转身进了书房,叫了修竹进来,问道:‘外头关于太子的风言风语还没散吗?’ “没有!不止没散,反倒愈演愈烈,如今京师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因为嫉恨,要打压报复四皇子。” 修竹处于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 陆烁点头,眉头皱起来。 “这次父亲有没有查到散播谣言的都是谁?” 修竹摇头道:“倒是抓住了几个,只不过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些人身份也都堂堂正正,咱们敬国公府只得私下抓人过来,现在也只能放了。” “这些人,可真是神秘啊!” 陆烁坐在灯挂椅上,书案上的油灯映着他的脸庞,如同刀刻一般俊秀。 “既然不是晋王,那会是谁呢?三番五次在京师里头煽风点火,挑拨太子和四皇子的关系……” 挑拨不是关键,四皇子和太子水火不相容,早就相看两厌。 最重要的,这人是想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让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一个事实:太子和四皇子不和,欲除之而后快。 第386章 堵心 “会不会是其他皇子?” 见陆烁眉头紧紧皱着,显然很受此事困扰的样子,修竹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谁料陆烁却立刻摇了摇头。 “除了晋王,其他几位皇子全都留守在京师里,根本没胆子也没那个能耐去做这样的事……陈家和高家两家可都不是吃素的,就连圣上如今也有了些怀疑,要不然也不会敦促着父亲去查这件事了……” 倒确实是这个道理! 修竹点点头,不过他却有些疑惑,忍不住嘟哝了两句,“这么狼子野心,即便不是皇子,肯定也位高权重……” 本来无意中的一句话,谁料陆烁却站起身来,喜道:“你说什么?” 修竹不知道陆烁为何突然这么高兴,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走,去找父亲!” 陆烁一顿脚,想到几年前的事,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脸上一时高兴,一时又是担忧,十分的复杂。 他掀起下摆直接出了门,徒留下修竹一脸懵逼站在后面,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跟上。 归明居内亮着灯火,外头只有两个小厮守着。 见到此景,陆烁便直接走了进去,没想到书房内不止有陆昀,陆昉竟然也在。 “父亲,伯父。” 陆烁刚进来时放松愉悦的状态收敛了许多,规矩的给两人施礼。 陆昀点点头示意他起来,陆烁道了声谢,便如青松般站立在书案右侧,正正与陆昉的位置相对。 陆昉看着站在他对面、身姿挺拔、一表人才的陆烁,再想及家中为个女人唧唧歪歪的不成器大儿,顿时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再看着眼前这父子两个,虽半句话没说,却有一种温馨的氛围来回流荡,只觉得颇不是滋味。 陆烁却没再去注意陆昉,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便直接看向了陆昀。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何事?” 陆昀坐回灯挂椅上,看了陆烁一眼,随口问了一句。 陆烁回道:“儿子见父亲这几日难以安眠,一直为传谣之人是谁的事忧心,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心里倒是有了个猜测……” 陆烁还没说完,一旁的陆昉倒是先激动起来。 “简直是胡闹!” 陆昉看向陆昀,呵斥道,“这般机密的事,怎能让他个小孩子知道,你呀,做事真是太不牢靠了……” 长兄如父,更何况陆昉说的话也没什么错失,在现下这些大家长看来,确实是这样。 陆昀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教导。 见此陆昉才觉得心里的郁气散了些,转而训斥陆烁道:“这等机密事,你不必插手,自有我和你父亲去处置,如今会试将至,我看你还是好好准备考试才是正经。” 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 陆烁有些无语。 虽然陆昉所说不无道理,当下确实该以读书为重。 只不过,孰轻孰重,陆烁一直分得清楚。 读书上的事,他从来没有放松过,陆昉半点不了解情况,上来便是一顿教训,还是当着陆昀的面,这般越俎代庖,多少让他心里不舒服。 不过接触到陆昀劝阻的目光,加之他自己亦不想继续跟陆昉扯皮,便也按下心中的吐槽,恭谨道:“伯父教训的是,是侄儿想岔了!” 遂也不再提,想着一会儿等陆昉走了,再跟陆昀说就是。 陆昉讲这父子俩教训了一通之后,心里舒畅了些,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书房内气愤有些尴尬。 陆昉不自在的咳了咳。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说说吧!” 他说道。 末了又添上一句,“不过你要记住,下不为例,读书最重……”云云。 陆烁听他又唠叨教训了一通,连声应了几声是,陆昉这才觉得满意。 陆烁就也不再瞒着,直接道:“不知父亲和伯父还记不记得,几年前圣上曾经给四所下令,让咱们帮着查探成王世子的事?” “成王世子?” 陆昉和陆昀皆是一惊。 当年安远侯送了成王世子到京师来,虽然这位世子看着与成王长得极像,但因为有哪些长相相同的小厮在前,惠崇帝对这位世子的身份一直十分怀疑。 暗下里,惠崇帝也嘱咐四所好好查探。 但查来查去,也不知是真的不存在这个人也好,还是这个人隐藏太深,四所一直没什么收获。 可以说比眼下查探传谣之人是谁要难多了。 “你是觉得,传谣言的是成郡王?” 陆昀静默一阵后,就又确认了一遍,之后不待陆烁回答,便又低头再次静默。 成王世子,他是知道的。 胆小怯弱,虽然长着一张和成王极像的脸,但那性子却实在是不招喜。 这样的人,若非早知道他身份,陆昀根本不敢相信他竟会是皇亲贵胄。 别说是惠崇帝了,连陆昀对他的身份也十分的怀疑。 但数年的打探,竟是半点消息也无,陆昀不由不确定起来,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不是成郡王,成郡王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 陆烁摇摇头,面上满是不赞同。 “是真正的成王世子,父亲可别忘了,当初孟将军从滇南回来时说过什么?那成郡王是他从一个潜伏着精兵的山谷里找到的……滇南可是安远侯的地盘,这些精兵若真是安远侯的人,孟将军会这么简单就能找到吗?” 所以说,就只有一种可能。 接下来陆烁便一条一条,仔细掰开来说。 这些兵是成王世子的,潜伏在山谷中,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练兵,根本就是被安远侯困住了。 安远侯为何困住他们,无非是想借力收拢,为自己所用罢了! 安远侯实力不小,连他都眼红的精兵,可想而知实力有多强。 而成王溃败多年,这些兵却能留到现在,要么是成王世子身边有高人指导,要么是成王世子本身手腕就不错。 无论是哪一种,那位名正言顺“成郡王”都不占据。 如此一来,这成王世子定然另有其人,且定然野心不小,有问鼎皇位之志。 …… 听罢这些,陆昀与陆昉对视一眼,满是震惊。 第387章 泄露 不得不承认,陆烁所说的这些事情俱都属实,当年孟将军回来汇报情况之后,四所可是亲自到滇南验证过的。 且按照他的思路去分析,竟是十分的通顺,半点不合理之处都没有。 或许是一直对这件事有着怀疑、也或许是陆烁方才的话说服了他们,总而言之,陆昀两人认为按照这个方向去查大有可为。 “二弟,依我看,不如就按照这个路子派风字号仔细去查吧!” 末了,陆昉终于点头,对陆昀说道。 陆昀点点头,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眼前的油灯,再次沉默下来。 “那圣上那里,要不要汇报一声……” 见陆昀面带沉思,似乎有心事的样子,陆昉再次开口问了一句。 “我看暂且还是算了吧!” 陆昀终于回神,看着陆昉道:“不管怎么说,在事情没查明之前,这就只是个猜测,根本做不得真……若是提前跟圣上说了,最后却半点没查出来,岂不是让圣上失望?” 上一次查探成王世子真假的事,已经让惠崇帝失望了一次。 这次若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可就不是失望这么简单了。 要知道,对于成王和成王余孽有关的一切,惠崇帝可一直讳莫如深、十分的忌惮。 贸然禀报了,最终却一无所获,那麻烦就大了。 听陆昀这么一说,陆昉才反应过来,便点点头,说道:“二弟考虑的是,我看不如这样,直接兵分两路去办事就是,一多半还照着原来的方向去查,另一半则往成王世子的方向去探一探。” 这倒是个稳妥的法子! 陆昀十分赞同,又与陆昉细细说了一通具体该如何操作的事。 而这期间,陆烁见没他的什么事了,便直接告辞退下了。 陆昉看着陆烁走开的背影,再想到方才他的那番见识,心中的郁闷反倒更强了。 两人说了一阵儿,这才散了。 陆昉直接回了砚园,去了白氏的住所,却看到白氏竟还未睡,一直等着他。 陆昉面色缓和下来,两人不免又柔情蜜意一番。 趁着这间隙,白氏自然不会放过告状的机会。 如今跟几年前可不同,陆昉对陆炘简直是失望到了极点。 尤其跟顾家谈论亲事时,陆炘糊涂行事,闯了大祸,更是彻底惹了陆昉的不满。 加之今晚又有陆烁对比着,陆昉对陆炘更为失望,连带着对陈家和已故的大陈氏都有了些怨恨。 这也使得白氏的白莲花式的告状十分得心应手。 见陆昉怒气勃发,对陆炘更为失望的样子,白氏心里笑了笑,眼珠一转,就似不经意一般,问道:“老爷今日不是去了知园吗?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倒让妾身等了好久……” “哎!休要提此事!” 方才在归明居里,跟陆昀细细详谈一番之后,两人才意识到这事有多么难办。 “这是为何?” 想到苏成的吩咐,白氏眼神一闪,面上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她问道:“老爷怎的这般气愤?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倒不如说出来,妾身虽只是个小妇人,没什么见识,但烦闷之事吐露出来总归是好的,也免得郁结于心……” 陆昉见白氏眉头轻蹙,水眸含烟,全副身心都放在陆昉身上,好似一朵解语花一般! 也确实是一朵解语花! 想到这些年白氏的陪伴,陆昉的眉头更加柔和,他握住了她的手,想了想,便将事情大致跟白氏说了一遍。 这个时候的陆昀,倒是忘了他教训陆昀的那番话了。 当然,也怪不得陆昉! 毕竟世家出身的他,很难想象自己的妻子竟是个换了壳子的,也很难想象妻子竟会跟乱贼勾结,图谋害死自己的儿子。 这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陆昉从来没想过,自然也没什么顾忌。 白氏连连劝诫,眉眼温柔,语气和婉,真个把陆昉的心都软化了。 陆昉不由将她拥到怀中,却没注意到她眼神中一瞬间的冷凝之色。 …… 次日一早,昨晚陆昉所说的话,便以书面的形式摆到了苏成的案头。 忠叔看了这些信息之后,面上有些慌乱。 “主子……这……这……敬国公府竟将事情猜了个差不离,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该做的大事都还没做,若是暴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忠叔别担心!” 见忠叔来回在室内多不,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了担忧和惧怕,苏成连忙安抚了一句。 “便是猜到了又怎么样?几年前惠崇帝不是也猜到了?派去查探的也是敬国公府,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半点都没查到?” 忠叔这才想起几年前被敬国公府追查的事。 还有那个考生…… 忠叔的心安定了不少。 “倒是老奴不够镇定,思虑不周,只顾着慌乱,倒是给世子添乱了。” 苏成摇摇头,笑道:“忠叔这是什么话?若论这些人中,谁对我最忠心,谁跟着我最久?就是您了,添乱的话可不要再说……” 忠叔连连点头,主仆俩又互诉了一番忠诚与爱重,这才继续说起正事。 忠叔问道:“陆家都查到头上来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世子爷预备着怎么办?” “不必慌乱,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咱们人手一直十分隐蔽,几年前陆府查不到,这次也是一样。” 苏成的眼神中满是自信的光芒,看着这光亮,忠叔也跟着镇定下来。 “是!原先的计划一切照办,但那些散播谣言的人?” “谣言还是要继续,离最后日子没多久了,现在可不能让谣言散了……忠叔吩咐下去,日后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分批派出去,每一批都不能一样,热度也不用减下去……我倒要看看,是陆府查得快,还是我换人换得快。” “是!” 忠叔对苏成的吩咐没有半分质疑,直接应了下来,说道:“世子爷放心,老奴一定好好安排,绝对不出差错。” 苏成轻“嗯”一声,点了点头,忠叔便退下了。 室内只留下苏成,站立在窗户边。 顺着窗户向外看去,是不远处巍峨的皇城。 皇城! 苏成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第388章 姻缘(两章合一) 陆昀命令刚一下,四所就立刻行动起来,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按照原计划追查,另一路则开始查探几年前没有结果的“成王世子”的踪迹。 只可惜,苏成一派来京师之前就早有准备,做事一向谨慎,很少有纰漏,故而,四所想要查出些什么,倒真是难的紧。 更何况,还有白氏在其中运作,时不时传递个消息过去,想要查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 查出真相非一日之功,即便惠崇帝命令下的紧,四所也只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当四所热火朝天查询传谣之人是谁时,白茶的贴身小厮在刑场旁被当场被杀死的案子,也终归是有了结果。 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 因被杀之人是个奴才,且还是风月场所里的奴才,京畿府尹并不给予立案,只下令守卫军加强京师安防排查,务必保证京师和煦安定。 顾府尹向来铁面无私,有案必查。 这次当街杀人的案件何等可怕,顾府尹却判了这么个结果,不用细想,众官员就知道,这定是惠崇帝的命令。 除了惠崇帝,这举国上下可没人有能耐扭过顾府尹的性子来。 四皇子认定做这事的是太子,且在他看来,太子想要杀死的目标不止是那小厮,还有白茶——是他的心头肉。 新仇加旧恨,何其可恨! 但见惠崇帝下这个命令,明显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意思,四皇子不敢再妄为,只是心里对惠崇帝的偏心更气愤上一层。 惠崇帝却不是偏心。 他也是心里怀疑。 一次两次还好,这兄弟两个今年矛盾次数多了,惠崇帝自然投入的关心就更大,这一关心,自然就发现了猫腻。 每次事情一出,兄弟不和的传闻就闹得沸沸扬扬,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插手,挑拨兄弟二人失和。 惠崇帝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头脑自然不简单,仔细一想,再派人好好看了太子近来的表现,对太子的疑虑就一下子消减了许多。 轩德太子虽软弱,但自己这个皇帝尚且好好活着呢,他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般想着,惠崇帝对太子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对背后设计的人反倒更为痛恨。 轩德太子倒是因祸得福了! 事情就这般草草收场了! 至于礼部那边,死了一个庞秀平,这新一任礼部尚书的人选就又成了惠崇帝的心头大患。 他考虑了许多日,方才确定了人选。 这人选不是别人,恰好就是姜景华! 姜景华总算是得偿所愿。 惠崇帝对百官的解释是:姜景华资历最老,此番又举报庞秀平有功,当得这个位置。 表面上这般解释,但私下里如何想的,就只有惠崇帝知道了。 其实,选姜景华出来,不过是帝王的一种平衡之术。 四皇子和轩德太子,在近来的一系列事情当中,虽算不得无辜,但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姜景华原是高卓的爪牙,现今却又有向太子靠拢的趋势,选这个人出来,怕是两家都无话可说了! 朝堂上纷乱个没完,敬国公府亦是如此。 大房依旧是鸡飞狗跳,没个安宁日子。 据清泉汇报来说,那顾氏得了罗氏允许,又回了娘家,而白氏的心思也是一目了然,这夫妻两个每每发生些矛盾,罗氏少不得就要对她敲打一番。 陆烁听了只得一笑。 大房那对继母子的关系剑拔弩张,又添了个顾氏,更是紧张,照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 只不过这却不是陆烁能管的了。 且不说上头还有罗氏、陆昉两人在,陆烁一家又是隔房的,根本没插手的权力。 单单陆炘那个样子,跟陆烁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陆烁管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烁摇摇头,不再理会窗外事,与孙哲一道,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日,兄弟二人照例是在一处读书。 只不过这次孙哲来的时间就要晚了不少。 陆烁先前倒是没在意,等孙哲在读书的时候,三番两次失神傻笑的时候,陆烁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咳咳——” 眼见孙哲看着眼前的书本,又一次抿嘴无声笑了,陆烁不由咳嗽一声,以作提醒。 孙哲顿时回过神来,询问的眼神望向陆烁,刚一接触到他促狭的眼神,脸便立刻羞臊的通红。 若是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孙哲是怎么了,那陆烁多出来的那二十年,就算是白活了。 这家伙,分明是遇到春天了。 也不知道孙哲看中的是哪家的女郎。 “孙大哥,你怎么了?” 想清楚这些,陆烁不由正了正神色,明知故问起来。 孙哲脸羞的更红,活像煮熟的虾子一般,半佝偻着腰没敢抬头,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 陆烁缠着问了他好一阵,孙哲才终于抵抗不过,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原来让孙哲芳心暗许的姑娘,不在别处,就在这府中。 只不过,孙哲自己脸红心跳了这么久,却连人家姑娘叫什么,年龄几何都没搞清楚。 陆烁真是有些无语。 这纯情小青年,这么害羞不主动,何时能泡到妹子? 陆烁躁动不安的媒婆之心开动了。 “孙大哥,你且说说,你是在何处见的这姑娘?我们陆府跟别家的女眷可少有来往,既然这姑娘是我们府上的,想来我应该也是知道的……” 这下孙哲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想了想,便把见到她的情形、以及她的大略模样描述了一遍。 陆烁听他一说,心里就隐隐明白了过来。 这府中的未婚的女子本就没几个,孙哲见她时,这女子又是跟在袁氏身边的,那便没别人了,只能是薛大家的女儿罗小姐了。 罗小姐正当妙龄,陆烁虽没见过她几次,但从袁氏和陆舜英口中却不止一次听过她做过的事,知道她是个心肠好又守规矩的,对她印象倒是不错。 眼下这孙哲,也是个有前途的,况且人品也颇佳,这两人倒算得上是男才女貌。 只是,想到这二人的身份…… 陆烁拧起眉头,问孙哲道:“孙大哥,我只问你,罗小姐父亲早丧,母亲也早就被家族赶出家门,孤苦伶仃的,亦没什么家财,实在算不得什么出身好的……” 陆烁话还没说完,孙哲便回道:‘……我出身农家,少时居无定所,食难果腹,出身岂不是更差?’ 陆烁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道:“农家出身,身份虽不算高,但你这一科一旦中了,那便是两榜进士及第,荣耀加身,到时候……且不说你父母亲辈同不同意,便是同科之间,怕是也会多有诟病。” 这诟病指的是什么,孙哲略略一想便懂得了。 罗小姐虽是罗氏的族亲,但她母亲却是陆舜英的女先生。 说是女先生,但跟先生夫子这些却是没法比的,外人看来,罗小姐母女俩几乎与投奔陆家无异。 若是孙哲娶了罗小姐,少不得要被人说道,说他为了前途富贵,攀附陆府,这才自降身份迎娶罗小姐…… 孙哲沉默了下来,很显然是被陆烁的话触动了。 陆烁看着低头不语的孙哲,没有再继续说。 其实他心里的担忧还要多得多。 古人讲究“门当户对”,倒是挺有道理。 所谓门当户对,不单单是身份、金钱上的对等。 最主要的,还是身份上的、思想上的对等,只有有共同话题了,两夫妻才能过的长久。 如今孙哲跟罗小姐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彼此的性情都不了解,家世亦是不对等,若是这般就定了姻缘,说不得就是一对怨偶。 一时的恩爱又能维持多久? 若是现今不把事情想清楚,等日后出了问题,夫妻俩只会相互埋怨,唯有长远考虑清楚了,才能磨合的更好。 孙哲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并非只是恋慕她的颜色……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罗小姐幼年失去父亲,已是十分不幸,日后若是……总之,我会仔细考虑清楚的,也会跟家人仔细解释一番,不到最后确认了,绝不乱传此事,也免得坏了她名声。” 陆烁见他面色郑重,考虑的妥当,便也不再说这事,兄弟二人就又继续看起书来。 过了一日,等确信了心上人就是罗小姐时,孙哲半点也不耽搁,直接去信回河北道,将这边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特别是罗小姐的身世,孙哲在信中也仔细跟家人提了一遍。 不过二十来日,回信便来了,这期间,孙哲也仔细考虑了感情与未来,几乎没有犹豫的,他心中就做下了决定。 而家人书信上的内容,很显然跟孙哲所想如出一辙。 家里人全都同意了。 孙哲万分高兴,当即找来陆烁,跟他说了此事。 陆烁见他冷静了这么一段时间,还是坚持初心不改,心里倒是彻底信服了。 他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道:“既然你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不再后悔,我这个兄弟自然不能不帮你……你放心,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第389章 乱点鸳鸯 陆烁主动说要帮忙,如何帮忙,帮什么忙,孙哲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他心里很是感动,作了个揖,感激道:“那就劳烦你了!” 陆烁微微一笑,见他激动地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别的。 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罗小姐也愿意的话,他定然让他们心想事成。 两人散了之后,陆烁想了想,便去了后院。 只不过他没往凝柳堂走,而是直接去了小山居。 小山居临水而建,是座二层小楼,地方很大,景色清雅,陆烁走近时,正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潺潺的琴声。 收放自如,感情充沛,陆烁在外头听着,只觉得十分的美妙,不觉顿住脚步,在小山居外头立住了。 直到青蕖出来,见到陆烁竟然在外头站着,提醒了他一声,陆烁这才从沉醉中回过神来。 “二爷,您怎么在这里站着,不进去呀?” 青蕖问了一声,突然想到在里头弹琴的罗碧君,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少爷是在避嫌。 “无妨……听见里头弹琴弹到正高妙处,我若是此时进去,怕是就打扰了弹琴人的雅兴了,索性站在外面听着,也是一样的。” 陆烁笑了笑,继续站在门口处未动。 方才他顿足,确实是被琴声吸引住了,以至于忘了动作。 如今被青蕖一提醒,陆烁才忽然想到,舜英琴技虽不错,但却绝对弹不出这般如空谷幽兰般的曲子。 这么说来,里头的就只能是罗小姐了。 如今他已经十五,算得上是成年人了,该避讳的自然是要避讳的。 青蕖见站在外头也不是办法,便屈膝说道:“二爷请到正厅稍坐,奴婢上楼去禀报小姐一声……” “不必了!” 陆烁摆摆手,直接制止了她的动作。 “既然罗小姐也在里头,我就不进去了,改日吧!” 说罢,便直接带着丫鬟,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今日来找舜英,就是托她传话,问问罗小姐心思的。 但既然罗小姐也在楼上,舜英又也年龄尚小,恐怕很容易就露了痕迹,那倒不好了! 青蕖看着陆烁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回小山居禀报。 陆烁却在回去的路上犯嘀咕。 这罗小姐满身的才艺,奈何身世凄凉,要不然,便是王孙公子也是嫁得的。 只不过,于勤俭持家的孙家来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满身的才艺,倒还不如多些气力来的讨喜。 一桩有一桩的麻烦,也是不容易啊! 青蕖噔噔上了楼,将楼下发生的事情跟姐妹两个说了一通。 陆舜英鼓起笑脸,顺着窗户向外望,只能看到陆烁青色的背影,不由咕哝道:“哥哥好生没趣,来了又走,罗姐姐又不是外人……” “又说胡话!” 罗碧君将琴收起来,用琴套套好,才走到陆舜英身边,正听到陆舜英这句抱怨。 她不由笑着道:“二公子上进又知礼,京师中哪家公子比得上他,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竟还抱怨?” 说罢,那葱白的手指亲昵地点了点陆舜英的鼻尖。 陆舜英听她这么一说,先是嘻嘻笑了两声,而后眼珠滴溜溜一转,便看着罗碧君道:“罗姐姐也觉得是福窝?那不妨一直留下来多好……” 边说着,边还扯着她的袖子,左摇右摇,十分的孩子气。 罗碧君一听她这话头,就知她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正待要跟她说一番道理,就又叫她这动作给弄笑了。 罗碧君咬咬唇,睨了她一眼,笑道:“什么留下来?这话日后可不许胡说……” “留下来,就是让你嫁给哥哥嘛!这样你和先生就都能一直在家里住下去……” 陆舜英还没说完,罗碧君见她这话说的不像,连忙轻声呵住了她。 “不许再胡说了!” 罗碧君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你哥哥已经与袁家小姐订了亲,日后你的嫂子就只有袁小姐……你要我留下来,又将你表姐置于何地?你这不是帮我,是在害我呢!” 陆烁少年得志,性格宽厚,为人亦是上进,要说罗碧君对他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有想法又能怎么样? 虽说在陆府过上了几年安稳日子,可罗碧君却没忘记过,当年在罗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如今的生活得来不易,是陆家赐予的。 得了人家的恩赐,却反过来破坏人家的婚事、闹得恩人家中大乱,罗碧君虽只是个小女子,这个道理却也是懂得的。 “知道了!” 陆舜英懵懂的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些沮丧。 想到袁氏说的,罗碧君总有一日要出嫁离府,陆舜英就又伤怀起来。 罗碧君进府几年了,与她朝夕相处,两人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相较于那个早已经没了印象的表姐,陆舜英自然更喜欢罗碧君一些。 不过既然罗碧君不喜欢,那便不提了吧! 罗碧君见她神色不愉,唯恐自己说话重了,不由伸手出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软发,又劝哄了一会儿,两姐妹这才欢欢喜喜的继续下去,将之前的事忘了。 陆舜英没能促成哥哥和罗碧君,心里本就郁闷。 因而,等到了晚上,在凝柳堂听陆烁提起,让她问问罗碧君对孙哲什么想法时,陆舜英立刻气鼓鼓瞪了陆烁一眼。 陆烁看着她的鼓起来的两腮,瞪大了的青蛙眼,顿时笑了,上手捏了捏她的两颊。 “这是怎么了?只是让你去问问,怎么气成这样?” ‘哼!’ 陆舜英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她被这两人打击到了。 一个呵斥她说话不当,一个让她帮忙鸿雁传书。 最关键的,这传书的还另有其人…… 她现在终于理解,罗碧君为何要她不要多说了。 原来这俩人竟都对对方没意思…… 那她可真就是乱点鸳鸯谱了。 陆舜英兀自生气了一会儿,陆烁却一直坐在她身边,嬉皮笑脸说些赖皮话,一句接着一句的逗趣,陆舜英忍不住就又笑了。 虽不知陆舜英方才为何生气,但眼见此时陆舜英眉开眼笑了,陆烁这才舒出口气,问道:“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390章 不嫁 说罢,陆烁拿肩膀搡了搡陆舜英的小身板。 陆舜英虽面上笑了,心里却郁气未消。 听陆烁又问,她转过身来,回道:‘罗姐姐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连孙大哥的面都没见过,他什么人品都不知道,怎么能轻易就帮你传话呢?’ 竟是拿乔起来! 陆烁也不恼,反倒被她这话提了醒。 “你知不知道没什么所谓……” 陆烁轻喃了一句,接着凑到陆舜英耳边,轻声交代了她两句。 陆舜英咬了咬唇,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陆烁,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既然嫁不成哥哥,嫁给哥哥的好友也是不错的。 陆舜英可不止一次听陆昀提起过,这个孙哲十分的守礼不逾矩,却又头脑清明,算是寒门书生里头十分出色的了。 她心里清楚,依照罗姐姐的身世,实际上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的。 也正因为这样,陆舜英才十分想撮合她跟哥哥,舍不得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要她去别家受委屈。 不过眼下这个路子不成,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了,这个孙哲说不得就是个好托付的。 兄妹俩定了计,很快就实施起来。 初冬已至,天气越来越寒冷。 这日大雪纷飞,知园内一片皑皑白雪,间或有早开的红梅做点缀,煞是好看。 陆烁便约了孙哲出来,在离小山居不远的凉亭内围着暖炉对弈。 凉亭四周围上了厚厚的幔帐,用于遮挡寒风,唯有对着小山居的一面敞开些口,倒正方便了楼上的人观看。 楼上站着的,恰好是罗碧君与陆舜英。 两人本是“无意”走到此处的,等见到不远处竟是两个男人,罗碧君便顿住了脚步,准备着往回走。 陆舜英却拉住了她,故作不知说道:“哥哥大雪天跟人对弈,竟也不叫上我……咦,坐在哥哥对面的那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陆舜英倒是真的没见过孙哲。 若非早听哥哥安排了,今日跟他一同来对弈的,恰恰就是孙哲,陆舜英还真的想不到,不远处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子,竟然会是个出身农家的书生。 罗碧君倒是远远见过孙哲一回,不过看的并不清晰。 此时居高临下,罗碧君看清楚了他的眉眼,再见他与陆烁动作亲密,便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 小亭内,两个倩影才一出现,清泉便立刻小声提醒道:“二爷,孙公子,两位小姐到了……” 孙哲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眼睛斜斜往楼上瞟了一眼,也不知看没看到,脸上却立刻红了。 陆烁见他这反应,不由哈哈大笑。 “孙兄,罗小姐在上面看着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认怂啊!若是再脸红拘谨下去,怕是佳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听了陆烁的打趣,孙哲脸上更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过来,行动也跟着自如起来。 他可没忘了陆烁的交代。 今日这一趟,就是要让罗小姐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真的要好好表现才行。 两人先是装模作样对弈了一会儿,很快棋盘上局势就变了,两人倒是旁若无人、忘情沉浸在里头了。 而站在楼上的罗碧君,再被陆舜英硬缠着看了一会儿之后,也终于逮着空隙回去了。 佳人已不再,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更何况这里风这么大,天这么寒!装逼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兄弟虽也收拾收拾东西,一起回了前院。 回去的途中,孙哲十分的纠结矛盾。 陆烁看着他时不时握在一处的双手,摇头笑了笑。 “孙兄不必紧张,凡事都讲究缘分,婚事更是如此,还是随缘吧!更何况,你这般一表人才,罗小姐想不注意也难……” “道理是这个道理……” 孙哲声音里还是有些担忧。 “只不过小女儿心不好琢磨,也不知罗小姐是个什么想法,我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忧……” 见孙哲这番患得患失的模样,陆烁哈哈笑了一阵,便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若是不放心,我便托母亲问问薛大家,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孙哲想了想,就道谢点了头。 陆烁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这边答应了,每隔多久便私下里找袁氏说了这回事。 袁氏对这桩婚事倒是十分乐见的。 往浅了说,孙哲是陆烁的好友,罗碧君也是袁氏看着长大的,两人都跟陆家关系如此亲近,况且男才女貌,根本就是天生一对。 往深了说,同窗之谊算不得什么,若是有了这层婚事作保,陆烁日后为官了,就又多了一个帮手不是? 这样想着,袁氏便答应了下来,隔天便找了薛大家来,将此事跟她讲了一遍。 孙哲在陆家住的日子不浅,薛大家对他早有耳闻,知他是个好孩子,心里顿时满意了一半儿。 袁氏细细说了一通,末了又添上一句:“……碧君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才不错,孙哲也跟烁哥儿关系匪浅,对他的人品,我是一百个放心……若这两个年轻人能成了,倒也算是一桩美事了……那孙哲眼看着就要会试了,我看着他学问不错,说不准一次就能中,到时候,我就把碧君收了做干女儿,这身份也算是相配了……” 听袁氏说起孙哲的前程,倒算是触动薛大家的心事了。 罗碧君身世不显是一方面,又有她这个被赶出门的母亲……她这个母亲,她这个身世,终归是连累了女儿。 薛大家诚挚道了谢,便半点不耽误回了住处,找到了正在刺绣的罗碧君。 手中的花样子已经成型了,薛大家看了看,是只牡丹,绣的活灵活现,竟如真的一般。 看着这花样,在想到婚事的事,薛大家悲从中来,不由摸了摸罗碧君的软发,悲怆道了一句。 “我的女儿……跟着我受苦了……” 只不过,她却并没有流眼泪。 她的眼泪,早在被赶出家门时,就已流干了。 “母亲说的什么话……跟在母亲身边,女儿甘之如饴……” 罗碧君忙放下绣棚,轻声劝哄着薛大家。 薛大家伤感了有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忙细细将袁氏所说之事跟罗碧君说了一遍。 谁知罗碧君听罢之后,却是坚决摇了摇头,咬着唇说道:“女儿不嫁!” 第391章 人来 “什么不嫁?” 见罗碧君想也没想,拒绝的这般干脆,薛大家不由得想歪了。 “你可别动那些歪心思……” 薛大家想到了陆烁头上。 “二公子跟袁家已经定了亲事,且不说这样做厚不厚道,单单有夫人在那,你若是横插一脚,都得不了什么好!” 罗碧君见她娘想歪了,有些无语。 “娘,您想哪里去了……二公子我可从来没肖想过,要不然这陆家还如何待得下去!” 她跺跺脚,一脸的羞臊。 薛大家见女儿懂得这个道理,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你为何拒绝的这般干脆……那孙哲我虽没接触过,但却屡屡听夫人一起过,是个忠厚上进的……况且他现在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即便出身农家,但想来不久就能考得官身……你莫不是看他出身清贫这才不嫁他?女儿啊,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只要他自己有能力有上进心,你日后再多多从旁佐助,何愁过不上安稳日子?” “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罗碧君见她娘越说越远,甚至开始扯到婚后的生活了,忙开口打住。 “莫欺少年穷是不错!可您看看,那些发达之后就抛弃糟糠妻的寒门子弟又有多少……那孙哲学问再好,人品再忠厚,也只是学问上的,难保他日后会对妻子不好……总之,女儿不嫁,至少不能听了你们这么一说就随随便便嫁了!” 她倒不是贪慕富贵,也不是看不起农家子,只是这世上得寸进尺的人多了,难免要擦亮眼睛,多多谨慎一些。 薛大家见罗碧君这般说了,想了想,倒也觉得不无道理。 自古书生最是薄性情,女儿又失了宗族庇佑,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还真的没处说理去。 想清楚这些,薛大家便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年龄不算大,并不着急,孙哲会试前也一直住在陆府里,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咱们好好考验一番,若是没什么不妥,再定下也不迟。” 罗碧君听母亲说了,这才松了口气,郑重点了点头。 事情定了下来,薛大家也这般回了袁氏。 袁氏听罢倒是没有什么不愉。 婚姻乃是儿女的头等大事,袁氏自己就是母亲,为了陆烁的婚事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如今薛大家这般谨慎,袁氏只有感同身受,又哪里会怨怪呢! 从袁氏处得了消息,陆烁便立刻告诉了孙哲。 孙哲原本满怀的热情,乍闻这个消息,顿时一惊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整个人都蔫了。 陆烁安慰他:‘不必急,薛大家只说是仔细考虑,又没直言拒绝……总归是人生大事,万不可马虎了,谨慎考虑倒也妥当,你现在最关键的,不是管这些琐事,而是集中精力在读书上,若是这次会试能得个好结果,也能更有优势些不是?’ “你说得不错!” 孙哲点点头。 若是他有女儿,有爱慕者提亲上门,也不可能立刻就答应,总要仔细考量一番他的人品家世才行。 不过,他现在只是个举人,若是能在这次会试中大放异彩,机会确实会更大些。 如此一来,孙哲将旁的心思放在一边,放到更加专注到读书上去了,每每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倒是进步飞快。 …… 兜兜转转,又是一年。 除夕过后,或许是会试的临近,众考生心中,时日似乎一下子加快了。 一日又一日的,很快距离会试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随着会试的临近,陆烁与孙哲更加紧张,整日泡在书房里头,没什么事情基本上不出屋。 而这日一早,两人却难得的出了府,乘着马车去了城门处。 这次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去接人的。 从桃山书院赶过来,到京师里参加会试的考生,今日总算是到了。 陆烁未来的二舅子袁文林也在其中。 袁文林竹竿一样的身材,相较于半年前,身材魁梧了不少。 一见面,他就拍着陆烁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平时看着老实,这件事居然连我都瞒着,真是不厚道了……” 陆烁一听这话头,就知他说的是自己与袁文懿的婚事。 陆烁有些笑的有些讪讪。 这话可不好接。 难不成要说,自己一早就勾搭上了你妹妹? 陆烁摇摇头,为了避免被拳头招呼,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做鹌鹑状,一言不发。 袁文林见他难得的沉默模样,不由笑的更欢,直到将一旁正收拾行李的同窗吸引的看过来,这才微微压低了声音,只不过仍旧震得胸腔震荡。 “行了……嫁给你,总比嫁给被人让我放心些!” 袁文林的表情变得正式起来,微微有些严肃。 他之前虽没少跟袁文懿斗来斗去,可是兄妹天生的亲情却是如何都抛却不了的。 如今事涉妹妹婚事,关系到妹妹的一辈子,袁文林虽平日嬉皮笑脸惯了,这件事上倒是颇为看重几分的。 听了他的肯定,陆烁直视着他,点点头,带了几分郑重。 如此,袁文林才又笑开了。 他警告道:“不过你可要记清楚了,若是你日后欺负我妹妹,我可是不答应的……便是你跑到天边去,这个公道我都是要讨回来的。” “二舅哥放心。” 陆烁作了个揖,故意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加之那句“二舅哥”,场面一时倒是好笑起来。 “您的拳头这么硬,小生可不敢跟您硬碰硬……” “你啊……” 袁文林顿觉好笑,再次捶了下他的肩膀,三人一齐笑了起来,别了一起过来的其他考生,便一同上了陆府的马车,徐徐往城内赶。 马车里只有他们三人,陆烁作为主人家,当仁不让,主动倒茶递水。 “表哥,我记得你三年前还说过,会试不过便不考了的,怎么今年临时又来了?” 陆烁这话,却不是什么反话。 袁文林不爱读书,陆烁是知道的,当年他说的信誓旦旦,煞有其事的样子,陆烁也信了。 因此,这次袁文林骤然来京师参加科举,他才会觉得有些意外。 第392章 资料 “考不考得上,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周围人的眼光如何受得了?” 袁文林摇摇头,显得很是苦恼。 陆烁对他这说法倒是理解。 袁仲道乃是当世大儒,闻名天下,几个孙子也都学有所成,若是袁文林止步于举人,迟迟不上进,难免会被人异样看待。 异样的眼光、遮遮掩掩的议论,一日两日还好,长久下来,谁人能忍受的了? 有时候,打败自己的,往往不是个人心志的动摇,反倒是旁人的眼光,以及因让亲近之人失望产生的愧疚。 身份、所处地位的不同,推着人不断向前,人也不得不遵守着这个规则来,只因人是社会的人,并不是独立的个体。 见因为自己的话,两个好友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袁文林不由笑了笑。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我可用不着可怜……跟魏州想比,到京师来虽说要考试,但这边没人管教着,还有你们这些亲近好友相陪,可比待在书院里头好多了……” 说罢,还无所谓的笑了笑。 陆烁跟着笑起来,只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想起那个小小年纪,便举着宝剑、许下宏图大志的袁文林来。 袁文林志不在科举,便是勉强通过了,想来也是不会开心的。 只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活一世,又哪能事事顺心! 或许现在想想是痛苦的经历,但过了这个阶段,便会成为一段宝贵的经历。 也因此,陆烁并不相劝。 老人家的想法虽然固执,在年轻人看来也难以理解,但有时却不得不承认,多了阅历和失败的经验,老人家的建议倒是很有被考虑的必要。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便说起了别的事,马车继续行着,不一会儿,就停在了陆家门前。 袁文林年龄不小了,与成年人无异,陆昀陆昉亲自接待了他,而后才由袁氏安排着,在知园前头住下了。 第二日,袁文林仔细修整了一番,便由陆烁带着一同出了门。 车子在醉客楼门前停下,三人刚一下车,上头便有小厮打扮的人下来,笑着对三人施礼。 是周茂身边的贴身小说暮雨。 “少爷已经订好了包房,三位公子这就虽小的上去吧!” 三人点点头,由暮雨在前头引着,不一会儿就上了楼,进了厢房。 厢房里头空间很大,此时周茂正坐在饭桌旁,对着桌上上摊开的几卷纸张发呆。 “师兄!” 进来的三人一齐唤道,恭敬的作了个揖。 “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过来看看……” 周茂略一抬头,就直接招手让他们三人看过来,将手中拿着的卷宗拿给三人看。 “这是什么?” 陆烁和孙哲一看这卷宗,立马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顿时欣喜若狂。 唯有袁文林尚且在状况外,傻傻问了一句。 “这是卢世新毕生的作品,还有往年由他所出的乡试样卷……” 他这问话虽傻,陆烁倒是没什么不耐,紧跟着解释了一句。 袁文林恍然大悟。 这卢世新,可不就是今年会试的总裁吗? 大齐沿袭宋朝科举惯例,会试时设置四名主考官,都称作总裁,其中又以资历最高学问最深着为主考官之首。 这卢世新,先帝时两榜进士出身,官至翰林院大学士,资历最深,此次便被惠崇帝亲自任命为会试主考官。 按照往年案例,这主考官是由礼部推举出来的,卢世新空有一身学问,只是他不善俗事,人脉一直不广,这主考的名额自然轮不到他。 只不过,或许是被礼部近两届接连出事的状况弄怕了,惠崇帝此次越过礼部,直接任命了主考官,可谓是狠狠打了礼部的脸,同时也昭告天下,此次的会试马虎不得、作弊不得。 “这么全面?师兄哪里寻来的?” 陆烁前后翻阅了一遍,不由连连赞叹。 陆家即便在京师人脉广泛,又有四所在旁辅助,要想找出这么全面的资料来,却也不容易。 这么一卷东西,看着不多,对于此次由卢世新主考的会试来说,却是助益极大。 毕竟,不论出卷还是答卷,很大程度上都有主观性。 也因此,考官政治上的倾向、文学思想,对于参加会试的考生而言就显得十分的重要。 这次,在场的四人都是要参加此次会试的,说是朋友,但因科举名额有限,更像是竞争对手。 周茂能在这个关头将这么宝贵的东西拿出来分享,其人品不得不让人叹服敬重。 想到这里,三人对视一眼,齐齐站起身来,冲着周茂长揖到底。 “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待三人弯下腰,周茂就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面带责怪。 “师兄,这是您该受的!” 见他们坚持如此,周茂不好再拦,结结实实受了。 等安抚着三人重新坐下,周茂才继续道:“这东西要集齐很难,只不过我伯父向来有收集书作的习惯,久而久之便存了下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况且咱们又是这样的关系,当不得你们这样谢!” 陆烁听到周良甫的爱好时,想到他吏部尚书的身份,以及去年下半年陆昀透露给他的消息,眼光不由闪了闪。 这些书作,真的是爱好,还是为了从中找出蛛丝马迹,还真的不好说…… 不过,周良甫是周良甫,周茂是周茂,陆烁自然不会因为周良甫的荒谬,而将周茂与之混为一党。 但是想到周良甫的所作所为,陆烁忍了几忍,终究还是因为会试的日渐临近,放弃了透露给周茂的念头。 还是缓缓吧! 他想到。 这个时候坦白出来,对于周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影响了他的发挥,那就糟糕了! 还是等结束之后吧…… 想及此,陆烁恢复了正常的面容,继续低头与周茂等人讨论起来。 通篇读下来,四人又仔细讨论了一番,只觉得收获极大,将卢世新的大致想法参透了个差不离。 等讨论结束,外头日头已是昏黄了,陆烁三人带着抄阅好的卷宗,从容回了府。 第393章 临行 回到府中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光线昏暗,已是到了晚饭时节 陆烁与孙哲袁文林分开,迈步往后院走。 袁文林与孙哲因是男丁,且都是客,不好往后院女眷多处走动,因而平日里都是单独吃饭,与陆烁等人并不在一处。 不过一会儿时间,陆烁就到了凝柳堂,他在丫鬟们的请安声中进了屋子。 却见袁氏正指挥着下人来回搬动箱子,收拢东西,而陆昀则半垂着头坐在罗汉床上,神情若有所思,显得心不在焉的。 “爹,娘……怎么现在忙着收拾东西?是有谁要走吗?” 陆烁略略扫了一眼,就发现丫鬟们正在收拢的,都是些日常用的器物,而另一边一个已经合拢的箱子,外形不大,正是平日里用来装衣物的。 按说世家十分讲究,便是出去上香一回,都要准备足东西,以保证在外面也能享受到跟在家里一样的舒适…… 只不过,看袁氏这次这么着急的样子,分明不是为了闲游,若是闲游,这些东西都会提前准备好的。 “是有事!来来来……” 陆昀听见陆烁的声音,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陆烁便也不再看那边的乱象,紧赶几步走了过去。 陆昀给他推了一盏茶过来,这才叹口气道:“是我……为父要去河北道一趟!圣上指令下的急,明日一早就要走……” “什么?” 陆烁十分的诧异,一跃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走到陆昀身边。 “爹……到底什么事情这么急?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确实是太突兀了! 要知道,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可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不过在外头待了一个白天罢了,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紧急调令,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这次陆昀接到的是什么活。 “……是河北道那边,又有了闹蝗虫的征兆……从下面层层报了上来,圣山今日早朝一听,当即就想到了我!” 这是好事啊! 陆烁心道。 面上也跟着放松下来。 原来是去治蝗,这对于陆昀而言,虽说不简单,但陆昀有几年前的经验,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陆昀一看陆烁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昀勉强笑了笑,说道:‘这次可不只是天灾,还有人祸啊!河北道那边的官员,自从几年前盐运案之事爆出来之后,就进行了大清洗,如今俱是高卓的人!’ 高卓的人? 陆烁对此事倒是没关注太多,此时听陆昀一提,才意识到麻烦之处来。 “高卓的人……” 陆烁皱眉,“您是怕,他们会对您暗下里阻挠您治蝗?” “阻挠倒是不会,这次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又是关乎民生的大事,高卓便是借了天胆,也不敢明目张胆来阻挠……” 陆烁点头。 这倒是事实! 高卓本就失了惠崇帝圣心,如今四皇子又跟太子斗争的厉害,可不能行差就错半点。 若是在河北道一事上惹了众怒,到时可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了的。 想清楚这些,陆烁却依旧提着心。 “……您要小心,高卓向来阴毒,明面上不敢阻拦您,背后小动作定然不断……” 陆昀点头,说道:“恐怕不止是暗中阻拦这么简单,说不定会背后耍阴招,让我这蝗灾治不成……毕竟,明面上看,咱们家跟太子尚未断清关系……” 又是太子! 想到轩德太子那德性,陆烁心里就一阵阵火大。 “您要多配备些人手,以防万一!” 见陆烁眼神中带着紧张,面上肌肉亦是紧紧崩了起来,陆昀不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不用担心我,该准备的,我一下早朝就派白管事去准备了……我主要是担心你,会试临近,你一定不可松懈,日后勤学苦练,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能放松自己。” “是!” 陆烁老老实实听着教导,回答道:“爹就安心去治蝗吧!家里有我,从小到大,儿子何时让您失望过?这次也是一样!” 听着他的保证,陆昀笑的愈发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着那力量传到陆烁身上的,是责任。 “除了科举,你要牢记,这阵子京师怕是不太平……那个幕后的推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成王世子,但他目的性极为明显,如今太子和四皇子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恐怕不是他想看到的……我担心他还会出手!” “您是要我盯着四所那边?” 毕竟,只要对方出手,四所想要查到是谁就简单些。 不像如今,漫无目的,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结果却半点收获也没有。 “这事有你大伯在,不用你担心,你只要安心考试就好……我只是担心,这人若是急了,会不会拿周家作伐,毕竟周良甫的事情可不小,你跟周茂又是同窗,你刚刚拿回来的卷宗,恐怕就是周茂给你的吧!” 陆烁点头,神情已经彻底呆愣住了。 拿周家下手? 可能性有几分? 他要不要提前跟周茂打声招呼? 不过现在离会试这么近,这个时候跟周茂说,岂不是扰乱他心绪? 这事尚未确定,一切都只是猜想,若是提前说了,临到末尾却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就糟糕了。 说不定会被人质疑用心! 虽然陆烁知道,周茂并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做这样的猜想。 想到这里,陆烁沉默起来。 “你跟周茂关系本就亲近,你又是咱们敬国公府的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跟周家一样,代表的是太子一脉……故而,不止我要小心,你这阵子在京师里也要谨慎些才好,尽量少出门,也免得惹祸上身。” 陆烁听的提了口气。 怎么又扯到他和周茂了…… 难道还有人会从他们俩人的关系下手不成? 那他到底要不要提前警示周茂? “提前跟周茂提一提吧!” 没待陆烁问出口,陆昀便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周茂是周家人,这件事会不会牵涉到你头上尚且未知,但跟周茂却是脱不了关系的,他若是提前知道了,也能早点做个准备不是?” 第394章 变故 说的倒是挺有道理,只是陆烁仔细想了想,却仍旧显得迟疑。 “可是会试……会试在即,儿子担心这时候跟他说这个,会不会影响到他发挥……” “倒是我欠考虑了!” 陆昀方才急着交代,此时听陆烁一提,才意识到不妥当之处。 当然,他跟陆烁不一样,因为周良甫的事情,从一开始,他对周茂就是怀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 现今距离会试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提醒周茂确实不妥。 若是事情当真发生了还好,若是没发生呢? 会不会让人以为陆烁居心叵测,为了除掉竞争对手,故意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利用周茂对他的信任来害他。 毕竟,周茂可是淮南道乡试的头名解元,名头比陆烁要高的多,是今年状元的大热人选…… 陆烁日后要走的官路,预示着他身上不能有半点污点。 考虑了一会儿,陆昀边下定决心,对陆烁说道:“你说的有理,现在距离会试还有半个月,不算太久,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这样,你明天过去,用考试之由多多提醒他莫要多出门,专心在家复习就是……” 陆烁忙欣然点头。 父子俩要商量的事到此结束,刚好另一边袁氏也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家三口这才边吃饭便诉着离情。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陆烁起了个大早,骑着马随着陆昀乘坐的马车前行,一直送到城门口处,直到前来送行的老百姓多了,街上渐渐行不动了,这才策马往回赶。 只不过他没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醉客楼。 刚一出府时,陆烁便派了小厮出去,让他看着时间请周茂出来,两人一同再醉客楼里见面。 想必现在这个时候,周茂应该已经到了吧。 陆烁望了望天光,想到。 陆烁是逆行,马骑得并不快,今日三三两两老百姓结队在一起,一同往城门处赶,陆烁只看了一眼,嘴角便扬起了笑意。 陆昀当年治蝗的事情可是闻名整个大齐的,这次远赴河北道,身上肩负着的又是这层责任,老百姓对他自然怀着别样的尊敬。 也因此,即便这事情赶得及,老百姓却依旧自发的去送行。 虽然速度慢,但两地相距并不远,不过一会儿时间,陆烁的马便停在了醉客楼门前。 小二接了缰绳过去,陆烁由另一个小厮引着,缓缓上了楼。 楼上静悄悄的,只有周茂一个人坐着。 “师兄!” 陆烁施礼唤了一句,走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寒暄了一阵,周茂便开门见山道:‘……怎么,咱们四个昨日才见过面,你莫非是忘了什么?怎么又急匆匆一大早就把我叫出来?’ 说着这话,他手里的书却还未放下,很显然是一刻也不像耽误。 “是这样的……” 陆烁清了清嗓子,将昨日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 “……每到会试时节,榜下捉婿的多,暗中拉拢结帮结派的多,嫉妒暗中害人的也多……之前就有个考生,临考之前被个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了……” 云云。 总之,事事不是重点,却事事都让人不得不重视,必须打起精神应对。 周茂听他一大早叫自己出来,竟然就是为了这些,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 “你啊!” 他放下手中的书,宽厚的手掌拍了拍陆烁的肩膀。 “这些注意事项,便是你不提,家里人也都跟我说了的……你倒还专门跑过来告诉我一趟,真是……” 他真不知该说陆烁单纯还是单蠢了! 不过,不管哪一样,陆烁的这一份心意,却叫周茂极为感动。 不愧是同窗几年的密友,这种时候,旁人都在复习,也就他还想着过来提醒自己。 陆烁见他面上笑着,看似很随意、丝毫不在乎的样子,连忙整容道:‘师兄是这次第一名的大热人选,对你暗生嫉妒的不在少数,万万不可大意……总之,不管怎样,会试之前,您最好不要出门……’ “好了,我知道了!” 他说道:“便是你不提醒,我也早就做好了打算,会试之前绝对不出府门的……昨日也是为着给你们看卷宗,这才出来一趟。” 听他这般解释,陆烁心里安定了些。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眼见时间不早了,他们又各自又学业要忙,就也不再待下去,一同下了楼。 楼下人来人往,已是热闹了起来。 许多来吃饭的顾客,左右不一的坐着,都在讲着今日陆昀作为派往河北道的钦差,在城门处被人送别的场面。 下了楼的两人刚好听到,不由对视着笑了笑,知道小二将马匹牵过来,两人才止住笑,准备上马回府。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南丰馆却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十分的响亮,歇斯底里一般,把正要回程的两人惊的一震。 “怎么回事?” 陆烁和周茂同时转头,对视着问了一句。 周茂说,“听声音来看,应该是南丰馆里头的人发出来的,且那声音奸细,该是个小倌无疑。” 小倌…… 一提到南丰馆,一想到小倌,陆烁眼前顿时就显现出白茶那张脸来。 白茶? 白茶可是晋王一伙的…… “要不要凑近看看,这南丰馆有人罩着,可一向太平得很,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必了……” 陆烁望着尽在眼前的南丰馆,坚定地摇了摇头。 跟晋王有牵扯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才刚刚警告过周茂,万事小心,不可随便出门会友等等。 眼下南丰馆出了事,陆烁就更不能让周茂在这个时候近前了。 “那边乱的很,人挤人的,依我看,还不如二楼的视野好……” 第395章 平芝 南丰馆里头乱糟糟的,尖叫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了陆烁的建议,周茂正要上楼去看个清楚,却发现南丰馆里头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 陆烁和周茂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懵逼。 到底怎么回事? “先围观吧!” 眼见周茂有想要上前去看的趋势,陆烁忙攥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周茂想了想,就也停了下来,只不过眼睛却一直盯着南丰馆里看,很显然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 两人并没有等多久,这尖叫声极大,吸引了很多人看过来,不一会儿,就又从里面跑出来的顾客说了里头发生的事。 “……没想到啊,这白茶也忒吓人了,这么大一壶滚烫的水,说倒就倒下去了……” “听说还是一直贴身侍候他的呢!” “人家说什么最毒夫人心,莫非这白茶是兔儿爷当多了,也沾染了这个毛病?” “这嫉妒心啊!可真够吓人的……” “我看是四皇子把他给纵容坏了,本来就是想去谁那去谁那的嘛……” “……” 陆烁和周茂听了一会儿,也算是知道了里头的状况。 原本白茶是一直独得四皇子欢心的。 只不过最近冒头了个叫平芝的,生生把这份眷顾夺了过去,虽说白茶依旧得看重,可相比于之前来说,总归是差上了几分。 今日四皇子光顾南丰馆,又叫了平芝过去,白茶不忿,拿个传话的小厮出气,用壶开水直接兜头交到了他身上,这才出现了方才那阵惨绝人寰的尖叫。 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是小倌之间争风吃醋…… 周茂摇了摇头,对此半点不感兴趣,甚至还带了些鄙夷。 “这个四皇子……” 接下里的话,碍于身份周茂没往下说。 但陆烁却明白,他心里怕是将四皇子骂了一遍了。 也是!身为一国皇子,公然流连这种男风场所也就算了,居然还闹出这等争风吃醋的事来。 还真是少见! 不过陆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周茂不了解内情,不知道南丰馆的状况,可陆烁却是明白的。 这陆烁是晋王传递情报的场所,本身就是以白茶为主,说是专门为白茶开的都不为过。 现在却有人敢公然跟白茶作对,做出抢顾客的事情来。 这顾客竟然还是四皇子…… 岂不是诡异? 是早就策划好的?还是真正的无心? 陆烁不知道,但他却明白,这里头必然有事…… 想到这里,陆烁看了看左右围观的人群,即便心里头惊涛骇浪,面上却半点不露,想着回去派人仔细查探一番…… 两人眼见没什么大事,就也不在此处停留,开始上马回府。 回去的路上人少了许多,陆烁一路快行,很快就回了府。 陆烁叫了白叔和四所的几个探子过来。 陆昀走了之后,四所基本都已交到陆昉手里,由他负责管理和查探。 不过为着方便,陆昀特地留了几个人出来,交给陆烁,供他差遣。 陆昀想的倒是周到,没想到他离开的第一天,这些人就派上了用场。 “二爷今日不是去见周公子了吗?难不成周公子出了什么事情?” 周家的事,白管事作为陆昀的亲信,自然也是知道的。 也因此,眼见陆烁刚见了周茂回来,就立刻将四所的人手叫来,白管事立刻紧张起来。 “不必紧张,跟周师兄无关……” 陆烁安抚了一句,白管事这才恢复冷静,面上的紧张之色松弛下来,恢复从容。 陆烁问道:“白叔还记得南丰馆吧……” 说罢,不待白管事回答,就将今日在醉客楼门口所见之事说了出来。 白管事细细听了,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跟陆烁一个反应,都觉得这其中有事。 白管事疑惑道:“南丰馆是晋王开的……白茶跟这个平芝之间,瞧着倒好像是串通好的……只不过,四皇子本就被白茶套的牢牢的,若是今日这事是提前串通的,又有何用意呢?” 难不成白茶是另有别事,所以借故将四皇子推给了平芝? “我不确定……” 陆烁摇摇头,面上有些茫然。 “所以今日才请了几位过来,想让你们帮着查看一番……” 听陆烁如此客气,几个探子冰冷的面上终于有了裂缝,抱拳推辞起来。 “小的不敢……分内之事,但听二爷安排!” 陆烁见他们如此态度,满意的点点头。 事情紧迫,加之目前线索不多,只能一一查探。 因此,陆烁也不再说别的,直接吩咐道:“这个平芝,以前听都没听过……你们几个回去之后,仔细查查他的身份,看看他到底什么来历,到底是晋王的人,还是有人跟咱们一样,早就知道了晋王的意图,所以故意安插进去的奸细……” 探子们对视一眼,忙点头应是。 眼见陆烁没有别的吩咐了,任务又来的急,几人就也不再耽误工夫,施礼后便下去了。 等几人走了,白管事才凑近陆烁。 “难不成二爷觉得,这个平芝有什么蹊跷?” 陆烁点点头。 “白茶跟四皇子的关系,不是一日两日,是用了好久才建立起来的,艰难的很,晋王不可能说弃就弃……” 也因此,晋王不可能在眼下这个时候,突然撤了白茶,将平芝顶上去。 如此一来,说不得就是这个平芝有什么问题。 白管事听罢点点头,对他这推测倒是极为赞同。 要培养一个奸细可不容易,更何况白茶之前极受四皇子信任,晋王除非脑子抽了,才会临时想起来另外换个新人。 “白叔还记得,咱们之前从魏州回来时,在那间小店内遇到的那两个人吗?” 白管事正兀自想着事情,陆烁突然问了一句。 “小店里的人?您是说那个不男不女的矮个子男人?” 那矮个子特征非常明显,白管事印象深刻,因而一听陆烁提起,就立马想了起来。 “就是他!” 陆烁道,“我记得当时你说过,那人是个练家子……不像是一个小倌那么简单!” 当时派四所去查,什么都没查出来,加之没什么联系,陆烁就放下没管。 眼下突然冒出来个平芝,陆烁就突然想到了这个人上头。 第396章 进场 白管事点点头,对陆烁的话很是赞同。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陆烁。 “您是觉得,这个平芝就是那个矮个子男人?” 白管事受惊不小,声音也跟着微提。 陆烁点点头。 “有这方面考虑,不过到底是不是,尚且不确定,就要看那几个探子能不能查到了……” 虽这样说着,但陆烁心中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个平芝就是那个矮个子男人。 不要问他为什么…… 双方出现的时间点太接近了。 况且,小倌可不多见,那个矮个子男人特征又那样明显,加上一身功夫在身,很难不让人多想。 白管事的面色更加肃然起来。 他沉吟片刻,方才道:“二爷放心,此事老奴绝不疏忽,回头就报给大老爷,让他好好查个清楚……现在距离会试没多少时间了,您就不必再想此事了,安心读书复习才是最重要的!” “先不要告诉大伯!” 一听白管事提起陆昉,陆烁猛地皱起眉头,摆手制止。 “这件事先不急……这件事牵涉到魏州的那些秘密,大伯不知缘故,不可轻易跟他说起……” “倒是老奴欠考虑了!” 白管事听此,才想起来这一层,方才太过慌乱,反倒将此事给忘了。 因陆昉跟轩德太子关系要亲近的多,因此,晋王和卫钊之间的恩怨,陆昀就也没跟他提。 而一旦查起小倌的事,就必然要跟魏州那边的事牵涉在一起,四所能力强大,若是查出点什么,那就糟糕了。 相比于眼下这事来说,瞒住卫钊的身世,明显要重要的多。 “那老奴就派这几个人慢慢查吧……您安心读书,其余的,等您会试之后再说……” 陆烁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等白管事施礼退下了,陆烁才在室内烦躁的走了一圈,最终看着窗外。 怎么这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陆昀刚走、他又临近考试的时候才出? 不上不下的,让他的心跟着提着,根本难以安下心来…… 陆烁烦躁的踱步了一会儿,最终安抚好自己,告诉自己眼下一切都要以考试为重,别的都先放在一边。 会试三年才一次,他又被赋予了这么大的期望,绝不能考砸。 他别无选择…… …… 在众考生的忐忑和期盼的纠结当中,三月初九,会试如约而至。 此时才刚到三月,京师的天气尚带些冷冽,寒风吹着,坚强的植物却早早冒出芽儿来,街上渐渐有些新绿的颜色。 陆烁穿着单衣,外头罩着厚厚一层大氅,时不时刮来的寒风吹得他的身子微微瑟缩,他站在彀文书院前头排着队,望着前面看不到头的队伍,长长叹了口气。 这鬼天气! 科举越是往上,检查就越是严格。 会试正是最高一级的考试,虽然上头还有殿试罩着,但只要不出大的意外,成绩几乎与会试无异。 因此,会试便成了考生通往权力中心的最后一层考验。 考生们重视,官府就更为重视。 因此,如今虽是春寒料峭的三月,礼部却下了严格命令,考生进考场之后,只能身穿一层单衣,并且进场后要进行脱衣检查,坚决杜绝作弊行为。 所幸彀文书院里头有火墙,待在里头温暖如春,要不然,这种鬼天气,只穿着一层单衣呆在里头,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时,陆烁极目望去,就见周遭考生都跟他一样打扮。 有些身娇体弱的,不过在外头冻了一会儿,便已经嘴唇发紫,打起喷嚏来…… 陆烁虽身子强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也觉得受不住,又是跺脚又是转圈的,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轮到他。 陆烁交了考牌,又由小吏仔细问询了一番,才被放行进去,进了搜查房。 到了此时,便是再冷,陆烁也不得不脱了大氅,只身穿单衣,由着士兵检查。 陆烁冻的瑟瑟发抖,士兵似乎知道考生的为难之处,检查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时间,陆烁便通过了,只着单衣进了大厅。 “师兄!” 进了大厅之后,陆烁眼睛略略一扫,就看见了呆在室内一角的周茂。 周茂跟他一样,也穿着身宝蓝色的单衣。 大厅内虽然也有火墙,但因为是开放式的,保暖效果并不好,以至于周茂此时的形象有些狼狈,两只胳膊团团抱着,借此来取暖。 陆烁很快走到他身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学着他团抱住自己。 会试共分三场,与乡试一样,三天一场,时间可不短。 若是生病了,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非病的奄奄一息,不然,监考的官员可不会管你的死活,非到迫不得已,绝不会开考院门。 所以说,眼下保重自己不生病,就显得极为重要。 很快,同样装扮的孙哲和袁文林也走了进来。 四人都冷的浑身打颤,也顾不得闲聊,略略寒暄几句,便沉默着不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陆烁冷的牙齿也跟着打颤时,外头终于有官吏进来,请众人到外头汇合。 这种鬼天气,却要出去! 想到考试前那繁琐的礼仪,已经冻了好久的众考生俱都唏嘘起来,不过碍于监考官就在外面,也不敢大声,只得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今年的会试主考官为卢世新,另有三名总裁跟从在侧,陆烁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四人都是翰林院出身,与往年的主考官想比,大不相同。 看来前几次的事,果真是让惠崇帝重视起来,对礼部也不那么信任,要不然,也不会几名总裁俱都出自翰林院了。 卢世新也是从会试过来的,自然体谅考生们的痛苦。 因而,拜过孔子像之后,他简短说了两句,便吩咐小吏们按批次带着考生进场。 终于到了进考场的时候了! 陆烁呼出一口气,提起满满当当的考篮,半点不耽误,大步流星跟着小吏进了考院,找到了自己的号房走了进去。 这号房,陆烁进的不止一次,相较于其他地区的考生来说,就要熟悉的多,没过一会儿时间,在旁人还在焦头烂额的时候,陆烁就已经收拾好安顿下来了。 第397章 会试(上) 会试同乡试一样,考试共分为三场,每场三天,都是前一天进场,后一天出场。 不过与乡试不同的是,这三天时间里,考生是不允许出去的,一应活动俱都在这个狭小的号房内进行。 门一旦落了锁,不到时间绝不开门,这是考场规定,便是出了意外状况,也是如此。 像前朝就有记载,有一年考场大火,接连烧死了十余名举人,但主考官硬是不许开号房门,最后这些举人被活活烧死在里头。 虽说最后,皇帝为这些学子立了衣冠冢,但人都没了,再多的荣耀又有何用? 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到了今朝,太祖皇帝改元大齐,极为重视人才选拔,将这规矩也略修改了一番。 凡遇非常之事,监考官们必须以举子生命为重,人文关怀倒是多了不止一点半点。 只不过,考院之大,许多地方往往力有不逮。 因此,防火什么的,就显得极为重要,一不小心烧死在里头,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因为深知这一点,陆烁每次进场考试时,最小心的就是号房内的火种问题。 此时,陆烁刚一进场,先将带来的考篮、书箱归置好,这才眼神一扫,将号房内的景象大致看了一遍。 与乡试没什么不同,除了拐角处的一个小型的恭桶。 没错,就是恭桶。 考生不得出号房,吃喝拉撒都在号房内,这是陆烁一早便知道的。 不过眼下看到这恭桶,陆烁还是觉得十分不适。 试想一下,吃饭的时候、答卷的时候,一只恭桶放在室内。 那滋味,想想也是醉了…… 陆烁只得安慰自己,前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不过是在走他们走过的老路罢了。 况且,如今正是三月份,天气严寒,加之恭桶旁又有厚厚的一层锅灰,想来味道不至于过大。 忍忍也就过去了…… 陆烁心理建设了一番,这才快手快脚用油布作顶搭好,挂好门帘,又将一应考试用具规整放好,一切才算是妥当。 等他收拾好,外头天光也已经大亮了。 外头的云板敲击声响了起来,这时房门右侧的小窗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陆烁便知道,这是书吏来送考卷了。 他连忙从篮中取出试卷,打开来略略翻过,见所有的纸张均无异样,这才放下心,走到书桌旁坐下,开始细细浏览起来。 照例,他先将试卷通览一遍,大致确定了每道题目的难度以及用时,安排好每道题大概需要的时间,这才写上名讳,开始动笔。 同乡试一样,会试也是重视第一场,难度是最大的也在第一场,而后头两场难度都在其次。 也因此,众考生对第一场最为重视,花费的心思精力也是最多的。 陆烁身为其中一员,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沉下心来,仔细阅题,发现相比于乡试来说,这一场,果真十分的有难度。 陆烁阅罢叹了口气。 这些题目,难归难,但要答出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只不过,这可是会试! 会试,举国之才全都聚于彀文书院这方寸之地,共同答题。 常言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即便陆烁前几次科举俱都考的不错,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上一科会试当中,名列前茅的,还是要以两淮之地的考生居多,而京师学子反倒在其次。 陆烁的志气可不止于考上而已。 也因此,在答对的情况下,他还必须讲究新意,规整文章布局,如此才能为试卷加分,使得阅卷官看后眼前一亮,为他的试卷多争取些近前的余地。 陆烁脑中仔细思虑的一番,便甩甩头,将多余的想法俱都抛之脑后,开始仔细地审题做题。 今日是第一场第一试,所考的是四道四书里的经义题。 第一道略略简单点,陆烁仔细看了一下,题目为“巍巍乎唯天为大”。 陆烁只略一思考,就想到这句乃是出自《论语·泰伯》。 这句话,本是用来称赞尧帝的,赞扬他德行高尚,效法上天,制定出符合民众意愿的政令,功劳如同大地一样宽广云云…… 不过,陆烁看了题目,却有些无语。 想不到会试的第一道题目,竟然就是要考生们拍当政者马屁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科举选拔出来的臣子,都是为当政者所用的。 若是学子们对惠崇帝连起码的崇敬都没有,何谈鞠躬尽瘁的效劳? 陆烁心内吐槽了一阵,便静下心来,首先定下题目。 题为“大圣齐天”! 将惠崇帝比作尧帝,一心操劳,为百姓为社稷,功堪与天齐…… 接着便引经据典,引圣人之言,再与惠崇帝今年来的功劳相结合,凡此种种,将惠崇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却又含而不露,端的是有水平。 陆烁自己都想赞扬一句666了…… 小试牛刀,第一道题做完,陆烁完全进入到状态中去,笔下不停,接着往下写。 越往下,题目越是难,等到了中午时分,他也不过堪堪答完两道而已…… 第一场的每一试,试卷当天便会收走,时间倒是挺紧迫的。 加之,后面两道颇有难度,因此陆烁十分的重视,也不再像乡试那般悠闲了。 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他要在考场中度过三天,因而不敢疏忽,便一边煮粥,一边继续往下审题。 饭做熟的功夫,陆烁将剩余两道题目也全都仔细看了一遍,明白了出处,便一边吃饭一边想着破解之策,等一碗粥喝完,题目该如何答,他心里也算有了个大概。 人专心做起事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夕阳西下,很快便到了交卷的时刻。 而此时陆烁也终于将四道题目答完检查完,并工整地誊抄了一遍,第一天的考试便这样过去了。 等天色完全黑下去,收卷官们眼见陆烁的号房没有亮蜡烛,知道他是答完了,便开了小窗,收了他的试卷。 这是考场规矩。 每场考试时,每名考生都会获赠三根蜡烛。 这蜡烛可不仅仅是照明那么简单,若是考生当天试卷没有答完,点亮蜡烛,蜡烛未燃尽前,考生便可继续答卷。 第398章 会试(中) 一根蜡烛燃尽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多久。 但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么短暂的一小段时间,就能将人从困厄中解救出来。 考场的时间何其宝贵,非到迫不得已,陆烁绝不舍得用这蜡烛。 或许这就是接下来转败为胜的关键! 试卷交上去之后,陆烁彻底轻松下来。 这时他才感受到腹中饥饿,便把考篮拿出来,将袁氏给自己准备的东西一股脑儿煮了出来,好好地饱餐了一顿。 等吃完饭,洗了锅子和碗筷,陆烁才挪动到墙角处,忍着别扭行了一番五谷轮回之事。 他将小窗略略开了一点,待味道散了,这才合上窗,又检查一下火种,见室内没什么异样了,才终于躺倒到床上,什么都不想,养精蓄锐,好好地休息起来。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为第一场第二试,考的乃是算学和诗赋。 此次的算学,与后世的应用题十分相似,属于实际问题的计算。 相较于之前来说,倒是难了不止一点半点。 不过对于陆烁而言,这种难度根本不在话下,他不仅不忧虑,反倒十分的欢喜。 要知道,算学算得上是他的强项了,今次的算学越难,对他来说就越有利。 不过虽然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前前后后仔细考虑了一遍,丝毫不给自己犯错误的机会。 做完了算学,时间还很充裕,不过接下来便是诗赋,这方面陆烁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因此他半点休息时间都不留,便直接审阅起题目来。 诗赋题,顾名思义,共有两道:一诗,一赋。 看到第一题,陆烁便直接懵逼了。 题目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顾鸿”。 顾鸿? 顾鸿…… 顾,做看、视解,鸿,古来只有一意,便是鸿鸟。 看鸿鸟…… 难不成是要做与“鸿”有关的诗? 陆烁想了好一会儿,却觉得绝不止这么简单。 古来吟诵鸿鸟的何其多,而会试题往往与时政联系在一起,若是单单吟诵鸿鸟,很显然过于单薄了…… 那会是什么呢? 陆烁纠结了好一会热,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片段。 “……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这是《孟子》中的一个选段。 所说便是孟子与梁惠王论“贤”,强调贤者的乐趣不在于自身之乐,而在与民同乐。 想到这里,陆烁方才恍然。 这么简单的一句,他方才倒是走到了死胡同了,想的过于曲折了。 既然明白了出处,陆烁便也不再耽误,构思了一番之后,便半点不停顿的写就了一篇诗文。 诗曰: 礼贤全不在胸中,扭转头来只看鸿。 一目如何能回顾?本来孟子说难通。 作完了诗,陆烁又仔细看了看,觉得满意了,这才接着看下面的赋题。 题为:息夫人不言。以“此人不言,其志安在”为韵。 陆烁看到这道题,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息夫人乃是春秋著名的美人之一,是陈庄公之女,后嫁与息候为妻,却在归宁途中被姐夫蔡候调戏,息候不甘,与楚国联合攻打蔡国,谁知楚文王却在获胜后反将一军,灭了息国,并霸占了息夫人。 息夫人不言,说的就是息夫人入了楚国宫廷后,一言不发,对楚文王不加辞色的事情。 意思很好理解,由息夫人不愿侍二夫,引申为忠贞不二之精神。 只是,后头的八韵,却让陆烁犯了难。 如何用这八字做韵脚,将息夫人的精神阐明,就显得有些难了…… 陆烁踌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日光渐渐昏黄,这才迟疑着下笔。 “有一人兮甚美,事二夫兮深耻。不咄咄以怨人,常默默而伤已……处喧哗而不乱,挺节操以自持……谁令喋喋,驻五马而诮使君之愚;焉用嘻嘻,获一雉而忘大夫之丑……永忘一顾之念,难夺三缄之志。起居有节,惟闻佩玉之声……” 待到夕阳西下,陆烁才堪堪写完。 他看着纸上这篇赋,显得很是犹疑。 他心中很没底…… 难不成此次会试,要栽在一道赋题上面? 陆烁摇摇头,想也没想,坚定地拿出了蜡烛,直接点燃。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就着烛光,他将作出来的赋细细看了一遍。 文意上大致无误,将他想要说的全都表达了出来。 至于用韵上,陆烁检查了一遍,仔细检查才发现了三处错误,赶忙替换了别的词,心中也是后怕不已…… 得亏自己用了蜡烛。 等一根蜡烛燃到一半时,这篇赋才终于妥当。 陆烁忙仔细将这篇赋誊抄了一遍,第二试到此时才算是完满。 而这时候,拿出来的那根蜡烛也终于燃尽了。 书吏见号房里头没了光线,走过来取走了试卷。 陆烁交了试卷,长长出了口气。 这根蜡烛用的极对,虽然这篇赋作的不甚满意,但总算没有错误,中上水平还是有的。 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这一日过得颇有些惊心动魄,虽然最后结局圆满,但陆烁却没精力去做别的了,草草吃了饭,便直接躺下睡了。 第三日,也就是会试第一场的最后一天,考的乃是策问。 策问算是陆烁的强项。 这些年在桃山书院,陆烁跟着袁仲道学习时,不知应对过多少次,早已熟知套路。 加之他对时局亦是了解,再有上辈子的经验在,因而这策问的分数对于他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唾手可得的。 不过,本着万事小心的态度,和之前一样,哪怕到了最后一日,陆烁仍旧不敢放松半点,专心一道道解答起来。 题目挺难,但陆烁却都一一攻破,答的十分顺畅,唯有在第三道题目前,陆烁停下了笔。 之所以停下笔,倒不是不会答。 而是觉得有些好笑。 只见试题纸上赫然写着: “南方之强与?抑北方之强与?” 这句话出自《礼记·中庸》,是孔子和子路讨论南北方孰强孰弱时的一段对话。 这段话陆烁记得很牢,理解起来倒是不难。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关于南北方孰优孰劣的问题,人们讨论过不止一次,从吃食到生活习惯,不论南方北方,总能列上千儿八百种。 陆烁却没想到,来到这古代,竟然也会遇到这种南北争执,且还直接出现在会试题目当中。 这个出题的人,倒也是有趣。 第399章 会试(下) 陆烁兀自笑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的面色,开始想着这道题该如何答。 这道题题目并不难理解,引经据典亦是简单。 如此一来,对于在场的众位学子来说,考验的就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了,还要跟时事联系在一起。 历史上南北之争不少,单单拿科举来论,从唐朝时便有了南北取士之争。 及至北宋,由于经济、文化重心难移,南方文气渐渐重于北方。 此时,统治者当机立断,设立南北分卷的制度,特许北方北方五路分别考试,单独录取,以维持南北地区间取士人数之大体平衡。 这一分卷考试的方法,适应了南北方科举的差异,同时也平衡了不同地区的士子心态。 从大局而论,这也是平衡朝堂势力的一种强有力办法。 要知道,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十分重,出自同一考区的学子,往往会形成天然的帮派,更有甚者,同乡成党亦是常见。 如此一来,若是考生以南方多而北方少,难免会使朝堂上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对于偏远地区来说可谓大大的不利。 等到了大齐朝时,太祖皇帝深知南北方取士差异过大对于朝堂的不利影响,便也跟着下达了一系列举措。 不过相比于两宋而言,他这举措又略有不同。 北宋采取分卷考试的方法,南宋因袭之。 太祖皇帝却别开生面,令全国考生使用统一的试卷,只不过,在放榜取士时,却会规定地区比例,将差别缩小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就如现在,北方与南方比例为六比七,相差不大,勉强算得上是平衡。 此外,太祖皇帝还规定了,若是当真有大才之人,因人数限制而落榜黜名,可考虑动用额外的十个名额,使得有才之人不旁落。 如此规定,南北考生俱是心服口服,并无异议。 陆烁想清楚这些,再看这题目,心里便有了主意。 此次的主考官卢世新,出身润州,本属江南道人,然而及第之后,他却一直在北方任官,他的三个儿子也因为他任职的原因,俱都归属于关内道考区。 父子两代,一南一北。 而从卢世新往年的著作来看,他这人十分重视“中庸之道”,以宽厚之心要求自己,在对待南北诧异上,也是秉持着“和而不同”的态度的。 这般想着,陆烁又仔细思虑了一番,才终于下笔,将心中的想法一一写了出来。 “圣人立言为先……”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 “北人学问,远不如南人……” “南人轻浮,亦莫如北人长才大器……” …… 洋洋洒洒,陆烁引经据典,很快写就一篇长文。 待晾干了试卷,陆烁又看了一次,越看越觉得满意。 他遂也放下不提,开始继续往下做题。 策问题对陆烁而言不算什么难事,因此,待晚上日头落下之前,陆烁便已经全部做完了。 书吏收了试卷,考生们却仍旧不能出场,要继续在学院里头呆上一夜,待得明日一早日头升起是方能放行出去。 会试第一场的三试,作为会试的重中之重,就这样过去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号房此时仍旧不能打开,陆烁仰躺在略显窄小的床板上,只听四周什么声音都有。 有鬼哭狼嚎的,哀叹这次又考砸了,怕是来年要再战一回。 也有兴高采烈与四周人讲话的,将个试题翻来滚去的说上一遍,本存着炫耀的心思,谁知到了最后,却让别人的答案弄得心神不宁,慌乱起来。 …… 这样的场景,守着考院的士兵们似乎习以为常了,纷纷视而不见。 外头或悲或喜,喧闹还在继续。 陆烁却慢慢沉寂下去,陷入了黑甜的梦想。 好与不好,此时意义已经不大。 交了答卷,一切就都定了,与其在这里忧虑多思,倒不如好好休整。 毕竟,明日出了考院们,后日一早就又要进来了。 长期的精神压力之下,人是很容易崩溃的,若是这时候便讨论这些,很容易便会走近思想的死胡同。 陆烁一梦睡的沉,外头的喧嚣声也渐渐停歇。 考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和平宁。 与前两晚相比,今夜显得如此平静,所有的东西都在安宁中沉寂,似乎什么都无法打扰到他们。 然而,等到了半夜时分,层层摞摞一环套一环的考院深处,其中一间号房内却冒出了火光。 这火光正是从陆烁所在的考院里冒出来的,走水的号房正对着考院大门,因无房屋阻挡,夜黑风大,火势很猛,没一会儿便窜的老高…… 将号房上头的半边天空都照亮了。 士兵虽放松了把守,但也有人时时看护着,而走水又向来是考院里头的大忌。 因此,眼见这边号房里头冒出火光,把守着的士兵首领顿觉不妙,一边吩咐了人去找总裁大人,一遍派人开了大缸,就近灭火。 动作这么大,整个考院里头的人都被惊动了,陆烁自然也不例外。 陆烁望着尽在咫尺的火光,白玉般的面上映上了深橘色,看着扑了好久都没灭掉的火舌,陆烁心中涌起了担忧。 考场,最忌讳的就是走水! 他自己一直注意这一点,只是防住了自己,却防不住周遭的人。 真的是……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这火势虽猛,发现的倒是及时,暂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陆烁心里复杂难言,正纠结间,几位总裁大人便亲自过来了。 “大人!” 众士兵纷纷施礼。 “别愣着了,救火要紧……” 卢世新摆摆手,制止了士兵们的礼节,直接吩咐起来。 待士兵们又投入到灭火中去,卢世新才转头与另外三位总裁商量。 陆烁不知他们在商量什么,但很快,看着好像达成一致的四位总裁,便齐齐下了命令,让士兵们打开号房门,放就近的考生出来。 第400章 为难 这个命令一下,围立着的书吏立刻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这……这……这着实不合规矩啊! 会试当中,遇非常之事,当以考生为重。 太祖皇帝当年确实如此规定过。 只不过大齐立国上百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卢世新声如洪钟,陆烁所在的号房离他也不算远,因此,卢世新话音刚落,陆烁便立刻听到了他的吩咐。 他正还感念着,想着这卢世新倒真的跟传闻中差不多,是个清明不迂腐的。 谁知道他这命令一下,周围的书吏却站着没动,脸上俱是为难之色。 陆烁略想一想,便明白了他们的顾虑。 如今是会试第一试,顶顶重要的一试。 遇走水便放了考生,惠崇帝对此会是什么态度,还真的没人能摸清。 卢世新作为这次的主考官,这命令一下,虽然可能会受到惠崇帝苛责,但影响并不会太大。 相反,这般关爱考生,此举还会赢得天下士林的交口称赞,简直是赚大发了。 只不过,他们这些小书吏就惨了。 惠崇帝若是真个追究起来,会不会动卢世新不确定,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却是得不了好的。 因此,卢世新的命令下达之后,书吏们却是推三阻四,没一个上前的。 此时周遭困在号房里的考生,都同陆烁一样往外看,见这些书吏这般退缩,顿时高声议论起来。 而卢世新浸淫官场多年,书吏们如此推拒是为了什么,他也立刻明白过来。 卢世新不由怒了。 但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借着夜里的强风,浓烟越冒越高,卢世新也顾不得去追究了。 他一甩袖,直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门放人,把考生们全都引到前头大厅里去,这些举子都是国之栋梁,出了事,你们谁能担待的起……直接照做!有什么意外,自然有我们四位总裁担着……” 听到卢世新当真怒了,且口口声声这般保证,书吏们便不再犹豫,赶紧取出钥匙来,一间挨着一间去开好房门。 而这个时候,因号房都是木质结构,那间着了火的好房很快便成为一片火海,里头的考生到底没有被救出来。 并且,火势顺着大风迅速蔓延,须臾间,连着的几间好房也都陷入到火海当中。 陆烁被书吏开门放出来时,那片号房的火势已经十分大了。 天空被染成了红彤彤的一片,吵嚷声、泼水声、叫喊声混成一片,使得往日严肃的考场如同菜市场一般热闹。 陆烁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周围的考生同他是一样的想法,俱都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寒窗苦读十年,到头来功名没得到,却将性命搭了进去…… 列位都是考生,不由心有戚戚。 忙乱到后半夜,这火势才总算被控制住,最终被士兵们熄灭了。 而陆烁一行二十余人,也早就被引到了大厅内,忍着困顿和寒风枯坐着。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众人都知道,今日若非卢世新做主将他们放出来,恐怕他们还在火场里待着。 众人坐到后半夜,那边卢世新及其他三位总裁,以及众位配考官等,才带着书吏和士兵过来。 此次大火,烧死两人,烧伤五人,号房坍塌五间,损毁二十余间,损失不可谓不大。 “座师大人……” 眼见卢世新等人过来,候在大厅内的众人立刻清醒过来,齐齐起身,向卢世新施礼问候。 这一声座师大人,不带有任何的阿谀奉承的成分,俱都是发自真心的。 “众举子受惊了!” 众人连道不敢。 眼见众人态度恭敬,卢世新也没说旁的,只笑了笑,便吩咐周围的书吏道:“那些没有号房没有损毁的考生,还带着回原处……至于损失严重无法住人的,便架上木板,让他们在大厅内安置半夜!” 书吏们连号房都开了,此时也没他们不敢干的了,闻听此言,立马应了声是,带着人下去安排了。 站在一旁听话的众人自然又是连声道谢。 卢世新摆摆手,和蔼笑道:“不必道谢,这本是本官分内之事……对于那两名丧生的举子,本官很是心痛,这是本官失职之责,待今夜过了,明日自会禀告朝廷,安排补偿……至于那五位受了伤的考生,伤情俱都不大,本官也会上报朝廷,看着能不能从宽……” 听了卢世新的这番话,考生们面面相觑,表情十分的复杂。 从宽? 这是要给特殊待遇的节奏啊! 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同是苦读十余载的考生,众人同情归同情,但听到这个安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甚至有人当即便不忿起来,上前一步就要责问。 不过却被认识的人劝下来了。 这几位可都是主考官,日后阅卷等也都需经过他们过目,若是此时得罪了,谁知日后会出什么乱子。 况且,卢世新做的事情占着大义,若是反驳,只会为人所不齿。 眼见眼前这些举子,听了他的话之后,什么反应都有,卢世新垂了垂眼皮,只当没看见。 他继续道:“……至于列位,会试如今只考完一场,列位切切要调整好心态,莫要被今晚的事影响,好好应对接下来的两场才是正理!” 众考生闻言,俱都点点头,对此颇为赞同。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 卢世新和众位总裁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便也不在此处久呆,直接带着士兵们回去了。 留下后头的众考生低声议论了一会儿,这才摇头随着书吏去了该去的地方。 陆烁的号房属于没被影响到的,便直接跟着书吏回去了。 重新睡回到狭窄的号房里,陆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考场上的惊险,他以前只是听说,今日却是亲身经历了,心情可谓久久难以平复。 尤其那两位被烧死的考生,更是让他心中发堵。 苦读十年,一朝尽毁! 不说于朝廷如何如何,单单说他的家人。 原本抱着多大的希望,今日之后便会有多大的失望。 第401章 安抚(两章合一) 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件事而发生人生巨变。 至于那五名考生会遇到什么样的优待,这却不是陆烁关心的了。 且不说朝廷会不会给予优待,便是给了又怎样? 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胡思乱想着,加上提心吊胆了半夜,陆烁很快便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 外头的嘈杂声吵醒了陆烁,陆烁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亮光,听着周遭举子们的议论声,便知道是开考院门的时间到了。 陆烁迅速起身,又从容的洗漱一番,这才打开号房门,顺着有序的队伍一点一点出了考场。 考场外头人头攒动。 陆烁出来的时候,龙门外已然攒集了许多人,马车一辆紧挨着一辆,又有许多小厮管事之类到处张望,很显然是来等候考生的。 然而,陆烁却顾不得注意这些,他的视线很快便被龙门正对门的人群吸引。 只听里头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女子哭泣声,哭她苦命的夫,哭她可怜的娃。 陆烁一听,便明白这些人是谁了…… 想必闹出这等动静的,应该就是昨晚被烧死的考生的家人。 昨晚火势汹涌,火光冲天,救火的动静又那般大,想必消息早就传遍了真个京师。 今日来等候考生的马车以及接应的人突然增多,恐怕也跟此事有关。 “二爷!” 正当陆烁往那哭诉的女子处张望时,清泉的声音突然闪现在耳边。 陆烁忙回过头去,就见清泉狂奔而来,倒八眉软踏踏趴着,脸皱成一团,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很是滑稽。 “二爷啊……” 清泉刚一奔到陆烁身边,便拽住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很是伤心。 “二爷啊,您怎么样啊,真是吓死小的了……” 他哭的眼泪哗啦啦的流,边说着,他边仔细打量着陆烁。 见陆烁身上干干净净,面色亦是正常,除了一丝疲惫之外,看不到半分异常,从昨天半夜里就开始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放心之后,清泉却哭得更大声了,口中直呼“二爷”,一时引得行人纷纷侧目,齐刷刷的目光均望向陆烁主仆。 不过,这些目光俱是带着善意的。 毕竟,昨晚大火的动静那般大,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了。 这些都是考生的家人,结果不明前,又有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呢? 见清泉这般反应,陆烁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好了好了……” 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招呼着清泉赶紧止住哭,免得在众人面前丢人。 其实心里却是颇为感动的…… 清泉自幼便跟着他,虽说性格跳脱,办事亦不是很牢靠,但难得的是忠心。 这个世界上,要找到牢靠的可信任的伙伴,是多么的不容易…… 等抽抽噎噎用那袖子擦了面,清泉这才想起来,白管事等人还在别处等着呢。 于是,他赶忙接过陆烁手里的东西,毫不费力的提起来,一扫刚才的伤心难过,直接引着他去了马车处。 “二爷!” 白管事和长风等人等在马车旁,也是一副担忧的面容,看起来忧心重重地,眼睛直往陆烁身上张望,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比起清泉来,几人明显就要矜持的多了。 “路上说……” 陆烁在考院里待了三天,身上本就极为疲惫,加上昨晚又没休息好,便是铁打的身子,走了这一路,也觉得有些疲惫和吃力了。 如今顶着大日头,他也就没了说下去的心情,安抚了几个小厮一声,便直接吩咐了白管事一句。 “好的好的……” 白管事赶忙点头,亲自上前掀开帘子,跟几个小厮一起扶着陆烁上去,他自己也跟着上去,待坐稳了,这才吩咐外头的几个小厮赶马出发。 车上备着热水和食物,都是临来前便准备好的,此时尚且热乎着,见陆烁没什么精神,白管事担心他身体,二话不说便拿了出来。 陆烁一口一口,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管事也检查了一遍陆烁的身体,见没什么异样,这才好奇问了一句。 “您是不知道,昨日这火光冲天有多亮……咱们敬国公府虽然离的有些远,却也看到了,老夫人和夫人大半夜的惊醒了,担忧了大半夜,天还没亮便让老奴赶车出来,看看您情况如何……如今怕是还等着消息呢!” 说着,他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不止是罗氏和袁氏,他们二房的这些下人,也同样很是担心哪! 毕竟,陆烁可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是陆家二老爷的唯一嫡子。 科举,于陆烁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即便没有这个,凭借敬国公府的人脉,陆家只要随便疏通关系,陆烁也能在朝廷里得个一官半职。 陆烁这些年勤勤恳恳读书,也是因为志气在此。 若是考场上出了事,甚至有了性命之忧,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于二房而言,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倒是让祖母和母亲担忧了!” 陆烁喝了口茶,又吃了几块热乎乎的饼,觉得空空的胃里暖和了,这才长叹一口气,感叹起来。 “昨日那火,确实是从我们考院里起来的……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火刚一起,我们那个院的考生就全都察觉了……” 陆烁安慰了白管事一句,便将昨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得亏有卢大人在……” 听了昨日事情的经过,白管事感叹事情凶险的同时,对卢世新也是不住口的称赞,感慨连连。 “……卢大人此举,真是救了数百考生啊……他平日里便为人方正,此次又不顾自身做出这个决定,可算是功劳一件了。” 卢大人救人的举动,出发点是何,陆烁从来没怀疑过。 虽然他与高卓走的近,但他的人品却是值得信赖的,况且当时事情紧急,容不得他多想,这个决定,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决定。 只不过,对于卢世新要面临什么结果,陆烁却不报希望。 “是不是功劳,尚且不确定呢!” 仔细想了想京师里错综复杂的关系,陆烁却摇摇头,面上有些不赞同。 “您这是……” 白管事听罢,面上有些疑惑。 一下子救下这么多考生来,若是这样都被罚,还有没有王法可言了? 陆烁观他面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解释起来。 “卢大人跟高卓私交甚好,与四皇子一脉亦是亲近,虽说算不得四皇子党的人,但也差不多了,如今礼部尚书换了姜景华……姜景华!可不是以前那个姜景华了,他现在急于向太子表现自己,这样好的打击高卓的机会,又怎么会放任不用?” 卢世新会因为这件事被对付,这是必然的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事会不会闹大,会闹大到什么程度! 白管事听完陆烁的分析,却是眉头一皱,沉默下来。 他本还想着,待回去之后便请示袁氏,好好答谢卢世新一番呢。 如今竟跟四皇子、太子两党扯上了关系,白管事不由得犹豫起来。 “……一切只能看圣上是何态度了!” 陆烁不知白管事所想,直接回答道。 惠崇帝对这件事是支持还是厌恶,谁也不知道。 一念荣耀一念凄凉,决定权全在惠崇帝身上。 两人慢慢说着话,马车很快就驶过几条大街,来到了敬国公府大门前。 门房直接开了门,马车丝毫不停留,直接穿过大门,停在了内仪门处。 “烁哥儿……” 陆烁才一下车,便见到内仪门处花团锦簇,一圈的女眷守着。 罗氏和袁氏一见陆烁下来,便赶忙迎了上来,围着陆烁团团转,伸手去看陆烁身上有没有受伤。 只有亲自确认过了,两位长辈才会真的放心,陆烁明白这一点,便笑着不动,任她们检查。 他微笑着安抚道:“祖母,母亲,让你们担忧了!” 陆烁注意到,两人的手微微颤抖着,很显然吓得不轻。 “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待仔细检查了一遍,看陆烁果真没什么大碍,罗氏和袁氏这才对视一眼,同时放下心来。 “你可不知道,昨晚一发现彀文书院里头起火,我们娘俩立马就睡不着了,想着你在里面怎么样,有没有手上……” 罗氏见没什么大碍,便带着陆烁往松鹤堂走。 陆烁矮着身子,放慢脚步陪在罗氏身边,单手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走动着。 罗氏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说起昨夜的担心来。 虽然啰嗦,陆烁却听得认真。 只因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的心意。 “今早还没接到你的时候,一打听听说死了两个人,我这个心哟……” 罗氏继续说,语气里满是庆幸。 “死的两个人,确实是可怜,我也是亲眼见过的……” 说着,陆烁就又重复了一遍昨晚的事。 不过相较于跟白管事说的,此番陆烁却又换了一番说辞。 他没提自己的号房跟着火的号房是同在一个考院的,只说临的近,虽然受了些影响但影响不大云云…… 第402章 请期 罗氏听了昨晚事情的经过,见卢世新指挥得当,陆烁亦是全程都没什么大碍,一直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她停下脚步,拍了拍陆烁的手,感慨道:“多亏有卢大人,若非他英明果决,当断即断,不计后果将你们放出来,即便你们的号房不受火烧,单单烟熏也要给你们好一顿苦头吃……” 这话说的在理! 陆烁连连点头。 昨晚的火势先还不大,后来顺着强风,火舌顿起,一连烧着了两排号房。 大火裹挟着浓重的烟雾,将半边天都燃着了,何等的可怖。 若非卢大人放他们出来,怕是要好一顿难受了。 “不过,如今正在考期当中,不适宜登门拜访……这恩情暂且记下来了,待日后卢大人有什么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再出手帮忙就是……” 说着话时,罗氏眼中有着迟疑,和化不开的担忧。 陆烁便知道,罗氏这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登不登门没什么大的区别,怕是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有恩当报,他们敬国公府立世这么多年,别的没有,这句话却是记得清楚。 “是!” 眼下也只能如此,陆烁便点点头,沉着应了一句。 修整了大半天,从第二日开始,会试第二试、第三试便又陆续开始了。 相较于之前来说,第二试、第三试明显要简单的多,陆烁做起来毫无压力。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陆烁绝不敢掉以轻心,一道接着一道,他做的极为认真,不给自己留下半点后悔的机会。 这期间,陆烁倒是没听说朝廷关于如何处理卢世新的风声。 不过想想也就知道了,如今会试尚未结束,卢世新又正是得人心的时候,朝廷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对他大刀阔斧的处置。 如此,直到三月十八日,耗时九日的会试终于结束。 陆烁走出考院,回头望着身后高高矗立着的龙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感慨万分。 有心酸,也有骄傲…五味陈杂。 想他从穿越到这里来,一直走到今日,他在大齐的大半时间,竟都是为了科举而奋斗。 勤奋读书,科举入仕,一直是他坚定在走的路。 如今大半的征程都让他走完了,回想起之前为了这个目标付出的努力,他竟生出些不舍之意来。 现在,最后一轮已经考完。 对于结果,陆烁很有信心。 即便不知道会考到多少名,但进榜、考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虽然还有一层殿试,但只要不出意外,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太大差别的。 算起来,他的科举生涯就此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失去了一直心心念念的目标,仿佛一下子没了动力,他对未来有一瞬间的茫然。 不过想想却又觉得自己好笑! 茫然? 还有更大的挑战,更难的征程在等着他…… 会试结束之后,试卷全部被密封,安稳送往阅卷处。 而会试结束后的第二日,第一试时彀文书院着火的事,以及卢世新当场要求书吏放出考生的事,终于被人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提这件事的,恰恰就是姜景华。 如今姜菀得了轩德太子欢心,在太子府中日益得脸,姜景华也跟着水涨船高,终于彻底倒向了轩德太子。 之前他既是高卓的弟子,又是他的狗腿子,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这一投诚,可想而知,当真如干柴遇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脏的臭的,高卓以往做过的事,但凡他知晓的,竟全都捅给了轩德太子知道。 轩德太子高兴不已,这些罪证可都是实打实的。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姜景华的用处来,以往看重他,不过是看在姜菀的面子上罢了。 但现在,轩德太子却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他掌握了先机,屡屡借这些东西生事,高卓一直处于被动地位,原本就为惠崇帝不喜,如今地位更是直线下降。 连带着的,四皇子也颇受打击。 高卓受此打击,岂能甘心罢休! 这些事情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高卓不是傻子,自然是一清二楚。 烂船尚有三斤钉呢! 况且高卓雄踞朝堂多年,又岂是烂船可比的? 轩德太子他暂且不敢动,但姜景华,当了叛徒倒还算了,竟还拿以往密谋的事情当投名状,高卓简直要气炸了。 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官虽大,但在高卓看来,当真屁都不是。 也因此,他近阶段一直全副手段对付姜景华。 姜景华知晓他的弱点,高卓作为他的老师,对姜景华地过往更是了如指掌。 几乎毫不费力的,姜景华就被他搞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也不知是故意要恶心他,还是忌惮轩德太子,高卓虽对付他,却并未将他彻底玩死,只弄得他灰头土脸、痛不欲生。 姜景华被如此逼迫,心中又怕又怒,早就想还击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恶心他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陛下!” 金銮殿上,姜景华直接站了出来,挺直胸膛,一脸的正义凛然。 “……会试乃是科举的重中之重,何等重要,卢大人却视作儿戏……考院隐形危险排查不当,此为失职之一也;火势尚小,不知扑火,反倒先将号房学子放出来,藐视科举威严,此为二失职也;藐视圣上,不报事情,此为三失职也……” 洋洋洒洒,从考场说到官场,竟列数了数十条卢世新的罪状,将个卢世新攻击的筛子也似。 不止如此,他这番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听出些不同来。 什么叫排查不当? 彀文书院一直有专人检查,卢世新乃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这走水不走水的事情,可不归他管…… 什么叫火势尚小? 那明火烈烈,那浓烟滚滚,整个京师里头,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姜景华这是拿惠崇帝当傻子糊弄呢! 更何况,卢世新虽然刚直,为人却也圆滑,加之他所在的职位以治学为主,一直与人为善,相比于姜景华而言,那人缘可是大大的好了! 也因此,一听姜景华如此攻讦,在场官员大多摇摇头,嗤之以鼻。 第403章 讥讽 这么滑稽的攻击理由,众官员想都没想,便一致觉得,这事绝对成不了。 惠崇帝可精明的很,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姜景华这番举动,纯粹是来丢人的! 一时间,大殿之上议论纷纷,大多数官员面上轻松,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的笑意,说的极为热闹。 当然,也有不少太子党的官员坚定站在姜景华一边,顺着姜景华的观点小声议论着卢世新。 被点了名的卢世新,依然维持着笔直的站姿,双手拿着笏板,一言不发,连个眼神都没甩给姜景华。 他行得正做的端,绝不怕议论。 至于高卓,虽然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颇为淡定的样子,但心里却也认定姜景华是傻了,等着看他的笑话。 谁知今日姜景华却是镇定,被朝堂上的众官员这般明里暗里嘲笑,他也不是感觉不出来。 只不过,他依旧维持着那份义愤填膺的样子,好似丝毫没受影响一般,也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高卓看他这般,若有所思,扬起的嘴角降下了些,想着姜景华莫非在酝酿着大招? 下头官员站在了对立的两边,惠崇帝看的清楚,待得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他终于做出了反应。 惠崇帝淡淡道:“彀文书院的事,朕也有所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啊! 这么大的火势,整个京师都看的见。 会试可是近日最热门的事情,惠崇帝岂能不关注,岂能不知道? “事情到底如何,单听姜爱卿所言,怕是不妥……荀卿,吴卿,杨卿,你三人皆是本次会试的总裁,一直随立在卢卿之侧,你等且说说,此次书院大火一事,经过到底是怎样的?” 惠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朝堂上的官员俱都愣住了。 荀大人,吴大人,杨大人,虽然是此次会试的另三位总裁,确实是此事的当事人。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惠崇帝不信任姜景华的表现之一。 举报的人反被质疑,这在大齐朝堂上可是少有的! 听见没有? 惠崇帝说什么? 看来你姜景华虽然位列尚书,却也并不得惠崇帝信任啊! 想到这里,原本就轻视姜景华的官员,面上嘲笑之意更加明显。 若非此时不能说话,怕是大半官员都要大笑出声了。 被叫到的三人出列,半句虚言也无,一点点将当日的情景说了一遍。 惠崇帝听罢,面上半点变化也无,只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便又半闭上了眼睛。 也不说惩罚,也不说处置,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个态度,弄得在场官员俱都哑火。 这是算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惩罚还是别的,总要给个准话吧!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周雨安对惠崇帝的态度确实了如指掌,见他这般,没待众官员反应,便拉长了声音,高声喊了一句。 这……这…… 众官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罢这话,却也不得不禀告退下。 不过,在临退下前,周雨安却又遵从惠崇帝指示,叫住了卢世新。 “卢大人请留步,圣上有话要问……” 这一声喊,叫的众官员脚步一顿。 不过也就是顿一顿罢了,惠崇帝既然单独将卢世新留下来,自然是有话要讲,他们留在这里只会碍眼…… 金銮殿里安静了。 惠崇帝这才抬头,轻轻开口问卢世新。 惠崇帝的询问声,卢世新的回答声,在空荡荡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极为响亮。 而殿外却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高卓走出殿外,望着低头在一遍踽踽而行的姜景华,轻轻嗤笑了一声。 “益吾近日来功力大涨,连卢大人的短也敢揭,倒是让老师刮目相看了……” 说罢,轻哼一声,面上满是不屑。 姜景华不动声色,垂眉敛衽,好似真是个乖乖听老师话的学生一般,态度十分的恭谨。 “都是老师教导的好!” 他不疾不徐,说出的话却让高卓心中气闷。 “哼!” 高卓忍不住冷笑,“短暂的好算不得什么,长长久久的好才算是真的好,我能把你捧到今天的位置,就能让你摔得找不着北……” “摔不摔的谈不上,但总归会比老师好的长久就是了……” 姜景华也不甘示弱,立马怼了回来。 把我捧到今天的位置上? 姜景华心中冷笑。 回想过去这几十年,他真好似高卓的走狗一般。 不,连走狗都算不上,顶多是他的夜壶,得用的时候拿出来用用,不得用了,便甩开在一边,藏在阴暗的地方,恨不得不让任何人看见。 纯粹是利用罢了! 姜景华声音极小,况且动作恭敬,外人看来,倒好似高卓刻意对付姜景华一般。 眼见往这边瞥的人越来越多,高卓也懒得与他打嘴仗,一甩袖便直接离开了。 姜景华垂首立着,目送高卓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身后的金銮殿一眼,面上泛起一阵冷笑。 不让我好过? 且等着吧! 姜景华没离开皇宫,而是直接去了东宫。 到的时候,轩德太子正搂着姜菀在殿内作画,两人说说笑笑,看着好不和谐。 “殿下!” 看到这番景象,姜景华自然高兴。 女儿得宠,他再争气些,在轩德太子面前的恩宠就是妥妥的。 见到姜景华近来,姜菀便自觉停了笑闹,带着宫人去了偏殿。 姜景华这才施礼将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如今一切妥当,只等着周公公那边的传话了……” “很好很好!” 轩德太子见姜景华故意藏拙的举动果然糊弄住了一批人,笑着连连点头。 “小允子!” 轩德太子朝外喊了一声。 “派人告知蔡大人一声,让他打起精神来,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安排的那些举子就要起作用了!” “是!” 小允子应了声是,便快速下去了。 “往日高卓借着卢世新,可没少扩展人脉……若是这次当真能将卢世新拉下马来,这朝局对孤便更有利了!哈哈……到时少不得要记上爱卿一功!” 轩德太子越想越觉得得计! 卢世新门生众多,不容小觑,虽然是中立派,但他座下的门生却因为他的缘故,大多亲近高卓。 现下高卓已经失去了惠崇帝欢心,若是再在此事上跌个跟头,那对他来说,就是大大的有利了! 第404章 害我?(两章合一) 金銮殿内空荡荡的,大臣们一走,就只余下惠崇帝、卢世新,并几名太监在。 周雨安侍立在惠崇帝下首,看着惠崇帝与卢世新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的神色,估摸着二人的情绪。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周雨安打眼溜到惠崇帝几次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一舒,不动声色的给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便避着视线,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见此,周雨安才再次恢复岿然不动的神色,只除了眉梢高挑、望着卢世新的眼神有些复杂之外,跟刚才相比并没有半点不同。 卢世新还在继续回着话。 “……考场规矩,臣万万不敢忘!只不过,有太祖皇帝谆谆教导在先,又有圣上宅心仁厚在后,老臣忝居高位,不敢不尽责,这些考生都是大齐的英才,朝堂明日之栋梁,老臣自然要慎之又慎,以圣上的宽厚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绝不辱使命……” 口口声声,俱是以太祖皇帝、以惠崇帝为榜样,可算是说到了惠崇帝的心坎上了。 其实,一开始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惠崇帝对卢世新非但没有起什么惩治之心,反而十分的信上。 毕竟不论怎么看,卢世新这事情办得都是无可挑剔的。 可耐不住有心人在他耳边日日念叨啊! 就在失火之后、会试的最后几天,轩德太子日日在惠崇帝面前夸赞卢世新做事如何稳当,此举如何受士子爱戴。 在他口中,卢世新俨然已经成了士林心中的“神”了。 起先惠崇帝并不以为意,甚至还将轩德太子的话当做笑话来看待。 因为任谁看,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反话,在故意使小心机呢! 但惠崇帝精明归精明,可太子一日三说的架势,任谁也抵挡不了啊! 况且生为帝王,本就疑心颇重,听得多了,惠崇帝倒也产生了认同。 哦!这科举是我皇家开的,恩宠也是我皇家给的,到头来,这好名声让你个臣下都得了去? 三千举子,俱是天子门生,此话半点不假。 如今众考生却只认你卢世新,不识我这个天子,惠崇帝如何爽的起来? 不过,见这个卢世新尚且算是识相,把所有功劳都往惠崇帝与太祖皇帝身上推,惠崇帝那不平衡的心态倒也抚平了不少,紧绷的面色也缓和下来。 看到惠崇帝这个反应,周雨安原本微垂着的面上却显现出些急切之色来。 明明刚才惠崇帝已经要动怒了,谁知竟然让卢世新四两拨千斤,弄得态度大变。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小方子,怎么还不回来? 若是错过啦最佳时机,怕是不仅不能惩治卢世新,反倒会达到反效果。 周雨安急的不行,那边,惠崇帝对卢世新的态度却越来越好,眼看就要坏事。 所幸临到最后关头,小方子总算回来了。 不过他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跟在安公公身后。 安公公也是侍候在惠崇帝身边的老人了,是周雨安的干儿子,两人几乎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这次传话的重任,惠崇帝也理所当然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也因此,见到他进来,周雨安才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陛下!” 不顾惠崇帝正跟卢世新说话,安公公直接着急忙慌的跪在了地上。 见他这般鲁莽不通规矩,惠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些不悦。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惠崇帝忘掉了所有的不悦。 “陛下……不好了,外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都传您刻意刁难卢大人,想要将卢大人拘禁起来……如今宫门外跪了一地的举子,都是今年刚刚参加完会试的,说是为卢大人请命的,说是……说是……” “混账东西!” 惠崇帝原本好转的心情,又一下子变冷,他突然从龙椅上站起来,“砰”的一下将手里的奏折砸到案上。 卢世新跪在地上,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变,但是听了安公公的汇报,再看看惠崇帝的反应,他心里登时一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惠崇帝原本就因为自己格外受爱戴的事情,看自己不顺眼,眼下又出了这种万千举子一同请愿的事,甚至为了他不惜丢弃功名! 这是何等的牺牲,这是何等的爱戴。 然而卢世新心里却忍不住骂一句蠢货。 这不是故意玩儿我呢吗? 越是这样,惠崇帝心中的愤怒只会越猛烈,原本已经扭转过来的局面,一下子就又降至冰点。 卢世新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很明显的,这是有人故意在整他啊! “外头是谁在拦着?” 惠崇帝冷冷看了卢世新一眼,便不再看,转而问安公公道。 安公公面色发急, “回禀圣上,外头有都指挥司的人守着,这些举子又都文弱,暂且闹不起来……只不过,这些人俱是本次参加会试的举子,在皇城外头一声声高喊,引来许多的百姓为官,如今外头老百姓纷纷议论,说您……说您……” “说朕什么?” “说您……” 安公公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请恕奴婢无礼之罪,外头人皆在议论,说您忠奸不分,致使直臣蒙冤……” 安公公还没说完,惠崇帝已是火冒三丈。 “……真是好大的胆子!” 眼看着惠崇帝怒不可遏,那种天生的王者之气,使得原本只是装相的安公公,也被吓的真的发起抖来,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惠崇帝没理会他,而是问道:“都指挥司的人都在干什么?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举子如此乱来?” “回……回陛下!” 安公公擦了擦汗,说道:“这些举子,都有功名在身,况且不是一个两个,都指挥司的人也不敢轻易乱来,唯恐得罪了……这……也是没了办法,这才派人进来统治奴婢一声,您看……” “功名?哼!” 惠崇帝怒道:“去统治都指挥司的人,这些举子仰赖皇恩,如今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也不用去管什么功名不功名的了,有再继续闹事的,通通都给朕抓起来,投到诏狱里去……” 惠崇帝也是发了狠。 功名?大义? 还不都是他给的? 如今这些举子,尚未更上一层楼,便做出此等事来,实在是藐视皇权,这样的人,便是真的考上功名,又能如何? 不忠不义,留来何用? “陛下!不可啊!” 虽然直到此时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但听惠崇帝一口气将百余名举子都投到诏狱里去,卢世新顿时急了。 他也顾不得去想别的,径直劝道:“陛下,这些举子都是国之栋梁,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入京师科举,存的是报国安民之志,陛下若是将他们投到诏狱里,岂不是要失了人心……” 见卢世新如此说,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雨安,终于无声的笑了。 这可是踩到惠崇帝的痛点了,今日他能好好走出去才怪! 果然,没等他说完,惠崇帝便冷笑一声,说道:“失了人心?哼哼……卢爱卿倒是想的长远,只不过,你先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吧!来人……” 说着,他便高声对外喊了一句。 外头立马进来两个亲卫。 “先是不顾规矩私放考生,如今又为这等逆贼求亲……既然卢大人与这些举子这般同心,理当同甘共苦才对……将他和那些举子一起,关押到诏狱里去,没有朕的准许,不许任何人入内探监……” “是!” 卢世新早知惠崇帝是什么心思,只他却也不为自己打算,只一味替那些举子求情道:“陛下,这些举子行动虽鲁莽,却并无恶心,求陛下宽厚……求陛下宽厚……” 惠崇帝对此恍若未闻,直接冲两名亲卫摆摆手。 卢世新便挣扎无力的被两名亲卫带了下去。 见他下去了,周雨安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走上前去,先安抚了惠崇帝一阵,这才不疾不徐的为他斟起茶来。 …… 大殿里头安静了,宫门外的热闹却还在继续。 “二爷,这可怎么办啊!” 清泉坐在陆烁身边,隔着车帘望着外头层层叠叠人群混杂的景象,拍着胸口问了一句。 他和陆烁今日出来,本来是要赴约,谁知却意外遇到这种事。 事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那些举子们还在继续,一声接着一声,声声皆如泣血,看着好是壮烈和大义凛然。 陆烁却看得吐血三升。 “这帮蠢货……” 陆烁张口骂了一句,接着便在清泉的震惊中下了马车,径直往人群那边赶去。 “二爷,您去干什么呀?哎……等等小的啊!” 陆烁一掀下摆,径直走在前头,丝毫不理会身后清泉的叫喊。 卢世新好歹也算是他的恩人,日后若是及第了,他说不得就要拜卢世新为座师了。 如此关系,卢世新出了什么事,陆烁不说第一个关心,倒也差不多了。 如今卢世新被扣在皇宫里头,会遇到什么陆烁并不知晓。 但他却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些举子的所作所为,绝对会害死卢世新! 第405章 说你是奸细 想到这里,陆烁面色愈发深沉。 他看着隐没在围观着的人群中央的、直直跪着的十余名举子。 这些举子个个跪的笔直,一动不动,哪怕只是个背影,却让人觉得他们好像都存了死志,好似此番过来,真的别无杂念,只是一心为卢世新考虑的一样。 但陆烁却觉得甚是奇怪。 居上位者,最忌讳功高震主,最忌讳臣下不忠不义! 若是这些举子先敬卢世新,而后再敬惠崇帝,莫说惠崇帝本人了,便是朝堂上的大小官员们,也是不答应的。 毕竟,科举是给大齐、是给惠崇帝培养人才的,而不是给你卢世新的! 这个道理,别说·是这些举子,便是京师随便拉出来个明事理的百姓出来,也都是懂得的。 原本卢世新考场放举子的行动,虽说有违常制,但无论从哪方面来论,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唯一要忌讳的,就是惠崇帝会不会将此举看作是别有用心,看做卢世新用来收买人心才故意这么做的!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只要过了风头,这件事淡下去了,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况且,惠崇帝将卢世新留在皇宫当中,谁知道是在谈什么?谁知道惠崇帝是要轻轻放下还是重重处置? 一切都未明了的情况下,这些举子就大动干戈的跑来请愿…… 请愿? 分明是来催魂的吧! 越想陆烁越觉得不对劲,说不得这些人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安排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卢世新对他有恩,他不能看到了还装作看不到,那样的话,别人或许不会说什么,但陆烁自己却会觉得问心有愧。 若是卢世新真因此事出了什么大乱子,那可真就追悔莫及了。 眼见陆烁越走越快,后头的清泉也迈开步子紧紧跟着,等看到陆烁停下了,正待要开口,却见陆烁拐了个弯,一下子溜到了众人前头。 “让一让……让一让……” 清泉左挡右挡,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却见他家少爷已经跑到了拦住举子们的侍卫近前,趁人不备,便拔下侍卫手中的剑,直直往下跪着的举子们方向砍去。 “二爷……” 虽然看出来陆烁这是故意摆花架子、弄假动作,清泉却还是惊的一叫。 只不过,他后头的话却没说出口,很快便叫周遭人的动作撞散了。 撞他的都是围观着的老百姓! 陆烁拔剑就要砍人,弄得众人都是一愣,要不是看他长得俊朗,穿的亦是金贵,还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的疯子。 怔愣之后,旋即就是大乱,老百姓们又是大叫又是闪躲,四散开来,你踩我的脚,我撞你的肩,原本还压抑着的场面,瞬间热闹起来。 拦截举子的侍卫也是一愣。 先是一群大声喊冤的举子,又来个拔剑砍人的书生,这是要闹哪样啊? 不过,看陆烁打扮金贵,加之有领头的衣襟看出来陆烁的身份,再则,陆烁拔剑砍的,正是此次闹事的举子们,侍卫们倒是没有直接攻击陆烁,而是三两人一起上前拦住了他。 陆烁原本目的就不在砍人之上,不过是借此发挥罢了,被人拦了,他也就此住了手。 要不然,别说这三四个人了,便是再多来几个,凭他手中的这把剑,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把剑还握在陆烁手里,他神情亦是恼怒气愤,看着比那些闪躲的举子还要愤然几分。 “住手……住手……” 眼见好不容易拉住了陆烁,认出他身份的头领擦了擦额角的汗,哀声问道:“陆公子,陆公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些人,可都是此次会试的举子,与您是同科啊,您上来就拔剑,若是伤了人,不说这情分不情分的了,便是您自己,怕是也得不了好啊……您可要好好想想啊……” 一听陆烁居然也是举子,并不是什么疯子,乱糟糟的围观百姓才终于镇定下来,不再乱跑了。 清泉也终于稳住了身子,勉强打起精神去看陆烁。 陆烁怒目瞪着这些举子,面色涨红,看着十分愤然。 “哼!什么同科?烁羞与此等不忠不义之人为伍……” 他将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好似跟这些举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看的围观百姓一惊,清泉也是一愣一愣的。 什么情况? 不忠不义? 羞于这些人为伍? 二爷不是刚来吗?这些举子……他好像并不认识吧! 不止清泉这样想,毫不知情的百姓们更是这样想……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到底啥意思? 老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至于那些被陆烁指着的举子们,有些人一脸茫然,但大部分却是气的吐血。 不忠不义? 喂,哥们儿,咱不认识吧! 怎么一上来就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哥们儿是杀你爹了还是抢你家粮了…… “额……” 那头领也是一愣。 虽然今天的事情,是蔡绍虞特意派人搞出来的,但他们这些只负责拦截举子们的侍卫,对这件事背后的安排,却是半点也不知情的。 “陆公子,这些举子不全是京师人,跟您应该没怎么接触过……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眼看举子们的事情还没摆平,又添了个金尊玉贵的陆烁来捣乱,头领也是头疼啊,当即和起稀泥来。 陆烁岂能让他如愿? “没接触过?” 陆烁嗤笑一声,不再看那头领,而是垂下手中的剑,用手点了点还在地上跪着的几名举子,眼睛扫视围观着的众百姓,大义凛然道:“忠君,尊师,此为天道!圣人以此言教导世人,烁深以为然,一直以此言立身……但这些人……” 陆烁又用手点了点那些瞠目望着他的举子们。 “这些人,枉为读书人,枉读圣贤书!享受天恩,却一不敬陛下,跪地威胁,致使圣上天威受损,二不尊先师,妄自揣测,陷卢总裁于不忠不义之地……分明是别有用心,故意破坏君臣之谊,搅乱科举秩序,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分明与奸细无异,难道不该斩吗?” 第406章 强辩 还别说,陆烁这番话一抛出来,不论围观着的众人听没听懂,却都先叫他这气势给压制住了。 不敬陛下?! 不尊先师?! 仔细想想,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别人不清楚,但这些老百姓们在此处围观了许久,却将事情摸了个差不多。 尤其许多明事理的老百姓,一听陆烁这话,更是产生了共鸣。 陆烁这话,算是说到他们心眼里去了。 这些举子跪地请愿的行为,在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们看来,本身就极为可笑,看着与傻子无异。 皇上想让你死,你还能活下去不成? 再来百个千个读书人请愿,也是改变不了的啊! 不过,出于对读书人的敬畏心理,这些人并不敢提罢了。 如今,同是读书人的陆烁站出来说出这话,倒正对众人的胃口,一时间,围观者们顿时三三两两议论开来。 “说的有道理啊……” “这不是把卢大人架到火上烤吗……” “还读书人呢……真是愚蠢!” “愚蠢?我看是故意的吧……” “听说卢大人为了救火,顶了好大的压力呢……哎,人心哪!” “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我看就是故意的,怕是有人故意整人咯……” …… 这议论声越来越大,很快的,老百姓们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对那十来个举子,也由同情转为了愤怒。 陆烁见目的达到了一小半儿,心渐渐放了下来。 那十来个跪地的举子却不由得慌了。 “你……你……” 有几个人指着陆烁,脸红脖子粗的,却噎在那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此番过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陆烁的指责,让他们恼怒之余有些心惊,老百姓的指指点点,更是让他们如坐针毡。 不是万无一失了吗? 不是保证不会出事的吗?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混蛋? 虽然蔡大人许诺了,办成这件事之后,功名少不了,日后分派官职时,也会得到周良甫的特别照顾,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事情万无一失的情况下。 如今这个陆公子一搅局,又有老百姓们跟着指责谩骂,举子们也变得慌乱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莫不是这个关头再出什么差错吧! “你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们敢说,你们跪在这里,不是别有用心?不是藐视圣上?不是刻意陷害卢大人?不是刻意挑拨君臣关系?不是刻意搞乱此次的会试?你们拍拍胸脯!你们敢说吗?” 陆烁依旧是一脸怒容,好似个热血的中二青年一般,不过话中却一句句引导着几个举子往陷阱里跳。 “当然不是!我等跪在此处,是祈求圣上饶恕卢大人鲁莽之罪、失职之责,何来不忠?何来不义?” 回话的是个身穿宝蓝色衣服的年轻人,胆子倒是挺大,直接跟陆烁当街对峙起来。 陆烁等的就是这句话。 “祈求圣上原谅?呵呵……圣上宽厚,赏罚分明,自登基以来,对忠臣能臣隆宠优渥,对奸臣佞臣毫不手软,可曾冤枉过一个好官?可曾饶恕过一个狗官?卢大人是过是非,圣上自有定夺!何须尔等求情?尔等口口声声说是求情,我看分明是刻意损毁圣上名誉……” “你……” 那青年气闷,怒道:“我等只为求情,何曾有刻意损毁圣上名誉之心?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刻意污蔑我等。” 一眼出,其余人立刻点头赞同。 “污蔑?那我且问你,圣上有说过要治罪卢大人了?有说过要斩要杀要关诏狱了?尔等求的是什么情?” “我……” 那青年噎住。 众位大人从宫中出来之后,确实没提到过这个。 说来说去,他们此行不过是臆测罢了,显得格外不充分。 “说不出来了?” 见这几个举子顿住了,陆烁又是一声冷笑。 他转头望向围立着的老百姓们。 “若非到了生死关头,谁会来求情?卢大人乃二品大员,身兼数职,可今日,圣上既没有下达圣旨,也没有发布御令,卢家亦是好好立在那里,并未见抄捡的人,这般情况,会出什么大事,值得你们跪在宫门外这般求情。” 老百姓一听这个,更加赞同,看向举子们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厌恶之色。 事实确实是如此。 一般重要的官员,在严惩之前,总要过一遍程序的。 “我……” 那青年顿时蔫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另一个年长些的中年举子倒是开口了。 “我等不是京师人士,不同京师规矩,我……” 没待他说完,陆烁边大笑两声,看着他冷哼道:“不通规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等粗浅的规矩都不懂,你们这举子身份是如何得来的……哈!” 且不管百姓们的议论,陆烁便继续道:“再者,不论卢大人是对是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士大夫之义、忠君之道也!尔等诋毁圣上在先,不遵旨意在后,还说不是不忠?” “你……” 眼看陆烁将“不忠”的帽子牢牢戴在他们的头上,那中年举子顿时慌了,又惊又怒,惊的忘了反应,单手指着陆烁,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陆烁没管这人的反应,他抬头望另一侧看了看,却见宫门不远处,遥遥走过来一行五十余人,知道事情怕是不好,也不再耽误,立刻将接下来要讲的话说了出来。 他高声道:“……况且,卢大人乃当代大儒,一向以圣人之言约束己身,乃高风亮节的忠君能臣,此等道理岂会不懂?便是圣上要他今夜死,想来他绝不会拖到明日早上,何须你等去救……尔等行为,分明是在胁迫卢大人,将他置于不忠之地……卢大人甘冒大风险扑灭大火,将陷入火海的举子们释放出来,你们受着圣上的天恩,享受着卢大人的舍身救命之情,难道就是如此回报的?不忠不义……你让圣上如何看待他,让旁人如何议论他?” 此言一出,围观着的老百姓皆是哗然。 是啊! 这几人,分明是目的不纯啊! 众人的议论声不由得更加大了。 原先碍于皇家威严、碍于官家威严,不敢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第407章 用意 那几个跪着的举子们,眼见陆烁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周围百姓们对他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且都是不好的议论,不由得冷汗涔涔,茫然无措起来。 他们可是打着替卢大人请愿的旗号来的。 让陆烁这一弄,他们不仅不是伸冤的,反倒成了故意陷害卢大人的小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当真偷鸡不成蚀把米,恐怕不仅蔡大人许诺的东西得不到,连现有的功名也要跟着黄了! 毕竟,他们虽是举子,但在这些高官看来,却也没什么分量。 想到这里,已经有几人后悔起来。 至于其他几个,也是两股战战,皆是一头的冷汗,面色很是苍白。 陆烁看着这些举子的反应,心中冷哼一声,心道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嘛去了? 不过,现在再去担心却也太晚了,他还另有后招在呢! 这样想着,陆烁视野中,方才朝这边走动的官兵们便到了近前。 陆烁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不过看向几名举子的面色却愈发愤然。 “……怎么回事?” 来人似乎也是个头领,眼见这边闹哄哄的,他冷冷瞥了陆烁一眼,转而问起了方才那个小头领。 小头领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陆公子!失敬失敬!” 那头领听了事情的经过,抱拳看向陆烁,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可他那动作表情,却绝对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很显然,这头领定是蔡绍虞的人,对那几个举子要做的事也是有所了解的,俨然已是将陆烁当成了闹场子的人。 当然,陆烁确实是来闹场子的,但他要装作他不是呀! 陆烁心中冷笑一声,半点不在意这些细节,面上的愤然之色反倒更浓,显得和刚才一样大义凛然,他直接斥责那头领道:“尔等身为皇宫守卫,为何坐视此等不忠不义之辈不管,任他们跪在此处……” 布拉布拉…… 又是一番大道理! 那头领先还让陆烁的态度弄的脸黑,等越往下听,尤其听到陆烁说“此等不忠不义之辈,就该关押拘禁等等之后……”,态度才徒然便好了。 原来是个愤青啊! 头领心中有些不屑,面上态度却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陆公子费心了!” 头领弯身行礼,看起来很是恭敬。 “不过您放心,小的此趟过来,就是奉旨将这些闹事的举子抓到诏狱里去的……” 至于这宣旨的人,自然就是方才的安公公了。 这话一出口,周遭的议论声一下子又大了起来。 奉旨? 奉谁的旨? 惠崇帝是只恼了这几个举子,还是跟着恼了卢大人? 众人纷纷猜测起来。 陆烁眼眸也是一深。 他已然猜到了结果。 此番,卢大人定然没得什么好!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卢大人今日的结果早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今日做这番举动,也是专门针对此事来的。 如今,他把该做的事情都做的好了,接下来就要看高卓那一方的人要如何应对了。 想明白这些,陆烁面上的愤然之色一下子消减了,转而换上笑颜,他抱拳看着那头领道:“陛下圣明!” 说着便退后两步,由着那头领带来的人走向那十来个举子。 举子们看着战战兢兢的,心里却乐开了花,从方才的害怕中缓过劲来。 这些人是蔡大人早就安排好的,几个举子都是知道的。 如今好了,虽然有陆烁在旁捣乱,但总算没有坏事。 想清楚这些,举子们连挣扎都没有,便由几个侍卫带着走了。 围观着的老百姓仍旧指着几个举子窃窃私语,不住口的议论着。 眼看侍卫们走远了,陆烁沉下脸,拍了拍袖子,带着隐没在人群中,一脸茫然的清泉走开了。 他走了之后,那些老百姓眼看没什么热闹看了,议论了一会儿自也散了。 直到此时,一直潜伏在人群中的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才左右看了看,悄悄的散了。 “少爷!少爷!” 离开人多的地方,清泉紧赶几步,才终于追了气喘吁吁的追上了陆烁。 “少爷,您刚刚那是……” 清泉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我在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过得,你不用担心!” 眼见清泉面带忧色,陆烁轻轻笑了,并安抚了一句。 清泉埋怨道:“少爷,您还笑啊,今日您做的事,怕是不出半天就要传遍京师了,您……您……” “放心!” 陆烁立在原地,说道:‘我既然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卢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此番又在考场上这般为举子们着想,我是断断不能眼看他身陷囹圄却袖手旁观的……今日的事我早有打算,不是平白无故做的,你就放心吧!’ “可……” 听了陆烁这番话,清泉面上迟疑之色却更浓。 “您刚刚那番话,对救卢大人也没什么用啊,那几个人虽然被抓走了,可是卢大人在皇宫里也没被出来啊!” 呼…… 陆烁沉沉呼出一口气。 “放心吧!该做的已经做了,后头会如何,自然会有人去做……” 会有人去做? 清泉看着老神在在的陆烁,面上若有所思。 “好了,别想了……” 陆烁拍拍他的肩膀,重新迈步往马车处走去。 “周师兄该等的急了……” 他今日出来这一趟,本是跟周茂有约的。 如今会试已过,只等着出成绩了,也该到了跟周茂坦白的时候了。 “哦……是……” 清泉回过神来,紧紧跟着陆烁,主仆俩上了马车,便直直往醉客楼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丁打扮的人,七拐八拐的,逐渐远离了人群,越过几条街,直接往高府的方向走去。 “……阁老大人!” 这几个探听消息的人,是高卓刚一出宫就派出去监视皇宫动静的,为的就是看看惠崇帝对卢世新是个什么态度。 “怎么样?” 高卓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直接问道。 几人便一五一十的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重点还是在那十来个举子和陆烁身上。 第408章 告知 “陆烁?” 高卓拉长了声音“咦”了一句。 “没错,大人,就是敬国公府的二公子陆烁,也是此次会试参考的人。” 这人高卓当然是认识的。 当初因为与陆烁的纠纷,高俨可是被惠崇帝好一顿排揎的。 “这个陆公子,倒是个明白人!” 高卓还没说话,他身旁的景先生便眼睛一亮,赞叹了一句。 “是啊!” 夏先生也笑着赞同。 “之前卢大人的事,咱们一直遮遮掩掩的,这陆烁倒好,直接将所有东西都揭露了出来,还这般含而不露,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妥,当真是考虑周密啊……如此一来,百姓们便会将视线全都转移到那十来个士子身上,说不定圣上也会如此,怀疑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挑拨,到时再多加查探,卢大人身上的怀疑,就可以被解除了……” 这番话算是说到高卓的心坎里去了。 不管承不承认,陆烁今日这番行为,确实是一部好棋。 只不过…… “……这陆家一直是轩德太子的外家,虽然不如周蔡两家得脸,但也是关系紧密,这陆烁怎么不帮太子,反倒帮起咱们来了?” 景先生适时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这疑惑不止他自己一个人有,高卓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这还不简单……不管跟咱们对不对付,但卢大人可是此次会试的总裁,我听说,当初陆烁就在着火的那个考院内,卢大人对陆烁而言,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一定,此番为恩人出一把力,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疑惑的!” 夏先生摇摇头,面上一派理所当然之色。 真是如此吗? 景先生面露迟疑。 高卓却皱着眉头,带着肯定。 他肯定道:“绝非如此……” 说罢,他叹了口气。 引得夏先生和景先生都看向他。 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在? “这几年,陆昀官越做越大,在圣上面前也愈发得脸,可谓是水涨船高,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足轻重的陆府了……但你们看看,太子跟陆府关系有如何?” 关系如何? 夏先生和景先生对视一眼。 不冷不热,保持着一段距离。 想到这里,两人恍然明白了些。 高卓说道:“……不是轩德太子不想用他们陆府,依照陆昀现今的本事,若是为任何一方所用,那都是一大助力啊!陆府分明是不想跟太子府有什么牵连,这是想避嫌呢!” “可他们这层关系,如何避嫌的了啊?” 夏先生摆摆手,面上很是困惑。 “说不得,这也是陆烁今日这番行为的原因所在。” 高卓面色一沉,带着斩钉截铁般的肯定。 为了跟太子府划清界限? 为了保持中立? 夏先生和景先生沉默良久,不过高卓却显得很高兴。 “不管怎么样,陆府要是决意跟太子划清界限,对咱们来说都是好事!” “是啊!” 景先生附和起来,“也是太子自己失却人心,不懂拉拢,过往做的太过分了,陆府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哪里能忍得下去……” 几人在此事上议论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陆府跟太子划清界限,这是好事,不论能不能将陆府拉拢到他们阵营,对他们来说都是有利的。 说了一会儿,话题才又转到卢大人头上。 景先生和夏先生将惠崇帝此时对卢世新的态度分析了一遍,末了才问道:“您看卢大人的事?” 高卓笑笑,“怎么办?陆烁那小子不是已经给咱们指明道路了吗?哼哼,那几个举子是谁安排的,咱们俱都一清二楚,如今陆烁既然已经挑明了,那咱们也不用耽误,明日一早,就派几个言官从这几个举子身上下手,也不必提卢大人,只说他们的险恶用心就是了,圣上对卢大人虽有疑心,但并不深,很容易消减……若是能顺藤摸瓜,把蔡绍虞也给揪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熟悉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敌人。 这些举子是谁安排的,高卓用膝盖想想就知道是谁。 太子如今咄咄逼人,不给他们留半点活路,那他们也不用顾忌了,上去就是干! “是!” 下首的人,包括两位先生在内,听了高卓的话后,面容一肃,便应承了下来。 …… 街上人来人往的,又恰逢集市,陆家的马车行的极慢,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醉客楼门前停了下来。 车夫停了车,陆烁带着清泉下来,直接上了二楼,到了约定的房间,砰砰敲响了门。 “进来……” 周茂的声音依旧如同和风细雨,令人如沐春风。 陆烁走了进去,两人稍微寒暄了几句,陆烁便使了个眼色,屋内侍候着的下人就都下去了。 单独说话? 这种情况,以往可是很少见的。 周茂面带疑惑,摸不清陆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皱着眉头盯着他看。 陆烁却没有半点不自在,任他看了一会儿,他自己则上前关了房门,从袖中掏出一个扁平的大荷包,扔到了桌子上。 “这是……” 周茂看着荷包,目带疑惑看向陆烁。 “打开看看吧!” 他说道,面色肃然,接着便自顾自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周茂不明就里,却还是按照他的嘱托开了荷包。 里头是几张纸,折成厚厚的一摞,看着很有分量。 周茂一一展开,眼睛一扫,接着便一下子瞪大了。 “这是……” 他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不待陆烁回答,他便继续往下看,良久,就在室内静的一丝动静都无、空气好像都凝滞的时候,周茂才终于颓然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这些……都是真的?” 陆烁点点头,面带肯定,依旧十分的严肃。 “是真的,都是真的,这上面的名字,全都是从周伯父手中买官的人员,四所一一记了下来,没有半点差错!” 周茂听罢,面上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 他这般反应,陆烁倒是早就想到了。 陆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该拿什么话安慰他。 不管怎么说,周良甫所做的事,都是铁证如山的,真个是个蛀虫一般的人物。 哪怕他跟周茂是铁哥们儿,但在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让他说违心的话,他都是做不到的。 第409章 态度 “师兄?” 眼见周茂久久难以回神,陆烁不由蹙眉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您还好吧……” 迎着陆烁担忧的目光,周茂苦笑着摇头。 好?他哪里能好? 虽然自小跟大伯父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周茂从父辈口中获悉的,都是周良甫如何如何有本事、如何如何光伟正。 加上来京师的这半年,周良甫虽在家呆的时间极少,但对周茂却是关怀备至,在学业上也多有指点,周茂一直对他崇敬有加。 今日这消息,算是彻底打破了长久以来,他对周良甫的认知! 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但周茂跟陆烁共处多年,知道他不是个不谨慎的人,既然将这些东西拿给他看了,这件事就定然作不了假。 一个他一直崇敬的人,竟然是这种贪官,卖官鬻爵,利用职权这般肆意妄为,简直是荒唐。 他由心底感觉到震撼,也由心底感觉到耻辱。 在多年好友面前,他觉得极为耻辱…… “周师兄!” 眼见周茂面色越来越颓废,陆烁不由有些后悔。 或许不该这般直接的跟他吐露此事。 毕竟是周茂的亲人,试想,若是陆烁的直系亲属犯下此等错处,一时之间陆烁也是接受不了的。 感同身受之下,陆烁不由起了怜悯之心,忍不住说些别的来引开他的注意。 “周师兄要早做打算!此事算不得多机密,不止我们四所知道,在四所查案之前,朝堂上隐隐就已经有了些风声……” 听到这话,周茂方才面色一变,抬起头看向陆烁。 陆烁冲他点点头,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这件事我早有耳闻,只不过因为会试……我担心跟你说了,会影响你考场发挥,这才一直按下不提,但我瞧着,近来四皇子和太子党似乎有越斗越激烈的趋势,周伯父做这些,又是为太子……我担心若继续斗下去,太子没什么,周伯父却有可能成为挡箭牌,到时候……” 陆烁不再往下说了。 接下来的话大家都懂。 周茂读书多年,对这些亦是了解,陆烁还没说出来,他便已经蹙眉细想起来。 见此,陆烁也不打扰,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他,轻手轻脚的喝茶。 “知道了!” 想了好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周茂终于抬起头来,看了陆烁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陆烁对他算得上是十分了解,见他如此态度,知道他心里对于如何应对此事已经有了章程,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回去的路上,陆烁一直表情凝重。 清泉瞄了他几眼,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陆烁为何烦忧。 难不成是周公子的事? 他胡思乱想着,便也放轻了动作,不敢打扰。 回到府中之后,陆烁先回了书房,刷刷几笔,将近日发生之事写了下来,并用信封装好,吩咐了管家快马加鞭往河北道送,待人走了,这才往后院松鹤堂走。 松鹤堂极为清净,只有少数丫鬟在外头守着,见陆烁来了,一个个俱都笑着迎上来。 陆烁面色发沉,唯一点头,也没说别的,便直接进去了。 里头罗氏和陆昉都在,正在相对坐着说话。 “祖母,伯父!” 陆烁叫了一声,还没躬身施礼下去,便直接被罗氏笑着叫起了。 “不是去见朋友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罗氏笑眯眯地,把陆烁拉到身边坐下。 跟周茂说的话,原本就是瞒着罗氏和陆昉的,此时陆烁自然不会提,便说道:“本来是去见周师兄的,不过路上碰到些事儿,事情重大,便没在外面待多久。” 说着,便将今日皇宫宫门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些士子们是在做什么,陆烁又是如何应对的,以及那个头领所说的话,事无巨细,陆烁全都交代了一遍。 话音刚落,陆烁抬头去看,却见罗氏与陆昉表情各异。 罗氏面色复杂,但总的来说,却是以欣慰为主。 至于陆昉,那脸色锅底一般,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陆烁见罗氏面色,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做法是没什么异议的,心里释怀了许多。 至于陆昉,他一向和太子亲近,尤其近年来随着陆家重新获得盛宠,太子屡屡向陆家抛来橄榄枝,陆昉早有异动,只是碍于陆昀在,这才没有表态。 只不过,陆昉能碍于陆昀的颜面对此事不表态,不代表他也会给陆烁这个面子。 也因此,一看陆烁如此做法怕是要得罪太子,当即便沉下脸来。 “……虽然有些仓促,但法子倒是不错,卢大人为人方正,这是京师人有目共睹的,此次会试又帮着你们这么多,你若是不懂知恩图报,那才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罗氏连连点头,面上也带了些笑影。 见他如此,陆昉直接瞪直了眼睛,看了看罗氏,又看了看陆烁,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他重重“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现他的不满。 陆烁对他的反应视若罔闻,直接抱拳道:“祖母时常交到孙儿的话,孙儿一直谨记在心,只不过太子的那些爪牙,俱都不是傻子,我这番行为看着没什么,但到底是何用意,怕是全都看的清楚……” 他面上带着些担忧。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他总归办的有些鲁莽了。 “无妨……” 罗氏摆摆手,看着低头的陆烁,面上笑吟吟的,显得极为开怀。 “跟太子党划清界限,咱们府上早就有这个打算……卢大人跟高卓虽关系紧密,但算起来,并不算四皇子一脉的,你此番帮他,占着大义,谁都不能说什么……便是太子亦是如此,你且安心吧!” “是!” 陆烁没想到罗氏竟如此赞同他的做法,激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感动。 祖孙俩又闲话了两句,期间陆昉一言不发,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完,陆烁便告辞退下了。 “母亲!” 等陆烁一走,陆昉才几步走到罗氏身边,咬牙叫了一句。 “他这事办的,实在是将太子得罪的狠了,我看咱们还是派人说说,补救一番才行!” 第410章 奏效 听他如此说,罗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没说话。 “母亲!” 陆昀又叫了一声。 “好了!” 罗氏面上显得有些严肃。 “你打着什么样的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 陆昉一时语塞。 罗氏放下茶碗,问他道:“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看清楚吗?一点子蝇头小利,就将你收买去了?” 陆昉垂头,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那就是个卸磨杀驴的主儿,何曾将咱们敬国公府放在心上过……哎,卖官,贪污,陷害,这哪是一个储君该做的事?” “这……” “你也不必说了,太子斗不斗的,跟咱们没关系,眼下借着这个关系,能跟太子划清界限,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不能,也算表明咱们陆府的态度,陆府可不是那软柿子,让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可……”陆昉仍旧是迟疑,“若是将他得罪的狠了……他可是储君啊!” 陆昉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罗氏没回话,她眼神眯起,看着外头,任陆昉一声声叹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次日一早,金銮殿上。 早朝才刚刚开始,便又一大堆言官站出来,请求严惩那十来个举子。 这些人半点不提昨晚卢世新被抓到诏狱里的事,只拿那十来个举子说事。 “不忠不义之辈……” “恶意挑拨君臣关系……” “损毁惠崇帝名誉……” “陷卢大人于不忠不义之地……” 云云。 说了一大通,这十余个举子,俨然已从知恩图报的正面形象,变成了与奸细无异的人。 说着话的,先是高卓安排的言官,等到了最后,越来越多保持中立的言官也跟着站了出来,口口声声指认那十余个举子动机不纯。 没办法,卢大人魅力过大,这十余个举子事情又做的过于明显,早就漏了痕迹,不攻击他们攻击谁? 吵吵嚷嚷的,足足说了一个钟头。 惠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深,等到了最后,已然若有所思起来。 至于太子党,则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这些言官拆卸入腹。 太子的面色已经黑了一层又一层。 言官们尤嫌不够,从古到今,说了一通又一通。 “众卿家可还有要说的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等朝堂上终于安定下来的时候,惠崇帝才终于抬抬眼皮,看着下首交头接耳的官员们,开口问了一句。 众官员自然是连连摇头。 朝堂上静了一刻。 不论是四皇子党的,还是太子党的,亦或是保持中立的官员,此时都低垂着头,竖起双耳等着惠崇帝的答案。 “既然众卿皆是这个意见,那……便将这十余名举子交由三司会审吧!高爱卿从旁监视!” 什么? 下首众官员皆是一愣。 须臾,四皇子党高兴了。 太子党震惊了。 中立派也受到不小的惊吓! 交给三司会审,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没想到惠崇帝竟然还让高卓从旁监视! 这是什么情况? “父皇……” 轩德太子愣了一会儿,便立刻拱手上前,想要加以阻止。 开玩笑,这十几个举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太子可是清楚明白的。 他怎么放心将这十余个举子送到三司呢? 更何况还是高卓监审! 这样一来,岂不是什么都泄露出去了? 眼见轩德太子出去了,高卓心中冷笑一声,垂首看着脚下的地板,没有说话。 倒是惠崇帝先开口了。 “不必说了……” 他眉目扫向太子,带着些锋利之色,说道:‘朕意已决,太子也不必再劝,听候安排就是!退朝吧!’ 说罢,竟直接转身走了! 这个态度,吧轩德太子弄得心中更加慌乱。 惠崇帝这是……恼了他不成? 他擦擦额角的冷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难不成这些举子的事,竟让惠崇帝对他起了疑心? 周雨安宣了“退朝”,官员们便三三两两的散了。 高卓办好了事,走到轩德太子身旁,轻轻笑了一声,便直接大步向外走去。 只余下轩德太子与太子党一众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干着急。 蔡绍虞凑上来,“殿下,您看这……” “蠢货!” 轩德太子对着他冷哼一声,便一甩袖,率先出了大殿。 蔡绍虞虽很是难堪,只不过轩德太子真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也不敢反抗,慌忙低眉顺眼的跟上了。 轩德太子一边走一边嘱托,“想个法子,让那十来个举子务必闭紧嘴巴,不能吐露半个字,若不然,咱们就都等着倒霉吧!” “是……” 便是轩德太子不说,蔡绍虞也早有此打算。 那些人知道的虽不多,奈何都是些足以致命的东西,原先蔡绍虞考量着此事绝不会出什么差错,没想到临到头来,竟然让陆烁那小子搅了局。 想到陆烁,蔡绍虞恨得咬牙切齿。 “殿下,那陆烁那里,他昨日当着众多老百姓的面,堂而皇之的坏了您的事,您看……” “蠢货!” 听他如此说,轩德太子顿住脚步,又骂了一句。 蔡绍虞让他骂的灰头土脸,已经有了些恼怒之色。 “昨日陆烁才做过,你今日就去处置他,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眼下最重要的是那十来个举子,不要轻重不分……” “是……” 蔡绍虞梗了几梗,才算将心里的不满压下,虚虚应了一声。 至于陆烁,迟早有一天要找机会给他个教训。 …… 早朝结束后不久,惠崇帝对于那十余个举子的处置结果,便传到了宫门外。 老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 但总的来说,对此都是拍手称快的。 对此,陆烁却是报之一笑。 这个结果,与他之前预想的倒是一样! 看来他临时想出来的那个法子,果真是奏效了,而高卓等人也明白了他那般做的用意。 如此就好! 既还了卢大人清白,也算是给太子敲响个警钟。 这大齐还不是你的呢!吃相切不可过于难看。 “接下里,就要看三司和高卓能问出什么来了!” 陆烁望着窗外的春景,幽幽叹息了一声。 “可千万别让人失望啊!” 第411章 震惊!连环震惊! 三司再次开审! 监审者是早已失了圣心的高阁老! 且涉事的举子们都与此次会试的总裁卢世新有关…… 这些东西,随便拎出哪一件,都足够震撼人心了。 更何况,这些事情还是一齐发生的,那效果可想而知! 消息刚一从皇宫中传出来,几乎就爆炸式的在整个京师散开了。 各家官员震惊了,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老百姓们惊呆了,暗戳戳想着会是什么结果…… 以至于,这案子还没开审,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猜测着这几个举子到底是真心还是别有用心。 甚至,各种版本的小道故事,也已经流传了一波又一波。 如此热议之下,三司几位主审官俱是亚历山大,打起精神好好地处理此事。 甚至见惯了各种场面的高卓,遇到这种情况时,心里也跟着紧张了一把。 悠悠之口最难堵啊! 如此情况之下,轩德太子安排进去知会那十余个举子的人,也就彻底失了机会,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那些举子都是不事生产之辈,俱都细皮嫩肉的,三司各种手段齐上阵,不过三天时间,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这些个举子,该说的不该说的,在三司的威压之下,俱都交代了清楚。 原来他们果真是被人安排进来的,趁着早朝的功夫早早候在宫门外,就等着卢世新被扣押在皇宫的那一刻呢! 至于是谁派他们来的? 这些个举子,先还碍于太子的威势不说,等真正见识了三司的厉害之处之后,那点子骨气就彻底被他们丢在了一边,什么都招了。 是太子安排他们过来的…… 带他们过来的恰好是蔡绍虞…… 目的就是想彻底打垮卢世新 …… 消息一出,满京师的人俱都哗然! 竟然是太子安排的? 太子可是储君啊…… 而卢世新向来是老百姓心中的好官,在士林之中也是威名赫赫,更何况此次的事,他也是为了保护举子们这才如此做的…… 太子竟这般陷害他! 这样的好官…… 一下子,轩德太子经年累积下来的名声,彻底崩溃了…… 老百姓们议论纷纷,虽然碍于皇家颜面,不敢直接开骂,但暗中讽刺、指桑骂槐的倒也不少。 一时间,轩德太子的名声算是烂大街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 最要命的是士林的反应。 人都说“文人相轻”,事实也确实如此,平时没事的时候,这些考上的没考上的士子们,那是谁都不服气谁,明面上结仇的也比比皆是。 但耐不住这些人团结啊! 尤其遇到外人欺侮的时候,那更是劲儿往一处使,力量可是极为惊人的。 可想而知,等待轩德太子的是个什么结果。 惠崇帝还没下令如何判决呢,言官们、翰林们、清流出身的官员们,就已将轩德太子喷成了筛子。 从私生活到治国之质上,全都喷了个遍,有些人甚至直接列出百二十种轩德太子的罪名,直接在早朝上嚷嚷了起来。 不止如此,更激愤的还属此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其中尤以走水的那个考院里的学子为重。 众举子联名上书,请求严惩十余名举子,惩戒轩德太子,还卢世新清白…… 陆烁身为亲历者,自然也参与在其中。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会是什么结果,谁都无法预料! 或许是因此再也不能参加科举,或许是凭此结识贵人…… 但不管怎么说,陆烁是绝没有半点退缩之意的。 这是他身为考生,该做也必须做的事! 三司的审判还在继续…… 文人们闹了几天,举子们紧接着也闹了几天,此事却还是没有出个具体的结果。 正当众人信心受打击,许多人准备着退缩的时候,谁知道三司竟然又爆出了个惊天大料。 …… 官员府邸。 “什么?!” 许多官员错愕。 “周大人卖官鬻爵呢!” 这句话不知被重复了多少遍。 “是真的?” 听到的官员都是不敢置信的面色,不确定的问了好几遍。 “周尚书竟然真的许诺了此事?” “是真的……” …… 大街上 “听说了吗?那个周良甫是个狗官啊!” “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卖官买官呢!” “我呸……卖官!贪官污吏!” …… 太子府。 “什么?” 太子本就让前几日士子们的攻击弄得焦头烂额,此事一处,更是吓得呆住了。 “这种事怎么会泄露出去?” “下……下官也不知……” 答话的恰恰是蔡绍虞。 一向英武的蔡绍虞,此事也是冷汗涔涔,浑身打颤,任谁看了,都知道他这是怕极了以及心绪的表现。 “你不知道?” 轩德太子一下子站起身来,恶声恶气,满面通红。 “你会不知道?那十来个举子的事,全部都是你经手去办的,你会不知道?” “下官……下官惶恐……” 蔡绍虞吓得快要哭了。 这样一来,完蛋的不止是周良甫一人,他也跟着得不了好! 便是惠崇帝能放过他,轩德太子的怒火,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蠢货,滚出去……” …… 周府。 “完了,完了。” 周良甫真个人都缩在椅子里,看着极为狼狈和颓废。 “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 苏府。 “这事怎么会提前爆出来了?世子爷,咱们之前已经安排好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不会!哈哈哈哈哈……三司审出来,正合我意,倒是免了咱们的麻烦了!” “这……” “忠叔,你去嘱咐下面的人,让他们尽快调整,这事情既然提前发生了,那就要早做打算,免得事到临头再慌里慌张漏掉了什么……” “是!” “另外,城郊晋王的宅子里,也要提前通知一声,四皇子和太子,哼哼,也到了该算总账的时候了,这事可不能咱们单干,要让晋王出手才行!” “是!世子爷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 陆府。 “怎么会?” 陆烁听到这个消息,拿信的手便抖抖索索起来,没一会儿,那张薄薄的纸便顺着他的动作掉到了地上。 第412章 提早准备 这信乃是陆昀写给他的。 父子俩说的,正是前几日宫门外发生的事。 对于陆烁的做法,陆昀是极为赞同的。 陆烁看了信,还没从高兴的余韵中缓过神来,谁知道小厮就带来了这样一个爆炸性消息。 “二爷……” 看到陆烁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清泉也是惊的一呆,而后又想了想,便吓得不敢说话了。 周良甫出了事! 不管周良甫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陆烁跟周茂可是极铁的哥们儿啊! 周良甫卖官鬻爵,这么大的事情,他必定得不了什么好了! 这算不得什么,一人有一人的运道。 但…… 周府要完了。 整个周家怕是也要跟着完了! 周茂可是周良甫的侄子,现如今会试刚刚结束,还有殿试那一关还没过。 有了个这样的伯父,有了这样的事,周茂……谁知道前途会如何! 陆烁跟他关系有多好,这些年,清泉可都是亲眼见证的。 此次卖官买官的事,虽然根源不在陆烁身上,但不管怎么说,陆烁在宫门外的那番话,都算得上是一个直接的引子。 一个引爆点! 周茂会如何想? 周家会如何想? 清泉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依照二爷的性格,他自己心里先会谅解不了自己。 “二爷……” 想到这里,清泉又看向陆烁,小声叫了他一句。 陆烁闭了闭眼睛,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什么都没说,一个人闭着眼睛冥想。 见他这样,清泉更担心了。 他劝说道:“您……不管有没有宫门口的事,周尚书这件事办的这么不靠谱,迟早是会被举报出来的,跟您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好了!” 陆烁的声音很平静。 开口之后,他又沉默了一阵,才对清泉说道:“你不必劝我,事情到底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从去年知道这件事开始,陆烁便想好了这一天到来时,他要如何面对。 只不过,他却怎么也没料到,触发这件事的人中,竟然还会有自己! 陆烁此时的心境,真可谓是五味陈杂。 不过眼下可不是矫情的时候,也不是自责的时候。 现在会试成绩还没出,殿试还没过呢! 若是周良甫这时候被抓了,到时周茂是一定会受影响的! 周师兄潜心读书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时。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不止周茂要痛苦,陆烁怕是也要后悔一辈子的! 周茂,可是他最好的至交好友! “你去寻白管事过来!” 想了想,陆烁才收起面上的复杂神色,嘱咐清泉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 虽然陆烁面色还是不好,但他既然肯说话,那就是好现象。 清泉忙不迭的点点头,便出去了。 没一会儿,白管事便被带了过来。 陆烁靠近他,细细说了几句话。 白管事眉目一凝,面上严肃,抱拳道:“二爷放心,老奴一定会尽快将此事办妥,您在京师就等着老奴的好消息吧!” 陆烁郑重的点点头,道:“此事事关周师兄前途,只有交到你手上我才能放心……总之,白叔一定要慎之又慎!” “是!” 这样说着,白管事便退了出去。 陆烁一个人在室内踱步。 清泉就立在书桌旁,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吩咐。 “清泉……” 等了好一会儿,陆烁才终于顿住脚,转身看向清泉。 “少爷……” 清泉连忙上前。 “周府现在如何了?” “这……周良甫已经被押进了诏狱,周大郎暂时停了职位,周家虽然没封府,却也被禁军团团围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么严! 陆烁眉头蹙起来。 “周公子应该还在周府里,暂且是出不来了……” “哎……” 陆烁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 良久,他才摇摇头,重新回到座位坐下。 “有禁军监视着,怕是消息也传不进去……” 传消息? 听陆烁如此说,清泉眼珠子转了转,须臾便想出来个法子来。 “也不是传不进去……毕竟,周府也是要吃喝的嘛!总有法子的。” 闻言,陆烁眼前一亮。 是啊!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陆烁一拍脑袋,一直阴沉着的面上也终于有了些笑影,他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刷刷几笔写下一封信来,便封好交到清泉手上。 “此时就交给你来办了!” “二爷放心……” …… 周良甫的事情一出,整个京师,乃至附近得了消息的地区,都得到了震动。 毕竟,吏部可是个极为重要的地方。 周良甫身为一部长官,居然如此以权谋私,不止老百姓们,很多官员也是咬牙切齿。 买官,卖官! 谁知道被卖的官职里,有没有自己以往差点要做的。 如此一来,这消息如同细菌一般,很快将原先卢世新的案子以及那十余个举子的事情掩盖了过去。 卢世新被放了出来,官复原职。 至于那十余个举子,仍旧在诏狱里关着,且跟关押周良甫的地方,就在一处。 吏部、周良甫、卖官…… 成了近段时间最为热门的话题。 如此情况下,太子党自不用说,周良甫一直是轩德太子手下的一员大将,颇得看重。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想到即将面临的结果,一个个的俱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惹了别人的眼。 至于四皇子党,自然是极为高兴了! 被打压了这些年,如今总算扬眉吐气一回,怎么能不高兴? 不过,想到惠崇帝对轩德太子的偏爱,高卓这次可放聪明了,早早就嘱托了手下的人,切勿表现出得色,切勿主动寻衅,免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如此一来,朝堂上以往斗的最为激烈的两党,反倒都安静了下来。 反倒是那些中立派人士,一个个俱都以家国为重,遇到此等贪污、霍乱朝纲的大事,当即便不能忍了。 一个个的,他们俱都跳了出来,一条条数落周良甫的罪行,请求惠崇帝重重惩罚。 以往备受人尊崇的吏部尚书,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至于周良甫背后的轩德太子,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但碍于惠崇帝态度暧昧,因此,眼关门倒是没有不长眼的撞上去,一时之间,全部的矛头都指向了周良甫。 第413章 严查到底!! 金銮殿上。 惠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俯首看着殿下的官员们,面色不怎么好! 言官们的声讨还在继续。 “这等以权谋私的污吏,不除不足以平民怨哪!” “吏治乃重中之重,周良甫如此作为,肆意祸乱朝纲,实乃朝廷一大蛀虫……” “请求严惩周良甫!” “请求严惩周良甫!” …… 下头的言官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群情激奋,已经把周良甫喷成了筛子。 惠崇帝面上依旧冷冷的,极为阴沉,只不过听到这些话,他却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反应也没有。 直到柳大人站出来! “陛下,周良甫虽在吏部任职多年,根基深厚,可是篡改官职这样的大事,若是没有旁人作遮掩,任他再怎么厉害,怕也是办不成的……” 这话一出,朝堂上登时一静。 说的有道理啊! 周良甫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可那左右侍郎却不是摆设,下首的官员却不是摆设,容不得他这般偷天换日、只手遮天。 许多官员不说话了,眼神却偷偷瞄向站在上首的轩德太子。 只见轩德太子虽勉强维持着镇定,面色却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的,心里明显藏着事儿。 而听了这话的惠崇帝,竟也跟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了轩德太子。 那一眼极有震撼力! 轩德太子被看的一惊,只感觉浑身一麻,就要倒下去,不过到底让他硬撑着挺过来了,费力维持住打颤的双腿,唯恐漏了馅儿。 看到这一幕的高卓一派,却是乐开了花。 看来此事究竟如何,惠崇帝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要不然,对于这个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储君,他也不会拿这个眼神看待了。 原本他们还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站出来举报此事。 但从如今的现象看来,根本无需他们劳神费力了。 惠崇帝什么都知道! 若是想惩治,自然会出手惩治。 若是不想惩治,便是他们举报了又如何?惠崇帝态度是不会变的,说不定他们举报了,还会适得其反! 这可要不得啊…… 那便静静地看戏好了!至于别的,暗中运作就是! 想明白这些,高卓向后使了个眼色,后头原本蠢蠢欲动想要上前的人,便一下子住了脚,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好了!” 眼见下头的人又一次议论起来,惠崇帝终于抬手制止。 这一声虽不重,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牵引了过去。 太子党的人看着他,一颗心狠狠提了起来。 高卓党的人看着他,眼中闪过希冀。 至于中立派的,则要精彩的多了,皱眉的、思考的、期待的、忐忑的,各种都有,不一而足。 惠崇帝将众人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闭了闭眼,而后才开口道:“柳爱卿所言有理!周良甫一案,确实疑点多多,这么多官员的名册,改动这么多次,绝不像是一个人所为……” 轻飘飘一句话,算是给今天的事情定了案。 周良甫的事,要查! 至于查多查少…… 三司监审目前可是高卓,这么好的给轩德太子添堵的机会,他岂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必然要以此大做文章。 如此一来,不止是周良甫,不止是吏部,怕是轩德太子也要大受影响。 想及此…… 太子党一脸褪色,精神萎靡,神情慌张…… 高卓党难耐雀跃,面上满是高兴之色,还是眼看此时场合不对,这才生生压下去了。 惠崇帝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三司先审着周良甫吧,至于吏部其他官员,先监视起来,等三司那里有了结果,再行处置……” 这就是将后续的事情去全权交到三司手中了? 轩德太子咬牙切齿的看向高卓。 高卓嘴角翘了翘,不理会他,跟三司其他三位官员一起出列,拱手扣头道:“遵旨!臣等定不负所托,早日查明真相,还朝纲清名……” …… 周良甫被关进了诏狱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周家大公子自然也是一样,也跟着被投进了大狱,只不过相比于周良甫而言,他只算得上是从犯,因此大狱的看守条件并不算严格。 至于周家其他人,虽都是老弱妇孺,但因兹事体大,因此原本的扣押并未解除,禁军一层一层的,将周家团团围住。 周茂依旧困在周家宅院里出不来。 得知这个情况,陆烁忍不住就跟着担心。 所幸之前借着卖菜老汉传进去的书信,终于有了音信。 陆烁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信中说的明白。 周家大房以及周良甫得到如今这个下场,一切都是罪有应得,这一点,周茂没有半点怀疑。 只不过,周家清名了百世,万万不可因一个子孙犯事,而使得整个家族覆灭。 也因此,周茂恳请陆烁,务必去信扬州周家,恳请族老以大局为重,在事情发酵之前早做决断 …… 另外附上亲笔信一封。 看完了信,陆烁沉默了。 这一刻,对于周茂的品行,陆烁更是崇敬到了极点。 明事理,而又知进退,开朗豁达…… 这就是周茂啊! “修竹!” 想了想,陆烁便对外唤了一声。 “少爷有何吩咐?” “加急!将此信送到扬州周家祖宅中去,亲手交到周老太爷手中……” “是!” 听了陆烁的吩咐,修竹一抱拳,什么也没说,眼神坚定的看了陆烁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稳重话且不多,修竹向来让他放心。 办妥了这件事,陆烁才终于坐下来休息起来。 “少爷!” 这时候清泉端了茶上来,递到陆烁手上。 陆烁接过喝了一口,就听清泉说道:“后日就该放榜了,周公子的事情,二爷您已经尽力做到您能做的了,就别再多劳力费心了,还是多多休息些……等放了榜,还要拜谒座主,准备殿试,有得您忙了……” 后日放榜? 陆烁苦笑一声。 “我倒是过糊涂了!” 他摇摇头,放下茶盏,才答道:“放心吧,你家少爷不是那种悲春伤秋的人,该怎么做,我心里有分寸……只不过,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我自然要尽我所能多做些,也免得日后想起来后悔……” 第414章 诱劝 京师,诏狱。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狱官不得不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将前头的路照的再亮些。 一股子腐臭味迎面扑来。 高卓耸耸鼻子,眉头皱起来,忍不住拿一张叠好的帕子掩住嘴鼻。 只那恶臭味却仍旧寻着缝隙往人鼻子里钻。 “阁老,就是此处了……” 就在高卓和身后的三司官员终于要忍不住的时候,狱官终于顿住脚,遥遥指着不远处水牢里的一人,沉声说了一句。 高卓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里看去。 眼前的牢房里,积着厚厚一层腐水,里头死老鼠、臭蟑螂肆虐,那恶臭味就是从此处散发来的。 此时,眼前的水牢里,坐着个人。 镣铐紧紧锁着他,他身处这般恶劣的环境里,却动也不动,眼睛紧紧闭着,似在闭目养息。 枯燥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坐姿就可以看的出来,此人对身处的环境半点也不关心。 看着倒是个宠辱不惊的出世之人。 但谁能想的到,眼前这人竟然就是此次热议的焦点——周良甫呢? 高卓只看了一眼,面上就露出一阵冷笑。 周良甫如此作态,很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肯透露半点了…… 不肯透露? 眼下可是绝佳的对付轩德太子的机会,高卓准备了多年,岂能就此轻易放过。 高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想了想,便转身看向周围三人。 这三个官员见此,俱都垂首恭敬立着。 “三位大人……你们看看,今日该如何审问,从何处审问才好?” 这三人,除却大理寺长官是高卓的人外,其余两人都算得上是中立派,只不过态度一直极为暧昧,左右徘徊着。 如今吏部大案一出,惠崇帝又是那般的态度,众人就都觉得,轩德太子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因此,有人依旧左右摇摆着,有人则想着赶紧投靠个靠谱的党派。 另两名官员恰好就是后者。 只听三人道:“阁老大人资历最深,又是此次的监审官,要如何审该从何处审,自然是听您的了……” 三人笑吟吟讨好的态度,高卓很是满意。 他口中却推辞道:‘不可,不可,这样岂不是乱了规矩……’ 三人便又拍马道:“眼下当然是以查案未尽,下官相信阁老大人的眼光……” 听此,高卓更是满意,也不推脱了,直接使了个眼色,这些人就都下去了。 一时间,恶臭的诏狱内,就只剩下高卓和周良甫两人。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此时,高卓终于看着周良甫大笑出声。 “周大人当年也算得上是京师第一美男子,你瞧瞧如今……哎,当真是狗都不如!” 闻言,诏狱内坐着的周良甫,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高卓自然知道,这周良甫不是那么好劝的。 他也不急,开始一点点说起周良甫往日的光辉事迹来。 “……年纪轻轻就做到尚书一职啊!当时老夫就想着,这个年轻人,怕是不简单!” “……内阁空缺多时,那时候也只有我与岳老儿两人,凭你的资历和能耐,要进内阁,简直是易如反掌啊!” 说到这里,看着继续维持着原动作不变的周良甫,高卓讽笑了一声。 “只可惜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上一次你不识时务,错失了晋升的机会,眼下又有一次选择摆在你面前,就不知你想如何选择了……” 周良甫仍旧是一动不动,但细心的高卓却发现,他很明显的一愣。 见此,高卓面上笑了起来。 有反应就好啊! “你尽心尽力替太子办事,到头来又得到什么?” 高卓问:“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朝堂上诸多攻讦,利剑都是对着你去的,但你和太子的关系,京师中人几乎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为了保太子,大臣们拿你下手,圣上亦是有所犹疑啊……” “扶持太子这么多年,荣华富贵没得到,反倒落的如此下场,落了个贪官的污名……你说你,图什么啊!” 高卓又是一声叹息。 周良甫没少动了动。 “还有啊……你自己死没什么,想想你的大儿,如今官职被撸了,进了大牢,想想你家的侄儿,刚刚考完会试,你自家身死也就罢了,你家侄儿今年怕是要彻底惹了圣上的眼,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扬州双杰……年纪轻轻的,若你这卖官鬻爵的污名坐实了,他们还如何出头?岂不是就此毁了?” “人哪,有时候该学着妥协就当趁早妥协……” “……” 听到此处,周良甫终于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双肩也放了下来。 高卓知道他这是意动了! 他索性加了把劲儿。 “你自己死了不要紧,坐实了罪名,钟鸣鼎食的周家,怕是就要就此陨落了……” 听到此处,周良甫终于抬头看向高卓。 他这一动,双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见此,高卓才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 陆烁派白管事去魏州,是想让他请袁仲道写一封亲笔信,保荐周茂,呈给惠崇帝的。 谁知白管事去了四天之后,回来这日,竟直接将袁仲道带了回来。 “外公!您怎么……” 听到消息时,陆烁脑中满是震惊。 等接到外仪门处,见到活生生的袁仲道真人时,陆烁更是睁大了眼,细细揉了揉,眨眼看了好几遍,待确认了,才不可思议的道了一句。 “我怎么?我能怎么?你信上说的那般惊险,周茂亦是我的得意门生,此趟,我不得不来啊,一封亲笔信根本算不得什么,圣上愿不愿意看,尚且是未知呢……” 听到袁仲道如此说,陆烁很是感动。 他上前几步,也不再问袁仲道来意是什么了,慌忙走上前去,从白管事手中接过他,搀扶着往后院走。 袁氏早就等在内仪门处了。 “爹!” 袁氏激动地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还没等袁仲道走到近前,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流了满面。 “女儿啊!” 见到袁氏,袁仲道虽不至于像袁氏那样落下泪来,但也激动地泪光闪闪,几步走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的袁氏扶了起来。 第415章 恩宠 拜会过了罗氏,袁仲道便安置在了知园内。 只不过舟车劳顿了一路,袁仲道年纪也已经不轻了,精力有限,第一日除了叙旧外,他和袁氏陆烁并未多说什么,便直接休息下了。 直到第二日一早,休息好了,别的事情也都处置妥当了,他才将陆烁叫到了跟前。 照例先考校了一番他的学问,见离开桃山书院后的这一阵子,陆烁的学问非但没有退步,反倒日益精进了,袁仲道连连点头,笑的开怀,很显然十分的满意。 “不错……看来你虽离了书院,这阵子却也没有放松自己半点,是真的用功了。” 陆烁闻言,微笑着颔首谦逊了几句,这话题就揭过了。 袁仲道招手让他在身旁坐下,又闲话了几句回京师之后发生的事,末了才说到周茂身上。 陆烁惊喜道:“……孙儿是真没想到,您竟然会亲自过来,着实有些意外……” “此次的事非同小可,我是不得不来啊!” 袁仲道闻言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见此,陆烁忙递了一盏茶过去,目光担心地看向袁仲道。 惠崇帝会是个什么态度,还真是摸不透。 周茂的事,还真是玄而又玄! 袁仲道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沛文是我近年来最得意的弟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拿你这个亲外孙跟他相比,我都更要偏向他一点……” 说着话,他又叹息了几声。 陆烁听罢,情绪也受到感染。 想在魏州那几年,两人同院而居,要说了解,怕是没有谁比陆烁更加了解周茂了。 为人谦和,爱恨分明,学问更是精进,况且从不吝惜出言帮忙。 陆烁在桃山书院那几年,可没少受他帮忙,心中对他感激的同时,又十分的尊敬。 祖孙俩相对着叹息了一阵,陆烁才安慰袁仲道说:“周师兄才华横溢,学问上自不用说,想来此次会试成绩定然不差,他人品亦是忠厚,一向与人为善,人缘极好,此次虽然受了他大伯的影响,但咱们大齐科举排名可不是说改就改的……” 说到这里,陆烁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封建社会,皇权社会,说什么“不是说改就改”的…… 只要惠崇帝一句话,甚至他都不用张口,只要一个态度,周茂这辈子的功名就算是到头了。 这样的安慰,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连陆烁自己的不相信,更别说人老成精的袁仲道了。 他不说话了,只端着茶杯喝茶,双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倒是比方才更加忧愁了。 见此,陆烁也不言声了。 祖孙俩又相对着坐了一会儿,眼看外头日头渐渐高了,陆烁才忍不住咳了咳,又看向袁仲道。 “此次外祖父来京师,不知心中可有解救周师兄的良策了?” 袁仲道点点头。 陆烁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去问,但见袁仲道面上忧色未减,喜悦之情便又少了些。 果然。 只听袁仲道说道:“不过到底能不能奏效,就要看那人的态度了……” …… 袁仲道声望可不低。 因此,他来京师的第二日,很多人家便已经递了帖子和礼物过来。 有些清流人家,甚至直接上门来,言辞恭敬,屡屡讨教,俨然已有将袁仲道当做权威的征兆。 这般状况下,袁仲道跟陆烁这对祖孙自然说不了多久的悄悄话,不过一会儿时间便散了。 陆府热闹起来。 袁仲道在前院招待前来拜见的人,陆昉也在一旁陪同。 这一看之下,陆昉心中暗暗点头,暗道大儒果真是大儒,这人气就是不一样。 这一招待,时间就到了中午时分。 袁仲道将大部分前来拜访的人送了回去,但却仍有几个袁仲道的拥簇者赖在陆府不肯走。 袁仲道好笑之下,也觉得无可奈何,这几人中有翰林学士,也有各部长官,随便拉一个出来,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袁仲道不好驳了所有人的面子,况且人家确实是带着一番讨教之心过来的,还真是不好拒绝。 袁仲道只得将几人留了下来。 几人在前院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 陆昉很识趣的离开了。 没办法,这些个“之乎者也”,他听到就觉得头痛,更兼应答不上来,颇为尴尬,只得先行离席。 就在陆昉走后没多久,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竟然亲自驾临了陆府。 “什么?周公公?” 团团围坐在袁仲道身边请教问题的几位官员,听到小厮所报的来人名称,皆是一惊,心里思量了好一会儿,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 “是啊!确实是周公公,小的来的时候,周公公还没到大门处,后头乌压压好几个内侍官,应该是来宣旨的……” 小厮来的匆忙,喘着气不间断的将这句话说完了。 “宣旨的?” “想是圣上听说袁公来了京师,心中牵念,特意派内侍来宣旨吧!” “来的竟是周公公!这可是圣上跟前顶顶要紧的第一人啊!” “圣上派他来,可见对袁公的礼遇和恩宠了……” “没错!没错!” “袁公如此高行,当得圣上如此礼遇……” “恭喜大人了!” …… 周遭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他们能留到现在来,那就是对袁仲道打心眼里敬仰的。 如今眼看着袁仲道离京多年,却仍旧能够得到惠崇帝如此重视和礼遇,也都打心眼里感觉到高兴和骄傲。 “不敢不敢!” 袁仲道从灯挂椅上站起身来,面上笑着,连连摆手。 “是圣上恩遇了……哦,既然周公公已经来了,那咱们便不要耽误功夫了,赶紧到前头接旨去吧!” 其实对于惠崇帝的行为,袁仲道也感觉到十分的惊讶。 他不久前才向宫中递了折子。 虽然不再为官了,可当年袁仲道也是官家人,如今虽卸任了,该走的礼节还是要走的。 他原本以为,圣上要等到明日才会召见他呢,谁知道这才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侍竟然就上门了。 这可真是超乎他的想象了! 是偶然吗? 还是别有喻义? 毕竟,眼下可是多事之秋,他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入京。 他可好久都没入京师了啊…… 第416章 忧色 袁仲道,陆家上上下下,连带那几个留着没走的官员,全都来到了陆府大门前。 周雨安已经浅笑站着,等在那处了。 一见发丝花白的袁仲道上来,周雨安黄莽迎了上去,口中直道:“多年不见,袁公身子可还好?” “好!好!” 一看周雨安的态度,袁仲道便知道他方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 “承蒙圣上不弃,这些年来老朽以教书为业,培育学子,倒也自在,身子骨也很是硬朗……倒是陛下日日操劳,老朽时常感念担忧,不知如今身子骨如何?” 周雨安笑了起来,不像其他太监,他那笑十分的柔和,瞧着十分的舒适。 “太子仁孝,特意为陛下寻来良师,如今头风的毛病早已不再犯了,精神相较于几年前,好了许多……” 一听这话,袁仲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轩德太子! 此时周雨安特意提起轩德太子,是别有用意,还是不经心开口的? 袁仲道心里有些纷乱,他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雨安一眼,却见他面上变都没变,眼神亦是正常。 不是无意识,那便是心机深沉。 既然是惠崇帝身边的红人,想来不是个简单的。 想到这里,袁仲道就也不再看了,而是笑道:“硬朗好!那老朽就放心了!” 周雨安继续笑,说道:“听说袁公来了京师、上了折子,圣上十分高兴,半点没耽误便让奴婢来府中宣旨,您这恩宠,可真是头一份儿了!” 原来是恩赏的圣旨! 袁仲道面色严肃起来,先感念了一番惠崇帝,便带头跪了下来。 一时间,陆府大门前,变得肃穆严肃起来。 陆烁跪在后头的人群里,听了周雨安的解释,方才有些不安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周雨安收起笑容,不疾不徐打开圣旨,便高声宣读了起来。 跟料想的一样,圣旨中无非是赞扬了一番袁仲道近年来的功绩,赞扬他虽然离了庙堂,却仍旧心怀百姓,教书育人,乃一介忠臣、能臣等等。 末了,便是一大堆赏赐。 “谢主隆恩!” 待周雨安宣读完圣旨,袁仲道便直起身子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这才举起双手,从他手中接过圣旨。 看着这般一丝不苟,满怀崇敬的袁仲道,跪在他身后的陆烁也似受了感染。 老人家一辈子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大义,悟的是忠君之策,临到老年,虽远离了朝堂,这种思想却从未变过。 这是中情怀,一种被现代人批判过的情怀,属于“糟粕”中的一种。 然而身临其境的陆烁,却不得不感叹,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样子,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传承,以后人观点来评价前人,未免有些不妥当。 “袁公这份恩宠,纵观朝堂上,可真是独一份的!” 待袁仲道接了圣旨,周雨安才面色一变,恢复了笑颜,半是奉承半是赞扬道了一句。 后头陆续站起的人听了,先是有些愣怔,末了有一细想,可不就是这样? 不可一世的高卓已经尽显颓势,四平八稳的岳仁仍旧四平八稳,至于当年恩宠不断地魏叔同,如今也早已化进风烟里了。 唯有眼前的袁仲道,虽看着最是不显眼,但不论是老百姓,还是朝中官员,甚至是惠崇帝,提起他来,就没有不举起大拇指赞扬的。 这份荣耀,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袁仲道的功迹人品,可见一斑。 袁仲道谦逊推辞了几句。 周雨安才道:“奴婢临出宫门前,圣上曾特意嘱咐过,袁公此趟来京师不易,要是袁公方便的话,嘱托奴婢一定要将袁公请到皇宫里去……袁公离开京师多年,陛下有颇多不解,想要向您讨教一番……” 后头众人一听,俱都抽气的抽气,瞪眼的瞪眼,俱是一片惊讶之色。 讨教! 圣上对袁公可真是……礼遇到家了! 便是当年高卓权势最为煊赫之时,惠崇帝也从未这样对待过他呀。 一时间,众人对袁仲道便又有了个新的看法。 后头的陆烁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惊,后头却是一喜。 惠崇帝这般礼遇,对袁仲道这般看重,那周茂的事情倒是容易了! 说不得今日袁仲道进京师一趟,就能将此事办妥当了。 这样想着,陆烁眼神亮晶晶的看向袁仲道,眼中满是希冀。 谁料袁仲道却没有丝毫的高兴之色,眉目反倒不经意的蹙了起。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陆烁跟袁仲道身边呆了多年,因此他这一点点小的变化,他很轻易的便察觉到了。 不高兴?甚或是担忧? 陆烁看不懂袁仲道的态度,不过眼下他确实不方便去问了,袁仲道道了声是之后,便直接收拾一番跟着周雨安上了马车。 车辚辚,马车一路顺畅,很快就驶出了陆府。 众人立在后头,目送着马车渐渐驶离视线。 袁仲道这个正主儿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了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那几个一直赖着不走的,此时也终于告辞了,待送走了几人,陆家众人也相携着往后院赶。 陆昉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了,不过他神情还是有些恍惚,时不时看一眼陆烁,眼中若有所思。 罗氏则要直接多了。 她拍着袁氏的手,笑道:“亲家公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大儒,连圣上都格外看重一点。” 说罢,转头看了陆烁一眼。 陆烁可是袁仲道的亲外孙,又师承于他,有了这一层关系在,他日后说不得就能得惠崇帝多看一眼。 至于周茂,罗氏惋惜归惋惜,只是到底不必亲孙子在自己心里重要,因此今日的事情一出,她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烁。 袁氏跟着谦逊了几句,便扶着罗氏回了松鹤堂。 跟在他们后头,一直默默无闻的陆烁却是眉头皱着,有些担忧。 袁仲道临走前那一抹神色,他是绝对没有看错的。 他只希望袁仲道此行进宫,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陆府就在皇城根儿上,离皇宫并不远。 因而,这马车行进了没多久,便直接进了宫门,也不停下,直往内宫走去。 宫内又是晃晃悠悠行了一会儿,周雨安才在外头说道:“到了,袁公请下车吧!” 第417章 袒护 周雨安关了门,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惠崇帝和袁仲道君臣二人。 “陛下!” 袁仲道仰头看了惠崇帝一眼,想及过往的君臣之谊,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 他恭敬地俯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想当年袁仲道离京师时,惠崇帝刚至而立之年,意气风发,而今岁月匆匆,他老了,眼前的袁仲道也老了。 看着眼前须发斑白的袁仲道,惠崇帝也颇有些时光飞逝不再来的虚幻感。 “爱卿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惠崇帝挥袖出去,招手让袁仲道起来。 袁仲道感念了一番,这才起身。 君臣两个倒也不生疏,见面寒暄了一会儿之后,便直接去了侧殿,对弈起来。 一边对弈,一边说着话。 当然主要是惠崇帝在说,袁仲道听着。 所说之事,无非是朝局,当下形势,以及……储君之位。 “太子往年资质平庸,但看来还算当用,但近年来行事愈发没有章法,朕一旁看着,越发的失望,将来这江山若是交到他手里,朕该如何才能放心!” 在不慕官场、一心向道的袁仲道面前,惠崇帝似乎也没了顾忌,将心中对储君的不满与担忧,全都说了出来。 太子让惠崇帝失望? 听着惠崇帝的话,袁仲道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叹息一声。 惠崇帝对轩德太子如何,以往朝中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袁仲道虽不在朝中,对此事却也是深知的。 一向颇受爱重的太子,为何惠崇帝会突然看不顺眼了呢? 很显然是受此次周良甫卖官鬻爵案的影响…… 到底是谁在其中捣鬼,到底是不是周良甫一个人的错……惠崇帝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如此情况下,惠崇帝却还只关押了周良甫一人,明面上也并未对太子呵责。 甚至于当下,虽然说着对太子万分失望,但这份失望背后,未尝不是一颗拳拳之心。 可谓用心良苦啊! 惠崇帝的态度,可见一斑。 周良甫这个锅,是背定了,要压下官员们和百姓们的怒火,恐怕惠崇帝还要对他格外的严惩。 看来他之前的选择是对的! 袁仲道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微微一变,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抬头看向惠崇帝,眼中蕴满温和。 “殿下心思单纯,行事难免有不当之处,不过,玉不琢不成器,陛下您春秋鼎盛,日后慢慢教导就是……不过,老臣开了书院多年,说句托大的话,这培育人才一事上要精通的多,培育人就好比培育禾苗,单单让他长在屋檐下、不吹风不淋雨是不行的,该放手时还是要多防守,多多历练了,日后方能独当一面……” 惠崇帝对袁仲道是相当信任和尊重的。 因此,袁仲道说着话时,惠崇帝非但不觉得生气,反倒若有所思起来。 …… 临近傍晚,天色昏昏沉沉,整个京师都被金色的余晖笼罩着的时候,袁仲道终于回了陆府。 神色轻松,脚步轻盈,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前来迎接的陆烁却从他的面色中看到一丝担忧。 “外祖父,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您怎么?” 待送走了袁氏陆昉等人,待知园前院中只剩下他们爷孙俩时,陆烁才终于上前问了一声。 “呼……” 袁仲道喝下一大口茶,紧接着长长呼出了口气。 “求圣上开恩这条道儿,怕是走不通咯……” “这……” 一听袁仲道如此说,陆烁立刻急了起来。 惠崇帝那里走不通? 难不成惠崇帝下狠心要整治周家? “不必多说了!我必须得去会会这个卢世新,我来京师这一趟,不管怎么说都要把周茂保下来……” 卢世新? 听着袁仲道的保证,陆烁心里的担心却没放下。 他问道:“听您刚刚的意思,圣上似乎对此早有论断,周家要完是迟早的事了,您便是找卢大人又能如何?您可别忘了……卢大人也是刚刚从嫌疑中摆脱出来,他肯不肯帮忙尚且不说,有圣上的态度在那里压着,怕是……” 怕是根本无济于事啊! “呵呵……” 袁仲道笑着摇摇头。 “你想多了,圣上虽然话里话外带着偏袒轩德太子的意思,但也未曾明确说过对周家会是什么处置……此事到底是不是周家主事,圣上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之所以担忧,也是担忧圣上对轩德太子的偏袒之深,跟周茂可没有半点关系……”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烁松了口气,随即道:“离放榜也没有几天了,若是再继续耽搁,怕是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卢总裁那里,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就明日吧!” 袁仲道端起茶杯。 “此事宜早不宜迟,早日稳下来,我心里才能早日安定!” 翌日一早,袁仲道果然去了卢世新的府上。 撇掉了所有来拜访他的人,大大方方去的。 也和昨日一样的状况,临到傍晚时,袁仲道才终于归家。 此次陆烁再去见他,就见他眉心处的川字终于没了,脸上也是一派轻松淡然之色。 甚至最后,袁仲道还感叹一句,说道:“人都说卢世新为人忠厚,爱惜人才,我以往还觉得是盛名难副,但今日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卢世新,绝对当得起这几个字!” 能让袁仲道如此盛赞的人可真是不多! 可想而知,他跟卢世新此次的见面也是非常的顺利。 陆烁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事情顺利就好! 这般,周茂受到的影响也能少些。 好事成双,这边才从袁仲道口中得知这一消息,那边厢,前往扬州送信的人也终于回来了。 周家本家的人已经知道了发生在京师周府的事情,看了周茂的信件之后,虽然有反对的,扬言一定要倾力保住周良甫的,但大多数人却都对此持保留意见,觉得相对于一个吏部尚书来说,还是整个家族的未来更加重要! 那边定下计策,准备选取良辰吉日将周良甫这一品行恶劣之人驱逐出去,彻底出族。 如此一来,周家虽然会被人诟病,周良甫亦是性命不保,但好在整个家族算是保住了。 第418章 公正 不过,周茂一家和周良甫可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相较于周家其余族人来说,处境都要危险得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卢大人的鼎力帮助,再加上周茂心心念念一再嘱托的事也终于办成了,陆烁心里提了好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隔日一早,他便派了清泉出去,将这一消息秘密送到了周府周茂手里。 周茂被封禁在周府里,想来心情定是不好受,有了这些好消息,他应该也能安心些了。 办妥了此事,陆烁心中了无牵挂,只等着后日一早揭榜的消息了。 …… 当日晚,卢家。 高卓趁夜来了陆府,一身家常衣裳,边喝茶边在书房里等着,很是悠闲。 等了一小会儿,卢世新方才匆匆来了。 “高兄!这个时候,您怎么独自一人就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高卓来的突然,况且小厮传话时也是支支吾吾的,卢世新不明就里,等见了在凳子上优哉游哉的高卓,方才反应过来。 “要托你办事,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来,总要避着人些……” 高卓乐呵呵的,但语气却是极为认真,很显然并不是在说笑。 听了这话,卢世新看了高卓一眼,瞪着眼没有说话。 卢世新跟高卓关系要好,这是朝中谁都知道的一个事实。 同样的,卢世新和高卓只是志趣相投,朝政上各做各的,并不互相关联,这也是朝中谁都知道的一个事实。 而卢世新和高卓这对性情截然不同的老友,能保持友好关系到今天,也是因为各自心里都有杆秤,绝不拿朝政上的事互相劳烦对方。 要不然,一个人人称赞的直臣、清廉直臣,一个人人唾弃的佞臣、贪官,也走不到今天这儿地步。 也因此,卢世新才会觉得奇怪! 今日高卓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疑惑着,却没开口先问,而是走到高卓身边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等着他先说。 高卓见了他这反应,摇头笑道:“你啊!人家都说我是贪官酷吏,这我也承认,可我私下里到底怎么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何曾拿大事为难过你……” 听罢,卢世新依旧没应声。 原则上的问题,他是不会含糊半分的。 高卓若是不说来意,他绝对放心不下来。 见他如此,高卓颇感无奈,索性也不瞒着了,直接说了出来。 “是关于周茂的!卖官鬻爵的事情,我已经劝说好了周良甫,他承诺给我,待到再一次刑审那日,就将轩德太子咬出来……” 闻此,卢世新眉头皱的更深。 这还叫没事? 周良甫的事情,眼下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卖官鬻爵,上百名官员的前途,几万两贪银,如今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盯着此事呢!还能叫小事? 更何况,因为太子和周良甫的关系,卢世新还被关押在诏狱里几日,虽然有百余名官员考生为他求情,但对于他这个朝中大员来说,也算得上是丢尽了脸面,如今高卓拿周良甫的事情来求卢世新,没把他轰出去都算是好的了! 一见他的表情,高卓就知他是相差了。 “别多想!别多想!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眼看卢世新脸都要黑了,高卓慌忙摆摆手。 “周良甫的事情不需你帮忙,我今日来这一趟,是专门为了周茂来的。” 周茂? 听到这个名字,卢世新一愣,转头看向高卓。 “这倒是奇了!白天是袁公,晚上是你,都是为了周茂这小子来的……这小子到底是由什么才能?白日袁公来时,苦口婆心劝说我,说是周茂才华横溢,若失了他这个人才,会是大齐之憾……你且说说,你来保他,又是为了什么原因?你可不像是什么爱才惜才之人哪!” 卢世新言语间颇为不客气,高卓倒也没生气。 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是如何答他的?” 袁仲道大大方方来拜访卢世新,整个京师都传遍了,高卓自然也早有耳闻。 毕竟,卢世新资历再怎么高,在桃李满天下的袁仲道面前,都尚且不够看的。 “这要求,我自然不能直接回答。” 卢世新肃了面容,没有一丝的敷衍。 “听袁公的意思,似乎是说,这周茂会试成绩越是好,越能得眼,到时受他伯父卖官一案的影响也能小些,似乎是想让我在结果上帮忙……只不过这科举可是头等大事,自然该多少就是多少,哪能说改就改?还需明日看了卷子,跟众位阅卷官一齐判卷才可……” 听了卢世新的话,高卓立刻明白过来。 他笑了笑,说道:“你啊……他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是?” 高卓摇摇头,“周良甫的事情一出,周茂本就成了众矢之的,换了旁人,直接给他试卷判个“黜”都是有的,袁仲道这厮所求的,不过就是公平罢了!你这承诺,算是正正对到他心上了……” 卢世新听罢一噎。 不过他还是摇摇头,说道:“不管他什么想法,总而言之,我的原则是不会变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若他真是个人才,我绝不会屈就了他,若他是个蠢材,便是说到天边去也没用,除非圣上罢黜了我这总裁之职,要不然休想改变我的想法……” 听了这话,高卓叹息一声。 曾经,他也是个满腹正直的书生! 这可惜,形势比人强! 也因此,他对卢世新艳羡的同时,也更愿意和他相交了。 “袁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周茂的成绩不算差,他可是扬州解元,便是上一科的榜眼探花都屈居他之下,可想而知他这考试结果定然不会差,你秉公给他成绩,待到成绩出来之后,我也好在朝堂之上为他求情了……” 周家大儿的事不算难事,最难的还属周茂。 毕竟惹人眼的很,若是要办成这事,不知要惹多少人的眼。 不过,他若是本身能力就强,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的话,那就事半功倍了! 救下儿子、救下侄儿,不怕那周良甫不兑现诺言。 “你放心!” 卢世新拍拍高卓的肩膀。 “我一定会秉公处理,明日礼部那一场,就是最后判决了……等消息就是了!” 第419章 不言人之恶 周府,书润斋。 七斤守在书斋外头,眼看着不远处同他一样打扮的八两徐徐走了过来,眼睛一亮,快走几步凑了上去。 “怎么样?” 七斤撞撞八两的肩膀,抬抬眉毛问道。 八两抬头看他一眼,垂头丧气道:“送出去了!” “送出去就好,送出去就好!如今就等着陆公子帮忙了……” 听到这里七斤满脸感激,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 “好什么呀?” 八两皱眉看着七斤,面上沮丧和愤懑兼而有之。 “要不是陆公子在宫门口那一弄,惹得朝廷调查那些举子,咱们大老爷能进去吗?这事儿能爆出来吗?” “哎哎……” 七斤听到最后,眉头皱皱撞了撞八两的肩膀,“小声点,你小声点!” 他说道:“少爷还在里头呢,万一吵到就不好了,再说了,陆公子跟咱们少爷可是同窗的情谊,怎么可能害公子……” “害不害的谁知道呢?反正我瞧着他没安好心……” 八两翻翻白眼,把怀里的东西往七斤身上一搁。 “之前他提醒咱们公子,我还当他是什么好人,没想到……黑了心肝了!” 说罢,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怎么回事?” 两人正说着,里头却传出话音来。 是周茂的声音。 两人不敢耽误,慌忙理理衣裳,推门走了进去。 阳光顺着窗子爬了进来,金光照耀在周茂身上,显得格外高大和英挺。 八两却看得鼻子一酸。 这么好的少爷,出了大老爷的事,还不知前程如何呢! “少爷!” 两人恭敬地行礼,见周茂还在低头写字,便走上前去,一磨墨一铺纸,帮着张罗起来。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二人在外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待写完了最后一个大字,周茂方才抬起头来,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 方才两人在外头说的话,他没有听清楚,却隐隐听到陆烁的名字,也由不得他不关心。 “没什么……” 七斤抬头看了八两一眼,支支吾吾没说话。 这诋毁陆少爷的话,万一说出来,谁知道少爷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少爷!” 谁料八两却没有什么顾忌,面上很是愤懑道:“少爷,您跟陆公子往常关系那么好,可您看看他是怎么对您的……宫门口的事,我看他分明是别有用心,为了害你故意为之……您……” “住口!” 听他口出狂言,周茂猛然将手中的毛笔掷在书案上,声音很响,打断了八两的话,也把两个小厮俱都吓了一跳。 “小的……” 眼见周茂满面寒霜,接下里的话八两再也说不出了,慌忙跟着七斤一起跪了下去。 “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往日我看着你还算是个聪明有条理的,没想到也是个浊物……” “小的……” 八两抬头看着周茂,面上依旧满是愤懑。 周茂懒得理他,而是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人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多年,自该知道我的秉性!卢总裁之事事发突然,陆烁如何能提前预知?况且,便是他预知了又如何,卖官鬻爵,于吏治一事上翻云覆雨,将朝政视作儿戏,本就是伯父做错了,便是他直接当堂去指控伯父,都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他还没有这么做,反而顾忌着我的科举,等到会试结束之后才将实情告知于我,可见他心中坦荡荡,为人亦是正直,你如此揣测,背后说他坏话,将置我于何地?” “小的……” 八两听了周茂的话,面上虽还有些不服,却也羞愧起来。 周茂继续道:“……更何况,出事之后,陆烁非但没有如其他几家那般远远避开我,反倒想尽办法替我传递消息,若他真的有异心,何必多此一举?他这人学问亦是精进,连先生都时常夸赞的,哪里需要用这般小人手段?反倒是你!恶意揣测,以小人之心度人,若传了出去,我日后跟陆烁又该如何相出……” 想及这些日子来,以往相熟的人家,包括姻亲蔡家在内,都远远避着周府,如同躲避瘟疫一般。 大少奶奶寄信求助,反倒被讥讽了一番。 再一想陆烁这阵子忙前忙后的帮忙,八两算是彻底叹服了。 “是小的小人之心了,请少爷惩罚……” 八两跪拜在低,低低应了一声。 “降做二等,日后不许进书房来!” “少爷!” 听了周茂的出发,七斤八两皆是一愣。 这处罚未免太重! 降做二等,不许近前…… 两人都是自小跟在周茂身边的,情谊自然非同一般,周茂却还如此惩罚,很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不必多说了,就如此去办吧!” 周茂摆摆手,“明日的结果未出来之前,内里不能先乱了,咱们周府虽经了这一场,元气大伤,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周茂目光坚定,话说的亦是斩钉截铁。 事情如何,他心里有数! 不论是对陆烁,还是对明日的会试结果,他都很有自信! 两小厮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说,慌忙应是退了出来。 …… 而另一边,礼部的贡院之内,所有的考卷几乎全部都阅完了。 大齐每个考院内有同考官一人,一名同考官之下又有五名阅卷官。 按照惯例,各个考院的卷子,由阅卷官先阅卷,将犯了名讳的、犯了庙号的、自爆来处的、自述读书心酸历程的、巴结考官的,先行剔除。 这里是阅卷时十分重要的一环。 若是有违规字词,第一轮就被踢出了还好。 若是没有踢出,被发现了,不止违规的考生要受惩罚,连带着阅卷官、同考官也要跟着遭殃。 因此,进行这一步时,几乎每一个阅卷官都是战战兢兢,一个字不敢疏漏,生怕漏掉了什么。 如此,一轮过后,违规卷几乎没有了,接下来拼的就是立意、拼的就是与阅卷官口味的契合度了。 阅卷官经了第一轮阅卷之后,会将所有试卷按区分发到手,着一检查批阅。 阅卷官们阅完一轮之后,由同考官做检查,将有争议的、不好的一处,出来最终的十卷,作为第二轮的阅卷成品。 第420章 罢黜试卷 待每一轮的阅卷官手下的十卷成品确定下来,不同考院的同考官再进行相互交换,确定下最终名额,才送归到几位总裁和老资历的阅卷官处,进行最后的判审。 前后算是经了四轮。 不论哪一轮被黜了名,若没有特殊状况,考生基本上就没有及第的希望了。 阅卷场上,可少有返工重做一说。 尤其你还没什么大本事的时候! 周茂亦是这样。 周茂才名赫赫是真,奈何他的才名多是在扬州一带,到了京师之后自然削弱了许多。 加之因为周良甫的事情,许多人活络心思犯了,也不知是为了讨好谁,总而言之,在第一轮同考官选出十卷之时,就已被默默地黜了名。 奈何今日的总裁是卢世新! 况且,经过昨日袁公的请求和高卓的叮嘱,卢世新特意伤了心,想着找出周茂的试卷一管,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高名次。 可奇怪的是,送上来最终审阅的所有试卷中,卢世新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周茂的。 卢世新浸淫官场多年,阅卷官、同考官、总裁这几个官职,他都是做过的,若说没什么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他当即就黑了脸。 怪不得袁公昨日那般请求他! 怪不得高卓还要特意把这个不算要求的要求跟他说上一声。 原来早就有人按捺不住,想着暗下里使黑手整治周茂呢! 选取人才乃是朝廷的重中之重,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暗箱操作,若是他今日没有特意去关注周茂,恐怕这个人的试卷恐怕就要就此石沉大海了! 卢世新面上黑了起来。 下首的其他几位总裁以及同考官见此,俱都面面相觑。 唯有一人坐在角落里,看着卢世新的表现,不知怎的额头飙汗,显得有些紧张。 卢世新扫视了一圈,将众人面上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直接提周茂,反而问道:“这些试卷整体看了下来,诸位觉得该取谁为前十最好?” 下首的众官员相互看了一眼,踌躇了一阵,便就一个个说了起来。 “臣举荐陆烁第一,杜鼎臣第二,顾应麟第三……这是人立意极准,然则陆烁力证灵活,案例极佳,当得第一……” 说话的是个老官员了,属于北方一派,他推举出来的前十名,看着南北均匀,然而他却将北方的三名学子都推举到前三里面,他的目的可见一斑。 此官员话音一落,立即有许多官员点头应和。 其中这些官员中,当以北方官员居多。 见此情况,南方出来的官员自然心里不服气。 论文法布局,他们南方才是文气之都,北方人这般排名,分明是心存着小心思。 这般想着,便立刻有人道:“下官倒是有不同意见,愚以为,当以朱应云为第一、何青云为第二、曹茂真为第三……” 布拉布拉,又是一堆大道理,分析的也是头头是道,与前面北方人的言论并不二致。 如此一来,一场萦绕在南北方之间的文气之斗,就此展开。 南北方官员各抒己见,俱都立场鲜明,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吵的热火朝天。 这种状况,往年也是有的,朝廷没办法,所幸朝廷早有规定,不然怕是麻烦更大。 不过虽是如此,近年来,相较于南方而言,北方始终是略输一筹。 坐在角落里的闵书珩闻言,面上的汗终于小了些。 吵的好!吵的妙! 方才卢世新的面色眼神实在是吓人,他还真怕他是发现了什么! 如此,众人一吵,恐怕他就该将刚才那茬忘了吧! 闵书珩心里不无庆幸的想着。 然而卢世新接下里的话便让他头顶一炸,宛如一道惊雷劈过,瞠目结舌,再也无法言语。 “陆烁、杜鼎臣、顾应麟几人的试卷我都看了,尤其这陆烁,文章着实有灵气的很,至于朱应云三人的……” 他眉头皱起来。 下首各官员都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朱应云的怎么了? “我记得乡试时,朱应云与曹茂真乃是一科,同为扬州考区的……” “是啊!” “没错!” 听到这里,闵书珩已是冷汗连连。 扬州考区! 那不是…… “那届的解元周茂,岂不也是这一届的吗?怎么……难不成他的试卷这么差劲,你们竟一个都看不上?” 周茂? 提起周茂,众官员都面面相觑。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周良甫的侄子嘛! 不过,周茂竟还是以往扬州乡试的解元?很多人倒是闻所未闻。 不过大家都不是傻子,刚才翻阅试卷时,根本就没有周茂的,此时卢世新又特意提起来,若是众人还不知道,那就真的白混官场这么多年了! 不过,很多人对此却都讳莫如深。 周良甫犯下如此大事,且不说得罪不得罪的,周家这座大厦将倾,周茂这个才子的身价自然也降了几降,谁还会特意去关心他! “回总裁!” 须臾,一个南方官员站了出来。 是个老翰林。 “非是大家不评阅周茂的试卷,而是……送审的这五百多份试卷中,并未见到周茂的!” 这话一拿到台面上来说,下首众官员顿时议论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 “按理说不应该呀……” “谁知道呢?” “难不成是圣上的意思?” “若真是圣上的意思,那这周家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也是他活该,不过牵连到子孙,就是周良甫自己造的孽了……” …… 听着众官员的议论,闵书珩面上汗流得更多,更加的坐立不安。 “嗯?!” 卢世新猛地提了声音,斜着眼睛看了众人一眼。 “怎么会没有周茂的?” 他问道:“扬州学子学问一向的好,以往的一甲考生,往往是从扬州拔出,怎么此次周茂这儿扬州解元,竟连前五百都未入得?谁来跟本官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到最后,卢世新面露厉色,眼中透露着失望。 这些试卷,可都是关系着考生终生的啊! 却是罢黜就被罢黜! 谁知道以往因为这种事,流失掉的考生有多少呢? 此时的卢世新,已由最初周茂被弄掉的愤懑,转换到对这些阅卷官员的失望上来。 第421章 强词夺理 听了卢世新这句问话,下首的官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交头接耳着,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闵书珩已经冷汗连连,挑眼默默打量着卢世新,不期然与他对上,心里便是一惊,慌忙就又垂下头来。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站出来,卢世新更为恼怒。 这人看来是死不悔改,彻底将科举视作儿戏了! “怎么?没有人站出来?” 他犀利的眼神再次扫视向眼前的众官员,见还是没有人回答,便高声向外喊了一声,叫了书吏过来,要求查名册。 名册上那个考生在那个考棚,同考官是谁,阅卷官是谁俱都写的明白清楚。 说是这样说,但往年可少有这样查询的。 毕竟,哪怕到了会试这一级,参考的考生依旧是不少,要查一个人譬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卢世新却这样说了出来,且看他那态度,颇有些不查到底便不罢休的意思。 这便是认真的了…… 到了此时,下首的几个官员相互对视一眼,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闵书珩扫视一眼,心里顿时一惊。 这人恰好就是他手下的阅卷官! 周茂的试卷,便是经他的手到自己手上的! 想到这里,闵书珩的心彻底提了起来。 “回禀总裁大人!” 站出来的阅卷官是个年轻些的翰林,为人清瘦。 见他如此动作,听他如此说话,众人的视线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这周茂的试卷,下官经手过,是在我们那个考院里头的,试卷做的极佳,下官特意点了朱字,上交到了闵大人那里……至于后来去到了哪里,下官便不知道了……” 说完,他便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众官员的视线又一下子从他身上转移到闵书珩身上。 不清楚? 遴选出来的十卷,阅卷官们也要参与的。 若是有,直接说有就是了,何以来个不清楚? 分明是在闵书珩那里被扣押下来的。 “闵大人……” 众官员的注视下,闵书珩身上冷汗更多,直到听到卢世新一声喊,更是如同当头暴和,吓得浑身一软,险些站不住。 “罗大人将卷子交到你手里,你又交给了谁?” “下官……” 闵书珩抖抖索索,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与他对接的同考官站出来,回道:“禀卢大人,交接时的十卷下官记得清楚,里头并没有周茂的……” 至此,即便闵书珩不说,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周茂的卷子,分明就是被闵书珩压下来的。 得知这个结果,围坐着的众官员们面面相觑,有皱眉看不起的,有低头若有所思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这些人的反应卢世新俱都收在眼里,他扫视了一眼,眼睛只盯着闵书珩,问道:“如此一来,试卷就只能是在闵大人手里被黜的了……闵大人,你且说说,周茂的试卷到底因何被黜?” 闵大人冷汗连连,想了想方才道:“是……是立意不行,文采不够……” 说完这话,他立刻就想吞了自己的舌头。 说扬州解元立意不行?文采不行? 逗我呢吗? 周围官员听了他这理由,也是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闵大人,下官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了!” 这时候,方才那个年轻的阅卷官又站了出来。 十卷里没有周茂的时,他沉默了…… 卢大人追问是谁做的时,他沉默了…… 闵大人是他上级,他不敢……也不愿意孤注一掷,为了周茂去得罪上级,毁掉前程。 但见到闵书珩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嘴硬,他终于忍不住了! 立意不行?文采不行? “方才几位大人点名出来的试卷,下官也俱都看了,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周茂的试卷,足以将这些人都压下去,便是陆烁的在他跟前,且要略逊一筹……”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这些人都比不过? 这…… 这…… 他继续道:“闵大人究竟为什么扣押,下官也略能猜出一二,听说您坐冷板凳多年,吏部……” “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一听这话,闵书珩立刻炸了毛。 那年轻人见他恼了,反倒笑了笑,不再多说别的,便退下去了。 有了这句话作引子,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在座诸位就都能想象的到了。 这个闵书珩,怕是得不了什么好!如此,就也不怕他会反过来报复了。 “卢大人!” 到了这个地步,闵书珩也不再装了,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周良甫的案子,诸位都是知道的,这个周茂乃是他的亲侄子,若是带着周茂的名次送到圣上的案头,圣上说不定会有多恼怒呢!这种佞臣的子侄,便是文章再好,品行又能好到哪里去,下官将周茂的试卷剔除出来,正是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呵呵……” 卢世新笑了起来,眼神突然犀利,看着闵书珩嘲讽道:“好一个为民除害!好一个替陛下着想,既如此,那咱们就到圣上面前说道说道去……” 说罢,不顾后面众官员震惊的目光,卢世新转身走了出去,嘱咐书吏捡出周茂的试卷,又令一旁守着的士兵将闵书珩带上,不理会闵书珩杀猪般的叫唤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 后头的官员们傻眼了一会儿,方才跟上。 阅卷中途将试卷带出礼部,请圣上裁决,这般的先例,可从来都没有啊! 不过一会儿时间,众官员便一同到宫门口递了牌子,进了宫。 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官员,官府都没脱,又都是从礼部走出来的,立马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的老百姓。 渐渐地,不知怎么回事,礼部发生的事情便悄然传了出去。 百姓们议论什么的都有。 “大贪官的侄子,怕也不是什么好货……呸!” “还是卢大人英明啊!不然一个英才就要这样错失了……” “错失什么呀!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人,便是试卷答得再好,几十年之后也就是一个贪官,遭殃的还是咱们老百姓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谁知道呢!” “不过卢大人倒真是个好官!” “是啊是啊!” 第422章 中了!! 皇宫,大殿上。 惠崇帝仰坐在书案后头,一边半闭着眼轻轻捏着太阳穴,一边听下头卢世新的汇报。 大殿内静悄悄的,跪在后头的官员们见了惠崇帝的表现,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俱都低垂着头,老老实实缩在一处,恨不得惠崇帝看不到才好。 唯有卢世新的话郎朗的在大殿内回转。 “……周茂的试卷,微臣和诸位大人都已经看过,水平一流,便是算作前三名都是使得的……这闵书珩口口声声言称为民除害,是为陛下分忧,这才罢黜了试卷……如此作风,何以服众,若人人都以陛下爱好为重,人人都已个人喜好为重,又怎么选得出高水准的人才……考场之事,当慎之又慎,微臣不敢独专,故请陛下圣裁!” 说了大半晌,卢世新总算将事情说完了,便扑通一声磕了个响头,目带询问看向惠崇帝。 惠崇帝已经重新坐了回来,眼光深沉打量着下首跪着的官员们。 众官员让他看的一惊,态度更为卑微。 殿内静了许久。 突然,一声响亮的瓷器与地砖相撞的刺耳声音传来。 俯首的众官员心里一惊,还没摸清楚遭殃的是谁,便听到闵书珩痛苦的一声叫,而后这叫声又生生噎在嗓子里,再也发不出来。 到了此时,惠崇帝的态度算也看出来了。 众官员这才抬起头来,就见凶器是个杯子,如今已碎成了碎瓷,跌落在闵书珩和卢世新之间。 与杯子相近的闵书珩,额头一股股冒出血来,将半边眉毛都染湿了。 另一头的卢世新却依旧笔直背着,眉头都没眨一下。 好定力! 看着相近的杯子,众官员心中纷纷念了一句。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惠崇帝面上不动,只掀开眼皮看了闵书珩一眼。 “为朕分忧?你是真的想为朕分忧?” 闵书珩疼的面色扭曲,明知道惠崇帝这话是现今,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应是。 “既如此,日后再不必出现在朕面前……便到岭南道为朕分忧去吧!” 岭南道最出名的是啥? 自然是匪患了…… 惠崇帝这话,是将闵书珩永久的贬斥到了岭南道啊! 那里瘴气恒生,民风亦不曾开化,又有匪患肆虐,这惩罚,可真够重的了!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这些道理,闵书珩自然也懂,也顾不得头上的伤了,慌忙跪地求饶。 让他一介文官,永久的贬斥到不毛之地去,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惠崇帝却对此半点也不理会,直接摆摆手,闵书珩便被拖了下去,声音渐渐小了。 下首官员听到这话,朝卢世新看了一眼,皆露出肃然之色。 “周家乃扬州大族,百年书香门第,祖上忠臣能将不少,不能因为一个周良甫,便将所有人一竿子打死,试卷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下次再有什么“为朕分忧”的事情发生,下场犹如此君!” 不能因为一个周良甫,便将所有人一竿子打死? 轻飘飘的一句话,算是表明了惠崇帝对周家人的态度。 看来他并不打算牵连到周家其余人头上了…… 众官员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露出恍然之色。 不一会儿,宫中发生的事,以及惠崇帝说过的那番话,便顺着宫门传到了宫外。 惠崇帝并不打算将周良甫的过错,牵连到周家其他人的头上,这是一个信号! 周家并不会倒! 许多人的态度立刻就是一变。 原本拒绝周家求助的,态度松快了,一直冷言冷语的蔡府,也反过来往周府递信了。 只可惜,却碰到了反而软钉子。 陆烁听到这番话时,已经到了下午了。 “……此话可当真?” 听了清泉的话,陆烁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喜。 不会牵连到周家二房! 那周茂便安全了。 况且周茂的试卷能得卢世新如此维护,想来并不会差,此次会试也能打个翻身仗,将以往的阴霾去除了。 陆烁打心底里替老友感到高兴,便立刻吩咐道:“清泉,赶紧吩咐卖菜的老翁,将信递进周府去,你……” “二爷!” 清泉笑嘻嘻的。 “就在方才,周家外头的士兵已经撤了,周公子彻底自由了……” “自由了?” 陆烁一喜。 “你去……唉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赶紧备马,咱们到周府走一趟去。” 好久没见周茂,他又是被关在周家的,状态如何,身体如何,陆烁都不得而知。 因此,现在一听说周茂被放出来了,陆烁高兴地同时,更多的则是担心,非要亲自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马很快便牵来了。 陆烁骑在马背上,一边走,一边低头细想。 外祖父之前说过,对于太子的所作所为,惠崇帝是一清二楚的。 那么,周良甫的案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想必他心里也明白。 如今单单关押了周良甫却放了周家其他人,想必也是一种补偿吧! 这般想着,陆烁彻底放心下来,夹紧马肚,加快速度往周府冲。 师兄弟二人见了,自然是一番亲切问候不提。 两人互相问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周茂表达了感激之意,陆烁说出了愧疚之心,总而言之,一对老友感情倒是更深了。 “依我看,圣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周家不会出什么大事,眼下唯一麻烦的就是周大伯了……” “大伯也是咎由自取!” 周茂摇摇头,一丝辩白之意也没有,很坦率也很直白。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他做的,他存了私心,做了坏事,一切有因有果,得到什么结果也都是理所应当的了!” “你能想开就好!” 见周茂如此豁达,陆烁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担心了。 两人又寒暄了好一阵,眼看时间不早了,这才分开,各自回府。 ……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 京师随之惹了起来,人们的情绪也因为放榜在即,跟着浮动起来。 陆烁留在府中,没有出去。 他心里很静,这一路走来,各种状况,各种结果他都经过,早已心如止水了! 陆府派了人出去,那边放榜没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一路边跑边喊,整个陆府就都沸腾了起来。 “中了!中了!第二名!是第二名!二爷中了第二名!” 第423章 我中了!!! 小厮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快速冲进府内,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显得极为激动。 很快,这消息便越过一道道内门,传进府中、传进各个主子的耳朵里。 松鹤堂里。 除了正主陆烁之外,其余人全都在。 丫鬟们喜气洋洋的将消息带了进来。 罗氏和袁氏平日再怎么端庄的妇人,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罗氏更是双手合十,朝着半空拜了拜,念叨起阿弥陀佛来。 “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夫人,二爷高中甲戌会试第二名,喜报已经张贴出来了……” “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夫人……” …… 来报喜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不论是谁来报喜,罗氏和袁氏都极为高兴,不断高声道:“厚赏!” 这份喜气洋洋的劲头,将室内所有人都感染了,松鹤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唯有陆家大房一家子面色有些怪异。 陆昉目带震惊,他单手拄着藤椅,面上满是复杂之色。 陆炘不屑一顾,陆烁考不考得上,考得了几名,关他鸟事,倒是看了陆昉的反应,他很有些嗤之以鼻的意味。 顾氏低垂着头,看着没什么反应,双手却微微攥起,自怜自叹起来。 至于白氏,早已面上带笑迎了上去,向罗氏和袁氏恭喜了起来。 罗氏平日里不喜欢白氏,此时却觉得她极为顺眼。 她一手搀着袁氏,一手扶着白氏,开始从陆烁小时候讲起,将他前前后后夸赞了一通。 两妯娌自然双双赞同。 待罗氏说得差不多了,白氏才上前道:“榜单既然已经出来,怕是报喜人不久也要到了,之前张罗的贺仪怕是不够,倒是需要重新安排一番……” “就听你的……” 罗氏笑呵呵的。 袁氏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虽然白氏喧宾夺主的行为让她有些看不惯,但既然是为陆烁好,那她自然没有跟她计较的必要了! 白氏便下去吩咐人。 罗氏此时也终于冷静下来,问报喜的丫鬟道:“烁哥儿那里可通知到了?” “通知到了,几位管事早已安排人去了澹梅轩……” 罗氏点点头,又问大丫鬟道:“祠堂要祭拜用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都已妥当了!” 丫鬟笑眯眯的。 “花妈妈想着二爷必中,前些日子就已经收拾好了……” …… 罗氏前前后后仔细问了一通,陆昉坐不下去了,借口到外头招呼贺喜的人,便退出去了。 世家里出了个会试第二,这可是个不小的荣誉,怕是一会儿报喜的人一来,各家就该有所表示了,陆昉的这个理由倒也正当。 但真正是因为什么才走的,却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 松鹤堂的热闹暂且不提。 陆府门外又是另外一种盛况。 方才小厮回来报名次时,便已经吸引了一大波看热闹的百姓,等到陆昉到了门口时,报录人也终于来了。 陆昉自持身份,自然不会亲自上前,一切都由管事代劳。 “捷报关内道凤翔府京师老爷,陆讳烁,高中甲戌会试第二名,金銮殿上面圣!” “看赏!” “捷报关内道凤翔府京师老爷,陆讳烁,高中甲戌会试第二名,金銮殿上面圣!” “有赏!” “捷报关内道凤翔府京师老爷,陆讳烁,高中甲戌会试第二名,金銮殿上面圣!” “贵赏!” …… 会试乃是科举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迈过了这道坎,只要不出意外,功名就可谓紧握在手中了。 因此,这会试的报录人并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而是几十波! 有那成绩好的,或是家境好的,前来报喜的报录人更是夸张。 陆家百年望族,陆烁高中第二名,更是两者俱全,前来报喜的人更是多到夸张。 不过,来一个也好,来一双也罢,陆府早就备好了厚厚的赏金,一个都未曾拉下。 至于府门外前来围观的老百姓们,各种铜板、碎银子、糖块也是一波一波的撒,显得格外的热闹。 人声鼎沸! 烟花炮仗也一排一排放了起来! 一朝高中,天下皆知!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 外面的热闹与否,全与陆烁有关,却又似乎与他无关。 今日陆烁早早的便起身了。 等在书房里,和孙哲袁文林一起。 虽然一直猜测着他应该会高中,但结果未揭晓前,他总是有些忐忑的。 与前几次考试放榜时不同,这一次,他很难再做到心如止水! 会试太重要了! 通过了,便一脚迈过了龙门,彻底进入了士官行列。 若不通过……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考一次就是了! 但要是跟个紧张期待结果的考生说这些,岂不是找打吗? 总之,陆烁很紧张,心情很复杂,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还微微颤抖,与平日里的表现大相径庭。 不止他,此时室外的另外两个人——孙哲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袁文林,也变得紧张起来,一个不断地站起来踱步,一个不停地嘀嘀咕咕,颇有些神经质的样子。 终于,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然传来。 听着那声音带着惊喜,室内三人已经是一喜。 只听外头高声道:“恭喜二爷,高中甲戌年会试第二名!” 和在松鹤堂里一样,这报喜声也是一道一道传进来的。 清泉和修竹两个已经喜的说不出别的话来,一个劲儿的开始恭喜。 “烁弟,恭喜!” 虽然不是自己的,袁文林还是喜的跳将起来。 这可是他妹夫啊喂,与有荣焉啊! 孙哲也是一脸喜色,抱拳恭喜道:“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天下闻,恭喜烁弟!” 被恭喜的陆烁却仍旧如堕梦中! 竟是真的! 他竟真的中了! 他竟中了第二名! 看着左右向他道喜的熟悉的人群,陆烁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好似哽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面八方的人向他涌过来。 拉扯着、簇拥着。 拱手、比划。 嘴巴一张一合。 陆烁却觉得有些木然,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听不见,也看的模糊,只瞥到那一片片抖动的唇瓣,做着相同的动作,不断地重复着。 须臾,他的眼睛已是模糊一片。 我中了!!! 第424章 落差 这个声音传出来,陆烁只觉得心头一热,方才模糊了的视觉,麻木了的听觉,似乎就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正在此时,外头喧闹声更大了,炮竹的声音和烟火的声音不断传来,周遭的贺喜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陆烁仰头望望天,将眼中的液体又挤了回去,这才抬头去看周围众人。 这么特殊的日子……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当然不能流眼泪啦! “表兄,孙大哥,你们几位……” 陆烁郑重的将室内之人又望了一圈。 之间所有人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陆烁想要说的话突然哽在脖子里,说不出来了。 唯有一揖到底,道了声谢。 外头一报、二报、三报……还在继续着,陆烁激动了一会儿,才终于稳定了下来。 他问来报喜的小厮道:‘前去看榜的小厮,可看到周师兄,表哥、孙大哥他们几人的成绩了,可都过了?’ 小厮回道:“榜单每半个时辰张贴一张,小的去看时,只看到您和周少爷的,您排在第二,周少爷排在第三,会元乃是剑南道眉州何青云!因赶得及,便先回来了,如今已经又派了小厮过去守着……” 没在第一张上! 第一张上乃是会试前三十名的! 听到这个结果,陆烁心里略略有了些起伏,待看到孙哲与袁文林皆是一张理所当然的表情时,陆烁先是一愣,而后便就放心了。 只是前三十而已,会试取前四百九十五名,两位尚且还有机会。 陆烁心思一转,开始想到这前三名上来。 第一名居然不是周大哥? 这是什么情况? 想当初惠崇帝在皇宫里说过的话传出来之后,陆烁可是坚定不移的想着,依照周茂的才气,定然会是第一名的! 怎么会不是他? 这个何青云可是鲜少耳闻啊! 便不是周茂获得会元,也不该是他啊! 扬州朱应云,楚州曹茂…… 当初乡试时虽略逊周茂一筹,但在京师里头名气却极大,没想到会元也不是在他们之中,反倒是何青云拿了第一! 为何会推举出他来? 陆烁有些想不通。 不过他也没心思去想了,因为很快便又有捷报传来。 “捷报河~北道怀州府沧州老爷,孙讳哲,高中甲戌会试第七十六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河~北道怀州府沧州老爷,孙讳哲,高中甲戌会试第七十六名,金銮殿上面圣!” …… 会试第七十六名! 闻听这个成绩,室内几人皆是一脸喜色。 平日里十分含蓄的孙哲,此时也压抑不住激动,不断问着身边人。 “我中了吗?” “中了中了……” “我真中了?” “真中了真中了……” …… 这定力! 陆烁顿时觉得,他方才的表现已经不算丢人了! 至少他没拉着人就问啊! 吐槽归吐槽,对孙哲的成绩,陆烁却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相比于他和袁文林来说,孙哲这些年的科举之路显得艰难许多。 没有名师! 教学不继! 几次迁居! 家境贫困! 这些困难,他都一一克服了。 如今他高中会试第七十六名,待过了殿试,不出意外,怕也是二甲中上水平,对于他这个步步艰难的农家子来说,已经是十分骄人的成绩! 那些戏文里头,寒门子弟动不动就中状元的,在大齐可是很少见的。 资源劣,人脉劣…… 固然寒门子弟要努力许多,但你努力,大家也都努力,每一个参加科举的考生,哪一个没有凤凰涅槃过? 要突破这些天然的限制,何其艰难,除了那些天资格外聪颖的,想要独占鳌头的,是真的少! 很显然,孙哲也是这个想法。 他的激动不必陆烁少多少。 “恭喜孙大哥!” “恭喜孙弟!” 陆烁和袁文林齐齐上前贺喜,孙哲平静了好一会儿,也回身还礼。 到了此时,陆烁,周茂、孙哲的成绩都已经出了,唯独剩下袁文林的没有结果。 前去看榜的小厮一波一波的回来了。 每揭晓一次榜单,小厮便回来一次。 总共十七榜,然而前来汇报的小厮都奔到第六波了,还是没有袁文林的。 等到了第八波,便会有个分隔线。 在分隔线以上的,不出意外,殿试时最差也会点个二甲进士出身。 但若是分隔线以下的,除非走了大运,否则便是同进士的命了。 所谓“同进士,如夫人”,将同进士与如夫人并举,可见人们对同进士的态度。 当然,对于一些考生而言,可能中了同进士便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毕竟同进士虽不如前两甲,却也是可以做官的。 但对于书香门第而言,同进士却如同个毒药,中了还不如不中。 若中了同进士,想要居高位是很难的,譬如一道鸿沟,难以跨越的鸿沟。 而同进士又算是正式的功名,中了之后是没办法再考的,也因此,宁愿不中,许多高门也不愿子弟中个同进士回来。 袁文林就更为特殊了。 他祖父乃是大儒,又长于桃山书院,可谓深受文化氛围熏陶,若真是中了同进士,且不说人家会对桃山书院有什么想法,便是袁文林自己,日后在同僚面前怕也抬不起头来。 陆烁和孙哲都有此担忧,他们宁愿袁文林接下里不中,也不想他栽在同进士出身上。 但,世上偏有一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这话在袁文林身上得到了很好地映照。 等到了第七波时,外头终于进来个小厮,面色古怪,却还是尽量用喜悦的声音汇报道:“恭喜表少爷,高中会试第二百一十七名!” 二百一十七名! 陆烁和孙哲目瞪口呆! 二百一十七名! 距离分隔线尚且很远。 在殿试上创造奇迹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了,毕竟二百一十七名,惠崇帝是不会亲自监考的,而若是一般官员监考,最终结果多是中规中矩! 这便意味着,他这同进士出身,算是坐定了! 一时之间,陆烁和孙哲的表情俱都复杂起来。 他们看向袁文林的目光带上了些小心。 谁知道袁文林却根本不以为然,反倒笑道:“哈哈!没想到我竟然中了!二百一十七名,虽是个同进士,但比起一辈子无法及第,这结果可真是好太多了!” 第425章 折中 ?????i?)9?0t??S5??j????g?0??fz1???c?36S3#=?Nt????林面上不似作假,半点勉强也无,陆烁和孙哲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r 当然,此情此景下,两人自然不会没眼色的问出来。\r 反倒是袁文林见二人一脸的不解,再次哈哈笑了起来。\r “你们放心,同进士意味着什么,我心里都清楚……”\r 袁文林说道。\r 这……\r 陆烁和孙哲对视一眼,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r 袁文林道:“其实这些年,我自己也明白,我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况且我的心思也根本没在这上面……这几年院试乡试会试一路走来,不想堕了先人名头是一方面,被家里人逼迫着、不想让他们失望又是另一方面,好比不想吃草的一头小牛,硬被摁着头去吃……如今中了同进士,虽不太理想,但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r 说到这里,袁文林摇了摇头,面上颇为感慨。\r 看着他白玉般的面容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陆烁和孙哲方知他刚才所说不是作假。\r 孙哲到底是个地道的古人,况且一向以读书入仕为正道,对袁文林这想法感慨的同时,却颇有些不赞同。\r 不过,如今木已成舟,说再多已是无用,说不定还会影响袁文林心情,倒不如不说。\r 至于陆烁,想的就要多得多了!\r 对于袁文林的纠结和选择,陆烁很是理解。\r 这样的人,在现代也是很常见的。\r 不爱学习、不喜欢学习,不一定是坏孩子。\r 说不定是志不在此。\r 只不过繁华的现代都市选择多样,但到了这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日后若到了官场上,同进士在进士面前总要矮上一头。\r 陆烁不希望看到袁文林日后受挫的样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r 可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他也唯有沉默。\r ……\r 会试放榜之后,京师的氛围彻底变了。\r 多少人因此一步登天,多少人因此梦想破碎,有人欢乐有人忧愁,反应不一。\r 与此同时,欣喜若狂到处庆贺的,黯然伤心独自舔舐伤口的、榜下捉婿的……也是数不胜数。\r 至于陆府,从陆烁会试中了第二名之后,登门拜访的人就没有减少过。\r 从早到晚,有人冲着袁仲道的面子,有人冲着陆昀的面子,也有人冲着敬国公府的招牌……甚至有些家有小女的,暗戳戳的上来打听陆烁婚配与否,都被袁氏打发出去了。\r 许多人听到陆烁早与袁家闺女有了婚约,顿时知道没了机会,虽心有不甘,到底只能回去了。\r 这些热闹全都因陆烁而起,但陆烁对此却不做理会。\r 该有的应酬,自然会有人去做,他现在要去忙另外一件事。\r 拜会座师!\r 对于他们这些新科贡士而言,拜座师是一件很重要也很神圣的事。\r 这不仅会决定日后站不站队、站哪队的问题,且古代对师生情谊的看重,甚至比血缘亲情都要重上几分,今日你拜会的人,很可能就是日后在朝中拉扯你一把的,贡士们的热情自然极为高涨。\r 虽然对于世家出身的陆烁而言,站队什么的是父辈们早就决定好的了,朝中有没有座师拉扯也并不显得特别劲腰,但陆烁还是同孙哲一起去了。\r 不想被人说恃盛而骄是一方面,陆烁也确实很想见见卢世新这位德高望重的主考官。\r 先是开考院有恩于他,后是不顾他人眼光为周茂辩驳,这些事情,不论拿出哪一件出来,都令陆烁心服口服。\r 拜会座师的仪式,是由礼部同意安排的,考生要象征性的先往礼部递上帖子,得了回帖方能一同上前拜会座主,确立师生关系。\r 所谓座主,指的就是会试时的正副主考官,主考官称大座主,副考官称小座主。\r 陆烁和孙哲来到礼部门前时,前头排的人不多,周茂就在其中,但周围围观着的贡士却是不少。\r 有一些,是拜会完未散的。\r 有一些,则是前来围观榜单上面排行前几名的贡士的。\r 陆烁乃是此次会试前一百名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家世相当煊赫的,又高中第二名,相比于家境平平的何青云而言,自然受到的关注更多。\r 也因此,陆烁刚一出现,便在礼部门前引起了一场骚动。\r 周遭议论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大了起来。\r 但却没有人敢指指点点,一来此举实在太不雅观,二来依照陆烁的家世和功名,加上陆昀在朝中的地位,陆烁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估量。\r 也因此,这些人犯不着平白得罪人,但他们眼里的好奇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r 陆烁扫视了一眼,便转移了注意力,转而和孙哲一起向周茂走去。\r 周茂形只影单的,虽然此次中了会是第三,但周围围着他献殷勤的没有不说,连跟他搭话的也没有。\r 势力似乎是人们避免不了的一面,便是此时也是一样。\r 尽管惠崇帝说了那样一番话,但前些日子朝廷已经下了通告,周良甫的案子待到殿试之后再审,一切结果未定,许多人并不想在这个关头与周茂多接触。\r “周师兄!”\r “陆师弟、孙师弟!”\r 双方相互问好,这才聚在一处说话。\r 而围观着的诸贡士们,见到三人聚在一处,却活像见了鬼似的。\r 陆烁三人不予理会,开始说起会试的事。\r 陆烁说道:“……这个何青云登了榜首,我还真是没想到!”\r 不知不觉,话题便说到了何青云头上。\r 几人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r “我也有些意外!”\r 孙哲点头。\r “往年的第一名,不是从扬州考区,便是从京师考区,今年取了何青云,当真是特例了!”\r 周茂想了想,才道:“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r 风声?\r 陆烁和孙哲同时望向周茂。\r 周茂说:“卢先生到皇宫据理力争之后,众官员便紧接着回了礼部,判决排名,但在头三名的事情上却发生了争执,你们也是知道的,南方和北方官员一直相互不服气,又各占一半,似乎为了折中,加之何青云本就本是过硬,这才取了他出来,两边人就谁也没旁的话说了……” 第426章 小人 ??pc?mU?Vq<7sn?sT???iB??=??v???f?T?~VBN??y??"?Y^??过很多种可能,甚至连阴谋论也考虑在内了,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会元的选取竟会是南北双方谈不拢妥协的结果。\r “这可真是……”\r 望着站在前头侃侃而谈的、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何青云,陆烁和孙哲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r 前头的几人进去又出来,除了轮到何青云时耽误的时间久些,很快便轮到了陆烁三人。\r 他们三人相互熟识,又同在前一百,因而没什么顾忌,便直接进去了。\r 里头做了五六个人,为首的中年人身材发福、白白胖胖。正坐在中间的位置,皱着脸在喝茶。\r 孙哲略略一愣,陆烁和周茂久经沙场,倒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r 按照座次来看,中间这位想必就是卢世新了。\r 那晚陆烁锁在考院里没有看清,但卢世新的赫赫威名他却耳熟能详,谁料到今日一见,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r 原以为会是位身材清瘦、面容严肃的老者,谁料卢世新还很年轻不说,竟还长得这般白胖,跟传言中的形象可真的大相径庭啊。\r 因面前极为都是德高望重的儒臣,方才的念头不过一闪,陆烁便放下不再想,转而规矩的施礼起来。\r “拜见诸君!”\r 三人行了个大礼,便又高声道:“学生高中贡士,仰赖先生提报呵护,愿在先生面前执学生礼!”\r 说完后,陆烁率先上前一步,从一旁书吏举着的盘中去下一杯茶盏,举到卢世新面前,又敬了杯茶,举到另几位座师前。\r 待陆烁做完了,后头的周茂和孙哲方才一一上前行礼敬茶。\r 到了此时,年龄、资历这些就都不算什么了,唯有排名才是硬道理也因此,便是陆烁有心谦让,也是于理不合的。\r 待敬茶完毕,一切礼仪都妥当了,座师们才开始问话。\r “……听说你们三人皆是出自桃山书院,不知各自师从何人啊?”\r 陆烁和周茂齐声答道:“袁公袁仲道。”\r 孙哲则答道:“卫公卫沭阳。”\r 听到这两个名次,几位主考官皆是一惊。\r 尤其是听到袁仲道的名字之后,有几个甚至直接“呀”了一声。\r 也是!\r 袁仲道!那可是惠崇帝都连连称赞的啊!\r 也怪不得这师兄弟二人竟都能高中前三名!\r 众人皆是一阵唏嘘惊叹声,就连坐在最中间的卢世新亦是如此,神情间满是感叹。\r 不过,就在此时,后头却突然冒出来个不和谐的声音来。\r “袁公名满天下,桃李遍布,卢大人身处庙堂也没少替考生奔走说话,诸位以为,两位大人谁强?”\r 是个矮胖圆肚子的官员。\r 应是某个房官。\r 所谓房官,值得便是各个考院的同考官。\r 这话颇为尖酸,带着些挑拨之意,不论如何回答似乎都有些缺憾。\r 也因此,话音刚落,许多人便对那官员露出不耐的神情来,便是卢世新也跟着皱起了眉头。\r 那人挑了挑眉,笑的颇有些不怀好意,说道:“倒是我唐突了。这话问的不该,只不过陆公子小小年纪便夺了第二名,又是袁公的高徒,想来要回答这个问题不会很难吧!”\r 没想到竟不依不饶,直接指向陆烁来。\r 陆烁不禁疑惑,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专门针对他?\r 这几位官员陆烁都没见到过,但他却知道此次主副考官的名字及官职,略略一细想,心里便有了确切的答案。\r 他眉头都没皱,心里却在暗暗思量起来。\r 眼见诸位官员虽面带责备和不赞同,但却都没打断他这话,似乎也想听陆烁会说些什么。\r 陆烁索性不再想这些,而是看着那个官员,直接笑了一声。\r “你为何发笑?”\r 陆烁虽笑的大方,那官员却从中看出一种嘲讽之意来,颇有些气急败坏,便直接质问起来。\r “弟子发笑自然不是无故发笑,而是笑大人不亏是御前执笔,想是起草条例多了,竟一出口就问了这么个难答的问题出来……”\r 陆烁继续笑吟吟的,但他话中的意思却让诸官员一愣。\r 御前执笔?\r 他竟认得马元明?\r 可看他刚才就进来时的那副模样,分明是没见过的,想来之所以能认出此人来,纯粹靠猜测罢了!\r 单单靠一句话便能猜出是谁来,看来这个陆烁对京师官员了解的不浅啊!\r 不仅文章做得好,又精通于朝堂中事,这样的年轻人,当真是不同小觑啊!\r 马元明听了这讽刺的话,更为恼怒,张口就要再说,陆烁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占据了主动。\r 笑话!看各位的反应,这人就是马元明无疑了。\r 陆烁虽了解不深,却知道他跟陆昀颇有些过节,怪不得今日一上来火气便这么大,丝毫颜面都不给他。\r 既然这样,索性他也不再客气。\r 反正,便是他不得罪,因为陆昀的关系,也早就得罪过了。\r 既如此,他又何必再让步?\r “说到袁公和卢大人,一个处江湖之远,一个高居庙堂,一个以教书举业为重,一个以治学选拔人才为己任!袁公德高在为家国培养人才上,卢大人德高在为人正直、替科举保驾护航上,所注重的不同,自然没什么可比性,但不管怎么说,两位都是其中的佼佼者,都是大齐的功臣,请恕学生能力有限,无法分辨……不过……”\r 说到这里,陆烁停顿了一下。\r 卢世新却让他这话说的满腹熨帖。\r 袁仲道那是什么人?\r 便是要他自己说,卢世新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跟袁仲道是没有什么相提并论的可能性的!\r 但今日陆烁却将两人拔高到同一个高度,即便卢世新不是注重名利的人,这番话却也说到了他的心里。\r 说到这里,陆烁停顿了一下。\r 卢世新却让他这话说的满腹熨帖。\r 袁仲道那是什么人?\r 便是要他自己说,卢世新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跟袁仲道是没有什么相提并论的可能性的!\r 但今日陆烁却将两人拔高到同一个高度,即便卢世新不是注重名利的人,这番话却也说到了他的心里。 第427章 殿试 dxvx32E??0?????z??]t?A???5f?|?????S?;!?],pe4??出,马元明面色难看。\r 不过,看到卢世新对陆烁颇为满意的样子,加之周遭官员对他方才的行为已经有些不满,马元明倒也不敢继续动作,呼噜说了几句,此事便就揭过了。\r 陆烁和周茂却将此人记在了心里。\r 这般小人,日后还需小心些才好。\r 又对奏了几句,三人方才一同退下。\r 等出了礼部院门,孙哲便问陆烁道:“那个马元明处处针对你,难道你们早就认识、有什么过节不成?”\r 陆烁摇摇头。\r “这人我还是头一次见,跟我自然没什么过节,主要是与我父亲,政见不同,当年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还被圣上狠狠斥责过,想来是一直怀恨在心,这才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下绊子!”\r 听此,孙哲和周茂顿时恍然。\r 原来是跟陆昀有冲突!\r “他今日当着众大人的面针对你,已经惹了人眼,想来他也得不了什么好……不过,我听说殿试时这些主副考官都要参与阅卷的,怕只怕他倒是会暗中使手段……”\r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r 不过,对于这种可能性,陆烁却不怎么关心了!\r “他今日这般针对我,已经失了先机,有这么多大人在场,若他到时故意给我判误,我也有个说法了!”\r 孙哲想想,倒也确实是此礼,遂就放下心来。\r 说了这一路,转眼几人便来了马车旁。\r “周师兄!两日后见了!”\r 陆烁和孙哲顿住脚步,拱手向周茂道别。\r “两日后见!”\r 周茂笑了笑,也挥袖上车。\r ……\r 两日后是朝廷举办的复试。\r 所谓复试,说严格也严格,说不严格也不严格,就相当于一次面试。\r 只因这“复试”的重点,并不在考察学问上,而是看你容貌体态,具体概括起来便是“身言书判”四个字。\r 所谓“身言书判”,即为:“试而后铨,察其身言,身必体貌丰伟,言须言辞辩正”。是由唐朝流传下来的体例,只不过唐朝时是放在殿试后,到了大齐则改在殿试前了。\r 身,包括体态容貌,要求考生不高不矮,五官端正;\r 言,即出口成章的本事,若是结巴,哪怕成绩再好,也与殿试无缘。\r 书,即书法能力,要求写出一手工整漂亮的楷书。\r 判,就是给定考生一个案子,从他断案的方式及手段上来判断他的能力。\r 这四字要求中,尤以“判”为重点。\r 但会试不易,一般只要不是太差劲,考官都会轻轻放过的。\r 与之相反,最难的反倒是“身”与“言”上,外貌上的短板和语言能力几乎都是天生的,且要想短期内改变也很不容易,且在这一点上审查尤为严格。\r 官员代表了一个朝廷统治阶级的形象,所谓“官无威不立”,若是官员容貌太丑,吓到人反倒是轻的,无法树立官威、影响朝廷威严也是很重要的一点。\r 因此,只有经过了复试审查,考生才有资格参加圣上亲自主持的殿试。\r 若是无法经过此关,便是会试时成绩再好,最多是予以“考虑”,但殿试是别想参加了,此外,也再无做官的希望了。\r 历史上,因为容貌、语言问题,杀过重重关卡、最终却拜在复试一事上的考生比比皆是,也因此,逼的许多考生不得不重视。\r 对于陆烁、周茂和孙哲而言,这复试就显得很轻松了,他们并没有硬性缺陷,各方面都满足条件,很容易便通过了。\r 复试的场所设在皇宫内,与殿试在同一场地。\r 待经过了复试,考生还不能走,还要由礼部官员亲自引导着学习宫中礼仪。\r 如何参拜、如何行礼,看着简单,却是很大一门学问,考生们全都战战兢兢地学着,唯恐一个不小心在御前失了仪,或是在得罪了高官,那这官路算是做到头了。\r 待一场流程下来,几乎就已经到了傍晚,陆烁三人打了声招呼,便直接散了。\r ……\r 五日后,终于到了殿试的日子。\r 殿试又称御试、廷对,顾名思义,便是由圣上亲自出题、亲自看考的一项最高等级的考试,只有会试通过者方能参与此试。\r 当然,科举发展了许多年,到了大齐这一代,所谓的圣上亲自出题、亲自看考已经成了幌子,出题者由翰林院或者主考官代劳,所谓的亲自看考,也不过是抽空巡视罢了。\r 便是这样,却也已经很让考生激动了。\r 要知道,对于众多考生而言,这可是第一次面圣的机会。\r 皇帝!圣上!\r 对于子民们来说,这便是神一样的存在。\r 更遑论考生们自幼便接受“君权神授”的思想,以效忠皇帝为第一要义,更是将科举的功劳全都归在皇帝身上。\r 因而,能有幸参与殿试,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了,其中激动可想而知。\r 陆烁和孙哲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进场的时间。\r 在宦官的指引下,各个考生按照名次依次进场。\r 点名。\r 散卷。\r 参拜。\r 行礼。\r 考生们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惠崇帝。\r 虽然只被允许半抬眼看向圣上,但许多人还是激动地不行,就连陆烁这个现代人也不能免俗。\r 陆烁是见过一次惠崇帝的,在很多年前。\r 只可惜,那时候摊上了四皇子被**的案子,陆烁自然没心思去激动。\r 此时却不同,他是作为一个考生来的,来完成他科举的最后一项使命,而眼前这个身着明黄色龙纹的老者,是这天下的主宰者,陆烁心潮澎湃,好一会儿才压制住了。\r 一系列繁文缛节之后,各个考生终于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准备着考试。\r 书案规规整整的摆列着,上首坐着惠崇帝,周遭不仅有朝中的各位大小官员,更有数百御林军一言不发的站着,极其威严肃穆。\r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抄袭,便是随便一个小动作都被看的清清楚楚,也因此,考生们在经历过最初的激动之后,也终于意识到环境的不同,开始变得紧张警惕起来。\r 终于,焦心了一会儿之后,试卷终于发了下来。 第428章 吓死宝宝……了 2WXNc?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