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身份》 引子 我坐在客厅里,里面的房间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挪动脚步的声音,有如蜥蜴在干枯的树叶上轻轻爬动,接下来,是几声嘶哑的咳嗽,声音苍老而深沉。然后,卧室的门开了。梅姨从里面走出来,她一手扶着半开的房门,一手捋着飘到额头上的一丝白发。 我浑身猛然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震撼。我爱梅姨,更确切地说,我几乎是崇拜梅姨,梅姨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令我痴迷,梅姨就像是一个美丽、神秘、梦幻的女神,让我心颤,如醉如痴。 我面前站着梅姨,她满头银白色光亮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额头上和眼角密布着岁月沧桑的皱纹,使人忍不住想起风暴扫荡后的荒原和雨点洒落的沙滩。梅姨确确实实很老了,她老得背也驼了,身体萎缩,她抿着干瘪发涩的嘴唇,嗓子里吱吱地喘着气,她努力地睁大变得细小的一双眼睛,浑浊的眼睛里弥漫着雾一样的落寞和孤寂。 我的心在颤抖,每次当我看到梅姨的时候,我的心都会颤抖,仿佛在哭泣。我看得出梅姨的眼睛里布满伤感和伤疼,仿佛有一条血色的疤痕爬在她的眼角边,融化在她的血液里。但是,从梅姨很老很老的脸庞上仍然依稀能够感受到她那残留的美丽,还有她那与生俱来的从骨头里浸透出来的贵族风韵,可以使人判定她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女人。她是一个浑身充满神秘、梦幻的女人,在她生命流淌的岁月里蕴藏着扑朔迷离的故事,梅姨就如同一卷老旧的胶片一样,记载着岁月的沧桑和那一切令人震撼、令人悸动以及凄美的往事。 梅姨家的客厅很宽敞,采光很好,一股淡淡的花香从阳台上种植的鲜花中散发出来,靠墙的一个大鱼缸里有十几条色彩斑斓的金鱼在自由自在地遨游。 梅姨的书房很大,西北两面墙壁都是高高的书柜。书柜里塞满各种中外著名作品,而梅姨觉得最为珍贵的是那些纸张已经发黄的线装古书,还有一些民国时期印刷的书籍,其中包括抗战时期的抗日宣传品、传单、小册子,还有一些当时印刷得非常简陋的共产党的红色书籍。梅姨非常珍惜它们,像古董一样极其认真地将它们保存着。 在靠墙的五斗橱上摆放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匣子,小木匣子上面镶嵌着翡翠,式样精美,做工考究,一把金制的小锁头,无情地把梅姨一生的所有神秘的故事通通地锁在里面。家里人都知道,任何人不得去碰梅姨的这个小匣子,更没有人敢去询问梅姨里面保存着什么东西,梅姨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打开小木匣子,去回忆那里面沾满血色沧桑的往事。 书房的墙壁上悬挂着三幅相框,一幅是梅姨和全家人的合影,照片中间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后面站着我的母亲、梅姨和我的小舅舅。 另一幅相框里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男人英武而潇洒,一双深邃而具有洞察力的眼睛炯炯有神,刀削般挺直的鼻梁英气逼人,从照片上就可以判断那是一个极其不同凡响的人,三幅相框中只有男人的相框的下面扎结着粉红色的梅花。 第三幅相框里面站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婀娜多姿,亭亭玉立,柔和而娇美的脸上有两只浅浅的酒窝,一双眼睛恬静、幽深,如同荡漾的两泓神秘的湖水,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垂在脑后,姑娘身着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全身上下显露出高傲的贵族气派,那姑娘静静地站着,有如一枝静静绽放的丁香,幽雅中带着暗香。 这些就是梅姨一生的寄托和一生的回忆,梅姨的后半生,几乎就是依靠这些回忆在现实中生存,而在这些发黄的胶片里面隐藏着一段几乎被岁月淹没的陈年往事,还有梅姨那一种芳心未泯的怀旧情结。 我和梅姨面对面坐着,面前的蓝山咖啡飘出一股特有的浓郁的香气,一直沁入人的内心里。我知道梅姨离不开咖啡,而且最喜欢的是蓝山咖啡,因此,我每次到国外去出差都不会忘记给梅姨带回正宗的蓝山咖啡。而每当梅姨嗅到蓝山咖啡浓郁的味道,就会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一副陶醉的样子,仿佛沉醉在一种神圣的意境里。 梅姨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到五斗柜前,拿起上面摆放的一个镜框。镜框里的照片和墙壁上悬挂的年轻姑娘的照片一样,是梅姨学生时代的照片。我很喜欢梅姨的这张照片,几乎被她的清纯和美丽所陶醉。梅姨年轻的时候美丽得像仙女,高贵得像公主,而从她那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那一种与众不同的清亮和聪慧,更是令人难以忘怀。 梅姨宝贝似的将自己的照片捧起来,用手绢擦拭着镜框的玻璃,她捧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张开嘴乐呵呵、颤巍巍地说:“她是谁呀?她是谁呀?这么漂亮呀,好漂亮的姑娘。”梅姨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问自己。 “梅姨,您还记得当年的她吗?您还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吗?”我大着胆子问。 我太想知道梅姨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我知道梅姨有着一段永世难忘、永无割舍,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梅姨身上有着一段令人震撼、令人哀伤、催人泪下的凄美故事。 但是,梅姨一生都拒绝同任何人谈起自己这段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往事,拒绝打开记忆的闸门。梅姨将自己的往事死死地封存在记忆的最底层,仿佛决心要将那一切都彻底遗失掉。现在,梅姨已经很老很老了,已经不是照片中的一十九岁,而是把这个数字颠倒过来的九十一岁,我真担心如此高龄的梅姨真的在某一天的早晨会把那所有的记忆全部遗失掉。 梅姨坐回到沙发里,怀里抱着照片:“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不对,不对……”梅姨使劲地摇起头来。 “不对!十九岁的时候。啊!不对,不对……”梅姨又摇起头来,“我十九岁的女儿,女儿十九岁,我的女儿。”梅姨张开嘴,开始发出一种仿佛大哭的声音。 梅姨的女儿?! 我们全家人都知道梅姨一生没有结婚,更不会有女儿,虽然梅姨相貌美丽,冰清玉洁,一生都有男人对她的爱慕和追求,可是梅姨一生都没有结婚。 但是,梅姨进入年迈之后,突然说起她的女儿,哭喊着她的女儿,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颤抖,仿佛被电击了一样,不寒而栗。 梅姨呼喊起来:“我的女儿,我在苏州的女儿!……我要去找我的女儿,我要去找女儿。” 梅姨喊着,伸出双臂,仿佛要去拥抱自己的女儿。突然,梅姨昂头大笑起来,她边喘着气,边笑着,身体在笑声中前后摇摆,声音凄凉而悲惨,是那种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笑里面夹杂着哭,是那种干涸的绝望的一种号叫,一种哀伤的号叫,一种悔恨、苦难、绝望、痛心疾首、死去活来的号叫。 梅姨哭笑的号叫声,使我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让我感到触目惊心,不寒而栗,我感觉仿佛整个房间,乃至整个世界都在颤抖,而梅姨的整个人生也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寂静下来,只有钟表滴滴答答摇摆的声音。 梅姨不再哭,也不再笑,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张她十九岁的照片,饱经风霜、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是一种复杂得难以表述的表情。在梅姨两只干涸的眼睛里渐渐地放射出一种温柔的光彩,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动,眼角边镶嵌着一颗如同宝石般晶莹的泪珠。 我看见一条充溢着血色的往事从梅姨的心底、从梅姨的记忆中远远地流淌出来,空寂无声,神秘、凄美、壮观,在阳光和月光的交替中缓缓地流淌,一路泛出绚丽的光彩。 一 当十九岁的梅姨头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头冠,身着白色婚纱,站立在教堂结婚典礼上的时候,梅姨就如同闪烁着鳞光的美人鱼,连同那漂浮在海面上的泡沫,被卷进了苍茫大海。 当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全国的形势都非常紧张,日本人猖狂之至,“七七”卢沟桥事变,日本人侵占平津以后,开始对上海发动大规模进攻。日本人以虹桥事件为借口,大批日军在上海陆续登陆,至此,最终爆发了八一三事件,到了九月份上海淞沪会战全面展开,如火如荼,十分惨烈,中国军队顽强抗敌,用血肉之躯筑起铜墙铁壁,誓死保卫上海。 当时的南京,形势也非常危机,战局紧张,很显然,如果上海不保,南京也危在旦夕,梅姨的这场婚礼就是在这种硝烟弥漫的形势下举办的。 梅姨的婚礼在当时的南京可以说是灿烂辉煌,教堂典礼的结婚会场花团锦簇,豪华气派,参加婚礼的来宾都是各界知名人士,驻华使节,还有政府的要人,一身新娘装束的梅姨更是光彩夺目,美丽动人。 婚礼的吉时已到,教堂主持婚礼的神父、主婚人、证婚人、伴郎、伴娘、手里提着花篮的金童玉女,一应到齐,所有被邀请的佳宾也都按时前来参加婚礼,各界知名人士,外交使馆的外交官,甚至还有闻讯赶来的报社记者,结婚会场十分活跃,婚礼的规格之高,场面之气派,可谓是轰动一时。 然而,典礼时间已到,新郎却没有到达,不见踪影。过了三十分钟,典礼吉时已过,新郎依然没有音信,来宾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引起一阵骚乱。大家都在翘首等待新郎这个婚礼的灵魂人物,梅姨更是望眼欲穿,而更多的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在梅姨的身上。 典礼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新郎依然不见踪影,杳无音信,也没有人送来任何信息,很显然新郎是不会再出席婚礼了,新郎不辞而别,突然失踪了。 来宾们开始默默地离开教堂,大家只好摇摇头,叹口气。美国人和英国人无奈地向外祖父耸耸肩膀,摊开双手,表示遗憾。打算抢拍到第一条新闻照片的记者们更是无奈地收拾起照相机,遗憾地离开了会场。没有人知道新郎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不见踪影。一场热闹豪华的婚礼,就这样在纷乱中夭折了,成为滑铁卢事件。 梅姨穿着白色的婚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化妆间里,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孤立无援、欲哭无泪。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欺骗,什么是背叛,她第一次感觉到绝望和痛不欲生。梅姨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陪伴她的只有蜡烛台上静静燃烧的两根红色的蜡烛,红蜡烛慢慢地融化,红色的蜡珠滴落下来,像红色的泪,更像红色的血。 那天的夜晚,梅姨经历了她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寂静,最为深沉的忧伤,最为残酷的痛苦,以及最为刺疼的爱情的折磨和恐惧。 梅姨婚礼的夭折导致了梅姨命运的彻底转变,颠覆了梅姨的整个人生,梅姨的命运在一次次发生着骤变,她和她的未婚夫楚秋凡之间的私人恩怨在急剧地升级,他们的恩怨从对婚姻的背叛、爱情的背叛升至为国恨家耻,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梅姨从一个单纯、活泼的贵族小姐,演变成一个在血雨腥风中战斗的战士,从一个傲慢、任性的公主,演变成一个追踪仇敌的杀手,刺杀楚秋凡成为梅姨一生坚持不懈的战斗。 从此,梅姨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危险重重、艰难、险恶的道路,然而,再一次令梅姨震惊的是,她的刺杀行动整整延续了十五年,在这备受煎熬的十五年里,梅姨每时每刻都没有放弃对楚秋凡的追踪和刺杀,然而,十五年后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命运又一次给了她什么样的结局呢?!等待梅姨的是什么呢?! 令梅姨痛不欲生的又是什么?! 二 下雪了。 头场的雪花,点点滴滴,像不经意中飘浮起的粉末,如扬花时节飘浮起的柳絮,又如野蜂在飞舞。雪花寂静无声,悠然飘来,轻轻落下,温柔无比。 一座江南风格的庭院,一栋两层的欧式小楼,别致典雅,院子里有丁香树、梅树,还有迎春花、茉莉花,把整个庭院点缀得清静而雅致。 这是外祖父的家,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外祖父有两个女儿,梅姨是外祖父的小女儿,长女是我的母亲肖倩,母亲和梅姨的性格截然不同,母亲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端庄、贤淑,而梅姨是一个热情、奔放、浪漫的女人。还有我的小舅舅肖风,小舅舅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像风一样地直爽而热烈,像风一样地刮来刮去。 外祖母更加看中的是肖家的长女,外祖母非常赞赏我母亲的大家风范,外祖父却格外疼爱富有个性的梅姨,视梅姨为掌上明珠。而肖家唯一延续香火的男孩小舅舅肖风,却经常受到外祖父的教训和训斥,小舅舅向来予以反抗,愤愤不平。 母亲和梅姨都是非常聪明的女人,且又多才多艺,两个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因此,外祖父视两个女儿为骄傲。母亲在大学里攻读化学,似乎这种枯燥的科学,只有母亲的这种性格才可能读得下去。而梅姨的理想是当演员、做明星,梅姨非常想去演戏,但在外祖母的强烈反对下,梅姨还是放弃了做演员的梦想。 我的母亲是典型的淑女,母亲对外祖父、外祖母的话是言听计从。而梅姨就不然了,梅姨敢说、敢做,极富幻想的脑子,转一圈就是一个主意;梅姨还特别能惹祸,她往往会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虽然,梅姨比我的母亲还小两岁,但是,梅姨却是母亲的小头目,梅姨经常会带着母亲溜出门去,到夫子庙去玩,然后吃得肚子像小猪一样鼓鼓地跑回家里,母亲只是跟在梅姨的后面,嘴里喊着:“梅梅,不要呀,这样不行的,妈妈会骂的。” 梅姨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别怕,姐姐,有我呢。” 在梅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已经俨然成为我母亲的保镖。母亲在下学回家的路上经常受到一些富家子弟的拦截,这个时候,比母亲小两岁的梅姨就会挺身而出,挡在母亲前面,一个人将几个富家少爷打得落花流水。 梅姨指着几个富家少爷,大声喊着说:“告诉你们,你们谁要是再敢来欺负我姐姐,我让你们断胳膊、断腿、断脖子、断脚。”那样子有点像梁山好汉。 梅姨的胆子大,鬼点子也多,梅姨会经常拉着我母亲做出一些恶作剧来。她会带着母亲从家里客厅的壁炉钻进去,然后再从房顶的烟筒里钻出来,弄得满身满脸都是黑煤灰,让外祖母好一顿唠叨,母亲吓得躲在梅姨的身后,不敢出声,梅姨则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手舞足蹈。 梅姨十五岁的时候,她就敢跑到大街上抓过学生们手里的标语,和大学生们一起喊着抗议日本侵略东北三省的口号上街游行。梅姨还时常会直接称呼外祖父为肖先生,或者是肖老,这有点像美国人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外祖母就会摇着脑袋,皱起眉头,外祖母说梅姨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而外祖父则是乐得哈哈大笑,高兴得很,满嘴像吃了蜜一样。 梅姨还能做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梅姨十七岁那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东北三省,成立了伪满洲国,内地的老百姓都在强烈抗议日本人占领我国东三省的侵略罪行。 有一天,梅姨不知道突然触动了哪一根神经,她想要到东北去一趟,她想要亲眼看看日本人统治的伪满洲国是个什么样子。她甚至梦想着如果她把一张抗议日本人侵占东北的传单贴在伪满洲国的大街上,或者贴在日本人的脑门上,那一定会引起轰动,一定会非常刺激。 梅姨决定要一个人只身前往伪满洲国,她知道如果带上我的母亲,母亲只会拖她的后腿,梅姨没有向外祖父和外祖母禀报,她只留下一张便条,便偷偷坐上开往东北的火车,这就是梅姨的一贯做法,先斩后奏。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侵占了我国整个东北地区,长春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1932年长春改名为“新京”,成为伪满洲国的国都,成为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东北的政治、军事、经济及文化中心。 可以说,梅姨真是胆大包天,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竟然敢一个人孤身跑到“新京”,也可能是梅姨曾经和外祖父在美国生活了几年,锻炼了她的独立性和奔放的性格,但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讲,依然是非常危险的。 梅姨一个人一路奔波几千里路程来到伪满洲国“新京”,当梅姨到了“新京”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新京”的天气很冷,漫天飞舞着雪花,铺天盖地,长期居住在南京的梅姨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鹅毛大雪,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梅姨感觉寒风刺骨,鼻子都快冻掉了。 梅姨跑到一家皮货商店,她买了一件裘皮大衣、一顶裘皮帽子,又用厚厚的围巾包裹住鼻子和嘴巴,只剩下两只眼睛,梅姨穿得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皮毛球一样在大街上滚动。 “新京”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店铺也很热闹、繁华。但是“新京”的店铺、餐厅、旅馆、酒吧几乎都是日本人开的,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一队队地走过去,耀武扬威。梅姨发现在“新京”的街道上中国人都是低着头走路,沉默不语,而日本人则是抬头挺胸,耀武扬威,很显然,日本人已经把长春当成他们的领土,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梅姨心里很气愤,她真想大声喊叫,告诉日本人这是中国的领土,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冲动,只要她一喊叫,立刻就会有日本人将她抓起来,也可能一颗子弹她的脑袋就开花了。 梅姨感觉心里很冷,像“新京”的天气一样寒冷,一直冷到心底。这个时候,她突然非常思念父母,思念温暖如春的南京,更加思念每天同她形影不离的姐姐,梅姨一天也不想在日本人统治的“新京”待下去了,她打算马上离开“新京”回南京。 梅姨坐上一辆人力车回旅馆,人力车行驶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街道上一阵乱哄哄的喧闹。只见一些大学生正在散发传单,他们将传单抛上天空,有的人把传单贴在街道的墙壁上、电线杆子上。梅姨一阵狂喜,她梦想的事情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梅姨跳下人力车,她跑到学生中间,她从一个学生手里拿过一把传单散发起来。她一边散发传单,一边高声喊着:“打倒日本侵略者,日本人从东北滚出去。”梅姨兴奋至极,她将一张张传单贴在街道的墙壁上。 突然,一阵警笛声,紧接着,一队日本宪兵和警察向学生们冲过来,显然学生们已有准备,立刻四下里散开。梅姨正在高兴地散发着传单,当她猛然发现一队日本兵朝着自己冲过来时,梅姨一下子蒙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把手里的传单一下子全都扔到天空中,然后,转头撒开腿就跑。 梅姨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东南西北,她又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像皮球一样在滚动,她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梅姨越跑越慢,眼看着日本兵大喊着追赶上来,情形非常危机。 突然,一辆豪华马车风驰电掣地从马路对面冲出来,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像撒了欢一样喷着鼻气朝着梅姨直冲过来。马车眼看就要撞到梅姨身上,梅姨惊呆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马车跑到梅姨跟前,突然减慢了速度,同时,从马车上伸出一只男人强有力的大手,那只大手一把抓住梅姨的胳膊,像提小鸡一样,将梅姨拉上马车,拽进车篷里面。 梅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年轻人拽进马车里,梅姨使劲地喊起来:“放开我,为什么抓我?放开我!”梅姨心里说,这下坏了,今天八成是落在土匪手里了,没被日本人抓去,反倒让土匪给抓住了,要是把我弄去做压寨夫人那可就惨了。 马车篷里,漆黑一团,梅姨拼命地挣扎,她憋足了力气大声喊叫:“土匪、流氓,放开我,臭土匪,放开我!”梅姨喊叫着,使劲挣脱出一只手,她用尽全身力气回手打了男人一个大嘴巴,只听“啪”的一声,巴掌重重地落在男人的脸颊上。 这时,马车外边一阵乱七八糟大皮靴的声音,一个日本兵朝天开了一枪,命令马车停下来。一队日本兵包围了马车,一个日本兵冲上来,一把掀开马车篷的帘子。日本兵们看见一个男人正紧紧搂着一个女孩子,日本兵大声喊叫着说:“你们是什么人?” 年轻男人看见日本兵,松开搂着梅姨的手,他跳下马车,随手放下车篷的帘子,他对日本兵说:“要检查吗?” “你们是什么人?”日本兵又问道。 “当然是恋人了。”男人很自然地说道。 梅姨趴到马车门上,透过缝隙,她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的背影,梅姨只听见日本兵问:“看见一个女学生跑过来吗?” 年轻人摇摇头:“女学生,没有,我们一直在车篷里,没注意外边。” “我们明明看见撒传单的共党分子跑到这边来了,你还敢说没看见,告诉你,窝藏共党是要掉脑袋的。” 几个日本兵扑上前,要把梅姨拽下车来,年轻人用身体挡在日本兵面前,阻拦地说:“太君,我没有窝藏共党分子,马车里的是我的朋友。” “哎!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日本军官走过来,朝着年轻人喊着说,“哎!楚君,是你呀。” 年轻人用日语打着招呼,说:“噢!宫本君。” “楚君,你在这里干什么?” “噢!遇到你们宪兵队的人在搜查。”年轻人指了指日本兵。 “噢!他们在例行公事,刚才有共产党分子在撒传单。喂!你们到其他地方去搜查吧。”日本军官挥了挥手,日本兵都走了。 梅姨缩在车篷里,她想趁着男人不在马车上赶紧逃跑,可她看见四周都是日本人,又不敢贸然行动,她琢磨着如果被日本兵抓了去,也不是闹着玩的,比做压寨夫人更惨,说不定脑袋就真的搬家了。 这时,梅姨听见日本军官在说:“楚君,马车里是你的情人吧。” 梅姨心说,呸!你想的倒美,一个土匪还要什么情人。可是梅姨又转念一想,一个土匪怎么和日本军官这么熟悉,她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听着外边的对话。 “宫本君,别开玩笑,我哪里有什么情人,是我表妹,到‘新京’来玩几天。”年轻人说。 “噢!是嘛,你的表妹一定很可爱。” “是呀,还很顽皮呢!刚才在马路上乱跑,碰到你们的人在搜查,差点惹出事来,吓了我一大跳。”年轻人说。 梅姨又把眼睛趴在车门缝上,她看见那个年轻的土匪走到日本军官面前,低声说:“喂!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来?我一直在等你。” “我有事,走不开。”日本军官低声说。 土匪轻声说:“今天晚上老地方。” 日本军官说:“我争取。”说完,日本军官转身走了。 梅姨觉得挺新鲜,一个土匪还会说日本话,看样子是个有文化的土匪,梅姨听说这里的土匪可厉害了,不但打劫有钱人,还杀日本人。 日本人走了,年轻的土匪没有再坐进车篷里,而是和车夫一起赶着马车。梅姨又大喊起来,“哎!你们放我下去,你们这些土匪,为什么要强抢良家妇女?告诉你们,我可是良家妇女,我是不会给你们做压寨夫人的,你们就别做梦了。你们放我下去,土匪!坏蛋!强盗!狐狸!鳄鱼!狼……”梅姨使劲地大喊。 年轻人一声不吭,马车夫在前面说:“哎!我说这位小姐,我们不是土匪,更不是狐狸和狼,刚才是我家少爷把你给救了,你没看见日本人在抓人嘛。” “你家少爷,哼,骗人的鬼话,你们就是土匪、强盗。” “这位小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马车夫生气地说。 “难道你们是吕洞宾?算了吧,土匪就是土匪,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梅姨在车里喊着说。 马车一直把梅姨送到一家饭店门口,年轻人隔着车篷对梅姨说:“小姐,这里是饭店,请自便吧。” “哎!土……”梅姨刚喊了一句。 年轻人又说了一句:“小姐,最好从哪儿来,赶快回哪儿去。”年轻人说完话,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 梅姨跳下马车,指着年轻人的背影,跺着脚喊着说:“哎!你就这么走了,你无缘无故地抓了我,占了我的便宜,你也不向我赔礼道歉,你太没有礼貌了!土匪!你就是土匪,日本土匪!”梅姨不依不饶地喊着。 梅姨突然想起刚才这个人和日本军官认识,还偷偷说了一些日本话,梅姨想这个人就是从日本来的日本土匪。 马车夫生气地摇着脑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年轻人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背影,梅姨不知道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也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她只看见年轻人一个高大的背影,还记得他那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 梅姨回到南京,外祖父大发雷霆,把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梅姨一点也没生气,她把自己在“新京”如何散发传单,如何把传单贴在大街的电线杆子上,她又如何遭到日本兵追赶,被一个年轻的土匪给抓住,差点被抓去做了压寨夫人的那段惊险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家里人听,外祖父和外祖母听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梅姨每天都对家里人讲一遍“新京”的那段惊险的经历,她一会儿骂年轻人是土匪,一会儿又说他是侠客,是土匪王子,梅姨甚至想再去一次“新京”,去寻找那个她心目中的土匪王子。外祖父得知梅姨又想去“新京”,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外祖父把梅姨整整关了三天三夜,不许她出房门,也不许她上学,外祖父的强制行动,这才打消了梅姨去“新京”寻找土匪王子的念头。 这就是我的梅姨,一个可以搞出无数花样、无数花招的人。跟梅姨在一起,你肯定不会寂寞,梅姨每时每刻都会制造出令人惊叹、出人意料的事情,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梅姨的一生才可能充满惊险、悬疑和令人震撼的故事。 肖家在江苏一带是一个大户人家,历代书香门第,外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也算是一个显赫人物,高官厚禄。外祖父曾经留学美国,学识渊博,因此,外祖父一直在外交机构供职,成为一名外交官,在外交界颇有影响。 外祖父曾经带着梅姨在美国居住过几年,因此,梅姨就像外祖父一样,具有独特的语言天赋,梅姨不但精通英语和日语,还弹得一手好钢琴,梅姨的聪明睿智绝非一般女子所能比,出类拔萃,称得上是一位绝代佳人。 也可能是上帝赋予了梅姨太多的偏爱和眷顾,梅姨不但拥有一个温暖、和睦、富有的家庭,梅姨还拥有美丽的外貌、灵巧的双手和心灵的聪慧,梅姨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一个骄傲的公主。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注定了梅姨一生要经历坎坷和惊险,要遭受到更多的痛苦和不幸,上帝把人类委婉、凄美、荡气回肠的故事赋予梅姨,使梅姨成为一个神秘而又充满梦幻的女人。 那一年,是梅姨一生中最为快乐、最为甜美、最为幸福的一年。当人们经历了幸福的时刻,也可能人们并没有认识到这就是人一生中最为甜蜜、最为幸福的时候,这种幸福永远都不会再来,永远都不可能再重复,也永远都不会再拥有。 日本人攻占上海的前一年,民国二十五年,梅姨认识了楚秋凡,梅姨只是在看见楚秋凡的刹那间,就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深深地吸引住了,仿佛被一块磁铁牢牢地吸住,从此,永远都不可能忘却,永远都不可能磨灭。 当梅姨第一天迈进大学校门的时候,她第一天碰到的人就是楚秋凡。那天早晨,梅姨身穿一件淡蓝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乳白色帽子,使得她越发显得清秀而飘逸。 大学校园里的一切都吸引着她,使她振奋,梅姨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欣喜,看什么都好玩。梅姨就像是一只淘气的小鹿,在校园里奔跑。梅姨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嘴里哼唱着歌曲,校园中间有一个湖泊,湖泊四周的斜坡上长满绿草和青苔,一些学生喜欢坐在湖旁的树荫下看书。 梅姨一边跑,一边跳,她跑到湖边,清澈的湖水荡漾着微波,梅姨一路跑下斜坡,嘴里喊着:“啊!我来了,美丽的校园我来了,欢迎我吧!” 梅姨只顾着一边跑,一边喊,忽然,脚底下的青苔一滑,她一下子摔了出去,脑袋“砰”的一声跌在地面上,紧跟着,梅姨顺着斜坡向湖里滚下去。 梅姨惊慌失措,她心里想道,坏了,我又不会游泳,肯定掉到水里喂王八了。梅姨心里一急,双手抱住脑袋,嘴里大声喊起来:“哎呀!妈妈,我的脑袋!……” 随着她的喊声,梅姨像一个大皮球一样快速地滚到湖边,梅姨的两只脚已经掉到水里,整个人向湖里扑下去。刹那间,一只大手一把将梅姨抱住,梅姨被一个年轻人紧紧抱住,从湖水里拉上来。 梅姨双手抱住脑袋,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没掉到水里,胆子壮了起来,她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抱着自己。梅姨挣扎着一把将年轻人推出老远,大声喊着说:“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非礼我。” “我……”年轻人一愣,摊开双手,一时语塞。 梅姨抢白地说:“你说!你为什么要抱我?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非礼民女,告诉你,这里可是大学校园,是文明世界,不是你们土匪的山寨。土匪!狐狸!鳄鱼!狼!” 很显然,年轻人被梅姨的一顿抢白弄蒙了,他有些吃惊,刚要张嘴说话。梅姨又抱着脑袋,皱着眉头,哼哼起来:“哎呀!我的脑袋,你撞坏了我的脑袋,你赔我的脑袋。”梅姨丝毫不提自己差点掉到湖里,要不是年轻人一把将她抱住,她就掉到水里喂王八了。 年轻人看着梅姨的样子很是好笑,这简直就是碰上一个混世魔王,自己帮了她,反而被她倒打一耙。年轻人很想笑,他又忍住了,他知道梅姨是自己摔倒将脑袋磕到地上,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梅姨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梅姨看见年轻人一直都没说话,她觉得只是自己在说话,一点都不好玩。梅姨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两眼,只见面前的年轻人身材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庞,笔直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英气,梅姨心里说,虽然是土匪,倒是一表人才。 梅姨又大声地说:“哎!你怎么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你把话都抢着说了,没有我插话的机会。”年轻人终于说话了。 “好吧,我现在就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向我道歉吧。”梅姨傲慢地昂着脑袋,等着年轻人给自己赔礼道歉。 年轻人可是没想到碰到嘴巴这么厉害的一个小丫头,毫无道理可讲,自己帮了她,反而被她骂做是土匪和狐狸。忽然,年轻人心里一动,几年前他也帮过一个女孩子,当时那个女孩子也是这样骂过他,骂别人是强盗、土匪倒是屡见不鲜,可是骂人是狐狸、鳄鱼和狼,实属很新鲜,眼前这个女孩和那个女孩子简直就是同出一辙。 年轻人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他和气地说:“哎!小姐,好像是你要掉到湖里,是我一把抱住你,把你从湖水里拖出来的。” “是这样吗?”梅姨挠挠头发,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双鞋和两条裤腿全是湿的,她犹豫了一下,说,“就算是你把我拉上岸来吧,那你为什么要抱我呢?拉就拉呗,干什么抱我呀?很明显,你居心叵测,居心不良,土匪作风,狐狸的狡猾,狼子野心。”梅姨的声音又大起来。 “好,好,我不和你说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嘛。”年轻人觉得真的是说不过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 “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嘛,你还撞到我的脑袋呢!我这颗脑袋可是超天才的呀,是本世纪最聪明最聪明的一颗脑袋,如果被你撞坏了,你赔都赔不起的呀。”梅姨硬说是年轻人撞到她的脑袋,真是大白天说瞎话。 年轻人知道自己倒霉遇到了不讲道理的大小姐,年轻人似乎不想再和梅姨无意义地纠缠下去,他转身要走。 梅姨拉住他说:“你这个同学,撞坏了我的脑袋,向我道歉呀。” 年轻人看看实在是没有办法,他直好向梅姨弯弯身子,说了一声:“小姐,对不起了。” 梅姨笑了,很得意,她也知道自己很没道理,就是在胡搅蛮缠,她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说:“好了,既然你知道错了,我就不追究了,原谅你了。” 梅姨望着年轻人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梅姨心里一动,她一步追赶上去,她喊道:“哎!你站住,哎。” 年轻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也可能是年轻人唯恐梅姨再来纠缠于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个背影、这个身姿,甚至这种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步伐,梅姨感觉是那样地熟悉,她曾经凝视过一个这样的背影,这分明就是她梦中的那个背影,她心目中的土匪王子。 梅姨入学第一天的小插曲,颇有意思,她觉得既好玩,又刺激,她以为那个被她捉弄的年轻人一定是高年级的男同学。其实,梅姨对那个男同学印象很不错,她觉得那个男同学很有修养,也很有礼貌,自己那么过分,那么不讲道理,而那个男同学居然没有对她发火,一直彬彬有礼,极有风度。梅姨心里想,如果再碰到那个男同学一定再和他开个玩笑。 梅姨好像是那个年轻人的克星,或者就是属相不和,星座犯冲,只要那个年轻人碰到梅姨就会倒大霉。第二天,梅姨在图书馆又引出一个麻烦。 第二天,梅姨自己跑到图书馆里去参观,她在图书馆里悠闲地逛来逛去,梅姨看见在一排书架前面放着一把人字梯,而梅姨却没有看见在人字梯的顶端上坐着一个人正在书架的最上层聚精会神地翻找书籍。梅姨觉得人字梯很好玩,她丝毫没有犹豫,抬脚爬上人字梯。当梅姨爬到人字梯顶端的时候,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脑袋上面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昨天在湖边遇到的男同学。梅姨大吃一惊,一时惊慌失措,她“啊”地大叫了一声,忘记了自己是在人字梯上,她转身就想跑,没想到她一下子把人字梯拽倒了,只听得“咚”的一声,人字梯倒了下来,两个人一起摔了出去。 梅姨惊慌失措,她顾不得浑身摔得生疼,她扭头看去,只见那个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个人皱着眉头,用左手扶着右手腕。梅姨这一吓非同小可,她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向大门外跑去。梅姨一口气跑出图书馆,一直跑回宿舍,仿佛后面有狼追着似的,回到宿舍,梅姨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梅姨觉得自己真是倒大霉了,刚刚进入学校就发生了两件意外事故,而且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两件事故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不可思议。梅姨发誓赌咒,以后一定要躲着那个男同学,退避三舍。梅姨怀疑自己和那个男同学一定是前世有仇,今世无缘。 然而,令梅姨更加震惊、魂飞魄散的是,梅姨上的第一堂课,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居然就是那个和她前世有仇,今世无缘,发生两次事故的男同学,只不过,他不是男同学,而是男老师。 梅姨分明看见男老师的右手腕上绑着绷带,这无疑是头一天梅姨在图书馆拽倒人字梯所造成的后果。当时梅姨羞愧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消失。 当那个所谓的男同学站在讲台上点名的时候,梅姨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当所谓的男同学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如临大敌,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肖梅同学。”男人浑厚而富有弹性的声音。 梅姨的心脏剧烈地怦怦直跳,她低着头,迟疑地站起身:“哎……是!到……”她眼睛望着脚底下,不敢抬头。 “肖梅同学,你的脑袋没有什么异常吧?”男老师明亮的眼睛盯着她。 “这……没……没有。”梅姨抬起头,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瞟了男老师一眼,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 “噢!那就好。请坐。”男老师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其他同学,尤其是女同学都伸长脖子看看梅姨,又看看站在讲台上的年轻教授,他们觉察出教授和梅姨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典故,存在着某种秘密。 梅姨用眼角瞟着站在讲台上这个第一天被自己无理取闹,第二天被自己撞翻在地的人,她哪里想得到这个人居然不是学生,而是教授。梅姨心里虽然后悔不迭,悔不该当初对他太过分、太任性、太霸道,但她嘴里还是不认输,她低声嘀咕道:“哼!神气什么,不就是个老师嘛,我可不怕老师,我见的大教授多了。” 梅姨嘴里说着不怕,心里可是一个劲儿地打鼓,梅姨真懊悔自己那天干什么跑到湖边,还差点滚进湖里,而第二天又干什么爬上人字梯,这次自己可是撞到枪口上了。 这个时候,梅姨已经探听出来,这个年轻的老师是一位教授,并且还是管理他们班级的教授。她还知道了他叫楚秋凡,曾经留学日本,也曾留学美国,是学校出高薪聘请到的教授,是学校里最年轻、最有才华的教授。可想而知,梅姨当时的尴尬和窘态。 楚秋凡性格爽直开朗,谈吐幽默,气度潇洒,有着北方男人特有的豪爽豁达,楚秋凡又多年在国外留学,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是学校里最年轻,也是最潇洒的青年教授,因此,成为学校里所有女同学、女教师崇拜的偶像和追逐的对象。 梅姨和楚秋凡就这样戏剧性地认识了,从此,楚秋凡的课程便成为梅姨的刑场。梅姨坐在课堂里就如同面前摆放着三十六套刑法,如坐针毡,浑身战栗,一贯伶牙俐齿,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姨在楚秋凡的面前也变得语无伦次,张口结舌;而楚秋凡好像是看透了梅姨的弱点,又好像是有意在和她开玩笑,每当楚秋凡授课的时候,他便会将梅姨叫起来回答问题,而每当这个时候,梅姨就会满脸涨得通红,大脑里变成一片空白,极具有语言天赋的她,就会把问题回答得结结巴巴,乱七八糟,好像她真的被楚秋凡把脑袋给撞坏了。 每当这个时候,楚秋凡就会皱起眉头,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她,说:“哎呀呀!肖梅同学,你的脑袋不会是真的给撞坏了吧?” 梅姨听到楚秋凡带着讽刺的话,她真想回敬他一句,但是,她知道这是课堂,楚秋凡是教授,她只能忍耐,她恨得直咬牙,但又不敢表露出来,这个时候,梅姨就感觉到她成了楚秋凡手下的败将。梅姨心里很不服气,她什么时候输给别人过,她上四年级的时候,就是姐姐的保镖,她一个人能打败几个男生,而面前的楚秋凡搞得她有些乱了阵脚。 梅姨开始逃楚秋凡的课程,开了小差,每当楚秋凡的课程,她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疼,或者是发烧、胃疼,反正她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听楚秋凡的课,几次之后,梅姨被其他女同学告了状,楚秋凡得知梅姨是在装病逃课。于是,楚秋凡亲自来到女生宿舍将正在自由自在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听着收音机的梅姨抓到课堂里,刚开始梅姨还在抵赖,但后来被楚秋凡当场戳穿,她只好承认自己是有意旷课,楚秋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厉地批评了她无故旷课的错误。 梅姨又一次在楚秋凡的面前丢了面子,梅姨气得两眼直喘气,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也算是聪明绝顶,且又颇见过一些世面,怎么就一下子败给了楚秋凡,被楚秋凡一把抓到了把柄。梅姨是又气自己,又气楚秋凡,刚刚进入大学的那股兴奋和激动劲全没影了,成了撒气的皮球。 楚秋凡很受同学们的喜欢,尤其是女同学更对楚秋凡充满了爱慕,有的女同学为了能够接近楚秋凡,能够和他面对面地说上一句话,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唯独梅姨躲得远远的,好像楚秋凡是个传染病患者。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楚秋凡都会带领同学在校园里劳动,栽花、种树、维护草坪,或者到图书馆去帮助整理书籍。每到这个时候,梅姨就会制造出一些意外,梅姨不是突然扭到了脚脖子,就是不慎划破了手指,或者就是中午吃坏了肚子,跑到医务室躺在那里不起来。其实,梅姨不是不愿意劳动,她是不想和楚秋凡一起劳动。虽然,梅姨不愿意让楚秋凡抓到她的把柄,可她还在一个劲儿地给楚秋凡制造麻烦。有一次,她挖出两条蚯蚓,偷偷放进楚秋凡的水杯里,然后盖好水杯的盖子,梅姨想象着当楚秋凡端起水杯喝水的时候,蚯蚓就会伸出脑袋,爬到他的嘴唇上,想到这些,梅姨高兴得笑弯了腰。 可是,梅姨的好梦破灭了。楚秋凡好像有未卜先知的功能,劳动休息时,楚秋凡端起水杯在其他女同学嫉妒的目光下,走到梅姨面前,他把水杯递到梅姨手里,说:“肖梅同学,辛苦了,喝点水吧。” 梅姨愣住了,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斧子砍了自己的脚,自家挖的陷阱自己掉进去,梅姨端着水杯,满脸通红,半天没有动弹。 楚秋凡低声笑着说:“喝吧,是西湖龙井。” 梅姨硬着头皮,打开杯子,她皱紧眉头,闭上眼睛,她仿佛感觉到有一条蚯蚓已经爬上她的嘴唇。倏地,她闻到一股浓郁的清香,她刷地睁大眼睛,仿佛变戏法一样,水杯里的蚯蚓变成了一杯淡绿色飘着清香的龙井茶。梅姨抬头看着楚秋凡,楚秋凡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冲着她笑,梅姨的脸红了,她又一次被楚秋凡抓了一个正着,这等于是不打自招,这个回合的较量她又输了。 三 这一年的秋天,天空和大地红成一条五彩的纽带,灿若燃烧的霞光,秋日的阳光下,累累的果实饱满、灿烂,金黄一片。 梅姨真的旷课了,梅姨这一次是名副其实的旷课,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既没有和老师请假,也没有向父母亲禀报,只是在姐姐肖倩的首饰盒里留下一张字条,便逃离南京一个人去了上海。 当楚秋凡发现梅姨已经几天没来上课,他找遍了整个学校也不见梅姨的影子。楚秋凡又听其她女同学说梅姨也不在家里,学校和家里都没有梅姨的影子。楚秋凡觉得事情严重了,梅姨逃跑了。 这个时候,肖倩急急忙忙地拿着梅姨留下的字条跑到学校来,楚秋凡这才知道梅姨为了逃课一个人去了上海。楚秋凡和肖倩商量这件事暂且不告诉两位老人,以免他们担惊受怕。楚秋凡决定,他亲自到上海把梅姨找回来。 梅姨这次是真的因为楚秋凡逃离了学校,梅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被楚秋凡抓到把柄。当楚秋凡从宿舍里将她抓回教室,当楚秋凡把她放入水杯里的蚯蚓变成西湖龙井的时候,当她站在课堂上张口结舌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恨死了楚秋凡,恨不得立刻让楚秋凡在自己面前消失,或者自己在楚秋凡的面前消失,梅姨第一次承认自己不是楚秋凡的对手,几个回合她都败下阵来。 梅姨不想再继续做楚秋凡的学生,她决定离开学校。梅姨不敢回家,她知道回家肯定会受到父亲的训斥,把她赶回学校里。于是,她给姐姐留下一张字条,一个人去了上海。 梅姨很得意,感觉自己的主意不错,她向来对自己的脑子很自负,灵活机动。梅姨到了上海之后,才发现口袋里没有几张钞票,因为走时匆忙,身上只有平时的一点零用钱,买了车票之后,口袋中已是空空如也,梅姨真后悔当时没有多做些准备,陷入窘境。 外祖父在上海法租界有一套洋房,长期由张师傅看着房子。梅姨本来想住在法租界的家里,但她又唯恐被张师傅知道自己是偷着跑出来的告诉父亲,父亲定会大发雷霆。为了瞒住父亲,她只好放弃住在那里的想法,梅姨没有办法,只好先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勉强度过第一天。 此时的上海,形势已经非常紧张,虽然日本兵还没有登陆上海,但是在上海的日本浪人、日本商社,还有一些伪装成生意人的日本间谍,肆无忌惮,非常猖獗。梅姨到达上海的第一天就遭到几个日本浪人的骚扰,日本浪人看见梅姨年轻漂亮,纠缠着梅姨不放,让梅姨陪他们去喝酒跳舞,梅姨竭力反抗,日本浪人上去就是一巴掌,梅姨的半边脸颊立刻红了,所幸的是有一个老板出面给梅姨解了围,梅姨才算躲过一劫。 一贯傲慢、任性的梅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世界远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美好。日本人的侵略扩张,中国人饱受日本人的欺负、侮辱,她目前又生活拮据,本来她想借此机会在上海游玩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梅姨当务之急是要赚到钞票,即便她打算回南京,也要有车票钱。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商店打工,赚钱回家。梅姨在英租界找到一家酒馆,由于她年轻漂亮,又讲得一口流利的英文,立刻就被老板雇用了。梅姨算计着有了做工的薪水,她就可以回家了。 梅姨在酒馆里上夜班,每天晚上要十二点以后才可能下班。每天夜间,梅姨都是一个人惊恐地穿过漆黑一团的街道,摸索着回到小旅馆。这个时候,梅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脆弱、孤立无援,梅姨心里很是委屈,自己本来是个骄傲的公主,为什么突然沦落成酒馆的服务生了。梅姨把这一腔的委屈和抱怨全都归咎于楚秋凡的身上,如果不是楚秋凡,她就不会旷课,跑到上海来,她也不会受这般罪过。 梅姨在心里大声喊道:“讨厌!讨厌傲慢的家伙,讨厌的楚秋凡,大坏蛋楚秋凡,我就是不要上你的课,我就是不要输给你,哼!” 梅姨心里怨恨着楚秋凡,但她也很后悔,她此刻知道是自己的任性和傲慢导致了今天的后果,梅姨觉得漆黑的夜晚要比楚秋凡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可怕,也更恐惧。 由于酒馆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酒馆的生意突然火暴起来,客人剧增,还有一些租界里的外国人,英国巡捕,当然这其中也有日本人,纷纷来到酒馆,有的人就是专程看梅姨来的。梅姨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客人喝了酒,就对梅姨出言不逊、开口挑逗,还有的人甚至动手动脚,梅姨真想揍那些人一顿,但是,为了回家的车票,她还是忍耐下来。 夜晚,梅姨一个人走回小旅馆,街道上漆黑一团,没有路灯,没有行人,梅姨心里充满了恐惧。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四下里查看,梅姨发现有几个人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拐过一条弄堂,几个人影也拐过来,她索性跑了起来。突然,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紧接着,又有几个人走出来,像一堵墙一样截断了她的去路,拦截她的几个人都剃着光头,一个个瞪着眼睛,凶神恶煞。梅姨吓坏了,即便她自认为自己的胆子很大,但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痞流氓,她甚至怀疑他们不是人,是深夜冒出来闲逛的鬼。 几个流氓向梅姨步步逼近,梅姨一直退到墙角,已经无路可退,梅姨只感觉她的末日到了,她憋足了力气喊道:“你们别过来,我有枪。” “你有枪,你把枪拿出来呀。哈,哈……”几个流氓大笑起来。 “滚开!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梅姨壮着胆子喊道。其实,梅姨害怕极了,危机时刻,梅姨倏然想起了父母亲,想起了温暖的家,她的眼泪涌出来,喃喃地喊着爸爸、妈妈。 几个流氓笑起来,他们把梅姨团团围住,一个个眼睛里冒出邪光,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一个流氓狂笑着扑上去,一把抓住梅姨的胳膊。 梅姨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停止了跳动。突然,梅姨迸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随后,她全身瘫软,跌倒在地上。 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人来。来人如闪电霹雳,几个流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打翻在地。只一分钟的时间,几个流氓已经是满脸开花,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滚!赶快给我滚!”来人大喊一声。 几个流氓吓得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被打疼的脑袋撒腿跑了。 “肖梅,肖梅。”来人把被吓昏的梅姨从地上扶起来,“肖梅,你没事吧。” 梅姨清醒过来,在黑暗中她看见一张英俊而熟悉的面孔,而她就是为了这张英俊的脸才旷课跑到上海来。然而,正是这个人在危机时刻搭救了她,否则,也可能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祭日。 梅姨惊魂未定,她又害怕,又委屈,又难过,她顾不得来人是谁,这个时候,哪怕是一捆稻草她也会死命地抓住不放。梅姨一把抱住楚秋凡,“哇,哇”地大哭起来。 楚秋凡把梅姨从地上扶起来,他没有去安慰她,而是严厉地大声斥责说:“你真的把脑袋给撞傻了,啊!是不是真的撞傻了!” 梅姨正在委屈地大哭,听到楚秋凡说的话,她本能地一愣,紧接着,她扑哧一声咧开嘴笑了。她脸上淌着汗水和眼泪,一缕缕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她一边抽泣,一边笑起来。 “还笑,还笑,你还有心思笑。”楚秋凡生气地说。 “我的脑袋就是被你给撞坏了嘛!”梅姨边哭边笑地说。 “对!是我撞坏了你的脑袋,所以,你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楚教授,您怎么来了?” “找你来了呗。”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知道。”楚秋凡愤怒地大声说。 “什么不知道呀?你不是找到我了嘛。”梅姨追问道。 “哼!”楚秋凡狠狠地瞪了梅姨一眼。 楚秋凡来到上海寻找梅姨,如果是一般人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人,那就如同大海捞针。可是楚秋凡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请了什么高人,他到上海一天就在偌大的上海滩找到梅姨的踪迹。楚秋凡来到酒馆,当时,梅姨已经下了夜班,楚秋凡便一路寻找过来,正巧碰到梅姨被几个流氓围截。于是乎,就上演了刚才那一幕英雄救美的画面。虽然,这样的场面老套了一点,但一点也不影响博得一个女子的感动,自然也可以使梅姨感动得芳心绽放。 楚秋凡把梅姨带回到小旅馆,一路上梅姨又高兴起来,连蹦带跳,她缠着楚秋凡问:“楚教授,两年前你去过‘新京’吧?” “没有!”楚秋凡冷冰冰地说。 “不对,你去过‘新京’,我在那里见到过你。”梅姨说。 “没有,我没有去过‘新京’。”楚秋凡断然否认说。 “不对!楚教授,你忘记了,在‘新京’你还救过我呢!你想想,一天下午,大学生们在大街上撒传单,我也和他们一起散发传单,日本兵使劲追我,你把我拉进你的马车里,后来日本兵要搜查马车,来了一个日本军官,你们还认识,日本兵就走了,你还把我送到饭店……” 楚秋凡回过头,仔细地看了梅姨两眼。 “怎么样?楚教授,想起来了吧,那个女孩就是我……”梅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还骂你是土匪、狐狸、鳄鱼和狼呢。” “对!我从校园的湖里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就骂我是土匪、狐狸、鳄鱼和狼。”楚秋凡说。 “不是。其实,我也很感谢你,我是和你开个玩笑。”梅姨追着楚秋凡说,“楚教授,你想起来了吧?我们在‘新京’见过面,对不对,楚教授?” “你的脑袋没撞坏的时候就这么傻吗?”楚秋凡说。 “啊!我傻吗?”梅姨有些糊涂。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从来没有去过‘新京’。”楚秋凡再一次否认。 “去过就去过呗,有什么呀,为什么不承认?”梅姨不满意地撅起嘴巴。 梅姨不明白楚秋凡为什么要矢口否认在“新京”搭救过自己的事,梅姨凭着她绝顶的记忆力,她认定那个她心目中的土匪王子就是楚秋凡。 楚秋凡把梅姨送到小旅馆。楚秋凡唯恐再出现状况,他这个老师无法向梅姨的父母亲交代,所以,他在梅姨的房间外边整整守护了一夜。第二天,他便押着梅姨回了南京。至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旷课插曲暂时告一段落。 从上海回来之后,楚秋凡对其他人只字未提梅姨在上海的事情,更没有提起他挺身而出、出手相救的事。梅姨在心里面十分感激楚秋凡,她觉得楚秋凡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心胸开阔、富有爱心的男人,是一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男人。 梅姨开始认真上课,再不缺席。周末劳动,无论是种树、浇水,还是在图书馆里收拾书籍,她都很努力,她还会在劳动休息时给楚秋凡送上一杯清香的茶水。她对楚秋凡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针锋相对转变成爱慕,甚至是崇拜。其实,梅姨本来对楚秋凡就不反感,还有着那么一点吸引,只是一向娇惯的梅姨,太过任性、太过霸道而已。 梅姨开始关心楚秋凡的动向,有事没事都会找一些借口去找楚秋凡。当然,最多的借口是去请教功课,讨论时势,她和楚秋凡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上海“一·二八”战役五年纪念日,梅姨和同学们商量在街头搞一场纪念演出,宣传抗日救国,动员人们起来抗日。楚秋凡非常赞同梅姨的主张,他带领同学们排练节目,还和同学们一起走上街头去演出,去宣传抗日,动员人们团结起来,保卫家园。梅姨看到楚秋凡对抗日的热忱和决心,心里感到特别地安慰和激动不已,她能够和楚秋凡一起搞抗日活动,梅姨感觉特别有意义,由此,她对楚秋凡也更加爱慕。 梅姨也和其他女同学一样,对楚秋凡绽放了芳心。她对楚秋凡是情有独钟、崇拜有加,再加之她和楚秋凡之间有着那么一段又一段有趣的故事,可想而知,她对楚秋凡的感情是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浪漫,越来越浓厚。 梅姨期盼已久的浪漫爱情真的来了,梅姨开始陶醉在爱情里,如沐春风。 梅姨真的被楚秋凡撞坏了脑袋。 梅姨对楚秋凡的感情日益增加,楚秋凡的豪爽和热情时常感染着她,使她激动,使她颤抖,使她感动不已。她和楚秋凡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感受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奔腾,她觉得自己的眼界开阔了,自己的心飞扬起来,楚秋凡所有的一切都使她欣喜,兴奋不已。她全身心地去爱这个男人,倾其所有地去爱这个男人。这是梅姨的初恋,也是她一生的不可磨灭、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爱情。 楚秋凡曾经留学美国,这似乎使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话题,使他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层。有的时候,梅姨就邀请楚秋凡和自己一起去参加美国大使馆举行的各种招待会和舞会。楚秋凡大学教师的身份和留学的经历似乎奠定了他的活动能力和社交水平,他学者的风度和幽默的谈吐博得人们的好感,因此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关注,赢得大家的欢迎。梅姨把这一切都看在心里,她对楚秋凡充满了爱慕和敬佩,梅姨痴迷、狂热地爱上了这个青年才俊,可以说是爱得如醉如痴,天翻地覆。 楚秋凡也很喜欢梅姨。虽然梅姨有些傲慢、任性,还有些霸道,但是楚秋凡也知道梅姨很真挚,很正直,而且还很善良,正是梅姨那种不讲理的任性强烈地吸引了他。尤其是梅姨的美丽,更是让楚秋凡一见倾心。楚秋凡对梅姨也是一往情深,如此一来,两个人产生了火热的爱情,双双坠入爱河,爱情的火热如日中天,如火如荼。 外祖父对梅姨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却持怀疑的态度,虽然外祖父也承认楚秋凡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在大学里是最年轻、最有才华的教授,应该是大有作为,前途无量。但是,外祖父对楚秋凡留学日本有着一种本能的不愉快。 外祖父说:“现在日本人虎视眈眈地侵略我国,占领我国土,杀害我同胞,我不想和有日本关系的人扯上关系。” 梅姨说:“楚教授又不是日本人。” “他是留学日本的嘛。”外祖父说。 “真是好笑呀,爸爸。”梅姨大声说,“留学日本就是日本人吗?完全没有道理呀。” “对呀!留学日本又不是日本人。我看楚教授还是很不错的。”外祖母慢悠悠地说。 “反正我不喜欢。”外祖父固执地说。 “孙中山先生还东渡日本呢,那又怎么样?”梅姨理直气壮地反驳说。 “这个嘛……孙先生是伟大的人,不能相提并论。”外祖父没话说了。 “真是好笑呀。”梅姨说。 “不过,爸爸,留学日本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肖倩也在旁边帮助梅姨说话。 “爸爸,楚秋凡他不但留学日本,他还留学过美国,您怎么说呀。”梅姨把“美国”两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 “是嘛,他还留学过美国,你怎么没说?”外祖父有些意外。 “这很重要吗?” “当然。”外祖父固执地说。 梅姨撅起嘴巴说:“他还和我们一起搞抗日宣传活动呢,他也痛恨日本人侵略中国。”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还要观察观察,以后再作决定吧。”外祖父毫不退让地说。 似乎大家对楚秋凡的印象都不错,只有外祖父因为战局的原因,对楚秋凡曾经留学日本不很满意,有些耿耿于怀。外祖父认为楚秋凡曾经在日本居住多年,必然会有一些日本朋友,自然对日本也抱有好感。如今中日战争局势紧张,他唯恐楚秋凡会有亲日思想,会和日本人站在一边,应该说,外祖父的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四 战争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北平爆发“七七”卢沟桥事变,日本人侵占平津以后,又准备对上海发动大规模进攻。8月9日,日军蓄意制造事端,派遣驻上海陆战队一名中队长和一名水兵乘军用轿车闯入虹桥军用机场,遭到机场守卫士兵的阻拦,而日本人竟开枪打死一名机场卫兵。守护机场的军队进行自卫反击,当场将二名日本军人击毙。日本人以虹桥事件为借口,命令大批日军在上海陆续登陆,派飞机在淞沪杭上空侦察,至此,北平的卢沟桥事变又在上海再一次地上演。 很显然,日本人占领了北平,日本下一个侵占的目标就是上海和南京,日本人狂妄地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局势非常危机。国人将目光全都聚集在上海,上海是否可以坚守得住,直接关系到南京的安危,大批中国军队开往上海,要在上海与日军决一死战,上海战役即将打响。 中国军队不怕牺牲,高呼着保卫上海的口号,广大前线将士同仇敌忾,拼死护国,这无疑激励了全国的老百姓,全国的青年学生更是受到激励和鼓舞,群情振奋,许多同学纷纷投笔从戎,为国杀敌。 梅姨和她的同学们都是热血青年,对自己的国家遭受到日本人的强暴侵略,心里十分愤怒,他们从心里面敬佩那些在上海抵抗日军的前线将士们。梅姨他们得知前线的将士们都非常艰苦,他们为了保卫上海、保卫南京,每天都坚守在阵地上,风餐露宿,于是,梅姨提议搞一次募捐活动,为前线的将士们募集食品和衣物。 梅姨和同学们发起募捐活动,他们在校园里和社会上宣传抗日,宣传前线将士的战斗精神,动员人们为抗战捐款、捐物。广大群众的抗日热情十分高涨,积极响应募捐活动,没有几天,梅姨他们就募集到一些款项和食品、棉被、衣物等物品。于是,梅姨和同学们商量,他们要去慰问守卫在上海前线的将士们,他们要亲手将这些募集的物品送到战斗在前线的将士们手中。 梅姨和六个同学决定,他们要立刻带着募集来的物品起程去上海。虽然同学们也知道上海已经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但是梅姨和同学们希望自己能将募集的物品亲自送到抗日将士们的手里,以表示他们对抗日将士们的敬佩,以此鼓励将士们的士气,以梅姨为首的六名同学决定起程,整装待发。 清晨,梅姨和同学们带着募集来的物品,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火车拉起了汽笛,冒起白烟,缓缓而行。正在这时,一个男同学指着站台上惊喜地喊起来:“看,楚教授,楚教授来了。” “楚教授是来送我们的吧。”同学们很惊奇。 梅姨把头伸出车窗,她看见楚秋凡正气喘吁吁地急奔过来,她向楚秋凡挥着手,使劲喊着:“楚教授,快!快跑呀。” 火车加快了速度,楚秋凡急速地追赶火车,只见他纵身一跃,双手扒住火车车门,双脚腾空,飞身跳上已经启动的火车。同学们全都急忙围拢过来:“楚教授,楚教授。” “楚教授,好悬呀,太惊险了。” “楚教授,您怎么来了?您是来送我们的吗?” “楚教授,是和我们一起去上海的吧。” 同学们围着楚秋凡,你一言我一语的。梅姨突然看见楚秋凡出现在眼前特别高兴,她站在楚秋凡的身边激动得脸都红了,然而,此时,单纯、浪漫的梅姨依然不能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性和血腥性。 楚秋凡头上流着汗水,他喘着气,板着面孔,他指着几个同学,训斥地说:“你们六个同学就这样带着物品跑到上海去吗?” “是呀。”一个同学简单地回答说。 “哼!回答得倒是痛快。”楚秋凡哼了一声,生气地瞪了梅姨一眼,他知道这个主意一定是梅姨倡议和决定的,梅姨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想做什么,就一定去做。 楚教授环视了同学们一眼,教训地说:“我并没有同意你们去上海,你们就私自去上海,还带着这么多东西,现在上海是什么局势,难道你们不清楚吗?”楚秋凡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我们知道现在上海局势紧张,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想快一点将这些募集的物品送到抗战将士们的手里,鼓舞士气。”一个男同学说。 “对呀!正是因为上海在打仗,前线战士一定非常急需这些物品,所以我们要及时地将这些物品送到他们手里。”梅姨说。 “我知道你们都很热情,但是,你们这样去,太危险了。”楚秋凡说。 “上海还没有正式开战呢。”梅姨说。 “上海是还没有正式开战,但是,8月9日虹桥机场的事件你们也都听说了吧。” “是,我们都知道。” “这就预示着上海每一天都有爆发大规模战役的可能。这个时候,你们几个同学跑到前线去,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楚秋凡大声地批评说。 “楚教授,您担心我们了吧。”梅姨嘻笑着说。 楚秋凡板着面孔:“你们如果发生意外,我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亲交代!” 同学们看见楚秋凡真的生气了,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全都低下脑袋:“教授,我们错了,我们没有组织纪律性。” “教授,我们没有得到您的同意私自去上海,我们错了。” “好吧,我随你们去上海,你们要听从我的一切指挥。” “可以,我愿意。”梅姨笑着蹦起来,说,只要楚秋凡和她一起去上海,让她干什么她都乐意。 楚秋凡率领六名同学来到上海。这时的上海,已经到处显现出战争的硝烟,街道上人烟稀少,店铺早已上了门板,有的街道中间被修建成阵地,便道上也堆着战略物资,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急匆匆地走过。 虽然,形势很严峻,但是,梅姨仍然感觉无比兴奋和特别地浪漫,浓烈的火药味和浓郁的爱情夹杂在一起,有着另一般的滋味。梅姨觉得有楚秋凡在她身边,那就如同有了千军万马,有了坚强的后盾,她的心里特别踏实,即使在这个时候,炮弹在她身边爆炸,她也不怕,只要有楚秋凡在她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 楚秋凡似乎对上海很熟悉,他带领同学们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然后,他又带领同学们来到虹桥机场,把募集来的一部分物品交给驻守在那里的将士们。将士们看到同学们带着慰问品特意从南京赶过来看望他们,受到极大的鼓舞,将士们表示一定要坚守住上海的每一寸土地,誓与日寇决战到底。 8月13日,这个炎热的夏日,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枪声,紧接着,是猛烈的轰炸声,震人心肺,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此起彼伏。 梅姨他们被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所震惊,梅姨不顾楚秋凡在后面的追赶,一口气跑上街道。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战斗的枪炮声。这个时候,梅姨才不得不相信,楚秋凡所提及的上海的大规模的战役真的打响了,日本军队真的踏上了中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上海。 在人们的惊愕中,震惊中外的“八一三”淞沪战役拉开了序幕。蓄谋已久的日本军,在“七七”卢沟桥事变侵占平津之后,又在上海这座中国最大的城市点燃了战火。 8月13日上午9时15分,日军以租界和黄埔江中的军舰为作战基地,炮击闸北一带,日海军陆战队在铁甲车的掩护下,于横浜桥过淞沪铁路,向宝山路我军阵地进发,并向我军阵地开枪猛烈射击。我方军队以自卫起见,用机枪扫射,打退了日军,日方士兵死5人,伤10余人。 战斗并没有结束,下午3时50分,日军开始发起大规模进攻,并以大炮轰击,驻守上海的中国军队第九集团军,在张治中将军的率领下奋起抵抗。 这一天的中午,在日军发起大规模进攻之前,梅姨和楚秋凡他们带着募集的物品走了两个阵地,他们每到一处,都受到战士们的热烈欢迎。梅姨把募集的食品和物品分发给战士们时,坚守阵地的战士们看到学生们冒着危险前来阵地都很感动。梅姨和同学们还为战士们演唱了抗日歌曲,鼓舞战士们的士气。 然而,此时的战况形势已经非常紧张,阵地上十分危险,一个年轻的营长握着楚秋凡的手,激动地说:“教授,你们冒着战火特地从南京来慰问我们,我们非常感激,你们更坚定了我们抗敌的决心。” 楚秋凡说:“国难当头,全民皆起来抗日。” 梅姨抢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战士们举枪高呼起来:“誓与上海共存亡。” “日本鬼子想要进入上海,那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楚秋凡握着战士们的手,激动地说:“战士们,你们不是和上海一起死亡,而是和上海一起战斗。” “对!和上海一起战斗。” 梅姨和同学们高喊起来,梅姨觉得楚秋凡说的话特别好,令人激动。 年轻营长说:“不过,同学们,现在阵地上很危险,上午,日军刚刚轰炸了闸北一带,所以,日军随时会发起大规模进攻,你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们还是赶紧撤下去吧。” 梅姨说:“你们不怕,我们也不怕。” 营长笑了:“同学们,你们都很勇敢,但是打仗是我们的事。” 梅姨反驳说:“不对,我们也要保卫上海。” “对!国家危难,匹夫有责,我们也要保卫大上海。”同学们一起喊着说。 楚秋凡说:“营长,你们是中国百姓的战士,我们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中国的所有老百姓就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梅姨和同学们的话音还没落,日军发起了大规模进攻,密集的炮弹向阵地上猛烈轰炸,阵地上立刻硝烟弥漫,火光四射,当时就有几个年轻的战士牺牲了。 梅姨被眼前的轰炸震蒙了,虽然,她刚刚还高呼着战斗的口号,但是,这种枪林弹雨的真正战斗,她还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营长和楚秋凡赶紧将同学们安置到阵地的掩体里,梅姨双手捂住耳朵,趴在掩体里不敢动弹。 又是一阵猛烈的轰炸,一颗颗炸弹在阵地上爆炸,使得梅姨他们趴在掩体里无法抬头,梅姨紧紧地靠在楚秋凡的身边,她抬起惊骇和感动的眼睛望着楚秋凡,颤抖地说:“楚教授,我们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不!我们不会死。”楚秋凡说。 “楚教授,我愿意和你死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死也不怕。”梅姨紧紧地抓住楚秋凡的手,眼睛里喷射着火热的爱情。 楚秋凡紧紧搂住梅姨的肩膀,这个时候,他感觉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可爱、很勇敢,在战火的生死面前,他感受到梅姨对他一腔的爱。他爱这个女孩子,爱她的热情和真挚,爱她的善良和正直。 “啊!不,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保护你,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楚秋凡说。 “好!我们一起活着。”梅姨笑了。 这时,一个年龄比梅姨还小的小战士爬过来,他将自己头上的钢盔摘下来,戴在梅姨的头上,他说:“姐姐,你趴在这里别动,一会儿,我送你们出去。” “这时出去会很危险。”楚秋凡说。 梅姨说:“我们还能出去吗?” “我们送你们出去,没关系,有我们呢。”小战士自信地笑了。 轰炸过去了,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这时,梅姨看见楚秋凡和营长正在前面说话,她弯着腰向楚秋凡跑过去。就在这时,一颗炮弹朝着梅姨飞过来,楚秋凡和营长两个人同时大喊一声:“快趴下!” 楚秋凡动作敏捷地飞奔过来,他一把将梅姨推倒在地,用自己宽阔的身体保护在梅姨的身上。营长也扑过去,按倒另一名男同学,将男同学保护在自己的身体下。炮弹爆炸了,散落的泥土把梅姨和楚秋凡掩埋起来。 爆炸之后,楚秋凡将梅姨从泥土里拉起来,两个人都成了土人,楚秋凡一把拽住梅姨,从头到脚查看着:“怎么样?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 “还笑!”楚秋凡生气地大声吼起来,“哎!你干什么呀!不要命了吗?你不知道炸弹能炸死人吗,你以为这里是儿童乐园呀。” “不!不是……我……”梅姨被楚秋凡的突然爆发吓了一大跳。 “哼!你说说,如果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办。”楚秋凡真的非常生气。 “不是嘛,我是想过去找你。”梅姨低着头狡辩说。 “好了,真是的,看来你脑袋真的是被撞坏了。” 梅姨还是第一次看见楚秋凡发这么大的火,但她心里偷偷地高兴。她看得出来楚秋凡非常关心她、在乎她,这就证明了楚秋凡对她的感情。 这时,梅姨发现在楚秋凡的额头上有一道一寸多长的血口子,鲜血正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 “啊!楚教授,你的额头受伤了。”梅姨惊呼起来。 “不要紧,只是被炮弹皮划破了。”楚秋凡冷冰冰地说。 “还不要紧呢,流了这么多的血。”梅姨惊慌地说。 很显然,楚秋凡是为了掩护梅姨额头才受了伤。如果不是楚秋凡保护住了梅姨,受伤的就是梅姨的脑袋了,那她的脑袋就真的要被炮弹撞傻了。 梅姨急急忙忙掏出手绢,为楚秋凡包扎:“楚教授,我来给你包扎一下。” 楚秋凡生硬地推开梅姨:“不用,没事。” “不行!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我给你包扎一下。”梅姨抓住楚秋凡的胳膊,用手绢替楚秋凡包扎好伤口。 楚秋凡看着梅姨,缓和了语气,眼睛里带着怜爱说:“小姐,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我好怕你呀。” 梅姨笑着说:“好!我不给你找麻烦。” 突然,梅姨感觉脚边有一个软乎乎红彤彤的东西。她挪了一下身子,转过头定睛看去,立刻,她大叫起来,一头扑到楚秋凡的怀里。只见刚才给她送钢盔的小战士满脸是血,整个下半身都被炸飞了,身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梅姨大叫着双手捂住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全身哆嗦,脸色煞白。 梅姨几乎无法相信,在三分钟前,还冲着她微笑,将钢盔戴在她的头上的小战士,却在瞬间死去了,而且死得如此惨壮。梅姨这时候好像才认识到战争是这样地残酷和血腥,没有丝毫的浪漫,即便有楚秋凡在身边,战争一样残酷。 日军在炮火轰炸的掩护下开始向我军阵地猛烈冲击,战斗打得十分激烈,梅姨他们留在阵地上显然是十分危险,而且也不利于部队的战斗。 营长请示了他的上级长官,上级长官命令一定要安全地将梅姨他们几个学生送出上海,送到安全地区。于是,营长派了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用一辆军用吉普车将梅姨他们几个人一直送出上海,送到苏州一带。 梅姨和楚秋凡一行几人,经过几天辗转的颠簸,终于返回南京。这个时候,梅姨还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八一三”淞沪会战。“八一三”事变那一天,她就在上海前线的阵地上,她亲身经历了那震撼人心的时刻。 梅姨回到南京,她生平第一次经受了血与火的历练,炸弹在她身边爆炸,生命在她身边死亡,多少年轻的战士牺牲了,小战士就死在她的眼前,她亲身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一种血肉模糊的拼搏,那情景和她在南京街头宣传抗日、动员募捐完全不一样。前线的将士们是在用血肉之躯顽强地与日军战斗,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铜墙铁壁,阻挡日军的侵入,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惨烈和壮观。 经过上海的战火,梅姨和楚秋凡的感情似乎在战火中凝聚在一起,梅姨对楚秋凡的感情从爱情的浪漫转化为生死相依,血泪相融。在战火的生死瞬间中,楚秋凡舍弃自己,将生命留给了她,没有比这样的爱更令人震撼和感动,也没有比这样的爱能够让人刻骨铭心。 梅姨和楚秋凡在一起经历了生死,经历了战火的考验,他们的血流在了一起,命运联系在一起,梅姨愿意跟随楚秋凡一辈子,为他倾其所有。 即便是在苦难的时候,爱情依然会萌发,无论是灾难,还是战争,爱情永远同在,仿佛在灾难中爆发出来的爱情更令人感动和终生难忘,尤为显得珍贵、迫切,乃至镂骨铭心。 五 “肖先生,肖老,我要结婚,马上结婚。” 梅姨一阵风似的大喊着跑进客厅。 外祖父和外祖母坐在沙发上,梅姨站在他们跟前,眼睛里放着亮光,满脸洋溢着欣喜,她大声地宣告说:“爸爸,妈妈,我要结婚,现在就结婚,你们为我举办婚礼吧。”那样子她不是在请求父母亲准许她结婚,而是在通知父母亲她要结婚。 外祖母轻皱起眉头,含笑地说:“一个大姑娘家的,大喊着要结婚,成何体统,真是不知道羞呀。” “结婚为什么要害羞,伟大的爱情是最神圣的。”梅姨骄傲地说。 外祖父很平静,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要结婚呀。” “对呀,肖老先生,我要结婚,我要和您不喜欢的那个楚秋凡结婚。”梅姨像是在示威一样,强调性地对外祖父说。 外祖父慢慢地说:“爸爸可没有说不喜欢他,爸爸只是说,有待考察。” “爸爸,我不管您是不是还要考察,反正我要和他结婚,你们就给我举办婚礼吧。” 外祖母指着大女儿说:“你的姐姐还没有婆家呢,你这个当妹妹的就先喊着要嫁人呀,姐妹次序颠倒了,成何体统。” 姐姐肖倩笑着对外祖母说:“妈,我还要念书,我不想结婚呢,您就让妹妹先结婚吧。” 梅姨说:“就是呀,大姐喜欢念书,她不想结婚嘛。” “对,我喜欢念书,你喜欢的可是楚秋凡呢。”姐姐开玩笑地说。 外祖母并不很想让自己的小女儿这么早就嫁人,她说:“我的小女儿,你就那么想嫁给他呀?” “是,我想嫁给他。”梅姨满脸荡漾着幸福说。 “他有那么好吗?”外祖母说。 “当然,他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好得很。”梅姨笑得两个浅浅的酒窝像装满甘甜的美酒。 “比你的妈妈还好呀。”外祖母不情愿地说。 “哎呀!妈妈,没有这样比较的,完全没有可比性。”梅姨撒娇地喊着说。 姐姐肖倩说:“小妹,妈妈是舍不得你离开家。” “哎呀!真是的,女儿养大了就是这样的结果。”外祖母失落地说,外祖母似乎不那么高兴只有十九岁的小女儿就这么急急忙忙地出嫁。 梅姨喊着要结婚,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伟大的爱情里。梅姨认为,自古所谓,事不过三。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事不过三。楚秋凡在她危机的时刻一共搭救过她三次,第一次在伪满洲国的“新京”,日本人追捕她,楚秋凡把她藏在马车里,虽然这件事楚秋凡一直矢口否认,但是,梅姨认定那就是楚秋凡。第二次在上海,深夜梅姨遇到流氓,楚秋凡救了她。第三次,那就是在淞沪会战爆发的那一天,楚秋凡在阵地的炮弹下搭救了她,否则她的脸一定会被炮弹炸伤,毁坏了面容,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讲,可是致命的,是天大的事情。这事不过三的抢救,是命运的安排,是命中注定,梅姨注定要嫁给他。 外祖父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外祖父似乎对小女儿大喊着要结婚的事一点也不惊讶,好像他已经猜测到小女儿有一天一定会这样大喊着要结婚,而且是和楚秋凡结婚。 事实上,梅姨从上海回来之后,在第一时间,她就把自己在上海前线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家人听了。当然,她特别讲述了楚秋凡是如何在敌人炮弹的爆炸声中,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舍命保护她的安全。梅姨每天都在讲,讲了好几遍,全家人都倒背如流了。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梅姨对楚秋凡的爱情如火如荼,梅姨对楚秋凡的爱几乎达到如醉如痴的地步。从那个时候起,外祖父就知道梅姨要和楚秋凡结婚了。 其实,外祖父一直在关注楚秋凡这个人,他也托人从侧面调查了楚秋凡的家庭和他的个人经历,甚至外祖父对楚秋凡的了解要比梅姨还详细。外祖父知道楚秋凡是东北哈尔滨人,他的父亲在哈尔滨开一家医院。楚秋凡曾经在日本东京留学,获得博士学位。日本侵占东三省后,楚秋凡离开日本回国。不久,他又起程去了美国。外祖父甚至还知道,日本侵占东三省后,楚秋凡的一家人离开哈尔滨,去了云南,现在他的家人都居住在昆明,有一个叔叔在杭州做丝绸生意,经常来往于杭州、上海之间。 外祖父在调查中发现,凡是和楚秋凡有过接触的人都对他有着不错的印象,无论是他曾经一起留学的同学,还是大学里的教授同仁,对楚秋凡都有着极高的评价,口碑极佳。外祖父知道能够做到这一点很是不易,外祖父还有意和楚秋凡进行过一次接触,在楚秋凡不知道外祖父身份的前提下,他和楚秋凡有过一次涉及教育、社会,还有当前中日战争的谈话,谈话的结果使外祖父很满意,如此一来,外祖父对楚秋凡的印象有了根本的改变,颇有好感。再者,楚秋凡有着体面的家庭背景,又身为教授,前途无量,并且他学识渊博,聪明睿智,眼光锐利,具有敏锐的洞察力,颇受外祖父的赏识,还有一层关系,外祖父和楚秋凡在对待美国问题上的看法也有着颇多一致之处,话有投机。因此,外祖父对楚秋凡有着极高的评价,外祖父断言楚秋凡日后定成大器,不同凡响,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其实,外祖父心里已经认可了楚秋凡,只是他没表现出来。他甚至很赞赏小女儿的眼力,找到一个难得的人才,一个如意郎君,因此,外祖父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未来的乘龙快婿。他甚至知道过不了几天小女儿就会跑来,大喊着要结婚。 果然,梅姨跑来了,她向全家人宣布她要结婚。 “好啊!女儿,你真的要结婚吗,你想好了?”外祖父问。 “我要结婚,我想好了,爸爸。”梅姨说。 “那好,爸爸就同意你结婚。”外祖父爽快地说。 “真的,爸爸,您同意我和楚秋凡结婚了!”梅姨似乎不太相信,父亲这么痛快就同意她结婚了。 “对!爸爸同意,同意你们结婚。” “哎呀!我的好爸爸,谢谢您,爸爸。”梅姨兴奋地一把搂住外祖父的脖子,高兴得乐不拢嘴。 外祖母似乎并不像外祖父那么乐观,外祖母还是很担心,她说:“他爸呀,你看,现在上海正在打仗,而且这仗是越打越激烈,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举办婚礼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外祖父说:“你说的没错,上海这场保卫战,是越打越艰苦,很不乐观。” “就是嘛,这个时候结婚,不合时宜呀。”外祖母说。 “正是这个时候,我才要让他们结婚。”外祖父面色严肃地说。 “啊!这是为什么?”外祖母很纳闷,不甚理解。 “我自有我的道理。”外祖父神情郑重地说。 上海淞沪会战爆发之后,已经打了一个多月,战火越来越激烈,双方在战场上都投入大量兵力。日本人叫嚣要三个月灭亡中国,但是,淞沪会战给了日本人一次沉重的打击,使日本人妄想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梦想彻底破灭,大批的前线将士坚守在上海,他们顽强地抵抗日军,固守着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大大减轻了华北地区的压力,为中国民族工业内迁争取了时间,上海的一些重要工业、工厂企业纷纷地撤离了上海。 但是,上海的局势依然险恶,眼看着上海危在旦夕,南京的形势也越发紧张,而梅姨却要在这个时候结婚。外祖父是一个极其理智而冷静的人,外祖父心里很清楚,如果上海失守,南京也会不保,一旦日本人占领南京,就会有千百万老百姓人头落地,会有无数中国人死去,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在这场劫难中丧生。外祖父知道小女是那么地深爱着楚秋凡,这是小女儿第一次去爱一个男人,也是她终生难忘的爱情。因此,外祖父很想为十九岁的小女儿完婚,他想让女儿得到爱情的幸福,哪怕是一个月,或者是一天,他也要让小女儿品尝到爱情的幸福,哪怕第二天死去,终生也不会遗憾。外祖父觉得,他只有这样做才对得起小女儿,于是,外祖父决定在这个非常时期,在战火纷飞的硝烟中,为小女儿举办婚礼。 外祖父郑重其事地以准女婿的规格宴请了楚秋凡。那一天,肖家的全家人都非常重视,楚秋凡气质潇洒,礼貌大方,待人温文尔雅,实在是无可挑剔,外祖母也不得不承认楚秋凡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一个很不错的女婿,就连只有十一岁的小舅舅肖风都好像很喜欢楚秋凡,他跑前跑后地对楚秋凡喊着大哥,外祖父更是高兴,他觉得小女儿有了一个好丈夫,一个很好的归宿。 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即将举行。 外祖父抓紧一切时间,为小女儿和楚秋凡筹备婚事,外祖父考虑由于时局紧张,免去一切繁文缛节,包括订婚仪式,只是在报纸上刊登出小女儿和楚秋凡的结婚启示,权当是订婚仪式。 梅姨和楚秋凡都欣然接受外祖父的安排。梅姨和楚秋凡都很高兴,也很感激,在这个时局动荡的时候,外祖父能够为他们举办婚礼,楚秋凡对外祖父是心存感激,他很感谢外祖父的这番心意。 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按照西方人的规矩,定在教堂举行。外祖父邀请了众多的亲朋好友,南京市各界的知名人士,甚至还邀请了美国大使馆和一些西方其他使馆的外交官员,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梅姨学校里的教授和同学都知道梅姨要和青年教授楚秋凡结婚,所有的女同学都羡慕得不得了,当然更不会错过这个盛况。 楚秋凡的家人远在昆明,路途遥远,且又是战争时期,前来南京参加儿子的婚礼不太现实,因此,楚秋凡的父母亲便通知正在杭州做生意的叔叔,恳请楚家叔叔代表他们二人前来南京参加儿子的婚礼。 事实上,梅姨和楚秋凡在教堂举行婚礼的前三天,举办了一场小型的中国式婚礼。因为,楚家叔叔代表楚秋凡的父母亲来到南京,楚家叔叔提出,肖家在教堂举办的西方式婚礼可以如期举行。但是,他受楚秋凡父母亲的嘱托,他要求梅姨和楚秋凡两个人要按照中国的结婚方式,并依照楚家的规矩举行一次只有双方长辈参加的小型的中国式婚礼,这样楚家才可能承认梅姨这个媳妇,梅姨才算是认了楚家的祖宗,名正言顺地成为楚家人。 外祖父当然没有理由反对楚家叔叔提出的这个要求,楚家娶媳妇,按照楚家的规矩举行婚礼天经地义,于是,外祖父一口答应了楚家叔叔的请求。 所以,在梅姨和楚秋凡在教堂举行婚礼的前三天,在楚秋凡的新婚寓所里,梅姨和楚秋凡、楚家叔叔、外祖父和外祖母几个人举行了一个按照楚家规矩的中国式婚礼。梅姨穿上大红色旗袍,戴上楚家叔叔为她准备的结婚戒指,他们向楚家叔叔鞠了躬,算是拜见了楚家二老。他们又拜了天地,算是楚家叔叔见证了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这也就是说,梅姨和楚秋凡的婚姻得到了楚家长辈的认可,认了楚家祖宗,梅姨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楚家的媳妇、楚秋凡的妻子。 楚家叔叔见证了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之后,第二天便离开南京去了武汉。因为梅姨和楚秋凡已经在楚家长辈面前举行了婚礼,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是夫妻关系,梅姨已是楚家的媳妇,因此,当天晚上,梅姨便留宿在新婚的寓所里,而外祖父也没有特别地阻止。反正三天之后,两个人就要公开举行结婚典礼了,似乎这个时候进入洞房,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三天是梅姨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这么深爱着一个男人。楚秋凡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爱。这是梅姨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整整一个晚上她都依偎在楚秋凡的怀里,紧紧地依偎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而且她所经历的,要比她那些梦幻和想象还要幸福得多。她看着他,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那男人强健的体魄,嗅着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男人气味,使她感觉幸福、旋晕、陶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里变得渺小了,此时此刻,在她的生命里只有爱情。 “幸福吗?”楚秋凡紧紧拥抱着梅姨说。 “是的,非常幸福。”梅姨满脸泛着幸福的红晕。 “和我在一起快乐吗?”楚秋凡问。 “是的,非常快乐,在这个世界上我再别无所求。”梅姨笑着。 “我会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楚秋凡深情地说。 梅姨深受感动,她觉得楚秋凡的这句话胜过世界上任何语言。他们相依在一起,梅姨觉得只要有楚秋凡在,那间小屋会变得无比温馨、舒适、明亮。梅姨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像楚秋凡这样的男人,而这个人便是她的丈夫,她意识到在她的生命里除了楚秋凡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三天里,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梅姨凝视着楚秋凡,眼睛里充满了温情,在这个世界上她拥有了楚秋凡的爱情,拥有了楚秋凡这个人,她再别无所求。 但是,任何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三天的幸福,注定了梅姨一生的不幸、一生的痛苦,成为她一生中不堪回首的惨痛;就是这三天,改写了梅姨的整个命运,改变了梅姨的整个人生和信念,也改写了梅姨的人生道路。 三天之后,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隆重举行。教堂的结婚会场花团锦簇,豪华气派,参加婚礼的来宾都是各界知名人士,驻华使节,还有政府的要人,一身新娘装束的梅姨更是光彩夺目,美丽动人。 婚礼的吉时已到,所有被邀请的宾客也一应到齐,各界知名人士,外交使馆的外交官,甚至还有闻讯赶来的一些报社记者,结婚会场十分活跃,婚礼的规格之高,场面之气派,在当时的南京可谓是轰动一时。 然而,典礼时间已到,新郎却没有按时到达,不见踪影。过了三十分钟,典礼吉时已过,楚秋凡依然没有音信。来宾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引起一阵骚乱。大家都在翘首等待新郎这个婚礼的灵魂人物,梅姨更是望眼欲穿,而更多的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在梅姨的身上。 典礼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楚秋凡依然不见踪影,杳无音信,也没有任何人送来任何信息,很显然楚秋凡是不会出席婚礼了。楚秋凡不辞而别,突然失踪了,这无疑使这场婚礼蒙上不祥的征兆。 来宾们开始默默地离开教堂,大家只好摇摇头,叹着气。美国人和英国人很无奈地向外祖父耸耸肩膀,非常西方化地摊开双手,表示遗憾。本来打算抢拍到第一条新闻的记者们更是无奈地收拾起照相机,遗憾地离开会场。外祖父像迎头挨了一闷棍一样,完全乱了方寸。一场热闹非常、豪华气派的婚礼,就这样在纷乱中夭折了,成为滑铁卢事件。 肖家没有一个人知道楚秋凡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不见踪影,梅姨更是如坠云雾。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结婚典礼的头一天下午,她还和楚秋凡试穿了结婚礼服,楚秋凡还把结婚戒指拿出来,让梅姨戴在手上,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一切都很正常。当天晚上,按照结婚典礼的规矩,梅姨回到娘家居住,第二天早晨,迎亲的花车将新娘直接从家里接到教堂,而就在梅姨离开楚秋凡这短短的十几个小时里,楚秋凡却突然不见了,失踪了,消失了。 楚秋凡不辞而别,突然消失,并且从此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丝信息,楚秋凡就这样残酷地将梅姨一个人抛弃在隆重的结婚典礼上。 事过之后,外祖父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甚至还有警察局的朋友在南京、上海、苏州、杭州等地寻找楚秋凡,但是楚秋凡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毫无痕迹,音信全无,甚至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梅姨在痛苦的死亡线上挣扎。她四处打听楚秋凡的下落,大学里的教授、学生,平日的朋友,寓所的邻居,平时楚秋凡喜欢去的地方,她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然而,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有一个人见过楚秋凡。当梅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长途电话局,拨通了杭州楚家叔叔公司的电话时,然而,对方却告诉梅姨楚老板已经将这家公司卖掉了,不知道楚老板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说,楚家叔叔在南京主持了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之后,也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梅姨才清醒地意识到楚秋凡真的失踪了,而她自己实际上对楚秋凡的了解是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楚秋凡的父母亲在昆明的具体地址和电话,梅姨突然怀疑楚秋凡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外边下着大雨。倾盆大雨从天上倒下来,梅姨跌撞在大雨里,梅姨是如何在大雨里奔跑的,她全然不知。天已很黑,夜幕降临,她痴呆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在雨地里。大雨从她头顶上浇下来,砸得她东倒西歪,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去。她脸色蜡黄,嘴唇黑紫,披头散发,如同一个幽魂在黑夜里飘忽,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碰到她,一定以为撞到了冤死的鬼魂。 梅姨行走得毫无目的,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楚秋凡抛弃了她,欺骗了她!他为什么要抛弃她?为什么要欺骗她?她曾经和楚秋凡一起经历过淞沪战役的炮火,楚秋凡曾三次拯救她于危难之中,楚秋凡为了她而流过血,这样凝聚着战火和鲜血的爱情,难道是虚假的吗?楚秋凡为什么要背叛她?又为什么这样残忍地伤害她。 梅姨残酷地意识到没有希望了,楚秋凡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从此消失了。梅姨在大雨中疯狂地大笑起来,她一边踉跄地奔跑,一边疯狂地大笑,她已经大难临头!她的一生毁灭了! 梅姨在雨地里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最终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全家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她,梅姨冲进客厅,身上淌着雨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全家人都惊骇地呆住了,以为她疯了。 一天了,梅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凭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外边如何叫门、如何央求,梅姨都不声不响,不理不睬。梅姨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她发高烧,浑身抽搐,人事不知,偶尔会在昏迷中大声喊叫着楚秋凡的名字。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分割成无数块碎片,漂浮在一片起伏不定的海洋里,她被海水冲击着,卷入海底的旋涡中,浑浑噩噩。 梅姨躺在床上如同死人,最后,外祖父叫来帮佣,用斧头将梅姨的房门劈开。外祖父发现梅姨已经不省人事,生命垂危。 梅姨很快被送到医院,经诊断梅姨为严重肺炎,生命垂危,命悬一线。外祖父请了最好的医生,吩咐医生用最好的药物,外祖父还请了特别看护,二十四小时看护梅姨。 几天里,梅姨始终昏迷不醒,嘴里说着胡话,她一直喊着楚秋凡的名字。医院为她提供了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品,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是梅姨仍然不见好转。眼看着梅姨一天天地昏沉下去,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人如同被剥了一层皮,仿佛身体里所有的精髓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医生们都绝望了,爱莫能助地摇着头,仿佛给她判了死刑。 外祖母和外祖父一直守候在梅姨的病床前,外祖母只是不停地抽泣,外祖父是心力交瘁,他想不明白,楚秋凡为什么会在婚礼上突然失踪,依照楚秋凡的为人,他似乎不应该这么做。外祖父是悔青了肠子,他后悔不应该答应小女儿结婚的请求,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梅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浑浑噩噩,神智不清,苍白的脸庞如同大理石一样冷白,犹如一尊汉白玉雕塑。 梅姨感觉自己穿着婚纱奔跑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耳边是风的呼啸声,雨水宛如柔软的天鹅绒倾泻在她的身上,她在心里祈祷着:“祈求上帝保佑我的灵魂安在……如果我在睡梦中死去,愿上帝把我的灵魂收留。” 于是,她的心头荡漾起美妙的音乐,腾升起一种温暖、一种幸福,她终于看见楚秋凡了,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她飞一样向楚秋凡奔跑过去,她扑向他的怀抱。 六 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决定迁至重庆,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政府机关、政府直属部门、行政院、外交机构、大专院校,所有这些人员都要迁到重庆,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迁徙工作。 外祖父所任职的外交机构自然要随着国民政府迁至重庆,而外祖父一家人也必定要随着外交机构迁到重庆,而在这个时候,外祖父最担心的就是梅姨。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梅姨终于醒了。当她张开眼睛的瞬间,她看见外祖母、外祖父守候在她的病床前,外祖母正在一小勺一小勺地将牛奶喂到她的嘴里。刹时,梅姨鼻子一酸,嘴唇一阵颤抖,一行泪水滚落下来。 “女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我的女儿,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们,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外祖母流着眼泪,激动地拥抱住梅姨。 “妈妈,爸爸……你们都在。”梅姨虚弱地说。 “孩子,爸爸看见你醒过来了,爸爸高兴呀,梅儿,你快点好起来吧。”从来不流泪的外祖父也是老泪纵横。 梅姨出院了,但是,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她形容憔悴,形销骨立,不说话,也不笑,每天坐在窗户前面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动不动,和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爱搞恶作剧的梅姨完全判若两人。梅姨仿佛换了一个人,外祖父和外祖母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心里如同针扎般疼痛。 梅姨依旧是不声不吭,对往事闭口不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梅姨越是这样,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心里越是难过,他们倒是很希望女儿能大哭一场,让泪水洗刷掉那一切的痛苦,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外祖父已经准备带着全家迁至重庆,肖家上上下下忙碌起来,打点行装,整理行李,外祖母更是将贵重物品仔细地装箱、封存。家里的老佣人周妈不想去重庆,外祖父便让她回苏州郊区老家,厨师李师傅也回了扬州老家。于是,外祖父预定了全家人的船票,即日准备起程。 梅姨不打算和父母亲一起去重庆,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当然知道梅姨留下来的用意,她是要等待楚秋凡回来。外祖父心里很清楚,梅姨还没有对楚秋凡彻底死心,她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梅姨还在祈求奇迹的出现。 外祖父当然不会答应梅姨一个人留下来,梅姨所在的大学已经迁至重庆,梅姨要想继续完成学业就必须去重庆。况且全家人都去重庆,外祖父怎么可能将梅姨一个人留在即将被日本人占领的南京呢? 这一次,外祖父的态度非常强硬,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他命令梅姨必须和全家人一起前往重庆,外祖母也绝对不同意梅姨一个人留下。从那天开始,外祖父唯恐再发生意外,节外生枝,便命令我的母亲和十一岁的小舅舅每天看管着梅姨,无论梅姨走到哪里,我母亲和小舅舅就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终于到了起程的日子,外祖父一家人随同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员一起离开南京乘船去重庆,外祖父带着一家人来到码头,登上轮船,梅姨也在其中,这个时候外祖父总算松了一口气,梅姨终于要和他们一起走了。 轮船拉响了汽笛,轮船马上就要起航了,外祖父突然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梅姨不见了。外祖父立刻四处去找,仍然没有梅姨的影子。外祖父焦急万分,我的母亲和小舅舅找遍了船舱、甲板,小舅舅甚至跑到驾驶室和底舱去找,但是,哪里都不见梅姨的影子,外祖父意识到事情不好。 这个时候,我的母亲突然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便条。很显然,这是梅姨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便条塞进我母亲的口袋里。梅姨在字条上告诉外祖父和外祖母,她要留在南京,她让家人不必为她担心,大可放心。 轮船再次拉起汽笛,轮船起锚,驶出了码头。外祖父和外祖母站在甲板上,向岸边眺望,突然,小舅舅发现了梅姨。梅姨站在岸上,朝着轮船使劲地挥舞着一条红色围巾,外祖父、外祖母哭了,我的母亲和小舅舅也哭了。外祖父心里很清楚,南京将要遭受到日本人残酷的屠杀,小女儿留在南京是凶多吉少,谁也不能保证不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丧命,外祖父不知道将来是否还能与女儿再度相见,这一次的分别也可能就是他们的诀别。 梅姨站在岸边,她追赶着轮船奔跑着,她使劲挥舞着手里的红色围巾,她抽泣着,拼命地向外祖父和外祖母挥舞着双手,泪水洒在她的衣服上,江水飞溅到她的脸上,她涕泗交流,有着一种生离死别的心痛。 载着外祖父一家人的轮船走了,刹那间,梅姨仿佛觉得轮船把她的生命也随之带走了一半,她沿到岸边凝望着驶走的轮船,她大声喊着:“爸爸!妈妈!我等着你们回家来!我等着你们!” 涛声把她的呼喊声卷走了,飞溅的江水和她的泪水揉合在一起,轮船淹没在雾气之中,她孤零零地伫立在长江之畔。 梅姨留在了南京。 正像外祖父所推测的,梅姨留在南京是要等待楚秋凡。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楚秋凡没有抛弃她,楚秋凡没有欺骗她,楚秋凡没有背叛她,他是遇到特别的、意外的、不可抗拒的事情,所以没能出席婚礼。他一定还会回来,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即便梅姨也怀疑自己这是自欺欺人,但是,她宁愿这样去相信,宁愿这样去等待。 梅姨留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梅姨惊骇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刚刚从痛苦中挣扎过来的梅姨,又一次跌落到冰窟里,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颗濒临死亡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浸出血来。 梅姨没有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父母亲,她不忍心让父母亲再次承受残酷的打击,她只能自己默默地去承受着痛苦和煎熬。因此,梅姨决定留下来,她要在南京等待楚秋凡,等待她孩子的父亲。 南京城的局势已经极度恶化,街道上萧条、惨淡,梅姨回到家里,周妈大吃一惊,周妈和外祖父的态度一样坚决,不让梅姨一个人留在南京,最后,梅姨答应和周妈一同回周妈的苏州老家,暂避一时。 已经是深秋,暮色苍茫,天空飘着梧桐树干枯的叶子。 梅姨和周妈一路回到苏州,在去苏州的路上梅姨见到了从上海淞沪会战中撤退下来的大批部队,一部分部队立即集结休整,准备前往南京,参加南京保卫战。梅姨看到很多年轻的战士带着伤疼从战场上撤退下来奔赴南京,所有的战士都是怀着视死如归、战死沙场的决心,梅姨心里特别地感动和难过,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国家危难和民族的精神。 猛然间,梅姨回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她和楚秋凡在上海经历的枪林弹雨,还有敌人的炮火,楚秋凡不顾个人安危,奋不顾身地保护她的生命,梅姨想到这些两只眼睛又是饱含热泪。 梅姨决定不和周妈回老家了,她要留在苏州参加救治伤员的战地医疗队。梅姨还是第一次看见浑身沾满血迹的活人,虽然,她从小就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还喜欢恶作剧。有一次,她把姐姐假扮成伤员,她用白色纱布把姐姐从脑袋一直缠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仿佛一个石膏人,她让姐姐直挺挺地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外祖母从外边回来,吓得大叫起来,惊恐万状。梅姨却笑得捂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 但是,当梅姨第一次看见肚子被打破,炸没了胳膊,炸没了腿,浑身上下炸得血肉模糊的伤员,梅姨只觉得脑袋发晕,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战争的血腥,什么是战争的残酷。 然而,梅姨就是梅姨,在梅姨的身上蕴藏着与众不同的勇气和魅力。虽然,在她的身上也有富家小姐的傲慢和娇惯,但是,她不仅仅只有傲慢,而且还有着傲骨。虽然她也任性,但她还具有强劲的韧性。 梅姨的身上就是有着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越是害怕看见鲜血,她越是强迫自己去看。梅姨恶心得吃不下饭,她依然咬紧牙关,一边呕吐,一边为伤员清理伤口。她的双手上全是血迹,她仍然坚持工作。几天下来,梅姨已经不再呕吐,她闯过了第一关。 医疗队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医生郑大姐,郑大姐是苏州人,家就住在苏州。她的丈夫在“七七”事变的战斗中牺牲了,她和丈夫没有孩子,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郑大姐对梅姨很好,她看见梅姨身体单薄,且又虚弱,郑大姐就处处照顾她,有的时候节省下自己的口粮让梅姨多吃一些。平时梅姨就住在郑大姐家里,梅姨每天忙碌在医疗队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怀孕的人,可是,郑大姐却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梅姨怀孕了。 郑大姐还教授梅姨一些医疗知识,每次郑大姐做手术都让梅姨站在旁边帮忙。在郑大姐看来,梅姨有着过人的聪明和超乎寻常的记忆力,只要郑大姐做过一次,她就会过目不忘。 有一天,从战场上撤退下来很多伤员,医疗队里的三个医生都上了手术台,梅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几个战士抬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年轻战士跑过来,年轻战士的肚子上被敌人打了一个大窟窿,肚子里的肠子都流了出来。梅姨听战士们讲,这个战士身负重伤,仍然坚守在阵地上,他把流出来的肠子又塞回到肚子里,从地上抓起一件衣服堵在肚子的窟窿上,继续坚持战斗,梅姨被深深地感动了。 年轻战士由于流血过多,必须马上做手术,耽搁一分钟就有生命危险,可是,郑大姐和三个医生都在手术台上,梅姨眼看着血从年轻战士的肚子里像水一样地流出来,战士的生命危在旦夕。梅姨没时间犹豫,她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手术刀,梅姨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好玩,让姐姐当病人,自己当医生,自己一下子把针头扎在姐姐的屁股上,姐姐捂着屁股痛得大叫起来。梅姨想今天她就要做一次真正的医生,梅姨回忆着郑大姐做手术时给她讲解的手术要点,回忆着医学书上的医疗知识,回忆着郑大姐做手术时的过程,梅姨给年轻战士打了麻药,她硬着头皮拿起手术刀,梅姨在战士的肚子里取出子弹,她又把伤口清理干净,把流出来的肠子放回到肚子里,最后,梅姨把战士的伤口缝合。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在地上。 年轻的战士得救了,梅姨成功了,梅姨做手术的事很快在医疗队里传开了,大家都非常震惊。虽然按照常规不具备医生资格的人不得擅自为他人做手术,但是在战争年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当时梅姨面对着两种选择,要么眼看着年轻战士死去,要么拿起手术刀为抢救一个生命拼搏,梅姨选择了后者。 郑大姐很高兴看到梅姨的这股勇气,在一个人即将死去的时候,梅姨没有袖手旁观,而是采取了抢救措施,她成功了。郑大姐通过这件事,她认定梅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可以做出令人震惊的事情。 从上海撤下来的伤员中有一位姓洛的将军,他肩膀受了伤,但伤势不重。可他的副官沈副官却伤势严重,沈副官从胸部到腹部,一直延伸到左腿,全都被炸弹炸伤了。梅姨听郑大姐讲,沈副官是为了掩护洛将军才身负重伤。 医生给沈副官做了手术,但是因为沈副官流血过多,医疗队又没有足够的血浆,沈副官一直昏迷不醒,郑大姐便责成梅姨看护身负重伤的沈副官。 沈副官一直昏迷不醒,洛将军始终守护在他旁边。梅姨请洛将军回病房休息,洛将军执意不肯,梅姨听洛将军讲,沈副官叫沈少白,他们一起参加了淞沪会战。他们在上海淞沪会战中一直坚守在八字桥,他们同日军展开了争夺八字桥阵地的激烈战斗,他们浴血奋战打退日军六次进攻,在八字桥将日军的联队长击毙,后来,他们的战士几乎全部牺牲在八字桥,他们才撤退出来。他们在撤退中也时常遇到小股日军,还有日本飞机的轰炸。 梅姨听说他们参加过淞沪会战,立刻肃然起敬。梅姨端详着昏迷中沈少白的脸庞,她发现虽然他身负重伤,虽然在昏迷中,沈少白依然是一个英俊的人。 沈少白的身体素质很好,生命力极强,在昏迷四天四夜之后,他终于醒来了。当沈少白张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面带微笑、娇媚美丽的梅姨,他当时就被梅姨的美丽所吸引,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的魂魄飘到天堂,遇到了百花仙子。 “我活着吗?”沈少白问。 梅姨微笑着说:“对,你活着。” “是吗,我还活着?”沈少白使劲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确定自己还活着,“我以为我死了,看见了百花仙女,护士小姐,你真漂亮,我喜欢你。” 这就是沈少白苏醒过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沈少白对梅姨是一见钟情,一往情深,而这个时候梅姨还不知道沈少白是她生命中追求她、爱恋她的第二个男人,而且沈少白对她的爱情执著而坚定,追随了她一生,沈少白在她生命的历程中占据了一个重要位置。 梅姨为沈少白盖好被子,说:“沈副官,你别动,你刚刚苏醒过来,还需要检查。” “我怎么这么难看呀,像个石膏像。”沈少白打量着自己一身的绷带,很不舒服。 “你受了重伤,这里是战地医院。” “哎!护士小姐,你们就不能把我包扎得好看一点,潇洒一点吗?把我弄得这么难看,有损于我的形象呀,真是的。”沈少白不高兴地说。 梅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伤员,没有在战场上死去,就是万幸了,还有心思埋怨护士给他包扎得不好看,还顾及自己的样子是不是潇洒,梅姨真是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沈少白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他可以下床了,可以走路了。沈少白在医院里唯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追求梅姨,他每天脑袋上绑着绷带,拄着拐棍,瘸着一条腿,挎着半边的伤胳膊,像个跟屁虫一样追在梅姨身后,梅姨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话。 “哎!肖小姐,你太美了,你是战地医院里最美的公主,是白衣仙子。” “哎!肖小姐,我真庆幸自己受了伤,打断了胳膊,打断了腿,我要是没受伤,我就遇不到你了,我能受伤,真是太好了。” “肖小姐,你嫁给我吧,我们根本不需要恋爱,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你就是我老婆。” 梅姨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谁是你的老婆?我看是日本鬼子的炸弹把你的脑袋给炸坏了。” 沈少白一点也不在乎,他依然自己说着:“一个男人一生中要有两个女人的守护,我第一次生命开始的时候,我张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我妈妈。” “不是你妈,是医生。”梅姨打断他的话,讽刺地说。 “不是,是我妈,我是在家里出生的,我爸爸请来的是接生婆。”沈少白更正说,“当我张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一个贤惠的女人,我就认定她做我妈妈了。” 梅姨想笑,但使劲忍着,她心里说道:“真是荒唐,哪里有这样的说法,生下来看见一个贤惠的女人,就认定她做妈妈了,真是荒谬。” 沈少白自己接着说:“我拥有第二次生命的时候,我张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美丽动人的肖小姐,所以,我就认定你就是我老婆了,这样,我一生中的两个女人就全齐了。” “哼!真是好笑,你想得倒美,你做梦吧。”梅姨心里说。 “没关系,你别感到压力,做我沈少白的老婆是你的福气。”沈少白笑眯眯地说。 “真是大言不惭,我还要感谢他呀。”梅姨心里说。 沈少白每天都是如此,他跟在梅姨身后,有的时候也帮助梅姨照顾伤员,或者帮助梅姨洗纱布,洗医疗器械,梅姨真的不能相信沈少白就是在上海淞沪会战中八字桥上英勇杀敌的那个勇敢的战士,在梅姨看来他更像是上海滩上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和花花公子。 整个战地医院的人都知道沈少白在拼命地追求梅姨,梅姨觉得很丢脸,很不好意思。不过,医院里其他女护士似乎并不像梅姨那样反感沈少白,有的女护士还对沈少白很有些好感,很愿意和他在一起说话、聊天、开玩笑,她们觉得沈少白很帅气,很英俊,又是抗战的英雄,但沈少白好像是脑子一根筋,只是追在梅姨后面跑。 梅姨被沈少白追得心烦意乱,焦头烂额,梅姨真是既生气,又烦恼,还很好笑,她对郑大姐说:“郑大姐,沈少白真是太烦人了,整天缠着人,甩也甩不掉,像一块狗皮膏药。” 郑大姐笑着说:“因为你太漂亮了,让所有的男人动心。” 梅姨不好意思地说:“郑大姐,你也拿我开心。”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多可爱吗?”郑大姐说。 “可是,他太花心了。” “据我看,沈少白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说话随便一些,对你的追求也是毫不遮掩,毫无顾忌,可是我觉得他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从他参加淞沪会战的战斗就能看出来。”郑大姐认真地说。 梅姨思索着说:“是吗?可能吧。”梅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她说:“不过,这不可能,我是不会接受他的。” 郑大姐点点头说:“我明白。” 郑大姐多少知道梅姨一些事情,她知道梅姨已经有了爱人,也有了孩子,而梅姨突然和丈夫失去了联系,丈夫没有了消息,但这也说明,梅姨不可能接受沈少白,除非她愿意忘掉那个没有了消息的丈夫。 11月底,南京的形势越发危急。战地医院开始疏散撤退,一些医生和护士跟随医院转移,大部分恢复的伤员也陆续归队,准备参加南京保卫战。梅姨为了等待楚秋凡没有跟随医院转移,她的心里还期盼着有一天楚秋凡会回来。 郑大姐也没有随着医院转移,梅姨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依然留住在郑大姐家里。沈少白要随着洛将军走了,临出发时,沈少白找到梅姨,他绷着面孔,神情少有的严肃,他说:“肖小姐,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梅姨问。 “不知道,可能要先跟着洛将军去重庆复命,然后,听从指挥。” “是这样呀。” “肖小姐,我们这一次分别,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面。战争会使我们很难相聚,也可能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沈少白伤感地说。 梅姨低下头,她感到一丝难过,即便平日里她不怎么喜欢沈少白,但在沈少白告别的这一刻,她仍然感到很难过。 “肖小姐,你要保重,战争会越来越残酷,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活着。” “沈副官,你也要保重,一定要保重,一定要活着。”梅姨真诚地说,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刹那间湿润了。 “好!我会保重的,我还要娶你做媳妇呢。”沈少白又绽开了笑容。 沈少白走了,他向梅姨挥着手,高声喊着:“哎!肖小姐,别忘了,你是我老婆,不要嫁给别人呀,我会回来娶你的。” 12月13日,日本陆军与海军协同,攻陷首都南京,随即开始了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 当南京城惨遭劫难的时候,梅姨正躲避在郑大姐的家里。如果梅姨不是躲避在外,仍然留在南京家中,恐怕是难逃魔爪,早就命丧黄泉,成了孤魂野鬼。 南京沦陷,梅姨心里非常沉痛。她知道远在重庆的父母亲一定非常担心她的安危,或者他们已经以为她死了。她很想告诉父母亲,她并没有住在南京,她平安无事。但是,南京的战事打得火热,长途电话和邮递信件都不畅通,梅姨无法通知远在重庆的父母亲,心里也很着急。 虽然郑大姐家生活艰苦,但总算还安全。梅姨在郑大姐家里遇到一个叫闫武的年轻人,闫武是郑大姐丈夫的表弟。闫武长得高大魁梧,下巴上是坚硬的黑黑的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闫武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他每次来时只是对梅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郑大姐和闫武好像有什么秘密的事情,每次闫武来了,两个人就避开梅姨和郑大妈,躲在小屋子里偷偷地说话,还有的时候,闫武会拿来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郑大姐就会很紧张地将那些东西藏起来。闫武来去匆匆,神神秘秘。 梅姨感到很好奇,问过郑大姐两次,郑大姐都搪塞过去,梅姨还是感觉闫武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后来,郑大姐偷偷告诉梅姨,闫武是共产党,是抵抗日本鬼子的地下党员,郑大姐说:“肖梅,闫武的事,你可不能对任何人说,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不要说闫武没命了,我们都会没命。” 梅姨说:“郑大姐,你也是共产党吗?” 郑大姐摇摇头:“不,我不是。” “那,闫武真的是你的表弟?” “对,他是我丈夫的亲表弟,他和我丈夫两人的感情很好,所以,我才会帮他。” “噢!是这样。”梅姨说。 “只要是打鬼子,我们就要帮助他们。”郑大姐说。 然而,梅姨自己也想象不到,就是这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共产党闫武影响了她后来的人生选择。 几个月过去了,梅姨一直住在郑大姐家里。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由于缺少食物,郑大姐家三个人每天只能吃到有限的粮食,梅姨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由于梅姨在精神上遭受到严重的打击,又加上战乱,生活动荡劳累,缺乏营养,不久,梅姨生下一个只有五斤重的女孩。孩子很虚弱,只有一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酷似梅姨,还有就是在孩子的左脚心的中间有一颗只有小米粒一样大小、鲜红鲜红的红痣,而楚秋凡的左脚心中间也有这么一颗红痣。梅姨看到小女儿这颗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红痣,不禁泪如雨下。 梅姨没有奶水,眼看着孩子活不成了。幸好郑大妈想出一个办法,郑大妈用家里仅有的一点大米熬成米汤,用米汤一点一点地喂养孩子,孩子才算活了下来。梅姨知道如果没有郑大妈,她的孩子早就死了。 梅姨看到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刹那间,她对楚秋凡又充满了爱恋和深深的思念,但是紧接着,这爱便演变成深刻的仇恨。从生下女儿的那一刻开始,梅姨对楚秋凡的怨恨便升至为仇恨,是爱恨交加。 梅姨知道依照自己目前的状况,她自己根本无法将孩子养大,而郑大妈又对孩子特别好,郑大姐结婚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她特别喜欢孩子。梅姨就想将孩子暂时留在郑大姐家里,她要一个人回南京的家里看看,她还想象着楚秋凡会回到南京。 梅姨决定要回南京,无论南京目前有多么地危险,她都要回到南京。事实上,在梅姨的内心深处,她还在为楚秋凡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她设想着如果楚秋凡真的回来了,他真的请求她原谅,他真的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缺席了婚礼,她为了他们的小女儿,为了他们的爱,为了他们的生死誓言,她会原谅他。因此,梅姨决定回南京,去等待楚秋凡。 梅姨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可爱的脸庞,她流着眼泪告别了小女儿,当她离开小女儿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碎了,她有着一种和小女儿永别的心情。 七 南京。 梅姨茫然地肃立在一个十字路口,她看见街道上蜂拥着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一些老百姓怀里抱着包裹,他们神色慌张,成群地向城外逃去,有如一片奔腾、失去流向的潮水。远处,古老的南京城里,飘浮着一缕缕浓烟,天空中不时地回响着枪声和巨大的爆炸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地颤抖,在悲愤地呻吟。 当梅姨回到南京,她被眼前的情景惊骇得呆了。她亲眼目睹了南京城的惨烈。昔日美丽幽雅的南京古城,如今硝烟弥漫,尸骨遍地,南京城浸泡在一片血泊之中。庄严屹立的南京总统府成为侵华日军的总司令部,总统府上飘扬着日本国的国旗。梅姨完全被震惊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国耻,什么是国恨,什么是亡国奴,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深刻地认识到国恨远比她对楚秋凡的怨恨更痛心、更强烈,也更加令人激愤。 在南京几十万惨遭杀害的百姓尸体面前,她的身体里燃烧起一股力量,要把日本人打出中国去,要保卫自己的国家,要为无辜的中国百姓报仇雪恨。 梅姨回到位于西康路的家里,家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轰炸后的破砖烂瓦,二楼的一角被炸塌,楼房的玻璃也全部被炸碎,所幸的是整个楼房还没有倒塌。看房子的李师傅看见梅姨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南京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如同做了一场恐怖的噩梦,幸存下来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血腥的日子和惨痛的一幕。梅姨没有在家里久留,南京带有血腥的空气迫使她喘不过气来,她感到胸口在疼,心在流血,南京如同一个恐怖的兽笼,魔鬼随时会蹿出来吃人肉,喝人血。 依照南京的局势,梅姨分析楚秋凡可能不会回到南京,此时,任何人都不会来南京,钻进这个魔窟。于是,梅姨草草收拾了行装,告别了李师傅,她起程去了上海。虽然上海也被日军占领,但法租界是日本人唯一没有进入的地方,梅姨甚至有一种预感,她在上海会有所收获,她会得到楚秋凡的消息。 沦陷的上海,显现出空前的萧条。肮脏的街道,浑浊而混乱,遍地都是饥饿和无家可归的难民。街道上的日本兵和特务比比皆是,横行霸道。 忽然,街道上一阵骚动,行人们四处奔跑。梅姨还没有反应过来,人流便将她挤进一条小弄堂里。人们挤在一起,相互推搡着,梅姨蜷起身子,瑟缩在墙角里。 人们伸着头向大街上张望,一队日本兵押解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日本兵用刺刀抵着年轻人的后背,气势汹汹,那个年轻人昂着头,挺着胸膛,大义凛然,毫无惧色。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小日本从中国滚出去!”等口号。 有人小声说:“这小伙子真是不怕死。” “是个好样的。” “这几天日本人正在疯狂地抓人,搜捕共产党。” “我看咱们还是少说为佳,以免惹祸上身。” 梅姨侧耳听着人们的议论,她听到人们议论说共产党和国民党都有人在上海。她突然想起了闫武和沈少白,她知道他们都在抗日。 梅姨回到法租界的家里,那是一栋别致的西式洋房,是外祖父的私人住宅。因为外祖父一家人一直居住在南京,所以,外祖父的一个法国朋友一直住在这里。而外界的人都以为法国人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因此,巡捕房对这栋房子也很照顾,房子四周很安静。 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之后,外祖父做生意的法国朋友去了重庆,房子一直没人居住,到处布满灰尘。但法租界里毕竟比经过大屠杀的南京要平静很多,梅姨总算松下一口气来。 梅姨期盼着在上海能够得到楚秋凡的消息,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希望非常渺茫,但她并没有放弃希望。梅姨回忆着她和楚秋凡两次在上海的情景,她还来到她和楚秋凡曾经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的阵地,在那里楚秋凡为了保护她,自己的头部流血受伤。然而,昔日街道上的工事已经被日军撤除,如今日军占领了上海的所有街道。 虽然没有楚秋凡的消息,但是梅姨还是留在了上海。虽然日本人占领和控制了上海,但是上海的抗日斗争并没有因此而消退,反而是越燃越烈。总有秘密组织在上海同日本人作着顽强的斗争,每天都有抗日志士抵抗日本人的消息传出来,半夜里经常会听到突然响起的枪声,这些消息都激励着梅姨。 一天,梅姨到法租界一家医院去看胃病,她在医院里意外遇到了闫武。当时,闫武正扶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大腿受了伤,行走困难。而不巧的是,突然,一队日本宪兵前来医院搜查,抓捕共产党。情急之下,梅姨没来得及多想,她一把拉着闫武说:“走!快和我走!” 梅姨和闫武两个人架着受伤的中年男人从医院的小后门跑出来,绕过一条小弄堂,梅姨一直带着他们跑回到自己家里。 梅姨说:“你们先在我这里躲避一下吧。” 闫武说:“可以吗?肖小姐,我们会给你带来危险。” 闫武的话音刚落,搜查的日本人就到了。梅姨掀起窗帘向外看去,只见街道上开来两辆警车,从警车上跳下一些日本兵,挨门逐户地砸门搜查。 梅姨慌张地说:“怎么来了这么多的日本兵,平时法租界里很少有日本人搜查。” 闫武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说:“日本人把这一带都封锁了。” 梅姨说:“好像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他们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肖小姐,我们还是走吧。”闫武说。 受伤的中年男人艰难地站起来,说:“我们走,小姐,我们不能连累你。” 梅姨看见中年男人受伤的大腿还在流血,整个裤腿都被鲜血染红了。梅姨知道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出去,肯定会被日本人抓到。梅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她必须帮助他们,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们推出大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日本人抓走,被日本人杀害。 紧急之中,梅姨想起以前自己和姐姐钻到客厅的壁炉里,害得全家人到处找不到她们。她灵机一动,一把拉起闫武说:“快!快随我来。” 梅姨将闫武和受伤的中年人带到客厅壁炉前,她掀开壁炉门,说:“闫先生,你们从这里钻进去,里面有空隙,我以前钻进去玩过。不过,你们身材高大,可能会挤一些。” 闫武看了看壁炉,说:“老区,我看行,我们钻进去吧。” 梅姨让闫武和受伤的老区钻进壁炉,然后,她快速将壁炉外边和地板上面的痕迹消除干净,恢复原样。梅姨刚刚干完这一切,就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呼啦啦闯进来几个日本兵。 几个日本鬼子端着刺刀枪站在梅姨面前,一道寒光从她的眼前掠过,梅姨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阵惊悚。 一个日本兵喊道:“我们要搜查!” 梅姨说:“你们想搜查就搜吧。” “窝藏共产党,统统枪毙。”日本人喊起来。 梅姨镇定了一下,说:“我没有窝藏共产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你敢窝藏共产党的要犯,就让你的脑袋搬家。”一个特务喊着说,“给我仔细搜查,不要漏掉一块砖、一片瓦。” 立刻,几个日本兵和特务在房间里翻腾起来。顷刻之间,屋里屋外一片狼藉,日本兵用一双狼的眼睛盯着梅姨。梅姨突然灵机一动,她走到一个日本军官面前,用日语说:“对不起,请问,我这里有你们要找的人吗?” 日本军官本能地愣了一下,日本话让他感到一些亲切,他说:“小姐,这儿是你的家?” “当然。”梅姨说。 日本军官说:“小姐,你知道窝藏共产党的要犯,是要掉脑袋的吧?” “当然知道,您看我像共产党吗?”梅姨说。 “最好不是,我不希望小姐这么漂亮的脑袋掉下来。”日本军官说。 梅姨的日本话似乎在日本军官那里起了作用,日本军官下令撤走,日本兵一窝蜂地走了。 日本兵终于走了,梅姨喘出一口气:“天呀!天呀!吓死我了,好险呢。” 梅姨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吓掉了一个胆,惊魂未定。梅姨这时才觉得其实钻壁炉一点也不好玩,梅姨经过这件事体会到,原来人被逼急了,也能做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来。 梅姨将受伤的老区安排在自己家里住下,她又请来一位法国医生,为老区做了手术。后来梅姨才知道老区是地下共产党组织的领导人,日本人就是要抓老区。 老区在梅姨家一直住了两个星期,每天梅姨都悉心地为老区的伤口换药,直到老区的伤势好转,可以下地走路了,老区才离开梅姨的家。 梅姨帮助闫武是纯属偶然,她当时没有更多的想法,情急之下,她只能那么做。她还知道她不能让郑大姐的表弟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作为中国人,她也不能让抗日的人死在日本人的手里。闫武是抗日志士,危难之刻,她都要帮助他们。 但是,事情往往会发生演变,梅姨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她在法租界的家便成为闫武和他的同志们隐蔽的地方。有的时候,闫武会带着一些同志到梅姨那里躲避一时,而梅姨就会给他们煮上一大锅食物。梅姨看得出来闫武他们都是在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顽强地与日本人战斗,闫武有的时候还会将一些秘密的东西藏匿在梅姨那里,梅姨知道其中就有一部日本人搜查的电台。 一次,闫武和他的同志们抓捕到一个日军司令部的参谋,因为闫武他们不懂日语,闫武便请梅姨来担任他们的审讯翻译。这个日本参谋很顽固,甚至以绝食和自杀予以反抗,有的同志主张枪毙他算了,但是,梅姨采取攻心战术,她从那个日本参谋的家乡和家里的亲人等方面作为突破口,对日本参谋加以说服,阐明日本侵略战争的罪恶,那个日本参谋终于开口说话了。闫武他们的地下共产党组织从中掌握了日本人非常重要的军事情报,为此,在这项策反的工作中梅姨也作出了很大贡献。 梅姨没有询问过闫武关于地下共产党的事情,他们心照不宣,不过,梅姨知道闫武是共产党,老区是闫武的领导,应该是共产党里面的重要人物,那天,日本兵大肆搜查,就是为了抓捕老区。闫武还和在郑大姐家里时一样,他话不多,也不爱笑,只是对梅姨点点头。但是,梅姨看得出来,他对梅姨很信任,已经把梅姨看做他们的同志。 有一天,梅姨家里来了一位衣冠楚楚、油头粉面、戴着墨镜的潇洒公子。潇洒公子对梅姨张开双臂,做着拥抱的姿势:“哎!亲爱的小姐,见到你我是太高兴了,亲爱的,你好吗?” 梅姨先是一愣,待她仔细一看,不觉得大吃一惊,沈少白笑容可掬地站在她面前。 “肖小姐,啊!不!亲爱的,你好吗?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沈少白依然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此时,他更像上海滩上阔绰的花花公子了。 “沈副官,你好,没想到会在上海遇到你。”梅姨说。 沈少白的出现,梅姨立刻想到沈少白肯定是国民党的特工,但是,沈少白那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梅姨依然不喜欢。 “不要叫我沈副官,否则我会没命的。”沈少白煞有介事地说。 “噢!对,我明白。”梅姨说。 “以后称呼我宫先生,我现在是鸿泰贸易公司的董事长。” “好吧,宫先生。” “这很好。” “宫先生,您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呢?”梅姨疑惑地问。 沈少白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发,笑着说:“这并不难。” 自从沈少白出现之后,他就成了梅姨家里的常客。他依然对梅姨穷追不舍,依然是手捧鲜花,也依然对梅姨大献殷勤,好像他不是国民党的特工来上海执行任务,而是专门来追求梅姨的。 可是,沈少白的行踪还是很诡秘,他飘忽不定,来无踪,去无影。有的时候,每天早晨他都手里捧着鲜花准时到梅姨家里来报到,他满面春风地说:“亲爱的,早晨好呀。” 梅姨觉得真是好笑,他好像有着大把的时间闲逛,他还会陪着梅姨逛街、买菜、做饭。或者就在梅姨家里整整待上一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梅姨真是奇怪,他这个国军特工怎么这么悠闲。 梅姨说:“沈大先生,你们国军的特工就这么清闲吗?你这样游手好闲,你们的戴老板还会给你大把的活动经费呀。” “因为我很帅嘛,戴老板才会看重我。”沈少白油嘴滑舌地说。 梅姨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令人哭笑不得。 有的时候,沈少白又会是半个月不见人影,音信皆无,这时,梅姨也会替他担心,毕竟沈少白是国军的人,她唯恐沈少白被日本人给杀了。 还有一次,沈少白居然带着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来到梅姨家里,他挽着女人的手臂对梅姨说:“来,亲爱的肖小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情人珍妮姑娘。”那样子十足的花花公子。 梅姨心里真是好气,真想把他给轰出门去,但梅姨还是忍耐下来。梅姨拿沈少白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便梅姨对他大发脾气,他也从来都不生气,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一切照旧。 一天半夜,突然有人敲门。梅姨非常害怕,她壮着胆子,手里举着一根木棍,走到大门口,硬着头皮问:“谁呀?” “肖梅,快开门。”沈少白的声音。 梅姨打开房门,沈少白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只见他风尘仆仆,穿着一身工人装,浑身上下全是泥土,他疲惫不堪,满脸淌着汗水,他倒在沙发上,好像连喘气的劲都没有了。 梅姨吓了一大跳:“沈少白,你……你怎么了?” “有吃的吗?我……我快饿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梅姨从厨房里端来饭菜,沈少白想必是饿坏了,他坐在桌子前大口地吃起来:“哇!真香呀!我早就饿死了。” 梅姨看着沈少白如此狼狈,她问:“你这是怎么了?弄得浑身上下这么脏。” 沈少白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哎!这个时候,你不要和我说话。” 沈少白一贯都是西装笔挺,潇洒、英俊,梅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狼狈,她不禁笑了起来。 沈少白抬起头说:“哎!你笑什么?” 梅姨笑着说:“你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沈少白咽下一口饭,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说:“不瞒你说,我都三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早就饿死了。” “你干什么去了?”梅姨问。 沈少白低头吃饭,没说话。 梅姨说:“噢!我知道了,我不问了。不过,沈少白,像你今天这样狼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梅姨不禁咯咯地笑起来。 看着梅姨甜美的笑容,沈少白也笑了:“我很帅吧,不过,今天是差一点。” 沈少白吃饱饭,恢复了精神,又在梅姨那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天下午,沈少白来了,他一身笔挺的米色西装,戴着礼帽,他一进门就对梅姨说:“哎!亲爱的,快点打扮打扮,晚上和我出席一个日本人的招待会。” “什么!出席日本人的招待会。”梅姨惊呼。 “是呀,日本人的,很奇怪吗?”沈少白说得自然流畅。 “我不去!我不会去出席日本人的招待会。”梅姨坚决地说。 “日本人的招待会怎么了,这年头还会有其他什么人的招待会吗?”沈少白满不在乎地说。 梅姨白了他一眼:“日本人的招待会,我肯定不会去。” 沈少白拉住梅姨的胳膊,哄着她说:“不行,你一定得去。不但要去,你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比所有的女人都要光鲜、亮丽,美丽动人。” “干什么?”梅姨警惕地看着沈少白不怀好意的脸。 沈少白颇有些得意地说:“今天晚上,你要做我的情人。” “什么!情人!”梅姨更加生气了,两道眉毛拧了起来。 “对!今天晚上你是我沈少白的情人。” “哼,沈少白,你不是有情人吗?那位珍妮姑娘呢?你带她去吧。”梅姨狠狠地瞪了沈少白一眼。 “噢!她呀,她死了。”沈少白点燃一支香烟,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死了!”梅姨震惊之极。 “是呀!死了,很惊讶吗?”沈少白耸了一下肩膀,“现在每天都在死人,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这些人还活着。”沈少白摊开双手。 “她死了。”梅姨默默地说着,她很震惊,虽然她只见过珍妮姑娘一面,并且因为沈少白的原因,她不是很喜欢她,但是,当梅姨听说她死了,她依然很震惊。几天前,还是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短短几天的时间一个年轻的姑娘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她很震惊,也很难过。 “所以,今天晚上,你要代替珍妮姑娘做我的情人,有劳你了。”沈少白笑着向梅姨鞠了一躬。 沈少白把梅姨拉到衣柜前面:“来,亲爱的,你今天晚上要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你要成为今天晚会上最美丽的皇后,要让日本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让他们晕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 梅姨又狠狠地瞪了沈少白一眼,她想,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来,真是坏蛋,心眼坏透了。 虽然,梅姨一百个不乐意,一百个反对,但她还是没能经受住沈少白的死缠烂打,她还是照着沈少白的话,梳妆打扮,换上一件漂亮的晚礼服。沈少白就是有这么一股难缠的韧劲,或者也可以说是魅力。 晚上,梅姨随着沈少白来到日本人举办的招待会。正像沈少白所推测的,当梅姨刚刚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梅姨身着一件鹅黄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白色披肩,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膀上,更使她显得典雅、飘逸,亭亭玉立。 梅姨雍容高贵,楚楚动人,人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向她投射过来,几个日本人立刻将目光盯在梅姨的身上。沈少白挽着梅姨的手臂,向人们点头问好,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得意。 沈少白低声说:“看,效果很好,大家都被你吸引了。” “坏蛋,我会找你算账的。”梅姨低声说。 沈少白并没有生气,他说:“亲爱的,你看见站在前面的那个胖胖的日本将军了吗?” 梅姨向前面看去,一个矮胖的日本将军,他又矮又胖,没有脖子,脑袋好像直接放在肩膀上,脸色发黄,长得像是邮筒,梅姨看着就觉得恶心。 梅姨没好气地说:“看见了,一个邮筒。” “嗯!很形象的比喻。”沈少白笑着说。 “你要干什么?告诉你,不要打我的主意。”梅姨说。 沈少白说:“他是侵华日军司令部的总司令官。” “噢!一个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战争罪人。” “对!” “他是你的朋友?” “不!他是你肖小姐今晚的舞伴。”沈少白平静地说。 “什么!我的舞伴。”梅姨差点没晕过去。 “对!他是你今天晚上要重点陪伴的人。” “你让我去陪他?!”梅姨非常惊讶。 “对!没错!你要和他跳舞、喝酒、聊天,总之你要和他在一起,不能离开他半步,你要让他对你着迷,让他对你晕头转向。” “你混账!混蛋!”梅姨气愤地骂人了。 梅姨真的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少白会让她做这等事。她是因为听说珍妮姑娘死了,她为那位姑娘难过,才答应陪着沈少白来这里。现在沈少白让她充当交际花,而且是陪一个日本将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个战争疯子,梅姨气得浑身直哆嗦。 “沈少白,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会做这等事吗?你是个大坏蛋!”梅姨咬着牙说,怒不可遏。 “你必须做。”沈少白一点也没让步。 “你休想,我走了。”梅姨甩开手向大门口走去。 沈少白向前一步,一把搂住梅姨的腰,他好像并没有听见梅姨在骂他,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他继续说:“我知道你的日本话说得很好,这对你更为有利。你会迷住他的,这一点我一点也不怀疑。” “你真是个十足的混账,无耻!流氓!”梅姨愤愤地骂道。 “十分钟之后,你去接近他。”沈少白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自己的话。 “我不会干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梅姨狠狠地说。 沈少白看了一眼手表:“注意,现在是九点四十八分。我需要你在九点五十八分至十点十四分之间,这十六分钟之内,一直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你一定要缠住他、绊住他,拿出你的所有魅力,把他抓在你的手里,这一点你一定要做到。”沈少白的脸上出现平日少有的严峻。 “你还让我干。”梅姨盯着沈少白问。 “没有时间了,你去吧。”沈少白轻轻推了梅姨一下。 梅姨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着愤怒的火光。梅姨很想打沈少白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一再地反抗和怒骂,沈少白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他继续他的命令。最后,沈少白根本不征求梅姨的意见,他挽着梅姨的胳膊走向胖胖的司令官的方向。 而正像沈少白所推测的一样,当日本司令官看到梅姨之后,眼睛立刻仿佛粘在梅姨的身上,始终跟着梅姨转动。梅姨有意走近他的身边,吸引着他的目光。在一曲圆舞曲的乐曲声中,日本司令官走过来请梅姨跳舞,这个时候,梅姨发现沈少白已经不见了。 梅姨接连陪着日本司令官跳了两首舞曲,日本司令官紧紧地搂着梅姨的腰肢,把脸贴在梅姨的肩膀上。梅姨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她只能迫使自己忍耐,让自己镇定下来。梅姨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选择,她只能把这场戏演下去,否则,她和沈少白的脑袋都得搬家。 舞曲停止,日本司令官请梅姨喝酒。梅姨连喝了两杯白兰地,日本司令官满意地哈哈大笑,日本司令官非常欣赏梅姨流利的日语。梅姨突发奇想,她告诉日本司令官,她生长在日本,父亲是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母亲是日本人,她算是半个日本人。日本司令官得知梅姨的母亲是日本人非常高兴,当下就邀请梅姨到他的司令部去做客。 这个时候,梅姨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十二分,距离沈少白规定的时间还有最后两分钟。梅姨向舞厅里扫视了一眼,依然不见沈少白的影子。 舞曲再次响起,梅姨正在犹豫,沈少白突然站在她的面前,他毕恭毕敬地伸出一只手,说:“小姐,是否可以请小姐跳一支舞?” 梅姨和沈少白步入舞池,翩翩起舞,沈少白面带微笑,声音却是极为严肃,他说:“听好了,我们转到大门口的方向。” 梅姨犹豫了一下:“啊!” 沈少白严厉地说:“记住,立刻离开,出了大门向右二百米,拐弯之后,那里停着一辆蓝色的小货车,有一个年轻司机,你上车,有人带你走。” “我……” “你跟着他走,今晚不能回你家。” “那……你……” “快走!”沈少白异常地严厉,少有的严峻和果断,和平日里那个散漫、油腔滑调的沈少白判若两人。 沈少白和梅姨一直舞到靠近大门,沈少白推了她一把,梅姨快速走出大门。梅姨一直走出宴会厅大门,刚刚出了大门,她便快速地向右边跑去。梅姨拐了一个弯,路边果然停着一辆蓝色小货车,梅姨跑过去,一个年轻人迎上来说:“是肖小姐吗?” “我是。”梅姨点点头。 “赶快和我走。”年轻人拉着梅姨上了小货车,小货车一直朝着闸北急速驶去。 那一夜,梅姨没有回家,她蜷缩在一间小房子里,整整一夜沈少白都没有回来。半夜时分,她仿佛听见远处传来激烈的枪声,还有震耳的爆炸声。 梅姨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执行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当她拖住日本司令官的时候,沈少白和他的军统行动小组,潜伏进日本司令官的办公室,打开了日本司令官设有多道防御警报的保险箱,窃取到关于日本人在上海研制毒气武器的绝密文件,还有日本人在上海研制毒气武器基地的情报。日本司令官原定的计划是在宴会厅停留十分钟,但是由于梅姨的出现,他在宴会厅里停留了十九分钟。而这其中梅姨拖住了他十六分钟,为沈少白他们的行动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沈少白的行动才有可能取得成功,梅姨在这项极为艰巨的任务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事实上,梅姨已经亲身参加到抗日的斗争中来。虽然她不属于任何党派,但是,她是一个有正义感、热爱祖国的中国人,她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抗日志士,后来,她在上海和南京的家都成为抗日志士隐蔽的地方。 虽然日本人极为猖狂,杀人无数,一片白色恐怖,但是,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抗日活动,梅姨在血雨腥风的斗争中成长起来。 春寒料峭。 梅姨姗姗移动在小巷里,她蜷缩在裘皮大衣里,纤弱的身子在空空荡荡的大衣里像是一只躲避灾难的小鹿,又像是一棵风干的稻草,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在飘。 抗战已经进行了三个年头,自从上海、南京沦陷之后,日本侵略军的凶恶进攻,致使中国大多城市相继失陷。偌大的中国如同一块肥肉,被日本人一块块地切割,抗日志士在顽强地抗击日寇,战斗进行得十分艰苦。 梅姨在南京那套空旷的洋房里已经整整等待了三年,三年中多少个日日夜夜,岁月像落在地上的眼泪,再也捧不起来了。 三年里,梅姨始终没有得到楚秋凡的信息。然而,她并没有放弃寻找楚秋凡的念头,她仍然在持之以恒地等待。三年的时间,她去过武汉,去过北平,也去过重庆。她到了重庆并没有回家,她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她无论多思念父母亲,多么思念姐姐和弟弟,可是她还是没有回家。她知道如果回到家里,她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了,父亲就是用关、用捆、用绑的,也会把她锁在家里,不准许她离开家门半步。 在重庆,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她谎称自己在南京,她告诉父母亲自己一切平安,让父母亲放心,梅姨听到电话里父母亲的声音,听到母亲伤心的抽泣,听到弟弟大声喊着:“二姐,我想你,你快回家来。”她的心在发抖,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但是,为了寻找楚秋凡,为寻找小女儿的父亲,她还是狠心离开重庆。 梅姨寻找楚秋凡很辛苦,但是毫无结果,好像楚秋凡真的消失了。梅姨甚至怀疑楚秋凡可能已经死于这场战争,在战争中死去一个人实在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但是,好像命运再一次向梅姨发起残酷的挑战,梅姨再一次遭受到命运的磨难。 正如梅姨所预料的,失踪的楚秋凡真的出现在南京和上海。不过,他不像闫武,也不像沈少白,他出现在南京汪精卫的伪政府,出现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的特工总部,这个人人皆知的汉奸魔窟,成为李士群、丁默村两大汉奸魔头手下的大汉奸。 在失踪几年之后,楚秋凡终于出现了,可是他却投靠了汪精卫,踏上了汪精卫南京伪政府的台阶。他从一个大学教授、一个博士学者,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汉奸走狗,一个卖国求荣的大汉奸,一个民族败类,中国人的仇敌。 梅姨得知楚秋凡投靠了汪伪政府,做了汉奸,她感觉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她对楚秋凡的卖国行径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对楚秋凡最后的那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她痛心疾首,痛恨自己没有看清楚秋凡的本来面目,居然爱上一个出卖祖国、出卖灵魂的卖国贼。梅姨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女儿,她心如刀割,自己的女儿居然有一个无耻的汉奸爸爸,这样的耻辱足以使她没有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此刻,梅姨和楚秋凡两个人的恩怨,已经演变为两个阵营的仇恨,梅姨刚刚愈合的伤口再一次爆裂开来,淌出一股股的鲜血。 八 天空还没有放晴,这座灰色城市的天空上飘浮着漫天的风沙,不时伴随着呼呼的鸣叫,这声音使人茫然、惊悚。 死亡的阴影飘然而至,梅姨在无比绝望、恐惧和痛苦的深渊中呻吟着。梅姨感觉她的心脏仿佛被扯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血像大堤下出现的冒泉和雷雨过后爆发的山洪一样,从手腕的动脉里涌流出来。 血川流不息,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流出来的鲜血又在梅姨身边慢慢地凝成血块,在床单上汇成一片血滩,凝固的血渐渐地由红变紫,由紫变黑,不久,梅姨的上身已经浸泡在血液中。 梅姨感到自己浑身冰凉,仿佛坠落到冰窟里,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毁灭了,末日就要来临了,她要静静地看着自己怎样离开这个世界。 在梅姨得知自己苦苦等待、苦苦寻找、苦苦追踪的楚秋凡投靠了日本人,成为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的汉奸,成为所有中国人的敌人。梅姨彻底绝望了,楚秋凡不但背叛了她的感情,还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民族。梅姨清楚地知道这种出卖灵魂、出卖祖宗的背叛只有上绞刑架、上断头台,恐怕没有中间道路可选。 楚秋凡做了汉奸是事实,梅姨亲眼看见他从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里走出来,她也亲眼看见他和76号最大的汉奸头子李士群坐上一辆汽车,她还看见他一直走进位于南京中山路、中山码头对面汪精卫那座紫色的色彩华丽典雅的小楼。 后来,梅姨又从一个军统特工的口中得知,楚秋凡在东北沦陷之后就在伪满洲国投靠了日本人。当年楚秋凡带领她和同学们宣传抗日,募集抗日物资,完全是为了伪装自己的身份。他主动带领梅姨和同学们到上海去慰问参加保卫上海的抗日将士,实际上是借此机会进入我军阵地刺探军情,搜集我军的兵力部署、人员数量和作战方位,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充当了日本人的间谍。 突然间,梅姨回忆起她在“新京”的那一幕。梅姨清楚地记得楚秋凡和一个日本军官认识,他们还用日文低声交谈。楚秋凡以为她一个女孩子听不懂日语,其实,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当梅姨询问他时,他却一直矢口否认,否认他见过梅姨,否认他去过“新京”。梅姨现在分析起来,楚秋凡那个时候就和日本人有所勾结,为了不暴露身份,所以,楚秋凡才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去过“新京”。 这个打击对梅姨来讲是致命的、残酷的,甚至是毁灭性的。梅姨感觉自己已经踏上黄泉之路,她没有颜面去面对父母家人,没有颜面去面对同学老师,她甚至没有脸面去面对闫武和沈少白。当闫武和沈少白他们舍命和日本人战斗的时候,而她的丈夫却在残害中国人,这样的耻辱,似乎她只有一死才能够得以洗刷。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梅姨猛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小女儿,那个弱小的生命。梅姨即便自己去死,她也要最后去看一眼女儿。三年过去了,女儿应该已有两岁,应该已经可以蹒跚走路,可以咿呀学语,即便自己去死,也要和小女儿在一起。虽然楚秋凡是个罪人,但女儿没有罪,女儿是无辜的,她要告诉女儿,她没有爸爸,她永远没有爸爸。 梅姨连夜从南京起程去了苏州郑大姐家,但是,当她找到郑大姐家的时候,梅姨对眼前的情景大吃一惊。郑大姐曾经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燃烧过的废墟,荒无人烟,附近没有一户人家,除了荒草,便是孤坟。 梅姨到处打听,后来才听人们讲,两年前日本人对那一带进行了一次疯狂的大扫荡,抓捕抗日游击队。那里的居民不是逃走了,就是被日本人杀死了,幸存者寥寥无几。 梅姨被震惊了,这也就是说,她的女儿失踪了,郑大姐一家很有可能已在那次大扫荡中丧生,她的小女儿也难逃一死;或者,郑大姐带着她的小女儿逃走了,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梅姨想哭,然而是欲哭无泪;她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梅姨承受不住这样残酷的双重打击,她承受不住命运带给她的伤痛,她承受不住汉奸带给她的屈辱和悔恨,也承受不住失去小女儿的心痛。她终于倒下去了,她的意志被彻底摧毁了,于是,她选择了死,选择了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几个白衣幽灵翩然飘入,在梅姨身边游荡、飘忽,时隐时现,窃窃私语,梅姨感到一阵阵疼痛,幽灵围着她旋转,四周是一片白色。 梅姨已接连数日昏迷,人事不知,她高烧不退,危在旦夕,命悬一线,虽然医生采取了救治措施,但她依然没有苏醒过来。 一个星期了,梅姨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医生们也束手无策,这是梅姨第二次挣扎在生死的十字路口,在阴阳界上徘徊。 这一天的早晨,一缕阳光洒到透明的玻璃上,像一片片散碎的星星照耀到梅姨那苍白的脸上。梅姨在阳光的抚摸下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上下颤动了几下,随之慢慢睁开眼睛。 “梅儿,梅儿……” 梅姨听见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在呼唤着她,仿佛要把她从那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呼唤回来。梅姨朝着这个亲切的声音走过来,她看见父亲站在她的床前。 “梅儿……听见爸爸在叫你吗?梅儿。” “爸爸……爸。”梅姨哽咽着,“爸爸,您怎么来了?” “梅儿,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已经睡了太长的时间了,你总算醒过来了。”外祖父激动地抱住女儿,眼睛湿润了。他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梅姨微微地皱着眉头,疑惑地扫视了一眼病房,嘴唇颤抖着发出声音:“爸爸……” “梅儿,你可醒了,你吓死爸爸了,你把爸爸给吓死了。” “爸爸,我这是在医院吗?” “对,这里是医院。” “我以为我是在地狱呢。”梅姨微弱地说。 “孩子,你已经昏迷四天了,你把爸爸和所有的人都吓坏了,现在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对不起!爸爸,我让你们担心了。” “是,你是让爸爸担心了,以后再不要这样了。”外祖父轻声地责怪梅姨说。 郝婆端进来刚刚熬好的鸡肉粥,郝婆一勺一勺地喂给梅姨喝下去。梅姨吃了东西,脸色恢复起来,感觉有了精神。 事实上,当梅姨狠心割断手腕脉搏之后,她仰躺在床上,血渐渐地将她覆盖住了,她感到无比地冰冷,她仿佛变成了一块冰。在这个时候,她腾升起生的欲望,她想活着,她想要报仇,她要亲手杀了楚秋凡,但是,如果要报仇雪恨,她就必须活着。 这时,梅姨在阴阳界碑的前面徘徊,她仿佛听见几声敲门声,她仿佛在迷雾中看见了沈少白的脸,再后来,她好像听见沈少白在大叫。于是,她飘在空中,飘进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外祖父从重庆返回南京时正巧碰到梅姨出事,这纯属巧合,或者说,是亲人之间的一种磁场感应。外祖父在重庆得知在婚礼上突然失踪的楚秋凡投靠了日本人,出现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外祖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他愤怒至极,痛恨自己老眼昏花,居然把楚秋凡视为青年才俊,国家栋梁,自己还同意他和女儿的婚事。外祖父后悔得真想痛打自己一顿,他悔恨自己给小女儿定了这么一桩糊涂的婚事,使女儿蒙上羞辱,受到屈辱。此时,外祖父还不知道梅姨生下一个孩子,否则,他定会和楚秋凡同归于尽。 外祖父决定即使冒再大的风险也要回一趟南京,一则,他要看望女儿,他想这时女儿一定非常绝望,痛苦不堪。二则,他要和楚秋凡秋后算账。 外祖父唯恐女儿立场不够坚定,看到楚秋凡后又会一时心软被楚秋凡的花言巧语所蒙骗,再次投入到楚秋凡的怀抱,忘记了民族大义。为此,外祖父特地从重庆赶回南京,外祖父强硬地命令梅姨同楚秋凡要彻底决裂,不要对楚秋凡再抱有半点幻想。外祖父义正词严地说,肖家的祖宗绝对不接纳一个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败类,更不会原谅一个出卖祖宗、出卖灵魂的卑鄙之人,绝对不能让楚秋凡辱没了肖家的历代清白。而此时,外祖父还不知道小女儿已经投身到抗日斗争中来,对于一个抗日战士来讲,楚秋凡就是她的头号敌人。 梅姨出院了,外祖父把梅姨接回家里。外祖父每天陪着女儿,郝婆每天清晨便跑到菜市场去买鸡鸭,然后,煲成汤给梅姨增加营养。在外祖父和郝婆悉心的照顾着梅姨,梅姨的身体很快便恢复起来。 郝婆是梅姨从大街上捡回来的一个孤苦无依的中年妇女。一天,梅姨在大街上看见路中间围着一堆人,梅姨上前去看。一个衣衫褴褛,还瘸着一条腿的要饭的老太太,一不小心撞到一个身穿狐皮大衣的阔女人身上。阔女人身边跟随着两个特务,南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是大汉奸特务队长的小老婆。特务队长的小老婆倚仗着日本人撑腰,横行霸道。女人一脚将瘸腿的老太太踹倒在地上,还用高跟鞋使劲踢了老太太几脚,老太太倒在地上一个劲地哀求,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嘴里骂着:“臭要饭的,瞎了你的狗眼,撞到老娘身上,老娘也是让你随便撞的,你想找死呀。” 两个特务冲上来抓住老太太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一个劲地骂个不停,特务队长的小老婆叉腰站在一边得意地笑着。 几个人欺负一个要饭的老太太,梅姨非常气愤,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梅姨走上前,说:“哎,你为什么打人?你没看见她是个老人吗?而且腿还有残疾。” 小老婆瞥了梅姨一眼,气冲冲地说:“哼!她是人吗?她只不过是一只狗,还是一只瘸了腿的狗。”小老婆大笑起来,气焰嚣张。 梅姨愤怒极了,梅姨气愤地提高了声音:“你骂中国人是狗,你混蛋!”梅姨气极了,她真想上去打小老婆一巴掌。 “你敢骂我,你找死呢。”小老婆也急了。 “我就骂你,你骂中国人是狗,我就骂你。”梅姨一点也不示弱。 这时,围观的群众也喊起来,指着特务队长的小老婆骂起来。人多势众,小老婆和两个小特务看着众多的老百姓围上来,嘴里骂着大街,转身走了。 梅姨恨透了这种狗仗人势欺负中国人的汉奸走狗,梅姨从地上搀扶起要饭的老太太。要饭的老太太用手擦拭着眼泪,对梅姨连连道谢。后来,梅姨看要饭的老太太无家可归,便把她带回家里。 梅姨把要饭的老太太带回家里,让她从里到外洗了一个澡,剪了头发,又换上干净的衣服,经过梳洗,要饭老太太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实际上,郝婆根本不是老太太,只是一个中年妇女。 梅姨从郝婆口中得知,郝婆是湖南人,全家人都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自己的一条腿也被炸伤,成了残废。她无家可归,一路要饭到了南京。她已经二天没有吃东西,头昏眼花,所以,不小心一头撞到特务队长的小老婆的身上。郝婆流着眼泪对梅姨说,如果不是梅姨收留了她,她就会流落街头,不是饿死,就是被日本人打死,或者就是被饿狗给吃了,郝婆对于梅姨的收留,是千恩万谢。 梅姨告诉郝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家里人都在重庆,她有的时候会去上海,郝婆可以留下来帮助她看管房子。 梅姨在外祖父的教导和开导下,心里舒展一些,她认识到自己不应该去逃避,更不应该去死,她应该去向楚秋凡讨回公道,报仇雪恨。外祖父决定要将楚秋凡干掉,一则为国除害,二则为女儿报仇。 梅姨得知父亲的意图之后,坚决要和父亲一起行动。外祖父看到梅姨没有为了爱情而忘记了民族大义,心里颇感安慰,外祖父答应了女儿的请求,两个人仔细计划如何干掉楚秋凡。 外祖父和梅姨来到上海,外祖父拜见了上海颇有势力的帮会总舵主。外祖父说明自己的来历,愿意出重金要拿楚秋凡的一条命。事实上,帮会一样痛恨日本人,更是痛恨出卖祖宗的汉奸,帮会总舵主一口答应了外祖父的请求。 帮会的总舵主派出人马跟踪楚秋凡的行踪,他们发现楚秋凡不同于其他76号的特务。其他特务每天蜂拥而出,不是去抓人,就是去烧杀,到了晚上,有的人就会泡在夜总会,或者花街柳巷。如果在这些地方下手会容易一些。但是,楚秋凡却不同,他很少抛头露面,更不会和一些小特务满大街地去抓人。见过他的人非常少,神龙见首不见尾,杀手也只是听到过这个名字,杀手为了见上楚秋凡一面,确定刺杀目标,就耗费了很大精力。 楚秋凡行动一向非常警觉,出入谨慎。如果他出去,从来都是坐轿车,有几个特务跟随,或者他就是和李士群一起出去,保卫措施更加严密。而且,楚秋凡根本就不到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去,更不会去酒馆、咖啡厅、夜总会等地方,他的身边也没有女人,他的行踪非常诡秘,很难掌握规律。有的时候他会去南京的汪精卫伪政府,但是,由于楚秋凡的行动非常隐蔽,几乎不在公共场所停留,这就大大减少了暗杀的机会,这样一来,暗杀楚秋凡就加大了难度,非常艰难。 帮会的杀手跟踪了楚秋凡的行踪,踩了点,在他的家蹲了窝,制定了暗杀计划。但是,即便如此,帮会的杀手两次暗杀都没能成功。一次暗杀是在楚秋凡的家里。深更半夜,两个杀手埋伏在楚秋凡家的外面,两个杀手潜进楚秋凡的家里。当楚秋凡在自家门口下了汽车,走进院子时,埋伏在外边的杀手突然冲出来连开数枪。楚秋凡反应迅速,他一边还击,一边奔进家门。这时候,埋伏在家里面的两个杀手也冲出来,连开数枪。然而,楚秋凡似乎时刻有所准备,他身手敏捷,还击迅速,当时的枪战激烈,情况危机,然而,帮会派出的四个杀手还是没能将楚秋凡杀掉,反而有两名杀手受伤,如果不是杀手反应迅速,可能已经死在楚秋凡的枪下。 第二次暗杀,杀手改变了策略,杀手选择在楚秋凡早晨上班的路上,伏击楚秋凡乘坐的轿车,杀手一连在楚秋凡上班的路上埋伏了几天。然而,楚秋凡好像未卜先知,那几天他恰恰都不在轿车里,轿车里的另一个汉奸做了替死鬼。 两次暗杀楚秋凡的行动都没能成功,反而惊动了楚秋凡,使他更加警觉,杀手无从下手。当时,军统的人也在不断地对76号的汉奸采取行动,军统的人在上海几次秘密组织行动人员暗杀李士群和丁默村。尤其是丁默村,军统花了很大的力量和精力,周密策划,但几次都没能得手,这就使得76号的汉奸戒备森严,76号成了铁桶一块。 外祖父眼看着暗杀楚秋凡的计划落空,连军统的特工都暗杀失败,帮会更是束手无策。外祖父知道自己也不能和梅姨在上海久留,否则楚秋凡反扑回来,他们凶多吉少,外祖父只能抱恨离开南京回到了重庆。 临走时,外祖父要梅姨和他一起回重庆,但梅姨执意不肯和外祖父回重庆。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外祖父做了让步,外祖父也看出来女儿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娇惯、任性的女儿,女儿似乎长大了,也坚强了。 外祖父走了,梅姨又是一个人留在了南京,而她并没有因为刺杀失败放弃刺杀楚秋凡的念头,只要她活着,她就不会放过楚秋凡。 梅姨再一次闯过了死亡的陷阱。 梅姨站起来了,她要坚强地去面对一切。梅姨觉得上海滩的帮会应该具有一定的势力,虽然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但日本人却不敢将帮会的势力完全剿杀掉。但是,即便如此,帮会的杀手都没能将楚秋凡杀掉,可想而知,楚秋凡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要想暗杀他绝非易事。 因此,梅姨意识到如果单凭她自己的力量去刺杀楚秋凡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必须要依靠强大的抗日组织,依靠一支抗日队伍。 梅姨找到闫武,她第一句话就说:“我要杀掉楚秋凡。” 闫武说:“楚秋凡已经在我们除奸的名单上。” “你们也要杀掉楚秋凡吗?” “对!我们除奸队就是要铲除汉奸。” “那,我要加入你们的除奸队。”梅姨坚定地说。 “你现在还不能加入我们除奸队。”闫武说。 “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吗?”梅姨直截了当地说。 “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就加入你们共产党,只要能杀了楚秋凡,你们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梅姨咬着牙说。 当然,闫武很愿意将梅姨吸收到共产党的抗日队伍中来。事实上,梅姨已经参加了抗日斗争,为共产党做了不少工作。梅姨还精通英文和日语,抗日工作很需要这样的人才,并且闫武从心里面喜欢这个热情、勇敢、美丽而富有正义感的女人,只是闫武并不想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他只在心里默默地爱恋着她、关注着她。 当时,梅姨要加入共产党组织的目的很简单,她就是为了要刺杀汉奸楚秋凡,她知道如果凭着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想杀掉楚秋凡完全不可能。在她同闫武三年多的接触中,她逐渐地了解了一些共产党人。她知道共产党抗日坚决,不怕牺牲,可以舍命帮助老百姓,舍命抗击日寇。并且,她也很敬重闫武和老区,敬重他们的同志们。而梅姨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始终沉默寡言的闫武在她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闫武是她一生中爱恋她的第三个男人,更确切地说,闫武对她的爱是默默的、无声无息的,是隐藏在内心的一种爱。 其实,沈少白也曾动员过梅姨加入国民党军统,自从那一次梅姨和沈少白在日本人的招待会上分手之后,梅姨在闸北的一间小屋里蜷缩了一夜,第二天,她回到家里,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梅姨都没有再看见沈少白。她猜测着沈少白会不会是在那天晚上死了,或者被日本人给抓走了,然而,那一刻梅姨也在为沈少白担心。 1941年汪伪政府为了控制沦陷区的金融,发行了“中储券”作为流通货币,造成上海金融市场的混乱。重庆国民政府为了保持沦陷区法币的地位,打击中储券的发行,利用留在上海租界内的金融实力,予以抗衡,同时命令潜伏在上海的军统特工,袭击中储行上海分行,并暗杀中储行人员多人。 这个时候,沈少白又出现了。梅姨这才知道,日本人招待会的那天晚上,沈少白他们不但成功窃取到日军司令部保险柜里关于日本人在上海制造毒气弹的绝密文件,他们还去袭击了在上海制造毒气弹的试验基地。虽然他们只是捣毁了试验基地的一部分,但是这就足以使日本人无法顺利制造出大量的毒气弹来残害中国人。在那场战斗中,军统行动小组成员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沈少白只带领几个人从日本人的包围中血拼出来,沈少白也受了伤。为了保存实力,沈少白即刻撤出了上海。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沈少白没有进入上海。此次,沈少白又接受了新的任务重返上海。沈少白见到梅姨,心情非常高兴,他对梅姨说:“亲爱的,你真的很具有做特工的天赋,你遇事不乱,沉着冷静,表演得也天衣无缝。” “我那不是做特工的天赋,我那是做演员的天赋。”梅姨瞪了一眼沈少白说,“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强烈反对,我就是演员了。” “亲爱的,加入我们的组织吧,我们一起战斗,一起抗日。”沈少白很认真地说。 “我不加入你们的组织。”梅姨果断地说。 “你连一分钟都没考虑就拒绝我,为什么?” “因为有你呀。”梅姨笑了,“因为军统里有你呀,所以,我不会参加。” “肖小姐,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沈少白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不!沈先生,我不是讨厌你,我是对你们军统不放心。” “为什么对军统不放心?” “因为军统里有你呀。”梅姨咯咯地笑起来。 梅姨决定加入闫武所在的地下共产党组织。当时,梅姨选择加入共产党,而不加入国民党军统,其实理由非常简单,因为沈少白是军统的人,梅姨不想和沈少白在一起,她总是觉得沈少白缺乏让人信任的安全感。她认为如果让她在沈少白和闫武之间进行选择的话,她会选择不爱表露、沉默寡言的闫武,而不是夸夸其谈、锋芒毕露的沈少白,闫武更靠得住,更让人相信,也更值得让人信赖。 梅姨加入了抗日的地下共产党组织,不过,她不是共产党员,她要在与日本鬼子的残酷斗争中锻炼,在血雨腥风中接受考验,她才可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梅姨向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老区汇报了自己和楚秋凡的关系和那一段惨痛而刻骨铭心的经历,但是,她单单没有说出小女儿的事,她不想把小女儿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不想使自己幼小的女儿蒙上羞辱,况且,现在小女儿也找不到了,生死未卜。 梅姨向区书记提出要除掉楚秋凡的请求,经过党组织的研究决定,鉴于楚秋凡是李士群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名列除奸队名单上的汉奸,因此决定,除奸队要继续刺杀楚秋凡。 地下共产党的除奸队,秘密实施着除奸计划。除奸队名单上汉奸的名字一个个被红笔勾掉,一个个的汉奸死在除奸队的手里。地下党的除奸队在上海和南京一带引起很大的震动,只要提到共产党的除奸队,老百姓就拍手称快,黄狗子和汉奸就吓得屁滚尿流。汉奸们都知道只要是上了除奸队的名单,脑袋必定搬家,但是,只有楚秋凡的名字依然还在除奸队的名单上。 除奸队制定了专门暗杀楚秋凡的行动计划,除奸队花了很大的力量,加派了人手,对楚秋凡秘密跟踪、蹲守、踩盘子、释放烟雾弹,甚至还与在上海的军统特工联手一同暗杀楚秋凡。但是,不知道是楚秋凡命不该绝,还是他能未卜先知,或者他就是有着第三只眼睛和第四只耳朵,在每次执行暗杀行动的时候,楚秋凡不是突然改变了行程,就是临时出现状态,或者就是突然消失,无影无踪,致使刺杀行动难以实施,楚秋凡躲过一劫又一劫,总能化险为夷。 因此,刺杀楚秋凡的行动成了一项持久的行动。 九 “咚咚,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正在写字的梅姨闻声放下手里的笔,侧起耳朵。 “咚,咚咚,咚”,不轻不重,两长一短,两短一长,梅姨知道是闫武来了。梅姨让郝婆开了门,闫武急匆匆地走进来。 闫武见到梅姨的第一句话就说:“肖梅,你已经决定去重庆了吗?” “对,我要去一趟重庆,船票都买好了,明天中午的船,我和郝婆一起去。” “明天的船。”闫武若有所思地说。 “闫先生,你放心,我没事,会平安回来的。” “那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阻拦你了。” 这时候,郝婆端着茶水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郝婆把茶水放在闫武的面前,低着头,小声地说:“先生,我陪着小姐去,您就放心吧,我一路会照顾小姐的。” “那好,那就有劳郝婆了。”闫武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先生不要客气。”郝婆说完,瘸着腿走出去。 自丛梅姨带郝婆回到家里,郝婆就和梅姨住在一起。郝婆每天帮助梅姨料理家务、打扫卫生、做饭,梅姨感觉生活方便了许多。郝婆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干活很麻利,干净利落。郝婆每天都穿着一条很肥大的裤子,以此来掩饰她腿的残疾。 有的时候,闫武和其他同志来了,郝婆就会做上一大锅饭,买来一大盆馒头,让同志们吃个饱。闫武和梅姨他们在一起秘密地商量事情,郝婆从来不进来打搅,很有眼色。郝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梅姨只告诉郝婆他们在偷偷地倒买倒卖一些货品,他们想利用战争的机会多赚点钱,这就要承担一些风险。这样的借口听起来好像很能让人相信,郝婆似乎也信以为真。 闫武听说梅姨要到重庆去搞电台,心里很是担心。虽然重庆是大后方,但日本人对重庆的轰炸非常疯狂,日本间谍的活动也很猖狂,他唯恐梅姨会暴露身份,发生意外。 闫武望着梅姨好像想说什么,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简单地说:“肖梅,你一定要当心。”他放轻声音说,“即便办不成事情,也不要冒险。” 梅姨笑了:“我知道,我会当心的。”梅姨有意大声地说,“不冒点风险,怎么赚到大钱呀。” 梅姨加入共产党地下组织之后,区书记交给她的第一项艰巨任务就是要梅姨想办法搞一部电台。以前,闫武手里有一部电台,那部电台本来就很老旧,经常发生故障,后来在一次日本人的大搜捕中,由于紧急转移,电台丢失了。目前,南京地下党组织急需一部电台和上级党组织取得联系,区书记就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梅姨。区书记考虑梅姨是南京人,在南京有一些熟人,并且梅姨的父亲有着特殊的社会背景,和一些美国人关系很好,这些不但可以作为梅姨的掩护,也可以成为梅姨利用的条件。 区书记说:“肖梅,你的这项任务很艰巨,也有风险。不过,你比其他同志更有条件完成这项任务,你可以利用你的一些社会关系,甚至还有美国人,所以,这个任务由你来完成。” 梅姨说:“区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搞到电台。” 区书记说:“我考虑,你最大的问题不是搞到电台,而是如何将电台带进南京。” 梅姨思索着说:“对,我去上海想想办法。但是,如何将电台安全带进南京,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替你考虑好了。”区书记嘱咐梅姨,在搞到电台之后,要依靠当地的地下党组织才可能将电台带进南京。 梅姨接受了第一项艰巨任务,而且具有极高的风险。任何人都很清楚搞到一部电台,再把电台带进南京,谈何容易,成功率只在百分之三十,或者几率还要更小,弄不好就会被日本人抓捕、杀头。梅姨面临着一次严峻的考验。 但是,梅姨暗下决心一定要完成此次任务。梅姨考虑了几套行动方案,首先,她很清楚日本人严密控制了所有的电讯器材,即便是有日本人做后台的贸易公司,电讯器材一样受到监控,所有的电讯器材必须经过日本人的批准,才有可能销售,所以,如果采取购买电讯器材自己组装电台的做法,显然行不通。 第二个办法,购买一台收音机,将收音机改装成电台。但是,梅姨经过对南京和上海销售收音机的商店做了调查之后,她得知,目前销售的收音机都被日本人做了手脚,其中缺少的零件,正好是改装电台最为关键的零件,并且这些电器零件在市面上一样采购不到,一样受到日本人的监控。如果想要购买这种电讯器材的零件,都需要一套严密的手续,所以,这个办法也被梅姨否决了。 最后,梅姨想到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她要去一趟重庆,她要到重庆去搞一部美国最先进的极抗干扰的电台,她要将电台直接带进南京,交给地下党组织。 梅姨和郝婆在江上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终于到了重庆,梅姨把郝婆送到家里。外祖父和外祖母见到女儿是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外祖母已经有好几年没看见小女儿了,外祖母看见女儿高兴得眼泪直流,小舅舅更是围着梅姨跑前跑后。 外祖父和外祖母并不知道此次梅姨回来是肩负着地下党的重任,肩负着抗日的重任。梅姨心里惦记着电台的事,她顾不得旅途的劳累和与家人团聚,她急急忙忙地离开家,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梅姨首先找到一个叫詹姆斯的美国人。詹姆斯是梅姨的朋友,当梅姨还是小女孩子在美国上学时,她就与詹姆斯认识了。外祖父和詹姆斯也很熟悉。詹姆斯目前是美国记者,他在重庆有很多关系,跟美国大使馆的关系也非常密切。 梅姨找到詹姆斯后就直截了当地说:“詹姆斯,我需要一部电台。” 詹姆斯三十岁,讲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长得瘦高挺拔,一双呈灰色的蓝眼睛,透露着真诚。詹姆斯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美国人,他非常支持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斗争。 詹姆斯当然明白,战争时期电台意味着什么,他说:“肖小姐,你急匆匆地从南京回到重庆就是为了电台的事情?” “对!我们急需一部电台。”梅姨非常认真地说。 “你们!你们是些什么人?”詹姆斯问。 “当然是抗日的人,中国人。”梅姨说。 “好!我不问了。不过,你父亲知道吗?”詹姆斯问。 梅姨摇摇头:“不知道,不能让他知道。” “我明白了。”詹姆斯说,“肖小姐,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把电台的事情给你搞定。” 梅姨高兴得一把拉住詹姆斯的手:“真的?詹姆斯,你真是太好了,詹姆斯,我谢谢你。” 詹姆斯说:“你就知道我会帮你,所以,你冒着战火不远千里从南京来到重庆,你是吃定我了。” 梅姨笑了起来:“不要这样说,詹姆斯。我是非常信任你的,只有你能办得到,也只有你能帮助我,詹姆斯。”梅姨真挚地说。 詹姆斯果然不负梅姨所望,他找到在国防部供职的朋友,特别批准了一部美国最先进的极抗干扰的电台。几天之后,詹姆斯便将一部崭新的电台交到梅姨手里。 梅姨看到电台惊喜万分,欣喜若狂:“啊!电台,真的是一部电台。” 詹姆斯看着梅姨兴奋的样子,极其冷静地说:“肖小姐,电台我给你搞到了……” “是呀!詹姆斯,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梅姨打断詹姆斯的话,激动地抢着说。 “哎!等一等,等一等,肖小姐。”詹姆斯阻拦住梅姨,极其冷静地说,“肖小姐,电台我给你搞到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把电台帮你弄到南京去。” “南京……”梅姨一时语塞。 “其实,搞一部电台并不很难,难的是你带着电台如何回到南京。” “是呀,如何把电台带进日本人封锁严密的南京呢?”刹那间,梅姨的兴奋劲全都消失了。她只高兴了三分钟,接下来是更艰巨、更困难的事情。 詹姆斯很是负责任,他是好事做到底,帮人帮到家。詹姆斯又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他找到一家熟悉的商行老板,他知道商行老板和沿途关卡都很熟悉,也有通行证,詹姆斯假称自己有一些货物要运送到杭州。商行老板自知詹姆斯要运送的一定是日本人限制的货物,比如药品、烟土,甚至军火,虽然倒卖这些货物风险很大,但利润非常可观。商行老板知道运送这样的货物有风险,但他要顾及詹姆斯的面子,詹姆斯又出了大价钱,商行老板答应把詹姆斯的货物夹带在自己的货物中间,可以把货物运送到杭州附近的江城,以后的事情他就爱莫能助了。 詹姆斯对梅姨说:“我能做的只能到这里,下面的事,你只能自己来做。” 梅姨得知电台能够运送到杭州附近的江城,她已经很高兴了。电台到了江城距离南京就近了许多,她一定会想办法把电台运送进南京。 梅姨急匆匆离开重庆,外祖父和外祖母是难舍难分,外祖母唠叨着说:“刚刚回来就又要回去,南京全都是日本人,你回去干什么呀?难道你不害怕吗。” 梅姨说:“害怕有什么用?把他们赶走才是真的。” 外祖父说:“这话说得对。” 梅姨要走了。因为她要到江城去执行任务,身边带着郝婆不方便,于是,她就把郝婆留在了重庆家里,让郝婆帮助母亲料理家务。郝婆很愿意,一口答应。 梅姨和商行老板一起将货物运送到了江城,闫武已经赶到江城等候梅姨。闫武看见梅姨平安回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闫武又看见梅姨带回来一部崭新的电台更是高兴。但是,如何将一部电台运进南京,闫武和江城地下党的同志是绞尽脑汁,有的同志说:“我们装扮成送葬的,把电台藏在尸体下面,进入南京的关卡。” 一个同志说:“这个办法太老套了,还有,送葬的队伍都是由城里往城外送葬,哪里有从城外往城里走的?” “对呀!这不行。” 闫武说:“我们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经过反复的研究,最后制定出了一个行动方案。闫武他们将电台拆卸成几部分,又将电台缝在一件棉衣里,然后,把隐藏了电台的棉衣绑在一个女同志的肚子上,女同志再穿上一件肥大的衣服,看上去就是一个孕妇。 女同志说:“如果把尸体从城外拉进城里很奇怪,那么,一个马上要生孩子的孕妇到南京城里去找医生应该是合情合理的。” 梅姨说:“我看成,日本人总不会要查看孕妇的肚子是不是真的吧。” 梅姨还准备了一瓶鸡血,她让装扮成孕妇的女同志在城门检查的时候,把鸡血倒在下身的裤子上,然后,大喊大叫,好像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似的,趁乱进城。 梅姨他们让假孕妇躺在一辆马车上,从江城出发。经过一天多的路途,来到南京城外,他们没有马上进城,先在城外住了下来。 第二天的早晨,闫武他们就要进城了。闫武指示梅姨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分开进城,以免发生意外,两个人同时被抓捕。 南京城外的关卡增加了日本宪兵队的人,检查得非常严密,尤其是对年轻女人更是一个不漏,严格检查。梅姨看见日本宪兵队的人把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带到一边,从女人的行李到身上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这个情况很意外,平时都是对男人严加搜查,对穿着时髦的女人总是客气一些,今天恰恰相反,突然对年轻女人严密搜查,完全出乎梅姨他们的意料。 梅姨问旁边的一个人说:“奇怪呀,为什么对年轻女人搜查得这么严密,对男人却是一般检查?” 旁边的人说:“不知道,这几天都是如此,对年轻女人搜查得特别严,尤其是对有钱的年轻女人,日本人搜查得可严了。” 另一个人小声说:“可能有女共产党化装成有钱的太太要进城吧,所以日本人对年轻女人特别搜查。” 梅姨手里提着一只小皮箱,皮箱的夹层里就藏着一把手枪,梅姨低声对闫武说:“实在是太反常了,如果知道这个情况,我们就不化装成孕妇了。” 闫武小声说:“别慌。既来之,则安之。” 闫武拉着马车走在前面,马车上躺着装扮成孕妇的女同志。她装着肚子疼得在马车上翻来滚去,嘴里一个劲地骂着装扮成丈夫的闫武。伪军挥手让闫武停下来检查,闫武停下车,说:“老总。我媳妇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拉她进城去找接生婆。” 伪军看见是一个要生孩子的孕妇,挥了挥手让闫武过去。闫武拉着马车刚要过去,站在后面的日本宪兵一步跨上来,一把抓住闫武的肩膀,大声喊道:“站住!干什么的?” 闫武停下马车,说:“我媳妇要生孩子,进城找接生婆。” “年轻女人统统检查。”日本人喊道。 日本宪兵走到马车前,忽然,日本宪兵一把掀开盖在孕妇身上的被子。闫武上前阻拦,被日本宪兵一把推出老远。这时,孕妇大声地喊叫起来:“救命呀!疼死了,疼死了,我要死了。”只见孕妇下身的裤子被血染得红红的。 闫武大声喊起来:“不好了,我媳妇见红了,孩子要死了。” 闫武接连给日本宪兵和伪军鞠着躬说:“太君,老总们,行行好,我媳妇快不行了,再耽搁下去,我媳妇和孩子就都死了。” 车上的孕妇叫得越来越厉害,梅姨的那一瓶鸡血起了作用,一个伪军对日本宪兵说:“太君,让他们过去吧,看见孕妇见红可不吉利,咱们别沾上晦气。” 闫武拉上马车刚走了两步,日本宪兵大喊一声追上来。一个日本宪兵伸手将孕妇拽起来,一把扯开孕妇外边的衣服,日本宪兵嘴里喊着:“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要生孩子,孩子在哪儿?” 梅姨站在距离闫武二十米的地方,她一看大事不好,如果日本兵扯开孕妇里面的衣服,就会发现孕妇的肚子是假的,也就会暴露电台,闫武就会被捕。梅姨急得不行,临时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突然,梅姨灵机一动,日本人正在搜查一个年轻女人,我就是年轻女人呀。梅姨猛然回转身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个人,大声喊着:“滚开!都给我滚开!” 梅姨喊着转头向关卡外边跑去。梅姨的反常举动惊动了日本宪兵,日本宪兵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突然从关卡逃走,立刻扔下闫武去追赶梅姨,闫武趁乱拉着马车过了关卡。 梅姨一直向关卡外边跑去,日本宪兵在后面大喊着追赶过来。近几日,日本人接到情报,有一女共党要携带重要物资进入南京,严格盘查进入南京的年轻女人,尤其是携带行李的年轻女人。 梅姨一直向关卡外边跑去,在关卡外边停靠着一辆黑色汽车,梅姨早就注意到这辆汽车一直停在那里,汽车周围站着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很显然是特务。梅姨打算躲避开汽车向北跑,可是,几个特务看见梅姨跑过来,一拥而上将梅姨抓住,一个特务一把抢过梅姨手里面的皮箱,这时,后面的日本宪兵也赶到了。 汽车前站着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日本宪兵走到男人跟前。男人掏出证件递给日本宪兵,然后说:“太君,辛苦了,这个女人交给我们吧,由我们来处理。” 日本宪兵看了几眼被特务押着的梅姨,转身走了。 特务把梅姨推到男人面前,一个特务说:“长官,这个女人看见日本人在关卡上检查,她就跑了,她一定是个共党分子。” 一个特务喊道:“你为什么跑?” 梅姨瞪了特务一眼说:“我跑怎么了?跑步也犯法吗?” “看见日本人检查,你就想跑,你是共产党!”特务打开梅姨的皮箱乱翻起来。 “把皮箱给我。”站在汽车前的男人说了一句。 梅姨听到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震。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到死也忘不掉这个声音。梅姨转过身,向站在汽车前的男人望去,戴着墨镜男人的面孔清晰地映入梅姨的眼睛里。顿时,梅姨的眼瞳放大了,她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一个小特务拽住梅姨的胳膊,说:“哎!你害怕了,说你是共党分子,你就害怕了。”特务以为梅姨是被吓坏了。 梅姨清楚地看见楚秋凡站在汽车前,虽然他戴着墨镜,但是,楚秋凡的面孔依然清晰可辨。楚秋凡和几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应该说,几乎没变,只是头发梳得更加光亮。他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他的声音依然浑厚,富有磁性。梅姨把楚秋凡看得是清清楚楚,她完全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楚秋凡。 梅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楚秋凡,梅姨寻找了楚秋凡那么多年,可是都没有踪迹,而今天自己却撞到他的手里,真是冤家路窄,孽缘不断。梅姨不知道是愤怒过度,还是痛苦过度,她只感觉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只感觉嗓子堵着一块东西,使她窒息。 梅姨艰难地站起身体,她的双眼死死地瞪视着楚秋凡,站在汽车前的男人也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视,梅姨完全可以确定楚秋凡已经认出她来,他当然不会不认识她。 梅姨突然尖叫了一声,她挺身向楚秋凡冲过去。她一把揪住楚秋凡的衣领,双手掐住他的脖子,那样子是要把楚秋凡掐死,要与楚秋凡拼命。即便是特务开枪,她也要和楚秋凡同归于尽,只要她能除掉楚秋凡,她就是去死,也在所不惜。 梅姨的突然举动,把站在旁边的特务都吓了一大跳。一个特务朝着梅姨开了两枪,砰,砰,子弹打在车门上。 “不许开枪!不许开枪!”男人高声大喊起来。 特务们赶紧停止射击,梅姨和楚秋凡扭在一起,特务们害怕开枪误伤了楚秋凡,几个特务拥上来抓住梅姨,把梅姨按在地上。 一个特务喊着说:“长官,她要刺杀您,把她抓起来,送到日本宪兵队。” “放了她。”男人说。 “什么!放了她,长官,她可是共党分子,她还要刺杀您。”特务说。 “她就是个疯子。”男人说。 “疯子。”特务们一愣。 男人说:“你们见过这样的共产党吗?刚才她不是在日本人的面前也这样发疯的吗?有哪一个共产党是这样明目张胆地来送死的。” “这倒是。”特务们说。 梅姨被特务们抓着,她对着楚秋凡大声地吼叫。她叫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紧接着,她“啊”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特务们看见梅姨发疯地朝着楚秋凡大喊乱叫,真的以为她是个疯子,一个特务说:“长官,她吐血了,不会是痨病吧。” “她就是个有病的疯子,放了她,别给自己找麻烦。”站在汽车前的男人说着,把从梅姨皮箱里拿出的一大沓美元递给特务说,“这个疯子倒是很有钱,看,全是美金,兄弟几个去喝酒吧。” 特务们看见美钞笑了,这年头能拿到美金不容易,特务们顾不得纠缠梅姨了,把梅姨扔在一边,黑色汽车一阵轰鸣飞快地开走了。 梅姨从地上爬起来,她浑身无力,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她昏昏沉沉地走进南京城,一直到晚上,天都黑了,她才走到联络站,区书记和闫武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她。 梅姨刚一走进去,闫武就迎上来,着急地说:“肖梅,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们了。” 区书记说:“是呀,肖梅,你要是再不回来,闫武就找你去了。” 事实上,梅姨在关卡上的突然动作调开了日本人,闫武过了关卡。可是,闫武远远看见梅姨扑到站在汽车前的一个汉奸身上,掐住汉奸的脖子,特务们开了枪,闫武为梅姨捏着一把汗,他不明白梅姨为什么不想办法脱离危险,而是做出如此的过激行动。 “你没事吧?”闫武看见梅姨脸色很不好,担心地问。 梅姨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醒过来,她依然脸色苍白,浑身轻微地颤栗着,梅姨摇摇头,说:“我没事。” 闫武说:“今天,如果不是你把日本宪兵引开,电台真的就危险了。” 区书记关心地说:“肖梅,我们很担心你,你怎么才回来。” “我没事。”梅姨还是这三个字。 “肖梅,你今天冒着危险把日本人调开,保护了电台,你很勇敢。不过,肖梅同志,我还要批评你,你为什么突然扑上去,要杀死那个汉奸呢?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电台,不是刺杀汉奸。如果由于你的突然行动,你被捕了,或者被特务打死了,这个后果谁能负责?”闫武异常严肃地说。 “我自己来负责。”梅姨生硬地说。 “肖梅,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抗日组织,不是个人负责就能够擅自行动的,一切都要执行组织的决定。”闫武的语气非常严厉,但从闫武的严厉中能感受到他对梅姨深深的关切。 “他是汉奸,我就要杀死他。”梅姨坚定地说。 区书记看出来梅姨心里有事情,情绪反常,他制止住闫武的话。闫武有事急急忙忙地走了,区书记给梅姨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问:“肖梅,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梅姨一脸的泪水,泣不成声,梅姨感到非常耻辱,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虽然,今天在危急时刻,楚秋凡救了她,如果不是楚秋凡出面,无论是日本宪兵,还是日本人的特务都会把她抓起来,或者开枪打死她,从这点上说,今天是楚秋凡救了她。即便如此,梅姨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忘不掉楚秋凡的背叛,她忘不掉失去的小女儿,她宁愿被日本人抓起来,宁愿光明正大地去死,她也不愿意让一个大汉奸来救她。她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掐死楚秋凡,和楚秋凡拼个你死我活,或者,干脆就让楚秋凡亲手杀了她。 梅姨把在关卡上的事情向区书记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梅姨流着眼泪说:“区书记,你给我处分吧,是大汉奸放了我,我当时没能掐死他,或者让他一枪打死我。” “应该和他同归于尽,或者,让日本人打死你。”区书记接过话来说。 “对!我宁愿让日本人打死,也不能让汉奸给我解围。” 区书记笑着说:“肖梅,你错了。” “我没有错。”梅姨愤怒地说。 区书记知道梅姨对楚秋凡的恨是从内心里迸发出来的,梅姨和楚秋凡的事情只有许部长和区书记两个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闫武也不知道。区书记耐心地给梅姨做着思想工作,他告诉梅姨要想打败日本鬼子,要想铲除汉奸,就要保存自己的力量。 区书记说:“无论当时是什么情况,只要能够脱险就是好事。我们只有保存了自己的性命,才可能抗击日本侵略者,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区书记还说,“只有有效地保存了自己,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 梅姨听了区书记的话,心里平静了一些,她思索着区书记的话,只有有效地保存了自己,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她觉得区书记的这句话非常有哲理。 区书记说:“肖梅,你今天表现得勇敢机智,保护了电台,这要给你记上一功,但是,你今天对楚秋凡擅自采取行动,要给你记上一过。” 梅姨低下头,这时,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她说:“区书记,我接受。” 区书记说:“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今天不是楚秋凡放了你一马,你就回不来了,你要接受这次的教训,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要冷静对待。” 区书记还对梅姨在重庆的表现予以高度的赞扬,上级领导也给梅姨记了一功,以此肯定她所做出的一切。 梅姨在这次去重庆执行任务得到了锻炼,变得勇敢了、坚强了。虽然,中间突发了楚秋凡出现的意外,但是,这更增强了梅姨抗日的决心和意志,她把自己的伤痛掩埋在心底,一心只想着杀鬼子、铲除汉奸这两件大事。 临近中秋节的前三天,梅姨在家里迎接到一位从香港远道而来的黄先生。黄先生到上海办事,特地绕道南京,黄先生受梅姨的外公庄老先生的委托,给梅姨带来了一封家书。 黄先生告诉梅姨庄老先生目前身体状况极为不好,恐怕会有不测,希望能见女儿和外孙女最后一面,另外还有关于遗产的事宜需要交代和处理。因此,庄老先生特别委托黄先生带来家书,希望家里人见信速来香港相见。 黄先生到了南京才知道,肖家一家人都去了重庆,只有梅姨一个人在南京。梅姨闻听外公病情严重很是焦急,梅姨打算去重庆接上母亲一起去香港,但她又考虑那会延误很长的时间。于是,梅姨决定自己一个人去香港,去看望外公。 梅姨急急忙忙地准备去香港,但是,去香港的船票特别紧张,一票难求。梅姨想起了沈少白,梅姨知道虽然沈少白是日本人追捕的军统人员,但他在上海很有办法。梅姨立刻给沈少白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马上要去香港。 果然,沈少白不但给梅姨弄到船票,而且还是头等舱。当梅姨提着皮箱走进头等舱的时候,她意外地看见沈少白悠闲自得地坐在船舱里,梅姨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梅姨说:“沈少白,你这是干什么?” 沈少白耸了一下肩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怎么了?” “你干什么和我一起去香港呀?” “我不过是顺路到香港去玩一趟,和你没关系。” 梅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说:“沈少白,你不在上海杀日本人,却和我去香港闲逛,你够悠闲的呀。” 沈少白说:“上海的日本人暂时是杀不完的,可你一个人到香港,弄不好就被日本人给杀了。” “你别忘了,香港没有日本人。”梅姨回敬了一句。 “香港没有穿军装的日本人,可不乏穿便装的日本人。”沈少白也回敬了一句。 1941年秋天的香港,还没有被日本人占领,香港生意往来依然繁忙,维多利亚港的船只也照常起航、停泊。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两边的店铺生意也算繁荣,但是,很显然,世面上多了一些日本人开的公司,那些公司显然是日本人的特务机关,还有一些穿着不伦不类的人,事实上,日本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香港。 梅姨下了轮船,没有耽搁一分钟,直接去了医院。梅姨站在病床前,呼喊着:“外公,外公。” 庄老先生在弥留之际听到外孙女的呼唤,他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定在梅姨脸上,嘴唇启动,颤颤巍巍地说出一句:“梅……梅……” 梅姨抓住外公的手,流着泪水:“外公,我是梅儿。外公,我来看您来了。” 外公眨动着眼睛,眼光看向房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梅姨知道外公是在寻找母亲,外公很想看女儿最后一眼,梅姨说:“外公,妈妈还在重庆,我已经想办法通知妈妈了,我接到您的信就自己先赶过来了。您好好养病,妈妈肯定会过来看您的。”其实,梅姨只是在安慰外公。 外公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他马上又把眼光定在梅姨脸上:“梅儿,你……来了,好……好呀。”外公断断续续地说。 梅姨抓着外公的手,默默地抽泣。梅姨和外公的感情很深,在肖家三个孩子里,外公最喜欢的就是梅姨。如果梅姨做了恶作剧,第一个站出来庇护梅姨的就是外公。梅姨还会偷偷地把外公带到大街上,两个人连玩带吃,玩累了,吃饱了再偷偷地回家来。每到这个时候,外公就特别高兴,仿佛自己回到了童年。现在,梅姨看到年迈的外公就要离开她了,梅姨心里十分难过。 医生看到一直处于昏迷的庄老先生看到亲人突然清醒过来,医生知道这种回光返照的现象,不会维持太久,医生立刻通知了庄老先生的律师前来医院办理遗产移交手续。 律师来了,在庄老先生面前,将庄老先生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房产、店铺、有价证券以及银行保险箱里面存放的黄金、珠宝等遗产做了交代。由于外祖母没能从重庆前来香港,又是在战争年代,于是,庄老先生决定将自己生前的所有财产全部由梅姨继承,立即生效。 庄老先生去世了,梅姨非常悲痛,她很想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远在重庆的母亲。但是,香港和重庆很难接通长途电话,梅姨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处理外公的后事。 梅姨继承了外公的巨额遗产,外公在香港还有两处颇具规模的店铺。然而,梅姨不能在香港经营店铺,她还要回到南京和闫武他们一起抗日,杀鬼子。于是,梅姨委托律师做了一份委托书,她将两处店铺全权委托给总经理代为管理,一切事宜由总经理全权代办,梅姨还给总经理和店铺里面的所有员工提高了工资。而且,梅姨还变卖了一处房产。 梅姨的事情办理得很顺利,由于外公的洋房地处繁华地段,舒适宽敞,价格又便宜,很快就有了买主。梅姨卖掉的房产和其他的现金加在一起,总计二十万,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款项。 梅姨又和沈少白一起来到银行。梅姨打开外公留下的保险箱,梅姨惊讶得呆了。保险箱里有几十根金条,还有一些贵重的珠宝首饰。梅姨决定将所有的金条捐献给地下党组织作为抗日经费,但是,她又考虑到身边带着太多的金条非常不安全,于是,梅姨决定先从保险箱里取出十五根金条带回南京。 其实,梅姨心里早有打算。梅姨知道地下党组织的经费非常困难,有的时候,同志们接连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而且八路军更是缺少药品和武器,他们是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抗日杀敌。梅姨突然继承了如此一大笔遗产,她要将这些钱交给地下党,交给八路军,八路军就可以用这些钱买到更多的枪炮,就可以多杀鬼子。 听说梅姨要将变卖房产的款项和十五根金条交给八路军,沈少白非常震惊,他说:“肖小姐,这么多的黄金,你都要捐给共产党呀?” “对呀,八路军缺衣短粮,缺少武器药品,他们的抗战非常艰苦。”梅姨说。 沈少白说:“肖小姐,我看你现在都成八路军了。” “我可不是八路军。”梅姨说。 “你即便不是八路,也是七路半了,你这么多的黄金足够武装一个团的装备。”沈少白有些嫉妒地说。 梅姨起程回到南京,这个时候,梅姨还不知道,所有的香港人也不知道,再过不到一百天的时间,日本人就踏上了维多利亚港,占领了香港。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滥杀无辜,从此,香港人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 梅姨带着那么多的金条和现金回南京,路途上非常不安全,除了有日本人,还有强盗、土匪、小偷,如果让日本人得知梅姨和沈少白的身上带着准备送给八路军的巨额黄金,他们的脑袋必定搬家。 沈少白想出一个办法,他特地让裁缝店给他做了一件肥大的棉衣,棉衣里面缝制了几个口袋。沈少白把金条和现金缝在棉衣的口袋里面,腰间还系上一根皮带。所幸的是正值冬季,沈少白的这身打扮正符合季节,如果是夏天就麻烦了。沈少白身上还带着一把手枪,这才使梅姨稍稍安下一些心来。 梅姨和沈少白一路上心惊肉跳、警惕百倍地坐船回到南京,这个时候,梅姨才体会到沈少白同她一起去香港是多么地英明。如果没有沈少白一路上护送,她可能没有这个能力将如此之大的一笔财产安全带回南京。 梅姨带着二十万元巨款和十五根金条回到南京,老区和闫武十分震惊,也分外激动。他们没有想到梅姨从香港带回来这么一大笔巨款,而且全部捐献给地下共产党和八路军。老区深知这笔款项可以买多少武器、买多少药品,有了武器和药品就会有多少战士免于牺牲。老区被梅姨的举动深深地感动了,他从梅姨身上看到了一个中国人抗日的热诚和决心。 闫武的心里更是激动不已,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在郑大姐家里看见梅姨时的情景,那时候的梅姨还是一个娇柔、羞涩的女孩子。几年里,闫武眼看着梅姨从一个富家大小姐成长起来,她有了坚定的信念,有了崇高的信仰,她坚强了,勇敢了,她成长为一名坚定的抗日战士,闫武感到特别欣慰,而爱恋梅姨的那份感情也越发深厚。 十 天气很冷,地上铺着薄薄的第一场冬雪。南京的雪就是这样,默默地飘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走在街道上,雪花吹在身上,如同白絮。 梅姨感到一阵阵的轻松和兴奋,她看见太阳还是那么明亮,树上的鸟叫声还是那么动听,她久久凝望着被战火摧残但依然美丽的南京城。 1943年,抗日战争进入到第六个年头。 在六年艰苦的抗战中,梅姨已经成长为一个意志坚强的抗日战士。她在南京地下共产党的领导下,坚持与日本鬼子战斗。她冒死营救过同志,掩护过老百姓,她冒着风险将药品通过上海吴淞口码头运送到抗日前线,她领导着隐蔽在居隐山庄的情报小组,为党组织提供了日本人的重要情报,有效地消灭了敌人。 梅姨在战争中受到了战火的洗礼,她开始对共产党有了明确的认识,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参加共产党的队伍只是单单为了要刺杀楚秋凡。她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她选择了共产党这支坚强的队伍。 然而,令梅姨吃惊的是,楚秋凡如同当年在他与梅姨的婚礼上一样再一次地失踪了。就在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楚秋凡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消失了,南京汪伪政府的大楼里也不见他的影子。梅姨通过地下党组织进行了核实,经证实楚秋凡的确已经不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楚秋凡再一次无影无踪,销声匿迹,从梅姨的生活里失踪了。 这个时候,梅姨倏地想起了小女儿。她特别想念她的小女儿,如果女儿还活着,应该是五岁了。五岁的年龄正是像花朵一样美丽,正是天真、活泼、可爱的时候,思念之情,尤为强烈。 梅姨又去了苏州寻找女儿,她怀着一丝希望,她想象着,也可能郑大姐她们又搬回来了,也可能会出现奇迹。 梅姨来到郑大姐原来居住的地方,那里依然是一片废墟,更加荒凉,没有人烟。梅姨失望了,她知道小女儿凶多吉少,也可能小女儿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梅姨找遍了苏州的大街小巷,寻找郑大姐和小女儿,几天下来,梅姨走遍了苏州城的每一个小巷、每一座小桥,可是依然没见到郑大姐的影子。梅姨心力交瘁,每当她看见大街上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她就失去理智地扑上去,脱去小女孩的鞋子,查看小女孩脚心中间是否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以此证明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梅姨寻找女儿的线索全都断了,她忽然想起了闫武。她觉得闫武应该知道郑大姐的一些情况,梅姨找到闫武说:“你知道郑大姐的情况吗?我去找过她们两次,可是,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闫武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说:“肖梅,其实,这个事我应该早一些告诉你,但是我怕你伤心,所以……” “什么?”梅姨预感到有不好的消息。 闫武说:“那一年,表嫂居住的那一带遭到日本人的大扫荡。扫荡之后,我就去找过她们。” “怎么样?她们怎么样?”梅姨紧张地问。 闫武低下头,难过地说:“表嫂她……她被日本人打死了。” “啊!郑……郑大姐,她……她死了。”虽然,梅姨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个结果,但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依然震惊。 “是,她已经去世了。” “那郑大妈和孩子呢?”梅姨焦急地问。 “孩子!什么孩子?”闫武有些吃惊。 “噢!不……不是。”梅姨意识到情急之中,自己说漏了嘴,她赶紧解释说,“我是说,那郑大妈呢,她怎么样了?” 闫武摇摇头:“不知道,没有听到关于郑伯母的消息,我也四处打听过,但没有消息。” 梅姨非常难过,她没有想到郑大姐死在日本人的扫荡中。虽然她无数次地猜想过这个结果,但当这个结果得到证实时,她依然不能相信。 那么,她的小女儿和郑大妈这一老一小呢?没有了郑大姐的保护,她们已经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她们能活下来吗?梅姨难过极了,她的小女儿真的离开了她,去了天堂,去了那个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没有杀戮的地方。 梅姨走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似乎已经燃烧到尾声,日本军队在中国虽然还相当猖狂,但已屡屡受挫,元气大伤。在这个关键时刻,似乎每一个战局的环节都非常关键,中国、美国、英国都在加紧情报工作,给日军更大的打击。而英国自知在对日电讯侦译上的技术水平欠缺,对中国军方的译电能力印象深刻,因此英国军队非常希望有中国军方的侦译专家协同他们一起侦译日军的密码电文,国民党派出侦译小组前往缅甸,而共产党也有人员参加。由于梅姨精通英语和日语,且又精通收发报技术和破译密码,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梅姨也奔赴缅甸协助中国军方的侦译工作。 梅姨出发时,闫武一直将梅姨送到码头。闫武的内心很矛盾,他既不能阻止梅姨去缅甸执行任务,又不愿意让梅姨离开南京,离开他的身边。自抗日战争爆发,闫武就和梅姨一起战斗,一起出生入死,他们的友谊和感情是在战火中建立起来的,他们的生命凝结在一起。几年来,闫武眼看着梅姨锻炼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反法西斯战士,闫武爱梅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去爱这样一个美丽而坚强的战士,但是,闫武不想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他只想这样永远地看着她,爱着她,关怀着她,守护着她。 闫武把梅姨一直送到码头,他说:“肖梅,日本人就要被打败了,战争就要结束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 在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时候,闫武反而更加害怕,他深怕梅姨在这个时候会遭遇不测,在即将迎来曙光的时候,闫武绝对不愿让梅姨离开他。 梅姨笑了:“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你。”闫武又连忙加了一句说,“我和区书记,还有冷眉,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梅姨说:“闫武,我会平安回来,你们在南京坚持斗争,会更加残酷和危险,你们一定要保重。” 闫武说:“我们都要保重,胜利的时候再见。” 梅姨说:“好,胜利的时候,我们再相见。” 梅姨离开了南京,去了缅甸,等到她再次回到南京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日本投降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 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好是傍晚,首先在电波中收到这个消息的是重庆、延安、上海、北平等地区搞侦译工作的同志。他们接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刹那间,几乎不敢相信,随即,所有人便疯狂地大喊起来,激动得无以形容。于是,在这些地区所有接收到这一电文的同志全都不约而同地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通过电波传向各个城市,胜利的喜讯如闪电般传遍全中国,整个中国大地在震惊中发出衷心的欢呼,中国大地沸腾起来,各大城市一片欢腾。 南京的黄昏,夕阳西下,天边是一道绚丽的彩霞,把整个天边染得通红、明亮。当南京市民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的时候,人们立刻蜂拥到大街上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整个南京仿佛快要爆炸了。 中国人民经历了长达八年的艰苦战斗,浴血奋战,终于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了中国的领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梅姨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南京。 梅姨在沸腾的游行队伍之中,她的脸被阳光映得通红,眼睛亮得犹如两颗在阳光下闪动的钻石,耀人眼目。梅姨太激动了,从来没有的喜悦,八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地轻松过,这样地欣喜若狂,她甚至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日本投降了,战争结束了,小女儿该回来了。 梅姨平安地从缅甸返回南京,她见到了闫武、区书记和冷眉。他们在抗战胜利的喜悦中,在南京再度相聚,再度携手。 抗日战争胜利了,但是,还有两块大石头压在梅姨心里,一个是小女儿在哪里?她如何可以找到小女儿。一个是楚秋凡在哪里?她如何可以刺杀掉楚秋凡。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楚秋凡作为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的大汉奸上了国民政府镇压汉奸的名单,但是楚秋凡早已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抗战结束了,他仍然没有踪迹,杳无音信。 梅姨依然搜寻不到楚秋凡的踪迹,她四处搜寻楚秋凡的信息,通过地下党组织寻找楚秋凡的下落,但是,各个渠道都没有楚秋凡的信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仿佛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有的时候,梅姨也分析楚秋凡很有可能是死了,有可能他死在共产党的手里,或者死在军统的枪下,再或者是被日本人杀了,也未可知,楚秋凡随着抗日战争的结束自我毁灭。 但是,即便如此,梅姨还是不甘心,也不死心,梅姨要亲手杀了楚秋凡。她不相信没有证据证实的猜测和推测,她需要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她才有可能释怀。 抗战胜利了,但是,梅姨和楚秋凡之间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她依然在追寻楚秋凡的踪迹,这是她一生的战斗。 一 1949年金陵古城。 地上湿漉漉的,刚下过雪。 南方的雪透明、娇嫩,落到地上便融化了,仿佛飘走的烟雾。新年伊始,整个南京城弥漫着战火的硝烟,到处是战争的痕迹。金陵古城如同一张老人的脸,饱经沧桑。 夜雾像飘浮的粉末在灯光里弥漫,梅姨在暮色中快速急行。她边走边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一双眼睛在行人中搜寻,仿佛在追寻某种猎物,她的手掌心里紧紧握着一把上了膛的勃朗宁手枪。 梅姨身着一件墨绿色薄呢旗袍,披着一条浅灰色披肩,她的脸上凝聚着一种誓死的亢奋,眼睛里仿佛喷射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她浑身都在颤栗,如同复仇的天使。天边最后一抹余辉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脸庞笼罩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街道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的行人低着头走着自己的路,一些店铺早已上了门板。战争期间,局势不稳,街面上显现出动荡、战乱的迹象,仿佛蕴藏着一场危机,一触即发。 南京城,史称“六朝古都”,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濒江近海,长江横卧城北,秦淮蜿蜒城南,钟山盘绕在东,清凉山雄踞于西,有龙盘虎踞之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几十年连绵不断的战争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共产党解放全中国胜利在望,曙光在即,解放大军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即将渡过长江天险。 这是一个动荡的夜晚,天空中仿佛每一个粒子都在颤抖。梅姨一边急行,一边在行人中搜寻,她拐过一个街角,街道两边的店铺闪烁着灯光。不远处是一家酒楼,酒楼门前灯火辉煌,酒楼旁边是亭亭照相馆,亭亭照相馆在南京城当数规模最大,是首屈一指,照相馆的所有照相器材都是一水的美国货,且资金雄厚,设备先进,他们除了照相业务之外,还兼售各种照相器材,出租照相机,甚至还拍摄一些家庭生活电影。事实上,亭亭照相馆是保密局的一个秘密据点,照相馆的经理就是保密局的人。 忽然,梅姨发现马路对面烟摊旁一个身着灰色长衫、头戴礼帽的高个男人的身影快速一闪,梅姨心里立刻怦怦地跳动起来,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勃朗宁手枪,拔腿追踪上去。 梅姨跨过马路,跟随男人的身影闪进一条巷子。巷子里冷冷清清,没有行人,梅姨一个箭步追赶上去,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她手里边的枪声骤然响起。 震耳的枪声划破了夜幕下的寂静,带着火光的子弹如同闪电一样朝着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飞过去。但是就在子弹即将命中男人的刹那间,男人的身影在一堵院墙上瞬间消失,子弹打在墙壁上碰撞出一片耀眼的火花。 梅姨发现没有命中目标,她快速追赶上去,朝着奔跑的男人的背影连续射击,梅姨射出的每一粒子弹都带着巨大的仇恨飞过去。 男人显然是训练有素,他呈弧线形急促奔跑,躲避着梅姨射出的子弹。虽然,男人也放了两枪,但那很显然只是一种自卫式的还击,完全没有要伤害到梅姨的意思。 梅姨追赶着目标跑进另一条街道,但男人已经无影无踪,四下里空无一人。梅姨向四处扫视了一眼,四周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卖香烟的小贩听到枪声吓得蜷缩在墙角,梅姨使劲地跺了一下脚,心里喊道:“魔鬼!恶魔!又让你跑掉了,你等着,等我抓到你,千刀万剐。” 梅姨不敢在此地久留,她知道刚才的枪声已经惊动了亭亭照相馆里的特务,特务们马上就会顺着枪声追赶过来。梅姨将手枪塞进皮包里,向四周机警地扫视了几眼,然后迅速拐进另一条街道上。 经过刚才的一阵追击,梅姨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她感觉如同有一团烈火在胸膛中滚滚燃烧,吞噬着她的血液,吞噬着她的心,使她痛苦难耐,梅姨的第二次刺杀行动又失败了。 梅姨只想着大声地喊叫,她真想扑过去,将那个身影千刀万剐,碎尸万断。梅姨追踪这个影子已经多年,几年来她为了寻找这个影子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或者是在梦中她都在紧紧追踪这个影子。她甚至为了追踪这个影子走遍了上海、重庆、北平、哈尔滨,她还通过多方渠道探查,但是始终没有音信,几年的时间里,梅姨依然没有追踪到楚秋凡任何的踪迹。因此,刺杀楚秋凡的计划一直得不到执行,梅姨甚至觉得他真的已经毁灭了、焚烧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自从1943年楚秋凡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几年来,梅姨追踪楚秋凡是一无所获,她不断地问自己,也可能他真的死了,随着日本鬼子的投降自行毁灭。 然而,在不久前的一天傍晚,梅姨在南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上看见一个背影。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在她十七岁那年,在伪满洲国的“新京”,她就看见了这个背影。梅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苦苦追踪,拼死追踪,以为已经毁灭了的这个影子居然就这样坦然自若地出现在南京的街道上。但是,只有一眨眼的工夫,梅姨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动作,楚秋凡便快速地一闪,神秘地消失了。 虽然,梅姨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但是,从他那熟悉的背影、身材的轮廓,甚至走路的姿势,乃至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男人的气息,梅姨都无疑地确定那就是她一直苦心追踪,永远不可饶恕的仇人楚秋凡,也是她一直想要刺杀的人。 从那一天开始,梅姨便开始在南京城内紧紧追寻楚秋凡。然而,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也是在街道上,当梅姨再次发现楚秋凡时,她立刻作出刺杀的决定,因为她知道能够追捕到楚秋凡相当困难,她不能失去这次刺杀的机会。 梅姨紧紧地追踪着楚秋凡,但是楚秋凡似乎觉察到梅姨的意图,试图摆脱梅姨的跟踪。于是,梅姨出奇不意地连开数枪,但是,楚秋凡非常狡猾,身手也非常敏捷,迅速摆脱了梅姨的突然袭击,转眼间便消失了。如此一来,梅姨第二次遇到楚秋凡的刺杀行动失败了。 梅姨无法平息自己满腔的怒火和内心的痛苦,几年来,她苦苦追逐楚秋凡,付出了多少艰辛和痛苦,但是,现在楚秋凡终于出现了,而她却接连失手,梅姨几乎不能原谅自己的这种失误。 事实上,梅姨很清楚楚秋凡绝非等闲之辈,要想将他刺杀,谈何容易。不过,梅姨也意识到楚秋凡并不想将她置于死地,伤及她的性命,否则凭着楚秋凡的身手,梅姨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很显然,楚秋凡只是在躲避她,为此,梅姨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梅姨的枪响之后,街道上紧张起来,涌出了一些军警。梅姨迅速拐过一条小街里,街角有一栋公寓楼,闫武就居住在公寓楼里。梅姨思索着,她是否先到闫武的公寓楼里躲避一时,待军警搜查之后,她再离开。 突然,梅姨心里猛然一紧,她恍然意识到楚秋凡为什么会偏偏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闫武居住的公寓楼附近。楚秋凡不是一个没有目的、无的放矢的人,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梅姨突然意识到闫武的处境很危险,她必须立刻通知闫武转移。 事不宜迟,梅姨立刻转身快步奔向街角的公寓楼,她想抢在楚秋凡的前面向闫武发出紧急的危险信号。虽然梅姨知道这样做她会承担着很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和闫武一起被军警抓捕。但是,在这非常时期,闫武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南京地下党的安危,关系到他们的组织行动,事关重大,她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梅姨刚刚拐过街角,突然,“刷”的一道寒光,犹如闪电劈面而来。梅姨猛然刹住脚步,双手本能地挡在眼睛前。她只感觉眼前一片苍白,她发现一辆军用轿车的强烈车灯光直射在她的眼睛上,使她在刹那间失去了视力。 “肖小姐,你好呀!”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抑扬顿挫,随之从轿车里走下一个年轻男人。他一身国民党上校美式军装,戴着雪白的手套,潇洒、帅气,风流倜傥,浑身还散发着一股狂傲。 “肖小姐,晚上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幸会!”他微微弓了弓身子,“肖小姐,真是对不起!让您受惊了。”然后,他潇洒地一挥手,轿车的车灯暗淡下来。 梅姨站住脚,两道秀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她警觉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仪表堂堂的国民党保密局上校处长沈少白,并用眼睛的余光警觉地远远地扫视着街道远处闫武居住的那栋公寓楼。 沈少白跨前一步,说:“肖小姐,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呀,真是辛苦。” 梅姨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脸上呈现出淡漠之色。她瞥了沈少白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沈大处长不是也没有休息吗?也很辛苦。” “彼此,彼此。”沈少白仰头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走近梅姨的身边,小声说,“亲爱的,这么晚了,你这是去……” “散步。”梅姨不冷不热地接口说。 “噢!散步……”沈少白说,“亲爱的,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散步,真乃好雅兴呀!” 灯光下的梅姨在墨绿色旗袍的衬托下脸庞越发显得苍白,黑黑的眸子如同两颗宝石在夜幕下闪烁着亮光,她挑起水盈盈的大眼睛瞪着沈少白说:“听沈参谋的意思,好像我到哪里去散步,似乎还需要请示沈参谋的批准?” “噢!不!不!岂敢!岂敢!”沈少白一把抓住梅姨胳膊,“肖小姐,我送您回家。”沈少白不由分说将梅姨推上汽车,“砰”的一声使劲关上车门。 梅姨完全没有想到沈少白会有此举动,一时措手不及,梅姨气愤地喊道:“沈少白,你放开我,为什么抓我?难道要绑架吗?” 沈少白似乎不以为然,面带微笑地说:“肖小姐,不要误会,这不是绑架,是送小姐回府。” “哼!真是岂有此理!” “小姐息怒!沈某不过是为小姐的安全着想而已。” “那就谢谢沈大处长了。”梅姨愤愤地说。 “不必客气!为肖小姐效劳沈某在所不辞。” 正在这时,突然几声枪响,梅姨心里倏地打了一个机灵,立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枪声很近,难道闫武发生意外了?梅姨心里忐忑不安。 梅姨坐在后排座位上,怒视着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沈少白。今天的沈少白已经不是当年抗战时期那个在上海同日本人战斗,出生入死的军统特工,今天的沈少白是南京保密局的上校处长。他的顶头上司,南京保密局局座就是当年沈少白救过的那位将军洛念祖。今天的保密局已经不是对付日本人,而是大肆抓捕共产党人的地方。自然,梅姨和沈少白也早已不是相互帮助、相互合作的朋友,他们演变成对立的敌手,他们是不同的两大阵营里的对手,是敌人。 沈少白驾驶着汽车,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梅姨的表情。车厢里漆黑一团,一股冷气从车窗的缝隙中挤进来,梅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仿佛身后有一支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顿时,她的脊背腾升起一股凉气。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她毫无思想准备。沈少白强行将她拖上汽车,梅姨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努力梳理着纷乱的心绪。 抗战胜利之后,国民政府凯旋还都,从重庆迁回南京,至此,所有曾经迁往重庆的政府部门、外交机构和各大院校,又都随着国民政府纷纷迁回南京,一时间声势浩大。 自然,外祖父一家人也随着美国大使馆迁回了南京,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只有酷爱读书的我的母亲没有回来,她直接去了美国留学,去攻读那些枯燥乏味的化学公式。母亲在美国一直从事化学领域的研究,后来在美国和我的父亲结了婚,生了我的哥哥和姐姐,一直到1955年母亲才怀着即将出生的我,随着父亲带着哥哥和姐姐回到南京,同全家人团聚。 外祖父和美国大使馆一同返回南京,外祖父特别感谢老天爷,在那一场血腥的战争中,一家人都平安无事,生存下来。尤其是一直留在南京的梅姨,没有死在战火中,外祖父并不知道,梅姨曾经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国民政府还都之后,南京成为国民党政府政治与军事的中心。经过八年肩并肩的浴血奋战,梅姨和共产党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她的上级许部长,还有老区,南京地下党组织的书记,闫武更是和她一起战斗了将近十年的同志,还有冷眉、刘明东等一些同志。梅姨知道他们都是好人,都是一心为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了中国富强起来而英勇战斗的人,在梅姨最痛苦、最艰难、举目无亲的时候,是老区和闫武他们帮助了她,他们不但拯救了她这个人,也拯救了她的灵魂,使她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因此,梅姨无法割舍她对这些人的感情,梅姨最终没有离开他们,和他们战斗在一起,成为南京地下党组织的一名成员,但是,时至今日,梅姨还没有申请加入共产党。梅姨有她自己的考虑,梅姨深信不疑共产党是一支爱护百姓、深得民心的队伍,在八年的抗战期间,她更是深有体会,但是,梅姨还是没有申请成为共产党员。因为,她曾经暗自发过誓言,不刺杀掉大汉奸楚秋凡,她就不能加入共产党。楚秋凡是她内心里太深的耻辱和仇恨,只有刺杀掉楚秋凡,她才可能轻松地去迎接新的一天。 而区书记和许部长考虑,以梅姨的家庭背景和身份不加入共产党更有利于地下工作,区书记和许部长特别批准梅姨参加地下党组织,事实上,梅姨早就是地下党一名坚强的战士了。 为了地下党的秘密工作,为了组织便于掩护,梅姨在外祖父的帮助下开办了一家华南医药有限公司。医药公司还附设一家中药店,梅姨专门聘请了南京最好的中医大夫在中药店坐堂看诊,一时间,很多病人慕名而来。 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听闻梅姨开办了一家华南医药有限公司,特意前来祝贺。詹姆斯还没有忘记当年他在重庆帮助梅姨搞电台的事情,他说:“肖小姐,抗战时,我为你搞到电台。现在战争结束了,你赚钱也不要忘掉我,我知道西药在中国十分赚钱,而中医又是中国的瑰宝,我也要投资一股,我要和你一起做老板。” 梅姨笑了起来,她说:“行呀,詹姆斯先生,我们就合作开办一家中美合资的医药公司,你来做董事长。”梅姨知道詹姆斯根本不是为了赚钱,他是觉得好玩,他就是这么一个脾气。 梅姨真的让詹姆斯投资入股,梅姨还将以前的华南医药有限公司改名为华美医药有限公司,以此寓意此个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是梅姨和美国人詹姆斯共同的合伙企业。梅姨知道医药公司有了詹姆斯这个美国人的参股,会更加安全,外界人都知道梅姨的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有美国人做后台,大家又都知道梅姨的父亲是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显而易见,华美医药有限公司便有了显赫的地位。 华美医药有限公司开业之后,除了主要经营西药的贸易之外,坐堂看诊也非常受欢迎。由于,坐堂医生是中医世家,医术高明,治愈了一些患者,也治愈了一些疑难杂症,因此,名声越来越大,每日里看诊的人排起了长队,后来就必须提前预约才可能看上病。于是,南京一些上层人物的长官、太太、小姐、南京守备司令部的军政要人,还有一些外国人都到华美医药的中药店来看诊,人们都知道华美公司的背景,就连市面上的警察和军警也对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格外客气,从来不敢骚扰。梅姨成为南京市很有身份的女董事长。 梅姨有了华美医药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她地下党组织的身份便得到很好的掩护,工作起来也方便很多。全家人都不知道梅姨已经参加了共产党组织,已经和共产党走在一起。 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成为地下党的重要联络站,一切重要情报和重要人员往来都通过华美医药公司进行联络。没有人会想到赫赫有名、有着美国人做后台的医药公司,居然是地下共产党的秘密联络站,梅姨还多次以其特殊的身份掩护共产党重要领导同志离开南京,把他们送到根据地。 后来,内战开始之后,前线的部队非常需要药品,而国民党对药品严格控制,尤其是消炎药。于是,梅姨就以华美医药公司为中转站将一些药品辗转运送到苏北根据地。梅姨还以她董事长的身份结识了南京一些军政要员,他们其中就有人托梅姨的关系,将大量作为军用物资的药品出手换成美元,把美元揣进自己的腰包后,再去申请作为军用物资的药品,以此牟取暴利。梅姨假装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很热情地帮助他们将药品脱手,而梅姨却将这些紧俏药品偷偷运送到解放区根据地,然后再运送到前线部队,为此,拯救了大批伤员,为他们挽回了生命。 抗战胜利之后,梅姨又想起自己的小女儿,她觉得小女儿可能还活着,于是梅姨又跑到苏州郑大姐以前居住的地方去找女儿。但是,梅姨再一次地失望了。那里依然是荒疏的野地,依然没有人烟。梅姨在周边地区逢人便问,逢人便打听,但是,什么结果也没有。时过境迁,再没有人知道抗战初期郑大姐一家人的下落。这是梅姨第三次去寻找女儿了,可是,梅姨一次比一次失望,一次比一次痛苦,由此,她也就更加仇视楚秋凡。 国民党和共产党几经谈判,最终没有坐在一个谈判桌上,战争又一次爆发。经过几年的内战,南京的形势越发严峻和残酷,国民党军队在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妄图在满盘皆输中最后孤注一掷,破釜沉舟。而暗地里各种势力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国民党的保密局、中统、老牌特务,甚至还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漏网的日本间谍,鱼龙混杂,蠢蠢欲动,斗争极为复杂、尖锐、残酷。 梅姨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知道沈少白是保密局的王牌职业特工,眼睛比鹰还尖锐,鼻子比狗还灵敏,有着超常的嗅觉。况且,就在十分钟之前,就在这个地方她发现了消失多年的楚秋凡,这两个情况联系起来,梅姨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机。 梅姨正在沉思,猛然,街道上一阵尖利的警笛声,梅姨猛抬起头隔着车窗向外望去,她看见几个士兵正押着闫武从公寓楼里走出来,公寓楼门前的所有士兵都端着枪对准他,严阵以待。 梅姨被震惊了,她立刻辨认出被抓捕的男人就是和她一同战斗了将近十年的闫武,而闫武为什么会突然暴露,梅姨心里一下子抽紧了。 几个士兵看见轿车伸手拦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喊道:“停车!这里戒严了!不许通过!” 沈少白将轿车停下来,他摇下车窗伸出头来说:“兄弟,看清楚了,这是保密局的汽车。” 士兵看见沈少白的上校军装,吓了一大跳,连连赔罪:“对不起!长官,小的有眼无珠,请长官恕罪。” 沈少白大度地说:“没什么,你们也是执行公务嘛。”然后指着公寓楼说,“这儿怎么了?” 士兵说:“抓到一个共产党要犯。” “是嘛!不错呀!”沈少白说,“是谁带队呀?” “是樊处长亲自带队。”士兵回答说。 “噢!他又立功了。”沈少白说着对士兵摆摆手,“弟兄们辛苦了!”沈少白说了一声,脚底下一踩油门走了。 梅姨呆愣在汽车里,闫武的突然被捕,完全出乎意料,而梅姨刚刚在街道上追杀过楚秋凡。就在这个时候,闫武却被捕了,这不能不让梅姨感到震惊。 “啊呀!这个樊秉承真是能干呀,最近在保密局可是大出风头。”沈少白开着汽车又说话了,“樊秉承最近可是交上了好运,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前几天,共产党的弹药库砰的一声爆炸了,今天又抓到一个共产党的重要分子,这下于心智可又要惨了,风头都让樊秉承给出尽了。” 沈少白也不管梅姨是不是在听,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看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梅姨。 可以说,沈少白对梅姨的爱慕也是持之以恒。抗日战争初期,自从在战地医院第一次见到梅姨开始,他就痴心不改地追求梅姨,十年如一日,他从抗日战争追求到解放战争,一直追求到眼看着国民党就要撤退到台湾,他还在苦苦追求,应该说沈少白对梅姨是一片痴心。 沈少白一直把梅姨送到家门口,沈少白替梅姨打开车门,极有礼貌地说:“肖小姐,你到家了,请下车。” 梅姨走下汽车,她站在那里,望着沈少白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肖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沈少白问。 “噢!没有,谢谢!”梅姨说完,走进大门。 梅姨看着沈少白开着汽车走了,汽车渐渐地消失在夜幕里。梅姨立刻转身跑出大门,她招呼了一辆人力车,直奔居隐山庄。 闫武的被捕使梅姨的情报小组以及地下党电台处于极端的危险境地,无论闫武是否会叛变,梅姨都必须采取措施,立刻转移,以防不测。 居隐山庄是梅姨领导的情报小组隐蔽的地方,建立于抗战时期,当年梅姨为了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绞尽脑汁,最后,她找到了居隐山庄。 居隐山庄处在一片茂密的树丛环抱中,一棵棵参天青松、茂密的翠柏把山庄围绕其中。居隐山庄内有一座寺庙,寺庙里供奉着佛祖的神像,每日里青烟缭绕,木鱼声声,丹霞翠壁远近映楼阁,晨钟暮鼓杳蔼罗幡幢。 居隐山庄的大门一年四季紧闭着,四周的围墙高不可攀,由一名出家的老尼姑住持。老尼姑收留了一些似乎看破红尘,远离尘世,带发修行的出家之人,每天闭门修行,诵经祷告,吃斋念佛。 日本鬼子曾两次进入山庄搜查,然而,日本人看见里面居住的都是一些疯癫之人,有的头发很长,有的衣服古怪,还有的人痴呆发愣,如同一群疯子,日本人认为这里是一座痴呆的疯人院,后来,也就不再理会,无人问津,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园。 梅姨领导的情报组一直隐蔽在这里,电台天线隐蔽在苍天大树里面,周围的流水声和百鸟齐鸣的声音掩盖了滴滴哒哒的发报声音。居隐山庄距市里并不很远,梅姨对这里的地形和周围的环境进行了考察,梅姨还在十几里以外安排了几个相互联系的流动哨,如有侦缉车出动,流动哨就会及时发现,发出紧急信号,居隐山庄寺庙里的晨钟就是报警的信号。而且居隐山庄还有一条暗道,可以将电讯器材、重要资料隐藏起来,非常安全。 梅姨赶到居隐山庄,连夜和冷眉还有其他两位同志紧急收拾文件,将电台拆卸装箱。冷眉不明其意,她问:“肖姐,为什么要突然转移?” 梅姨说:“你先别问了,赶快转移就是了。” “深更半夜,我们要去哪里?” 梅姨停下手,说:“是呀,我们能去哪里呢?” 梅姨请来老尼姑,告诉老尼姑他们要连夜离开居隐山庄。老尼姑什么话也没问,似乎她早已理解梅姨他们的工作,老尼姑只是说:“这么晚了,你们有地方去吗?” 梅姨犹豫了一下:“我们再想想办法。” 老尼姑说:“你们和我去清凉山吧,到那里躲避几天。” 梅姨喜出望外,清凉山是再理想不过的去处,梅姨同意和老尼姑一起去清凉山。梅姨带领着情报小组连夜从居隐山庄转移出来,上了清凉山。至于华美医药公司这个特殊的秘密联络站,梅姨考虑暂时还没有必要转移。虽然闫武知道那里是个联络站,但是,医药公司里面只有两个店员是交通员,其他的人都是正常的公司职员。如果,医药公司暴露了,事实上,就是她自己暴露了。 梅姨在清凉山待了一天一夜,她把冷眉几个人安顿下来,又架设好了电台,检查了隐蔽措施。梅姨确认安全之后,第二天的晚上,她才回到家里。 梅姨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很晚,全家人都已睡下,只有周妈还在厨房里收拾忙碌,准备第二天早餐大家要吃的早饭。 从重庆回到南京之后,外祖母便把以前的帮佣周妈从苏州请了回来,外祖母让周妈和郝婆一起料理家务,周妈又住进一楼厨房旁边的房间里。而郝婆自己在离外祖父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平房,一个人居住,她早晨到外祖父家里干活,晚上就回到自己的小屋。外祖母几次让郝婆搬回家里来住,这样郝婆既不用每天跑路,还可以节省下房租钱,但郝婆不肯,婉言谢绝了。 后来,郝婆偷偷告诉周妈她是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居住,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那条非常恐怖的残疾的伤腿。这话让人听着心酸,由此,外祖母也就不再勉强郝婆住在家里了。 周妈看见梅姨回来了,冲了一杯牛奶端到梅姨房间,周妈说:“小姐,你两天都没回来了,先生和太太可担心了。” “我有些事情要办,就住在朋友家了。”梅姨搪塞地说。 周妈说:“小姐,你累坏了,我给你放好了洗澡水,你赶紧洗洗休息吧。” 梅姨说:“周妈,您也休息吧。” 周妈说:“我马上去睡。” 梅姨冲了一个澡,她躺在床上,感觉非常疲乏,但却半点睡意也没有。绷得过于紧张的神经使她的脑袋隐隐作疼,仿佛要爆炸了一样,整整一个夜晚梅姨都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她的眼前无数次出现闫武从公寓楼里被押走的情形,她甚至感觉在闫武被押上警车的那一瞬间,闫武的眼光穿透街道、穿透车窗投射在她的脸上,她仿佛看见闫武的眼睛在一眨一眨、一闭一合的频率中在向她发送着密码,在向她传送着一组电文。 梅姨几乎无法置信,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梅姨和闫武一起战斗十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要有闫武在,她就什么都不怕,她也能感觉出闫武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因为楚秋凡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接受闫武的感情,最起码在没有除掉楚秋凡之前,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闫武的被捕让她非常着急,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闫武为什么会突然暴露,甚至事先没有丝毫迹象。闫武一向沉着、谨慎,工作相当出色,如果遇有上级的绝密情报,闫武都是亲自接收。闫武每次发报的时间不超过一分半钟,也就是说,无论多么紧要、多么复杂的情报他都在一分半钟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电台联络,避免敌人锁定电台频率。 闫武被捕了,而她自己是否也暴露了?还有一项未完成的绝密工作,上级党组织派遣来一名高级特工秦灿秘密进入南京,秦灿进入南京后不同任何地下党组织发生直接联系,不同任何联络员见面,不启用电台,所有的联络都是通过死信箱的方式传递情报,而梅姨的任务就是将闫武接收的情报按照规定时间放置到一号死信箱里,秦灿进入南京后直接去一号死信箱取情报。因此,没有人和秦灿碰面,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但是,因为闫武突然被捕,梅姨没有拿到情报,无法将情报放置到一号死信箱里。而秦灿并不知道闫武突然被捕,会按照原定计划行动,而秦灿拿不到情报,接下来将如何行动呢?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梅姨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梅姨感觉到自己面临着从来没有的艰难困境,虽然梅姨不相信闫武会在全国即将解放的时刻背叛共产党,背叛自己的信仰,背叛自己为新中国舍生忘死的奋斗。但是,梅姨依然不能忽视这种可能性,梅姨不能不认识到这种危险的存在。 突然,梅姨想起沈少白在汽车上说的那些话:“樊秉承最近是交上了好运,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前几天,共产党的一个弹药库砰的一声爆炸了,今天又抓到一个共产党的重要分子,这下于心智可又要惨了,风头都让樊秉承给出尽了。” 梅姨思考着沈少白话中的含意,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从沈少白的话语里,她似乎感觉出沈少白好像在对她说什么,那么沈少白是什么用意呢? 梅姨反复琢磨着这些话,她试图把沈少白的每一句话拆解开来,那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大馅饼应该指的是一个人,也就是说,有一个神秘的人与樊秉承取得联系,向樊秉承提供关于共产党的情报,而这个神秘人的情报非常准确,樊秉承两次按照神秘人电文上的情报采取行动,均破获了共产党组织,还抓捕到闫武,因此,樊秉承在保密局里出尽了风头。 梅姨被自己的破解吓了一大跳,如果按照这些情况去分析的话,那么地下党组织就会面临着极大的危险,那个神秘的人是什么人呢?是共产党组织内部的奸细?或者?……梅姨所有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梅姨很清楚樊秉承这个人,樊秉承是保密局的情报处长,此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非常仇视共产党,对共产党下手特别狠。他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并且是毛人凤的心腹,他并不把保密局局长洛念祖放在眼里,是个地道的小人。他不但疯狂地抓捕共产党,还在暗地里刺探保密局军官的行踪和言论,秘密向毛人凤汇报,谁要是得罪了他,就有可能被他扣上私通共党的罪名,招来杀身之祸。因此,保密局里的人都对他提防几分,敬而远之,避免横生事端。所以,樊秉承在保密局里人缘很坏,不得人心。 梅姨非常清楚,如果樊秉承和那个窃取到地下党组织情报的人勾结在一起,那么党组织就将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后果相当严重,而且目前还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是否已经得知秦灿进入南京的情报,形势十分严峻和复杂。 第二天的早晨,梅姨吃过早餐,急匆匆地出门了。 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尤其是这个充满危机动荡的冬天,人们感觉更是寒冷无比,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地仿佛冻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冰冷的世界。 梅姨又上了清凉山,她知道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情报小组转移到清凉山,冷眉居住在后跨院里。小院很清静,发报机的天线隐蔽在一片茂密的参天大树之中。梅姨走进去,她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对正在忙碌的冷眉说:“昨天夜里没什么反常情况吧?” 冷眉说:“没有,一切都正常。” 冷眉的年龄比梅姨小一些,主要从事电台接收和侦译工作。冷眉以前在美国留学,是数学博士,抗日战争爆发,她辗转回国,报效祖国,后来她被派来南京与梅姨一起工作。冷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她脸色很苍白,大大的眼睛周围有一朦胧的黑眼圈,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她性格淡漠,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似乎她对男人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肖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两天你很辛苦。”冷眉说。 梅姨没有回答冷眉的问话,她说:“冷眉,你这两天发现什么奇怪的频率了吗?” 冷眉说:“没有,还是前几天我和你说的那个频率。” 梅姨立刻警惕起来:“‘怪影’又活动了?” “对,就在前一天。”冷眉将一份抄写的电文递给梅姨说,“肖姐,这是我接收到的电文,很奇怪。” 梅姨接过电文,看了一眼说:“哪里奇怪?” “这是一份不知道是什么人发送给保密局的电文,用的是保密局的密码。” “什么叫不知道是什么人?”梅姨抬头望着冷眉疑惑地问。 冷眉犹豫了一下,尽量解释清楚地说:“也就是说,发报地点是南京,但不是保密局的人,也不是国民党其他部门的电台,更不是出自我们组织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人。” 梅姨皱起眉头:“是这样,破译了吗?” “破译了,他用的是保密局最高级别的密码,但是,电文本身没有有价值的内容,只是一句祝福的话。” “这就奇怪了。”梅姨琢磨地说,“你那么肯定他不是保密局的人?” “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保密局的人。”冷眉十分肯定地说。 “你有什么根据吗?”梅姨这样问道。 其实,梅姨知道冷眉接收发报的技术相当高超,并且她有能够辨别各种不同发报手法的本领,只要是她在频率中接触过的发报员,她都会过目不忘。 冷眉说:“肖姐,‘怪影’的这个电台,我们在抗日战争时期就追踪过,不过一直没有破获。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怪影’就消失了,我还以为‘怪影’不是死了,就是回了日本,没想到最近他突然冒出来,他居然还在中国。” “你能肯定这个电台就是当年那个‘怪影’吗?”梅姨问。 “我敢肯定就是‘怪影’。” “我明白了。”梅姨说。 梅姨双眉紧皱,她想到了沈少白说的和樊秉承联系的那个神秘的人,由此推断,很有可能就是“怪影”在和樊秉承联系。很显然他们的情报没有在电文中传递,他们肯定还有另一套传递情报的办法。 突然,梅姨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想到了楚秋凡,楚秋凡是在日本留学,又是汪伪政府的大汉奸,如果说,楚秋凡曾经在日本接受过特工训练,具备高超的发报技术,这种可能性似乎完全成立。虽然梅姨曾经几次要求许部长对楚秋凡进行调查,但是,许部长都没能调查清楚,仿佛楚秋凡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飘无踪迹,雁过无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越是这样,梅姨越是觉得楚秋凡深不可测。并且,楚秋凡的出现和“怪影”电台出现的时间极为吻合,梅姨怀疑楚秋凡很早以前就是日本间谍,或者,他就是一个双重间谍。 梅姨再一次地深刻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楚秋凡和“怪影”电台的同时出现,还有闫武的被捕,这一切都说明了目前形势的复杂性。 梅姨思索片刻,她说:“冷眉,你要密切注意‘怪影’的电台,尤其注意他的发报时间,我马上向区书记汇报,让他们协同监视‘怪影’的电台。” “是,我会的。” 房间里瞬间沉默下来, 冷眉在调试着电台,说:“肖姐,马上就到接收闫武情报的时间了。” “嗯!好。”梅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梅姨还没有将闫武被捕的消息告诉冷眉,她为什么要封锁这个消息,她也说不清楚。梅姨仔仔细细地分析了闫武被捕时的情况,从逻辑上分析,闫武应该并不知道她已经得知他被捕的消息,因为闫武根本想象不到当时她就坐在沈少白的汽车里,因此,她想知道闫武下一步会怎么做。 冷眉对闫武被捕的情况还毫不知情,更不知道梅姨内心的焦虑和紧张,冷眉看了看梅姨阴沉的脸色,低声说:“肖姐,你有心事,出什么事了吗?” 梅姨说:“还有几分钟和闫武的电台联络?” 冷眉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四分钟。” “好!做好准备。”梅姨嘴里说着,心里琢磨着今天是否能按时接收到闫武的电文,她甚至希望不要接收到闫武的电文。如果接收不到闫武电文,最起码可以说明闫武没有出卖组织,没有背叛组织。 梅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对准时间,还有一分三十七秒。” “是!准备好了。”冷眉眼睛盯着电台说。 冷眉开始接通闫武的频率,从电台里传出一片乱七八糟的声音。稍顷,电台的声音规律起来,冷眉扭过头说:“接通了。” “是闫武吗?”梅姨紧张地问。 “是闫武,时间不差一秒。”冷眉看了梅姨一眼,“他每次都非常准时。” 果然不到十秒钟闫武便发送过来电文,冷眉抄完最后一组电文,同时说:“他下机了。” “下机了?这么快!”梅姨感觉有些意外。 冷眉摘下耳机,说:“是呀,他怎么这么快就下机了?” 梅姨说:“电文上说了什么?”梅姨心里很清楚,闫武这个时间发送过来电文,应该是在敌人监视下完成的,否则,闫武根本不可能有电台发报。 冷眉说:“闫武今天的电文很奇怪,有些不对头。电文说,老板吩咐将生盐和香烟隐蔽起来,严防共党搜查。” 冷眉疑惑地看着梅姨说:“肖姐,这是什么意思?” 梅姨拿过电文看了几眼,琢磨地说:“就这么两句话?” “就这么两句话,闫武是不是发错了?”冷眉疑惑不解地说。 “等等!……”梅姨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冷眉惊异地望着她。 梅姨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电文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密码,梅姨发现如果把闫武的电文中那些设置的虚码连贯性地破译出来,是“被捕”,“被捕”两句话。梅姨紧紧地盯着电文,由于紧张,她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冷眉也同时发现了闫武发出的警报,她紧张地低声说:“肖姐,闫武被捕了!没错!闫武是在向我们发送危险警报。” “是,闫武被捕了。”梅姨说。 “闫武怎么会被捕呢?是谁出卖了他?”冷眉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不知道,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问题。”梅姨说。 梅姨意识到闫武之所以在敌人的监视下按时和她联络,是要向她发送自己被捕的紧急警报。敌人一定是在策反闫武,而闫武利用这个机会,假装与敌人合作,他才能够再次发报。 事实上,在闫武的电文中有一个关键环节“安全校正码”,“安全校正码”是闫武和梅姨两个人双方设定好的安全信号,而这个信号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冷眉知道。按照约定,闫武每次发报时只要将电报中第14个字母人为地拼错,即表示此电报为真实,一切正常,否则如果第14个字母拼法正确,在其他人看来没有错误,但如果梅姨收到这种正确的电文,就表示这份电文是伪造的,闫武已经被捕。因此闫武佯装被逆用,就是为了发出这样一份在保密局看来毫无破绽的报警电文,通知梅姨自己已经被捕了。 闫武的被捕对于党组织来讲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闫武是梅姨的直接领导,梅姨仔细分析着闫武被捕的各种可能性,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或者是他们的党小组内部出现了问题。在梅姨领导的地下党小组里有五个人,近期为了配合解放军渡江,地下党组织又给梅姨派来了联络员刘明东。刘明东主要负责外界的联络任务,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闫武的存在,除了刘明东与梅姨一起工作的时间较短一些外,冷眉和其他几位同志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的同志,应该说,梅姨对他们都很了解和信任。 闫武一个人隐居在公寓楼里,只有梅姨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处。平日里他每隔三天同梅姨联系一次,联络时间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果遇到党组织特别急的情报,闫武便亲自接收情报,然后将情报交给梅姨,因此,冷眉等几个同志并不知道他隐蔽的住处,更不知道一号死信箱。至此,这也就排除了闫武的被捕与这几个同志有所关连的可能性。 接到闫武发送过来被捕的警报,梅姨又是激动,又是感动,闫武在即将解放时刻身陷魔爪,然而闫武没有在敌人的威逼下叛变,背叛自己的组织,背叛自己的信仰和使命,梅姨相信他。接下来,梅姨就要想方设法地营救闫武。 二 肖公馆,一栋别致的洋房。洋房前是一片修剪平整的草坪,花园里开满各种不同的鲜花,一个由绿萝攀成的绿色的花棚,犹如一条绿色的走廊蜿蜒地伸展开来,傍晚银白的月光洒在藤萝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肖公馆的客厅高雅,气派不凡,客厅里意大利乳白色的家具,既淡雅,又展现了华贵,宽敞的风景窗前是一架白色钢琴和一尊贝多芬雕像,天花板悬挂着硕大的枝形吊灯,精美别致,墙壁上的西洋油画,突显了主人的素养与品位。 傍晚时分,梅姨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梅姨内心很焦虑,她已经通过交通站向区书记汇报了闫武被捕的紧急情报,梅姨还有三件事情要面见区书记汇报:第一,楚秋凡的突然出现。第二,“怪影”电台的出现。第三,楚秋凡应该就是“怪影”。 然而,交通站的同志告诉梅姨,区书记离开南京城,去了江北面见准备渡江的部队首长,要过五六天才可能回来。梅姨是心急如焚,这短短五六天的时间对于她来讲,是度日如年。 梅姨回到家里,当她走进公馆,却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她意外地看见沈少白坐在客厅里,正在情绪盎然地和父亲高谈阔论。 梅姨很不愿意看见这个保密局上校坐在自己家里,她不能忘记,就是闫武被捕的那个晚上,沈少白半路上截走了她,使她眼睁睁地看着闫武被保密局抓走。 梅姨放轻脚步,想偷偷溜上楼梯,不想被外祖父一眼看见她,外祖父高声喊道:“梅儿,你怎么才回来。”声音中带着责备。 外祖父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着锐利与坚毅,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乱,闪着银光,更显得气度不凡,玉树临风。 沈少白看见梅姨回来了,连忙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肖小姐,回来了,快请坐。”那样子反客为主。 梅姨顾及外祖父的面子,她硬着头皮和沈少白点头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沈少白说:“肖小姐,如今外边局势不稳,肖小姐还是早些回家为好。”在外祖父的面前,沈少白显得彬彬有礼,他不敢直接称呼梅姨为亲爱的。 梅姨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生硬地说:“怎么?沈处长,难道我几点钟回家,还需要得到沈处长的认可不成?” “岂敢!岂敢!”沈少白双手抱拳,连忙解释,“小姐误会了,沈某不过是为小姐担心而已,别无他意。” 外祖父从梅姨和沈少白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外祖父咳嗽了一下,对女儿说:“梅儿,不得对沈处长如此无礼,有失大家风范。”然后他又扭头对沈少白抱歉地说,“沈处长,小女被老夫给娇惯坏了,一贯任性、娇蛮,让沈处长见笑了。” 外祖父一向为人正直,具有一颗爱国之心,他很不愿意和国民党保密局的人打交道,更不喜欢保密局的人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他知道沈少白一直在追求女儿,外祖父唯恐梅姨会接受沈少白的求婚,再一次选错了对象,外祖父可不想让保密局的人做自己的女婿。 沈少白看着梅姨冷淡的面孔,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他说:“哪里!哪里!沈某就是喜欢肖小姐这样的性格,有个性,有魅力,聪明睿智,与众不同。” 外祖父摇了摇头笑起来,说:“这可真是啊!现在年轻人真让人弄不懂,弄不懂呀!” 梅姨瞥了沈少白一眼,心里说道:“真是个贱骨头。” 一直坐在一边编织毛衣的外祖母这时抬起头来细声细语地说:“是啊!梅儿,沈先生说得对,现在街面上不太平,不是枪声就是爆炸,你还是早点回来,免得我们为你担心。” 外祖母是杭州人,所谓江南出美女,外祖母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外祖母业已年过五十,却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要年轻许多,椭圆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一双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和善与贤惠。外祖母穿了一件镶嵌着绛紫色滚边的浅灰色薄呢旗袍,一头卷发别在耳后,耳边摇坠着亮闪闪的红宝石耳环,显出一股贵气,一种雍容。 外祖母说话柔和绵软,温文尔雅,她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前,轻声喊道:“郝婆,把煮好的咖啡端出来吧。” “好的,太太。”郝婆在厨房里应声答道。 郝婆一瘸一拐地端着咖啡走出来。虽然郝婆穿着一条肥大的裤子,但依然不能掩饰她腿的残疾。郝婆将刚刚煮好的香气扑鼻的咖啡很有礼貌地分别放到每个人面前,还特意拿来一小杯牛奶放在茶几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下去。 沈少白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慢慢地咽下去,让咖啡的香醇在口腔内回味,他扭头望着郝婆一瘸一拐的背影,对外祖父赞赏地说:“嗯!这咖啡煮得很地道,味道纯正,郝婆煮咖啡的功夫可是堪称一流。” 外祖父听到称赞,高兴地说:“沈先生说得一点也不错,不是我夸口,郝婆煮的咖啡那可是地道得很呢。” 沈少白点头赞同地说:“是,的确很地道。如果您不告诉我这是郝婆煮的咖啡,我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个佣人煮的。”说着,他扭过头看着梅姨意味深长地笑了,那意思好像在说,我以为这咖啡是你煮的呢。 梅姨瞥了他一眼,拉着长声回敬地道:“让沈处长见笑了,真是惭愧,我根本就不会煮咖啡。” “这不奇怪,有能煮这么好咖啡的帮佣,小姐当然不会煮了。” “哎!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这么吵。”随着一阵响亮的声音,小舅舅肖风从楼梯上跑下来,嘴里大声喊着说,“你们可真够热闹的,吵得我都看不下书了。” 小舅舅肖风,现在已是南京中央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已经不是当年离开南京时那个只有十一岁、不懂事的小男生,小舅舅已长成一个帅气十足的小伙子。他热情奔放,爽快耿直,浑身充满着活力。小舅舅长得很帅气,高高的个子,乌黑的头发,漂亮的面庞上带着真挚、灿烂的笑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着善良。外祖母和梅姨都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梅姨,对这个弟弟倍加关心,宠爱有加。 肖风跑下楼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沈少白,挑衅地说:“怎么?保密局的沈大处长,来寒舍有何贵干呢?不会是到这里来抓共党分子吧?” “放肆!不得在此胡言乱语。”外祖父看见儿子出言不逊,气愤地大声喝斥,外祖父指着儿子厉声斥道,“你不在学校里好好上课,整日里散漫成性,无所事事,真真是不成器,有辱我肖家门庭。” 可能是外祖父和小舅舅的八字犯冲,属相相克,肖家这父子俩从来都是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外祖父看不上被外祖母宠坏的儿子,但他又干涉不了,束手无策,因此,只要父子见面就会冲撞,发生争执。这也是最让外祖母头痛和心疼的,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小舅舅是肖家的叛逆之子,他一点也不惧怕父亲的威严,一点也不把肖公馆的贵族礼仪放在眼里,是肖公馆唯一不受礼数约束的人。他敢说敢干,直言不讳,我行我素,也只有他敢于和外祖父分庭抗礼,小舅舅和外祖父格格不入,矛盾丛生,也可能正是他的这种具有反叛性的性格,使他和严于礼仪教养的外祖父形成了对立局面。 此时,小舅舅肖风看见父亲又在训斥自己,他不服气地说:“爸爸,我倒是很想在学校里上课呢!可上得成吗?他们……”小舅舅伸手一指沈少白气愤地说,“他们保密局派了特务混杂在学生中间,刺探老师和学生的活动,在学生中挑拨离间,造谣中伤,扰乱人心,还开学生的黑名单。” 梅姨惊讶地说:“小弟,有这等事,学校里有特务,还开黑名单?”说着,梅姨扭过头狠狠地瞪了沈少白一眼,然后又嘱咐地说,“小弟,你可要离这些人远点。” 外祖母也不无担心地说:“是啊!风儿,你可别惹到那些人。” 小舅舅忿忿地说:“哼!我才不怕他们呢!我们几个同学把那几个冒充学生的狗特务好好地给修理了一顿,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 梅姨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把他们给揍了,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校长知道了,让我们反省,我就回家来了。”小舅舅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沮丧。 “哼!不务正业!”外祖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气哼哼地说。 与其说外祖父是生儿子的气,不如说是在生面前保密局沈少白的气。他早就听说保密局的人到处制造混乱,造谣惑众,还对一些进步爱国人士进行恐吓,甚至有的还寄去子弹以示威胁,外祖父对保密局特务的这种行为早就深恶痛绝。 沈少白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品尝着咖啡,他不慌不忙地说:“肖公子,现在学校里的确不太平。” “你不要管别人的事,首先管好你自己。”外祖父说。 小舅舅理直气壮地说:“要怪就怪那些狗特务,是他们不让我们上课的。”说着,他又使劲瞪了沈少白一眼。 沈少白说:“肖公子言过其实了,这事恐怕和保密局没有瓜葛,也可能是中统干的,或者就是一些帮派,现在鱼目混珠,的确很乱。” “哼!骗鬼去吧!”小舅舅也在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然后嘟囔说,“谁相信你的鬼话,你以为我是白痴。” 沈少白说:“如果肖公子信得过我,待沈某回去亲自调查此事,然后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一定让你们在学校里安心读书。” 外祖父点头赞同地说:“沈处长,所言极是,这样好!这样好!学生就应该安心读书,不要参与政事。” 外祖父又扭头对小舅舅正色道:“告诉你,以后你老老实实地给我读书,无论学校发生什么事情,有校长处理,除了校长还有教授,还有老师,轮不到你来管,否则我就把你立刻送走。” 肖风急了,他大声地反抗道:“爸爸,您别打算把我送走!您愿意去美国也罢,去香港也罢,您随便。我就留在南京,我要迎接解放军渡江,迎接共产党。” “放肆!”外祖父顿时变了脸色,大声喝道。 外祖父警惕地瞟了沈少白一眼,他很清楚沈少白是保密局的人,和共产党是死敌。如今又是共产党大兵压境,眼看着国民党失掉江山。所谓:狗急跳墙。在国民党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定不会心慈手软。 外祖父厉声斥责儿子说:“住口!休得胡言!” 梅姨也赶紧说:“是呀!小弟,不要无心乱说,只怕你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梅姨向小舅舅递了一个眼色。 小舅舅假装没看见,依然满不在乎地说:“说说怎么了?全南京城的人都知道共产党要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我不说,共产党就不来了吗?” 沈少白不慌不忙地说:“看来肖公子对共产党颇有好感呀!” 小舅舅说:“我对共产党有好感怎么了,何罪之有?” “这么说,肖公子很欢迎共产党了?” “共产党又不是我招来的,我倒是想让贵军打胜仗呢,你们打胜了吗?你们自己无能,让共产党打得一败涂地,丢失了江山。这和我欢迎不欢迎共产党没什么关系。这只能说明共产党比你们得人心,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闭嘴!”外祖父吼了一句。 “看来肖公子对共产党很崇拜了。”沈少白说。 “共产党抗日坚决,抗击日本侵略军英勇,保卫家园,善待民众,拯救国家民族于危亡之中。”小舅舅激动地站起身,慷慨激昂地说,“沈大处长,我倒是很想对贵党有所好感,也很希望贵党能以民族大业为基点,为民众着想,使国家昌盛富强。然而,贵党又如何呢?政治腐败,政府官员中饱私囊,丧失民心,你们能阻止解放军渡江吗?解放军要打过长江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中国人都看见了。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就是真理。” 小舅舅的一番慷慨陈词,使室内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外祖父双眉紧锁,外祖母生怕儿子和丈夫又要争吵,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线活,站起身来推着儿子轻声说:“好了!风儿,赶快上楼看书去吧,你还小,国家大事不需要你小孩子来管,莫谈国事。” 外祖父板着面孔怒斥道:“少年轻狂,妄自尊大,不知道天高地厚,国家的事情也用得着你来评判!给我滚到楼上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哼!”外祖父大声地喝斥道。 梅姨听了弟弟的一番宏论很激动,弟弟能够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她从心里面涌出一种由衷的欣慰。但是,弟弟的话太过直白,缺乏自我保护意识。梅姨很害怕小舅舅在别的地方也敢这样高谈阔论,招来杀身之祸。 梅姨唯恐弟弟再口无遮拦,她起身拉起小舅舅的手,说:“小弟,你还小,不懂得政党之间的事情,你只要专心读书便可,不可惹是生非。”梅姨说着把小舅舅推上楼去。 梅姨站在楼梯前,她蓦然回首,她第一次用一种女人特有的眼神向沈少白望去,在她那复杂的眼神里似乎蕴含着某种恳请,也可能在这时候,她很希望沈少白上校能高抬贵手,不要和弟弟肖风计较。而此时,沈少白也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在那瞬间的一瞥中,四目相视,其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很朦胧的含义。 其实,梅姨在心里面也知道沈少白不是个坏人,应该说,沈少白是个很有智慧、富有责任感的男人。沈少白在抗日战场上立场坚定,英勇杀敌,一直战斗在日本人控制的白色恐怖的上海,舍生忘死。内战爆发之后,沈少白没有抓捕过共产党,也没有杀害过共产党,这一点梅姨是有所掌握的,梅姨对保密局几个重要人物都做过详细的调查,这也是她的工作。如果说梅姨和沈少白成为两大阵营的敌手,那只能说是历史赋予了他们如此的命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也可能沈少白依然是梅姨最好的朋友。 梅姨回到房间,郝婆已经给她铺好被褥,并在桌子上放了一杯热牛奶,郝婆说:“小姐,喝了牛奶,早点休息吧。在外边跑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是有一些累。”梅姨说,“郝婆,你还住在外边吗?” “是的,小姐。” “郝婆,搬回家里来住吧,免得你每天来回跑路。” “谢谢小姐,我住在外边挺方便的,我喜欢一个人住。” “是嘛,那就由你吧。”梅姨打了一个哈欠说。 郝婆一边帮助梅姨收拾着房间,一边说:“唉!先生和少爷一见面就争吵,这可怎么好呀。” 梅姨说:“郝婆,您还不知道小弟的脾气。小弟说话口无遮掩,有口无心,他不过也就是瞎嚷嚷,他懂得什么?” “嗨!我一个老婆子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父子俩见面就争执,也让太太操心。” “郝婆,我知道您偏心小弟,您老护着他。”说着,梅姨笑了起来。 “肖家就这么一个男孩子,这是你们肖家的根。在重庆时,少爷才十一二岁,他想吃什么东西就缠着我给他做,少爷到现在要吃的了,要喝的了,还是缠着向我要呢,和小时候一样。”郝婆的话语里带着满足。 “小弟就是让你们给宠坏了。” “我们少爷心眼好,心地善良,心可软了,和我这个老婆子也亲。”郝婆说着露出牙齿笑起来,郝婆嘟囔着走了出去。 肖公馆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梅姨躺在床上,她的脑子里像一片片飞絮缠绕在一起。闫武被捕,秦灿杳无音信,楚秋凡的突然出现,这三者之间有着一种怎样的关系呢? 梅姨走到窗前,窗外一缕轻柔的月光穿透玻璃悄悄地洒落进来,无声地爬上她的手臂。她向窗外望去,幽黄的路灯照射在街道上,虽然,这座古老的城市沉浸在一片硝烟弥漫之中,但它依然雄伟、依然美丽。 早晨,每当梅姨走进公司董事长办公室,她立刻就会看见沈少白送来的鲜花,紧接着,沈少白问候的电话就到了。沈少白从来都是这样我行我素,追求梅姨也是一如既往,持之以恒。 梅姨看着沈少白送来的鲜花,想起保密局的特务抓走了闫武,想到秦灿同志目前的危险处境,梅姨想到这一切,她把愤怒都发到沈少白身上,她气愤地一把拿起鲜花,使劲扔到纸篓里。 “你把鲜花插错地方了吧,鲜花应该插在花瓶里,而不是插在纸篓里。”随着爽朗的话音,沈少白神采奕奕地走进来,他弯腰从纸篓里捡起鲜花,看着生气的梅姨,说,“哎!亲爱的,这鲜花应该插在花瓶里。” “我愿意插在哪里,就插在哪里,你管不着。”梅姨气呼呼地说。 “哎!这鲜花是用来看的,可不是用来扔的,它可不是你的出气筒。” 梅姨瞥了沈少白一眼,说:“哎!沈大处长,这是我的办公室,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NO!NO!美丽的女人不能生气,生气会使人变老的。”沈少白说。 梅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沈大处长,这么早来我办公室有何贵干?告诉你,我不会卖给保密局一粒药丸。” “我知道小姐心情不好,特地过来问候。”沈少白油腔滑调地说。 “你还知道我的心情不好,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梅姨说。 沈少白说:“算了,小姐,我们认识已经十三年零七个月二十一天了,小姐的心情好坏,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梅姨沉吟了一下,沈少白的话使她感觉到一种惆怅。她不得不承认,在这十几年来沈少白对她的感情是始终如一。即便后来内战爆发,这是两个政党之间发生的问题。而沈少白对她依然如故,从来不过问她和共产党之间的事情。虽然,她没有给他半点机会和希望,有时对待他极为冷淡,但沈少白从来不和她计较。基于这一点,即便沈少白是国民党,是保密局的人,也的确令人信服。 “亲爱的,中午你请我吃饭。”沈少白说。 “为什么我请你?”梅姨问。 “当然,因为我可以使你的心情舒畅起来。”沈少白很有把握地说。 在午饭的餐桌上,沈少白的情绪很好。他有意无意地告诉梅姨,这一次,樊秉承算是跌了大面子,无意中抓获到了共党分子的樊秉承,得意忘形地当着洛局长的面拍着胸脯保证,要策反闫武,通过闫武破获南京整个地下共产党组织。结果,他却被闫武给耍了。闫武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只说自己是在为一个很有来头的老板服务,电台是商业电台,发送的是商业电文。樊秉承当然知道闫武不会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樊秉承便将计就计。他让闫武继续按照规定的时间给老板发报,闫武很痛快地照办了,樊秉承得意得不得了,以为策反成功。结果,闫武在发报之后,便拒绝再与樊秉承合作,态度特别强硬。樊秉承气得暴跳如雷,知道闫武利用发报的机会已经向地下共产党发出了警报,他彻底地被闫武给涮了。 沈少白知道梅姨在抗战时期就认识闫武,他说:“闫武现在就关在死牢里。” “你能把他救出来吗?”梅姨说。 “亲爱的小姐,你让我掉脑袋呢吧,想都别想,根本不可能。” 梅姨瞪了沈少白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胆小鬼。行,我自己想办法,我来救闫武。”梅姨在沈少白面前并不掩饰她认识闫武,她想救闫武出来是出于女人的善良之心,她知道沈少白不会告发她。 梅姨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梅姨通过沈少白透露的信息掌握了闫武在监狱里的情况,闫武没有背叛共产党组织,更没有出卖一个党组织的同志,梅姨再结合近几日的动态,闫武被捕之后,党组织没有遭受到破坏,也没有同志遭到逮捕,从这点上分析,可以断定闫武没有背叛组织。 梅姨通过对这些情报的整理与分析,她得出这样一个大胆的结论,日本间谍“怪影”,在日本人投降之后,没有离开中国,而是秘密隐藏下来,“怪影”有着自己的情报网,从目前“怪影”的活动分析,他的情报渠道没有遭到破坏,因此,“怪影”窃取到共产党组织内部的情报,但是“怪影”没有武装力量,无法采取行动,因此,“怪影”便将得到的情报传送给保密局的樊秉承,借用国民党之手来消灭共产党,以达到他继续侵略中国、颠覆中国的目的。 事实上,事情也正如梅姨所推测的一样。 前些时候,樊秉承突然接收到一份代号为“怪影”的神秘电文。此电文使用的是保密局情报处最高级别的密码,这组最高级别的密码,电文直接告诉樊秉承,共产党在南京郊外,乱坟堆中有一座面北朝南的墓碑,墓碑下面隐藏着共产党的武器弹药。 当时樊秉承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地自语说:“真是活见鬼了,你以为我是傻子、白痴,会相信这种鬼话,你是谁?骗鬼还差不多。” 樊秉承对神秘电文根本不信,置之不理,他感觉此电文疑点甚多,难以置信。但当他冷静下来,再仔细思索,他又将信将疑。他分析神秘电文使用的是保密局最高级别的密码,可发报人并不是保密局的人,樊秉承分析如果是保密局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费此周折,完全可以正大光明,抓到共党还可以立功受奖。而此人又是谁呢? 这令樊秉承大惑不解,大伤脑筋。事实上,樊秉承非常狡诈,诡计多端,他没有把这个神秘的电文向洛局长汇报,他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讲起此事。他既不敢轻举妄动,又不肯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因此,樊秉承再三考虑之后,他下了狠心,他要冒一次风险,去墓地探个究竟。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樊秉承乘一辆吉普车,带上几个人,深夜出发,事先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透露半点口风,采取突然袭击。 樊秉承带着人直奔南京郊外,在此之前,他已经两次化装对那一带进行了搜索,并且把电文中所提到的墓碑探查得清清楚楚。进入墓地,四处漆黑一团,只有冰冷的月光下摇动的影子,如同冤死的鬼魂,令人毛骨悚然。 樊秉承命令几个人开始挖掘墓地,不久就挖掘成功,樊秉承在墓碑下果真发现了一批武器弹药。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也足以使樊秉承大喜过望,樊秉承就地炸掉了枪支弹药,凭借着冲天火光向共产党宣战。 如此一来,樊秉承相信了“怪影”的情报,樊秉承认为此人的情报比保密局所提供的情报还要准确,樊秉承分析“怪影”很有可能是在共产党内部隐藏很深的情报人员,一个双料间谍。 于是,樊秉承对这个天外飞来的秘密情报的渠道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几天前,樊秉承又接收到“怪影”的情报,电文上让樊秉承到古鸡鸣寺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洞里去取情报。樊秉承去了古鸡鸣寺,找到了那棵百年老树,果真取到了情报。情报再次向他提供了在南京市中心向西南150平方公里处有一共产党重要电台。当樊秉承得到这份情报时,他兴奋异常。 樊秉承接到秘密情报之后,欣喜若狂,他依然没有向洛局长汇报,也没有向行动处长于心智提起。他立刻组织人员,动用了一辆装载最先进的无线电测向机的汽车,以南京市中心为中点,向西南15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进行搜索。樊秉承连续搜索了两天,一无所获。有的时候,刚刚接收到一点点信号,还没有来得及锁定,就立刻消失了,由此可见发报人的敏感和警觉,以娴熟的技术利用有限的瞬间接收和发送情报,使对方来不及确定电台的方位。 几天下来,樊秉承不辞辛苦,天天早出晚归。虽然他没有破获电台,但他也缩小了搜索的范围,由150平方公里缩小到40平方公里,这对樊秉承来讲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一天傍晚,毫无收获的樊秉承打算收兵回营,但他又不死心就这样无获而归。汽车缓慢行驶,突然无线电测向机发出声音,樊秉承陡然睁大了眼睛,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了信号,汽车根据无线电测向机发出的信号的强弱,朝着发出信号的方向急速行驶,最终无线电测向机的示向慢慢地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交叉点,樊秉承确定了电台的所在地。 樊秉承立刻指挥特务把公寓前前后后牢牢包围,水泄不通,同时紧急调动了大批军警。当樊秉承指挥一群特务猛然撞开房门时,一个头戴耳机的男人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闫武正在发报,突然,一群特务破门而入。在那一瞬间,他本能地痴呆了几秒钟,眼睛里透露出震惊,然后迅速将电文塞进嘴里。一群特务蜂拥而上,将闫务死死按在地上,想从他嘴里掏出刚刚塞进去的电文,但是,电文已经被他咽到肚子里。 樊秉承瞪视着被捕的闫武,这时候的樊秉承深深地体会到,一份准确的情报要比千军万马更顶用,如果没有“怪影”准确的情报,他就是挖地三尺也无法抓获到这个长期活动的共产党电台。 整个事件和梅姨所推测的基本相同,但是,梅姨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得更加深入。梅姨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一个人影,这个人就是在日本人投降前一年便销声匿迹,在解放军准备发起渡江战役前一个月突然出现在南京的楚秋凡。梅姨回忆起自己十七岁那年,在伪满洲国的“新京”,她亲耳听到楚秋凡和一个日本军官用日语秘密交谈。梅姨甚至怀疑楚秋凡本来就是日本人,他伪装成中国人到美国留学,然后,从美国回到中国,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潜伏下来。 梅姨进一步深入地去分析,在楚秋凡刚刚进入南京,他们就发现了“怪影”的电台,于是,党组织的秘密弹药库就被破获,紧跟着,闫武遭到逮捕,所有这一切都来得非常突然,而这一切又都和楚秋凡的出现有着紧密联系。 梅姨断定楚秋凡就是神秘的“怪影”。 三 南京的形势越发险恶,箭在弦上,仿佛空气中的每一颗粒子都充满了决战前的动荡和火药味,一触即发。天空中聚集着一团团密不透风的黑云,把这座古老的金陵古城紧紧地包裹起来。 几天来,梅姨是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梅姨分析,按照时间推断秦灿已经进入南京,他会按照上级党组织预先的安排,在规定的时间内到一号死信箱去取情报,但是,秦灿却取不到情报。 闫武在被捕之前,告诉过梅姨,由于南京形势紧张,秦灿是否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进入南京城不能确定,因此,党组织确定了两套接头方案,如果秦灿在第一套接头方案中没有按时到一号死信箱去取情报,那么,双方就会自动转入第二套接头方案,由梅姨将情报放在终极死信箱里,秦灿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到终极死信箱去取情报。所谓“终极死信箱”,就是此信箱只使用一次,随之永远废弃,再不得使用。故此,秦灿在第一次取情报失败之后,会自动转入第二套接头方案。 梅姨心急如焚,急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嘴角上起了两个大水泡,眼睛也塌陷下去,脸色发黄,只有两天的工夫,她消瘦了很多。 外祖父和外祖母看见女儿不吃不喝,以为女儿得了重病,急急忙忙请来医生。医生并没有给梅姨诊断出大病,只是说梅姨是急火攻心,缺乏睡眠。外祖父和外祖母很是奇怪,家里又没有什么事情,女儿为什么要急火攻心,外祖父和外祖母哪里知道梅姨担忧的大事。 这一天早晨,梅姨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又是一夜未眠,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阳,转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日历,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门响,郝婆端着一碗中药走进来。郝婆把中药放到桌子上,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说:“小姐,中药熬好了,你趁热喝了,中医说小姐是急火攻心,这药一定要喝。” “中药太苦了。”梅姨说。 “苦,也要喝,苦药才治病呢。”郝婆说。 梅姨也确实感觉自己疲惫不堪,心里难受,由于神经高度紧张,两天没有睡觉,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梅姨端起中药碗说:“好吧,我喝。” “小姐,你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吧?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着急,连饭都吃不下。” “我……”梅姨欲言又止。 郝婆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唠唠叨叨地说:“小姐,凡事都要想开些,先生和太太全都是为了小姐好。先生是什么人呀,先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定不会随便让什么人做咱家的女婿,当然是要精挑细选了。小姐一定会碰到好的姻缘,只是现在缘分还没到呢。” 梅姨说:“郝婆,我不是为了这个事。” “不是为了这事,还能是为了什么事!你以为郝婆老了,糊涂了,你们这般大的女孩,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犯愁嘛,那戏文里也是这么唱的。” 郝婆并不知道梅姨以前和楚秋凡有过结婚的事情,全家人都把这件事作为禁令一样,严禁提起,以免触及梅姨的伤疤。因此,郝婆什么也不知道。 郝婆说:“别以为郝婆耳朵不好,听不懂,不信我给你哼几句。”郝婆使劲挺了挺脊背,想把自己常年弯曲的身子挺直一些。郝婆清了清嗓子,真的哼唱起来,声音嘶哑、干涩,像破裂的破风箱。 梅姨看到郝婆那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但心里又有些难过。因为郝婆的一条腿严重残疾,所以,郝婆平时都是弯着身子走路,干活也是弯着腰,梅姨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郝婆直起过腰来。 梅姨走过去,扶住郝婆说:“好了,郝婆,您别唱了。” 郝婆也笑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堆起了皱纹:“行了,小姐,只要你笑了,郝婆就放心了。”郝婆说着弯着腰,塌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梅姨并没有因为郝婆的几句玩笑而心情舒畅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心也越来越往下沉,梅姨非常清楚今天是她第二次送情报的日子。梅姨思前想后,她设想了两个办法。 第一,她自己将一份情报放在终极死信箱里,情报上告诉秦灿,因为闫武突然被捕,她没有接收到上级党组织的情报,因此,她自己要求和秦灿接头。 但是,梅姨转念又一想,这是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的做法,她不能擅自这么做。况且,秦灿是一个富有斗争经验的特工,即便她发出这样的情报,秦灿也不会和她接头,秦灿甚至会怀疑这是敌人的圈套,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于是,梅姨又想到了第二个办法,守株待兔。梅姨分析,虽然她没有将情报送到终极死信箱里,但秦灿一定会按照规定的时间去取情报,由此推论,在规定的时间内,秦灿一定会出现在终极死信箱所在地,只要她一步不离地守候在终极死信箱周围,就一定能看到秦灿。 梅姨在家里坐不住了,她一口气跑出大门。郝婆手里拿着毛围巾,追在梅姨后面,喊着说:“小姐,你去哪里?戴上围巾。” 梅姨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我不冷。” “小姐,你去哪里呀?戴上围巾呀。”郝婆嘟囔着说。 梅姨在街头上走着,凉风刮在她的脸上,她甚至幻想着秦灿会突然站在她的面前。她一边走,一边思索,她希望街道上的每一棵树木、每一缕清风能够给予她某种启发,或者灵感。梅姨决定要去执行自己的计划,守株待兔。 终极死信箱在夫子庙一个茶楼里靠窗的第二张八仙桌子下面,桌子是特制的,桌子下边有一个暗格,可以将情报塞在暗格里面。梅姨只知道茶馆里面的一个小伙计是交通员,但她并不认识,也没有接头暗号。 梅姨在中学时期曾经是剧社的演员,有着相当高的化装水平,她可以把自己装扮成不同类型的人而不露破绽。当天早晨,梅姨化装成一个俭朴的城市妇女,她手里挎着一个买菜的小篮子,在夫子庙茶馆附近走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由于战争的缘故,以往热闹的夫子庙如今冷冷清清,显现出那么一丝凄凉,透露着战争的痕迹。 梅姨知道刚刚过了送情报的时间,这个时候,秦灿不会出现。夫子庙附近很清静,三三两两的人从茶馆门前走过,没有可疑人等。按照梅姨的推测,秦灿很有可能在下午,或者傍晚来取情报,这是两个非常关键的时间。 当天下午,梅姨化装成一个阔太太去了夫子庙。梅姨坐在茶馆里,她一边饮茶一边看着一本小说,仿佛在等什么人。同时她仔细观察着茶馆里的情况,茶馆里不多的几个客人,两个老人面对面地一边饮茶一边下棋,一对青年男女靠在一起窃窃私语,靠墙的桌子一个年轻人在看书,桌子上放着一张报纸,还有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面前一杯清茶,手上夹着一支香烟,而终极死信箱的那张桌子空闲着,没有人坐。 梅姨快速在脑子里做出判断,眼前的几个人,下棋的老人和窃窃私语的男女应该不是,而看书的年轻人和戴墨镜的中年男人有可能是秦灿,但是,他们都没有坐在终极死信箱的桌子上,这就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梅姨只能继续观察。 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女人扫视了一眼其他人,径直走到终极死信箱的桌子前面,女人坐了下来从皮包里取出一本外国杂志翻看。小伙计走过来,给时髦女人送上茶水和零食。时髦女人似乎没有马上要走的样子,她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杂志。 梅姨有些意外,一个时髦女人坐在终极死信箱的位子上,不过,她也没有理由认为秦灿一定是个男人,女人一样可以成为优秀特工。梅姨仔细观察着女人,她使劲瞪大眼睛看着女人的手是否会靠近桌子下面。时髦女人一直在看外国杂志,三十分钟之后,女人离开了。梅姨有些含糊,她不能完全确定时髦女人有没有去碰桌子下面的那个暗格,也可能她的动作很微小,很迅速,致使梅姨也没有发现。 时髦女人离开茶馆,梅姨紧紧跟踪过去。显然时髦女人并没有发现梅姨在跟踪她,丝毫没有反跟踪的任何举动,这就使梅姨基本排除了女人是秦灿的可能性。女人绕了两条街道,走进一个说唱苏州评弹的剧社,梅姨判断这个女人不是秦灿。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天色微暗,梅姨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是秦灿最有可能来取情报的时间。她要立刻返回夫子庙,不能错过秦灿出现的机会。梅姨在半路上去了一家服装店,她换了一身衣服,使自己恢复了原貌。 梅姨叫了一辆人力车,对车夫说:“快!去夫子庙,我给你加钱。” “好嘞!您坐好。”人力车夫听到加钱,撒开腿向夫子庙跑去。 梅姨看了一眼手表,她好像有着一种预感,秦灿一定会出现。梅姨吩咐车夫在距离茶馆一百米处停下车,她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急促地向茶馆走去。 梅姨距离茶馆只有二十米了。她放慢了脚步,瞪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茶馆周围的动静。虽然她确信闫武没有叛变,但是,她一样不能掉以轻心,这是一个地下工作者应有的警惕性。 距离茶馆还有八米。茶馆附近比白天的时候热闹了一些,茶馆门前摆着一个烟摊,一个背着孩子卖香烟的妇女,梅姨知道这个烟摊常年设在这里。烟摊旁边有一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老头挎着竹篮招呼着路过的孩子们买糖果。离茶馆不远处还有一个擦皮鞋的男孩子,男孩嘴里高喊着:“擦皮鞋,擦皮鞋了。” 茶馆四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梅姨松了一口气,她加快脚步径直走到茶馆门前,她似乎已经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坐在终极死信箱的桌子前面。 突然,一个男人迎面走来。梅姨仿佛猛然被皮鞭狠抽了一下,一个踉跄,以至于在瞬间中梅姨只感觉眼前一片发花,像是有无数个小星星在晃动。 男人身穿一件深灰色长衫,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毛围巾,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宽宽的肩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气质,令梅姨不禁浑身战栗,手脚冰凉。 “啊!天啊!天啊!楚秋凡!楚秋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梅姨只感觉一股冷气袭遍她的全身,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如同白天见到了鬼,每一根神经,乃至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梅姨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她陡然变了脸色,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皮包里藏着的那把勃朗宁手枪。虽然在几天前,她刺杀过楚秋凡,但是,即便如此,她和楚秋凡这样近距离的相遇,还是第一次。这仍然使梅姨极为震惊,梅姨一时间如坠云雾,所有的往事又如汹涌的波涛席卷而来,历历在目。 此时此刻,梅姨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的化学瓶子,涌上一种难以描述的滋味。梅姨在来的路上设想过很多意外情况,甚至设想着茶馆外边已经被敌人包围,而她应该如何处置,应该如何挺身而出解救秦灿脱险。然而,她单单没有设想过她会在这里碰到楚秋凡,她没有想到在她几次追杀的情况下,楚秋凡仍然这样嚣张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很显然,楚秋凡也同时看见了梅姨。顿时,楚秋凡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异的亮光,脸颊的肌肉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刹那间,楚秋凡的脸色变得异常冰冷、严峻。 梅姨由于惊骇和震惊,心口怦怦地跳动。她和楚秋凡同时停下脚步,两个人对面而立,他们的距离是那样地近,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四目而视。虽然事隔数年,虽然楚秋凡的面孔比以前显得消瘦、沧桑了一些,但他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楚秋凡。梅姨非常清晰地看见在楚秋凡的左眼上方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痕,那是他们在上海日本人的轰炸中,楚秋凡为了掩护她而留下的伤疤。因此,梅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楚秋凡,是她一直追踪的那个人,也是她一直要刺杀的人。 刹那间,梅姨想起了楚秋凡对自己的欺骗,对自己犯下的罪恶。她想起了那场毁灭性的婚礼,想起了至今不知下落的小女儿。梅姨只感觉浑身的血在一点点地沸腾,眼睛里燃烧起一团烈火,她紧紧握着皮包里的手枪,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扳,楚秋凡的脑袋就会立刻开花。 楚秋凡的眼神里充满复杂的情感,他能够清楚地从梅姨的眼睛里看到巨大的愤怒和仇恨。他张了张口,但是没有发出声音,然而,他的脸色却极为阴暗。 梅姨只觉得心口燃起的熊熊烈火已经达到了极至,愤怒、痛苦、仇恨,甚至还有着一种隐隐的刺痛。这一切复杂的情感使她的心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疼痛,她的手紧紧握着那把勃朗宁手枪,她快速地思索着,马上开枪!立刻开枪!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梅姨很清楚自己的手枪虽然体积很小,但具有很强的杀伤力。现在只要她扣动扳机,子弹就会隔着皮包打碎楚秋凡的脑袋,完成她多年的心愿和任务。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绝对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倏地,梅姨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她猛然意识到,秦灿同志此时很有可能来取情报,一旦枪声一响,附近的特务和警察就会立刻冲过来,这就会给秦灿带来巨大的危险。因此,即便她与楚秋凡有着深仇大恨,她也只能暂时放弃刺杀楚秋凡的念头。梅姨狠狠地咬了咬牙,把一腔怒火强压在心底。 梅姨意识到她必须立刻离开楚秋凡,她不能再进入茶馆里,她知道楚秋凡绝非等闲之辈,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卖糖果了,卖糖果!” 忽然,那个卖糖果的驼背老头朝着梅姨的方向走过来。梅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后背冒出了一股凉气,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梅姨觉得卖糖果老头的那双眼睛像一把锥子一样刺在她的脸上,冰冷而残酷。而这双眼睛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非常熟悉,但又很陌生,非常陌生,梅姨的心头不禁抽动了一下。 “卖糖果了,卖糖果。”老头嘶哑着嗓音喊着。 “我买糖果,买糖果……”一个小孩子清脆的声音。一个小男孩跑过去,扒住卖糖果老头的篮子,“给我糖果,我要买糖果。”小男孩喊着。 一分钟的时间,梅姨的心绪被卖糖果的老头搅乱了,待她再回头看去,楚秋凡已经悄然消失,无影无踪。 事实上,梅姨心里极为震惊,她又一次同楚秋凡在极为关键的时间内不期而遇,那个时间应该是秦灿来取情报的时间。两个如此身份特殊的人,却同时出现在夫子庙,这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巧合,或者是一个偶然。 因此,这已足够说明楚秋凡与秦灿进入南京执行绝密任务有着某种联系,这就使刚刚进入南京便失去联系的秦灿身处极为危险的境地,梅姨深深地陷入焦虑之中。 梅姨同秦灿失去联系的渠道,梅姨也没有办法找到秦灿,她只能耐心地等待消息。 接下来,她考虑着通过什么渠道可以营救出闫武。梅姨不会忘记,抗日战争时期,在她身中枪弹,奄奄一息,全城都在戒严,日本人控制了所有的医院和诊所,在敌人严密封锁的情况下,闫武没有放弃抢救她的念头。闫武拼着性命,居然抓来一个日本医生,为她做了手术,取出子弹,救了她的性命。如果不是闫武的舍命相救,也可能她已经活不到今天。如今,南京即将解放,南京城的天空马上就要亮了,梅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闫武在这个时候死去,而看不到南京初升的太阳。 梅姨来不及向区书记请示,自己去面见沈少白。梅姨知道沈少白也认识闫武,抗战时期,他们碰过面,虽然两人心照不宣,但都知道对方的身份。沈少白也很清楚闫武对梅姨的感情,确切地讲,他们两个人是情敌。因此,梅姨让沈少白一个保密局的处长去营救闫武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是,梅姨注意到一个问题,虽然沈少白知道闫武的真实身份,但是,在闫武被捕之后,沈少白并没有揭穿闫武。 梅姨约请沈少白在蓝雅咖啡馆见面,沈少白如约准时到达。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面带笑容,毕恭毕敬地将鲜花送到梅姨手里。 梅姨接过鲜花,笑了一下,她心里说,这个人还是老样子,十几年一点都没变,到什么时候都要弄出一些花样来。 梅姨觉得自己也可能在做一个危险的游戏,她请求一个爱自己十几年的男人去营救另一个爱自己的男人,而这两个男人都和自己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有过出生入死的经历。 梅姨端起咖啡,慢慢地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说:“沈少白,我请你来,对于你来讲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少白笑着说:“即便是鸿门宴,沈某也会前来。” “我想请你帮忙,把闫武救出来。”梅姨单刀直入地说。 “亲爱的,你在开玩笑吧。”沈少白说。 “不是开玩笑,我是在请求你。”梅姨说。 沈少白笑着说:“亲爱的小姐,我为什么要救闫武出来?你应该知道,闫武是我的情敌耶,我巴不得他住在监狱里永远都不要出来呢。” 梅姨的脸色阴沉下来,厉声说道:“沈少白,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 “我说错了吗?”沈少白探过身子望着梅姨说,“正是因为闫武,所以你一直不肯接受我。十几年了,眼看着共产党就要坐定江山,肖小姐,你还是没有接受我,我很惨的。”沈少白说着脸上呈现出一丝伤感。 “不!不是因为闫武。” 其实,梅姨心里也不好受。对于沈少白十几年的痴情,她心里也感觉歉疚。她知道沈少白是真心地爱她,十几年来沈少白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女人,从来没有和其他女人有过来往,他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在抗战的时候,沈少白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可是,她忘不掉楚秋凡,因为楚秋凡和小女儿,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爱情。 梅姨说:“沈少白,至于这一点,我无话可说。可是,沈少白,我问你,你明明知道闫武是共产党,可你为什么没有在樊秉承审讯的时候,揭穿闫武的身份?” “我为什么要揭穿他?他是不是共产党和我毫无关系。”沈少白赌气地说。 “那么,于心智和樊秉承都不认识闫武吗?” “不认识,我在上海提着脑袋杀日本人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搜刮民财呢。” 梅姨松了一口气,她看得出来,沈少白并不热衷于保密局抓共产党的事,她说:“沈少白,其实,我也知道,你和其他保密局的人不一样。” “我不管他是不是共产党,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情敌。”沈少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换了一种口气说,“其实,闫武和我一样,没有一点机会,我们是同病相怜呀。” “所以了,你来帮帮他,把他救出来。” “其实,不瞒你说,闫武已经被投进死牢了。于心智和樊秉承对闫武又进行了审讯,动用了酷刑,即便闫武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也没用处。你要想救他出来,那是天方夜谭。” “动用了酷刑。”梅姨心里一阵战栗。 梅姨很清楚于心智这个人。于心智是行动处处长,此人诡计多端,老谋深算,并且心狠手辣,与共产党是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他的父亲是恶霸地主,手里有数条人命,后被农**动镇压了,还分了他们家的土地、房屋,因此于心智对共产党有着深仇大恨,杀父之仇。他疯狂地抓捕共产党,只要抓来共产党,他便严刑拷打,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无所不用其极,落到他手里的共产党很难活下来。但是,他和樊秉承极为不和,两个人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他和樊秉承的矛盾,整个保密局的人全都知道。 梅姨沉吟了一下,说:“沈少白,既然是这样,你更要帮我把闫武救出来,否则,他就没命了。” “你是可怜他?”沈少白问。 “我不想让他死。如果抓进去的是你,我也会想办法救你,我也不想让你死。”梅姨说。 “你这是真话?”沈少白好像很受感动。 “是真话。”梅姨郑重地说。 梅姨望着沈少白郑重而动情地说:“沈少白,我和你,还有闫武,我们一起经历过艰苦的抗日斗争。你们两个人都救过我,我也帮助过你们,掩护过你们,我早就把你们视为我最亲密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虽然,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是,我想让你们都好好地活着。” 梅姨述说得真诚而动情,沈少白显然受到震动,他的脸色萧瑟、严肃。沈少白点燃了一支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其实,沈少白的心里很清楚梅姨和闫武一样也是共产党,但是,他不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他更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保密局的人,他要保护她。 沈少白想了想说:“肖梅,你如果去找洛局长想想办法呢?” “找洛局长?”梅姨有些意外。 沈少白认真地说:“肖梅,你的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有美国人做后台,你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又救治过洛局长。凭着你现在华美医药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身份,你去求他帮忙,也可能洛局长会把闫武从死牢里转到普通牢房。只要到了普通牢房,等到解放军过了长江,南京成了共产党的天下,闫武也就活下来了,甚至成为英雄。” 梅姨说:“沈少白,你也相信共产党会渡过长江?” 沈少白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长江天险,天然屏障,解放军就过不了长江吗?告诉你,什么长江天险,无论是天险还是地险全都不管用了,这是大势所趋。” 梅姨从沈少白的话里听出来,他对国民党已经失去信心,梅姨想了想说:“我去求助于洛局长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还是更相信你。” “对于肖小姐的信任,沈某十分感谢,不过,我真的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去营救一个准备就地处决的人。”沈少白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肖梅,我和你说实话吧,毛人凤已经下了命令,秘密处决十几名共产党人,处决名单已经确定,而且是立即执行,这里面就有闫武。” “真的!”梅姨十分惊讶。 “所以,你去找洛局长想想办法,也可能洛局长能有办法把闫武从那些人里面弄出来。我真的没那么大的权力,即便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什么时间执行处决?”梅姨问。 “很快!其实,洛念祖并不想再去杀这些共产党,但又不能公开违背毛人凤的指令,所以,他封锁了消息。于心智和樊秉承都不知道这件事,否则,闫武已经死了。” “那洛局长打算怎么办?” “洛局长想把处决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不过,让我给拒绝了。我可不想去杀人,尤其在这个时候去杀共产党,我不会干的。” “沈少白,你把处决的事情接过来,由你来执行。”突然,梅姨断然说道。 “什么!让我去杀人?这我可不能答应你,即便我再爱你,这件事我也不能听你的。”沈少白激烈地反驳说。 “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救人。”梅姨说。 “救人!你要把那十几个共产党人都救出来?肖梅,你疯了吧!”沈少白大吃一惊。 “我不是疯了。你忘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你是救十几个人的性命,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梅姨认真地说。 “可是,我会掉脑袋的。”沈少白说。 “不会,我们好好地研究研究,想一个万全之策。既可以把人救了,你也不会掉脑袋。” 梅姨决定要营救闫武和那十几名将被处决的同志,沈少白向梅姨详细介绍了情况。毛人凤下达的是秘密指令,在保密局里没人知道,只有洛念祖和监狱方面的监狱长一人知道。沈少白已经查看过那些人的卷宗档案,他们都是些以前在地下党组织里担任过重要职务的人,有两个人曾经担任过级别较高的位置,他们中有的人是从其他城市转过来的,有的是一直关押在南京,他们一般都被捕时间较长,最长的人达十年之久。 梅姨和沈少白商量,她要求沈少白从洛局长手里接过这个任务,然后,去监狱查看一下这些人的身体状况,乘机将营救计划传达给闫武。 虽然,沈少白还是顾虑重重,信心不足,但是在梅姨再三的劝说和鼓励下,沈少白还是答应了梅姨的请求,他对梅姨说:“我做这个事,完全是为了你。” 梅姨笑了:“好,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沈少白毕竟是军统的老牌特工,他行动速度,思维缜密,胆大心细,足智多谋,他既然答应了梅姨要营救那些人,他就会想办法完成而不露破绽。 沈少白知道要想营救那些人就必须抓紧行动,如果时间拖得过长,被于心智和樊秉承闻到了风声,不但救不出那些人,就连他的脑袋也会搬家。因此,沈少白决定要速战速决,迅雷不及掩耳。 沈少白首先到监狱里去了一趟,他来到南京老虎桥监狱。监狱长在接到洛局长的秘密指令之后,已经将这些准备处决的人集中起来,关在一个远离其他牢房的牢房里,就连每天的放风都和其他犯人错开时间,以防不测。 沈少白来到牢房,牢房面积不大,十几个人显得有些拥挤,牢房里光线阴暗,墙壁和地面都很潮,地面上放着几块木板,木板上面铺着稻草,算是睡觉的床铺。 沈少白看了看,有意对监狱长说:“你要严密看管这些人,不能出差错。” 监狱长说:“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单独看管,连伙食都是单独做的,放风也不和其他犯人在一起。” “监狱里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沈少白问。 监狱长说:“没人知道,洛局长已经吩咐过,我知道这里面的利害。” “好!这就好。”沈少白说。 沈少白发现,这些人的身体都非常衰弱,由于长期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见不到阳光,缺乏锻炼,所有人的脸色都很苍白,有的人还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行动不便,还有的人不停地咳嗽。 十几个被集中起来的人,靠在墙上默默地坐着,有的人攥着拳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沈少白。沈少白看见闫武坐在靠墙角的地方,闫武在这些人里面年龄最年轻,被捕的时间也最短。 闫武认识沈少白,抗战时期,他们在上海梅姨的家里碰过面,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身份,也彼此知道他们都在爱着梅姨,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沈少白让所有人都站起来,按照顺序站成一排,并让他们自己报出姓名。事实上,沈少白让他们自报姓名,为的是和自己脑子里储存的人员资料对号入座,而且他也需要了解这些人的身体状况,在十几个人中有几个人完全丧失活动能力,以便制定营救措施,避免在营救时发生意外。 沈少白让所有人都站立起来,他拿着一个小木锤,敲击着每个人的后背、腰部和关节,询问他们是否有所知觉,确定他们的行动能力。 沈少白走到闫武跟前,闫武用如同匕首一般的眼睛盯着沈少白。沈少白毫不在意地用木锤敲了敲闫武的膝盖,然后说:“行,看起来还不错,走路不成问题。” 闫武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发出一股带着仇恨的热气,直喷到沈少白的脸上。 沈少白转到闫武的身后,用小木锤轻轻敲击着闫武的后背,同时一语双关地说:“你的后背很结实,应该还没有失去知觉。” 沈少白轻轻而快速地在闫武后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随着沈少白快速的敲击,只有几十秒的时间,沈少白已经将一组电文传送给闫武,立刻,从闫武的眼睛里放射出一股奇特的光芒。 事实上,沈少白在利用给闫武检查关节的时候,向闫武发出一组密码,而沈少白使用的密码就是闫武在第一次接受审讯的时候向梅姨发出紧急警报的密码,当时,沈少白已经将密码记录在脑子里。 沈少白在几十秒时间内向闫武发出了即将实施营救的行动计划,指示他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不要和监狱方面发生冲突,营救时间另行通知的信息。 沈少白从闫武的目光中知道,闫武已经完全破译了他的电文,并且,闫武在表面上推开他小木锤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用手指在小木锤上敲了两下。沈少白心里很清楚,这是闫武以此表达他已经领会的意思。 沈少白随着监狱长离开牢房。在离开监狱的时候,沈少白又仔细观察了牢房四周的情况和监狱里外的地形,以及监狱内部军警看守监狱的配备情况。 沈少白不负梅姨所望,只两天的时间,他就将监狱里面将被处决的十几名共产党人的情况,还有他们的身体状况,监狱里外配备的军警情况,详细地给梅姨带来信息。沈少白还告诉梅姨,他已经向闫武发出信息,闫武也接收到信息。梅姨对沈少白的快速行动非常满意,同时,一个完整的营救计划已经在梅姨的脑海里形成了。 四 区书记回来了。 梅姨是望眼欲穿,终于把区书记给盼回来了。区书记从许部长那里带回来重要的情报和新的任务,首先,区书记告诉梅姨,秦灿同志目前很安全,秦灿同志身负极为机密的任务,他不会随意和任何人接头,任何人也不知道秦灿是谁。 梅姨听说秦灿同志安然无恙,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想起当初自己在情急之下,还打算擅自将一份情报放在终死信箱里,真是幼稚,差点犯了错误。 区书记还从许部长那里带回来关于日本间谍“怪影”的重要信息,正像梅姨所分析的,“怪影”是长期隐藏在中国的日本间谍。“怪影”自1937年进入中国,便销声匿迹,他诡计多端,变幻莫测,行踪诡秘,当年军统也一直在追踪他,但始终没有搜索到他的踪迹,然而他的情报却非常准确。他窃取过国民党重要军事情报,使国民党的部队损失惨重。当时的军统局也抓了一些可疑分子,枪毙了一些人,其实,没有一个是“怪影”。抗战期间,共产党也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印象深刻。于是,共产党特工和军统的特工曾经联手追踪“怪影”,但始终没有追踪到他的行踪。后来,抗战胜利前夕,“怪影”突然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有的人认为他可能死了,或者回了日本。 区书记说:“没想到,他销声匿迹了几年,现在突然冒出来。” 梅姨说:“现在‘怪影’就在南京。” “应该是冲着解放军渡江战役而来。”区书记断然说。 梅姨说:“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将‘怪影’除掉。区书记,我认为‘怪影’就是楚秋凡。” 区书记严肃地说:“你有什么根据吗?肖梅,你和楚秋凡的关系,除了我和许部长,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对楚秋凡目前了解多少,这里面不要掺杂你的个人恩怨。” 梅姨说:“我有三点根据,第一,抗战初期,楚秋凡就投靠了汪精卫政府,是名不副实的大汉奸,或者说,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日本间谍。第二,楚秋方在南京出现的时间和‘怪影’电台出现的时间极为吻合,这不能说是巧合。第三,楚秋凡两次都出现在极为关键的地方,一次是闫武被捕的地方,一次是终极死信箱,这依然不能说是巧合。所以,我推断楚秋凡就是‘怪影’。” 区书记说:“你分析得也不无道理。” “区书记,我们必须立即除掉楚秋凡,这是当务之急。”梅姨愤怒地说。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楚秋凡。当初上海除奸队的同志,有四位同志牺牲,三位同志远在部队上,不可能来南京,所以,我们目前要去刺杀楚秋凡也很困难。” “这个任务,由我来完成。”梅姨说。 区书记说:“楚秋凡是否就是‘怪影’,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盲目行动,我还要请示许部长。现在你有更艰巨的任务要完成。” 区书记还从许部长那里给梅姨带来三项艰巨的任务,第一个任务,粉碎毛人凤亲自制定的对南京实施大爆破的阴谋。 1949年,新年伊始,解放军的战线已经推至长江北岸,沈阳、北平、天津、太原、济南、开封、延安、长春、洛阳等各大城市相继解放,解放大军渡过长江,解放南京城,占领总统府,似乎已成定局。 因此,毛人凤亲自制定了在南京城实施大爆破的行动计划,对南京各个重要部门和主要建筑物实施大爆破。在国民党撤退之前,引爆所有的爆破点,使南京陷入到黑暗、烟雾、废墟之中,给共产党留下一片废墟。 上级党组织指示南京地下党组织,要组织和团结起工人师傅们,团结起广大民众,开展护厂、护校、保护铁路、保护码头,尤其是发电厂等重点地方,粉碎敌人大爆破的阴谋,第二个任务,保护毛人凤阴谋暗杀的知名人士和国民党元老。毛人凤指令保密局逼迫那些准备留在南京迎接共产党新政府的知名人士和国民党元老离开南京去台湾。毛人凤还秘密派出一个暗杀小组,暗杀小组手里有一份黑名单,凡是黑名单上的人,暗杀小组都要将其杀掉。黄南令就是其中之一,黄南令是国民党元老,他拒绝去台湾,被保密局的特务监控起来,一家人失去了自由。党组织向梅姨下了命令要保护黄南令一家人的安全,将他们秘密转移到安全地区。 第三个任务,党组织要求梅姨说服外祖父留在南京。外祖父是国民政府外交界的元老,他威望高,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现在一些外交界的知识分子都在观望。地下党组织接到上级指示,一定要挽留住这些人,他们将来是新中国不可缺少的外交家,新中国的外交事业,急待这些具有影响力、有能力的外交家和外交人员。 区书记说:“肖梅,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你绝对不能轻视。你必须说服你的父亲留在南京。如果你的父亲留下来,我相信一定会带动一些人留下来,还有你父亲的一些工商界的朋友,也会留下来。这是不可估量的一种影响力。” 梅姨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父亲的态度。现在也有一些人在劝说父亲去美国,或者去香港。这里面就有保密局的人,保密局的人也在关注我父亲。” “所以,我们要抢在敌人的前面,不能让保密局的特务把你父亲弄到台湾去。” 梅姨说:“父亲现在很犹豫。母亲和小弟都不愿意离开南京,尤其是小弟,每天都大喊着要留在南京,迎接解放军,父亲才一直没有作决定。不过,区书记,你也知道,我父亲和美国大使馆的关系深远,我是怕父亲最终会遵从美国大使馆的意思,随着美国大使馆一起离开。” 梅姨知道父亲的脾气,父亲一贯专制、固执,她不知道父亲是否会听信她的劝告。她也知道在外交界父亲有着一定的影响力,目前很多人都在劝父亲去美国,还有香港。父亲正在考虑,只是因为母亲和小弟不愿意离开南京,父亲才一直迟迟没有最后决定。 而区书记却不这样认为,区书记给梅姨讲了一些外祖父的真实的故事。早在抗战时期,外祖父就一直支持抗日斗争。外祖父虽然身为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却为共产党的抗日队伍募集了大量款项和物资。外祖父还花重金购置了当时极为紧缺而日本人又严加管制的消炎药品,将这些药品送至抗日根据地。而且外祖父曾经冒着危险营救过一位非常重要的共产党人士。当时一位举足轻重的共产党领导人在敌占区遇到危险,日本人封锁了整个城市的各个交通要道,并且,国民党也在秘密寻找这个共产党人。情形非常危机。当时地下共产党在暗地里找到外祖父,希望外祖父能够利用他外交人员的身份予以帮助。于是,外祖父便冒着危险,利用美国大使馆的专机,把那位共产党重要人物安排在专机里,巧妙地将其护送出去。 区书记告诉梅姨,外祖父是共产党的朋友,他对共产党所作的贡献,共产党是不会忘记的。这次解放军即将横渡长江,进入南京,那位共产党重要领导人特地从北平通过地下党组织传来口信,他要求地下党组织转告外祖父留在南京,留在新中国,共产党需要像外祖父这样爱国的外交家。 梅姨被大大地震动了,她既惊讶又激动,还有无限的感动。梅姨万万没有想到像父亲这样一个一直在美国人身边的人,居然同情共产党,居然能够冒着危险营救重要的共产党人。由此,梅姨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新的认识,对说服父亲留在南京也有了信心。 区书记给梅姨布置了三项任务,并且,区书记还强调,三项任务要同时展开、同时执行。目前已经是三月底,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迫在眉睫,因此,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梅姨表示,无论有多么大的压力,她都会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梅姨还向区书记紧急汇报了自己打算通过保密局的沈少白将闫武营救出来的事情,她还把沈少白关于毛人凤下达的就地处决十几名共产党人的事,以及被处决的人员名单交给了区书记。 梅姨首先检讨说:“区书记,我擅自做主找了保密局的沈少白,我犯了纪律,但是,我们一定要营救出闫武。” 区书记听了梅姨的汇报非常意外,当他看到梅姨交给他的十几名将被处决的共产党人的名单时,他更加惊讶,他说:“这些人都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梅姨看到区书记如此震惊,问:“区书记,你认识他们?” 区书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都是些以前在地下党组织里担任过重要工作的同志,他们被捕的时间都很长,党组织以为他们早已牺牲了,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 梅姨说:“他们有的人是从其他城市转过来的。他们在监狱里都表现得很坚强,没有背叛组织、出卖同志。敌人威逼不出他们的口供,就一直这么关押着。” “他们当中有的人十年前就被捕了,我也只是听说过,真没想到他们还活着。”区书记很激动。 梅姨说:“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把他们都营救出来。” 区书记从激动的情绪中渐渐地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拧起眉毛,严肃地说:“肖梅,你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要批评你,我理解你要营救闫武同志的迫切心情,可是,你也不能擅自行动。难道你忘了,沈少白是保密局的人,如果他把你抓起来呢?” 梅姨说:“区书记,我相信沈少白他不会抓我。” “你就这么信任他,信任一个保密局的上校处长。”区书记严厉地说。 梅姨说:“区书记,有些事情不是属于什么党派就能说得清楚的。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沈少白也认识闫武,他们曾经在上海一同和日本人战斗过。因此,我相信即便他不帮我,他也不会出卖我。” “你把复杂的敌对斗争理想化了,难道闫武同志不是保密局的人抓的吗?” “区书记,国民党队伍中也不完全都是死硬派分子,沈少白也不是毛人凤的心腹,他和于心智、樊秉承不一样。”梅姨激动起来。 区书记对梅姨违反纪律擅自去找沈少白营救闫武的事非常生气,区书记不能相信一个军统出身、一个保密局的上校处长会将一个共产党人营救出来,更不要说,这是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因此,区书记坚决不同意梅姨的做法,他命令梅姨立即同沈少白停止联系,终止营救行动。 梅姨在这个问题上和区书记发生了分歧,梅姨也相当固执,态度特别坚决。她相信沈少白肯定会帮助营救出闫武,因为沈少白已经把毛人凤准备秘密处决共产党员的名单交给了她,那是绝密文件。沈少白已经做出了背叛保密局的举动,他还到监狱里查看了军警的警备部署,甚至,沈少白已经同闫武取得了联系,这一切都说明沈少白的诚意。梅姨固执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她,她的态度非常坚决。 梅姨说:“区书记,你就相信我这次。这次行动是我的个人行为,我不是共产党员,我的个人行动与组织无关,我一定要救出闫武。” “胡说,你不是共产党员,难道你不是党组织的人吗?只要是党组织的人,就必须服从党的纪律。”区书记的态度也很坚决。 区书记看自己说服不了梅姨,便严肃地说:“肖梅,我马上向许部长汇报,在我没有得到许部长的指示之前,你不能擅自行动。” 梅姨说:“那好吧,我等着许部长的指示,但时间不能太长。” 梅姨觉得区书记不相信沈少白情有可原,但是,她知道即便沈少白没有办法救出闫武,他也绝对不会把她出卖给保密局。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一起共患难,因为他爱她。 梅姨接受了区书记布置的三项重要任务,但是,有两件大事压在她的心头,一件是营救闫武,一件是刺杀楚秋凡。梅姨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刺杀楚秋凡,在她的内心里,刺杀楚秋凡才是她的头等大事。 毛人凤亲自制定的在南京实施大爆破的行动计划,可以说是用心险恶。毛人凤不惜摧毁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其目的就是要共产党在进入南京之后,接收一个一片火海、一片废墟、一片黑暗的城市。 梅姨还获悉,此次大爆炸行动由樊秉承全权负责,毛人凤还特地秘密派来了爆破专家宋达标。宋达标是爆破专家,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是个国民党的死硬派分子。 宋达标不但带来了爆破作业的机械设备,还带来了由150人组成的爆破敢死队。这些敢死队成员都经过三个月爆破专业的训练,有的人是宋达标的亲信,对宋达标是死心踏地。 宋达标到达南京之后,便立刻秘密投入大爆炸的实施,他责令樊秉承要在一周之内准备好300吨炸药,1500加仑汽油,不得有误,口气十分强硬。 樊秉承还亲自陪同宋达标来到重要的爆破目标长江北岸的浦口,他们在长江北岸的浦口仔细观察了地形,研究如何在长江北岸设置水雷和在江岸上埋设地雷,以阻挡解放军渡过江面。 宋达标此次还有一个重要爆破点钱塘江大桥。钱塘江大桥位于杭州西湖之南,横跨钱塘江,北岸在杭州二龙山东麓,南岸在滨江区浦沿街道联庄村上沙埠,钱塘江大桥为上下双层钢结构桁梁桥,坚固无比。 宋达标知道钱塘江大桥的设计和建造者是桥梁专家茅以升博士,耗资160万美元,历经三年的时间修建而成,大桥全长1453米,宽9.1米,高71米,宏伟壮观。抗战时期,为了阻止日军的进攻,在1937年7月23日,茅以升博士亲自指挥炸毁了钱塘江大桥,随着一声巨响,钱塘江大桥的两座桥墩被毁坏,五孔钢梁折断落入江中,通车仅仅89天的钱塘江大桥瘫痪在日寇侵略的烽火中。 宋达标心里清楚极了,今天他也要炸毁钱塘江大桥,而那是要阻止解放军渡江。但是单凭着他的力量想要炸毁这样一座庞大的桥梁,谈何容易。 宋达标特别认真地研究了钱塘江大桥的构造,并且详细绘制了图纸,钱塘江大桥桥长1453米,分引桥和正桥两个部分,正桥十六孔,桥墩十五座,应该在哪里埋设多少炸药才可能炸毁桥梁,宋达标做了仔细的计算和研究,他还在图纸上标出了掩埋炸药的重要部位,仔细计算了炸药爆破的能量。他知道要想炸毁一座桥梁,炸药一定要埋放在桥梁的关键位置上,否则根本不起作用。 梅姨遵照区书记的指示,几项任务同时展开。她派出刘明东带领其他两名同志,主要摸清樊秉承和宋达标的爆破目标、实施进度、炸药的数量,以及施工的人数。同时,梅姨还责令刘明东带领这两名同志去侦察黄南令目前的情况,以便制定营救黄南令的行动计划。梅姨给刘明东的期限是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完成两项侦察任务。刘明东是部队的侦察兵出身,从抗战时期就在部队里打鬼子,炸炮楼,他说话直爽,做事雷厉风行,侦察工作更是他的强项。 刘明东双管齐下,两项任务同时进行,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提前完成了梅姨给他布置的两项侦察任务。刘明东侦察回来汇报说,樊秉承和宋达标正在紧锣密鼓地秘密实施毛人凤的大爆破计划,他们两人每天都到各个主要爆破点去勘察现场,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宋达标还把自己带来的敢死队分成几个小队,每个小队负责若干个爆破点,敢死队带着工兵还雇用了一些劳工,每天加紧实施爆破前的准备工程。 刘明东还混进在钱塘江大桥施工的劳工队里。钱塘江大桥是他们主要的爆破目标,刘明东经过两天多的侦察,他掌握到目前樊秉承和宋达标有两个致命的关键问题,一是,樊秉承和宋达标手里只有各个主要建筑物的图纸,但没有钱塘江大桥的图纸,因为这件事宋达标还对樊秉承大发脾气。 二是,刘明东从一个工兵的口里得知樊秉承没有搞到足够的炸药,因此,施工进度时常会停顿下来,樊秉承正在四处奔走寻找炸药。那个工兵还听见宋达标声嘶力竭地大骂樊秉承说:“我要的是足够的炸药,不是放焰火,没有足够的炸药什么也干不成,爆破南京就是一句屁话。” 刘明东还汇报说,他混在劳工队里干活,他发现工兵和劳工队的人都有抵触情绪。他们都不愿意跟着樊秉承和宋达标干,说自己干了一件遗臭万年、世代遭人唾骂的事,因此,刘明东觉得他们可以利用这些人的抵触情绪,开展工作,粉碎敌人大爆炸的行动。 刘明东同时还汇报了黄南令目前的情况,刘明东汇报说,近期保密局加紧了对大学教授、知名人士和工商界人士的动作,敌人威胁这些人士离开南京,有的人公开反对,致使受到保密局特务的恐吓,甚至有的人还收到特务寄来的子弹。 刘明东说:“从昨天开始,敌人加大了对黄老的监控,特务一天二十四小时对黄老的行动进行跟踪,电话也被窃听,进出黄老家的人受到严密控制,连保姆上街买菜都被跟踪,接近黄老很困难。” “敌人对付黄老,就是要给其他国民党人士一个警告。”梅姨说。 “这是杀鸡给猴看。”刘明东说。 梅姨瞪了刘明东一眼,半开玩笑地说:“谁是鸡?谁是猴呀?真是的。” “我是猴呀!您看我像猴吗,南山的流浪猴。”刘明东说着,做着猴脸。 梅姨噗哧一声笑了:“你这样子还真像猴。” “我们的老祖宗本来就是猴嘛,所以,我的脑子才贼聪明。”刘明东开心地说。 “别开玩笑了。”梅姨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上级的紧急指示,要求我们在两天之内将黄老转移出去。” “啊!这么快!”刘明东惊讶地说。 梅姨说:“黄老是国民党元老,国大代表,黄老在国民党人士中具一定的影响力。有情报显示,特务准备将黄老绑架到台湾去,我们要帮助黄老摆脱敌人的控制。” 刘明东说:“时间这么紧,营救工作会有难度,我们何必为一个国民党人费这么大的力气。” 梅姨说:“黄老在国民党人士中有着一定的影响,如果黄老能留下来,势必会带动一些国民党人士愿意和共产党合作,这是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况且,上级的指示我们必须执行。” “我知道了。”刘明东答应着。 梅姨说:“刘明东,明天早晨,你务必交给我一张黄老家的地形图,然后,我们做一个可行性的行动计划。” “好!没问题。”刘明东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梅姨感觉非常压抑。其他人并不知道,她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去做,她要去见沈少白,她要营救闫武,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营救闫武。 四 区书记回来了。 梅姨是望眼欲穿,终于把区书记给盼回来了。区书记从许部长那里带回来重要的情报和新的任务,首先,区书记告诉梅姨,秦灿同志目前很安全,秦灿同志身负极为机密的任务,他不会随意和任何人接头,任何人也不知道秦灿是谁。 梅姨听说秦灿同志安然无恙,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想起当初自己在情急之下,还打算擅自将一份情报放在终死信箱里,真是幼稚,差点犯了错误。 区书记还从许部长那里带回来关于日本间谍“怪影”的重要信息,正像梅姨所分析的,“怪影”是长期隐藏在中国的日本间谍。“怪影”自1937年进入中国,便销声匿迹,他诡计多端,变幻莫测,行踪诡秘,当年军统也一直在追踪他,但始终没有搜索到他的踪迹,然而他的情报却非常准确。他窃取过国民党重要军事情报,使国民党的部队损失惨重。当时的军统局也抓了一些可疑分子,枪毙了一些人,其实,没有一个是“怪影”。抗战期间,共产党也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印象深刻。于是,共产党特工和军统的特工曾经联手追踪“怪影”,但始终没有追踪到他的行踪。后来,抗战胜利前夕,“怪影”突然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有的人认为他可能死了,或者回了日本。 区书记说:“没想到,他销声匿迹了几年,现在突然冒出来。” 梅姨说:“现在‘怪影’就在南京。” “应该是冲着解放军渡江战役而来。”区书记断然说。 梅姨说:“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将‘怪影’除掉。区书记,我认为‘怪影’就是楚秋凡。” 区书记严肃地说:“你有什么根据吗?肖梅,你和楚秋凡的关系,除了我和许部长,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对楚秋凡目前了解多少,这里面不要掺杂你的个人恩怨。” 梅姨说:“我有三点根据,第一,抗战初期,楚秋凡就投靠了汪精卫政府,是名不副实的大汉奸,或者说,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日本间谍。第二,楚秋方在南京出现的时间和‘怪影’电台出现的时间极为吻合,这不能说是巧合。第三,楚秋凡两次都出现在极为关键的地方,一次是闫武被捕的地方,一次是终极死信箱,这依然不能说是巧合。所以,我推断楚秋凡就是‘怪影’。” 区书记说:“你分析得也不无道理。” “区书记,我们必须立即除掉楚秋凡,这是当务之急。”梅姨愤怒地说。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楚秋凡。当初上海除奸队的同志,有四位同志牺牲,三位同志远在部队上,不可能来南京,所以,我们目前要去刺杀楚秋凡也很困难。” “这个任务,由我来完成。”梅姨说。 区书记说:“楚秋凡是否就是‘怪影’,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盲目行动,我还要请示许部长。现在你有更艰巨的任务要完成。” 区书记还从许部长那里给梅姨带来三项艰巨的任务,第一个任务,粉碎毛人凤亲自制定的对南京实施大爆破的阴谋。 1949年,新年伊始,解放军的战线已经推至长江北岸,沈阳、北平、天津、太原、济南、开封、延安、长春、洛阳等各大城市相继解放,解放大军渡过长江,解放南京城,占领总统府,似乎已成定局。 因此,毛人凤亲自制定了在南京城实施大爆破的行动计划,对南京各个重要部门和主要建筑物实施大爆破。在国民党撤退之前,引爆所有的爆破点,使南京陷入到黑暗、烟雾、废墟之中,给共产党留下一片废墟。 上级党组织指示南京地下党组织,要组织和团结起工人师傅们,团结起广大民众,开展护厂、护校、保护铁路、保护码头,尤其是发电厂等重点地方,粉碎敌人大爆破的阴谋,第二个任务,保护毛人凤阴谋暗杀的知名人士和国民党元老。毛人凤指令保密局逼迫那些准备留在南京迎接共产党新政府的知名人士和国民党元老离开南京去台湾。毛人凤还秘密派出一个暗杀小组,暗杀小组手里有一份黑名单,凡是黑名单上的人,暗杀小组都要将其杀掉。黄南令就是其中之一,黄南令是国民党元老,他拒绝去台湾,被保密局的特务监控起来,一家人失去了自由。党组织向梅姨下了命令要保护黄南令一家人的安全,将他们秘密转移到安全地区。 第三个任务,党组织要求梅姨说服外祖父留在南京。外祖父是国民政府外交界的元老,他威望高,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现在一些外交界的知识分子都在观望。地下党组织接到上级指示,一定要挽留住这些人,他们将来是新中国不可缺少的外交家,新中国的外交事业,急待这些具有影响力、有能力的外交家和外交人员。 区书记说:“肖梅,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你绝对不能轻视。你必须说服你的父亲留在南京。如果你的父亲留下来,我相信一定会带动一些人留下来,还有你父亲的一些工商界的朋友,也会留下来。这是不可估量的一种影响力。” 梅姨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父亲的态度。现在也有一些人在劝说父亲去美国,或者去香港。这里面就有保密局的人,保密局的人也在关注我父亲。” “所以,我们要抢在敌人的前面,不能让保密局的特务把你父亲弄到台湾去。” 梅姨说:“父亲现在很犹豫。母亲和小弟都不愿意离开南京,尤其是小弟,每天都大喊着要留在南京,迎接解放军,父亲才一直没有作决定。不过,区书记,你也知道,我父亲和美国大使馆的关系深远,我是怕父亲最终会遵从美国大使馆的意思,随着美国大使馆一起离开。” 梅姨知道父亲的脾气,父亲一贯专制、固执,她不知道父亲是否会听信她的劝告。她也知道在外交界父亲有着一定的影响力,目前很多人都在劝父亲去美国,还有香港。父亲正在考虑,只是因为母亲和小弟不愿意离开南京,父亲才一直迟迟没有最后决定。 而区书记却不这样认为,区书记给梅姨讲了一些外祖父的真实的故事。早在抗战时期,外祖父就一直支持抗日斗争。外祖父虽然身为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却为共产党的抗日队伍募集了大量款项和物资。外祖父还花重金购置了当时极为紧缺而日本人又严加管制的消炎药品,将这些药品送至抗日根据地。而且外祖父曾经冒着危险营救过一位非常重要的共产党人士。当时一位举足轻重的共产党领导人在敌占区遇到危险,日本人封锁了整个城市的各个交通要道,并且,国民党也在秘密寻找这个共产党人。情形非常危机。当时地下共产党在暗地里找到外祖父,希望外祖父能够利用他外交人员的身份予以帮助。于是,外祖父便冒着危险,利用美国大使馆的专机,把那位共产党重要人物安排在专机里,巧妙地将其护送出去。 区书记告诉梅姨,外祖父是共产党的朋友,他对共产党所作的贡献,共产党是不会忘记的。这次解放军即将横渡长江,进入南京,那位共产党重要领导人特地从北平通过地下党组织传来口信,他要求地下党组织转告外祖父留在南京,留在新中国,共产党需要像外祖父这样爱国的外交家。 梅姨被大大地震动了,她既惊讶又激动,还有无限的感动。梅姨万万没有想到像父亲这样一个一直在美国人身边的人,居然同情共产党,居然能够冒着危险营救重要的共产党人。由此,梅姨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新的认识,对说服父亲留在南京也有了信心。 区书记给梅姨布置了三项任务,并且,区书记还强调,三项任务要同时展开、同时执行。目前已经是三月底,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迫在眉睫,因此,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梅姨表示,无论有多么大的压力,她都会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梅姨还向区书记紧急汇报了自己打算通过保密局的沈少白将闫武营救出来的事情,她还把沈少白关于毛人凤下达的就地处决十几名共产党人的事,以及被处决的人员名单交给了区书记。 梅姨首先检讨说:“区书记,我擅自做主找了保密局的沈少白,我犯了纪律,但是,我们一定要营救出闫武。” 区书记听了梅姨的汇报非常意外,当他看到梅姨交给他的十几名将被处决的共产党人的名单时,他更加惊讶,他说:“这些人都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梅姨看到区书记如此震惊,问:“区书记,你认识他们?” 区书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都是些以前在地下党组织里担任过重要工作的同志,他们被捕的时间都很长,党组织以为他们早已牺牲了,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 梅姨说:“他们有的人是从其他城市转过来的。他们在监狱里都表现得很坚强,没有背叛组织、出卖同志。敌人威逼不出他们的口供,就一直这么关押着。” “他们当中有的人十年前就被捕了,我也只是听说过,真没想到他们还活着。”区书记很激动。 梅姨说:“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把他们都营救出来。” 区书记从激动的情绪中渐渐地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拧起眉毛,严肃地说:“肖梅,你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要批评你,我理解你要营救闫武同志的迫切心情,可是,你也不能擅自行动。难道你忘了,沈少白是保密局的人,如果他把你抓起来呢?” 梅姨说:“区书记,我相信沈少白他不会抓我。” “你就这么信任他,信任一个保密局的上校处长。”区书记严厉地说。 梅姨说:“区书记,有些事情不是属于什么党派就能说得清楚的。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沈少白也认识闫武,他们曾经在上海一同和日本人战斗过。因此,我相信即便他不帮我,他也不会出卖我。” “你把复杂的敌对斗争理想化了,难道闫武同志不是保密局的人抓的吗?” “区书记,国民党队伍中也不完全都是死硬派分子,沈少白也不是毛人凤的心腹,他和于心智、樊秉承不一样。”梅姨激动起来。 区书记对梅姨违反纪律擅自去找沈少白营救闫武的事非常生气,区书记不能相信一个军统出身、一个保密局的上校处长会将一个共产党人营救出来,更不要说,这是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因此,区书记坚决不同意梅姨的做法,他命令梅姨立即同沈少白停止联系,终止营救行动。 梅姨在这个问题上和区书记发生了分歧,梅姨也相当固执,态度特别坚决。她相信沈少白肯定会帮助营救出闫武,因为沈少白已经把毛人凤准备秘密处决共产党员的名单交给了她,那是绝密文件。沈少白已经做出了背叛保密局的举动,他还到监狱里查看了军警的警备部署,甚至,沈少白已经同闫武取得了联系,这一切都说明沈少白的诚意。梅姨固执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她,她的态度非常坚决。 梅姨说:“区书记,你就相信我这次。这次行动是我的个人行为,我不是共产党员,我的个人行动与组织无关,我一定要救出闫武。” “胡说,你不是共产党员,难道你不是党组织的人吗?只要是党组织的人,就必须服从党的纪律。”区书记的态度也很坚决。 区书记看自己说服不了梅姨,便严肃地说:“肖梅,我马上向许部长汇报,在我没有得到许部长的指示之前,你不能擅自行动。” 梅姨说:“那好吧,我等着许部长的指示,但时间不能太长。” 梅姨觉得区书记不相信沈少白情有可原,但是,她知道即便沈少白没有办法救出闫武,他也绝对不会把她出卖给保密局。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一起共患难,因为他爱她。 梅姨接受了区书记布置的三项重要任务,但是,有两件大事压在她的心头,一件是营救闫武,一件是刺杀楚秋凡。梅姨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刺杀楚秋凡,在她的内心里,刺杀楚秋凡才是她的头等大事。 毛人凤亲自制定的在南京实施大爆破的行动计划,可以说是用心险恶。毛人凤不惜摧毁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其目的就是要共产党在进入南京之后,接收一个一片火海、一片废墟、一片黑暗的城市。 梅姨还获悉,此次大爆炸行动由樊秉承全权负责,毛人凤还特地秘密派来了爆破专家宋达标。宋达标是爆破专家,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是个国民党的死硬派分子。 宋达标不但带来了爆破作业的机械设备,还带来了由150人组成的爆破敢死队。这些敢死队成员都经过三个月爆破专业的训练,有的人是宋达标的亲信,对宋达标是死心踏地。 宋达标到达南京之后,便立刻秘密投入大爆炸的实施,他责令樊秉承要在一周之内准备好300吨炸药,1500加仑汽油,不得有误,口气十分强硬。 樊秉承还亲自陪同宋达标来到重要的爆破目标长江北岸的浦口,他们在长江北岸的浦口仔细观察了地形,研究如何在长江北岸设置水雷和在江岸上埋设地雷,以阻挡解放军渡过江面。 宋达标此次还有一个重要爆破点钱塘江大桥。钱塘江大桥位于杭州西湖之南,横跨钱塘江,北岸在杭州二龙山东麓,南岸在滨江区浦沿街道联庄村上沙埠,钱塘江大桥为上下双层钢结构桁梁桥,坚固无比。 宋达标知道钱塘江大桥的设计和建造者是桥梁专家茅以升博士,耗资160万美元,历经三年的时间修建而成,大桥全长1453米,宽9.1米,高71米,宏伟壮观。抗战时期,为了阻止日军的进攻,在1937年7月23日,茅以升博士亲自指挥炸毁了钱塘江大桥,随着一声巨响,钱塘江大桥的两座桥墩被毁坏,五孔钢梁折断落入江中,通车仅仅89天的钱塘江大桥瘫痪在日寇侵略的烽火中。 宋达标心里清楚极了,今天他也要炸毁钱塘江大桥,而那是要阻止解放军渡江。但是单凭着他的力量想要炸毁这样一座庞大的桥梁,谈何容易。 宋达标特别认真地研究了钱塘江大桥的构造,并且详细绘制了图纸,钱塘江大桥桥长1453米,分引桥和正桥两个部分,正桥十六孔,桥墩十五座,应该在哪里埋设多少炸药才可能炸毁桥梁,宋达标做了仔细的计算和研究,他还在图纸上标出了掩埋炸药的重要部位,仔细计算了炸药爆破的能量。他知道要想炸毁一座桥梁,炸药一定要埋放在桥梁的关键位置上,否则根本不起作用。 梅姨遵照区书记的指示,几项任务同时展开。她派出刘明东带领其他两名同志,主要摸清樊秉承和宋达标的爆破目标、实施进度、炸药的数量,以及施工的人数。同时,梅姨还责令刘明东带领这两名同志去侦察黄南令目前的情况,以便制定营救黄南令的行动计划。梅姨给刘明东的期限是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完成两项侦察任务。刘明东是部队的侦察兵出身,从抗战时期就在部队里打鬼子,炸炮楼,他说话直爽,做事雷厉风行,侦察工作更是他的强项。 刘明东双管齐下,两项任务同时进行,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提前完成了梅姨给他布置的两项侦察任务。刘明东侦察回来汇报说,樊秉承和宋达标正在紧锣密鼓地秘密实施毛人凤的大爆破计划,他们两人每天都到各个主要爆破点去勘察现场,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宋达标还把自己带来的敢死队分成几个小队,每个小队负责若干个爆破点,敢死队带着工兵还雇用了一些劳工,每天加紧实施爆破前的准备工程。 刘明东还混进在钱塘江大桥施工的劳工队里。钱塘江大桥是他们主要的爆破目标,刘明东经过两天多的侦察,他掌握到目前樊秉承和宋达标有两个致命的关键问题,一是,樊秉承和宋达标手里只有各个主要建筑物的图纸,但没有钱塘江大桥的图纸,因为这件事宋达标还对樊秉承大发脾气。 二是,刘明东从一个工兵的口里得知樊秉承没有搞到足够的炸药,因此,施工进度时常会停顿下来,樊秉承正在四处奔走寻找炸药。那个工兵还听见宋达标声嘶力竭地大骂樊秉承说:“我要的是足够的炸药,不是放焰火,没有足够的炸药什么也干不成,爆破南京就是一句屁话。” 刘明东还汇报说,他混在劳工队里干活,他发现工兵和劳工队的人都有抵触情绪。他们都不愿意跟着樊秉承和宋达标干,说自己干了一件遗臭万年、世代遭人唾骂的事,因此,刘明东觉得他们可以利用这些人的抵触情绪,开展工作,粉碎敌人大爆炸的行动。 刘明东同时还汇报了黄南令目前的情况,刘明东汇报说,近期保密局加紧了对大学教授、知名人士和工商界人士的动作,敌人威胁这些人士离开南京,有的人公开反对,致使受到保密局特务的恐吓,甚至有的人还收到特务寄来的子弹。 刘明东说:“从昨天开始,敌人加大了对黄老的监控,特务一天二十四小时对黄老的行动进行跟踪,电话也被窃听,进出黄老家的人受到严密控制,连保姆上街买菜都被跟踪,接近黄老很困难。” “敌人对付黄老,就是要给其他国民党人士一个警告。”梅姨说。 “这是杀鸡给猴看。”刘明东说。 梅姨瞪了刘明东一眼,半开玩笑地说:“谁是鸡?谁是猴呀?真是的。” “我是猴呀!您看我像猴吗,南山的流浪猴。”刘明东说着,做着猴脸。 梅姨噗哧一声笑了:“你这样子还真像猴。” “我们的老祖宗本来就是猴嘛,所以,我的脑子才贼聪明。”刘明东开心地说。 “别开玩笑了。”梅姨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上级的紧急指示,要求我们在两天之内将黄老转移出去。” “啊!这么快!”刘明东惊讶地说。 梅姨说:“黄老是国民党元老,国大代表,黄老在国民党人士中具一定的影响力。有情报显示,特务准备将黄老绑架到台湾去,我们要帮助黄老摆脱敌人的控制。” 刘明东说:“时间这么紧,营救工作会有难度,我们何必为一个国民党人费这么大的力气。” 梅姨说:“黄老在国民党人士中有着一定的影响,如果黄老能留下来,势必会带动一些国民党人士愿意和共产党合作,这是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况且,上级的指示我们必须执行。” “我知道了。”刘明东答应着。 梅姨说:“刘明东,明天早晨,你务必交给我一张黄老家的地形图,然后,我们做一个可行性的行动计划。” “好!没问题。”刘明东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梅姨感觉非常压抑。其他人并不知道,她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去做,她要去见沈少白,她要营救闫武,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营救闫武。 五 阳春三月的南京,萧条的柳枝吐露出碧绿的嫩芽,在春风中扬扬洒洒。遍地的绿草犹如毛绒绒绿色的地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露珠。然而,天空依旧是昏昏沉沉的,拥挤着阴云,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雪。 沈少白紧急约见梅姨。沈少白和梅姨在咖啡厅见面,沈少白告诉梅姨他要在两天后对十几名被处决的人执行枪决,他要求梅姨帮助他准备十几具尸体,他说:“我需要十几具尸体,而且要快。” “找十几具尸体应该不难,医院里有。”梅姨说。 沈少白将一张纸条推到梅姨面前,说:“我要求你所准备的尸体是要符合我所要求的年龄、性别和身高,因为这些尸体是要替换被处决的那些人。所以,最起码要在性别、身高和年龄上相符合,并且,这些死者的死亡时间不得超过48小时。” “这么苛刻。”梅姨很意外,感觉要在一天的时间里准备十几具符合要求的尸体难度很大。 “对,必须这么做,否则会露出破绽。”沈少白说。 沈少白按照梅姨的嘱咐接受了洛局长交给他的任务,他假装出一副很不愿意干的样子对洛局长说:“局长,一定要我去做吗?” 洛局长说:“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其实,我也不想干这等肮脏的事,又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可是,毛局长那里催得很紧,我也没办法。” 洛局长看出沈少白的心思,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干。” “我是不愿意。”沈少白承认说,“我们在这个极其敏感的时期秘密枪决政治犯,这要是让记者知道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 洛局长说:“这个我也知道。” “这件事情太难办了。”沈少白紧皱着眉头,一脸的苦相。 洛局长说:“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公开抗拒毛局长吧。其实,这事也可以交给于心智去办,但是,于心智这个人心太黑,手太狠,这些共产党,他都审问过,对他们都动用过大刑。我把这事交给你来办,就是想让他们死得痛快点,别再受罪了。” “什么时候执行?”沈少白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 “一下子杀这么多人可不是闹着玩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保证没人知道。”沈少白为难地说。 洛局长小声说:“这事在保密局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监狱那边我已经和监狱长疏通好了,绝对保密。” 沈少白摇摇头:“我还是担心。” 洛局长说:“其实,我本来是想,随着形势的变化,让他们顺着大形势的发展,顺其自然就行了。可是现在……”洛局长摇摇头。 最后,洛局长对沈少白说:“这件事你只对我一个人负责,办完之后向我一个人汇报,我想这等事毛局长也不会大张旗鼓。” 沈少白很明白洛局长的意思。 沈少白接受了洛局长给他的这个任务之后,他便开始紧张策划。他的营救行动计划得很周密,也很大胆。他要求梅姨帮助他准备的尸体是要与他所营救出来的人在基本年龄和体态特征上相符合,他将用这些尸体来替换被处决的人,并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要求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不得超过48小时。他唯恐在他执行枪决之后,有人前来检查尸体,露出破绽。虽然洛局长授权他一个人执行处决,但是,沈少白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沈少白说:“我必须要用体态特征相同的尸体来替换要救出来的人。” 梅姨说:“你这么做是对的,不过,要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尸体,难度很大,并且,你要这么多尸体,不能在一个医院里面找。” 沈少白说:“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你不是认识陆军医院的林副院长吗?” “对!我认识他,他让我给他倒卖过药品,他欠我人情。”梅姨说。 “就是嘛,让他给你找两具尸体,没问题的。” “我可以去试试。还有,我打算到传染病医院去找,那里的尸体有的没有家人认领,会容易一些。”梅姨说。 “哎!肖小姐,你可别给我弄来几具什么麻风病呀、天花呀、梅毒的尸体来,我可不想被传染上绝症。”沈少白煞有介事地说。 梅姨笑起来说:“你可以带消毒水嘛。” “唉!我真是被你害死了。”沈少白叹了口气。 “你这是在积德行善。”梅姨说。 “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是被你吃定了。”沈少白一脸的无可奈何。 梅姨露出雪白的牙齿笑起来,娇红欲滴的嘴角边是两个浅浅的酒窝,令人痴迷。沈少白就是被梅姨的美丽和善良给迷住了,他为了梅姨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营救共产党的死刑犯。 梅姨按照沈少白的要求通过医院的关系去寻找尸体,梅姨没有向区书记请示,她知道沈少白的计划已经不能停止下来了,必须继续干下去。如果区书记这个时候不同意她的做法,命令她停止下来,那么她和沈少白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闫武也不可能营救出来。因此,梅姨决定她要再犯一次错误,只要能把闫武营救出来,即便是处分她,关她的禁闭,她也愿意。 梅姨跑了三家医院,她花大价钱买通关系,编造出谎言,好语相求,她在三家医院里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十几具尸体。但是,对于梅姨一个女人来讲,运走这些尸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她还需要一辆大卡车,在沈少白执行枪决的时候,将闫武和那十几个共产党人转移出去。梅姨正在犯愁、束手无策的时候,她接到区书记转达的许部长的指示,许部长指示梅姨可以利用沈少白的关系,紧急营救出闫武和那十几个共产党人。许部长为了梅姨此次行动的成功,还特地派来两名战士,配合梅姨的行动。梅姨闻讯,激动至极,梅姨立即行动起来。 梅姨租了一辆大卡车,她让两名战士将十几具尸体分别从三家医院里运出来。她还给那十几具尸体换上沈少白交给她的牢房里的囚衣,每具尸体的头上套上一个黑布口袋。所有的尸体化装之后,梅姨将十几具尸体隐藏在卡车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第二天凌晨的行动。 第二天凌晨,沈少白执行枪决的时间。 沈少白布置好了一切,他为了显示行动时的真实性,还从监狱里提出两名早已被判处死刑的罪大恶极、杀人无数的死刑罪犯,他要当场枪决那两名死囚犯,使他的处决行动更加逼真。 沈少白执行枪决的地点选在南京城外一处偏僻、荒草丛生的乱坟岗子,为了绝对保密,沈少白没有使用保密局行动组的人,而是雇了几个农民,让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准备用于掩埋被处决的人。 凌晨,天色蒙蒙亮,沈少白和监狱长两个人亲自从牢房里将十几名要被处决的同志提出来。沈少白给他们每个人的头上罩上一个黑布袋子,把他们押上卡车。为了不使更多的人知道此事,沈少白亲自开车,身边只跟着两名士兵,为了执行枪决时不发生意外,沈少白决定在卡车里将犯人全部处决,因此,所有犯人都不得下车。 沈少白一直将卡车开到城外那片偏僻的乱坟岗子。沈少白知道梅姨的卡车就隐蔽在附近的乱草丛中,汽车停下之后,沈少白憋足了一口气,在卡车的驾驶篷里释放了带有麻醉剂的烟雾。二十秒钟之后,两名士兵全都迷倒过去。 沈少白跳下卡车,以最快的速度给每个要被处决的人照了相片。然后,梅姨带着两名战士立刻将那十几名共产党人转移到梅姨事先准备好的卡车上,又将十几具尸体挪运到沈少白的卡车上,这一切行动前后用了不到八分钟。于是,梅姨迅速开车将被营救出来的同志转移走了。 接下来,沈少白就要枪决那些尸体了。沈少白事先准备好了一挺机关枪,因为机枪速度快,火力猛,执行枪决万无一失。沈少白已经计算好了时间,他知道那两个迷昏的士兵马上就会苏醒过来,他要让他们能够听到他的枪声,以此来证明他枪决的真实性。 沈少白开枪了,猛烈的枪声震耳欲聋。两个士兵倏地清醒过来,而他们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昏睡过去了八分钟。枪声巨大,其中伴随着那两个死刑囚犯恐惧的喊叫声,两名士兵真实地听到了人在垂死挣扎最后的号叫声。沈少白早就计划好了,他要在每个尸体上开三枪,其中一枪一定要击中被黑布口袋蒙住的脸部,使其面部全非,无法辨认,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显而易见,沈少白不愧是军统的老牌特工,他把行动计划设计得如此迅速、完美、天衣无缝。 一阵激烈的枪声之后,处决执行完毕,沈少白命令两个士兵上前检查是否还有活口,然后拍照留下证据。两个士兵看见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全身血迹,面目全非,全都恶心地捂住嘴巴,躲避得远远的。沈少白拍照之后,命令他们将尸体抛到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将土坑掩埋。 两个士兵戴上手套,戴上口罩,皱着眉头,将尸体扔到土坑里。两个士兵刚刚要将尸体掩埋,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的轰鸣声,于心智带着两个行动队的人驾驶着摩托车奔驰而来。于心智跳下摩托车,走到大坑跟前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沈少白,说:“少白兄的动作够快的呀。” 沈少白看见于心智突然到来,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保持着镇静,说:“于处长的行动也很快呀。” 于心智说:“我听说,今天凌晨沈处长要对这些共党分子执行枪决,所以过来看看。沈处长只带了两个人,我怕这些死到临头的共党分子在刑场上暴乱,沈处长会发生意外。” “怎么,于处长对沈某办事还不放心,怕我放跑了共党分子?”沈少白的脸色沉了下来。 “哪里,哪里,沈处长想到哪里去了?沈处长对党国一贯是忠心耿耿,于某只不过是来帮沈兄一把。”于心智皮笑肉不笑地说。 于心智突然到来,沈少白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浑身冒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于心智是来者不善。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于心智发现梅姨的卡车,所有人都会人头落地。其次,于心智发现大土坑里的尸体都不是监狱里的共党分子,他仍然会人头落地。沈少白快速地计算了一下时间,他计算着梅姨的卡车应该已经驶出一段路程,如果于心智不去追赶,应该不会发生意外。沈少白知道在卡车驶走之后,梅姨命令两名战士留下来,已经将卡车遗留下来的痕迹全部清除掉。沈少白又瞟了一眼土坑里面的尸体,他真庆幸自己的英明,如果他未将尸体的面容全部打烂,很可能被于心智发现,调包的事情就会暴露。 沈少白还很疑惑,此事自己做得密不透风,于心智是如何得知今天凌晨自己要在这里处决共党分子,沈少白深刻地认识到于心智的狡诈和诡密。 于心智清点了尸体的数目,查看了尸体的性别和大概特征,检查了每个尸体都戴着手铐、脚镣,他扯下一个尸体头上蒙着的黑布口袋。尸体的面目已经被沈少白枪击得面目全非,于心智也觉得恶心,他厌恶地把黑布口袋扔在尸体上,走到沈少白跟前,说:“少白兄,你这一招够狠的呀,你也下得去手。” 沈少白看见于心智没有查找出破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说:“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干,秘密处决,就要秘密一点。” 于心智拍拍沈少白的肩膀,笑着说:“你让这些人的脸都没了,这些共党分子下到地狱都会等着找你算账,你悠着点。” 沈少白耸了一下肩膀:“我只好等着了。” 沈少白帮助梅姨营救共产党人的计划顺利完成。虽然于心智突然到来,但由于沈少白事先在尸体上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以假乱真,因此,于心智没有找到破绽。 沈少白回去向洛念祖汇报,他将枪决后拍照的尸体照片放到洛念祖面前,对洛局长说,为了避免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查明这些人的身份,泄露毛局长下达的秘密任务,所以,他自作主张,在执行枪决的时候,临时决定毁坏被处决人的面容,使这些被处决的人永远无法辨认,永远没人知道死者是谁。 沈少白说:“于处长也到现场查看了尸体。” 于心智在旁边说:“少白兄做的非常严谨,无可挑剔。” 洛局长很满意,他觉得沈少白考虑得很周全,认同了沈少白的做法。如此一来,这些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梅姨将营救出来的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人迅速转移到安全地方,当天晚上,有人便将被营救出来的同志转移出南京,送到江北解放区。 闫武坚决不同意离开南京,他一定要留下来与同志们一起迎接渡江战役。梅姨劝不动闫武,只好向区书记请示。区书记同意闫武留下来,但首要条件是必须休息,调养伤势。 梅姨将闫武送到清凉山,由于闫武受过酷刑,需要医治,梅姨又给闫武请来了医生,还带来很多营养品。清凉山环境安静,空气又好,很利于休养伤势,而且闫武还可以帮助冷眉的工作,是一举两得。 闫武对梅姨大胆求助于沈少白营救出十几名共产党人心里十分钦佩,也非常感激,闫武说:“肖梅,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营救,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梅姨说:“闫武,你还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会见死不救呀。” “沈少白的这次行动设计的确很漂亮。”闫武笑了,“他的这次行动,让我想起来抗战时期在上海的时候。” “沈少白还是可以争取的。”梅姨说。 闫武说:“不过,你的这个计划也很大胆。” 梅姨笑了起来:“你还说呢!要不是许部长及时下了指示,我就被区书记给关禁闭了,弄不好还得背上一个处分。” 闫武心里知道梅姨为了营救他承受了多大的风险,她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闫武内心里还知道,沈少白和他一样十几年来一直深爱着梅姨,在这种情况下,沈少白还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他这个情敌从刑场上营救出来,应该说,沈少白的胸襟也非一般人所能比的,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闫武对沈少白除了感激,还有一些赞赏。由此而来,闫武内心对梅姨的感情越加深重,但是,他依然不想将他的爱恋表露出来,他只想默默地守护着梅姨。 梅姨营救出闫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并且,通过这次行动,梅姨看到了沈少白对共产党的诚意。她心里很欣慰,她知道沈少白营救出十几名共产党人,这个功劳非同寻常,功德一件,因此,一旦共产党接管南京,共产党就会根据沈少白的表现,对他这个保密局处长酌情处理,减轻罪责,梅姨也会为他证明。其实,梅姨从心里面不希望看到沈少白被共产党抓捕和审判,沈少白是她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过抗日战争的血腥和生死关头,她不想在新中国成立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一个朋友被关进牢房,她也将失去一个对她真心诚意的朋友。 梅姨营救出闫武之后,她心里面就只剩下一件未完成的大事情,那就是刺杀楚秋凡。梅姨对追踪楚秋凡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放松,也一点没有手软。近来几日,楚秋凡没有出现在梅姨营救闫武的行动里,因此,梅姨分析楚秋凡的目标绝对不是那几个关押的共产党员。 那么楚秋凡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那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没有落下来。 黄昏降临,带有雾气的暮色里飞满黑压压的蝙蝠。黑色的蝙蝠在艰难的飞行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叫声,就像压抑在岩石下面挣扎的呻吟。 梅姨回到家里时已是夜晚,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只有楼下厨房里还闪动着微弱的灯光。梅姨走过去,她看见周妈正在准备第二天需用的食物。 梅姨说:“周妈,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做吧。” 周妈说:“小姐,明天中午,先生请了几个朋友,我要给他们准备午饭。” “郝婆呢?”梅姨问。 “噢!郝婆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她提早回家了。” “是这样呀,如果郝婆不舒服要去医院看一看。”梅姨说。 “好的,明天我转告郝婆小姐说的话。”周妈说。 梅姨转身直接上了二楼,她放轻脚步,唯恐会惊动了休息的父母亲。梅姨走过书房,却听见一阵说话声。梅姨停下脚步,她听见从父亲的书房里传出弟弟肖风慷慨激昂的声音:“爸爸,我不离开南京,我要在南京迎接解放军,您别打算把我弄到美国去。” 梅姨心头一热,肖风是自己的弟弟,也是她最爱的人。弟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青年,他热情奔放,嫉恶如仇,弟弟特别欢迎解放军打过长江。 梅姨推门走进书房,父亲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里,弟弟站在父亲面前,正红着脸和父亲争论,肖风大声说:“爸爸,我们学校有的教授接到特务寄来的恐吓信,逼迫他们离开南京去台湾,他们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爸爸,您不是最讨厌保密局的特务吗?” “我当然讨厌那些特务。”外祖父板着面孔说。 “就是嘛!爸爸,您想想,特务让干的事,肯定不是好事。所以,特务越不让我们留在南京,我们就越要留在南京。”肖风理直气壮地说。 “这……”外祖父犹豫起来,外祖父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外祖父沉吟了一下,又生气地提高声音说,“你个臭小子,总在外边惹事,现在局势这么混乱,我是不放心你,保密局的特务个个心狠手辣,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爸爸,您就放心吧,我知道保护自己。”肖风轻松地笑着说。 “你小子狂妄之极。” 肖风收敛起笑容,说:“爸爸,您知道黄南令先生吧?” “嗯!知道。” “我听黄老的女儿黄彝说,就连他们家也受到保密局特务的监视,电话也被窃听,门口好几个特务监视,不让外人接近黄老。” “有这等事?黄南令可是国民党的元老,是国大代表。”外祖父极为惊讶。 “黄彝说,特务是要黄老去台湾,黄老不肯去,两边正在僵持呢。” 梅姨走过来,插话说:“我也听说了,如果黄老硬顶下去,特务很可能会绑架他。” “岂有此理,真是野蛮。”外祖父一拳击在桌子上,“国民党看来真是气数已尽,腐败,腐败。” “所以呀,爸爸,我们要留在南京,迎接南京解放。”肖风兴奋地说。 外祖父看了儿子一眼,厉声说:“风儿,你明天就去找黄老的女儿。你告诉黄老,如果家里不安全,就搬到我们这里来住,我看这帮狗特务也敢在美国大使馆里绑架国大代表。” “好的,爸爸,我明天就去看望黄老。看那些狗特务能把我怎么样,他们要敢动手,我就打他们一个满地找牙。”小舅舅挥舞着拳头,好像他已经将那些狗特务打翻在地,小舅舅笑着走出外祖父的书房。 外祖父坐在皮椅里双手支着额头,显出倦意。梅姨将一杯清茶放在外祖父的面前,她决定趁此机会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她没有忘记党组织交给她的第二个任务。但是,梅姨知道要想劝说外祖父留下来并非易事。外祖父很固执,如果外祖父决定离开,任何人都不可能说服他改变心意。并且,外祖父与美国大使馆的关系十分密切,让外祖父彻底放弃对美国的想法,谈何容易。 梅姨走到外祖父的身边,她轻声说:“爸爸,您真的要离开南京去美国?” 外祖父摇摇头:“没有,我还没有最后决定。” 梅姨知道外祖父虽然对共产党并无成见,但还存有顾虑。 外祖父一脸的愁绪,他叹了口气说:“梅儿,为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梅姨认真地说:“爸爸,现在全南京人都在议论解放军打过长江的事,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是呀!共产党就要坐定天下,国民党已经失去半壁江山,即便拼命抵抗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只能退隐山野。” 梅姨说:“爸爸,美国大使馆会马上离开南京吗?” 外祖父没有回答梅姨的问话,而是满腹心事地说:“梅儿,为父对共产党并无成见,从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来看,共产党秉公守法,也善待百姓,只是从共产党所谓的阶级划分来定论,我们应该不是共产党所欢迎和信任的人,对于共产党是否能容得下我们这些人,我抱有怀疑。” “爸爸,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离开南京呀。” “唉……”外祖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额头上显出一道深深的皱纹,“我何尝不想留下来呢?我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所谓落叶归根。而我老了老了还要离开故土,难道我愿意把这把老骨头扔在异国他乡吗?” “既然如此,爸爸,您就不要走嘛!留在南京,为什么要走呢?”梅姨赶紧抓住机会,劝说道。 “可是……”外祖父欲言又止。 梅姨走到父亲的身后,一边为父亲按摩着肩膀,一边说:“爸爸,您自己也说过,政府越来越腐败,丧失民心,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现在必须要有一个心里装着民众的政党来解救中国于危难之中,重整河山。” 梅姨俯在外祖父的耳边轻声说:“爸爸,难道您不觉得只有共产党才能让中国摆脱战争,摆脱贫穷,走向光明,走上富强吗!” 外祖父扭过脸,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女儿似的,他惊讶地说:“梅儿,爸爸几乎不相信这一番话是你说的,你不会是共产党吧?” 梅姨笑了,说:“爸爸,我可不是共产党,现在全南京的老百姓都会说这样的话。爸爸,您应该走出美国大使馆,到百姓中听听广大民众的呼声。爸爸,您不是也说当年共产党抗日最坚决、最勇敢、最不怕死嘛!” 外祖父点着头,不无感慨地说:“共产党真是深入人心呀!你和风儿都被共产党给迷住了,由此看来共产党的确不同凡响,有着伟大的人格魅力。”外祖父微微一笑,“共产党把我女儿和儿子的魂都勾去了。” 梅姨噗哧一声笑出了声:“爸爸,不是共产党把我们的魂勾去了,是共产党做的事情让老百姓信服。” 外祖父又不无犹豫地说:“我只是顾虑,我和美国大使馆素有渊源。如果我留下来,共产党会接受我这样一个国民政府的外交人员吗?他们会信任我吗?” 梅姨笑了:“爸爸,看您说的,他们一定非常希望像您这样的老外交家留下来,建设新中国需要像您这样的人。” “果真如此?”外祖父十分震惊。 “千真万确!”梅姨使劲点点头。 梅姨不失时机地又说:“爸爸,您不但要自己留下来,还要动员您的朋友们留下来,留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您总不希望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漂泊在海外,寄人篱下吧?您不是希望中国繁荣富强起来吗?那您就留下来,您亲眼看一看中国的未来。” “梅儿,我应该留下来亲眼看一看改朝换代,要亲眼看一看。”外祖父喃喃地说。 在梅姨的眼睛里闪烁出一股亮晶晶的闪光,外祖父看得真真切切,也领会得明明白白,他感慨地说:“梅儿,你们都长大了,你和风儿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为父再也不能把你们当做小孩子了。风儿每日满嘴里喊着迎接解放军,迎接共产党,看来共产党真的是不同凡响。梅儿,为父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梅姨很兴奋,她和外祖父的谈话很顺利,外祖父的态度比梅姨预想的要好。可见,外祖父也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梅姨想起党组织对她说的话,外祖父曾经帮助过共产党,由此判断外祖父应该会认真考虑留下来的问题。外祖父在外交界是元老,有着极高的威望,只要外祖父能留下来,就可以带动一大批观望的人也会留下来。而且,梅姨和外祖父也就不会分离,梅姨的心里充满了兴奋。 五 阳春三月的南京,萧条的柳枝吐露出碧绿的嫩芽,在春风中扬扬洒洒。遍地的绿草犹如毛绒绒绿色的地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露珠。然而,天空依旧是昏昏沉沉的,拥挤着阴云,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雪。 沈少白紧急约见梅姨。沈少白和梅姨在咖啡厅见面,沈少白告诉梅姨他要在两天后对十几名被处决的人执行枪决,他要求梅姨帮助他准备十几具尸体,他说:“我需要十几具尸体,而且要快。” “找十几具尸体应该不难,医院里有。”梅姨说。 沈少白将一张纸条推到梅姨面前,说:“我要求你所准备的尸体是要符合我所要求的年龄、性别和身高,因为这些尸体是要替换被处决的那些人。所以,最起码要在性别、身高和年龄上相符合,并且,这些死者的死亡时间不得超过48小时。” “这么苛刻。”梅姨很意外,感觉要在一天的时间里准备十几具符合要求的尸体难度很大。 “对,必须这么做,否则会露出破绽。”沈少白说。 沈少白按照梅姨的嘱咐接受了洛局长交给他的任务,他假装出一副很不愿意干的样子对洛局长说:“局长,一定要我去做吗?” 洛局长说:“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其实,我也不想干这等肮脏的事,又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可是,毛局长那里催得很紧,我也没办法。” 洛局长看出沈少白的心思,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干。” “我是不愿意。”沈少白承认说,“我们在这个极其敏感的时期秘密枪决政治犯,这要是让记者知道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 洛局长说:“这个我也知道。” “这件事情太难办了。”沈少白紧皱着眉头,一脸的苦相。 洛局长说:“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公开抗拒毛局长吧。其实,这事也可以交给于心智去办,但是,于心智这个人心太黑,手太狠,这些共产党,他都审问过,对他们都动用过大刑。我把这事交给你来办,就是想让他们死得痛快点,别再受罪了。” “什么时候执行?”沈少白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 “一下子杀这么多人可不是闹着玩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保证没人知道。”沈少白为难地说。 洛局长小声说:“这事在保密局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监狱那边我已经和监狱长疏通好了,绝对保密。” 沈少白摇摇头:“我还是担心。” 洛局长说:“其实,我本来是想,随着形势的变化,让他们顺着大形势的发展,顺其自然就行了。可是现在……”洛局长摇摇头。 最后,洛局长对沈少白说:“这件事你只对我一个人负责,办完之后向我一个人汇报,我想这等事毛局长也不会大张旗鼓。” 沈少白很明白洛局长的意思。 沈少白接受了洛局长给他的这个任务之后,他便开始紧张策划。他的营救行动计划得很周密,也很大胆。他要求梅姨帮助他准备的尸体是要与他所营救出来的人在基本年龄和体态特征上相符合,他将用这些尸体来替换被处决的人,并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要求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不得超过48小时。他唯恐在他执行枪决之后,有人前来检查尸体,露出破绽。虽然洛局长授权他一个人执行处决,但是,沈少白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沈少白说:“我必须要用体态特征相同的尸体来替换要救出来的人。” 梅姨说:“你这么做是对的,不过,要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尸体,难度很大,并且,你要这么多尸体,不能在一个医院里面找。” 沈少白说:“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你不是认识陆军医院的林副院长吗?” “对!我认识他,他让我给他倒卖过药品,他欠我人情。”梅姨说。 “就是嘛,让他给你找两具尸体,没问题的。” “我可以去试试。还有,我打算到传染病医院去找,那里的尸体有的没有家人认领,会容易一些。”梅姨说。 “哎!肖小姐,你可别给我弄来几具什么麻风病呀、天花呀、梅毒的尸体来,我可不想被传染上绝症。”沈少白煞有介事地说。 梅姨笑起来说:“你可以带消毒水嘛。” “唉!我真是被你害死了。”沈少白叹了口气。 “你这是在积德行善。”梅姨说。 “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是被你吃定了。”沈少白一脸的无可奈何。 梅姨露出雪白的牙齿笑起来,娇红欲滴的嘴角边是两个浅浅的酒窝,令人痴迷。沈少白就是被梅姨的美丽和善良给迷住了,他为了梅姨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营救共产党的死刑犯。 梅姨按照沈少白的要求通过医院的关系去寻找尸体,梅姨没有向区书记请示,她知道沈少白的计划已经不能停止下来了,必须继续干下去。如果区书记这个时候不同意她的做法,命令她停止下来,那么她和沈少白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闫武也不可能营救出来。因此,梅姨决定她要再犯一次错误,只要能把闫武营救出来,即便是处分她,关她的禁闭,她也愿意。 梅姨跑了三家医院,她花大价钱买通关系,编造出谎言,好语相求,她在三家医院里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十几具尸体。但是,对于梅姨一个女人来讲,运走这些尸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她还需要一辆大卡车,在沈少白执行枪决的时候,将闫武和那十几个共产党人转移出去。梅姨正在犯愁、束手无策的时候,她接到区书记转达的许部长的指示,许部长指示梅姨可以利用沈少白的关系,紧急营救出闫武和那十几个共产党人。许部长为了梅姨此次行动的成功,还特地派来两名战士,配合梅姨的行动。梅姨闻讯,激动至极,梅姨立即行动起来。 梅姨租了一辆大卡车,她让两名战士将十几具尸体分别从三家医院里运出来。她还给那十几具尸体换上沈少白交给她的牢房里的囚衣,每具尸体的头上套上一个黑布口袋。所有的尸体化装之后,梅姨将十几具尸体隐藏在卡车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第二天凌晨的行动。 第二天凌晨,沈少白执行枪决的时间。 沈少白布置好了一切,他为了显示行动时的真实性,还从监狱里提出两名早已被判处死刑的罪大恶极、杀人无数的死刑罪犯,他要当场枪决那两名死囚犯,使他的处决行动更加逼真。 沈少白执行枪决的地点选在南京城外一处偏僻、荒草丛生的乱坟岗子,为了绝对保密,沈少白没有使用保密局行动组的人,而是雇了几个农民,让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准备用于掩埋被处决的人。 凌晨,天色蒙蒙亮,沈少白和监狱长两个人亲自从牢房里将十几名要被处决的同志提出来。沈少白给他们每个人的头上罩上一个黑布袋子,把他们押上卡车。为了不使更多的人知道此事,沈少白亲自开车,身边只跟着两名士兵,为了执行枪决时不发生意外,沈少白决定在卡车里将犯人全部处决,因此,所有犯人都不得下车。 沈少白一直将卡车开到城外那片偏僻的乱坟岗子。沈少白知道梅姨的卡车就隐蔽在附近的乱草丛中,汽车停下之后,沈少白憋足了一口气,在卡车的驾驶篷里释放了带有麻醉剂的烟雾。二十秒钟之后,两名士兵全都迷倒过去。 沈少白跳下卡车,以最快的速度给每个要被处决的人照了相片。然后,梅姨带着两名战士立刻将那十几名共产党人转移到梅姨事先准备好的卡车上,又将十几具尸体挪运到沈少白的卡车上,这一切行动前后用了不到八分钟。于是,梅姨迅速开车将被营救出来的同志转移走了。 接下来,沈少白就要枪决那些尸体了。沈少白事先准备好了一挺机关枪,因为机枪速度快,火力猛,执行枪决万无一失。沈少白已经计算好了时间,他知道那两个迷昏的士兵马上就会苏醒过来,他要让他们能够听到他的枪声,以此来证明他枪决的真实性。 沈少白开枪了,猛烈的枪声震耳欲聋。两个士兵倏地清醒过来,而他们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昏睡过去了八分钟。枪声巨大,其中伴随着那两个死刑囚犯恐惧的喊叫声,两名士兵真实地听到了人在垂死挣扎最后的号叫声。沈少白早就计划好了,他要在每个尸体上开三枪,其中一枪一定要击中被黑布口袋蒙住的脸部,使其面部全非,无法辨认,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显而易见,沈少白不愧是军统的老牌特工,他把行动计划设计得如此迅速、完美、天衣无缝。 一阵激烈的枪声之后,处决执行完毕,沈少白命令两个士兵上前检查是否还有活口,然后拍照留下证据。两个士兵看见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全身血迹,面目全非,全都恶心地捂住嘴巴,躲避得远远的。沈少白拍照之后,命令他们将尸体抛到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将土坑掩埋。 两个士兵戴上手套,戴上口罩,皱着眉头,将尸体扔到土坑里。两个士兵刚刚要将尸体掩埋,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的轰鸣声,于心智带着两个行动队的人驾驶着摩托车奔驰而来。于心智跳下摩托车,走到大坑跟前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沈少白,说:“少白兄的动作够快的呀。” 沈少白看见于心智突然到来,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保持着镇静,说:“于处长的行动也很快呀。” 于心智说:“我听说,今天凌晨沈处长要对这些共党分子执行枪决,所以过来看看。沈处长只带了两个人,我怕这些死到临头的共党分子在刑场上暴乱,沈处长会发生意外。” “怎么,于处长对沈某办事还不放心,怕我放跑了共党分子?”沈少白的脸色沉了下来。 “哪里,哪里,沈处长想到哪里去了?沈处长对党国一贯是忠心耿耿,于某只不过是来帮沈兄一把。”于心智皮笑肉不笑地说。 于心智突然到来,沈少白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浑身冒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于心智是来者不善。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于心智发现梅姨的卡车,所有人都会人头落地。其次,于心智发现大土坑里的尸体都不是监狱里的共党分子,他仍然会人头落地。沈少白快速地计算了一下时间,他计算着梅姨的卡车应该已经驶出一段路程,如果于心智不去追赶,应该不会发生意外。沈少白知道在卡车驶走之后,梅姨命令两名战士留下来,已经将卡车遗留下来的痕迹全部清除掉。沈少白又瞟了一眼土坑里面的尸体,他真庆幸自己的英明,如果他未将尸体的面容全部打烂,很可能被于心智发现,调包的事情就会暴露。 沈少白还很疑惑,此事自己做得密不透风,于心智是如何得知今天凌晨自己要在这里处决共党分子,沈少白深刻地认识到于心智的狡诈和诡密。 于心智清点了尸体的数目,查看了尸体的性别和大概特征,检查了每个尸体都戴着手铐、脚镣,他扯下一个尸体头上蒙着的黑布口袋。尸体的面目已经被沈少白枪击得面目全非,于心智也觉得恶心,他厌恶地把黑布口袋扔在尸体上,走到沈少白跟前,说:“少白兄,你这一招够狠的呀,你也下得去手。” 沈少白看见于心智没有查找出破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说:“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干,秘密处决,就要秘密一点。” 于心智拍拍沈少白的肩膀,笑着说:“你让这些人的脸都没了,这些共党分子下到地狱都会等着找你算账,你悠着点。” 沈少白耸了一下肩膀:“我只好等着了。” 沈少白帮助梅姨营救共产党人的计划顺利完成。虽然于心智突然到来,但由于沈少白事先在尸体上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以假乱真,因此,于心智没有找到破绽。 沈少白回去向洛念祖汇报,他将枪决后拍照的尸体照片放到洛念祖面前,对洛局长说,为了避免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查明这些人的身份,泄露毛局长下达的秘密任务,所以,他自作主张,在执行枪决的时候,临时决定毁坏被处决人的面容,使这些被处决的人永远无法辨认,永远没人知道死者是谁。 沈少白说:“于处长也到现场查看了尸体。” 于心智在旁边说:“少白兄做的非常严谨,无可挑剔。” 洛局长很满意,他觉得沈少白考虑得很周全,认同了沈少白的做法。如此一来,这些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梅姨将营救出来的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人迅速转移到安全地方,当天晚上,有人便将被营救出来的同志转移出南京,送到江北解放区。 闫武坚决不同意离开南京,他一定要留下来与同志们一起迎接渡江战役。梅姨劝不动闫武,只好向区书记请示。区书记同意闫武留下来,但首要条件是必须休息,调养伤势。 梅姨将闫武送到清凉山,由于闫武受过酷刑,需要医治,梅姨又给闫武请来了医生,还带来很多营养品。清凉山环境安静,空气又好,很利于休养伤势,而且闫武还可以帮助冷眉的工作,是一举两得。 闫武对梅姨大胆求助于沈少白营救出十几名共产党人心里十分钦佩,也非常感激,闫武说:“肖梅,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营救,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梅姨说:“闫武,你还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会见死不救呀。” “沈少白的这次行动设计的确很漂亮。”闫武笑了,“他的这次行动,让我想起来抗战时期在上海的时候。” “沈少白还是可以争取的。”梅姨说。 闫武说:“不过,你的这个计划也很大胆。” 梅姨笑了起来:“你还说呢!要不是许部长及时下了指示,我就被区书记给关禁闭了,弄不好还得背上一个处分。” 闫武心里知道梅姨为了营救他承受了多大的风险,她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闫武内心里还知道,沈少白和他一样十几年来一直深爱着梅姨,在这种情况下,沈少白还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他这个情敌从刑场上营救出来,应该说,沈少白的胸襟也非一般人所能比的,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闫武对沈少白除了感激,还有一些赞赏。由此而来,闫武内心对梅姨的感情越加深重,但是,他依然不想将他的爱恋表露出来,他只想默默地守护着梅姨。 梅姨营救出闫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并且,通过这次行动,梅姨看到了沈少白对共产党的诚意。她心里很欣慰,她知道沈少白营救出十几名共产党人,这个功劳非同寻常,功德一件,因此,一旦共产党接管南京,共产党就会根据沈少白的表现,对他这个保密局处长酌情处理,减轻罪责,梅姨也会为他证明。其实,梅姨从心里面不希望看到沈少白被共产党抓捕和审判,沈少白是她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过抗日战争的血腥和生死关头,她不想在新中国成立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一个朋友被关进牢房,她也将失去一个对她真心诚意的朋友。 梅姨营救出闫武之后,她心里面就只剩下一件未完成的大事情,那就是刺杀楚秋凡。梅姨对追踪楚秋凡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放松,也一点没有手软。近来几日,楚秋凡没有出现在梅姨营救闫武的行动里,因此,梅姨分析楚秋凡的目标绝对不是那几个关押的共产党员。 那么楚秋凡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那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没有落下来。 黄昏降临,带有雾气的暮色里飞满黑压压的蝙蝠。黑色的蝙蝠在艰难的飞行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叫声,就像压抑在岩石下面挣扎的呻吟。 梅姨回到家里时已是夜晚,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只有楼下厨房里还闪动着微弱的灯光。梅姨走过去,她看见周妈正在准备第二天需用的食物。 梅姨说:“周妈,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做吧。” 周妈说:“小姐,明天中午,先生请了几个朋友,我要给他们准备午饭。” “郝婆呢?”梅姨问。 “噢!郝婆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她提早回家了。” “是这样呀,如果郝婆不舒服要去医院看一看。”梅姨说。 “好的,明天我转告郝婆小姐说的话。”周妈说。 梅姨转身直接上了二楼,她放轻脚步,唯恐会惊动了休息的父母亲。梅姨走过书房,却听见一阵说话声。梅姨停下脚步,她听见从父亲的书房里传出弟弟肖风慷慨激昂的声音:“爸爸,我不离开南京,我要在南京迎接解放军,您别打算把我弄到美国去。” 梅姨心头一热,肖风是自己的弟弟,也是她最爱的人。弟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青年,他热情奔放,嫉恶如仇,弟弟特别欢迎解放军打过长江。 梅姨推门走进书房,父亲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里,弟弟站在父亲面前,正红着脸和父亲争论,肖风大声说:“爸爸,我们学校有的教授接到特务寄来的恐吓信,逼迫他们离开南京去台湾,他们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爸爸,您不是最讨厌保密局的特务吗?” “我当然讨厌那些特务。”外祖父板着面孔说。 “就是嘛!爸爸,您想想,特务让干的事,肯定不是好事。所以,特务越不让我们留在南京,我们就越要留在南京。”肖风理直气壮地说。 “这……”外祖父犹豫起来,外祖父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外祖父沉吟了一下,又生气地提高声音说,“你个臭小子,总在外边惹事,现在局势这么混乱,我是不放心你,保密局的特务个个心狠手辣,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爸爸,您就放心吧,我知道保护自己。”肖风轻松地笑着说。 “你小子狂妄之极。” 肖风收敛起笑容,说:“爸爸,您知道黄南令先生吧?” “嗯!知道。” “我听黄老的女儿黄彝说,就连他们家也受到保密局特务的监视,电话也被窃听,门口好几个特务监视,不让外人接近黄老。” “有这等事?黄南令可是国民党的元老,是国大代表。”外祖父极为惊讶。 “黄彝说,特务是要黄老去台湾,黄老不肯去,两边正在僵持呢。” 梅姨走过来,插话说:“我也听说了,如果黄老硬顶下去,特务很可能会绑架他。” “岂有此理,真是野蛮。”外祖父一拳击在桌子上,“国民党看来真是气数已尽,腐败,腐败。” “所以呀,爸爸,我们要留在南京,迎接南京解放。”肖风兴奋地说。 外祖父看了儿子一眼,厉声说:“风儿,你明天就去找黄老的女儿。你告诉黄老,如果家里不安全,就搬到我们这里来住,我看这帮狗特务也敢在美国大使馆里绑架国大代表。” “好的,爸爸,我明天就去看望黄老。看那些狗特务能把我怎么样,他们要敢动手,我就打他们一个满地找牙。”小舅舅挥舞着拳头,好像他已经将那些狗特务打翻在地,小舅舅笑着走出外祖父的书房。 外祖父坐在皮椅里双手支着额头,显出倦意。梅姨将一杯清茶放在外祖父的面前,她决定趁此机会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她没有忘记党组织交给她的第二个任务。但是,梅姨知道要想劝说外祖父留下来并非易事。外祖父很固执,如果外祖父决定离开,任何人都不可能说服他改变心意。并且,外祖父与美国大使馆的关系十分密切,让外祖父彻底放弃对美国的想法,谈何容易。 梅姨走到外祖父的身边,她轻声说:“爸爸,您真的要离开南京去美国?” 外祖父摇摇头:“没有,我还没有最后决定。” 梅姨知道外祖父虽然对共产党并无成见,但还存有顾虑。 外祖父一脸的愁绪,他叹了口气说:“梅儿,为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梅姨认真地说:“爸爸,现在全南京人都在议论解放军打过长江的事,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是呀!共产党就要坐定天下,国民党已经失去半壁江山,即便拼命抵抗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只能退隐山野。” 梅姨说:“爸爸,美国大使馆会马上离开南京吗?” 外祖父没有回答梅姨的问话,而是满腹心事地说:“梅儿,为父对共产党并无成见,从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来看,共产党秉公守法,也善待百姓,只是从共产党所谓的阶级划分来定论,我们应该不是共产党所欢迎和信任的人,对于共产党是否能容得下我们这些人,我抱有怀疑。” “爸爸,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离开南京呀。” “唉……”外祖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额头上显出一道深深的皱纹,“我何尝不想留下来呢?我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所谓落叶归根。而我老了老了还要离开故土,难道我愿意把这把老骨头扔在异国他乡吗?” “既然如此,爸爸,您就不要走嘛!留在南京,为什么要走呢?”梅姨赶紧抓住机会,劝说道。 “可是……”外祖父欲言又止。 梅姨走到父亲的身后,一边为父亲按摩着肩膀,一边说:“爸爸,您自己也说过,政府越来越腐败,丧失民心,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现在必须要有一个心里装着民众的政党来解救中国于危难之中,重整河山。” 梅姨俯在外祖父的耳边轻声说:“爸爸,难道您不觉得只有共产党才能让中国摆脱战争,摆脱贫穷,走向光明,走上富强吗!” 外祖父扭过脸,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女儿似的,他惊讶地说:“梅儿,爸爸几乎不相信这一番话是你说的,你不会是共产党吧?” 梅姨笑了,说:“爸爸,我可不是共产党,现在全南京的老百姓都会说这样的话。爸爸,您应该走出美国大使馆,到百姓中听听广大民众的呼声。爸爸,您不是也说当年共产党抗日最坚决、最勇敢、最不怕死嘛!” 外祖父点着头,不无感慨地说:“共产党真是深入人心呀!你和风儿都被共产党给迷住了,由此看来共产党的确不同凡响,有着伟大的人格魅力。”外祖父微微一笑,“共产党把我女儿和儿子的魂都勾去了。” 梅姨噗哧一声笑出了声:“爸爸,不是共产党把我们的魂勾去了,是共产党做的事情让老百姓信服。” 外祖父又不无犹豫地说:“我只是顾虑,我和美国大使馆素有渊源。如果我留下来,共产党会接受我这样一个国民政府的外交人员吗?他们会信任我吗?” 梅姨笑了:“爸爸,看您说的,他们一定非常希望像您这样的老外交家留下来,建设新中国需要像您这样的人。” “果真如此?”外祖父十分震惊。 “千真万确!”梅姨使劲点点头。 梅姨不失时机地又说:“爸爸,您不但要自己留下来,还要动员您的朋友们留下来,留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您总不希望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漂泊在海外,寄人篱下吧?您不是希望中国繁荣富强起来吗?那您就留下来,您亲眼看一看中国的未来。” “梅儿,我应该留下来亲眼看一看改朝换代,要亲眼看一看。”外祖父喃喃地说。 在梅姨的眼睛里闪烁出一股亮晶晶的闪光,外祖父看得真真切切,也领会得明明白白,他感慨地说:“梅儿,你们都长大了,你和风儿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为父再也不能把你们当做小孩子了。风儿每日满嘴里喊着迎接解放军,迎接共产党,看来共产党真的是不同凡响。梅儿,为父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梅姨很兴奋,她和外祖父的谈话很顺利,外祖父的态度比梅姨预想的要好。可见,外祖父也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梅姨想起党组织对她说的话,外祖父曾经帮助过共产党,由此判断外祖父应该会认真考虑留下来的问题。外祖父在外交界是元老,有着极高的威望,只要外祖父能留下来,就可以带动一大批观望的人也会留下来。而且,梅姨和外祖父也就不会分离,梅姨的心里充满了兴奋。 六 傍晚,天色已经昏暗,马路两旁的路灯懒散地有气无力地闪动着,洒下一片暗淡的光泽。梅姨靠在汽车的后座位上,她的脸上略带疲倦,微微闭上眼睛,一只手托着腮,陷入沉思。 解放军渡江战役迫在眉睫,箭在弦上,形势越发严峻,而南京地下党各个方面的情报也就越发显得至关重要,梅姨肩膀上的责任尤为艰巨。 前一段时间,“怪影”的电台静默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一潭死水。由此,梅姨联想到在夫子庙她与楚秋凡相遇之后,楚秋凡再没有出现过。在她和沈少白营救闫武的行动中,楚秋凡也没有出现,悄然无息。由此,梅姨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如同暴风雪的前夜,寂静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闫武的伤势已经好了,闫武有了一个新的计划。他认为毛人凤的南京大爆炸,最为关键的部位是钱塘江大桥,保护住钱塘江大桥,不但可保证解放军顺利渡江,也保护住国家一项伟大的桥梁建筑。闫武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杭州,和杭州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共同协商保护钱塘江大桥的行动计划。闫武决定他和梅姨两个人分头同时行动,梅姨在南京执行营救黄南令的任务,他起程去杭州。 梅姨遵照上级党组织下达的紧急指示,要在两天之内将黄南令转移出南京,送到解放区。为了确保行动的成功,梅姨和刘明东一起对黄南令住宅的地形和特务的监视情况又做了一次侦察。梅姨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现象,除了保密局的特务在黄南令住宅的四周布置了严密的监视之外,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也在秘密监视黄南令的家。 刘明东说:“肖姐,这是些什么人?我前天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梅姨琢磨着说:“他们不是保密局的人,应该是毛人凤秘密派来的杀手。” “杀手,毛人凤要杀了黄南令。”刘明东惊讶地说。 梅姨从区书记那里得知了一个情报,毛人凤秘密派遣了一个暗杀小组进入南京,暗杀小组不受保密局的约束,洛念祖也无权指挥。暗杀小组手里有一份暗杀名单,上面都是些国民党要员、社会知名人士、文化界知名人士和科学家。毛人凤的命令是如果这些人不听从劝告离开南京去台湾,暗杀小组就出面将其暗杀掉,但是,暗杀小组并不敢公开枪杀,他们会制造出一些意外事故,例如车祸、投毒、入室抢劫杀人等等。目前已有暗杀名单上的人死于意外,地下党已经得知黄南令就在暗杀名单上。 营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同黄南令取得联系,将地下党组织的营救计划传达给黄南令,让他予以配合,但是,黄南令已经被特务严密监控,陌生人根本无法靠近,这第一步就无法实施。 忽然,梅姨灵机一动,她想起弟弟肖风。梅姨知道黄南令上大学的女儿黄彝和肖风很熟悉,两个人关系不错,黄彝还到家里来找过肖风。梅姨决定让肖风以找黄彝为名,和黄南令取得联系。 梅姨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刘明东,只不过她没有说明肖风是自己的弟弟。刘明东为此特地跑到南京中央大学去暗地查访肖风,刘明东回来后,表示反对。 刘明东说:“肖风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并不是学校里地下党组织的人。他是个富家子弟,很贪玩,也爱胡闹,花钱大手大脚,朋友也很多,我看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如果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肯定得砸锅,我看不行。”刘明东好像对小舅舅肖风没有什么好印象。 梅姨郑重地说:“我也从侧面了解过肖风,肖风他很有正义感,也积极要求进步,尤其是特别痛恨保密局的特务。前几天,他和几个同学还把混在学校里的特务打了一顿。” “这个是确有其事,我听同学们谈论过,有的同学还很佩服他。不过,肖风在同学中的人缘倒是不错。”刘明东摇摇头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不太合适。” “我觉得倒是可以试一试,贪玩的学生,有的时候往往是特别聪明的学生。”冷眉在一边插嘴说。 刘明东还是抱有怀疑,他说:“算了吧,还是我去吧。我装扮成水管修理工、送信的、修电话的,或者卖耗子药的。” “去你的,你才要吃耗子药呢。”冷眉笑着打了刘明东一下。 “反正我混进去就是了。”刘明东说。 “不只是混进去的事情,而是要让黄老信任我们,要把我们的营救行动方案告诉他,并且要求黄老一家人配合我们,这个难度很大。”梅姨笑起来,“卖耗子药的可做不到这一点。” “没错,你装成卖耗子药的进去,人家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冷眉也笑着说。 “我觉得可以让肖风去试一试,黄老认识他,会相信他的话。如果不行,你再去卖耗子药。”梅姨笑着说。 “好吧,我先把耗子药准备好了。”刘明东嘻嘻哈哈地说。 梅姨决定让弟弟肖风将营救黄南令的信息带进黄府,等到黄南令答应同地下党合作之后,梅姨再将下一步行动计划告诉黄南令。 刘东明按照梅姨的布置在南京中央大学里找到肖风,将地下党的意图转达给肖风,征求肖风的意见,刘明东说:“肖风同学,目前形势残酷,保密局的特务肆意猖狂,你帮助我们工作,需要承担很大风险,你考虑一下,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肖风一听让他参加解放南京的战斗,他早就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他一把抓住刘明东的手,高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能做到,我去把你们的计划转达给黄老。” 刘明东望着肖风那阳光灿烂大男孩的脸庞,绽放着笑容,高兴得嘴巴张得老大,刘明东想这可真是一个不知道战争残酷的富家少爷,他那么高兴,以为是去野外郊游呢。 刘明东特别强调地说:“肖风同学,这个任务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绝对不是儿戏。” 肖风收敛起满脸的笑容,严肃地说:“我明白,我会听从你们的指挥。” 刘明东说:“目前,黄南令已经被特务监视,此次行动很有可能会和敌人面对面地刀枪相见。斗争会流血,也会牺牲,你如果不想参加,我们不会勉强你。” 肖风着急地说:“不!我不怕,我早就恨死那些狗特务了。你们不怕,我也不怕,我早就想参加解放南京的战斗了,我要为解放南京出一把力。” 刘明东听到肖风一番热情激昂的话语,看着肖风那还带有孩子气的脸,心里很是感动。此时,他觉得自己以前对肖风过于偏见,这个富家子弟身上透露着一腔热情、一股正义感,还有着一种坚强的性格。刘明东喜欢上了肖风,他觉得梅姨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肖风是梅姨的亲弟弟。 接下来,刘明东按照行动方案,首先让肖风将地下党组织的决定传达给黄南令。肖风像是平时一样从学校夹着书本直接去了黄家,监视在外边的特务知道肖风和黄南令的女儿是朋友,也知道肖家的背景特殊,特务们没有阻拦,也没有注意。肖风走到黄家大门口的时候,还特意朝着蹲在外边的特务们咧开嘴笑了笑,而后,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大门。 肖风将南京地下党的计划转告给黄南令,黄南令闻听后异常激动。几天来,黄南令受到特务的监视和威胁,已如惊弓之鸟,他被囚禁在家里,没有行动自由,他的家人也受到严密监视。昨天,保密局的于心智接连打来电话,于心智说已经为他们全家预订了三天后的船票,让他立刻乘船去台湾,如果不离开后果自负。黄南令很清楚于心智所指的后果是什么,他已经听说有两个知名人士突然死于意外,黄南令心里很清楚这种意外是保密局的拿手好戏。黄南令又是气愤,又是恐慌,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他想带着家人逃跑,但他知道根本跑不出去。他想干脆和特务拼个鱼死网破,但他看到年迈的母亲、太太和女儿,他又下不了这个狠心。黄南令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国民党元老,国大代表居然受到国民党特务的威胁、钳制,黄南令感觉自己已无路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正在黄南令无路可走、绝望的时候,肖风告诉他南京地下共产党要营救他们一家人转移出南京,摆脱特务的监视,身处绝境的黄南令有如枯木逢春,柳暗花明。黄南令激动异常,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国大代表最后居然是共产党冒着危险前来营救,可见共产党的胸怀和胆识。黄南令向肖风表示他一定会配合地下党组织的行动,一切听从地下党的安排,黄南令还让肖风向地下党组织转达他的感激之情。 营救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肖风成功地将党组织的行动计划转达给了黄南令,也正像梅姨所分析的那样,肖风出入黄家并没有受到特务的阻拦,肖风还把于心智威逼黄南令三天后乘船离开的信息转告给刘明东。梅姨听了刘明东的汇报后,决定必须在两天之内将黄南令一家转移出去。 保密局的特务将黄南令的住宅一天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如同在给黄南令站岗放哨,因此,要想从正门将黄南令一家老小全部转移,显然不太可能,梅姨决定从暗道里转移。梅姨知道黄老早年留学美国学习建筑,他的二层洋楼就是自己设计自己施工建造,洋楼外部造型别致美观,内部结构牢固结实。梅姨分析以黄南令的身份地位,他又花那么大的力气,自己设计的洋房不可能没有暗室,大凡这种高级住宅都有暗室,或者暗道,以防发生变故,用以藏身。 正如梅姨所预料,肖风很快带回消息,黄南令在建造洋房的时候,为了藏身和便于转移出城,在楼房的下面挖出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和院子里的下水管道之间有一墙之隔。黄南令还特意将自己院中的下水管道延长,与市区的下水管道连接在一起。但黄南令当时并没有将地下室和下水管道打通,必须打通地下室的墙壁,才能与下水道接通。肖风还带回来地下室和下水管道的平面图纸以及坐标,梅姨决定就利用地下室和下水管道的连通转移黄老一家人出去。 但是,打通地下室和下水管道之间的墙壁是一个大问题。首先,在特务严密的监视下,如果派人进入黄家施工,肯定不太可能。其次,黄南令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如果单凭着黄南令一个人去打通墙壁,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再则,如果施工的响动太大必定会引起特务们的警觉。 梅姨心急如焚,距离上级规定转移黄老的期限只有最后一天时间,后天于心智就会将黄南令一家人绑架离开南京,她要立即做出一个可行性的行动方案。 梅姨和刘明东经过反复研究,制定了行动方案,梅姨决定采取从市区外边的下水管道进去,通过市区的下水管道进入到黄南令家的下水道内。因为在下水道内无法确定施工位置,所以,黄南令在同一时间从地下室里向他们发送信号,确定施工的位置,而刘明东就可以在外部的下水管道内秘密施工,打通墙壁,这样就不会惊动监视在大门外的特务。行动方案确定之后,梅姨抓紧时间立刻让肖风将这个行动计划转告给黄南令,让黄南令做好接应的准备。 黄南令又接到于心智打来的电话,逼迫黄南令后天乘船离开。黄南令在电话里答应了于心智的安排,他会按照船票的日期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不过,黄南令提出一个条件,他要在第二天为老太太办八十岁生日宴,家里可能要来几个客人。黄南令对于心智说,这是老太太最后一次在南京家里办生日宴了,老太太到了台湾就再也回不来了。于心智想了想,同意了黄南令的请求。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一大早,黄家里里外外繁忙起来。保姆到菜市场买回来一大篮子鸡鸭蔬菜,黄太太在窗户上粘贴了窗花和寿字,黄彝跑到院子里放了一大挂鞭炮,黄南令还在院子里为头戴寿字红花的母亲照了一张生日照,黄家上上下下一片热闹,为黄老太太祝贺八十岁寿辰。 上午十点钟,肖风驾驶着美国大使馆的汽车按着喇叭一阵风似的驶进黄家的院子,肖风提着一大篮水果从汽车上走下来。紧接着,肖太太还有另外两个太太从汽车里走出来。黄彝欢天喜地地从屋子里跑出来,高兴地喊着:“肖风,肖伯母,你们来了。” 黄南令和黄太太一脸喜气地走出屋子,热情地将肖太太几个人迎进屋里。肖太太拉着黄彝的手说:“这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让人好喜欢。” “真是,您过奖了,小女儿不懂事呢。”黄太太客气地说。 几位太太好一阵子寒暄问候。 特务们在大门外边看见黄家在热热闹闹地为黄老太太祝寿,肖风开着美国大使馆的汽车前来,也没有上前阻拦。他们已经接到于心智的命令,严密监视所有进入黄家的人,但不要阻拦。特务们看见进去的都是女人,一个男人都没有,特务们放下心,站在院子外边一边监视,一边看热闹。 临近中午,从黄家的屋里飘出一股股扑鼻的饭香味,一阵阵热闹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为了给老太太祝寿,求得平安,黄太太指挥着保姆和女儿在院子里洒水、敲锣、焚香,肖风和黄彝还在院子里放起了鞭炮和焰火,鞭炮声震耳欲聋,焰火的火光一直冲到天空,一片五颜六色。黄太太陪着肖太太几个人站在一边观看,黄家的院子里好一阵热闹。 一直到下午,肖风和肖太太几个人才从黄家走出来。黄南令和黄太太一直将肖太太几个人送到大门口,黄彝拉着肖风的手,嘴里喊着说:“肖风,你明天还得来,我们再干一场,你可不能耍赖。” 肖风笑着说:“我没耍赖,我明天来了,你还得输。” 黄彝不依不饶地说:“我输不了,我肯定能赢。” 肖太太笑着说:“真是的,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为了掷色子打架。” 黄太太笑着说:“这孩子老也长不大。” “可爱呀!好可爱。”肖太太看着儿女们笑得合不拢嘴。 特务们清清楚楚地看见肖风、肖太太,还有两位太太,一共四个人进入黄家,下午,四个人又都一起离开,中途没有人离开,也没有陌生人进去,肖风的汽车一直停放在院子里,而黄南令、黄太太和黄家小姐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而后,又都回到家里。外边来的人没有一人留下,里面的人也没有一人离开,一切都很正常,特务们立刻向于心智做了汇报。 事实上,黄老太太的寿宴是梅姨营救黄南令行动计划的一部分。早晨,刘明东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施工工具,按照黄南令的图纸从市区外边的下水管道进入管道内。在这之前,刘明东已经进入下水管道侦察了一次,并计算了时间。刘明东顺着下水管道一直来到黄南令院子里的下水管道内,肖风已经和黄南令做好接应的准备,在刘明东到达院子的下水管道之后,黄南令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在地下室里向刘明东发送了信号,以确定施工的位置。 黄南令假借为母亲办生日,让家里热闹起来是为了掩护刘明东的施工,也是为了麻痹特务。肖太太和黄太太陪着黄老太太聊天,热闹的时候,肖风便来到地下室和刘明东同时进行挖掘工作,大大加快了施工进度。当刘明东挖掘到最后推倒墙壁的时候,肖风便和黄彝在院子里燃放焰火和鞭炮,院子里巨大的鞭炮声和焰火的烟雾,掩盖了刘明东推倒墙壁的声音和墙壁倒塌时可能飘出的灰尘。因此,监视在外的特务对院子里面的秘密活动没有丝毫觉察。 肖风帮助刘明东打通地下室之后,他激动异常,兴奋地说:“刘哥,我也要参加你们今晚的营救工作,你就批准我参加吧。” 刘明东此时已经对肖风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他知道肖风并非花花公子,在肖风的身上洋溢着正义、勇敢和热爱祖国的激情,是一个难得的好青年。刘明东已经喜欢上这个善良、热情的大男孩,但是,刘明东也知道此次任务的机密性,当晚的营救行动就连执行任务的三名行动人员都不了解行动的具体内容,因此,批准肖风参加晚上的营救行动,显然不太可能。 刘明东望着肖风清澈的眼睛,他说:“肖风,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好,下面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做。” 肖风着急起来:“刘哥,我已经参加了你们前一部分任务,让我参加你们的整个行动吧。” 刘明东说:“肖风,今晚的行动会很危险,甚至会有战斗,我们不能让你去冒险。” “不!我不怕。”肖风的脸激动得红了,“刘哥,我不怕危险,我也要和国民党特务作斗争。” “好!很好!肖风,你很勇敢,我们非常信任你。” “那你就批准我参加你们的行动。”肖风激动地说。 “肖风,我不能擅自批准你参加今晚的行动,我们的组织有铁的纪律性,你要服从命令。”刘明东严肃地说。 “是这样子呀,你还是不让我参加行动呀。”肖风失望地撅起嘴巴。 刘明东看着肖风沮丧的样子,笑了起来:“肖风,你不能参加今晚的行动,但是,你还会参加别的战斗行动的呀。” “真的吗?以后我还能参加你们的行动?”肖风立刻睁大了眼睛,又兴奋起来。 “当然,以后我还会来找你。” “刘哥,你可别忘了我,你一定要再来找我,我也要为解放南京而战斗。” “好!我们一起战斗。” “刘哥,我等着你。”肖风满怀希望地说。 黄南令正式撤离的时间定于夜间十一点钟,白天的行动很顺利,没有引起特务的注意。黄南令已经告诉于心智同意离开南京去台湾,于心智信以为真,因此,特务的监视比前两日松懈下来。 夜间十一点钟,梅姨带领三名同志在下水道出口接应由刘明东带领撤离出来的黄南令一家人。梅姨深知此次营救行动的重要,因此,为了确保行动计划不被泄露,三名行动人员都是在行动前三小时才接到行动指令。梅姨还制定了一套应急方案,可以说,梅姨对此次营救黄南令的行动做得是万无一失。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夜间十一点整,黄南令携带一家老小五个人从地下室打通的通道内进入到院子的下水管道,然后,顺着院子的下水管道走到连接市区的下水管道内。刘明东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接应到黄南令一家人之后,迅速带领他们撤离。下水管道内很黑,刘明东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汽油灯,一行人凭借着汽油灯微弱的亮光摸索着前行。由于下水管道内积蓄着污水,行走困难,且黄老太太又体弱年迈,行动迟缓,于是,刘明东将黄老太太背起来,蹚着下水道的污水前行。 午夜,刘明东带领着黄南令一家人终于走出下水道,梅姨和三名行动人员已经等候在那里。刘明东和梅姨会合之后,梅姨告诉他撤离的船只已经等候在江边,他们立刻带领三名行动人员护送黄南令一家人去江边。 天色很黑,梅姨一行人在夜色中急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人们刷刷的走路声,远处波澜起伏的江水在夜色中泛起黑色的亮光。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江水的流淌声,梅姨暗自计算着时间,再有十几分钟他们就可以把黄南令一家人送上船,只要木船离岸,驶向江心,黄南令一家人就摆脱了特务的控制,梅姨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要落地了。 梅姨一行人即将到达江边,她招呼大家加快行进速度。刘明东索性背起黄老太太,一个行动人员搀扶着黄太太。黄南令看到此情此景非常感动,他连声说道:“难怪共产党会如此深入人心,这样的政党必得天下。” 江边漆黑一团,寂静无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大雁的鸣叫声。突然,黑暗中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枪声越来越紧,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猛烈。紧接着,一排子弹带着火光呼啸而来,截断了梅姨他们的去路,梅姨不禁大吃一惊,立刻命令停止前进,就地隐蔽。 情况发生得太突然,梅姨顾不得多想,她命令两名行动人员保护黄老一家人隐蔽起来,自己和刘明东带领一名行动人员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进行反击。 一阵猛烈的枪战,子弹像雨点一样砸过来,梅姨他们只有抵挡的力量,没有反击的机会,显然处于劣势。梅姨感觉形势非常危机,如果这样下去,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险恶。 梅姨和刘明东三个人拼命地抵抗敌人的进攻,梅姨在激烈的枪战中发现,袭击他们的人并非军事武装,而是一些身穿黑色隐身衣的人,仿佛江湖上的土匪。但是对方的火力非常猛烈,显然是要把他们置于死地,梅姨心里意识到,袭击他们的人应该是毛人凤的暗杀小组。 梅姨和刘明东三个人对付暗杀小组相当困难,暗杀小组的人个个都是职业杀手,出手快,下手狠,行动迅速,单凭着梅姨他们三个人,显然不是对手。他们在一阵猛烈的还击之后,一名行动人员中弹牺牲,至此阵地上只剩下梅姨和刘明东两个人,形势异常危机。 刘明东说:“肖姐,这样不行,你带领黄南令一家人撤吧,我来掩护。” 梅姨说:“不行,这个时候撤离,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我们就成了杀手的靶子,弄不好会全军覆没。”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他们下手太狠,几乎没有我们喘气的工夫。”刘明东说。 “等一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梅姨嘴里说着别急,其实她的心里比谁都急。梅姨责怪自己没有高度重视毛人凤的暗杀小组,很显然,暗杀小组并没有相信黄南令去台湾的承诺。 梅姨没有思考出更好的办法,通知其他同志前来火力支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有和敌人硬拼,寻找机会将黄南令一家人护送出去,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有点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 梅姨转头看了一眼刘明东,刘明东也在望着她。他们彼此的眼光说明,他们都意识到今晚他们有可能就死在这里了,黄南令一家也有可能死在这里。 梅姨和刘明东还在顽强地抗击,经过一阵激烈的还击,梅姨他们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而敌人的火力一点也没有减弱,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梅姨心急如焚。 突然,梅姨听到另一股枪声,仿佛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一阵枪声,而对面袭击他们的火力在刹那间没有刚才猛烈了,似乎从其他方向传来的枪声牵制了敌人的火力,削减了敌人袭击他们的力量。梅姨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在夜色中一边枪击,一边奔跑,吸引了暗杀小组的火力。 梅姨立刻作出决定,无论来人是谁,无论是敌是友,都要趁此机会将黄南令一家护送出去。梅姨当机立断,命令刘明东带领黄南令一家立刻撤离到江边,登船离开。 刘明东不放心梅姨一个人留下,他说:“肖姐,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行,我也留下。” 梅姨焦急地大喊着说:“你快走,只有这一瞬间的机会,快走!服从命令。” 梅姨知道战斗中几秒钟的机会有可能就使战机转变,就可以生存下来,如果丧失了这几秒钟的机会,就有可能彻底失去了生还的可能。 梅姨说:“小刘,你快带领黄老一家人去江边。敌人现在有些打乱了,我一个人能对付,而且一个人撤退也容易,你快走吧。” 刘明东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争论谁留下的时候,如果耽搁了一分钟的时间,就有可能所有人都走不掉了,此刻,他必须服从命令,他说:“肖姐,你注意安全。” 梅姨说:“放心,快走!” 刘明东趁着敌人火力消弱的机会和其他两名行动人员背起黄老太太和黄太太,一阵急跑,来到江边。那里早已等候着一艘木船,刘明东带领黄南令一家老小上了木船,木船迅速离岸,快速向江心驶去,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到了江心大家就安全了。 刘明东站在船头向岸边望去,江岸上依然不时传来枪声,子弹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刘明东暗自祈祷,梅姨一定不要出事,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平安撤退出来。 梅姨命令刘明东撤离之后,她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密切地关注着江边方向的情况,当她计算着刘明东的木船应该已经离岸,驶向江心,并且也没有从江边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梅姨判断刘明东一行人已经安全撤离,而她也决定撤退。 夜色黑暗,梅姨撤退出来,当她离开之后,她在远处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 梅姨完成了营救黄南令的任务,虽然行动中出现了一些状况,但他们还是将黄南令一家人转移出去。而到此时,梅姨还不知道是谁在关键时刻牵制了敌人,使他们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时间,将黄南令一家人转移出去,也使她转危为安。 不过,梅姨在与暗杀小组交火的时候,她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这个身影忽隐忽现,他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那双眼睛令梅姨不寒而栗。 梅姨只感觉全身心的热血都在沸腾,恨得咬牙切齿,楚秋凡这个恶魔就像是一个鬼魂一样紧紧地跟踪着她,缠绕着她。每当她有所行动,楚秋凡就像是幽灵一样地出现,同时就会发生紧急状况。闫武的被捕是这样,她到夫子庙寻找秦灿的时候是这样,护送黄南令一家人转移的时候还是这样。虽然这些行动她都计划得很缜密,严守机密,但是,楚秋凡仍然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梅姨再一次残酷地认识到,昔日的未婚夫楚秋凡现在是她最大的,也是最危险的敌人。 闫武从钱塘江大桥回来了。闫武此次行动,收获颇大,保护钱塘江大桥的工作已经顺利展开。闫武与杭州地下党取得联系,他又两次亲自对钱塘江大桥进行了实地侦察。闫武发现由于时间紧张,因此,各个爆破点除了工兵,还有工人组成的施工队,由工人们在大桥上安放炸药。根据这个情况,闫武想到要依靠工人阶级,团结工人兄弟的力量。于是,闫武和一个联络员装扮成工人,混在施工的工人队伍里。他和几个懂技术的老师傅将施工队里的一些工人秘密团结起来,闫武动员工人们行动起来,保护钱塘江大桥,迎接解放。工人们知道闫武是地下党派来的同志,全都积极响应地下党的号召,表示一定要保护住大桥。 闫武将组织起来的工人积极分子分配到各个工作小组里,尤其是夜班小组,这极为关键,因此,闫武将两个技术好的老师傅派进夜班小组。每天晚上,夜班小组的老师傅便组织工人偷偷将炸药包里面的雷管拆掉,再掐断引线,致使炸药无法燃爆。老师傅将拆除掉雷管的炸药包恢复原样,再做上记号,第二天,工人们将这些不能爆炸的炸药放置在大桥的重要部位。这样一来,当引爆整个大桥的时候,就会有一大部分炸药不能爆炸,就能够保护住钱塘江大桥。 而且闫武和工人们还想出一个好办法,工人们在宋达标指定放置炸药的地方,做了隐蔽的工作,工人们将宋达标可以看见的地方放满炸药,而在炸药里面放置一些填充物,这样一来,每一个爆破点就大量地消减了炸药的数量。闫武对大桥放置炸药的各个部位进行了仔细的运算,按照他们的计算,爆破大桥的炸药量就会减少一大半,即便敌人爆破钱塘江大桥,大桥的主体部位和支撑大桥的关键部位都不会受到损伤,不会危及到大桥的安全,充其量就是大桥表面受损。 闫武他们的这个行动计划非常及时和有效,得到上级党组织的肯定,党组织决定在南京其他爆破点也使用同样的办法,这样就可以保护住敌人妄图破坏的所有爆破点,保护住南京城。 这个时候,冷眉送来了紧急情报,冷眉截获了“怪影”发送给樊秉承的电文,而刘明东回来汇报说,本来四处奔波寻找炸药的樊秉承,突然手里有了炸药,而且还都是日本TNT烈性炸药,刘明东感觉十分蹊跷。 梅姨分析樊秉承手里的日本TNT炸药一定和冷眉截获“怪影”的那份电文有关,更确切的推测应该是“怪影”给樊秉承送来了炸药,为樊秉承解了燃眉之急。 梅姨的这个推测结果非常令人担忧,如果是“怪影”给樊秉承送去了炸药,那么就意味着“怪影”手里拥有大量的TNT烈性炸药,也意味着“怪影”手里掌握着一个炸药库。如果“怪影”一旦引爆炸药,后果不堪设想。 “怪影”手里握有一个烈性炸药库,这个威胁之大,难以估量,梅姨并没有忘记“怪影”就是楚秋凡。梅姨暗下决心,即便是牺牲自己,也要除掉楚秋凡。 六 傍晚,天色已经昏暗,马路两旁的路灯懒散地有气无力地闪动着,洒下一片暗淡的光泽。梅姨靠在汽车的后座位上,她的脸上略带疲倦,微微闭上眼睛,一只手托着腮,陷入沉思。 解放军渡江战役迫在眉睫,箭在弦上,形势越发严峻,而南京地下党各个方面的情报也就越发显得至关重要,梅姨肩膀上的责任尤为艰巨。 前一段时间,“怪影”的电台静默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一潭死水。由此,梅姨联想到在夫子庙她与楚秋凡相遇之后,楚秋凡再没有出现过。在她和沈少白营救闫武的行动中,楚秋凡也没有出现,悄然无息。由此,梅姨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如同暴风雪的前夜,寂静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闫武的伤势已经好了,闫武有了一个新的计划。他认为毛人凤的南京大爆炸,最为关键的部位是钱塘江大桥,保护住钱塘江大桥,不但可保证解放军顺利渡江,也保护住国家一项伟大的桥梁建筑。闫武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杭州,和杭州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共同协商保护钱塘江大桥的行动计划。闫武决定他和梅姨两个人分头同时行动,梅姨在南京执行营救黄南令的任务,他起程去杭州。 梅姨遵照上级党组织下达的紧急指示,要在两天之内将黄南令转移出南京,送到解放区。为了确保行动的成功,梅姨和刘明东一起对黄南令住宅的地形和特务的监视情况又做了一次侦察。梅姨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现象,除了保密局的特务在黄南令住宅的四周布置了严密的监视之外,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也在秘密监视黄南令的家。 刘明东说:“肖姐,这是些什么人?我前天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梅姨琢磨着说:“他们不是保密局的人,应该是毛人凤秘密派来的杀手。” “杀手,毛人凤要杀了黄南令。”刘明东惊讶地说。 梅姨从区书记那里得知了一个情报,毛人凤秘密派遣了一个暗杀小组进入南京,暗杀小组不受保密局的约束,洛念祖也无权指挥。暗杀小组手里有一份暗杀名单,上面都是些国民党要员、社会知名人士、文化界知名人士和科学家。毛人凤的命令是如果这些人不听从劝告离开南京去台湾,暗杀小组就出面将其暗杀掉,但是,暗杀小组并不敢公开枪杀,他们会制造出一些意外事故,例如车祸、投毒、入室抢劫杀人等等。目前已有暗杀名单上的人死于意外,地下党已经得知黄南令就在暗杀名单上。 营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同黄南令取得联系,将地下党组织的营救计划传达给黄南令,让他予以配合,但是,黄南令已经被特务严密监控,陌生人根本无法靠近,这第一步就无法实施。 忽然,梅姨灵机一动,她想起弟弟肖风。梅姨知道黄南令上大学的女儿黄彝和肖风很熟悉,两个人关系不错,黄彝还到家里来找过肖风。梅姨决定让肖风以找黄彝为名,和黄南令取得联系。 梅姨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刘明东,只不过她没有说明肖风是自己的弟弟。刘明东为此特地跑到南京中央大学去暗地查访肖风,刘明东回来后,表示反对。 刘明东说:“肖风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并不是学校里地下党组织的人。他是个富家子弟,很贪玩,也爱胡闹,花钱大手大脚,朋友也很多,我看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如果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肯定得砸锅,我看不行。”刘明东好像对小舅舅肖风没有什么好印象。 梅姨郑重地说:“我也从侧面了解过肖风,肖风他很有正义感,也积极要求进步,尤其是特别痛恨保密局的特务。前几天,他和几个同学还把混在学校里的特务打了一顿。” “这个是确有其事,我听同学们谈论过,有的同学还很佩服他。不过,肖风在同学中的人缘倒是不错。”刘明东摇摇头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不太合适。” “我觉得倒是可以试一试,贪玩的学生,有的时候往往是特别聪明的学生。”冷眉在一边插嘴说。 刘明东还是抱有怀疑,他说:“算了吧,还是我去吧。我装扮成水管修理工、送信的、修电话的,或者卖耗子药的。” “去你的,你才要吃耗子药呢。”冷眉笑着打了刘明东一下。 “反正我混进去就是了。”刘明东说。 “不只是混进去的事情,而是要让黄老信任我们,要把我们的营救行动方案告诉他,并且要求黄老一家人配合我们,这个难度很大。”梅姨笑起来,“卖耗子药的可做不到这一点。” “没错,你装成卖耗子药的进去,人家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冷眉也笑着说。 “我觉得可以让肖风去试一试,黄老认识他,会相信他的话。如果不行,你再去卖耗子药。”梅姨笑着说。 “好吧,我先把耗子药准备好了。”刘明东嘻嘻哈哈地说。 梅姨决定让弟弟肖风将营救黄南令的信息带进黄府,等到黄南令答应同地下党合作之后,梅姨再将下一步行动计划告诉黄南令。 刘东明按照梅姨的布置在南京中央大学里找到肖风,将地下党的意图转达给肖风,征求肖风的意见,刘明东说:“肖风同学,目前形势残酷,保密局的特务肆意猖狂,你帮助我们工作,需要承担很大风险,你考虑一下,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肖风一听让他参加解放南京的战斗,他早就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他一把抓住刘明东的手,高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能做到,我去把你们的计划转达给黄老。” 刘明东望着肖风那阳光灿烂大男孩的脸庞,绽放着笑容,高兴得嘴巴张得老大,刘明东想这可真是一个不知道战争残酷的富家少爷,他那么高兴,以为是去野外郊游呢。 刘明东特别强调地说:“肖风同学,这个任务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绝对不是儿戏。” 肖风收敛起满脸的笑容,严肃地说:“我明白,我会听从你们的指挥。” 刘明东说:“目前,黄南令已经被特务监视,此次行动很有可能会和敌人面对面地刀枪相见。斗争会流血,也会牺牲,你如果不想参加,我们不会勉强你。” 肖风着急地说:“不!我不怕,我早就恨死那些狗特务了。你们不怕,我也不怕,我早就想参加解放南京的战斗了,我要为解放南京出一把力。” 刘明东听到肖风一番热情激昂的话语,看着肖风那还带有孩子气的脸,心里很是感动。此时,他觉得自己以前对肖风过于偏见,这个富家子弟身上透露着一腔热情、一股正义感,还有着一种坚强的性格。刘明东喜欢上了肖风,他觉得梅姨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肖风是梅姨的亲弟弟。 接下来,刘明东按照行动方案,首先让肖风将地下党组织的决定传达给黄南令。肖风像是平时一样从学校夹着书本直接去了黄家,监视在外边的特务知道肖风和黄南令的女儿是朋友,也知道肖家的背景特殊,特务们没有阻拦,也没有注意。肖风走到黄家大门口的时候,还特意朝着蹲在外边的特务们咧开嘴笑了笑,而后,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大门。 肖风将南京地下党的计划转告给黄南令,黄南令闻听后异常激动。几天来,黄南令受到特务的监视和威胁,已如惊弓之鸟,他被囚禁在家里,没有行动自由,他的家人也受到严密监视。昨天,保密局的于心智接连打来电话,于心智说已经为他们全家预订了三天后的船票,让他立刻乘船去台湾,如果不离开后果自负。黄南令很清楚于心智所指的后果是什么,他已经听说有两个知名人士突然死于意外,黄南令心里很清楚这种意外是保密局的拿手好戏。黄南令又是气愤,又是恐慌,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他想带着家人逃跑,但他知道根本跑不出去。他想干脆和特务拼个鱼死网破,但他看到年迈的母亲、太太和女儿,他又下不了这个狠心。黄南令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国民党元老,国大代表居然受到国民党特务的威胁、钳制,黄南令感觉自己已无路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正在黄南令无路可走、绝望的时候,肖风告诉他南京地下共产党要营救他们一家人转移出南京,摆脱特务的监视,身处绝境的黄南令有如枯木逢春,柳暗花明。黄南令激动异常,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国大代表最后居然是共产党冒着危险前来营救,可见共产党的胸怀和胆识。黄南令向肖风表示他一定会配合地下党组织的行动,一切听从地下党的安排,黄南令还让肖风向地下党组织转达他的感激之情。 营救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肖风成功地将党组织的行动计划转达给了黄南令,也正像梅姨所分析的那样,肖风出入黄家并没有受到特务的阻拦,肖风还把于心智威逼黄南令三天后乘船离开的信息转告给刘明东。梅姨听了刘明东的汇报后,决定必须在两天之内将黄南令一家转移出去。 保密局的特务将黄南令的住宅一天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如同在给黄南令站岗放哨,因此,要想从正门将黄南令一家老小全部转移,显然不太可能,梅姨决定从暗道里转移。梅姨知道黄老早年留学美国学习建筑,他的二层洋楼就是自己设计自己施工建造,洋楼外部造型别致美观,内部结构牢固结实。梅姨分析以黄南令的身份地位,他又花那么大的力气,自己设计的洋房不可能没有暗室,大凡这种高级住宅都有暗室,或者暗道,以防发生变故,用以藏身。 正如梅姨所预料,肖风很快带回消息,黄南令在建造洋房的时候,为了藏身和便于转移出城,在楼房的下面挖出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和院子里的下水管道之间有一墙之隔。黄南令还特意将自己院中的下水管道延长,与市区的下水管道连接在一起。但黄南令当时并没有将地下室和下水管道打通,必须打通地下室的墙壁,才能与下水道接通。肖风还带回来地下室和下水管道的平面图纸以及坐标,梅姨决定就利用地下室和下水管道的连通转移黄老一家人出去。 但是,打通地下室和下水管道之间的墙壁是一个大问题。首先,在特务严密的监视下,如果派人进入黄家施工,肯定不太可能。其次,黄南令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如果单凭着黄南令一个人去打通墙壁,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再则,如果施工的响动太大必定会引起特务们的警觉。 梅姨心急如焚,距离上级规定转移黄老的期限只有最后一天时间,后天于心智就会将黄南令一家人绑架离开南京,她要立即做出一个可行性的行动方案。 梅姨和刘明东经过反复研究,制定了行动方案,梅姨决定采取从市区外边的下水管道进去,通过市区的下水管道进入到黄南令家的下水道内。因为在下水道内无法确定施工位置,所以,黄南令在同一时间从地下室里向他们发送信号,确定施工的位置,而刘明东就可以在外部的下水管道内秘密施工,打通墙壁,这样就不会惊动监视在大门外的特务。行动方案确定之后,梅姨抓紧时间立刻让肖风将这个行动计划转告给黄南令,让黄南令做好接应的准备。 黄南令又接到于心智打来的电话,逼迫黄南令后天乘船离开。黄南令在电话里答应了于心智的安排,他会按照船票的日期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不过,黄南令提出一个条件,他要在第二天为老太太办八十岁生日宴,家里可能要来几个客人。黄南令对于心智说,这是老太太最后一次在南京家里办生日宴了,老太太到了台湾就再也回不来了。于心智想了想,同意了黄南令的请求。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一大早,黄家里里外外繁忙起来。保姆到菜市场买回来一大篮子鸡鸭蔬菜,黄太太在窗户上粘贴了窗花和寿字,黄彝跑到院子里放了一大挂鞭炮,黄南令还在院子里为头戴寿字红花的母亲照了一张生日照,黄家上上下下一片热闹,为黄老太太祝贺八十岁寿辰。 上午十点钟,肖风驾驶着美国大使馆的汽车按着喇叭一阵风似的驶进黄家的院子,肖风提着一大篮水果从汽车上走下来。紧接着,肖太太还有另外两个太太从汽车里走出来。黄彝欢天喜地地从屋子里跑出来,高兴地喊着:“肖风,肖伯母,你们来了。” 黄南令和黄太太一脸喜气地走出屋子,热情地将肖太太几个人迎进屋里。肖太太拉着黄彝的手说:“这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让人好喜欢。” “真是,您过奖了,小女儿不懂事呢。”黄太太客气地说。 几位太太好一阵子寒暄问候。 特务们在大门外边看见黄家在热热闹闹地为黄老太太祝寿,肖风开着美国大使馆的汽车前来,也没有上前阻拦。他们已经接到于心智的命令,严密监视所有进入黄家的人,但不要阻拦。特务们看见进去的都是女人,一个男人都没有,特务们放下心,站在院子外边一边监视,一边看热闹。 临近中午,从黄家的屋里飘出一股股扑鼻的饭香味,一阵阵热闹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为了给老太太祝寿,求得平安,黄太太指挥着保姆和女儿在院子里洒水、敲锣、焚香,肖风和黄彝还在院子里放起了鞭炮和焰火,鞭炮声震耳欲聋,焰火的火光一直冲到天空,一片五颜六色。黄太太陪着肖太太几个人站在一边观看,黄家的院子里好一阵热闹。 一直到下午,肖风和肖太太几个人才从黄家走出来。黄南令和黄太太一直将肖太太几个人送到大门口,黄彝拉着肖风的手,嘴里喊着说:“肖风,你明天还得来,我们再干一场,你可不能耍赖。” 肖风笑着说:“我没耍赖,我明天来了,你还得输。” 黄彝不依不饶地说:“我输不了,我肯定能赢。” 肖太太笑着说:“真是的,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为了掷色子打架。” 黄太太笑着说:“这孩子老也长不大。” “可爱呀!好可爱。”肖太太看着儿女们笑得合不拢嘴。 特务们清清楚楚地看见肖风、肖太太,还有两位太太,一共四个人进入黄家,下午,四个人又都一起离开,中途没有人离开,也没有陌生人进去,肖风的汽车一直停放在院子里,而黄南令、黄太太和黄家小姐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而后,又都回到家里。外边来的人没有一人留下,里面的人也没有一人离开,一切都很正常,特务们立刻向于心智做了汇报。 事实上,黄老太太的寿宴是梅姨营救黄南令行动计划的一部分。早晨,刘明东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施工工具,按照黄南令的图纸从市区外边的下水管道进入管道内。在这之前,刘明东已经进入下水管道侦察了一次,并计算了时间。刘明东顺着下水管道一直来到黄南令院子里的下水管道内,肖风已经和黄南令做好接应的准备,在刘明东到达院子的下水管道之后,黄南令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在地下室里向刘明东发送了信号,以确定施工的位置。 黄南令假借为母亲办生日,让家里热闹起来是为了掩护刘明东的施工,也是为了麻痹特务。肖太太和黄太太陪着黄老太太聊天,热闹的时候,肖风便来到地下室和刘明东同时进行挖掘工作,大大加快了施工进度。当刘明东挖掘到最后推倒墙壁的时候,肖风便和黄彝在院子里燃放焰火和鞭炮,院子里巨大的鞭炮声和焰火的烟雾,掩盖了刘明东推倒墙壁的声音和墙壁倒塌时可能飘出的灰尘。因此,监视在外的特务对院子里面的秘密活动没有丝毫觉察。 肖风帮助刘明东打通地下室之后,他激动异常,兴奋地说:“刘哥,我也要参加你们今晚的营救工作,你就批准我参加吧。” 刘明东此时已经对肖风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他知道肖风并非花花公子,在肖风的身上洋溢着正义、勇敢和热爱祖国的激情,是一个难得的好青年。刘明东已经喜欢上这个善良、热情的大男孩,但是,刘明东也知道此次任务的机密性,当晚的营救行动就连执行任务的三名行动人员都不了解行动的具体内容,因此,批准肖风参加晚上的营救行动,显然不太可能。 刘明东望着肖风清澈的眼睛,他说:“肖风,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好,下面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做。” 肖风着急起来:“刘哥,我已经参加了你们前一部分任务,让我参加你们的整个行动吧。” 刘明东说:“肖风,今晚的行动会很危险,甚至会有战斗,我们不能让你去冒险。” “不!我不怕。”肖风的脸激动得红了,“刘哥,我不怕危险,我也要和国民党特务作斗争。” “好!很好!肖风,你很勇敢,我们非常信任你。” “那你就批准我参加你们的行动。”肖风激动地说。 “肖风,我不能擅自批准你参加今晚的行动,我们的组织有铁的纪律性,你要服从命令。”刘明东严肃地说。 “是这样子呀,你还是不让我参加行动呀。”肖风失望地撅起嘴巴。 刘明东看着肖风沮丧的样子,笑了起来:“肖风,你不能参加今晚的行动,但是,你还会参加别的战斗行动的呀。” “真的吗?以后我还能参加你们的行动?”肖风立刻睁大了眼睛,又兴奋起来。 “当然,以后我还会来找你。” “刘哥,你可别忘了我,你一定要再来找我,我也要为解放南京而战斗。” “好!我们一起战斗。” “刘哥,我等着你。”肖风满怀希望地说。 黄南令正式撤离的时间定于夜间十一点钟,白天的行动很顺利,没有引起特务的注意。黄南令已经告诉于心智同意离开南京去台湾,于心智信以为真,因此,特务的监视比前两日松懈下来。 夜间十一点钟,梅姨带领三名同志在下水道出口接应由刘明东带领撤离出来的黄南令一家人。梅姨深知此次营救行动的重要,因此,为了确保行动计划不被泄露,三名行动人员都是在行动前三小时才接到行动指令。梅姨还制定了一套应急方案,可以说,梅姨对此次营救黄南令的行动做得是万无一失。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夜间十一点整,黄南令携带一家老小五个人从地下室打通的通道内进入到院子的下水管道,然后,顺着院子的下水管道走到连接市区的下水管道内。刘明东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接应到黄南令一家人之后,迅速带领他们撤离。下水管道内很黑,刘明东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汽油灯,一行人凭借着汽油灯微弱的亮光摸索着前行。由于下水管道内积蓄着污水,行走困难,且黄老太太又体弱年迈,行动迟缓,于是,刘明东将黄老太太背起来,蹚着下水道的污水前行。 午夜,刘明东带领着黄南令一家人终于走出下水道,梅姨和三名行动人员已经等候在那里。刘明东和梅姨会合之后,梅姨告诉他撤离的船只已经等候在江边,他们立刻带领三名行动人员护送黄南令一家人去江边。 天色很黑,梅姨一行人在夜色中急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人们刷刷的走路声,远处波澜起伏的江水在夜色中泛起黑色的亮光。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江水的流淌声,梅姨暗自计算着时间,再有十几分钟他们就可以把黄南令一家人送上船,只要木船离岸,驶向江心,黄南令一家人就摆脱了特务的控制,梅姨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要落地了。 梅姨一行人即将到达江边,她招呼大家加快行进速度。刘明东索性背起黄老太太,一个行动人员搀扶着黄太太。黄南令看到此情此景非常感动,他连声说道:“难怪共产党会如此深入人心,这样的政党必得天下。” 江边漆黑一团,寂静无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大雁的鸣叫声。突然,黑暗中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枪声越来越紧,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猛烈。紧接着,一排子弹带着火光呼啸而来,截断了梅姨他们的去路,梅姨不禁大吃一惊,立刻命令停止前进,就地隐蔽。 情况发生得太突然,梅姨顾不得多想,她命令两名行动人员保护黄老一家人隐蔽起来,自己和刘明东带领一名行动人员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进行反击。 一阵猛烈的枪战,子弹像雨点一样砸过来,梅姨他们只有抵挡的力量,没有反击的机会,显然处于劣势。梅姨感觉形势非常危机,如果这样下去,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险恶。 梅姨和刘明东三个人拼命地抵抗敌人的进攻,梅姨在激烈的枪战中发现,袭击他们的人并非军事武装,而是一些身穿黑色隐身衣的人,仿佛江湖上的土匪。但是对方的火力非常猛烈,显然是要把他们置于死地,梅姨心里意识到,袭击他们的人应该是毛人凤的暗杀小组。 梅姨和刘明东三个人对付暗杀小组相当困难,暗杀小组的人个个都是职业杀手,出手快,下手狠,行动迅速,单凭着梅姨他们三个人,显然不是对手。他们在一阵猛烈的还击之后,一名行动人员中弹牺牲,至此阵地上只剩下梅姨和刘明东两个人,形势异常危机。 刘明东说:“肖姐,这样不行,你带领黄南令一家人撤吧,我来掩护。” 梅姨说:“不行,这个时候撤离,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我们就成了杀手的靶子,弄不好会全军覆没。”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他们下手太狠,几乎没有我们喘气的工夫。”刘明东说。 “等一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梅姨嘴里说着别急,其实她的心里比谁都急。梅姨责怪自己没有高度重视毛人凤的暗杀小组,很显然,暗杀小组并没有相信黄南令去台湾的承诺。 梅姨没有思考出更好的办法,通知其他同志前来火力支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有和敌人硬拼,寻找机会将黄南令一家人护送出去,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有点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 梅姨转头看了一眼刘明东,刘明东也在望着她。他们彼此的眼光说明,他们都意识到今晚他们有可能就死在这里了,黄南令一家也有可能死在这里。 梅姨和刘明东还在顽强地抗击,经过一阵激烈的还击,梅姨他们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而敌人的火力一点也没有减弱,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梅姨心急如焚。 突然,梅姨听到另一股枪声,仿佛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一阵枪声,而对面袭击他们的火力在刹那间没有刚才猛烈了,似乎从其他方向传来的枪声牵制了敌人的火力,削减了敌人袭击他们的力量。梅姨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在夜色中一边枪击,一边奔跑,吸引了暗杀小组的火力。 梅姨立刻作出决定,无论来人是谁,无论是敌是友,都要趁此机会将黄南令一家护送出去。梅姨当机立断,命令刘明东带领黄南令一家立刻撤离到江边,登船离开。 刘明东不放心梅姨一个人留下,他说:“肖姐,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行,我也留下。” 梅姨焦急地大喊着说:“你快走,只有这一瞬间的机会,快走!服从命令。” 梅姨知道战斗中几秒钟的机会有可能就使战机转变,就可以生存下来,如果丧失了这几秒钟的机会,就有可能彻底失去了生还的可能。 梅姨说:“小刘,你快带领黄老一家人去江边。敌人现在有些打乱了,我一个人能对付,而且一个人撤退也容易,你快走吧。” 刘明东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争论谁留下的时候,如果耽搁了一分钟的时间,就有可能所有人都走不掉了,此刻,他必须服从命令,他说:“肖姐,你注意安全。” 梅姨说:“放心,快走!” 刘明东趁着敌人火力消弱的机会和其他两名行动人员背起黄老太太和黄太太,一阵急跑,来到江边。那里早已等候着一艘木船,刘明东带领黄南令一家老小上了木船,木船迅速离岸,快速向江心驶去,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到了江心大家就安全了。 刘明东站在船头向岸边望去,江岸上依然不时传来枪声,子弹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刘明东暗自祈祷,梅姨一定不要出事,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平安撤退出来。 梅姨命令刘明东撤离之后,她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密切地关注着江边方向的情况,当她计算着刘明东的木船应该已经离岸,驶向江心,并且也没有从江边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梅姨判断刘明东一行人已经安全撤离,而她也决定撤退。 夜色黑暗,梅姨撤退出来,当她离开之后,她在远处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 梅姨完成了营救黄南令的任务,虽然行动中出现了一些状况,但他们还是将黄南令一家人转移出去。而到此时,梅姨还不知道是谁在关键时刻牵制了敌人,使他们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时间,将黄南令一家人转移出去,也使她转危为安。 不过,梅姨在与暗杀小组交火的时候,她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这个身影忽隐忽现,他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那双眼睛令梅姨不寒而栗。 梅姨只感觉全身心的热血都在沸腾,恨得咬牙切齿,楚秋凡这个恶魔就像是一个鬼魂一样紧紧地跟踪着她,缠绕着她。每当她有所行动,楚秋凡就像是幽灵一样地出现,同时就会发生紧急状况。闫武的被捕是这样,她到夫子庙寻找秦灿的时候是这样,护送黄南令一家人转移的时候还是这样。虽然这些行动她都计划得很缜密,严守机密,但是,楚秋凡仍然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梅姨再一次残酷地认识到,昔日的未婚夫楚秋凡现在是她最大的,也是最危险的敌人。 闫武从钱塘江大桥回来了。闫武此次行动,收获颇大,保护钱塘江大桥的工作已经顺利展开。闫武与杭州地下党取得联系,他又两次亲自对钱塘江大桥进行了实地侦察。闫武发现由于时间紧张,因此,各个爆破点除了工兵,还有工人组成的施工队,由工人们在大桥上安放炸药。根据这个情况,闫武想到要依靠工人阶级,团结工人兄弟的力量。于是,闫武和一个联络员装扮成工人,混在施工的工人队伍里。他和几个懂技术的老师傅将施工队里的一些工人秘密团结起来,闫武动员工人们行动起来,保护钱塘江大桥,迎接解放。工人们知道闫武是地下党派来的同志,全都积极响应地下党的号召,表示一定要保护住大桥。 闫武将组织起来的工人积极分子分配到各个工作小组里,尤其是夜班小组,这极为关键,因此,闫武将两个技术好的老师傅派进夜班小组。每天晚上,夜班小组的老师傅便组织工人偷偷将炸药包里面的雷管拆掉,再掐断引线,致使炸药无法燃爆。老师傅将拆除掉雷管的炸药包恢复原样,再做上记号,第二天,工人们将这些不能爆炸的炸药放置在大桥的重要部位。这样一来,当引爆整个大桥的时候,就会有一大部分炸药不能爆炸,就能够保护住钱塘江大桥。 而且闫武和工人们还想出一个好办法,工人们在宋达标指定放置炸药的地方,做了隐蔽的工作,工人们将宋达标可以看见的地方放满炸药,而在炸药里面放置一些填充物,这样一来,每一个爆破点就大量地消减了炸药的数量。闫武对大桥放置炸药的各个部位进行了仔细的运算,按照他们的计算,爆破大桥的炸药量就会减少一大半,即便敌人爆破钱塘江大桥,大桥的主体部位和支撑大桥的关键部位都不会受到损伤,不会危及到大桥的安全,充其量就是大桥表面受损。 闫武他们的这个行动计划非常及时和有效,得到上级党组织的肯定,党组织决定在南京其他爆破点也使用同样的办法,这样就可以保护住敌人妄图破坏的所有爆破点,保护住南京城。 这个时候,冷眉送来了紧急情报,冷眉截获了“怪影”发送给樊秉承的电文,而刘明东回来汇报说,本来四处奔波寻找炸药的樊秉承,突然手里有了炸药,而且还都是日本TNT烈性炸药,刘明东感觉十分蹊跷。 梅姨分析樊秉承手里的日本TNT炸药一定和冷眉截获“怪影”的那份电文有关,更确切的推测应该是“怪影”给樊秉承送来了炸药,为樊秉承解了燃眉之急。 梅姨的这个推测结果非常令人担忧,如果是“怪影”给樊秉承送去了炸药,那么就意味着“怪影”手里拥有大量的TNT烈性炸药,也意味着“怪影”手里掌握着一个炸药库。如果“怪影”一旦引爆炸药,后果不堪设想。 “怪影”手里握有一个烈性炸药库,这个威胁之大,难以估量,梅姨并没有忘记“怪影”就是楚秋凡。梅姨暗下决心,即便是牺牲自己,也要除掉楚秋凡。 七 3月底,南京城的形势已经发展到极其紧张的时刻。无论是国民党政府,还是南京地下共产党双方的斗争都已达到白热化,箭在弦上。 4月l日这一天,是国民党政府代表起程赴北平参加谈判的日子。南京市数千名学生行动起来,决定在这一天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要求国民党政府接受共产党提出的八项和平条件,表示要争取和平宣言,要团结一致,反迫害,反饥饿,争生存,争自由,争取真正的和平。 南京市的各大院校全都沸腾起来,学生们群情振奋。南京地下党组织也行动起来,地下党一方面领导学生坚持斗争,同时也要保护同学们的安全,严防国民党特务对学生们下手。梅姨知道在这次学生们的行动中弟弟肖风是大学的学生代表,自从肖风参加了营救黄南令的行动之后,他迅速地成长起来,他更加坚定地投入到迎接解放军进入南京的行动里来,他在学校里动员更多的同学参加示威游行,肖风表现得很热情,也很勇敢,梅姨很欣慰弟弟所选择的道路。梅姨知道弟弟热情、正直、不惧强暴,但是弟弟缺乏斗争经验,缺乏自我保护意识,还不能认识到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因此,梅姨很为肖风的安全担心。 4月1日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南京市的各大院校全都行动起来,早晨八点钟,6000多名学生,还有400多名教职员工,其中包括著名教授聚集在一起,手里举着标语,准备出发。 学生的游行队伍离开南京中央大学,沿着宁海路,路经上海路一直前进,学生们一边前进一边散发着传单,高呼着口号。路边聚集了众多围观的市民,市民们为学生们的精神所感动,他们为学生们鼓掌、打气,支持学生们的示威游行。有的市民还和学生们一起高喊起口号,还有的市民也拿起标语,参加到游行的队伍里。游行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壮大,口号声也越来越高昂,此起彼伏。 突然,学生的游行队伍被一队武装警察强行拦截。学生和警察发生冲突,两边形成对峙和僵持。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在学生代表的劝导下,警察和学生都做了让步,学生收起旗帜和标语,警察撤退出来,放学生通过,学生们通过了警察的关卡。不过,当学生们走出警察的监视外,他们又竖起了旗帜和标语,高呼起口号。 学生们的口号声和他们散发的传单,像火山熔岩,一路点燃起南京市民的爱国热情,游行示威的队伍高呼着口号一路来到总统府,波澜壮阔,气势磅礴。 游行队伍接近总统府,大批军警出动了,军警们端着枪,有的手里拿着木棍,军警们挥舞着木棍,阴止学生们接近总统府,阻止了学生们的去路。学生们毫不畏惧,高呼着“拥护中共八项和平条件”、“反对假和平”等口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继续前进。 学生们的示威游行给了国民党政府当头一棒,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双重夹击。国民党特务和军警看见游行示威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已经唤起了民众的激情和觉醒,形成了强大的反抗力量。国民党政府慌忙下令遏制学生的示威游行,军警们开始动用武力,疯狂地抓捕学生,军警冲散了学生的队伍,大打出手,木棍像雨点一样落在学生们的头上。于是,地下党组织为了避免学生的伤亡,立刻保护学生们撤离。刘明东连续护送了几拨女同学到安全地带,然后他又返回来救护其他同学。他看见两名男同学被几个军警按在地上毒打,他冲上去几拳将两个军警打翻在地。其他军警冲上来,将刘明东按在地上,一个军警喊道:“把他抓起来,他是共产党,我早就盯上他了,别让他跑了。” 军警们冲上来,一个军警举起警棍一棒子打在刘明东的额头上,一股鲜血立刻流了下来。刘明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刘明东喘了一口气,他知道不能让军警抓住学生。他憋足了一股劲,一声大喊,浑身一用力,使劲挣脱了军警的围攻,他快速地拽起身边倒在地上的两个同学,三个人撒开腿就跑。几个军警在后面大喊着追赶上来,一边追赶,一边朝着他们开枪。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刘明东额头上流着血,血流进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刘明东使劲睁着眼睛,从血迹的缝隙中辨认着前面的道路。他拽着两个同学跑进一条小巷,他把两个同学一把推进一家店铺,自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急跑下去。后面追赶上来的军警一路朝着刘明东开枪追过来,刘明东使劲地奔跑,枪声越来越紧,军警越追越近,情形非常危机。 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来人一把抓住刘明东,说:“快!快跟我走!” 刘明东猛然一惊,定眼一看是肖风。肖风满身汗水,脸上还有伤痕,衣服也撕破了,显然是和军警发生过搏斗。肖风拖着受伤的刘明东跑进一条巷子,刘明东喘着气说:“我还要去救护同学们呢。” 肖风说:“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撤离了,军警盯上你了,你不能再回去。” 刘明东说:“不行!我要去看看。” “军警都追上来了,你还看什么。”肖风大喊着说,“你看看,你的脑袋还流着血呢。” 这时候,后面追赶的军警追上来,军警大喊着:“抓住他,他是共党分子,抓活的。” 肖风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刘明东就跑,刘明东由于头部受伤流血,越跑越慢,肖风使劲拖着刘明东朝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轿车跑过去,肖风把刘明东塞进汽车里,大喊着:“张师傅,快!快开车!”汽车嚓的一声尖叫,飞快地开走了。 汽车很快甩掉了军警的追赶,一路飞快地朝着南京西康路美国大使馆的方向驶去。一路上张师傅把汽车开得飞快,游行示威的学生基本上已经散去,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大批的军警在街道上搜查。军警看见是美国大使馆牌照的汽车,没有敢阻拦检查,肖风一直把刘明东带到自己家里。 事实上,为了游行示威的准备工作,小舅舅肖风一直住在学校,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回家。外祖母惦记着小舅舅,坐立不安,梅姨心里知道肖风是在学校准备游行示威的工作,但又不能对外祖母明说,外祖父更是生气,以为儿子又跑到哪里玩去了。 4月1日这天早晨,街道上开始聚集游行示威的队伍,外祖父看到街面上特别紧张,出动了大批军警,肯定是要出什么大事,外祖父立刻委派司机张师傅开车到学校去将小舅舅抓回家里。张师傅开车赶到南京中央大学,中央大学里人山人海,学生们已经集结队伍,高举着标语准备从学校出发,张师傅看见小舅舅站在高台阶上,眼睛里闪动着亮光,手里挥舞着标语旗在激动地讲演,他带领学生们高呼着反迫害,反饥饿,争和平的口号,张师傅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小舅舅拉回家里,张师傅使劲向小舅舅招着手,打着手势。这个时候,小舅舅哪里理会张师傅,他激情振奋地率领着同学们涌出学校大门。 同学们从南京中央大学出发,张师傅一路开着汽车尾随在学生的游行队伍后面。军警越来越多,阻拦学生的游行队伍,张师傅两只眼睛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小舅舅,以防发生状况。 军警们开始抓捕学生,张师傅在军警和学生的搏斗中寻找着小舅舅的影子。最后张师傅看见小舅舅为了保护两名女同学正在和军警撕打,他满头汗水,脸上受了伤,衣服也撕破了,张师傅赶紧把汽车停在路边,跑过去帮助小舅舅把两名女同学救护出来。 小舅舅哪里肯老老实实地跟着张师傅回家,他让张师傅把汽车停在路边,他把同学救护出来,塞进汽车,让张师傅将同学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路上小舅舅看见军警正在追赶刘明东,他便跑过去帮助刘明东,小舅舅把受伤的刘明东一直带到家里。 小舅舅扶着刘明东跑进客厅,刘明东双手捂着脑袋,鲜血顺着他的面孔流下来。郝婆看见血迹,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哎呀呀!哎呀呀!少爷,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人打架了?” “郝婆,我们没打架。”小舅舅一边把刘明东扶到沙发上坐下一边说。 郝婆看见小舅舅的脸庞上也有一大块伤痕,她更加惊慌地叫起来:“少爷,还说没打架呢,你看看,你的脸都让人家打成这样了。” 郝婆心疼地用手去摸小舅舅的伤痕,她转头对刘明东生气地说:“哎!你怎么把我们家少爷打成这样子,你为啥打我们家少爷?” 小舅舅拦住郝婆说:“郝婆,不是他打的,是警察打的。” “警察打的!你们招惹警察了?”郝婆惊慌地问。 “不是!我们没招惹警察,您没看见外边在示威游行嘛。” “什么……什么示……示威游行。”郝婆糊里糊涂地说。 “哎呀!行了!郝婆,我和您说,您也弄不清楚,您快把药箱拿来吧。” “好!好!我去拿药箱,我去拿。”郝婆说着,一瘸一拐地急忙去拿药箱。 郝婆拿来药箱,打来一盆热水,又给小舅舅和刘明东每人冲了一杯红糖水。小舅舅给刘明东清洗干净伤口,上了云南白药,包扎上纱布。 小舅舅担心地说:“刘哥,你流血太多了,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刘明东说:“不用去医院,一会儿就止血了。” 郝婆皱着眉头,在一边吓得一个劲儿地搓手:“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脑袋还在流血呢,把血流干了,人就死了。” 刘明东笑笑说:“郝婆,没事,人死不了。” 小舅舅让郝婆做了一大盆鸡蛋面条,郝婆又拿来了牛奶、小笼包子、火腿肉、面包。两个人想必从一清早就没吃东西,全都饿坏了,一阵风卷残云,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人就把桌子上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吃过饭之后,刘明东感觉好多了,头部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 刘明东拍拍小舅舅的肩膀说:“兄弟,今天多亏你了,谢谢你!” 小舅舅一脸的灿烂笑容,爽快地说:“说什么谢,我们是战友嘛。” 刘明东说:“对!我们是战友。” 小舅舅兴奋地说:“刘哥,解放军打进南京的时候,你别忘了叫着我一起去迎接解放军,就算是谢我了。” 刘明东说:“没问题,我肯定叫着你。” “一言为定。”小舅舅伸出手。 “当然,一言为定。” 刘明东和小舅舅两个人击掌约定,一同去迎接解放军进入南京,迎接南京城的解放。 刘明东心里惦记着赶紧回联络站向闫武和梅姨汇报,如果他不回去,梅姨会以为他出了事故,刘明东说:“肖风,我要走了。” 小舅舅唯恐军警还没有撤离,刘明东出去会有危险,他说:“刘哥,你不能走,外边还有军警的搜查,你这时出去会很危险。” 刘明东说:“不行!我还有事,我必须走。” 小舅舅自告奋勇地说:“你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 刘明东笑了,他很喜欢小舅舅的热情和勇敢,他知道自己以前对小舅舅的看法是错误的,刘明东拍拍小舅舅的肩膀说:“肖风,这个事,只能我自己去办。” 小舅舅说:“刘哥,那你等在这里,我出去给你看看外边的动静,看看警察撤了没有。” “我去吧,我出去给你们看看。”郝婆弯着腰走进来,她嘶哑着嗓子,对刘明东说,“这位同学,你要去什么地方,离这里远不远?我去给你看看。” “郝婆,您知道出去看什么吗?”小舅舅打趣地说。 “少爷刚才不是说了嘛,看看警察还在不在,这个我会看,大街上有没有警察,我还是看得懂的。”郝婆笑呵呵地说。 “郝婆,不麻烦你了。”刘明东说。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我出去买菜,顺便就看了。”郝婆对刘明东说,“同学,你要去哪条街道呀?我到那条街道上去看看,转一圈,看看还有没有警察。” “郝婆,您行吗?”小舅舅还是不相信地说。 “少爷,我一个瘸老婆子,出去买菜,警察还能把我怎么样。”郝婆很有自信地说。 小舅舅笑起来:“郝婆,您还真行。” 刘明东感激地说:“郝婆,不麻烦您了,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一个穷学生,警察抓我也没有用。” “好了,郝婆,您腿脚不利索,您就别跑路了。”小舅舅知道刘明东不想暴露身份,他笑着把郝婆推走了。 刘明东谢绝了郝婆为他上大街望风的好意,刘明东知道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站的地址是党的机密,即便是对大字不识的郝婆,他也不能擅自暴露。 傍晚,天色已经暗淡,刘明东赶回秘密联络站。闫武和梅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有人看见刘明东在游行队伍中被几个军警包围,刘明东的头部还受了伤,几个军警一边鸣枪,一边追赶着他。整整一个下午,刘明东一点消息也没有,梅姨和闫武都以为刘明东被军警抓走了,正在为他担心。 当梅姨得知是弟弟肖风在关键时刻搭救了刘明东,肖风还在家里替刘明东包扎了伤口,梅姨知道弟弟平安,刘明东也没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刘明东说:“肖姐,你家郝婆真有意思,她还问我要去哪条街道,要到什么地方,她要到大街上给我去望风,看有没有警察。”刘明东已经知道肖风是梅姨的弟弟,也知道了梅姨的家庭背景,因此,对梅姨更加敬佩。 梅姨有些诧异,郝婆向来说话不多,怎么会问刘明东他要去的地方呢?梅姨说:“你告诉她了?” “没有,这点警惕性我还是有的。”刘明东说。 刘明东说:“刚开始是肖风要出去给我望风,后来,郝婆说她去,警察不会注意一个像她那样又瘸又拐的佣人。” 闫武说:“肖梅,你家郝婆还真的挺有意思。” 梅姨若有所思地说:“是呀。” 闫武对刘明东说:“我们的联络站是绝对机密,不要说是地址,就是在哪个方向都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刘明东说:“我知道,我不会说的,即便是肖风我也不会告诉他。” 梅姨严肃地说:“你做得对,肖风虽然很热情,也很勇敢,但他缺乏斗争经验,思想也比较简单,不能对他透露我们地下党的任何情况。” “我知道。”刘明东说。 南京“四一”拥护中共和平宣言,团结一致,反迫害,反饥饿,争生存,争自由,争取真正和平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喊出了民众的心声,唤醒了民众,给了国民党政府沉重的打击。然而,国民党军警却残酷地镇压了学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实施暴力,打伤数百名学生,残忍地打死三名学生,制造了震惊全国的南京“四一”惨案。 国民党政府的残酷行为,激起了全国民愤,于是,全国各大城市大专院校的学生们,纷纷起来抗议呐喊,举行示威游行,声援南京学生,声讨国民党军警的残酷暴力,一时间,全国上下群情激奋,沸腾起来。 夕阳西下,天空中出现了一段斜而弯曲的残虹,仿佛一座彩桥腾架在朦胧的云雾之中。橘色的街灯,涣散着淡淡的光,泼洒在路的两边,夜雾像飘浮的粉末在灯光里弥漫。 周末,美国大使馆举行招待会,在这时局紧张、战局危机、人心动荡的时候,美国大使馆在即将失守的南京举行招待会,势必会吸引各界人士的目光,无论是外交使节,还是南京各界有影响的知名人士、报社记者,还有国民政府的要员都前来参加,大家都想看看此时此刻的美国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美国大使馆位于西康路,是由三栋西式楼房和三栋西式平房而构成的公寓式建筑,正面中部为门廊,院子中间修剪着平整的草坪、茂密的树木。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国大使馆由重庆迁回南京,由于美国在国共对立双方中充当的角色,因而美国大使馆也就成了世人瞩目的焦点。 当晚,美国大使馆的门前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衣冠楚楚的先生和穿着华丽的太太、小姐们陆续走进美国大使馆。 梅姨也按时来到招待会的会场,她身着一件鹅黄色晚礼服,肩膀上披着一条白色披肩,更显出她的典雅飘逸,亭亭玉立,然而,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件华丽的晚礼服里面,藏着一把勃朗宁手枪。 梅姨就像未卜先知一样,她预感着在这个敏感时期的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楚秋凡一定会出现,她甚至推测楚秋凡很有可能要在这个场合中和什么人物接头。梅姨做好一切准备,她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也可能这是她刺杀楚秋凡的最后时机。解放军即将发起渡江战役,她一定要抢在渡江战役之前除掉楚秋凡,为解放军的渡江战役消除隐患。 梅姨面带笑容,款款走进大厅。她雍容高贵,楚楚动人,人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投射在她的身上,有的人向她点头问好,还有的人在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梅姨是外交界颇有威望的肖老先生的女儿,肖公馆的小姐,这似乎就使她的身份变得尤为特殊。 而此时,外祖父正在和一些人高谈阔论,时时地传出外祖父爽朗的笑声。自从梅姨和外祖父谈话之后,外祖父又看到女儿和儿子都态度坚决地要留在南京,拥护共产党进入南京,外祖父在心里面已经暗暗决定留在南京。外祖父知道如果他一定要执意离开,肯定会受到女儿和儿子的反抗,外祖母也会和女儿、儿子站在一起,而他落得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人飘泊在外。外祖父决定他哪里也不去,他就和家人一起留在南京。外祖父决定之后,他还按照梅姨的意思,秘密串联了一些同仁和朋友,劝说他们和自己一起留下来,留在故乡。 南京“四一”惨案之后,外祖父受到极大震动,他无法相信国民党政府的军警会对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大打出手,甚至打死三名学生。外祖父对国民党政府太失望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国民党政府的腐败,一个可以向年轻学生开枪的政府,本身已经没有资格领导一个国家、领导一个民族。由此,外祖父留在南京迎接共产党的态度更加坚决,他也更加积极地串联一些工商界人士和朋友,动员他们将自己的资金和企业留在南京。外祖父还表示,他相信共产党一定会保护工商业,保护民族资本。外祖父留在南京的举动确确实实带动了一些本来还在犹豫和观望的人,起到了积极作用,有更多的人表示要留下来,准备接受共产党的新政府。 当晚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各界人士聚集在一起。外祖父又趁此机会向大家宣布他要和一家人留在南京,不会去香港,更不去台湾,即便有一天美国大使馆撤离南京,迁往台湾,他也不会离开南京,他要留在自己的国家,见证一个新政府的成立。 外祖父的话题是当今人们最为关心也最为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对那些为去留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人,更是一个选择的方向。外祖父的一席话立刻掀起了人们一片热烈议论,大家议论纷纷,当时就有一些人打消了迁往香港的决定,表示要留在南京。 梅姨看见父亲的举动,心里很是感动,虽然她觉得父亲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宣布自己要留在南京,公开表示欢迎共产党建立的新政府,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是,父亲的举动的确起到了其他人无法起到的作用。 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看见梅姨,立刻面带笑容,张开双臂,摆出拥抱的姿势快步迎上来,他高兴地说:“肖小姐,看见你真高兴!” 梅姨伸出手来,面带微笑地说:“詹姆斯先生,你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詹姆斯带着梅姨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把梅姨介绍给一些西方使馆的外交官员和外国记者。梅姨频频点头致意,打着招呼,她借此机会扫视着大厅里的人,寻找着楚秋凡的身影。梅姨看见今晚的确来了不少人,有各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南京的知名人士、国民政府的官员,还有一些记者,然而她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楚秋凡,但是,梅姨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楚秋凡一定会出现。 第一支舞曲演奏起来,大厅里弥漫着轻快的乐曲的旋律,詹姆斯伸出手,彬彬有礼地说:“肖小姐,我是否能够荣幸地邀请您跳第一支舞曲呢?请您赏光!” 梅姨笑着说:“当然,当然可以,詹姆斯先生。” 詹姆斯挽住梅姨进入舞池,伴随着优美的华尔兹乐曲,梅姨轻盈地旋转,詹姆斯说:“肖小姐,肖先生今晚很高兴,兴致很高。” 梅姨说:“父亲见到许多老朋友,自然很高兴。这还要谢谢美国大使馆,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候,给大家提供了这个相聚的机会,也只有美国大使馆有这种能力。” 詹姆斯说:“对!现在的局势的确不容乐观。” 一曲之后,詹姆斯将梅姨请到宴会厅侧面的阳台上。那里很幽静,把大厅的音乐隔离开来。梅姨背靠在栏杆上,她喜欢这里的幽静,淡淡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与屋内的灯光糅合在一起,仿佛一袭纱幔,笼罩在她那俏丽的脸庞上。 詹姆斯将一杯饮料递到她的手里,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肖小姐,你今晚真美,你是今晚的舞后。” 梅姨笑着说:“我可不想做什么舞后,詹姆斯先生没看见大厅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人呢。” “嗯!NO!NO!”詹姆斯摆着手,“她们怎能和肖小姐相比?肖小姐才是东方明珠,天生丽质,这是我的心里话,是恰如其分的评价。”詹姆斯笑起来。 詹姆斯和梅姨是老相识,在詹姆斯的心目中,梅姨就是东方的维纳斯。梅姨美丽、温文尔雅、聪谨,并且梅姨还很勇敢,他永远也忘不了梅姨机智地把一部电台带进日本人严密控制的南京。他认为梅姨的身上具备了东方女人所有的美德和特性,并且梅姨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但是詹姆斯也深知自己是美国人,同这位东方美人之间不但相隔着太平洋,还阻隔着尖锐的政治势力,并且就目前形势而言,美国人很有可能就要从这块美丽富饶的土地上全面撤退。 其实,梅姨出席此次招待会是带着区书记交代的任务而来,美国大使馆一直按兵不动,没有要撤离到广州的迹象,这不但使其他大使馆的官员疑惑,使国民党猜疑,也引起共产党的关注。 詹姆斯走到栏杆边,脸上呈现出忧虑的神色,他感慨地说:“我喜欢中国,喜欢东方文化,但是,我想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梅姨真诚地说:“詹姆斯先生,我们是朋友,我非常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詹姆斯先生,无论以后的情形如何,无论您是否能留在中国,您永远是我的朋友,请您记住,在中国您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詹姆斯很激动,也很感动,他说:“肖小姐,你也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一生能够有肖小姐作为朋友,我非常荣幸,也很愉快,肖小姐是我心目中的东方维纳斯。” 梅姨笑了起来:“言过其实了,詹姆斯先生。”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厅里依然很热闹,回荡着音乐声,虽然梅姨一直在和詹姆斯友好地交谈,但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大厅一刻,她丝毫也没有放松在人群中搜索她的目标。然而,招待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仍然没有楚秋凡的影子。梅姨感到疑惑,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失误,或者,他已经离开南京?但是,梅姨凭借着她对楚秋凡的直觉,她认为今晚这样的场面楚秋凡一定不会缺席。 音乐在耳边飘过,梅姨端着酒杯坐在沙发上,突然,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撞入梅姨的视线里。此人身材挺拔、矫健,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淡绿色隐条领带,长头发,金丝眼镜,鼻子底下还留有一撇小胡子,像是个艺术家,又像是个学者,他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正在和一个英国外交官侃侃而谈,高谈阔论。 梅姨的心里一阵紧缩,右手紧紧握着晚礼服里面的手枪,梅姨确定此人正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搜寻的楚秋凡。很显然楚秋凡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化装,但是,梅姨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来。梅姨心里一阵愤恨,愤恨中夹杂着隐隐的心疼和酸楚。应该说,楚秋凡太不了解女人了,他以为经过巧妙的化装就能逃过梅姨的眼睛,然而,楚秋凡忽略了一点,梅姨作为女人,对自己曾经用整个身心爱恋过的男人有着特有的灵敏和嗅觉。楚秋凡是她唯一的一个男人,也是她女儿的父亲,即便是闭上眼睛,即便是化成灰烬,她也能嗅出他的味道来,辨认出他的真正面目。 梅姨紧紧地盯着楚秋凡,唯恐他又会突然消失,她快速思索着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她知道不能耽搁时间,要出其不意,要在楚秋凡还没有醒悟过来的瞬间将其拦截住。 事实上,梅姨深知此次刺杀行动的难度。她知道不能在美国大使馆里面动手,更不能在招待会上开枪刺杀,否则,就会引起骚动,惊动军警。当晚,梅姨身上不但携带了手枪,还携带了一把锋利的小型匕首。梅姨计划着在发现楚秋凡之后,她首先要将楚秋凡控制在自己手中,梅姨分析楚秋凡也很聪明,他深知自己日本间谍的身份,他也不会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和她公开拼杀,这就给梅姨赢得了时间。梅姨要用最短的时间逼迫楚秋凡随自己离开宴会大厅,只要他们到了美国大使馆的范围之外,梅姨就可以动用武力,无论是采用手枪还是匕首,都必须将楚秋凡除掉。 楚秋凡正在和一个英国外交官侃侃而谈,高谈阔论。梅姨静悄悄走到他们的身后,忽然,梅姨转身站到楚秋凡的面前,她伸出一只手,温文尔雅地说:“先生,是否可以请您跳个舞?” 刹那间,楚秋凡的脸上划过一道不易觉察的悸动,在瞬间中他愣了一下,但紧跟着,他的面孔上露出极具修养的微笑,彬彬有礼地说:“小姐,非常荣幸。” “谢谢!”梅姨点了一下头。 楚秋凡和梅姨步入舞池,楚秋凡面带微笑,梅姨的一只手握在他的手掌心里。她的心顿时又激起一阵战栗的颤抖和悸动,仿佛有一根铁针直刺在她的心脏上,疼痛难忍,这只强有力的大手她太熟悉了,这只手曾经给予她的是温暖、热情和无限的爱恋,她曾经是那样地依赖这只手,迷恋这只手,而现在她只感觉这只手是那样冷酷、残忍,充满阴险的罪恶。 优美的圆舞曲,人们在频频旋转。梅姨一只手搭在楚秋凡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拉起晚礼服长长的裙摆,同时用晚礼服里面藏匿的手枪顶在楚秋凡的后腰上,她脸上带着微笑,低沉而有力地说道:“听着!别动!一直转到大门口去。” 楚秋凡脸上没有明显的变化,脚底下依然滑着优美的舞步,他简单地问:“小姐,为什么?” “别说话,照我说的去做。”梅姨严厉地说,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惹麻烦的话。” “好!我照你说的做。”楚秋凡的态度很平静。 梅姨用手枪顶着楚秋凡的后腰,楚秋凡随着舞曲的旋律朝着大门的方向转过去。没有人看出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楚秋凡依然风度翩翩,梅姨也依然温文尔雅,两个人的舞姿优美,配合得极为默契,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梅姨已经将楚秋凡逼迫到大门口的旁边,马上就可以离开宴会大厅了,突然,一个人猛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楚秋凡的西装领子:“你放手!你放开我姐姐!” 肖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梅姨被突然冲出来的肖风吓了一大跳,她稍微愣了一下,惊讶地说:“肖风,你……” 肖风使劲抓着楚秋凡的西装领子,他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放开我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别打算带走我姐姐。” 梅姨眼看着自己的计划正在顺利实施,突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梅姨拉住肖风说:“小弟,你干什么?别这样。”她想尽快将肖风支开,继续自己的计划。 然而,肖风并不知道梅姨的计划,他满脸愤怒地指着楚秋凡对梅姨说:“姐,你难道没有看出他是谁吗?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谁,这个混蛋是谁。”肖风提高了声音。 肖风突然的举动和大声的喊叫,惊动了周围的人,一些人扭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们,还有的人停住舞步,也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梅姨发现眼前的情况完全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她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想到了如果她的枪声惊动了警察,她将如何对付。但是,她单单没有想到弟弟肖风会突然冲出来,虽然她知道弟弟当晚也来参加招待会,但是,她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当年小小年纪的肖风会一眼辨认出经过化装的楚秋凡,并且反应如此强烈。 梅姨快速地思索着,她拉住肖风,说:“小弟,你松手,不要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肖风也降低了声音,说:“姐,你不要再被他欺骗了!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对待你的?再说了,他是个大汉奸,和这种人没有话好说。” 梅姨说:“小弟,不要在这里说,我们到外边去。” 楚秋凡推开肖风抓着自己西装的手,他平静地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说着,楚秋凡一直走出宴会大厅,看来楚秋凡也不想在宴会大厅里引起骚动。 肖风哪里肯放过楚秋凡,他一个箭步追上去,拧住楚秋凡的胳膊。肖风将楚秋凡连推带拉,两个人一直扭到院子里,院子里灯光暗淡,院子后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肖风将楚秋凡一把推到围墙上,死死按住楚秋凡的肩膀,他指着楚秋凡的脑袋,说:“哼!你别以为自己化了装,戴上一副眼镜,头发长一点,嘴巴上有点小胡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告诉你,你是谁,我心里很清楚。” “对不起!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这是个误会。”楚秋凡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肖风说:“行了,别装了,你以为当年我只有十一岁,就认不出来你了。告诉你,福尔摩斯是我师傅,华生是我师兄。你这个大汉奸居然敢跑到这里来,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今天你撞到我手里,算你倒霉,你死定了。” 梅姨知道肖风已经完全辨认出楚秋凡,但她不能在肖风的面前处理这件事,或者说,她不能把肖风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她对弟弟说:“小弟,你赶快离开,我来处理这件事。” “不行!姐,他这个人对你没安好心,你不要再受他的欺骗。” “不会的,姐姐不会。” “真是岂有此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纠缠我?”很显然,楚秋凡一直在否认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梅姨相认。 楚秋凡极力否认的态度激怒了梅姨,一直极力压制的怒火一下子喷发起来。虽然楚秋凡经过化装,但是他左眼旁边的那道浅浅的伤痕却是清清楚楚,梅姨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伤痕。梅姨咬紧牙关,她狠狠地瞪视着楚秋凡,双唇在微微地颤抖。 肖风一直都没有松手,他依然死死地拧着楚秋凡的胳膊。梅姨知道由于肖风的突然出现,她的刺杀行动很有可能会被迫中止,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叫楚秋凡知道她是谁,他犯下的是什么样的罪恶。 梅姨上前一步,用裙摆里面的手枪顶在楚秋凡的胸口上。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无法相信相隔十二年,她苦苦追踪十二年,今天她和楚秋凡相距得是这么近,近在咫尺,甚至她可以真实地感受到他身体里流动的热气。梅姨倏地想起自己至今不知下落的可怜的女儿,她的胸膛里燃烧起一团烈火。她用手枪使劲顶着楚秋凡的胸口,咬着牙说:“楚秋凡,我寻找你十二年,从你投靠日本人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追寻你,你不承认你是谁也没关系,完全不需要你的证实。” 楚秋凡没有说话,脸上表情淡漠,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像一把匕首一样盯在梅姨的脸上,他从梅姨的眼睛里看到一团燃烧的火焰,看到愤怒,看到鄙视,看到一种你死我活的仇恨。 小舅舅并没有听从梅姨的命令而离开,他依然抓住楚秋凡的胳膊不放,这时,他说:“姐,你说吧,把他怎么办吧。他早就该死了,已经让他多活了几年。” 梅姨说:“没错!楚秋凡,抗战胜利,你能活到今天是个意外。” “对!杀了他。”肖风放低声音,“姐,反正共产党要来了,干脆把他交给共产党,让共产党收拾他。” “住嘴!”梅姨严厉地斥责了小舅舅一句。 梅姨很替弟弟担心,梅姨断定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唯恐小舅舅的话会引来杀身之祸。 楚秋凡一直保持沉默,此时,也可能是肖风的话引起他的反应,他突然扭过头来,对肖风说:“你放开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做梦吧,我是不会放手的!”小舅舅说。 “我再说一遍,你放开手。”楚秋凡阴沉地说。 “我不会放了你,我们要把你交给共产党。”小舅舅不甘示弱。 梅姨用手枪顶着楚秋凡,严厉地说:“走!到院子外边去,离开这里,我不想让美国人抓到你。” “你们还是放手吧,我不想找你们麻烦。”楚秋凡说。 “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你,走!跟我们走!”小舅舅大声说。 “你不放手吗!那就多有得罪了,肖大公子。” 楚秋凡的话音刚落,便如闪电般腾空而起,他飞出一拳,直打在小舅舅的胸口上。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如电闪雷鸣,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小舅舅顿时倒在地上,嘴角和鼻子里流出血来。 梅姨心里很清楚凭着楚秋凡的身手,小舅舅根本不是对手,她顾不得多想,“刷”地拔出手枪,不顾一切地对准楚秋凡,然而,没等到梅姨做出第二个动作,楚秋凡一个箭步飞出一脚,不偏不斜正踢在梅姨的右手腕上,梅姨“啊”的一声,手枪应声落地。 这时候,小舅舅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扑过来一把死死抱住楚秋凡的一条腿,嘴里喊道:“我让你跑,你就别想跑,你个大汉奸。” 楚秋凡略停顿了三秒种,他喘了一口气,猛然,他挺身一个原地旋转,如同一股旋风,楚秋凡连同小舅舅一起在空中旋转起来。只听沉重的“砰”的一声,小舅舅被摔出一米多远,狠狠砸在地上,而楚秋凡却旋转到院墙上。 梅姨看到楚秋凡如此猖狂,下手如此之狠,她愤怒至极,从地上抓起手枪,不顾一切地对准楚秋凡,然而,楚秋凡在院墙上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哎!干什么呢!你们在打架吗?”这时,沈少白嘴里叼着香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梅姨跑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小舅舅,连声喊道:“小弟,小弟,你怎么样?你要紧不要紧?” 小舅舅的脸上一道青,一道紫,伤痕累累,屁股被楚秋凡摔得生疼,他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愤恨地说:“这个混蛋,下手真狠。” 沈少白走过来,看见小舅舅一脸的伤痕,似笑非笑地说:“呦!肖大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他转身对梅姨说,“噢!肖小姐,怎么回事?你们在打架吗?” 小舅舅挨了楚秋凡的打,正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此时,他把对楚秋凡的怒火全都转移到沈少白的身上,他指着沈少白大声喊着说:“你个保密局的鬼影子,你喊什么!喊什么!” 沈少白吸了一口香烟,一脸无辜地说:“我出来吸烟,看见这里有人在打架,过来看看,没想到是肖大公子。” 他打量着小舅舅脸上的伤痕,忍着笑说:“怎么,肖大公子被人打成这样了?” 梅姨也是一脸的愤怒,她瞪了沈少白一眼:“沈大处长,真是过来得及时呀。” “我是过来劝架的嘛,在美国大使馆里打架可不好。”沈少白说。 虽然,沈少白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了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人,梅姨对他很是感激,可是,有的时候沈少白那种傲慢、嘲笑的说话方式,梅姨真的很生气。 小舅舅指着沈少白的鼻子,愤怒地说:“告诉你,你放走了大汉奸楚秋凡!你包庇汉奸,你和汉奸穿一条裤子。” 沈少白一脸诧异的表情:“楚秋凡?刚才和你打架的人是楚秋凡吗?” “对,就是大汉奸楚秋凡,我正要抓住他,是你把他放跑了。”小舅舅气哼哼地说。 沈少白笑了,他伸手拍拍肖风的肩膀,说:“肖大公子,没错,当年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是有楚秋凡这么个人,不过,他在抗战胜利之前就已经死了,你认错人了。” 小舅舅急了,他捂着自己被摔疼的屁股。“我认错人了嘛!你胡说八道,我绝对不会认错人。”他指着梅姨说,“你问问我姐姐,那人是不是楚秋凡,我姐姐可……” “好了,小弟,别说了,我们不和他说。”梅姨制止小舅舅继续说下去,她唯恐肖风一气之下会把自己和楚秋凡的关系说出来。 她拉住小舅舅说:“好了,小弟,我们回家。” 沈少白并没有因为小舅舅的无礼、梅姨的冷淡而恼怒,他一点也没生气,他仍然彬彬有礼地说:“肖大公子,肖小姐,不要误会,对不起,沈某不过是过来劝架的。如果不是我及时过来,也许这个时候,肖大公子的肋骨已经断了三根了。” 小舅舅使劲地哼了一声:“哼!要你管,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少白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好,算我多管闲事。” 梅姨的刺杀行动又失败了,常言道,事不过三。因此,三次刺杀的失败表明,梅姨要想刺杀楚秋凡显然是困难重重,甚至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梅姨意识到将来无论是刺杀楚秋凡还是抓捕楚秋凡,都是困难重重,任重而道远。 七 3月底,南京城的形势已经发展到极其紧张的时刻。无论是国民党政府,还是南京地下共产党双方的斗争都已达到白热化,箭在弦上。 4月l日这一天,是国民党政府代表起程赴北平参加谈判的日子。南京市数千名学生行动起来,决定在这一天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要求国民党政府接受共产党提出的八项和平条件,表示要争取和平宣言,要团结一致,反迫害,反饥饿,争生存,争自由,争取真正的和平。 南京市的各大院校全都沸腾起来,学生们群情振奋。南京地下党组织也行动起来,地下党一方面领导学生坚持斗争,同时也要保护同学们的安全,严防国民党特务对学生们下手。梅姨知道在这次学生们的行动中弟弟肖风是大学的学生代表,自从肖风参加了营救黄南令的行动之后,他迅速地成长起来,他更加坚定地投入到迎接解放军进入南京的行动里来,他在学校里动员更多的同学参加示威游行,肖风表现得很热情,也很勇敢,梅姨很欣慰弟弟所选择的道路。梅姨知道弟弟热情、正直、不惧强暴,但是弟弟缺乏斗争经验,缺乏自我保护意识,还不能认识到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因此,梅姨很为肖风的安全担心。 4月1日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南京市的各大院校全都行动起来,早晨八点钟,6000多名学生,还有400多名教职员工,其中包括著名教授聚集在一起,手里举着标语,准备出发。 学生的游行队伍离开南京中央大学,沿着宁海路,路经上海路一直前进,学生们一边前进一边散发着传单,高呼着口号。路边聚集了众多围观的市民,市民们为学生们的精神所感动,他们为学生们鼓掌、打气,支持学生们的示威游行。有的市民还和学生们一起高喊起口号,还有的市民也拿起标语,参加到游行的队伍里。游行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壮大,口号声也越来越高昂,此起彼伏。 突然,学生的游行队伍被一队武装警察强行拦截。学生和警察发生冲突,两边形成对峙和僵持。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在学生代表的劝导下,警察和学生都做了让步,学生收起旗帜和标语,警察撤退出来,放学生通过,学生们通过了警察的关卡。不过,当学生们走出警察的监视外,他们又竖起了旗帜和标语,高呼起口号。 学生们的口号声和他们散发的传单,像火山熔岩,一路点燃起南京市民的爱国热情,游行示威的队伍高呼着口号一路来到总统府,波澜壮阔,气势磅礴。 游行队伍接近总统府,大批军警出动了,军警们端着枪,有的手里拿着木棍,军警们挥舞着木棍,阴止学生们接近总统府,阻止了学生们的去路。学生们毫不畏惧,高呼着“拥护中共八项和平条件”、“反对假和平”等口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继续前进。 学生们的示威游行给了国民党政府当头一棒,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双重夹击。国民党特务和军警看见游行示威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已经唤起了民众的激情和觉醒,形成了强大的反抗力量。国民党政府慌忙下令遏制学生的示威游行,军警们开始动用武力,疯狂地抓捕学生,军警冲散了学生的队伍,大打出手,木棍像雨点一样落在学生们的头上。于是,地下党组织为了避免学生的伤亡,立刻保护学生们撤离。刘明东连续护送了几拨女同学到安全地带,然后他又返回来救护其他同学。他看见两名男同学被几个军警按在地上毒打,他冲上去几拳将两个军警打翻在地。其他军警冲上来,将刘明东按在地上,一个军警喊道:“把他抓起来,他是共产党,我早就盯上他了,别让他跑了。” 军警们冲上来,一个军警举起警棍一棒子打在刘明东的额头上,一股鲜血立刻流了下来。刘明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刘明东喘了一口气,他知道不能让军警抓住学生。他憋足了一股劲,一声大喊,浑身一用力,使劲挣脱了军警的围攻,他快速地拽起身边倒在地上的两个同学,三个人撒开腿就跑。几个军警在后面大喊着追赶上来,一边追赶,一边朝着他们开枪。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刘明东额头上流着血,血流进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刘明东使劲睁着眼睛,从血迹的缝隙中辨认着前面的道路。他拽着两个同学跑进一条小巷,他把两个同学一把推进一家店铺,自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急跑下去。后面追赶上来的军警一路朝着刘明东开枪追过来,刘明东使劲地奔跑,枪声越来越紧,军警越追越近,情形非常危机。 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来人一把抓住刘明东,说:“快!快跟我走!” 刘明东猛然一惊,定眼一看是肖风。肖风满身汗水,脸上还有伤痕,衣服也撕破了,显然是和军警发生过搏斗。肖风拖着受伤的刘明东跑进一条巷子,刘明东喘着气说:“我还要去救护同学们呢。” 肖风说:“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撤离了,军警盯上你了,你不能再回去。” 刘明东说:“不行!我要去看看。” “军警都追上来了,你还看什么。”肖风大喊着说,“你看看,你的脑袋还流着血呢。” 这时候,后面追赶的军警追上来,军警大喊着:“抓住他,他是共党分子,抓活的。” 肖风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刘明东就跑,刘明东由于头部受伤流血,越跑越慢,肖风使劲拖着刘明东朝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轿车跑过去,肖风把刘明东塞进汽车里,大喊着:“张师傅,快!快开车!”汽车嚓的一声尖叫,飞快地开走了。 汽车很快甩掉了军警的追赶,一路飞快地朝着南京西康路美国大使馆的方向驶去。一路上张师傅把汽车开得飞快,游行示威的学生基本上已经散去,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大批的军警在街道上搜查。军警看见是美国大使馆牌照的汽车,没有敢阻拦检查,肖风一直把刘明东带到自己家里。 事实上,为了游行示威的准备工作,小舅舅肖风一直住在学校,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回家。外祖母惦记着小舅舅,坐立不安,梅姨心里知道肖风是在学校准备游行示威的工作,但又不能对外祖母明说,外祖父更是生气,以为儿子又跑到哪里玩去了。 4月1日这天早晨,街道上开始聚集游行示威的队伍,外祖父看到街面上特别紧张,出动了大批军警,肯定是要出什么大事,外祖父立刻委派司机张师傅开车到学校去将小舅舅抓回家里。张师傅开车赶到南京中央大学,中央大学里人山人海,学生们已经集结队伍,高举着标语准备从学校出发,张师傅看见小舅舅站在高台阶上,眼睛里闪动着亮光,手里挥舞着标语旗在激动地讲演,他带领学生们高呼着反迫害,反饥饿,争和平的口号,张师傅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小舅舅拉回家里,张师傅使劲向小舅舅招着手,打着手势。这个时候,小舅舅哪里理会张师傅,他激情振奋地率领着同学们涌出学校大门。 同学们从南京中央大学出发,张师傅一路开着汽车尾随在学生的游行队伍后面。军警越来越多,阻拦学生的游行队伍,张师傅两只眼睛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小舅舅,以防发生状况。 军警们开始抓捕学生,张师傅在军警和学生的搏斗中寻找着小舅舅的影子。最后张师傅看见小舅舅为了保护两名女同学正在和军警撕打,他满头汗水,脸上受了伤,衣服也撕破了,张师傅赶紧把汽车停在路边,跑过去帮助小舅舅把两名女同学救护出来。 小舅舅哪里肯老老实实地跟着张师傅回家,他让张师傅把汽车停在路边,他把同学救护出来,塞进汽车,让张师傅将同学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路上小舅舅看见军警正在追赶刘明东,他便跑过去帮助刘明东,小舅舅把受伤的刘明东一直带到家里。 小舅舅扶着刘明东跑进客厅,刘明东双手捂着脑袋,鲜血顺着他的面孔流下来。郝婆看见血迹,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哎呀呀!哎呀呀!少爷,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人打架了?” “郝婆,我们没打架。”小舅舅一边把刘明东扶到沙发上坐下一边说。 郝婆看见小舅舅的脸庞上也有一大块伤痕,她更加惊慌地叫起来:“少爷,还说没打架呢,你看看,你的脸都让人家打成这样了。” 郝婆心疼地用手去摸小舅舅的伤痕,她转头对刘明东生气地说:“哎!你怎么把我们家少爷打成这样子,你为啥打我们家少爷?” 小舅舅拦住郝婆说:“郝婆,不是他打的,是警察打的。” “警察打的!你们招惹警察了?”郝婆惊慌地问。 “不是!我们没招惹警察,您没看见外边在示威游行嘛。” “什么……什么示……示威游行。”郝婆糊里糊涂地说。 “哎呀!行了!郝婆,我和您说,您也弄不清楚,您快把药箱拿来吧。” “好!好!我去拿药箱,我去拿。”郝婆说着,一瘸一拐地急忙去拿药箱。 郝婆拿来药箱,打来一盆热水,又给小舅舅和刘明东每人冲了一杯红糖水。小舅舅给刘明东清洗干净伤口,上了云南白药,包扎上纱布。 小舅舅担心地说:“刘哥,你流血太多了,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刘明东说:“不用去医院,一会儿就止血了。” 郝婆皱着眉头,在一边吓得一个劲儿地搓手:“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脑袋还在流血呢,把血流干了,人就死了。” 刘明东笑笑说:“郝婆,没事,人死不了。” 小舅舅让郝婆做了一大盆鸡蛋面条,郝婆又拿来了牛奶、小笼包子、火腿肉、面包。两个人想必从一清早就没吃东西,全都饿坏了,一阵风卷残云,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人就把桌子上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吃过饭之后,刘明东感觉好多了,头部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 刘明东拍拍小舅舅的肩膀说:“兄弟,今天多亏你了,谢谢你!” 小舅舅一脸的灿烂笑容,爽快地说:“说什么谢,我们是战友嘛。” 刘明东说:“对!我们是战友。” 小舅舅兴奋地说:“刘哥,解放军打进南京的时候,你别忘了叫着我一起去迎接解放军,就算是谢我了。” 刘明东说:“没问题,我肯定叫着你。” “一言为定。”小舅舅伸出手。 “当然,一言为定。” 刘明东和小舅舅两个人击掌约定,一同去迎接解放军进入南京,迎接南京城的解放。 刘明东心里惦记着赶紧回联络站向闫武和梅姨汇报,如果他不回去,梅姨会以为他出了事故,刘明东说:“肖风,我要走了。” 小舅舅唯恐军警还没有撤离,刘明东出去会有危险,他说:“刘哥,你不能走,外边还有军警的搜查,你这时出去会很危险。” 刘明东说:“不行!我还有事,我必须走。” 小舅舅自告奋勇地说:“你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 刘明东笑了,他很喜欢小舅舅的热情和勇敢,他知道自己以前对小舅舅的看法是错误的,刘明东拍拍小舅舅的肩膀说:“肖风,这个事,只能我自己去办。” 小舅舅说:“刘哥,那你等在这里,我出去给你看看外边的动静,看看警察撤了没有。” “我去吧,我出去给你们看看。”郝婆弯着腰走进来,她嘶哑着嗓子,对刘明东说,“这位同学,你要去什么地方,离这里远不远?我去给你看看。” “郝婆,您知道出去看什么吗?”小舅舅打趣地说。 “少爷刚才不是说了嘛,看看警察还在不在,这个我会看,大街上有没有警察,我还是看得懂的。”郝婆笑呵呵地说。 “郝婆,不麻烦你了。”刘明东说。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我出去买菜,顺便就看了。”郝婆对刘明东说,“同学,你要去哪条街道呀?我到那条街道上去看看,转一圈,看看还有没有警察。” “郝婆,您行吗?”小舅舅还是不相信地说。 “少爷,我一个瘸老婆子,出去买菜,警察还能把我怎么样。”郝婆很有自信地说。 小舅舅笑起来:“郝婆,您还真行。” 刘明东感激地说:“郝婆,不麻烦您了,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一个穷学生,警察抓我也没有用。” “好了,郝婆,您腿脚不利索,您就别跑路了。”小舅舅知道刘明东不想暴露身份,他笑着把郝婆推走了。 刘明东谢绝了郝婆为他上大街望风的好意,刘明东知道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站的地址是党的机密,即便是对大字不识的郝婆,他也不能擅自暴露。 傍晚,天色已经暗淡,刘明东赶回秘密联络站。闫武和梅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有人看见刘明东在游行队伍中被几个军警包围,刘明东的头部还受了伤,几个军警一边鸣枪,一边追赶着他。整整一个下午,刘明东一点消息也没有,梅姨和闫武都以为刘明东被军警抓走了,正在为他担心。 当梅姨得知是弟弟肖风在关键时刻搭救了刘明东,肖风还在家里替刘明东包扎了伤口,梅姨知道弟弟平安,刘明东也没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刘明东说:“肖姐,你家郝婆真有意思,她还问我要去哪条街道,要到什么地方,她要到大街上给我去望风,看有没有警察。”刘明东已经知道肖风是梅姨的弟弟,也知道了梅姨的家庭背景,因此,对梅姨更加敬佩。 梅姨有些诧异,郝婆向来说话不多,怎么会问刘明东他要去的地方呢?梅姨说:“你告诉她了?” “没有,这点警惕性我还是有的。”刘明东说。 刘明东说:“刚开始是肖风要出去给我望风,后来,郝婆说她去,警察不会注意一个像她那样又瘸又拐的佣人。” 闫武说:“肖梅,你家郝婆还真的挺有意思。” 梅姨若有所思地说:“是呀。” 闫武对刘明东说:“我们的联络站是绝对机密,不要说是地址,就是在哪个方向都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刘明东说:“我知道,我不会说的,即便是肖风我也不会告诉他。” 梅姨严肃地说:“你做得对,肖风虽然很热情,也很勇敢,但他缺乏斗争经验,思想也比较简单,不能对他透露我们地下党的任何情况。” “我知道。”刘明东说。 南京“四一”拥护中共和平宣言,团结一致,反迫害,反饥饿,争生存,争自由,争取真正和平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喊出了民众的心声,唤醒了民众,给了国民党政府沉重的打击。然而,国民党军警却残酷地镇压了学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实施暴力,打伤数百名学生,残忍地打死三名学生,制造了震惊全国的南京“四一”惨案。 国民党政府的残酷行为,激起了全国民愤,于是,全国各大城市大专院校的学生们,纷纷起来抗议呐喊,举行示威游行,声援南京学生,声讨国民党军警的残酷暴力,一时间,全国上下群情激奋,沸腾起来。 夕阳西下,天空中出现了一段斜而弯曲的残虹,仿佛一座彩桥腾架在朦胧的云雾之中。橘色的街灯,涣散着淡淡的光,泼洒在路的两边,夜雾像飘浮的粉末在灯光里弥漫。 周末,美国大使馆举行招待会,在这时局紧张、战局危机、人心动荡的时候,美国大使馆在即将失守的南京举行招待会,势必会吸引各界人士的目光,无论是外交使节,还是南京各界有影响的知名人士、报社记者,还有国民政府的要员都前来参加,大家都想看看此时此刻的美国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美国大使馆位于西康路,是由三栋西式楼房和三栋西式平房而构成的公寓式建筑,正面中部为门廊,院子中间修剪着平整的草坪、茂密的树木。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国大使馆由重庆迁回南京,由于美国在国共对立双方中充当的角色,因而美国大使馆也就成了世人瞩目的焦点。 当晚,美国大使馆的门前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衣冠楚楚的先生和穿着华丽的太太、小姐们陆续走进美国大使馆。 梅姨也按时来到招待会的会场,她身着一件鹅黄色晚礼服,肩膀上披着一条白色披肩,更显出她的典雅飘逸,亭亭玉立,然而,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件华丽的晚礼服里面,藏着一把勃朗宁手枪。 梅姨就像未卜先知一样,她预感着在这个敏感时期的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楚秋凡一定会出现,她甚至推测楚秋凡很有可能要在这个场合中和什么人物接头。梅姨做好一切准备,她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也可能这是她刺杀楚秋凡的最后时机。解放军即将发起渡江战役,她一定要抢在渡江战役之前除掉楚秋凡,为解放军的渡江战役消除隐患。 梅姨面带笑容,款款走进大厅。她雍容高贵,楚楚动人,人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投射在她的身上,有的人向她点头问好,还有的人在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梅姨是外交界颇有威望的肖老先生的女儿,肖公馆的小姐,这似乎就使她的身份变得尤为特殊。 而此时,外祖父正在和一些人高谈阔论,时时地传出外祖父爽朗的笑声。自从梅姨和外祖父谈话之后,外祖父又看到女儿和儿子都态度坚决地要留在南京,拥护共产党进入南京,外祖父在心里面已经暗暗决定留在南京。外祖父知道如果他一定要执意离开,肯定会受到女儿和儿子的反抗,外祖母也会和女儿、儿子站在一起,而他落得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人飘泊在外。外祖父决定他哪里也不去,他就和家人一起留在南京。外祖父决定之后,他还按照梅姨的意思,秘密串联了一些同仁和朋友,劝说他们和自己一起留下来,留在故乡。 南京“四一”惨案之后,外祖父受到极大震动,他无法相信国民党政府的军警会对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大打出手,甚至打死三名学生。外祖父对国民党政府太失望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国民党政府的腐败,一个可以向年轻学生开枪的政府,本身已经没有资格领导一个国家、领导一个民族。由此,外祖父留在南京迎接共产党的态度更加坚决,他也更加积极地串联一些工商界人士和朋友,动员他们将自己的资金和企业留在南京。外祖父还表示,他相信共产党一定会保护工商业,保护民族资本。外祖父留在南京的举动确确实实带动了一些本来还在犹豫和观望的人,起到了积极作用,有更多的人表示要留下来,准备接受共产党的新政府。 当晚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各界人士聚集在一起。外祖父又趁此机会向大家宣布他要和一家人留在南京,不会去香港,更不去台湾,即便有一天美国大使馆撤离南京,迁往台湾,他也不会离开南京,他要留在自己的国家,见证一个新政府的成立。 外祖父的话题是当今人们最为关心也最为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对那些为去留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人,更是一个选择的方向。外祖父的一席话立刻掀起了人们一片热烈议论,大家议论纷纷,当时就有一些人打消了迁往香港的决定,表示要留在南京。 梅姨看见父亲的举动,心里很是感动,虽然她觉得父亲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宣布自己要留在南京,公开表示欢迎共产党建立的新政府,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是,父亲的举动的确起到了其他人无法起到的作用。 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看见梅姨,立刻面带笑容,张开双臂,摆出拥抱的姿势快步迎上来,他高兴地说:“肖小姐,看见你真高兴!” 梅姨伸出手来,面带微笑地说:“詹姆斯先生,你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詹姆斯带着梅姨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把梅姨介绍给一些西方使馆的外交官员和外国记者。梅姨频频点头致意,打着招呼,她借此机会扫视着大厅里的人,寻找着楚秋凡的身影。梅姨看见今晚的确来了不少人,有各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南京的知名人士、国民政府的官员,还有一些记者,然而她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楚秋凡,但是,梅姨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楚秋凡一定会出现。 第一支舞曲演奏起来,大厅里弥漫着轻快的乐曲的旋律,詹姆斯伸出手,彬彬有礼地说:“肖小姐,我是否能够荣幸地邀请您跳第一支舞曲呢?请您赏光!” 梅姨笑着说:“当然,当然可以,詹姆斯先生。” 詹姆斯挽住梅姨进入舞池,伴随着优美的华尔兹乐曲,梅姨轻盈地旋转,詹姆斯说:“肖小姐,肖先生今晚很高兴,兴致很高。” 梅姨说:“父亲见到许多老朋友,自然很高兴。这还要谢谢美国大使馆,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候,给大家提供了这个相聚的机会,也只有美国大使馆有这种能力。” 詹姆斯说:“对!现在的局势的确不容乐观。” 一曲之后,詹姆斯将梅姨请到宴会厅侧面的阳台上。那里很幽静,把大厅的音乐隔离开来。梅姨背靠在栏杆上,她喜欢这里的幽静,淡淡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与屋内的灯光糅合在一起,仿佛一袭纱幔,笼罩在她那俏丽的脸庞上。 詹姆斯将一杯饮料递到她的手里,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肖小姐,你今晚真美,你是今晚的舞后。” 梅姨笑着说:“我可不想做什么舞后,詹姆斯先生没看见大厅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人呢。” “嗯!NO!NO!”詹姆斯摆着手,“她们怎能和肖小姐相比?肖小姐才是东方明珠,天生丽质,这是我的心里话,是恰如其分的评价。”詹姆斯笑起来。 詹姆斯和梅姨是老相识,在詹姆斯的心目中,梅姨就是东方的维纳斯。梅姨美丽、温文尔雅、聪谨,并且梅姨还很勇敢,他永远也忘不了梅姨机智地把一部电台带进日本人严密控制的南京。他认为梅姨的身上具备了东方女人所有的美德和特性,并且梅姨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但是詹姆斯也深知自己是美国人,同这位东方美人之间不但相隔着太平洋,还阻隔着尖锐的政治势力,并且就目前形势而言,美国人很有可能就要从这块美丽富饶的土地上全面撤退。 其实,梅姨出席此次招待会是带着区书记交代的任务而来,美国大使馆一直按兵不动,没有要撤离到广州的迹象,这不但使其他大使馆的官员疑惑,使国民党猜疑,也引起共产党的关注。 詹姆斯走到栏杆边,脸上呈现出忧虑的神色,他感慨地说:“我喜欢中国,喜欢东方文化,但是,我想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梅姨真诚地说:“詹姆斯先生,我们是朋友,我非常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詹姆斯先生,无论以后的情形如何,无论您是否能留在中国,您永远是我的朋友,请您记住,在中国您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詹姆斯很激动,也很感动,他说:“肖小姐,你也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一生能够有肖小姐作为朋友,我非常荣幸,也很愉快,肖小姐是我心目中的东方维纳斯。” 梅姨笑了起来:“言过其实了,詹姆斯先生。”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厅里依然很热闹,回荡着音乐声,虽然梅姨一直在和詹姆斯友好地交谈,但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大厅一刻,她丝毫也没有放松在人群中搜索她的目标。然而,招待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仍然没有楚秋凡的影子。梅姨感到疑惑,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失误,或者,他已经离开南京?但是,梅姨凭借着她对楚秋凡的直觉,她认为今晚这样的场面楚秋凡一定不会缺席。 音乐在耳边飘过,梅姨端着酒杯坐在沙发上,突然,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撞入梅姨的视线里。此人身材挺拔、矫健,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淡绿色隐条领带,长头发,金丝眼镜,鼻子底下还留有一撇小胡子,像是个艺术家,又像是个学者,他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正在和一个英国外交官侃侃而谈,高谈阔论。 梅姨的心里一阵紧缩,右手紧紧握着晚礼服里面的手枪,梅姨确定此人正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搜寻的楚秋凡。很显然楚秋凡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化装,但是,梅姨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来。梅姨心里一阵愤恨,愤恨中夹杂着隐隐的心疼和酸楚。应该说,楚秋凡太不了解女人了,他以为经过巧妙的化装就能逃过梅姨的眼睛,然而,楚秋凡忽略了一点,梅姨作为女人,对自己曾经用整个身心爱恋过的男人有着特有的灵敏和嗅觉。楚秋凡是她唯一的一个男人,也是她女儿的父亲,即便是闭上眼睛,即便是化成灰烬,她也能嗅出他的味道来,辨认出他的真正面目。 梅姨紧紧地盯着楚秋凡,唯恐他又会突然消失,她快速思索着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她知道不能耽搁时间,要出其不意,要在楚秋凡还没有醒悟过来的瞬间将其拦截住。 事实上,梅姨深知此次刺杀行动的难度。她知道不能在美国大使馆里面动手,更不能在招待会上开枪刺杀,否则,就会引起骚动,惊动军警。当晚,梅姨身上不但携带了手枪,还携带了一把锋利的小型匕首。梅姨计划着在发现楚秋凡之后,她首先要将楚秋凡控制在自己手中,梅姨分析楚秋凡也很聪明,他深知自己日本间谍的身份,他也不会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和她公开拼杀,这就给梅姨赢得了时间。梅姨要用最短的时间逼迫楚秋凡随自己离开宴会大厅,只要他们到了美国大使馆的范围之外,梅姨就可以动用武力,无论是采用手枪还是匕首,都必须将楚秋凡除掉。 楚秋凡正在和一个英国外交官侃侃而谈,高谈阔论。梅姨静悄悄走到他们的身后,忽然,梅姨转身站到楚秋凡的面前,她伸出一只手,温文尔雅地说:“先生,是否可以请您跳个舞?” 刹那间,楚秋凡的脸上划过一道不易觉察的悸动,在瞬间中他愣了一下,但紧跟着,他的面孔上露出极具修养的微笑,彬彬有礼地说:“小姐,非常荣幸。” “谢谢!”梅姨点了一下头。 楚秋凡和梅姨步入舞池,楚秋凡面带微笑,梅姨的一只手握在他的手掌心里。她的心顿时又激起一阵战栗的颤抖和悸动,仿佛有一根铁针直刺在她的心脏上,疼痛难忍,这只强有力的大手她太熟悉了,这只手曾经给予她的是温暖、热情和无限的爱恋,她曾经是那样地依赖这只手,迷恋这只手,而现在她只感觉这只手是那样冷酷、残忍,充满阴险的罪恶。 优美的圆舞曲,人们在频频旋转。梅姨一只手搭在楚秋凡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拉起晚礼服长长的裙摆,同时用晚礼服里面藏匿的手枪顶在楚秋凡的后腰上,她脸上带着微笑,低沉而有力地说道:“听着!别动!一直转到大门口去。” 楚秋凡脸上没有明显的变化,脚底下依然滑着优美的舞步,他简单地问:“小姐,为什么?” “别说话,照我说的去做。”梅姨严厉地说,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惹麻烦的话。” “好!我照你说的做。”楚秋凡的态度很平静。 梅姨用手枪顶着楚秋凡的后腰,楚秋凡随着舞曲的旋律朝着大门的方向转过去。没有人看出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楚秋凡依然风度翩翩,梅姨也依然温文尔雅,两个人的舞姿优美,配合得极为默契,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梅姨已经将楚秋凡逼迫到大门口的旁边,马上就可以离开宴会大厅了,突然,一个人猛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楚秋凡的西装领子:“你放手!你放开我姐姐!” 肖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梅姨被突然冲出来的肖风吓了一大跳,她稍微愣了一下,惊讶地说:“肖风,你……” 肖风使劲抓着楚秋凡的西装领子,他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放开我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别打算带走我姐姐。” 梅姨眼看着自己的计划正在顺利实施,突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梅姨拉住肖风说:“小弟,你干什么?别这样。”她想尽快将肖风支开,继续自己的计划。 然而,肖风并不知道梅姨的计划,他满脸愤怒地指着楚秋凡对梅姨说:“姐,你难道没有看出他是谁吗?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谁,这个混蛋是谁。”肖风提高了声音。 肖风突然的举动和大声的喊叫,惊动了周围的人,一些人扭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们,还有的人停住舞步,也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梅姨发现眼前的情况完全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她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想到了如果她的枪声惊动了警察,她将如何对付。但是,她单单没有想到弟弟肖风会突然冲出来,虽然她知道弟弟当晚也来参加招待会,但是,她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当年小小年纪的肖风会一眼辨认出经过化装的楚秋凡,并且反应如此强烈。 梅姨快速地思索着,她拉住肖风,说:“小弟,你松手,不要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肖风也降低了声音,说:“姐,你不要再被他欺骗了!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对待你的?再说了,他是个大汉奸,和这种人没有话好说。” 梅姨说:“小弟,不要在这里说,我们到外边去。” 楚秋凡推开肖风抓着自己西装的手,他平静地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说着,楚秋凡一直走出宴会大厅,看来楚秋凡也不想在宴会大厅里引起骚动。 肖风哪里肯放过楚秋凡,他一个箭步追上去,拧住楚秋凡的胳膊。肖风将楚秋凡连推带拉,两个人一直扭到院子里,院子里灯光暗淡,院子后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肖风将楚秋凡一把推到围墙上,死死按住楚秋凡的肩膀,他指着楚秋凡的脑袋,说:“哼!你别以为自己化了装,戴上一副眼镜,头发长一点,嘴巴上有点小胡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告诉你,你是谁,我心里很清楚。” “对不起!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这是个误会。”楚秋凡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肖风说:“行了,别装了,你以为当年我只有十一岁,就认不出来你了。告诉你,福尔摩斯是我师傅,华生是我师兄。你这个大汉奸居然敢跑到这里来,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今天你撞到我手里,算你倒霉,你死定了。” 梅姨知道肖风已经完全辨认出楚秋凡,但她不能在肖风的面前处理这件事,或者说,她不能把肖风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她对弟弟说:“小弟,你赶快离开,我来处理这件事。” “不行!姐,他这个人对你没安好心,你不要再受他的欺骗。” “不会的,姐姐不会。” “真是岂有此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纠缠我?”很显然,楚秋凡一直在否认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梅姨相认。 楚秋凡极力否认的态度激怒了梅姨,一直极力压制的怒火一下子喷发起来。虽然楚秋凡经过化装,但是他左眼旁边的那道浅浅的伤痕却是清清楚楚,梅姨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伤痕。梅姨咬紧牙关,她狠狠地瞪视着楚秋凡,双唇在微微地颤抖。 肖风一直都没有松手,他依然死死地拧着楚秋凡的胳膊。梅姨知道由于肖风的突然出现,她的刺杀行动很有可能会被迫中止,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叫楚秋凡知道她是谁,他犯下的是什么样的罪恶。 梅姨上前一步,用裙摆里面的手枪顶在楚秋凡的胸口上。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无法相信相隔十二年,她苦苦追踪十二年,今天她和楚秋凡相距得是这么近,近在咫尺,甚至她可以真实地感受到他身体里流动的热气。梅姨倏地想起自己至今不知下落的可怜的女儿,她的胸膛里燃烧起一团烈火。她用手枪使劲顶着楚秋凡的胸口,咬着牙说:“楚秋凡,我寻找你十二年,从你投靠日本人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追寻你,你不承认你是谁也没关系,完全不需要你的证实。” 楚秋凡没有说话,脸上表情淡漠,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像一把匕首一样盯在梅姨的脸上,他从梅姨的眼睛里看到一团燃烧的火焰,看到愤怒,看到鄙视,看到一种你死我活的仇恨。 小舅舅并没有听从梅姨的命令而离开,他依然抓住楚秋凡的胳膊不放,这时,他说:“姐,你说吧,把他怎么办吧。他早就该死了,已经让他多活了几年。” 梅姨说:“没错!楚秋凡,抗战胜利,你能活到今天是个意外。” “对!杀了他。”肖风放低声音,“姐,反正共产党要来了,干脆把他交给共产党,让共产党收拾他。” “住嘴!”梅姨严厉地斥责了小舅舅一句。 梅姨很替弟弟担心,梅姨断定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唯恐小舅舅的话会引来杀身之祸。 楚秋凡一直保持沉默,此时,也可能是肖风的话引起他的反应,他突然扭过头来,对肖风说:“你放开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做梦吧,我是不会放手的!”小舅舅说。 “我再说一遍,你放开手。”楚秋凡阴沉地说。 “我不会放了你,我们要把你交给共产党。”小舅舅不甘示弱。 梅姨用手枪顶着楚秋凡,严厉地说:“走!到院子外边去,离开这里,我不想让美国人抓到你。” “你们还是放手吧,我不想找你们麻烦。”楚秋凡说。 “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你,走!跟我们走!”小舅舅大声说。 “你不放手吗!那就多有得罪了,肖大公子。” 楚秋凡的话音刚落,便如闪电般腾空而起,他飞出一拳,直打在小舅舅的胸口上。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如电闪雷鸣,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小舅舅顿时倒在地上,嘴角和鼻子里流出血来。 梅姨心里很清楚凭着楚秋凡的身手,小舅舅根本不是对手,她顾不得多想,“刷”地拔出手枪,不顾一切地对准楚秋凡,然而,没等到梅姨做出第二个动作,楚秋凡一个箭步飞出一脚,不偏不斜正踢在梅姨的右手腕上,梅姨“啊”的一声,手枪应声落地。 这时候,小舅舅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扑过来一把死死抱住楚秋凡的一条腿,嘴里喊道:“我让你跑,你就别想跑,你个大汉奸。” 楚秋凡略停顿了三秒种,他喘了一口气,猛然,他挺身一个原地旋转,如同一股旋风,楚秋凡连同小舅舅一起在空中旋转起来。只听沉重的“砰”的一声,小舅舅被摔出一米多远,狠狠砸在地上,而楚秋凡却旋转到院墙上。 梅姨看到楚秋凡如此猖狂,下手如此之狠,她愤怒至极,从地上抓起手枪,不顾一切地对准楚秋凡,然而,楚秋凡在院墙上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哎!干什么呢!你们在打架吗?”这时,沈少白嘴里叼着香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梅姨跑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小舅舅,连声喊道:“小弟,小弟,你怎么样?你要紧不要紧?” 小舅舅的脸上一道青,一道紫,伤痕累累,屁股被楚秋凡摔得生疼,他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愤恨地说:“这个混蛋,下手真狠。” 沈少白走过来,看见小舅舅一脸的伤痕,似笑非笑地说:“呦!肖大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他转身对梅姨说,“噢!肖小姐,怎么回事?你们在打架吗?” 小舅舅挨了楚秋凡的打,正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此时,他把对楚秋凡的怒火全都转移到沈少白的身上,他指着沈少白大声喊着说:“你个保密局的鬼影子,你喊什么!喊什么!” 沈少白吸了一口香烟,一脸无辜地说:“我出来吸烟,看见这里有人在打架,过来看看,没想到是肖大公子。” 他打量着小舅舅脸上的伤痕,忍着笑说:“怎么,肖大公子被人打成这样了?” 梅姨也是一脸的愤怒,她瞪了沈少白一眼:“沈大处长,真是过来得及时呀。” “我是过来劝架的嘛,在美国大使馆里打架可不好。”沈少白说。 虽然,沈少白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了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人,梅姨对他很是感激,可是,有的时候沈少白那种傲慢、嘲笑的说话方式,梅姨真的很生气。 小舅舅指着沈少白的鼻子,愤怒地说:“告诉你,你放走了大汉奸楚秋凡!你包庇汉奸,你和汉奸穿一条裤子。” 沈少白一脸诧异的表情:“楚秋凡?刚才和你打架的人是楚秋凡吗?” “对,就是大汉奸楚秋凡,我正要抓住他,是你把他放跑了。”小舅舅气哼哼地说。 沈少白笑了,他伸手拍拍肖风的肩膀,说:“肖大公子,没错,当年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是有楚秋凡这么个人,不过,他在抗战胜利之前就已经死了,你认错人了。” 小舅舅急了,他捂着自己被摔疼的屁股。“我认错人了嘛!你胡说八道,我绝对不会认错人。”他指着梅姨说,“你问问我姐姐,那人是不是楚秋凡,我姐姐可……” “好了,小弟,别说了,我们不和他说。”梅姨制止小舅舅继续说下去,她唯恐肖风一气之下会把自己和楚秋凡的关系说出来。 她拉住小舅舅说:“好了,小弟,我们回家。” 沈少白并没有因为小舅舅的无礼、梅姨的冷淡而恼怒,他一点也没生气,他仍然彬彬有礼地说:“肖大公子,肖小姐,不要误会,对不起,沈某不过是过来劝架的。如果不是我及时过来,也许这个时候,肖大公子的肋骨已经断了三根了。” 小舅舅使劲地哼了一声:“哼!要你管,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少白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好,算我多管闲事。” 梅姨的刺杀行动又失败了,常言道,事不过三。因此,三次刺杀的失败表明,梅姨要想刺杀楚秋凡显然是困难重重,甚至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梅姨意识到将来无论是刺杀楚秋凡还是抓捕楚秋凡,都是困难重重,任重而道远。 八 肖风死了。 肖家蒙受了巨大的灾难。 当外祖母听到小舅舅遇害的刹那间,便立刻昏厥过去,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从那时候起,外祖母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不吃不喝,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醒着,还是昏睡,只有脉搏的跳动证明她还活着。 小舅舅的死,对于肖家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残酷了。天外飞来的横祸,击倒了肖家所有人。外祖父几乎崩溃,一夜之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皱纹布满了他的额头,眼睛失去了光泽,满头的黑发一夜之间仿佛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片银白。外祖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只是坐在书房里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雪茄,眼眶里满是泪水,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遏制的、痛苦的呻吟。 虽然平时外祖父总是训斥儿子,事实上,那是恨铁不成钢。小舅舅是肖家唯一的男孩,唯一的继承人,唯一传宗接代的人,可想而知,外祖父对小舅舅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如今,小舅舅遇害了,外祖父被这突然的噩耗击垮了。 小舅舅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来住,刚开始时,家里人以为他在学校里忙碌,没有引起注意。后来,学校里的同学打电话到家里来找小舅舅,这个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才知道小舅舅几天里既没有在学校,也没有在家里。他能去哪里呢?外祖父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地方都问了,同学们也都四处寻找,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小舅舅,此时,外祖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小舅舅可能遇到了意外。 在小舅舅失踪一个星期后,外祖父在自己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邮戳、没有地址、没有字迹的信件。白信封里面是几张小舅舅遇难的照片,至此,外祖父确认儿子被人杀害了。 照片很恐怖,平日里小舅舅充满阳光和灿烂笑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整个面孔扭曲着,嘴巴张得很大,眼睛里布满垂死挣扎时的恐惧,面孔好像在怪叫,从瞳仁看似乎被什么吓得魂飞魄散。小舅舅的脖子上被人砍了一刀,伤口翻得很大,下巴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痕,可以看得出凶手手段极其狠毒、残忍、毒辣。虽然小舅舅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但是,外祖父还是能够辨认出照片上的被害人是自己的儿子肖风。 外祖父没有敢把照片拿给已经卧病在床的外祖母看,外祖父知道,如果外祖母看到小舅舅惨死的照片,定会当时气绝身亡。因此,一直到后来,外祖母始终都不知道小舅舅是被他人所杀害,外祖父只是告诉外祖母小舅舅是发生了车祸意外身亡,肇事者逃离现场,没能缉拿归案。这个秘密在肖家里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外祖母去世,都没有人对外祖母说出真相。 当看到弟弟肖风被杀害的照片时,梅姨一阵眩晕,立刻昏了过去。周妈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小姐,小姐呀,你醒醒呀。”周妈哭成一个泪人。 周妈找来医生,医生给梅姨打过针之后,梅姨才渐渐苏醒过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医生就再没有离开肖公馆,医生轮流看护外祖母、外祖父和梅姨。几天里肖家没有一个人吃过一口饭,说过一句话,肖家死一般地寂静,肖家的天塌了。 肖家上下的人都倒下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自不必说,梅姨和外祖父一样,几天几夜无法入睡。梅姨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照片上小舅舅恐怖的面孔,梅姨就会浑身战栗,冷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 周妈从小看着小舅舅长大,周妈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浑身滚烫,发着高烧。周妈躺倒了,肖家没有人收拾家务,这个时候,梅姨才发现郝婆不在家里。 “郝婆去哪儿了,为什么好几天没看见郝婆?”梅姨不高兴地问。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人都病倒了,可是,郝婆却不在,梅姨感觉很不痛快。 周妈说:“上个星期,郝婆跌了一跤,残疾的伤腿老病复发,起不来床了。郝婆已经好几天没来家里干活了,郝婆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郝婆,好几天没来了。”梅姨很是惊讶,在她的记忆里,自从郝婆进了肖家的门,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来干活。 “周妈,明天您去找郝婆看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郝婆住在哪里。”周妈为难地说。 “您不知道郝婆住在哪儿吗?”梅姨又感惊讶。 “不知道,郝婆没说过她住在哪里,我也不好问。”周妈说。 梅姨不敢在家里大声哭泣,唯恐被父母亲听到,加重两位老人的心痛。梅姨只能找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痛哭不止。她的心在淌血,她痛苦极了。梅姨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弟弟,如果不是那天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自己抓住楚秋凡不放,弟弟肖风就不会发现楚秋凡,更不会当场揭穿楚秋凡的身份。梅姨确定弟弟是因为揭穿了楚秋凡的真实身份被楚秋凡杀人灭口,小舅舅才遭到如此狠毒的毒手。 梅姨是痛不欲生,梅姨对失去小舅舅的痛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梅姨的整个心都撕碎了。楚秋凡又一次欠下她一笔血债,小女儿的血债、弟弟肖风的血债,她和楚秋凡之间是生命和鲜血所筑成的深仇大恨。 梅姨几乎无法承受小舅舅惨死的打击,小舅舅死得太惨了。从照片上梅姨就能想象得出小舅舅在临死之前受尽了折磨;从照片上梅姨就能看出来小舅舅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对惨遭杀害的恐惧。梅姨的心在颤抖、在流血,梅姨几次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她不能原谅自己,她悔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固执,为什么一定要刺杀楚秋凡,如果不是自己对楚秋凡穷追不舍,弟弟也不会惨遭毒手。 区书记和闫武对小舅舅的遇难高度重视。当区书记和闫武看见小舅舅遇难的照片时,也不禁大惊失色,立刻变了脸色,他们没有想到如此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生命,就这样遭此灭绝人性的杀害。 当刘明东看到照片,他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刘明东回忆起肖风满脸洋溢着笑容,他是那么盼望着解放军进入南京,那么欢迎共产党,他兴奋地高声对他说:“刘哥,我们一起去迎接解放军,你可别忘了叫我,一定要叫着我啊!”刘明东想到这些情景,这个久经沙场从不流泪的侦察兵却是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区书记和闫武对小舅舅的遇害还有另外的分析,他们不排除梅姨所推测的是楚秋凡杀害了小舅舅的判断,但是,区书记指出还有两点不可忽视的可能性:第一,因为肖风参加了营救黄南令的行动,肖风曾经几次进入黄家,在黄家举办了黄老太太生日庆宴之后,黄南令一家人便悄然消失,很显然,是共产党将黄南令全家人转移出去。由此,保密局完全有理由确认是肖风将共产党的信息带给黄南令,也是肖风配合共产党完成转移,因此,保密局的特务或者是毛人凤的暗杀小组将肖风杀害。 第二种可能性,近期,外祖父公开宣布要留在南京,外祖父还秘密串联外交界和工商界的一些知名人士,动员他们留在南京,不要随国民政府去台湾。外祖父的举动起到了很大影响,一些本来犹豫的人纷纷表示不离开南京,这必定会引起保密局恼怒。但是,保密局和暗杀小组顾忌外祖父的身份,他们知道如果外祖父遭到杀害,一定会引起美国大使馆的高度重视,他们不敢惹恼美国人,因此,他们便对肖风下手,以此对外祖父警告和威胁。 梅姨并不否认区书记和闫武对此的两点分析,但是,梅姨仍然固执地坚持弟弟是被楚秋凡所杀害,她与楚秋凡的仇恨演变到你死我活,水火不容。 许部长对小舅舅惨遭杀害的事情十分重视,许部长特别指示,要通过内线同志调查此事,严惩凶手,并且,许部长还特别指示从即日起,派专门行动人员二十四小时保护外祖父和肖公馆。 区书记和闫武怀着沉痛的心情特别来到肖公馆吊唁,区书记公开告诉外祖父自己是南京地下党,并代表南京地下党组织对小舅舅的遇难表示沉痛的哀悼,还对外祖父决定留在南京的举动给予了极高的评介。区书记还特别强调南京地下党组织对于肖风同志的遇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到肖风同志的遗体,追捕凶手,严惩凶手。 在解放军即将渡江进入南京的关键时刻,外祖父为了不使外界引起慌乱,使一些本来已经决定留在南京的人再次动摇,外祖父对外封锁了小舅舅被人杀害的消息。外祖父对外宣称因为老家有急事,小舅舅回了江苏老家,外祖父还替小舅舅在大学里请了长假。外祖父强忍着悲痛,每天照常出现在公众场所照常工作,外祖父也更加坚定地去劝告一些人要留在南京,迎接共产党的到来。 梅姨非常痛苦,她对小舅舅因为自己而死始终无法释怀,她觉得即便有千百种可能性,但楚秋凡杀害弟弟肖风却是证据确凿。梅姨痛恨楚秋凡已经从一个大学教授演变成一个职业杀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梅姨找到沈少白,她一把抓住沈少白的衣领,伸手打了沈少白一个嘴巴,梅姨痛哭流涕地哭喊着:“你放走了凶手,是你放走了凶手。” 梅姨认为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沈少白突然的一声喊叫,给了楚秋凡脱身的机会,可能她就一枪击毙楚秋凡,楚秋凡也就不可能再去杀害弟弟。 沈少白被梅姨打蒙了,不知所措,他结结巴巴地说:“肖……肖小姐……你怎么了?” 梅姨把小舅舅被害的照片摔在沈少白面前,痛哭失声地说:“他死了!他死了!他被人杀死了。” “谁死了?”沈少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梅姨只是痛哭,她脸庞上的肌肉似乎扭歪了,她费力地说:“他……他死了!肖风,被……被人杀死了。” “肖风,他……他死了?!”沈少白脸色陡然变化,大吃一惊,他抓起照片急急地看着,这个军统的老牌特工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手不住地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少白看过照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照片上的死者就是那个自信、充满灿烂笑容的肖风。沈少白紧张地说:“肖……肖梅,这是怎么回事?太……太突然了。” 事情来的很突然,沈少白的脑子一时发蒙,沈少白震惊地说:“肖梅,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梅姨收住眼泪,说:“照片是在我家信箱里发现的。” “有字条吗?”沈少白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几张照片。”梅姨急急地说,“沈少白,你帮我看一看,这些照片是真的吗?不会是拼凑的假照片吧。” 沈少白仔细看着照片:“不是假的,是真的。很恐怖,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还有呢?”梅姨盯着沈少白。 “从照片上看,肖风……”他顿了一下,“肖风受过很多折磨,凶手的手段残忍,从肖风脖子上的刀伤来判断,那是日本刀法,一刀毙命,凶手可能是日本人。” “是日本刀法吗?”梅姨震惊地说。 “没错,是日本刀法。”沈少白皱起眉头,疑惑地说:“怎么会是日本人呢?日本投降三年了,肖风怎么会惹到日本人了呢?” 梅姨从沈少白对于刀伤的分析上更加确定杀害弟弟的凶手是楚秋凡,也就是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又愤怒地指着沈少白,流着眼泪说:“沈少白,是你放走了凶手,如果那天不是你放走了凶手,我就一枪打死他了,肖风也就不会死。”梅姨又痛哭起来。 沈少白知道梅姨指的是几天前发生在美国大使馆的那一幕,他说:“肖梅,你认为是楚秋凡杀害了肖风?” 梅姨先是愣了一下,她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对沈少白提起过楚秋凡的事,然后,她不予否认地说:“对!就是他。” “肖梅,我告诉你,不是楚秋凡,楚秋凡已经死了。” “不!他没死,就是他。”梅姨断然说道。 沈少白沉吟了一下,说:“肖梅,虽然你从来没有对我提及过楚秋凡的事,不过,我也略知一些。楚秋凡当年是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的汉奸,这是事实。抗战胜利之后,我特地去了一趟上海,我查阅了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的绝密档案。依照档案记载,楚秋凡在抗战胜利的前一年,也就是1944年的夏天就已经死了。他死在哈尔滨,据档案上记载,是遭人暗杀。” 梅姨很仔细地听着沈少白的话,她很清楚沈少白的能力。如果沈少白想调查楚秋凡的事,一定可以调查到楚秋凡在上海76号的绝密档案。 “他死了!?”梅姨非常疑惑。 “对!他死了。肖梅,你认错人了,美国大使馆的那个人,他不是楚秋凡。” “不!他就是楚秋凡,即便他化成灰,我也认得。”梅姨坚定地说。 “肖梅,我知道你痛恨楚秋凡,但是,你应该相信楚秋凡他已经死了,也可能那是一个和楚秋凡相貌相似的人。” “不!不是!”梅姨固执地否认道,“他没有死,我不会认错!前几日美国大使馆的那个人就是楚秋凡,就是楚秋凡本人。” 虽然梅姨相信沈少白的能力,但是她不相信楚秋凡已经在1944年的夏天死了,梅姨完全不相信这个结论。梅姨相信她的眼睛,她只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和楚秋凡的相貌一模一样,没有人能和楚秋凡的呼吸一模一样,甚至没有人能和楚秋凡身上的那种男人特有的气味一模一样。即便有一个人的一切都和楚秋凡一样,但是,楚秋凡左眼上面的那道伤痕是无法制造的,那道伤痕是她和楚秋凡在上海的阵地上鲜血流在一起的见证。 沈少白所提到的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绝密档案中楚秋凡在1944年夏天死亡的记载,使梅姨更加坚信楚秋凡的这份绝密档案是日本人精心设计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楚秋凡作为日本人长久隐藏的日本间谍潜伏下来,继续日本人颠覆中国、侵占中国的阴谋。由此而来,梅姨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 小舅舅惨遭杀害,尸骨全无,外祖父不知道小舅舅的尸体在哪里,无法让儿子入土为安,安抚亡灵,外祖父撕心裂肺,不知道儿子的灵魂飘荡到哪里。找不到小舅舅的尸体,外祖父永远都得不到安宁。 小舅舅的遇害给肖家蒙上了巨大的阴影,这种伤痛会一直伴随着肖家,永远也不可能忘却,永远也不能够忘却,小舅舅的鲜血将肖家的家谱染红了。 南京解放了。 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人民解放军分成东、中、西三路战线,中部战线在4月21日早晨首先发动进攻,当天晚上,东西两条战线同时发动进攻。4月23日晚,人民解放军开始渡江进占南京,渡江战役历时42天。人民解放军以木帆船为主要航渡工具,一举突破国民党所谓的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飞渡长江天堑,解放军长驱直入南京市。 4月24日清晨,天边出现了鱼肚白,清晨的雾气中带着清新的露水。 外祖父如同往常一样很早便起床了,外祖父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新鲜空气。外祖父感觉今晨的空气仿佛与往日不同,空气中飘浮着长江江水波澜壮阔的味道,外祖父的心里有着一种别样的感觉。 自从4月21日起,在南京市区里也能听到从长江沿岸方向传来的一阵阵轰鸣的炮声,炮声连绵不断,轰轰隆隆,不绝于耳。 轰鸣的炮声持续了两天,到了4月23日,炮声沉寂下来,陷入寂静。南京城里一片混乱,南京城的警察和宪兵都不见了,一辆辆军用汽车和吉普车风驰电掣地驶向机场,南京机场和码头更是乱成一团,拥挤不堪,最后剩下的国民党长官争先恐后地挤上最后一班飞往广州和香港的飞机和轮船。 梅姨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回家了,外祖父虽然不知道梅姨和区书记一样也是南京地下党,但是外祖父早就知道梅姨在为共产党做事。4月23日的下午,梅姨急慌慌地跑回家来,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人制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梅姨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间,不知道拿了些什么东西,又急匆匆地跑走了。临出门的时候,梅姨对外祖父喊了一句:“爸爸,您不要再出门了,把大门锁好,如果有国民党残兵砸门,您千万别开门,守住大门。”梅姨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外祖父从两日前江边的炮声到国民党剩下的军队最后撤出南京,还有梅姨扔下的一句话,外祖父分析,共产党打过长江了。 4月24日的清晨,南京城一片寂静。外祖父拿起一把扫把,准备打扫大门口的台阶和院子,外祖父手里拿着扫把,拉开大铁门,刹那间,外祖父惊呆了,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马路两边的便道上整齐地坐着一排排的解放军战士,街道两旁的住户和店铺的房檐下也坐着解放军战士,一眼望去,街道上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装的解放军战士。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去敲响老百姓家的大门,没有一个人去打搅住户,也没有一个人吵闹喧哗,他们把自己的背包坐在屁股底下,就地休息。 按照惯例,如果一支军队进驻一个村镇或者城市,向当地的老百姓借住房屋、借住院子休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军队从老百姓手里购买食品和物品也是无可厚非。但是,眼前的这支军队,凌晨进入城市,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去打搅老百姓,没有一个人去敲响老百姓的门窗,而是无声无息地坐在冰冷的砖地上,经受着露水的侵蚀。这支军队就是刚刚进入南京市的解放军,由此,外祖父心里的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突然,外祖父想起美国大使馆这个极为敏感的地方。于是,外祖父急急忙忙跑到隔壁美国大使馆去查看情况。 美国大使馆门前非常安静,解放军没有将大使馆武装包围,也没有派出士兵把守监视,甚至没有围观的士兵,美国大使馆门前如同平时一样宁静。外祖父又一次感到意外,为解放军如此冷静的态度、如此严明的组织纪律而感到意外。 外祖父确认了一个事实,4月24日凌晨,解放军已经渡过长江天险进入南京市,占领了国民政府的首都,占领了总统府。然而,在夜间,外祖父并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也没有看见冲天的火光。解放军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座城市,他们没有打搅睡梦中的百姓,没有惊扰百姓的休息,这些渡过长江的战士,而是在凌晨的露水中席地而坐,默默地守护着这座城市。这样的军队外祖父还是第一次见到,令外祖父无比地震惊和震撼。 外祖父被震惊了,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以外祖父的年龄,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军队,然而,如此纪律严明、爱护百姓的军队,外祖父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不是外祖父亲眼所见,外祖父无法相信。 这时,从队伍里站起一个年长一点的解放军,解放军走到外祖父面前,十分客气地打着招呼说:“老先生,您起得很早呀,是不是我们吵到您了。” 外祖父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外祖父打量着面前年长的解放军,觉得应该是个军官,外祖父犹豫地问:“请问,长官是……” 年长的解放军笑了:“老先生,我是这支部队的团长。” 外祖父闻听面前的解放军是个团长,非常意外。 外祖父再次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解放军团长,只见他身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黄色军装,他挽着裤腿,裤腿上都是泥水,一双布鞋都浸湿了。外祖父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休息的解放军战士,解放军战士也和他们的团长一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顿时,外祖父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感到十分亲切。 外祖父客气而小心地试探说:“请问这位长官,此部队是渡江过来的吗?” 解放军团长笑了,说:“老先生,首先呢,我们部队里不称呼长官,我们称呼为同志,官兵一致。第二呢,我们是渡江过来的部队。” 外祖父高兴起来,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解放军渡过长江,进入了南京市。外祖父看着一个个脸上露出倦容、浑身湿漉漉的解放军战士,非常感动,外祖父指着敞开的院门,说:“团长先生,请解放军战士到我家的院子里休息一下吧。院子里有长椅,也有木凳子,南京雾气大,清晨的露水也重,坐在冰冷的地上会感冒的,还有,你们的衣服都湿了,在院子里架火烤烤衣服。”外祖父还是不习惯称呼同志两个字,他改称团长先生。 解放军团长也很感激,他说:“老先生,谢谢您了。我们有纪律,不能打搅市民,我们现在原地待命,随时听候部队首长的命令。” 外祖父感慨万分,深有感触地说:“真是仁义之师,仁义之师呀!”外祖父心里说,这样的部队焉能有不打胜仗之理。 这时候,从远处飞快地开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吉普车开到外祖父面前,“嚓”的一声停下来,梅姨、闫武和美国记者詹姆斯从吉普车上跳下来。 詹姆斯急匆匆地和外祖父打了一声招呼,说:“肖先生,美国大使馆怎么样?”很显然,詹姆斯很担心解放军会对美国大使馆有所动作。 外祖父笑着说:“詹姆斯,看你急的,美国大使馆能怎么样?还是好好的。” “我要去看一看。”詹姆斯说完,急匆匆地跑进美国大使馆。 闫武走到解放军团长面前,紧紧握住团长的手说:“同志,你们辛苦了。我是南京地下党闫武,欢迎你们进入南京。” 解放军团长听说是南京地下党组织的同志,很是兴奋,他一把握住闫武的手,激动地说:“同志,你们好呀,你们地下党的同志更辛苦,如果不是你们地下党,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进入南京。” 梅姨也握住团长的手说:“团长,欢迎你们,同志们辛苦了,我是肖梅。” 团长握住梅姨的手,说:“肖同志,看见你们真高兴。” 闫武说:“团长同志,这一带是使馆区,有诸多驻华大使馆。” 团长接过话说:“我看到了。” 闫武指着美国大使馆说:“这是美国大使馆,请团长转告战士们,不要围观美国大使馆,要保证美国大使馆的安全。” 团长说:“请地下党的同志放心,我们的战士们有铁的纪律,他们不会做违反纪律的事情。” “好,我想也是这样。”闫武又指着外祖父对解放军的团长说,“这位是肖老,肖老对南京的解放做过很多的工作。” 解放军团长再一次握住外祖父的手说:“肖老先生,感谢你们为南京解放作出的贡献。” 外祖父很激动,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外祖父只是一个劲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欢迎解放军,欢迎解放军呀。” 梅姨挽着外祖父,激动地说:“爸爸,解放军终于来了,南京解放了。” 这时候,街道两边的店铺和住宅打开了大门,人们涌出家门,大家看见这么多的解放军战士整齐地坐在马路上,大家都非常感动,连声称赞。 一队由工人、学生、市民组成的小分队走过来,他们手里提着水壶、干粮,还有煮好的鸡蛋,他们奔走过来,给部队的战士送上开水,送上干粮,慰问渡江的解放军战士。 一阵鞭炮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一面面鲜艳的红旗迎风飘扬,南京解放了,南京终于告别了硝烟弥漫的战火,南京迎来了太平、安定、和平的一天。 4月24日早晨,解放军先头部队开始进城。队伍像滚滚的铁流由中山路自北而南列队行进,一眼望不到头,如同波澜壮阔的江水。进城的部队秩序井然,秋毫无犯,市民们拥在大街两侧观看,神情兴奋,热烈鼓掌,赞不绝口。 梅姨挽着外祖父的手,他们望着解放军队伍,望着鲜艳的红旗。此时此刻,外祖父倏地想起了小舅舅,小舅舅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解放军的到来,那么欢迎解放军的到来,如果小舅舅还在的话,这个时候小舅舅一定会激动地大喊着跑去迎接解放军,一定会点燃一挂挂鞭炮,高举着红旗,敲锣打鼓。然而,这一切小舅舅都看不见了,小舅舅再也看不见南京崭新的面貌,外祖父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外祖父颤巍巍地面对着东方,慢慢地说道:“风儿,看见了吧,看见红旗了吧,看见解放军了吧?风儿,解放军来了,你盼望的解放军来到咱们家门口了。儿子,你说得对,解放军是仁义之师,共产党是英明的政党。儿子,高兴吧,爸爸和妈妈留在南京了,爸爸听你的话,留在南京。爸爸要在南京守着你,一直陪着你,守着你回家来。”外祖父向东方招着手,泪水流在布满沧桑的脸庞上。 梅姨也是泪流满面,她默默地在心里说:“小弟,解放军来了,你喜欢的解放军来了。小弟,你放心,姐姐会和解放军站在一起,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会抓到杀害你的凶手,严惩凶手,为你报仇雪恨。小弟,如果姐姐不能为你报仇,姐姐这一辈子都不去见你。”梅姨使劲咬了咬嘴唇,以此表达报仇的决心。 八 肖风死了。 肖家蒙受了巨大的灾难。 当外祖母听到小舅舅遇害的刹那间,便立刻昏厥过去,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从那时候起,外祖母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不吃不喝,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醒着,还是昏睡,只有脉搏的跳动证明她还活着。 小舅舅的死,对于肖家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残酷了。天外飞来的横祸,击倒了肖家所有人。外祖父几乎崩溃,一夜之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皱纹布满了他的额头,眼睛失去了光泽,满头的黑发一夜之间仿佛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片银白。外祖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只是坐在书房里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雪茄,眼眶里满是泪水,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遏制的、痛苦的呻吟。 虽然平时外祖父总是训斥儿子,事实上,那是恨铁不成钢。小舅舅是肖家唯一的男孩,唯一的继承人,唯一传宗接代的人,可想而知,外祖父对小舅舅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如今,小舅舅遇害了,外祖父被这突然的噩耗击垮了。 小舅舅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来住,刚开始时,家里人以为他在学校里忙碌,没有引起注意。后来,学校里的同学打电话到家里来找小舅舅,这个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才知道小舅舅几天里既没有在学校,也没有在家里。他能去哪里呢?外祖父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地方都问了,同学们也都四处寻找,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小舅舅,此时,外祖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小舅舅可能遇到了意外。 在小舅舅失踪一个星期后,外祖父在自己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邮戳、没有地址、没有字迹的信件。白信封里面是几张小舅舅遇难的照片,至此,外祖父确认儿子被人杀害了。 照片很恐怖,平日里小舅舅充满阳光和灿烂笑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整个面孔扭曲着,嘴巴张得很大,眼睛里布满垂死挣扎时的恐惧,面孔好像在怪叫,从瞳仁看似乎被什么吓得魂飞魄散。小舅舅的脖子上被人砍了一刀,伤口翻得很大,下巴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痕,可以看得出凶手手段极其狠毒、残忍、毒辣。虽然小舅舅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但是,外祖父还是能够辨认出照片上的被害人是自己的儿子肖风。 外祖父没有敢把照片拿给已经卧病在床的外祖母看,外祖父知道,如果外祖母看到小舅舅惨死的照片,定会当时气绝身亡。因此,一直到后来,外祖母始终都不知道小舅舅是被他人所杀害,外祖父只是告诉外祖母小舅舅是发生了车祸意外身亡,肇事者逃离现场,没能缉拿归案。这个秘密在肖家里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外祖母去世,都没有人对外祖母说出真相。 当看到弟弟肖风被杀害的照片时,梅姨一阵眩晕,立刻昏了过去。周妈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小姐,小姐呀,你醒醒呀。”周妈哭成一个泪人。 周妈找来医生,医生给梅姨打过针之后,梅姨才渐渐苏醒过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医生就再没有离开肖公馆,医生轮流看护外祖母、外祖父和梅姨。几天里肖家没有一个人吃过一口饭,说过一句话,肖家死一般地寂静,肖家的天塌了。 肖家上下的人都倒下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自不必说,梅姨和外祖父一样,几天几夜无法入睡。梅姨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照片上小舅舅恐怖的面孔,梅姨就会浑身战栗,冷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 周妈从小看着小舅舅长大,周妈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浑身滚烫,发着高烧。周妈躺倒了,肖家没有人收拾家务,这个时候,梅姨才发现郝婆不在家里。 “郝婆去哪儿了,为什么好几天没看见郝婆?”梅姨不高兴地问。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人都病倒了,可是,郝婆却不在,梅姨感觉很不痛快。 周妈说:“上个星期,郝婆跌了一跤,残疾的伤腿老病复发,起不来床了。郝婆已经好几天没来家里干活了,郝婆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郝婆,好几天没来了。”梅姨很是惊讶,在她的记忆里,自从郝婆进了肖家的门,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来干活。 “周妈,明天您去找郝婆看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郝婆住在哪里。”周妈为难地说。 “您不知道郝婆住在哪儿吗?”梅姨又感惊讶。 “不知道,郝婆没说过她住在哪里,我也不好问。”周妈说。 梅姨不敢在家里大声哭泣,唯恐被父母亲听到,加重两位老人的心痛。梅姨只能找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痛哭不止。她的心在淌血,她痛苦极了。梅姨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弟弟,如果不是那天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自己抓住楚秋凡不放,弟弟肖风就不会发现楚秋凡,更不会当场揭穿楚秋凡的身份。梅姨确定弟弟是因为揭穿了楚秋凡的真实身份被楚秋凡杀人灭口,小舅舅才遭到如此狠毒的毒手。 梅姨是痛不欲生,梅姨对失去小舅舅的痛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梅姨的整个心都撕碎了。楚秋凡又一次欠下她一笔血债,小女儿的血债、弟弟肖风的血债,她和楚秋凡之间是生命和鲜血所筑成的深仇大恨。 梅姨几乎无法承受小舅舅惨死的打击,小舅舅死得太惨了。从照片上梅姨就能想象得出小舅舅在临死之前受尽了折磨;从照片上梅姨就能看出来小舅舅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对惨遭杀害的恐惧。梅姨的心在颤抖、在流血,梅姨几次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她不能原谅自己,她悔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固执,为什么一定要刺杀楚秋凡,如果不是自己对楚秋凡穷追不舍,弟弟也不会惨遭毒手。 区书记和闫武对小舅舅的遇难高度重视。当区书记和闫武看见小舅舅遇难的照片时,也不禁大惊失色,立刻变了脸色,他们没有想到如此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生命,就这样遭此灭绝人性的杀害。 当刘明东看到照片,他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刘明东回忆起肖风满脸洋溢着笑容,他是那么盼望着解放军进入南京,那么欢迎共产党,他兴奋地高声对他说:“刘哥,我们一起去迎接解放军,你可别忘了叫我,一定要叫着我啊!”刘明东想到这些情景,这个久经沙场从不流泪的侦察兵却是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区书记和闫武对小舅舅的遇害还有另外的分析,他们不排除梅姨所推测的是楚秋凡杀害了小舅舅的判断,但是,区书记指出还有两点不可忽视的可能性:第一,因为肖风参加了营救黄南令的行动,肖风曾经几次进入黄家,在黄家举办了黄老太太生日庆宴之后,黄南令一家人便悄然消失,很显然,是共产党将黄南令全家人转移出去。由此,保密局完全有理由确认是肖风将共产党的信息带给黄南令,也是肖风配合共产党完成转移,因此,保密局的特务或者是毛人凤的暗杀小组将肖风杀害。 第二种可能性,近期,外祖父公开宣布要留在南京,外祖父还秘密串联外交界和工商界的一些知名人士,动员他们留在南京,不要随国民政府去台湾。外祖父的举动起到了很大影响,一些本来犹豫的人纷纷表示不离开南京,这必定会引起保密局恼怒。但是,保密局和暗杀小组顾忌外祖父的身份,他们知道如果外祖父遭到杀害,一定会引起美国大使馆的高度重视,他们不敢惹恼美国人,因此,他们便对肖风下手,以此对外祖父警告和威胁。 梅姨并不否认区书记和闫武对此的两点分析,但是,梅姨仍然固执地坚持弟弟是被楚秋凡所杀害,她与楚秋凡的仇恨演变到你死我活,水火不容。 许部长对小舅舅惨遭杀害的事情十分重视,许部长特别指示,要通过内线同志调查此事,严惩凶手,并且,许部长还特别指示从即日起,派专门行动人员二十四小时保护外祖父和肖公馆。 区书记和闫武怀着沉痛的心情特别来到肖公馆吊唁,区书记公开告诉外祖父自己是南京地下党,并代表南京地下党组织对小舅舅的遇难表示沉痛的哀悼,还对外祖父决定留在南京的举动给予了极高的评介。区书记还特别强调南京地下党组织对于肖风同志的遇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到肖风同志的遗体,追捕凶手,严惩凶手。 在解放军即将渡江进入南京的关键时刻,外祖父为了不使外界引起慌乱,使一些本来已经决定留在南京的人再次动摇,外祖父对外封锁了小舅舅被人杀害的消息。外祖父对外宣称因为老家有急事,小舅舅回了江苏老家,外祖父还替小舅舅在大学里请了长假。外祖父强忍着悲痛,每天照常出现在公众场所照常工作,外祖父也更加坚定地去劝告一些人要留在南京,迎接共产党的到来。 梅姨非常痛苦,她对小舅舅因为自己而死始终无法释怀,她觉得即便有千百种可能性,但楚秋凡杀害弟弟肖风却是证据确凿。梅姨痛恨楚秋凡已经从一个大学教授演变成一个职业杀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梅姨找到沈少白,她一把抓住沈少白的衣领,伸手打了沈少白一个嘴巴,梅姨痛哭流涕地哭喊着:“你放走了凶手,是你放走了凶手。” 梅姨认为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沈少白突然的一声喊叫,给了楚秋凡脱身的机会,可能她就一枪击毙楚秋凡,楚秋凡也就不可能再去杀害弟弟。 沈少白被梅姨打蒙了,不知所措,他结结巴巴地说:“肖……肖小姐……你怎么了?” 梅姨把小舅舅被害的照片摔在沈少白面前,痛哭失声地说:“他死了!他死了!他被人杀死了。” “谁死了?”沈少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梅姨只是痛哭,她脸庞上的肌肉似乎扭歪了,她费力地说:“他……他死了!肖风,被……被人杀死了。” “肖风,他……他死了?!”沈少白脸色陡然变化,大吃一惊,他抓起照片急急地看着,这个军统的老牌特工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手不住地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少白看过照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照片上的死者就是那个自信、充满灿烂笑容的肖风。沈少白紧张地说:“肖……肖梅,这是怎么回事?太……太突然了。” 事情来的很突然,沈少白的脑子一时发蒙,沈少白震惊地说:“肖梅,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梅姨收住眼泪,说:“照片是在我家信箱里发现的。” “有字条吗?”沈少白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几张照片。”梅姨急急地说,“沈少白,你帮我看一看,这些照片是真的吗?不会是拼凑的假照片吧。” 沈少白仔细看着照片:“不是假的,是真的。很恐怖,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还有呢?”梅姨盯着沈少白。 “从照片上看,肖风……”他顿了一下,“肖风受过很多折磨,凶手的手段残忍,从肖风脖子上的刀伤来判断,那是日本刀法,一刀毙命,凶手可能是日本人。” “是日本刀法吗?”梅姨震惊地说。 “没错,是日本刀法。”沈少白皱起眉头,疑惑地说:“怎么会是日本人呢?日本投降三年了,肖风怎么会惹到日本人了呢?” 梅姨从沈少白对于刀伤的分析上更加确定杀害弟弟的凶手是楚秋凡,也就是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又愤怒地指着沈少白,流着眼泪说:“沈少白,是你放走了凶手,如果那天不是你放走了凶手,我就一枪打死他了,肖风也就不会死。”梅姨又痛哭起来。 沈少白知道梅姨指的是几天前发生在美国大使馆的那一幕,他说:“肖梅,你认为是楚秋凡杀害了肖风?” 梅姨先是愣了一下,她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对沈少白提起过楚秋凡的事,然后,她不予否认地说:“对!就是他。” “肖梅,我告诉你,不是楚秋凡,楚秋凡已经死了。” “不!他没死,就是他。”梅姨断然说道。 沈少白沉吟了一下,说:“肖梅,虽然你从来没有对我提及过楚秋凡的事,不过,我也略知一些。楚秋凡当年是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的汉奸,这是事实。抗战胜利之后,我特地去了一趟上海,我查阅了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的绝密档案。依照档案记载,楚秋凡在抗战胜利的前一年,也就是1944年的夏天就已经死了。他死在哈尔滨,据档案上记载,是遭人暗杀。” 梅姨很仔细地听着沈少白的话,她很清楚沈少白的能力。如果沈少白想调查楚秋凡的事,一定可以调查到楚秋凡在上海76号的绝密档案。 “他死了!?”梅姨非常疑惑。 “对!他死了。肖梅,你认错人了,美国大使馆的那个人,他不是楚秋凡。” “不!他就是楚秋凡,即便他化成灰,我也认得。”梅姨坚定地说。 “肖梅,我知道你痛恨楚秋凡,但是,你应该相信楚秋凡他已经死了,也可能那是一个和楚秋凡相貌相似的人。” “不!不是!”梅姨固执地否认道,“他没有死,我不会认错!前几日美国大使馆的那个人就是楚秋凡,就是楚秋凡本人。” 虽然梅姨相信沈少白的能力,但是她不相信楚秋凡已经在1944年的夏天死了,梅姨完全不相信这个结论。梅姨相信她的眼睛,她只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和楚秋凡的相貌一模一样,没有人能和楚秋凡的呼吸一模一样,甚至没有人能和楚秋凡身上的那种男人特有的气味一模一样。即便有一个人的一切都和楚秋凡一样,但是,楚秋凡左眼上面的那道伤痕是无法制造的,那道伤痕是她和楚秋凡在上海的阵地上鲜血流在一起的见证。 沈少白所提到的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绝密档案中楚秋凡在1944年夏天死亡的记载,使梅姨更加坚信楚秋凡的这份绝密档案是日本人精心设计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楚秋凡作为日本人长久隐藏的日本间谍潜伏下来,继续日本人颠覆中国、侵占中国的阴谋。由此而来,梅姨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 小舅舅惨遭杀害,尸骨全无,外祖父不知道小舅舅的尸体在哪里,无法让儿子入土为安,安抚亡灵,外祖父撕心裂肺,不知道儿子的灵魂飘荡到哪里。找不到小舅舅的尸体,外祖父永远都得不到安宁。 小舅舅的遇害给肖家蒙上了巨大的阴影,这种伤痛会一直伴随着肖家,永远也不可能忘却,永远也不能够忘却,小舅舅的鲜血将肖家的家谱染红了。 南京解放了。 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人民解放军分成东、中、西三路战线,中部战线在4月21日早晨首先发动进攻,当天晚上,东西两条战线同时发动进攻。4月23日晚,人民解放军开始渡江进占南京,渡江战役历时42天。人民解放军以木帆船为主要航渡工具,一举突破国民党所谓的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飞渡长江天堑,解放军长驱直入南京市。 4月24日清晨,天边出现了鱼肚白,清晨的雾气中带着清新的露水。 外祖父如同往常一样很早便起床了,外祖父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新鲜空气。外祖父感觉今晨的空气仿佛与往日不同,空气中飘浮着长江江水波澜壮阔的味道,外祖父的心里有着一种别样的感觉。 自从4月21日起,在南京市区里也能听到从长江沿岸方向传来的一阵阵轰鸣的炮声,炮声连绵不断,轰轰隆隆,不绝于耳。 轰鸣的炮声持续了两天,到了4月23日,炮声沉寂下来,陷入寂静。南京城里一片混乱,南京城的警察和宪兵都不见了,一辆辆军用汽车和吉普车风驰电掣地驶向机场,南京机场和码头更是乱成一团,拥挤不堪,最后剩下的国民党长官争先恐后地挤上最后一班飞往广州和香港的飞机和轮船。 梅姨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回家了,外祖父虽然不知道梅姨和区书记一样也是南京地下党,但是外祖父早就知道梅姨在为共产党做事。4月23日的下午,梅姨急慌慌地跑回家来,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人制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梅姨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间,不知道拿了些什么东西,又急匆匆地跑走了。临出门的时候,梅姨对外祖父喊了一句:“爸爸,您不要再出门了,把大门锁好,如果有国民党残兵砸门,您千万别开门,守住大门。”梅姨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外祖父从两日前江边的炮声到国民党剩下的军队最后撤出南京,还有梅姨扔下的一句话,外祖父分析,共产党打过长江了。 4月24日的清晨,南京城一片寂静。外祖父拿起一把扫把,准备打扫大门口的台阶和院子,外祖父手里拿着扫把,拉开大铁门,刹那间,外祖父惊呆了,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马路两边的便道上整齐地坐着一排排的解放军战士,街道两旁的住户和店铺的房檐下也坐着解放军战士,一眼望去,街道上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装的解放军战士。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去敲响老百姓家的大门,没有一个人去打搅住户,也没有一个人吵闹喧哗,他们把自己的背包坐在屁股底下,就地休息。 按照惯例,如果一支军队进驻一个村镇或者城市,向当地的老百姓借住房屋、借住院子休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军队从老百姓手里购买食品和物品也是无可厚非。但是,眼前的这支军队,凌晨进入城市,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去打搅老百姓,没有一个人去敲响老百姓的门窗,而是无声无息地坐在冰冷的砖地上,经受着露水的侵蚀。这支军队就是刚刚进入南京市的解放军,由此,外祖父心里的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突然,外祖父想起美国大使馆这个极为敏感的地方。于是,外祖父急急忙忙跑到隔壁美国大使馆去查看情况。 美国大使馆门前非常安静,解放军没有将大使馆武装包围,也没有派出士兵把守监视,甚至没有围观的士兵,美国大使馆门前如同平时一样宁静。外祖父又一次感到意外,为解放军如此冷静的态度、如此严明的组织纪律而感到意外。 外祖父确认了一个事实,4月24日凌晨,解放军已经渡过长江天险进入南京市,占领了国民政府的首都,占领了总统府。然而,在夜间,外祖父并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也没有看见冲天的火光。解放军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座城市,他们没有打搅睡梦中的百姓,没有惊扰百姓的休息,这些渡过长江的战士,而是在凌晨的露水中席地而坐,默默地守护着这座城市。这样的军队外祖父还是第一次见到,令外祖父无比地震惊和震撼。 外祖父被震惊了,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以外祖父的年龄,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军队,然而,如此纪律严明、爱护百姓的军队,外祖父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不是外祖父亲眼所见,外祖父无法相信。 这时,从队伍里站起一个年长一点的解放军,解放军走到外祖父面前,十分客气地打着招呼说:“老先生,您起得很早呀,是不是我们吵到您了。” 外祖父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外祖父打量着面前年长的解放军,觉得应该是个军官,外祖父犹豫地问:“请问,长官是……” 年长的解放军笑了:“老先生,我是这支部队的团长。” 外祖父闻听面前的解放军是个团长,非常意外。 外祖父再次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解放军团长,只见他身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黄色军装,他挽着裤腿,裤腿上都是泥水,一双布鞋都浸湿了。外祖父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休息的解放军战士,解放军战士也和他们的团长一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顿时,外祖父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感到十分亲切。 外祖父客气而小心地试探说:“请问这位长官,此部队是渡江过来的吗?” 解放军团长笑了,说:“老先生,首先呢,我们部队里不称呼长官,我们称呼为同志,官兵一致。第二呢,我们是渡江过来的部队。” 外祖父高兴起来,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解放军渡过长江,进入了南京市。外祖父看着一个个脸上露出倦容、浑身湿漉漉的解放军战士,非常感动,外祖父指着敞开的院门,说:“团长先生,请解放军战士到我家的院子里休息一下吧。院子里有长椅,也有木凳子,南京雾气大,清晨的露水也重,坐在冰冷的地上会感冒的,还有,你们的衣服都湿了,在院子里架火烤烤衣服。”外祖父还是不习惯称呼同志两个字,他改称团长先生。 解放军团长也很感激,他说:“老先生,谢谢您了。我们有纪律,不能打搅市民,我们现在原地待命,随时听候部队首长的命令。” 外祖父感慨万分,深有感触地说:“真是仁义之师,仁义之师呀!”外祖父心里说,这样的部队焉能有不打胜仗之理。 这时候,从远处飞快地开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吉普车开到外祖父面前,“嚓”的一声停下来,梅姨、闫武和美国记者詹姆斯从吉普车上跳下来。 詹姆斯急匆匆地和外祖父打了一声招呼,说:“肖先生,美国大使馆怎么样?”很显然,詹姆斯很担心解放军会对美国大使馆有所动作。 外祖父笑着说:“詹姆斯,看你急的,美国大使馆能怎么样?还是好好的。” “我要去看一看。”詹姆斯说完,急匆匆地跑进美国大使馆。 闫武走到解放军团长面前,紧紧握住团长的手说:“同志,你们辛苦了。我是南京地下党闫武,欢迎你们进入南京。” 解放军团长听说是南京地下党组织的同志,很是兴奋,他一把握住闫武的手,激动地说:“同志,你们好呀,你们地下党的同志更辛苦,如果不是你们地下党,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进入南京。” 梅姨也握住团长的手说:“团长,欢迎你们,同志们辛苦了,我是肖梅。” 团长握住梅姨的手,说:“肖同志,看见你们真高兴。” 闫武说:“团长同志,这一带是使馆区,有诸多驻华大使馆。” 团长接过话说:“我看到了。” 闫武指着美国大使馆说:“这是美国大使馆,请团长转告战士们,不要围观美国大使馆,要保证美国大使馆的安全。” 团长说:“请地下党的同志放心,我们的战士们有铁的纪律,他们不会做违反纪律的事情。” “好,我想也是这样。”闫武又指着外祖父对解放军的团长说,“这位是肖老,肖老对南京的解放做过很多的工作。” 解放军团长再一次握住外祖父的手说:“肖老先生,感谢你们为南京解放作出的贡献。” 外祖父很激动,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外祖父只是一个劲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欢迎解放军,欢迎解放军呀。” 梅姨挽着外祖父,激动地说:“爸爸,解放军终于来了,南京解放了。” 这时候,街道两边的店铺和住宅打开了大门,人们涌出家门,大家看见这么多的解放军战士整齐地坐在马路上,大家都非常感动,连声称赞。 一队由工人、学生、市民组成的小分队走过来,他们手里提着水壶、干粮,还有煮好的鸡蛋,他们奔走过来,给部队的战士送上开水,送上干粮,慰问渡江的解放军战士。 一阵鞭炮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一面面鲜艳的红旗迎风飘扬,南京解放了,南京终于告别了硝烟弥漫的战火,南京迎来了太平、安定、和平的一天。 4月24日早晨,解放军先头部队开始进城。队伍像滚滚的铁流由中山路自北而南列队行进,一眼望不到头,如同波澜壮阔的江水。进城的部队秩序井然,秋毫无犯,市民们拥在大街两侧观看,神情兴奋,热烈鼓掌,赞不绝口。 梅姨挽着外祖父的手,他们望着解放军队伍,望着鲜艳的红旗。此时此刻,外祖父倏地想起了小舅舅,小舅舅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解放军的到来,那么欢迎解放军的到来,如果小舅舅还在的话,这个时候小舅舅一定会激动地大喊着跑去迎接解放军,一定会点燃一挂挂鞭炮,高举着红旗,敲锣打鼓。然而,这一切小舅舅都看不见了,小舅舅再也看不见南京崭新的面貌,外祖父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外祖父颤巍巍地面对着东方,慢慢地说道:“风儿,看见了吧,看见红旗了吧,看见解放军了吧?风儿,解放军来了,你盼望的解放军来到咱们家门口了。儿子,你说得对,解放军是仁义之师,共产党是英明的政党。儿子,高兴吧,爸爸和妈妈留在南京了,爸爸听你的话,留在南京。爸爸要在南京守着你,一直陪着你,守着你回家来。”外祖父向东方招着手,泪水流在布满沧桑的脸庞上。 梅姨也是泪流满面,她默默地在心里说:“小弟,解放军来了,你喜欢的解放军来了。小弟,你放心,姐姐会和解放军站在一起,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会抓到杀害你的凶手,严惩凶手,为你报仇雪恨。小弟,如果姐姐不能为你报仇,姐姐这一辈子都不去见你。”梅姨使劲咬了咬嘴唇,以此表达报仇的决心。 一 南京解放了,毛人凤南京大爆炸的阴谋也宣告彻底失败。钱塘江大桥在南京地下党和工人师傅们的秘密行动下,拆除了一部分炸药里面的雷管和引线,致使一大部分炸药失去了爆炸的功能。当樊秉承和宋达标引爆大桥之后,钱塘江大桥只是在表面的局部受到一些损害,大桥的主体和主要部位丝毫没有受损,解放军大军顺利通过钱塘江大桥。樊秉承和宋达标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夜以继日、挖空心思所要炸毁的钱塘江大桥会岿然不动、巍然屹立。 南京的发电厂、自来水厂、车站、码头和港口,在南京地下党的领导下,组织工人队伍中的骨干力量将发电厂的主要发电机房控制起来,自来水厂的主要厂房也被工人师傅秘密保卫起来,码头、车站、学校,民众纷纷行动起来护厂、护校,保卫南京城。 毛人凤策划的南京大爆炸,在无声无息中自行破灭,南京城没有陷落在一片黑暗之中,而是迎来了一片光明。在南京城的上空响起的不是毛人凤期待的南京大爆炸的轰鸣声,而是庆祝南京解放燃放的鞭炮声,庆祝的鞭炮和焰火直冲云霄,这标志着一个旧的统治王朝灭亡,一个新的里程碑崛起。 南京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文明古都经过几十年的战火硝烟,经过日本侵略者的铁蹄,经过无数百姓鲜血的浸泡,终于迎来了光明与和平。 南京解放了,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急需走上正轨,充实骨干力量。梅姨所在的南京地下党组织也结束了长期的地下隐蔽工作,所有同志都接到新的工作任务:区书记的新岗位是南京市政府的领导部门,闫武任南京市公安局侦察处处长,刘明东在闫武手下任科长,冷眉在公安部门依然做她的老本行,监听电台和破译密码,鉴于梅姨富有地下工作的经验,思维敏捷,且又精通两种外国语言的特长,梅姨被安排到许部长身边工作。 梅姨穿上解放军军装,这使得所有认识梅姨的人都大吃一惊,昔日那个有着美国人做后台的华美医药有限公司的女董事长,如今却成为一名解放军军官。人们不知道梅姨是早已加入了解放军,还是刚刚参加了解放军,总而言之,共产党深入人心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梅姨在小舅舅被杀害之后正式向区书记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然而,令区书记极为意外的是,梅姨递交的不是一份入党申请书,而是厚厚的十几份入党申请书和各个时期向党组织的思想汇报。梅姨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是在皖南事变发生的时候,当时共产党处于最为艰苦的阶段,抗日斗争极为艰苦,而就在那个时候,梅姨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依此下来,每个历史时期,每个重大行动之后,梅姨都会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和一份她对共产党认识的思想汇报,向党组织汇报了她对地下工作的看法和认识。从梅姨的这些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中可以看出,梅姨对入党问题极为重视,非常认真。 但是,区书记还是十分不解,这么多年来,梅姨为什么始终没有将这些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交给党组织。 梅姨自己回答了区书记的疑惑,梅姨说:“我信仰共产主义,敬佩共产党人的坚强意志,我相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使中国走上独立自主的道路。但是,当我看到你们,我总是觉得自己还远不够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有一点……”梅姨停下话。 区书记说:“肖梅,你有什么想法就都说出来。” 梅姨极为郑重地说:“区书记,您知道我一直想要刺杀楚秋凡。” 区书记点点头:“是的,这个事情我知道。” 梅姨说:“刺杀楚秋凡是我的个人行为,由我一个人负责。所以,我如果是一名共产党员,也可能因为我刺杀楚秋凡的行为会给党组织带来不利影响,共产党员需要无限忠诚。但是,我是一定要杀掉楚秋凡……” “所以,你就一直没有递交入党申请书。”区书记打断梅姨的话说。 “是这样。”梅姨说。 “肖梅,你应该充分相信党组织。”区书记郑重地说。 区书记将梅姨的十几份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一并交给许部长,许部长看过之后,非常感动。通过梅姨的每一份思想汇报,党组织看到了梅姨真诚而朴实的感情,看到了梅姨对待共产党组织的重视和尊重,许部长和区书记向上级党组织特别汇报了梅姨的情况。党组织根据梅姨写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的时间,根据梅姨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突出表现,尤其在抗日战争中,梅姨冒着危险到重庆为地下党组织搞来了迫切急需的电台,梅姨还将十五根金条和二十万巨款的全部遗产,捐献给党组织。党组织鉴于梅姨的这些突出表现,经过党组织的一致表决,党组织作出一个决定,特别批准梅姨以第三份入党申请书的时间,也就是1941年梅姨捐献巨款的时间,作为梅姨入党的时间,至此,梅姨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梅姨成为解放军,成为共产党员,外祖父既惊讶万分,又十分欣慰。外祖父确信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共产党是爱护民众的政党,外祖父看到女儿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心里甚是欣喜,使外祖父那颗失去了儿子痛苦的心得到一些安慰,梅姨替小舅舅完成了加入解放军的心愿。 梅姨穿上人民解放军绿色的军装,天生丽质中更添加了几分充满活力的英姿,另有一番美丽的风韵。梅姨每天忙于工作,每天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可是梅姨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她不知道沈少白去了哪里,南京临近解放的时候,她就再没有看见沈少白。 梅姨并没有忘记沈少白曾经营救出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员,她曾经来到原来的保密局大楼查问,那里新接管的解放军不知道原来保密局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占领保密局的时候,保密局已经是一座空楼。梅姨猜想沈少白也可能随着保密局的洛局长去了台湾,或者他被解放军抓捕了。凭着沈少白保密局上校处长的身份,梅姨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沈少白被解放军抓捕,她有责任为沈少白证明他曾经营救过十几名共产党人的生命,他曾经为共产党做过事情。 这天早晨,梅姨刚刚走出家门,沈少白就笑容可掬地走过来:“肖小姐,你好呀,祝贺你的新工作。”沈少白脸上带着微笑,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梅姨被沈少白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她十分惊讶:“沈……沈少白,你怎么会在这里?”梅姨很是诧异。 沈少白一身人民解放军军装,虽然这身军装和保密局的军服大不相同,但是穿在沈少白的身上依然很有精神。沈少白看起来精神焕发,他脸色红润,眼睛明亮,连声音都透着清澈。 “肖小姐,噢!不!应该称呼肖梅同志。”沈少白笑了,“肖梅,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祝贺你参加新的工作。” 梅姨怎么也不会想到,沈少白竟会穿着人民解放军的军装。她带着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着军装的沈少白,面前的确是沈少白,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悠闲自得、充满自信的微笑。 沈少白看见梅姨满眼里都是怀疑,说:“哎!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这身军装可不是偷来的。” “你怎么成了解放军了?”梅姨还是忍不住,疑惑地问。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解放军呀?”沈少白反问道。 梅姨指着沈少白,犹豫地说:“难道……难道你是……” 沈少白明白梅姨要说什么,他赶紧摆着手,打断梅姨的话,说:“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不是地下共产党,也不是共产党打入军统的卧底,我就是国民党上校处长。” “可是你……”梅姨还是很疑惑。 事实上,沈少白并非只是做了营救闫武和十几个共产党人这一件事情,早在内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沈少白就已经和共产党有了秘密联系。沈少白一向敬重共产党人,在抗日战争时期,沈少白就在上海和地下共产党共同合作消灭日本人,沈少白还瞒着军统的人几次将日本人的重要情报通报给地下共产党,使地下共产党组织免于危机。沈少白在抗日战争中看到了共产党人坚决抗日、不怕牺牲、英勇杀敌的精神,他觉得共产党的队伍是一支有着坚强意志的队伍,共产党人也是一些令人信服的人。 其实,沈少白还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同学们纷纷起来投笔从戎,沈少白和几个同学从学校里跑出去当兵抗日,沈少白几个同学商量着是去参加八路军,还是去参加国军。然而,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在哪里才可以找到八路军队伍。当时,国军正在扩充队伍,沈少白他们想,与其满世界地去找八路军,耽搁了时间,还不如早一天参军上战场杀鬼子,反正都是抗日,参加八路军是抗日,参加国军也是抗日,于是,沈少白等六个同学参加了国军,他们立刻被扩充到队伍里,参加了上海淞沪会战。 抗日战争胜利后,沈少白就在重庆军统局,他亲眼看到了共产党在和平谈判中的诚意,这个时候,沈少白更加确信共产党的队伍是一支经得住考验的队伍。沈少白秘密来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他和八路军的同志进行了开诚布公的谈话,沈少白表示愿意加入到共产党的阵营里,从此,沈少白和共产党建立了秘密关系。 内战开始,沈少白非常气愤,他对国民党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而他也更加坚定地选择了跟随共产党的这条道路。沈少白被洛念祖带到南京保密局,他立刻与南京地下党取得了联系,并秘密为共产党输送情报。沈少白这么做的真实想法只有一个,结束内战,要让老百姓免于灾难与战火。 或者说,沈少白有着深远的预见,或者说,沈少白的想法特别简单,沈少白只是觉得如果内战不可避免,那么他希望内战早一天结束。战争早一天结束就会少死一些百姓,少死一些打仗的普通士兵。而沈少白认为这场内战共产党必定会取得胜利,因为共产党已经深得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沈少白选择了跟随共产党这条道路,其目的就是为能够早一天结束内战。沈少白不是地下共产党,他就是一名正直的、富有正义感的、热爱国家的军人。沈少白的身份极为保密,他只单独与许部长一个人保持联系,因此,区书记也不知道沈少白的真实身份,梅姨就更无从知晓。 在南京解放前夕,沈少白为地下共产党提供了大量情报,毛人凤的南京大爆炸情报、闫武等十几名共产党将被处决的情报。毛人凤派出暗杀小组,沈少白冒着生命危险将暗杀的黑名单拿到手,及时地交给了许部长,使地下党组织能够及时地将黑名单上的人士转移出去。还有关于日本间谍“怪影”的情报,也是沈少白提供的,而那一次梅姨护送黄南令一家人离开,中途遭到毛人凤暗杀小组的阻截,沈少白在保密局得到消息之后,他来不及汇报给地下党的许部长,一个人前去营救梅姨,这才使梅姨转危为安,将黄南令一家人转移出去。 沈少白为地下共产党做了大量工作,但是,关于毛人凤的潜伏计划和潜伏名单,他一直没有拿到手。沈少白知道潜伏计划主要是由于心智负责,于心智直接向毛人凤请示汇报,局长洛念祖都很少过问。于心智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半点关于潜伏计划的口风,沈少白通过刘易学得知,前不久,于心智要他安装调试了四台刚刚启封的最新式的美国电台,沈少白分析这些电台肯定和潜伏计划有关。沈少白通过这些线索基本可以认定,于心智的潜伏计划已经在秘密实施,潜伏人员已经到位。也就是说,于心智不会撤退到台湾去,他会留在南京,执行毛人凤的潜伏计划。 为了取得敌人的潜伏计划和潜伏名单,许部长特地和沈少白见了一次面。许部长说:“敌人的潜伏计划对刚刚解放的南京城危害极大,你是否能拿到潜伏计划和潜伏名单?” 沈少白说:“有一定难度,潜伏计划属于最高机密,由于心智一个人负责,潜伏人员由于心智亲自选定,毛人凤亲自批准。潜伏人员的装备也是以保密任务的形式秘密拨发,不过,我从那些下发的装备,像手枪、炸弹、电台、步话机、服装等数量分析,至少可以武装四个活动小组;从活动经费上计算,我估计潜伏人员不会少于100人。” “这么多人。”许部长皱着眉头说。 “对!看来毛人凤对这个潜伏计划寄予了厚望。” “那么,洛念祖应该知道潜伏名单吧。” “洛念祖不一定知道,他现在根本就什么也不想知道,洛念祖现在就想着赶快离开南京去台湾。” 许部长沉吟了一下,说:“沈少白,洛念祖有可能和我们合作吗?” “没有可能。”沈少白断然回答道,“虽然洛念祖已经对国民党失去信心,非常失望,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投靠共产党。” “你分析得对。”许部长说。 “不过,我有可能最后从他手里搞到关于潜伏计划的情报。洛念祖好像已经觉察到我在为共产党做事,但他不想揭穿这件事,所以,他才有意将处决那十几名共产党的事交给我来办。” “心照不宣。”许部长说。 “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我有可能最后从他手里搞到潜伏计划。” 在洛念祖最后撤退离开南京的头一天夜里,沈少白潜进洛念祖的办公室,他打开洛念祖办公室里存放机密文件的保险柜,保险柜里面存放着潜伏计划。不知道是沈少白的运气不错,还是洛念祖已经算计到了沈少白会来盗窃潜伏计划,他特意放在保险柜里面,沈少白搞到潜伏计划和一部分潜伏名单。第二天,洛念祖乘飞机离开南京,沈少白和洛念祖就此分手,洛念祖似乎已经意识到沈少白的选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就此告别。 解放军进入南京前夕,于心智已经带领潜伏小组成员秘密潜伏下来,再没有露面,在保密局里于心智这个人消失了。樊秉承和宋达标执行毛人凤的命令引爆了南京大爆炸的导火线,但是他们的阴谋失败了,樊秉承逃之夭夭,宋达标在引爆炸药之后当场死亡。 南京解放之后,党组织鉴于沈少白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为共产党所做的工作,又因为沈少白是军统的王牌特工,他身上有着其他人所不能比拟的素质,而且他比较了解潜伏下来的于心智和樊秉承两个人的特性,这对抓捕于心智和樊秉承有很大帮助,因此,沈少白被分配到公安部门工作。沈少白和闫武曾经有过接触,两个同时深深爱着梅姨的男人终于做了同志。 沈少白在解放前夕,还将刘易学成功策反。刘易学打消了去台湾的念头,留在了南京。刘易学主动向解放军投诚,向解放军提供了于心智负责的潜伏计划所涉及的电台数量和于心智启用的电台频率。而且刘易学从抗日战争时期就一直追踪日本间谍“怪影”,他从各个方面搜集了“怪影”的所有资料,从1937年日本人大规模侵略中国开始,陆陆续续长达十几年,资料涉及方方面面,凡是“怪影”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或者“怪影”的电台出现过的城市,资料上都有记载。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怪影”,或者和“怪影”面对面地进行过短兵相接,因此,刘易学的这些资料就成为第一手材料,很有价值。并且,刘易学是电讯方面的专家,解放军队伍急需这样的人才,因此,刘易学被分配到和冷眉一起工作。能够策反刘易学,沈少白也算是立了一功。 梅姨完全不知道沈少白的这些事情,她很惊讶,也很欣慰,她为自己没有失去这个十几年以来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梅姨穿上解放军军装,沈少白也穿上解放军军装,一个是昔日南京华美医药公司的女董事长,一个是国民党军统局的上校处长,他们都不是平庸之人、等闲之辈,但是他们都选择了共产党。 一 南京解放了,毛人凤南京大爆炸的阴谋也宣告彻底失败。钱塘江大桥在南京地下党和工人师傅们的秘密行动下,拆除了一部分炸药里面的雷管和引线,致使一大部分炸药失去了爆炸的功能。当樊秉承和宋达标引爆大桥之后,钱塘江大桥只是在表面的局部受到一些损害,大桥的主体和主要部位丝毫没有受损,解放军大军顺利通过钱塘江大桥。樊秉承和宋达标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夜以继日、挖空心思所要炸毁的钱塘江大桥会岿然不动、巍然屹立。 南京的发电厂、自来水厂、车站、码头和港口,在南京地下党的领导下,组织工人队伍中的骨干力量将发电厂的主要发电机房控制起来,自来水厂的主要厂房也被工人师傅秘密保卫起来,码头、车站、学校,民众纷纷行动起来护厂、护校,保卫南京城。 毛人凤策划的南京大爆炸,在无声无息中自行破灭,南京城没有陷落在一片黑暗之中,而是迎来了一片光明。在南京城的上空响起的不是毛人凤期待的南京大爆炸的轰鸣声,而是庆祝南京解放燃放的鞭炮声,庆祝的鞭炮和焰火直冲云霄,这标志着一个旧的统治王朝灭亡,一个新的里程碑崛起。 南京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文明古都经过几十年的战火硝烟,经过日本侵略者的铁蹄,经过无数百姓鲜血的浸泡,终于迎来了光明与和平。 南京解放了,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急需走上正轨,充实骨干力量。梅姨所在的南京地下党组织也结束了长期的地下隐蔽工作,所有同志都接到新的工作任务:区书记的新岗位是南京市政府的领导部门,闫武任南京市公安局侦察处处长,刘明东在闫武手下任科长,冷眉在公安部门依然做她的老本行,监听电台和破译密码,鉴于梅姨富有地下工作的经验,思维敏捷,且又精通两种外国语言的特长,梅姨被安排到许部长身边工作。 梅姨穿上解放军军装,这使得所有认识梅姨的人都大吃一惊,昔日那个有着美国人做后台的华美医药有限公司的女董事长,如今却成为一名解放军军官。人们不知道梅姨是早已加入了解放军,还是刚刚参加了解放军,总而言之,共产党深入人心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梅姨在小舅舅被杀害之后正式向区书记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然而,令区书记极为意外的是,梅姨递交的不是一份入党申请书,而是厚厚的十几份入党申请书和各个时期向党组织的思想汇报。梅姨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是在皖南事变发生的时候,当时共产党处于最为艰苦的阶段,抗日斗争极为艰苦,而就在那个时候,梅姨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依此下来,每个历史时期,每个重大行动之后,梅姨都会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和一份她对共产党认识的思想汇报,向党组织汇报了她对地下工作的看法和认识。从梅姨的这些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中可以看出,梅姨对入党问题极为重视,非常认真。 但是,区书记还是十分不解,这么多年来,梅姨为什么始终没有将这些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交给党组织。 梅姨自己回答了区书记的疑惑,梅姨说:“我信仰共产主义,敬佩共产党人的坚强意志,我相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使中国走上独立自主的道路。但是,当我看到你们,我总是觉得自己还远不够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有一点……”梅姨停下话。 区书记说:“肖梅,你有什么想法就都说出来。” 梅姨极为郑重地说:“区书记,您知道我一直想要刺杀楚秋凡。” 区书记点点头:“是的,这个事情我知道。” 梅姨说:“刺杀楚秋凡是我的个人行为,由我一个人负责。所以,我如果是一名共产党员,也可能因为我刺杀楚秋凡的行为会给党组织带来不利影响,共产党员需要无限忠诚。但是,我是一定要杀掉楚秋凡……” “所以,你就一直没有递交入党申请书。”区书记打断梅姨的话说。 “是这样。”梅姨说。 “肖梅,你应该充分相信党组织。”区书记郑重地说。 区书记将梅姨的十几份入党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一并交给许部长,许部长看过之后,非常感动。通过梅姨的每一份思想汇报,党组织看到了梅姨真诚而朴实的感情,看到了梅姨对待共产党组织的重视和尊重,许部长和区书记向上级党组织特别汇报了梅姨的情况。党组织根据梅姨写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的时间,根据梅姨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突出表现,尤其在抗日战争中,梅姨冒着危险到重庆为地下党组织搞来了迫切急需的电台,梅姨还将十五根金条和二十万巨款的全部遗产,捐献给党组织。党组织鉴于梅姨的这些突出表现,经过党组织的一致表决,党组织作出一个决定,特别批准梅姨以第三份入党申请书的时间,也就是1941年梅姨捐献巨款的时间,作为梅姨入党的时间,至此,梅姨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梅姨成为解放军,成为共产党员,外祖父既惊讶万分,又十分欣慰。外祖父确信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共产党是爱护民众的政党,外祖父看到女儿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心里甚是欣喜,使外祖父那颗失去了儿子痛苦的心得到一些安慰,梅姨替小舅舅完成了加入解放军的心愿。 梅姨穿上人民解放军绿色的军装,天生丽质中更添加了几分充满活力的英姿,另有一番美丽的风韵。梅姨每天忙于工作,每天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可是梅姨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她不知道沈少白去了哪里,南京临近解放的时候,她就再没有看见沈少白。 梅姨并没有忘记沈少白曾经营救出闫武和十几名共产党员,她曾经来到原来的保密局大楼查问,那里新接管的解放军不知道原来保密局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占领保密局的时候,保密局已经是一座空楼。梅姨猜想沈少白也可能随着保密局的洛局长去了台湾,或者他被解放军抓捕了。凭着沈少白保密局上校处长的身份,梅姨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沈少白被解放军抓捕,她有责任为沈少白证明他曾经营救过十几名共产党人的生命,他曾经为共产党做过事情。 这天早晨,梅姨刚刚走出家门,沈少白就笑容可掬地走过来:“肖小姐,你好呀,祝贺你的新工作。”沈少白脸上带着微笑,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梅姨被沈少白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她十分惊讶:“沈……沈少白,你怎么会在这里?”梅姨很是诧异。 沈少白一身人民解放军军装,虽然这身军装和保密局的军服大不相同,但是穿在沈少白的身上依然很有精神。沈少白看起来精神焕发,他脸色红润,眼睛明亮,连声音都透着清澈。 “肖小姐,噢!不!应该称呼肖梅同志。”沈少白笑了,“肖梅,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祝贺你参加新的工作。” 梅姨怎么也不会想到,沈少白竟会穿着人民解放军的军装。她带着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着军装的沈少白,面前的确是沈少白,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悠闲自得、充满自信的微笑。 沈少白看见梅姨满眼里都是怀疑,说:“哎!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这身军装可不是偷来的。” “你怎么成了解放军了?”梅姨还是忍不住,疑惑地问。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解放军呀?”沈少白反问道。 梅姨指着沈少白,犹豫地说:“难道……难道你是……” 沈少白明白梅姨要说什么,他赶紧摆着手,打断梅姨的话,说:“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不是地下共产党,也不是共产党打入军统的卧底,我就是国民党上校处长。” “可是你……”梅姨还是很疑惑。 事实上,沈少白并非只是做了营救闫武和十几个共产党人这一件事情,早在内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沈少白就已经和共产党有了秘密联系。沈少白一向敬重共产党人,在抗日战争时期,沈少白就在上海和地下共产党共同合作消灭日本人,沈少白还瞒着军统的人几次将日本人的重要情报通报给地下共产党,使地下共产党组织免于危机。沈少白在抗日战争中看到了共产党人坚决抗日、不怕牺牲、英勇杀敌的精神,他觉得共产党的队伍是一支有着坚强意志的队伍,共产党人也是一些令人信服的人。 其实,沈少白还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同学们纷纷起来投笔从戎,沈少白和几个同学从学校里跑出去当兵抗日,沈少白几个同学商量着是去参加八路军,还是去参加国军。然而,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在哪里才可以找到八路军队伍。当时,国军正在扩充队伍,沈少白他们想,与其满世界地去找八路军,耽搁了时间,还不如早一天参军上战场杀鬼子,反正都是抗日,参加八路军是抗日,参加国军也是抗日,于是,沈少白等六个同学参加了国军,他们立刻被扩充到队伍里,参加了上海淞沪会战。 抗日战争胜利后,沈少白就在重庆军统局,他亲眼看到了共产党在和平谈判中的诚意,这个时候,沈少白更加确信共产党的队伍是一支经得住考验的队伍。沈少白秘密来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他和八路军的同志进行了开诚布公的谈话,沈少白表示愿意加入到共产党的阵营里,从此,沈少白和共产党建立了秘密关系。 内战开始,沈少白非常气愤,他对国民党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而他也更加坚定地选择了跟随共产党的这条道路。沈少白被洛念祖带到南京保密局,他立刻与南京地下党取得了联系,并秘密为共产党输送情报。沈少白这么做的真实想法只有一个,结束内战,要让老百姓免于灾难与战火。 或者说,沈少白有着深远的预见,或者说,沈少白的想法特别简单,沈少白只是觉得如果内战不可避免,那么他希望内战早一天结束。战争早一天结束就会少死一些百姓,少死一些打仗的普通士兵。而沈少白认为这场内战共产党必定会取得胜利,因为共产党已经深得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沈少白选择了跟随共产党这条道路,其目的就是为能够早一天结束内战。沈少白不是地下共产党,他就是一名正直的、富有正义感的、热爱国家的军人。沈少白的身份极为保密,他只单独与许部长一个人保持联系,因此,区书记也不知道沈少白的真实身份,梅姨就更无从知晓。 在南京解放前夕,沈少白为地下共产党提供了大量情报,毛人凤的南京大爆炸情报、闫武等十几名共产党将被处决的情报。毛人凤派出暗杀小组,沈少白冒着生命危险将暗杀的黑名单拿到手,及时地交给了许部长,使地下党组织能够及时地将黑名单上的人士转移出去。还有关于日本间谍“怪影”的情报,也是沈少白提供的,而那一次梅姨护送黄南令一家人离开,中途遭到毛人凤暗杀小组的阻截,沈少白在保密局得到消息之后,他来不及汇报给地下党的许部长,一个人前去营救梅姨,这才使梅姨转危为安,将黄南令一家人转移出去。 沈少白为地下共产党做了大量工作,但是,关于毛人凤的潜伏计划和潜伏名单,他一直没有拿到手。沈少白知道潜伏计划主要是由于心智负责,于心智直接向毛人凤请示汇报,局长洛念祖都很少过问。于心智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半点关于潜伏计划的口风,沈少白通过刘易学得知,前不久,于心智要他安装调试了四台刚刚启封的最新式的美国电台,沈少白分析这些电台肯定和潜伏计划有关。沈少白通过这些线索基本可以认定,于心智的潜伏计划已经在秘密实施,潜伏人员已经到位。也就是说,于心智不会撤退到台湾去,他会留在南京,执行毛人凤的潜伏计划。 为了取得敌人的潜伏计划和潜伏名单,许部长特地和沈少白见了一次面。许部长说:“敌人的潜伏计划对刚刚解放的南京城危害极大,你是否能拿到潜伏计划和潜伏名单?” 沈少白说:“有一定难度,潜伏计划属于最高机密,由于心智一个人负责,潜伏人员由于心智亲自选定,毛人凤亲自批准。潜伏人员的装备也是以保密任务的形式秘密拨发,不过,我从那些下发的装备,像手枪、炸弹、电台、步话机、服装等数量分析,至少可以武装四个活动小组;从活动经费上计算,我估计潜伏人员不会少于100人。” “这么多人。”许部长皱着眉头说。 “对!看来毛人凤对这个潜伏计划寄予了厚望。” “那么,洛念祖应该知道潜伏名单吧。” “洛念祖不一定知道,他现在根本就什么也不想知道,洛念祖现在就想着赶快离开南京去台湾。” 许部长沉吟了一下,说:“沈少白,洛念祖有可能和我们合作吗?” “没有可能。”沈少白断然回答道,“虽然洛念祖已经对国民党失去信心,非常失望,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投靠共产党。” “你分析得对。”许部长说。 “不过,我有可能最后从他手里搞到关于潜伏计划的情报。洛念祖好像已经觉察到我在为共产党做事,但他不想揭穿这件事,所以,他才有意将处决那十几名共产党的事交给我来办。” “心照不宣。”许部长说。 “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我有可能最后从他手里搞到潜伏计划。” 在洛念祖最后撤退离开南京的头一天夜里,沈少白潜进洛念祖的办公室,他打开洛念祖办公室里存放机密文件的保险柜,保险柜里面存放着潜伏计划。不知道是沈少白的运气不错,还是洛念祖已经算计到了沈少白会来盗窃潜伏计划,他特意放在保险柜里面,沈少白搞到潜伏计划和一部分潜伏名单。第二天,洛念祖乘飞机离开南京,沈少白和洛念祖就此分手,洛念祖似乎已经意识到沈少白的选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就此告别。 解放军进入南京前夕,于心智已经带领潜伏小组成员秘密潜伏下来,再没有露面,在保密局里于心智这个人消失了。樊秉承和宋达标执行毛人凤的命令引爆了南京大爆炸的导火线,但是他们的阴谋失败了,樊秉承逃之夭夭,宋达标在引爆炸药之后当场死亡。 南京解放之后,党组织鉴于沈少白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为共产党所做的工作,又因为沈少白是军统的王牌特工,他身上有着其他人所不能比拟的素质,而且他比较了解潜伏下来的于心智和樊秉承两个人的特性,这对抓捕于心智和樊秉承有很大帮助,因此,沈少白被分配到公安部门工作。沈少白和闫武曾经有过接触,两个同时深深爱着梅姨的男人终于做了同志。 沈少白在解放前夕,还将刘易学成功策反。刘易学打消了去台湾的念头,留在了南京。刘易学主动向解放军投诚,向解放军提供了于心智负责的潜伏计划所涉及的电台数量和于心智启用的电台频率。而且刘易学从抗日战争时期就一直追踪日本间谍“怪影”,他从各个方面搜集了“怪影”的所有资料,从1937年日本人大规模侵略中国开始,陆陆续续长达十几年,资料涉及方方面面,凡是“怪影”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或者“怪影”的电台出现过的城市,资料上都有记载。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怪影”,或者和“怪影”面对面地进行过短兵相接,因此,刘易学的这些资料就成为第一手材料,很有价值。并且,刘易学是电讯方面的专家,解放军队伍急需这样的人才,因此,刘易学被分配到和冷眉一起工作。能够策反刘易学,沈少白也算是立了一功。 梅姨完全不知道沈少白的这些事情,她很惊讶,也很欣慰,她为自己没有失去这个十几年以来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梅姨穿上解放军军装,沈少白也穿上解放军军装,一个是昔日南京华美医药公司的女董事长,一个是国民党军统局的上校处长,他们都不是平庸之人、等闲之辈,但是他们都选择了共产党。 二 碧绿、浑黄、褐红。 江水像三色鲜艳的粉彩泼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宛如一条色彩斑斓、腾空而起跳跃龙门的鲤鱼,缓缓地向天与地相接的远方游去。 虽然南京解放了,但是,南京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危险隐患,人民百姓、国家财产依然受到威胁。于心智的潜伏小组还在,毛人凤精心策划的潜伏计划还在,日本间谍“怪影”还在,樊秉承的秘密弹药库还在,这一切都有待公安部门去破获,只有抓到了于心智、“怪影”和樊秉承,才可能彻底消除这些潜在的危机。 并且,小舅舅肖风的遇害作为南京解放之后第一起重大案件正式提交给南京市公安局,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小舅舅的尸体至今还没有发现,一点线索也没有。上级领导指定此案件由闫武负责,并指示闫武一定要尽早破案,绝对不能让一个热血青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含怨九泉。 南京解放之后,外祖父的亲朋好友们才得知了肖家唯一的少爷肖风在南京解放前夕惨遭杀害。大家非常震惊,也非常难过,很多人来到肖公馆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致哀吊唁,安慰两位老人,但大家都不敢对外祖母透露真情,肖公馆又经历了一次痛苦的哀悼。 小舅舅的遇害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大多数人认为正是因为外祖父勇敢地公开表示要留在南京,与国民党特务公开对抗,才遭到如此大祸。所以,众多人要求公安部门一定要抓获凶手,严惩凶手,因此,公安部门很重视这个案子,作为大案重案来处理。 许部长在省委主管公安工作,他向闫武和沈少白下达了三个任务:第一,破获以于心智为首的潜伏特务组织,及粉碎敌人的潜伏计划。第二,破获日本间谍“怪影”,同时破获“怪影”的炸药库。第三,抓获杀害肖风的凶手,严惩不贷。 许部长还特别指示,三个案件同时进行、同时侦破、同时破获,没有轻重缓急之分,三个案件同样重要,也同样急迫。 闫武接受任务之后,立即召集沈少白和刘明东,还有其他同志做了一次认真的研究,以及对案情的分析,将三个案件逐个分析、剖解。 首先,沈少白已经从洛念祖的保险柜里窃取到潜伏计划和部分潜伏名单,潜伏人员共计103人。闫武向上级领导请示之后,在南京城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同一时间全城同时行动,于心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南京刚刚解放数周,解放军的公安部门就采取了一次如此之大的抓捕行动。此次行动共抓捕潜伏敌特分子三十多人,其中包括一个行动小组的组长,同时缴获了一部分枪支弹药,还有一部电台。这就等于于心智的潜伏人员一下子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数,这无疑是对于心智的一次沉重打击。 从被抓获的潜伏小组组长的口中,闫武还掌握了于心智的一处秘密联络点。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闫武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将这个联络点监视起来,静观其变。 可以说,闫武他们此次的行动收获颇大。然而,在敌人的潜伏计划中还涉及一个代号为“火狼计划”的行动,作为原保密局的沈少白和刘易学都不知道这个“火狼计划”的具体内容,通过对抓获的敌特分子的审讯,也没有人知道“火狼计划”的具体内容。由此看来,这是毛人凤和于心智两个人精心策划的一项极其机密的行动。 闫武还从抓获的敌特分子的供词中得知樊秉承并不是潜伏名单中的人,樊秉承负责的是南京大爆炸行动,至于樊秉承目前的下落,他们并不知晓。闫武从这些人的供词中分析,于心智和樊秉承现在并没有纠合在一起,樊秉承应该是在南京大爆炸失败之后自己潜伏下来,至今应该还隐藏在南京的某一地点。 至于日本间谍“怪影”的情况,闫武他们掌握的依然很少。虽然刘易学十几年来搜集到了一些资料,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同“怪影”碰过面,甚至不知道“怪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这就大大增加了抓获“怪影”的难度。 刘易学一直在跟踪监控“怪影”的电台,他在电台监测上的确很有一套,不愧是电讯方面的专家,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测定出“怪影”发报时的准确位置。 闫武说:“能够监测到‘怪影’发报的地点,这非常重要,根据‘怪影’发报的地点,我们就可以缩小侦察范围。” 沈少白拍了一下刘易学的肩膀,说:“你小子行呀。” 刘易学咧开嘴笑了:“我跟踪他都十几年了,这次再抓不到他,我就回老家种地去。” 闫武说:“‘怪影’几次发报的地点在哪里呀?” “噢!在这里。”刘易学用铅笔指着地图上圈着的几个红圈圈说,“闫处长,你看,发报的位置就是这几个地方。” “他前后几次发报,你都锁定了位置?”沈少白惊喜地问。 “当然,只要他一冒出来,我就立刻揪住他的尾巴。”刘易学乐呵呵地说。 冷眉说:“刘老师很棒,‘怪影’发报的时间特别短,刘老师一下子就锁定了位置。” “行呀!有你的。”沈少白说。 刘易学指着地图上红圈圈说:“闫处长,解放前夕,我锁定‘怪影’三次发报地点,三次发报地点都不在同一个地方,一次是在古鸡鸣寺,时间是清晨六点十八分。” 冷眉插话说:“没错,那一次我也拦截了他的电文,但没能锁定他的位置。” “古鸡鸣寺。”闫武琢磨地说。 沈少白兴奋地说:“对,应该是古鸡鸣寺。古鸡鸣寺有一棵百年老树,百年老树上有一个树洞,那是‘怪影’和樊秉承交换情报的地方。” “对!我也去过那里,找到那棵百年老树,不过后来,他们又换了交换情报的地方。”刘明东说。 沈少白说:“据我分析,清晨在古鸡鸣寺发报,他一定是装扮成香客,即便我们去搜查,都很难找到他。” 刘明东说:“没错,咱们也不会去搜查香客呀。” 闫武说:“真是狡猾。” 刘易学指着第二个红圈说:“还有一次是在西康路一带,时间是凌晨二点钟。” “南京西康路!”沈少白颇感诧异地说。 “对,我对那一带侦察过,南京西康路是富人居住区,百姓居住的平房小屋也有一些,但不是很多。”刘易学说。 沈少白看着地图说:“位置还能再具体一些吗?” 刘易学晃了晃大脑袋:“不行了。” “西康路,嗯,有意思。”沈少白琢磨地摇摇头。 “你想到什么了?”闫武看了沈少白一眼问,他感觉沈少白好像联想到什么。 “没有,暂时还没有。”沈少白说。 刘易学指着地图接着说:“在南京解放前几天,‘怪影’发报的位置又变换在这里。” 冷眉仔细看着地图,疑惑地说:“这一带是小市场呀,有菜场、鱼场,全是小摊小贩。” “对!就是这一带。”刘易学肯定地说。 “刘老师,你没弄错吧,是在菜场里?”冷眉颇感怀疑地说。 “没错,就是在菜场。”刘易学十分肯定地说。 “那发报时间呢?”闫武问。 “发报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刘易学说。 “正是买菜卖菜的繁忙时间,菜场里一定很热闹,也很乱。”闫武说。 “对呀!这次‘怪影’发报的形式和在古鸡鸣寺用的是同一种办法,‘怪影’装扮成小贩,或者装扮成买菜的,发报机藏在菜筐里,凭借着人多,没人注意,他趁机发报。”刘明东说。 “分析得有道理。”冷眉说。 沈少白皱着眉头,用铅笔指着地图,犹豫地说:“哎!你们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刘易学问。 沈少白指着地图说:“‘怪影’发报的地点西康路和小市场都距离一个地方比较近。” “距离什么地方比较近?”刘明东趴在地图上看着。 沈少白扫视了大家一眼,异常严肃地说:“美国大使馆。” 大家都很惊讶,相互地看了一眼。 “美国大使馆!”冷眉惊讶地说,“你怀疑‘怪影’是美国人?” “啊!不是!不是!”沈少白摇摇头。 闫武站起身,他走到地图前,低头仔细地看着地图,片刻,他抬起头望着沈少白,严肃地说:“你是说距离肖梅的家很近。”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沈少白说。 肖梅的家?!大家再一次非常震惊。 刘明东第一个喊起来:“没错,肖姐的家是在那里,我去过她的家,可是,这也不能说明肖姐就和这事有……”刘明东急得脸色发红。 冷眉拽了刘明东一把说:“小刘,别急,听沈老师说。” 沈少白极其严肃地说:“肖风遇害之后,我曾在保密局里进行过秘密调查,也询问过洛念祖此事,洛念祖否认肖风的死与保密局有关。” “保密局杀了人,他还会承认吗?”闫武说。 沈少白说:“不!肖先生是美国大使馆的人,身份背景特殊,保密局不敢擅自去杀掉这样一个人的家属,一旦美国大使馆追究起来,保密局不好交代。” “你接着说。”闫武说。 沈少白说:“我做过调查,肖风不是保密局的人杀的,也不是毛人凤派来的暗杀小组的人干的。从肖风被杀的照片分析,肖风脖子上的刀伤应该是日本刀法,所以,有可能是日本人所为。而肖梅一直认为肖风是被‘怪影’所杀害,她也一直认为楚秋凡就是‘怪影’,现在我们姑且不要推测楚秋凡是不是‘怪影’,但肖风是被‘怪影’所杀害的这一点应该成立。” 大家沉默了片刻。 闫武赞同沈少白的意见,他说:“我同意沈少白的分析,这个推测可以成立。肖梅也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楚秋凡就是‘怪影’。可是,这个楚秋凡我们谁也没见过,没有人和他打过交道,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楚秋凡就是‘怪影’。” 南京解放之后,闫武和沈少白同时被分配在公安部门一起工作。抗日战争时期,他们两人也合作过,共同抗日,后来两个人分别成为两大敌对阵营里的人,而且保密局是招人痛恨的地方。现在,闫武和沈少白成了一个阵营里面的同志,后来闫武也听许部长说起过沈少白一直在为共产党工作,并且沈少白还营救了他和十几名共产党人,在毛人凤的枪口下抢救出他的性命,这些都是事实。其实,闫武对沈少白并无成见,他知道沈少白和其他军统的人不同,尤其在抗日战争的时候,为共产党提供过不少日本人的重要情报,以沈少白的敏锐和机智,绝非一般人所能比。闫武也知道沈少白十几年来一直追求梅姨,而他自己也深爱着梅姨,沈少白的追求是毫不隐晦,公开表示,而他自己的爱恋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如今,他和沈少白成为同志,而梅姨是他们共同深爱的女人,这似乎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复杂。然而,闫武和沈少白都做得光明磊落,他们并没有认为同爱着一个女人他们就成为情敌,只能说,这个女人值得他们去爱。 沈少白说:“虽然我们都没见过楚秋凡,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怪影’对肖家的情况很熟悉,有可能他就潜伏在肖家附近。” 房间里又沉闷了下来,这个推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半晌,冷眉犹犹豫豫,不敢相信地说:“‘怪影’就隐藏在肖姐家的附近,这……” 闫武说:“我完全同意沈少白的推测。从‘怪影’两次发报的位置上分析,他应该就隐藏在距离肖家不远的某一地点。因为,他两次发报的地点不应该是巧合,他对肖家的情况也应该比较熟悉。解放前夕,肖先生公开声明自己要留在南京,并且动员更多的人留在南京,所以,‘怪影’杀害了肖风,以此来威胁肖先生,制造混乱,制造恐怖。” 冷眉说:“‘怪影’的目的是想在社会上制造恐吓,引起混乱和恐慌,使那些想要留下的人离开南京,可是,肖先生封锁了肖风遇害的消息。事实上,‘怪影’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非常对,‘怪影’的阴谋没有得逞。”闫武说。 “如果‘怪影’是熟悉肖家的人,那么肖先生和肖姐岂不是很危险?”冷眉说。 闫武转头对刘明东说:“小刘,以后你要多注意肖家附近的情况。” “是。”刘明东答应着。 肖风被害的案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肖风是被日本间谍“怪影”所杀害,经过对“怪影”发报位置的确定,进而又得出“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较为熟悉,且隐藏在肖公馆附近的这个结论。 梅姨在得到这些信息之后,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怪影”就是楚秋凡,因为:第一,楚秋凡对肖家的情况很熟悉。第二,在楚秋凡失踪多年之后,她第一次发现楚秋凡的时候,地点就是在她家附近。第三,肖风和楚秋凡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相遇,发生冲突,在此事后不久,肖风即惨遭杀害。基于这三点证据,梅姨认为楚秋凡便是“怪影”无疑。 为了尽早破案,梅姨陪着闫武和沈少白来到肖公馆,面见了外祖父。闫武表示为了尽早侦破案件,为肖风报仇雪恨,他要外祖父大力协助。 外祖父又把小舅舅遇害的照片拿出来,并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发现照片的经过。闫武还请外祖父回忆一下在小舅舅遇难的前后时间内,家里是否发生过某种特别的事情,比如来过什么陌生人,或者离开过什么人,再或者是否接收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话,只要是与平时不太一样的,有些奇怪的事。 外祖父回忆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风儿遇害的那几天,家里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来过陌生人。外祖父还说,他曾经也询问过周妈,周妈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外祖父还特别提到,周妈在肖家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帮佣,非常可靠,而郝婆也在家里做了有十年时间,也没有问题。 这时,门响,郝婆端着咖啡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郝婆把四杯咖啡放在每个人的面前,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沈少白端起咖啡,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扭头对闫武说:“闫处长,你还没喝过郝婆煮的咖啡吧?郝婆煮的咖啡那可是地道的美国味道。” 闫武瞟了一眼沈少白,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不错,很香。” 外祖父说:“郝婆煮咖啡的手艺,是在重庆和美国大使馆的西点师傅学的,煮得很地道。” “噢!难怪呀。”沈少白说,“不过,这手艺好像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梅姨望着沈少白,不满意地说:“沈少白,你想说什么?” 沈少白耸了一下肩膀:“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梅姨瞪了沈少白一眼,忽然,梅姨一拍脑门喊道:“噢!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闫武立刻问。 梅姨急急忙忙地说:“我想起来了,郝婆有四天没有来家里干活。” “郝婆!”沈少白像是屁股被开水烫了一样,从沙发上一下子蹦起来。 “郝婆什么时候没在家里干活,我怎么没注意到?”外祖父问。 梅姨想了想说:“听周妈说,好像是小弟出事的前两天,郝婆摔了一下,伤腿犯了病,卧床不起,有四天没来家里干活。我也是在家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才发现郝婆没有来。” “郝婆住在哪里?”闫武问。 “郝婆不住在家里,她一个人住在外边。”梅姨说。 “她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帮佣一般都是住在主人家里呀。”闫武颇感奇怪地问。 “对呀,一个佣人理应住在主人家里嘛!难道她还有上下班时间?”沈少白说。 “我们都劝郝婆住在家里,还可以省下租房子的钱,可是郝婆不肯。后来,我听周妈说,郝婆是因为不想和她睡一个房间,不想让人看见她那条残疾的腿。” “好像也能理解。”沈少白说。 “郝婆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梅姨说。 “你们知道郝婆住在哪里吗?”闫武问。 “不知道,我们没有留意过。不过,应该离家里不远,她每天早晨过来,晚上回去。”梅姨说。 外祖父摇摇头说:“哎!郝婆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文化、大字不识的残疾人,你们何必要询问她呢?” 闫武和沈少白在肖家似乎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只有一个现象,郝婆在肖风遇害期间有四天没有来肖家干活,而郝婆的住处肖家没人知道,仅此而已。正像外祖父说的,郝婆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文化、走路一瘸一拐的残疾的佣人,似乎从她那里得不到什么线索。 梅姨向沈少白发了脾气,自从小舅舅肖风遇害之后,梅姨的情绪一直很不好,她经常会发脾气,人也变得急躁、郁闷,她向沈少白发火说:“你们能不能侦察出一些像样的线索,东问西问的有什么用处?我已经多次告诉过你们,‘怪影’就是楚秋凡,你们去抓楚秋凡呀。” “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楚秋凡就是‘怪影’。”沈少白说。 “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楚秋凡在哪里。”梅姨赌气地说道。 “也可以这么说,我们的确不知道楚秋凡在哪里。”沈少白说。 “我不会忘记是你放走了他。”梅姨气恼地说。她还没有忘记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肖风和楚秋凡冲突的事情,如果不是沈少白的出现,也可能她就能一枪打死楚秋凡,对这件事,梅姨一直耿耿于怀。 梅姨气乎乎地说:“我告诉你,如果你抓不到楚秋凡,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沈少白赶紧点着头说:“好,好,肖小姐,请不要发火,我一定为你抓住杀害肖风的凶手,你就等着看吧。” 沈少白对梅姨的发泄从来都是不急不恼,还外带着赔着笑脸。梅姨也只有对沈少白才会发大脾气,拿沈少白当出气筒。也可能这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爱情,一个男人可以为爱一个女人付出一生的感情,为陪伴一个女人付出一生的岁月。无论沈少白以前做过什么,在军统做过特工,还是在保密局当过特务,但沈少白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梅姨的情感寄托和情感生活非常艰苦,梅姨的一生只爱过楚秋凡一个人,而梅姨遭受到最残酷的打击也来自楚秋凡。梅姨并非不知道闫武和沈少白对她的感情,闫武对她的爱是含蓄的,爱在心底的深处。沈少白对她的爱是爱得毫不隐晦,爱在随时随地,爱在每时每刻的倾注。梅姨承认,无论是闫武还是沈少白都是极为出色的男人,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但是,梅姨欺骗不了自己,她忘不掉楚秋凡,无论楚秋凡是日本间谍还是汉奸特务,她都忘不掉他。她一定要找到楚秋凡,一定要见到这个人,对自己十几年追踪楚秋凡的青春年华有一个交代,对自己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儿有一个交代。 以闫武为首侦破肖风被害的案件再次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刘明东带领侦察员在浦口车站附近一处废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但是,由于天气变热,尸体已经腐化变质,无法辨认,刘明东立刻向闫武做了汇报,将尸体运回到公安局。 在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和物品,死者身上的衣服也已腐烂,只留下一些无法辨认颜色的残留的碎片,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肋骨折断三根,显然是遭到重器打击所致。左小腿和左臂骨折,右脚二根脚趾和左手三根手指被剪掉,伤势很重。显然,死者在生前受到过残酷的、恐怖的折磨。凶手的手段极其残忍,灭绝人性。尤其是死者脖子上一处四英寸长的刀伤,是导致死者最终死亡的原因。 法医又对死者的年龄、身高、血型、牙齿、骨骼进行了鉴定,法医确定死者为二十三岁至二十七岁,男性,身高一米七六,O型血,三十四颗牙齿发育正常,死亡时间大约六十天左右。 法医又依据死者面部和脑部骨骼的特征还原了死者的相貌,虽然不是很准确,但也大致有个轮廓。所以,将这一切资料和线索汇集在一起,闫武确定死者应该是小舅舅肖风。 闫武将发现小舅舅尸体的事情告诉梅姨,梅姨闻讯立刻赶到公安局。闫武将法医的检验报告拿给梅姨看,当梅姨看到弟弟在临死之前遭受到灭绝人性的折磨,被凶手凶残地剪掉了手指和脚趾,梅姨仿佛看到弟弟眼睛里最后的垂死挣扎,仿佛看到弟弟期盼亲人的眼泪,梅姨心如刀绞,当场昏迷过去。 待梅姨苏醒过来之后,闫武很担心她不能去辨认尸体。但是,梅姨知道,这是法律程序,而外祖父和外祖母是绝对不能前来辨认尸体的。她已经决定将小舅舅的检验报告隐瞒下来,她知道任何父母亲都无法承受这样一份血淋淋的检验报告。 闫武和沈少白两个人陪同梅姨来到太平间,闫武还是提醒梅姨死者的尸体已经腐化,面目全非,恐怕很难辨认,闫武要梅姨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虽然尸体已经经过法医的修复,且又做了特别处理,但尸体的样子仍然十分恐怖。当梅姨刚刚看到尸体,当梅姨意识到眼前这个恐怖的尸体就是自己那个年轻、帅气、满脸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浑身充满阳光的弟弟时,当梅姨想到那份滴着鲜血的检验报告,她当场大叫一声,又一次地昏迷过去。 梅姨被送进医院,医生给梅姨打了镇静剂。待梅姨清醒过来,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她放声大哭,痛不欲生。小舅舅死得太惨了,小舅舅死得太可怜了,小舅舅的死永远烙在肖家人的心里。 梅姨除了哭泣就是哭泣,她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再去辨认尸体。闫武和沈少白全都守在她的病床前,唯恐她出现什么意外,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就一直这么守护着她,两个彼此都非常清楚对方深爱着梅姨的男人,就这样守在梅姨身边。他们没有嫉妒,没有仇视,没有怨恨,他们一同守护着这个他们唯一爱着的美丽的女人。 事实上,那具极其恐怖、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只能通过医学上的科学手段进行鉴定。后来,法医又对尸体进行了更加仔细的检查,他们将死者衣服残留下的碎片进行了特别处理,最后得出结论,死者的衣服颜色为浅咖啡色,衣服的面料为英国纯毛派丽斯。 梅姨对闫武他们得出的这个结论也做了肯定,据梅姨叙述,小舅舅有一件浅咖啡色纯毛派丽斯茄克,是外祖父从英国给小舅舅买的;而据周妈回忆,小舅舅在失踪前几天好像就穿着那件浅咖啡色茄克。 如此一来,经过医学的科学鉴定,确认死者为肖风。 二 碧绿、浑黄、褐红。 江水像三色鲜艳的粉彩泼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宛如一条色彩斑斓、腾空而起跳跃龙门的鲤鱼,缓缓地向天与地相接的远方游去。 虽然南京解放了,但是,南京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危险隐患,人民百姓、国家财产依然受到威胁。于心智的潜伏小组还在,毛人凤精心策划的潜伏计划还在,日本间谍“怪影”还在,樊秉承的秘密弹药库还在,这一切都有待公安部门去破获,只有抓到了于心智、“怪影”和樊秉承,才可能彻底消除这些潜在的危机。 并且,小舅舅肖风的遇害作为南京解放之后第一起重大案件正式提交给南京市公安局,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小舅舅的尸体至今还没有发现,一点线索也没有。上级领导指定此案件由闫武负责,并指示闫武一定要尽早破案,绝对不能让一个热血青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含怨九泉。 南京解放之后,外祖父的亲朋好友们才得知了肖家唯一的少爷肖风在南京解放前夕惨遭杀害。大家非常震惊,也非常难过,很多人来到肖公馆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致哀吊唁,安慰两位老人,但大家都不敢对外祖母透露真情,肖公馆又经历了一次痛苦的哀悼。 小舅舅的遇害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大多数人认为正是因为外祖父勇敢地公开表示要留在南京,与国民党特务公开对抗,才遭到如此大祸。所以,众多人要求公安部门一定要抓获凶手,严惩凶手,因此,公安部门很重视这个案子,作为大案重案来处理。 许部长在省委主管公安工作,他向闫武和沈少白下达了三个任务:第一,破获以于心智为首的潜伏特务组织,及粉碎敌人的潜伏计划。第二,破获日本间谍“怪影”,同时破获“怪影”的炸药库。第三,抓获杀害肖风的凶手,严惩不贷。 许部长还特别指示,三个案件同时进行、同时侦破、同时破获,没有轻重缓急之分,三个案件同样重要,也同样急迫。 闫武接受任务之后,立即召集沈少白和刘明东,还有其他同志做了一次认真的研究,以及对案情的分析,将三个案件逐个分析、剖解。 首先,沈少白已经从洛念祖的保险柜里窃取到潜伏计划和部分潜伏名单,潜伏人员共计103人。闫武向上级领导请示之后,在南京城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同一时间全城同时行动,于心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南京刚刚解放数周,解放军的公安部门就采取了一次如此之大的抓捕行动。此次行动共抓捕潜伏敌特分子三十多人,其中包括一个行动小组的组长,同时缴获了一部分枪支弹药,还有一部电台。这就等于于心智的潜伏人员一下子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数,这无疑是对于心智的一次沉重打击。 从被抓获的潜伏小组组长的口中,闫武还掌握了于心智的一处秘密联络点。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闫武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将这个联络点监视起来,静观其变。 可以说,闫武他们此次的行动收获颇大。然而,在敌人的潜伏计划中还涉及一个代号为“火狼计划”的行动,作为原保密局的沈少白和刘易学都不知道这个“火狼计划”的具体内容,通过对抓获的敌特分子的审讯,也没有人知道“火狼计划”的具体内容。由此看来,这是毛人凤和于心智两个人精心策划的一项极其机密的行动。 闫武还从抓获的敌特分子的供词中得知樊秉承并不是潜伏名单中的人,樊秉承负责的是南京大爆炸行动,至于樊秉承目前的下落,他们并不知晓。闫武从这些人的供词中分析,于心智和樊秉承现在并没有纠合在一起,樊秉承应该是在南京大爆炸失败之后自己潜伏下来,至今应该还隐藏在南京的某一地点。 至于日本间谍“怪影”的情况,闫武他们掌握的依然很少。虽然刘易学十几年来搜集到了一些资料,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同“怪影”碰过面,甚至不知道“怪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这就大大增加了抓获“怪影”的难度。 刘易学一直在跟踪监控“怪影”的电台,他在电台监测上的确很有一套,不愧是电讯方面的专家,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测定出“怪影”发报时的准确位置。 闫武说:“能够监测到‘怪影’发报的地点,这非常重要,根据‘怪影’发报的地点,我们就可以缩小侦察范围。” 沈少白拍了一下刘易学的肩膀,说:“你小子行呀。” 刘易学咧开嘴笑了:“我跟踪他都十几年了,这次再抓不到他,我就回老家种地去。” 闫武说:“‘怪影’几次发报的地点在哪里呀?” “噢!在这里。”刘易学用铅笔指着地图上圈着的几个红圈圈说,“闫处长,你看,发报的位置就是这几个地方。” “他前后几次发报,你都锁定了位置?”沈少白惊喜地问。 “当然,只要他一冒出来,我就立刻揪住他的尾巴。”刘易学乐呵呵地说。 冷眉说:“刘老师很棒,‘怪影’发报的时间特别短,刘老师一下子就锁定了位置。” “行呀!有你的。”沈少白说。 刘易学指着地图上红圈圈说:“闫处长,解放前夕,我锁定‘怪影’三次发报地点,三次发报地点都不在同一个地方,一次是在古鸡鸣寺,时间是清晨六点十八分。” 冷眉插话说:“没错,那一次我也拦截了他的电文,但没能锁定他的位置。” “古鸡鸣寺。”闫武琢磨地说。 沈少白兴奋地说:“对,应该是古鸡鸣寺。古鸡鸣寺有一棵百年老树,百年老树上有一个树洞,那是‘怪影’和樊秉承交换情报的地方。” “对!我也去过那里,找到那棵百年老树,不过后来,他们又换了交换情报的地方。”刘明东说。 沈少白说:“据我分析,清晨在古鸡鸣寺发报,他一定是装扮成香客,即便我们去搜查,都很难找到他。” 刘明东说:“没错,咱们也不会去搜查香客呀。” 闫武说:“真是狡猾。” 刘易学指着第二个红圈说:“还有一次是在西康路一带,时间是凌晨二点钟。” “南京西康路!”沈少白颇感诧异地说。 “对,我对那一带侦察过,南京西康路是富人居住区,百姓居住的平房小屋也有一些,但不是很多。”刘易学说。 沈少白看着地图说:“位置还能再具体一些吗?” 刘易学晃了晃大脑袋:“不行了。” “西康路,嗯,有意思。”沈少白琢磨地摇摇头。 “你想到什么了?”闫武看了沈少白一眼问,他感觉沈少白好像联想到什么。 “没有,暂时还没有。”沈少白说。 刘易学指着地图接着说:“在南京解放前几天,‘怪影’发报的位置又变换在这里。” 冷眉仔细看着地图,疑惑地说:“这一带是小市场呀,有菜场、鱼场,全是小摊小贩。” “对!就是这一带。”刘易学肯定地说。 “刘老师,你没弄错吧,是在菜场里?”冷眉颇感怀疑地说。 “没错,就是在菜场。”刘易学十分肯定地说。 “那发报时间呢?”闫武问。 “发报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刘易学说。 “正是买菜卖菜的繁忙时间,菜场里一定很热闹,也很乱。”闫武说。 “对呀!这次‘怪影’发报的形式和在古鸡鸣寺用的是同一种办法,‘怪影’装扮成小贩,或者装扮成买菜的,发报机藏在菜筐里,凭借着人多,没人注意,他趁机发报。”刘明东说。 “分析得有道理。”冷眉说。 沈少白皱着眉头,用铅笔指着地图,犹豫地说:“哎!你们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刘易学问。 沈少白指着地图说:“‘怪影’发报的地点西康路和小市场都距离一个地方比较近。” “距离什么地方比较近?”刘明东趴在地图上看着。 沈少白扫视了大家一眼,异常严肃地说:“美国大使馆。” 大家都很惊讶,相互地看了一眼。 “美国大使馆!”冷眉惊讶地说,“你怀疑‘怪影’是美国人?” “啊!不是!不是!”沈少白摇摇头。 闫武站起身,他走到地图前,低头仔细地看着地图,片刻,他抬起头望着沈少白,严肃地说:“你是说距离肖梅的家很近。”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沈少白说。 肖梅的家?!大家再一次非常震惊。 刘明东第一个喊起来:“没错,肖姐的家是在那里,我去过她的家,可是,这也不能说明肖姐就和这事有……”刘明东急得脸色发红。 冷眉拽了刘明东一把说:“小刘,别急,听沈老师说。” 沈少白极其严肃地说:“肖风遇害之后,我曾在保密局里进行过秘密调查,也询问过洛念祖此事,洛念祖否认肖风的死与保密局有关。” “保密局杀了人,他还会承认吗?”闫武说。 沈少白说:“不!肖先生是美国大使馆的人,身份背景特殊,保密局不敢擅自去杀掉这样一个人的家属,一旦美国大使馆追究起来,保密局不好交代。” “你接着说。”闫武说。 沈少白说:“我做过调查,肖风不是保密局的人杀的,也不是毛人凤派来的暗杀小组的人干的。从肖风被杀的照片分析,肖风脖子上的刀伤应该是日本刀法,所以,有可能是日本人所为。而肖梅一直认为肖风是被‘怪影’所杀害,她也一直认为楚秋凡就是‘怪影’,现在我们姑且不要推测楚秋凡是不是‘怪影’,但肖风是被‘怪影’所杀害的这一点应该成立。” 大家沉默了片刻。 闫武赞同沈少白的意见,他说:“我同意沈少白的分析,这个推测可以成立。肖梅也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楚秋凡就是‘怪影’。可是,这个楚秋凡我们谁也没见过,没有人和他打过交道,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楚秋凡就是‘怪影’。” 南京解放之后,闫武和沈少白同时被分配在公安部门一起工作。抗日战争时期,他们两人也合作过,共同抗日,后来两个人分别成为两大敌对阵营里的人,而且保密局是招人痛恨的地方。现在,闫武和沈少白成了一个阵营里面的同志,后来闫武也听许部长说起过沈少白一直在为共产党工作,并且沈少白还营救了他和十几名共产党人,在毛人凤的枪口下抢救出他的性命,这些都是事实。其实,闫武对沈少白并无成见,他知道沈少白和其他军统的人不同,尤其在抗日战争的时候,为共产党提供过不少日本人的重要情报,以沈少白的敏锐和机智,绝非一般人所能比。闫武也知道沈少白十几年来一直追求梅姨,而他自己也深爱着梅姨,沈少白的追求是毫不隐晦,公开表示,而他自己的爱恋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如今,他和沈少白成为同志,而梅姨是他们共同深爱的女人,这似乎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复杂。然而,闫武和沈少白都做得光明磊落,他们并没有认为同爱着一个女人他们就成为情敌,只能说,这个女人值得他们去爱。 沈少白说:“虽然我们都没见过楚秋凡,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怪影’对肖家的情况很熟悉,有可能他就潜伏在肖家附近。” 房间里又沉闷了下来,这个推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半晌,冷眉犹犹豫豫,不敢相信地说:“‘怪影’就隐藏在肖姐家的附近,这……” 闫武说:“我完全同意沈少白的推测。从‘怪影’两次发报的位置上分析,他应该就隐藏在距离肖家不远的某一地点。因为,他两次发报的地点不应该是巧合,他对肖家的情况也应该比较熟悉。解放前夕,肖先生公开声明自己要留在南京,并且动员更多的人留在南京,所以,‘怪影’杀害了肖风,以此来威胁肖先生,制造混乱,制造恐怖。” 冷眉说:“‘怪影’的目的是想在社会上制造恐吓,引起混乱和恐慌,使那些想要留下的人离开南京,可是,肖先生封锁了肖风遇害的消息。事实上,‘怪影’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非常对,‘怪影’的阴谋没有得逞。”闫武说。 “如果‘怪影’是熟悉肖家的人,那么肖先生和肖姐岂不是很危险?”冷眉说。 闫武转头对刘明东说:“小刘,以后你要多注意肖家附近的情况。” “是。”刘明东答应着。 肖风被害的案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肖风是被日本间谍“怪影”所杀害,经过对“怪影”发报位置的确定,进而又得出“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较为熟悉,且隐藏在肖公馆附近的这个结论。 梅姨在得到这些信息之后,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怪影”就是楚秋凡,因为:第一,楚秋凡对肖家的情况很熟悉。第二,在楚秋凡失踪多年之后,她第一次发现楚秋凡的时候,地点就是在她家附近。第三,肖风和楚秋凡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相遇,发生冲突,在此事后不久,肖风即惨遭杀害。基于这三点证据,梅姨认为楚秋凡便是“怪影”无疑。 为了尽早破案,梅姨陪着闫武和沈少白来到肖公馆,面见了外祖父。闫武表示为了尽早侦破案件,为肖风报仇雪恨,他要外祖父大力协助。 外祖父又把小舅舅遇害的照片拿出来,并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发现照片的经过。闫武还请外祖父回忆一下在小舅舅遇难的前后时间内,家里是否发生过某种特别的事情,比如来过什么陌生人,或者离开过什么人,再或者是否接收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话,只要是与平时不太一样的,有些奇怪的事。 外祖父回忆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风儿遇害的那几天,家里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来过陌生人。外祖父还说,他曾经也询问过周妈,周妈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外祖父还特别提到,周妈在肖家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帮佣,非常可靠,而郝婆也在家里做了有十年时间,也没有问题。 这时,门响,郝婆端着咖啡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郝婆把四杯咖啡放在每个人的面前,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沈少白端起咖啡,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扭头对闫武说:“闫处长,你还没喝过郝婆煮的咖啡吧?郝婆煮的咖啡那可是地道的美国味道。” 闫武瞟了一眼沈少白,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不错,很香。” 外祖父说:“郝婆煮咖啡的手艺,是在重庆和美国大使馆的西点师傅学的,煮得很地道。” “噢!难怪呀。”沈少白说,“不过,这手艺好像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梅姨望着沈少白,不满意地说:“沈少白,你想说什么?” 沈少白耸了一下肩膀:“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梅姨瞪了沈少白一眼,忽然,梅姨一拍脑门喊道:“噢!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闫武立刻问。 梅姨急急忙忙地说:“我想起来了,郝婆有四天没有来家里干活。” “郝婆!”沈少白像是屁股被开水烫了一样,从沙发上一下子蹦起来。 “郝婆什么时候没在家里干活,我怎么没注意到?”外祖父问。 梅姨想了想说:“听周妈说,好像是小弟出事的前两天,郝婆摔了一下,伤腿犯了病,卧床不起,有四天没来家里干活。我也是在家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才发现郝婆没有来。” “郝婆住在哪里?”闫武问。 “郝婆不住在家里,她一个人住在外边。”梅姨说。 “她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帮佣一般都是住在主人家里呀。”闫武颇感奇怪地问。 “对呀,一个佣人理应住在主人家里嘛!难道她还有上下班时间?”沈少白说。 “我们都劝郝婆住在家里,还可以省下租房子的钱,可是郝婆不肯。后来,我听周妈说,郝婆是因为不想和她睡一个房间,不想让人看见她那条残疾的腿。” “好像也能理解。”沈少白说。 “郝婆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梅姨说。 “你们知道郝婆住在哪里吗?”闫武问。 “不知道,我们没有留意过。不过,应该离家里不远,她每天早晨过来,晚上回去。”梅姨说。 外祖父摇摇头说:“哎!郝婆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文化、大字不识的残疾人,你们何必要询问她呢?” 闫武和沈少白在肖家似乎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只有一个现象,郝婆在肖风遇害期间有四天没有来肖家干活,而郝婆的住处肖家没人知道,仅此而已。正像外祖父说的,郝婆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文化、走路一瘸一拐的残疾的佣人,似乎从她那里得不到什么线索。 梅姨向沈少白发了脾气,自从小舅舅肖风遇害之后,梅姨的情绪一直很不好,她经常会发脾气,人也变得急躁、郁闷,她向沈少白发火说:“你们能不能侦察出一些像样的线索,东问西问的有什么用处?我已经多次告诉过你们,‘怪影’就是楚秋凡,你们去抓楚秋凡呀。” “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楚秋凡就是‘怪影’。”沈少白说。 “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楚秋凡在哪里。”梅姨赌气地说道。 “也可以这么说,我们的确不知道楚秋凡在哪里。”沈少白说。 “我不会忘记是你放走了他。”梅姨气恼地说。她还没有忘记在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肖风和楚秋凡冲突的事情,如果不是沈少白的出现,也可能她就能一枪打死楚秋凡,对这件事,梅姨一直耿耿于怀。 梅姨气乎乎地说:“我告诉你,如果你抓不到楚秋凡,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沈少白赶紧点着头说:“好,好,肖小姐,请不要发火,我一定为你抓住杀害肖风的凶手,你就等着看吧。” 沈少白对梅姨的发泄从来都是不急不恼,还外带着赔着笑脸。梅姨也只有对沈少白才会发大脾气,拿沈少白当出气筒。也可能这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爱情,一个男人可以为爱一个女人付出一生的感情,为陪伴一个女人付出一生的岁月。无论沈少白以前做过什么,在军统做过特工,还是在保密局当过特务,但沈少白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梅姨的情感寄托和情感生活非常艰苦,梅姨的一生只爱过楚秋凡一个人,而梅姨遭受到最残酷的打击也来自楚秋凡。梅姨并非不知道闫武和沈少白对她的感情,闫武对她的爱是含蓄的,爱在心底的深处。沈少白对她的爱是爱得毫不隐晦,爱在随时随地,爱在每时每刻的倾注。梅姨承认,无论是闫武还是沈少白都是极为出色的男人,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但是,梅姨欺骗不了自己,她忘不掉楚秋凡,无论楚秋凡是日本间谍还是汉奸特务,她都忘不掉他。她一定要找到楚秋凡,一定要见到这个人,对自己十几年追踪楚秋凡的青春年华有一个交代,对自己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儿有一个交代。 以闫武为首侦破肖风被害的案件再次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刘明东带领侦察员在浦口车站附近一处废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但是,由于天气变热,尸体已经腐化变质,无法辨认,刘明东立刻向闫武做了汇报,将尸体运回到公安局。 在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和物品,死者身上的衣服也已腐烂,只留下一些无法辨认颜色的残留的碎片,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肋骨折断三根,显然是遭到重器打击所致。左小腿和左臂骨折,右脚二根脚趾和左手三根手指被剪掉,伤势很重。显然,死者在生前受到过残酷的、恐怖的折磨。凶手的手段极其残忍,灭绝人性。尤其是死者脖子上一处四英寸长的刀伤,是导致死者最终死亡的原因。 法医又对死者的年龄、身高、血型、牙齿、骨骼进行了鉴定,法医确定死者为二十三岁至二十七岁,男性,身高一米七六,O型血,三十四颗牙齿发育正常,死亡时间大约六十天左右。 法医又依据死者面部和脑部骨骼的特征还原了死者的相貌,虽然不是很准确,但也大致有个轮廓。所以,将这一切资料和线索汇集在一起,闫武确定死者应该是小舅舅肖风。 闫武将发现小舅舅尸体的事情告诉梅姨,梅姨闻讯立刻赶到公安局。闫武将法医的检验报告拿给梅姨看,当梅姨看到弟弟在临死之前遭受到灭绝人性的折磨,被凶手凶残地剪掉了手指和脚趾,梅姨仿佛看到弟弟眼睛里最后的垂死挣扎,仿佛看到弟弟期盼亲人的眼泪,梅姨心如刀绞,当场昏迷过去。 待梅姨苏醒过来之后,闫武很担心她不能去辨认尸体。但是,梅姨知道,这是法律程序,而外祖父和外祖母是绝对不能前来辨认尸体的。她已经决定将小舅舅的检验报告隐瞒下来,她知道任何父母亲都无法承受这样一份血淋淋的检验报告。 闫武和沈少白两个人陪同梅姨来到太平间,闫武还是提醒梅姨死者的尸体已经腐化,面目全非,恐怕很难辨认,闫武要梅姨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虽然尸体已经经过法医的修复,且又做了特别处理,但尸体的样子仍然十分恐怖。当梅姨刚刚看到尸体,当梅姨意识到眼前这个恐怖的尸体就是自己那个年轻、帅气、满脸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浑身充满阳光的弟弟时,当梅姨想到那份滴着鲜血的检验报告,她当场大叫一声,又一次地昏迷过去。 梅姨被送进医院,医生给梅姨打了镇静剂。待梅姨清醒过来,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她放声大哭,痛不欲生。小舅舅死得太惨了,小舅舅死得太可怜了,小舅舅的死永远烙在肖家人的心里。 梅姨除了哭泣就是哭泣,她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再去辨认尸体。闫武和沈少白全都守在她的病床前,唯恐她出现什么意外,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就一直这么守护着她,两个彼此都非常清楚对方深爱着梅姨的男人,就这样守在梅姨身边。他们没有嫉妒,没有仇视,没有怨恨,他们一同守护着这个他们唯一爱着的美丽的女人。 事实上,那具极其恐怖、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只能通过医学上的科学手段进行鉴定。后来,法医又对尸体进行了更加仔细的检查,他们将死者衣服残留下的碎片进行了特别处理,最后得出结论,死者的衣服颜色为浅咖啡色,衣服的面料为英国纯毛派丽斯。 梅姨对闫武他们得出的这个结论也做了肯定,据梅姨叙述,小舅舅有一件浅咖啡色纯毛派丽斯茄克,是外祖父从英国给小舅舅买的;而据周妈回忆,小舅舅在失踪前几天好像就穿着那件浅咖啡色茄克。 如此一来,经过医学的科学鉴定,确认死者为肖风。 三 1949年10月1日,这是一个伟大而庄严的日子,这也是全世界极为关注的一个日子。而已经逃亡到台湾的国民党特务头子毛人凤却命令潜伏在各大城市的特务在10月1日那一天制造震惊中外的恐怖事件,以此向共产党示威。 许部长已经接到从北京转来的秘密情报,据北京的情报,敌人已经在几个大城市开始行动,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沈阳等几大重要城市都是敌人行动的主要目标。 时间已经进入八月底,形势极为严峻,闫武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工作,所有人员都住宿在办公室。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所有同志都是全力以赴。 闫武召集侦察处的主要人员经过多次的分析研究,再加之许书记传达的北京转来的情报,这一切都显示,于心智极为机密的“火狼计划”的行动内容就是10月1日那一天在南京制造恐怖事件,并且,闫武还认为南京市10月1日晚上要举行大型的庆祝活动,届时会有省政府一号首长亲临大会,因此,“火狼计划”具体的行动内容应该是爆炸和暗杀两种形式,他们不但要在庆祝大会上制造爆炸事件,还要暗杀出席大会的首长。 沈少白同意闫武的分析,沈少白还认为,于心智的“火狼计划”的爆炸行动,除了针对10月1日的庆祝大会外,发电厂也应该是他们爆炸的重要目标。解放前夕,发电厂就是南京大爆炸的主要爆破点,然而,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而于心智并不会死心,凭着沈少白对于心智的了解,于心智会继续执行这个计划,他会在爆炸庆祝大会的同时爆炸发电厂,使南京城陷入到一片黑暗,陷入到一片恐慌之中。 闫武他们还进一步分析,樊秉承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樊秉承手里有日本人留下的TNT烈性炸药,目前,已有情报显示,日本人投降之后,在众多城市里都有遗留下来的炸药,上海、沈阳、广州,甚至香港都发现了隐藏的炸药。如果樊秉承利用这些炸药,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如果樊秉承带着那些烈性炸药和于心智汇合,那就等于使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又插上了一双翅膀,助了他一臂之力。 闫武认为一定要抢在樊秉承和于心智汇合之前将樊秉承抓获,于是,闫武作出决定,立刻在码头、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港口等交通要道布置侦察人员,一旦发现樊秉承立刻抓捕。尤其是对长途运输公司的卡车要严加检查,严防樊秉承运输炸药。闫武还派出刘明东带领两个班的侦察员化装搜查,在整个南京市搜捕樊秉承。 刘明东带领着两个班的侦察员,对南京的大街小巷、所有的公共场所、码头车站以及南京城附近的郊区、乡镇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发现了樊秉承的踪迹。可是樊秉承也很狡猾,几天下来,刘明东只是踩到了樊秉承的尾巴,而没能将其监控到位,樊秉承还没有完全纳入他们的视线之内。 不过,刘明东从樊秉承的行动上分析,樊秉承应该还没有和于心智汇合,不知道是樊秉承还没有找到于心智的行踪,还是樊秉承根本就不想和于心智合作,他要一个人在南京制造出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 与此同时,冷眉和刘易学拦截到“怪影”再一次发送的电文,刘易学迅速锁定了“怪影”的发报位置,而令大家惊奇的是,“怪影”发报的位置依然是位于南京西康路不远的小市场。 沈少白听到刘易学说“怪影”又是在小市场发报,他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冲出房间。刘易学在后面喊了一声,沈少白头也不回地跑了,刘易学奇怪地说:“这个人怎么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闫武说:“他一定是去小市场了。” 刘易学说:“他去侦察现场?” 冷眉说:“‘怪影’已经下线,沈老师到了那里,恐怕‘怪影’也走了。” “不过,侦察一下现场还是很有必要的。”闫武说。 “我也去。”刘易学说着就要去追赶沈少白。 闫武拦下刘易学说:“不用,这个时候,人越少越好。” 沈少白冲到院子里,跳上一辆摩托车,飞快地驶上马路,沈少白开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小市场风驰电掣地奔去。 应该说,沈少白不愧是在战争中和日本特务打过交道的特工,他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他在第一时间就断定“怪影”此时应该还在小市场。沈少白在心里面计算着时间,以他摩托车的速度到达小市场大约需要十二分钟,“怪影”应该早已将电台隐蔽起来,离开小市场。但是,小市场是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来往的都是贫民百姓,“怪影”不可能专程开车过去只是为了发报,发报之后,他又立刻急匆匆地开车离开,如此大的动作肯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沈少白确定“怪影”肯定是伪装成卖菜的小贩或者是买菜的顾客,混杂在人群中,在市场混乱、不引起人们注意的时候,他伺机发报。因此,“怪影”发报之后,不会急急忙忙地离开小市场。如果“怪影”伪装成卖菜的,他一定还会继续卖菜;如果伪装成买菜的,那他也会装满自己的菜篮子,才可能离开小市场,这就会耽搁几分钟的时间。如此一来,当他到达小市场的时候,很有可能会与“怪影”相遇,虽然他不知道“怪影”为何许人,但是,沈少白坚信,“怪影”应该还在小市场里,只要“怪影”出现,他就能嗅到他的气味。 沈少白到了小市场,他飞身跳下摩托车,他首先观察了一下小市场大门口的情况,小市场门口闹哄哄的,一些小摊贩推着堆满蔬菜的平板车进进出出,沈少白又观察了一下地面上是否有汽车的痕迹。 小市场大门口有一个修鞋的小摊,沈少白走过去,假装找人似的说:“老师傅,刚才你看见有一辆送菜的汽车从这儿开走吗?” 老师傅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沈少白一眼,一边修着鞋一边没好气地说:“我每天都坐在这儿,就从来没看见过有开汽车送菜的。” 沈少白说:“我一个朋友说,他今天开汽车来送菜,让我等着他。” 老师傅说:“他那是吹牛呢,这话你也信!如果能开上汽车,还用跑到这儿来送菜呀。” “可也是呀。”沈少白笑着说。 沈少白断定“怪影”没有驾驶汽车来小市场发报,既然如此,“怪影”就应该还在小市场。沈少白转身急匆匆跑进小市场,小市场里乱极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蔬菜堆在地上,鱼、虾在水盆里乱跳,卖菜的大声吆喝,买菜的斤斤计较,乱七八糟,不要说是躲在墙角旮旯发报,就是扔出一颗手榴弹都没人知道。沈少白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选这个地方发报还真是个好地方,有眼力。” 沈少白在小市场里转了一圈,他很轻易地就找到好几处可以隐蔽发报的地方。沈少白又查看了小市场的地形,小市场里有好几个出口,每个出口都通向各条街道,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很利于转移。因此,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怪影”就是到小市场来发报的,并且,“怪影”隐藏的地方应该距离小市场不远,否则,这样的小市场在南京市里各个城区都有,“怪影”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冒险带着电台横跨南京市,偏偏跑到这个小市场来发报。因而沈少白感觉他与“怪影”越来越近了。 沈少白只在小市场里转了一圈,他就将小市场里所有的人全都记在心里了,卖菜的都是哪些人,他们都有什么特征,买菜的大都是什么样的家庭主妇,或者是佣人,沈少白都记得一清二楚。 沈少白还特别注意那些手里提着菜筐的人,沈少白知道电台无论是从体积上还是从分量上来说,都不可能隐藏在身上,一定是放在菜筐里,因此,他特别注意那些提着大菜筐的人。他在心里面推测着他们哪一个人是“怪影”,他们谁更像是“怪影”,甚至有可能“怪影”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这时候,沈少白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菜篮子里装满绿油油的青菜,她走路一瘸一拐,一直朝着小市场的出口走去。 “郝婆!”沈少白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声,他在此时此地遇到郝婆,沈少白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非常惊讶。 沈少白立刻将自己隐蔽起来,他暗暗地观察着郝婆。郝婆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其他人,她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郝婆手里提着菜篮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市场,朝着肖公馆的方向走去。沈少白从郝婆提着菜篮子走路的样子上判断,菜篮子里应该没有电台。 沈少白一直跟踪着郝婆走到肖公馆,郝婆径直走进大门,沈少白躲在不远处查看。他的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郝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内出现在小市场,虽然早晨八点多钟,正是上街买菜的时间,虽然肖公馆就应该在那个小市场买菜,然而,郝婆为什么没有早十分钟或者晚十分钟到小市场去买菜,而是恰恰在他们锁定电台发报的时间内出现在小市场?当然,这可以被认为是纯属巧合或者纯属偶然,但是沈少白牢牢记着一句话,对于一个特工来讲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巧合。 沈少白立刻赶回公安局向闫武做了汇报,沈少白说:“郝婆的出现让我有些发蒙。” 闫武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闫武很难想象肖梅家一个有着残疾的帮佣能和日本间谍“怪影”联系在一起,这两者似乎相差得太远了,他觉得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巧合。 闫武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觉得郝婆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沈少白停下话。 “不过什么?”闫武问。 沈少白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看见郝婆的时候,我的后脊梁骨就冒凉气。” “怎么?你还害怕郝婆呀。”闫武开玩笑地说。 沈少白说:“处长,你还记得郝婆的咖啡吗?” 闫武点点头:“记得。” “还是在一年多前的时候,我第一次在肖公馆喝到郝婆煮的咖啡,我就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闫武说:“郝婆煮的咖啡很香呀。” 沈少白说:“没错,就是因为她煮的咖啡太香了,我才觉得不舒服。” “你的意思是……” “按照肖先生的话说,郝婆只不过是一个贫苦的、无家可归的、大字不识的残疾佣人,可她煮的咖啡似乎和她这个人很不相称。” “肖先生说,郝婆煮咖啡的手艺是和美国大使馆西点厨师学的嘛。”闫武说。 沈少白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煮咖啡可不是蒸馒头,我总觉得郝婆这个人不简单。” “这是你的敏感呢,还是你对郝婆的偏见?”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沈少白说。 闫武也皱起眉头,说:“少白,你知道郝婆是怎么到肖家的吗?” “嗨!是肖梅从大马路上捡回家里的。” “捡回家的!”闫武颇感诧异。 沈少白回忆着说:“好像是1939年那年吧,肖梅在马路上碰到一个汉奸的小老婆和几个特务正在打郝婆。好像是郝婆在马路上要饭,不小心撞到汉奸小老婆的身上,汉奸的小老婆对郝婆又打又骂,你还不知道肖梅的脾气,她气坏了,骂了汉奸的小老婆。肖梅看着郝婆可怜,就把郝婆带回家里,郝婆就一直在肖家干活。” 沈少白指着闫武说:“哎!处长,那个时候,你们地下党不是也经常隐蔽在肖家吗,你没见过郝婆?” 闫武想了想,说:“好像没见过。” “噢,对了,也可能是去重庆了。后来,肖梅去重庆给你们搞电台,就把郝婆带到重庆去了,郝婆就留在重庆了。” 闫武说:“你打算对郝婆怎么办?” 沈少白为难地说:“不知道,我还没想清楚。不过,郝婆的菜篮子里没有电台,这一点我能确定,她身上也没有带有其他可以藏匿电台的东西。” “那么,你只是单凭着郝婆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小市场才对她产生怀疑的?”闫武说。 “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 “少白,根据你对小市场的侦察,你认为有几个可疑分子?”闫武知道,只要沈少白侦察了当时小市场的地形和人员,他就能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沈少白沉吟了片刻,说:“有六个吧,三个卖菜的,两个买菜的,一个是在小市场打扫卫生。” “这其中包括郝婆。” 沈少白点点头,严肃地说:“对,不过,我有些为难……” “好!就这么办,一切服从侦破的需要。”闫武坚持地说。 肖家的帮佣郝婆,一个瘸腿残疾的妇女,被列入闫武他们侦察的名单,这不但使沈少白很惊讶,也使闫武很疑惑,而且还很为难,郝婆毕竟是肖梅家的佣人。但是,闫武还清楚地记得,在分析肖风被杀害的研究会上,他们曾经对“怪影”推测出两个要点:第一,“怪影”应该隐藏在距离肖家不远的某地点。第二,“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比较熟悉。而眼前的郝婆恰恰符合这两个要点,他们不知道这是纯属巧合,还是他们所推测出来的逻辑得到了论证。 沈少白又想起了那句作为特工永远要记住的话,对于一个特工来讲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巧合。 其实,事情也有很凑巧的时候。 这天下午,梅姨陪着许部长来到公安局,梅姨看到闫武、沈少白,还有冷眉几个人,她特别高兴。大家都很忙,梅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们了,沈少白也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站在肖公馆门前等候梅姨,沈少白现在是解放军的公安干部,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去追求梅姨,但是,他深爱着梅姨的那一份感情一点也没变,仍然是一往情深。 许部长此次给闫武带来了从北京传送过来的重要情报,根据内线同志的情报,正如闫武他们所分析的那样,毛人凤和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就是要在10月1日那一天在南京实施爆炸和暗杀行动。情报中说,于心智已经将潜伏特务分成三组,一组为爆破小组,准备在10月1日那一天制造大爆炸,引起混乱和恐慌,同时第二暗杀小组实施暗杀,第三小组则在发生爆炸和暗杀的同时,在南京主要街道散发传单。但是,情报里没有涉及爆炸地点和暗杀目标,很显然,这是于心智的核心机密。 许部长还有一个重要情报,于心智目前隐藏在杭州附近的千岛湖。这个情报非常重要,但是,许部长指出,千岛湖极为荒凉,没有人烟,虽然称之为湖,其实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一望无际,千岛湖小岛挨着小岛,连成一片,水域广阔,很不利于搜捕和抓获行动。 许部长带来的情报很及时,情报直接证实了闫武他们对“火狼计划”的推测和分析是正确的,证实了他们的论点,而闫武他们分析的于心智爆炸的主要地点应该是庆祝大会会场和发电厂的结论也得到许部长的认同。 许部长说:“闫武,我同意你们的分析,你们的推测和分析与北京传递来的情报完全符合,这说明你们的工作线索的方向是正确的。” 闫武说:“许部长,你的情报太及时了,这个内线同志,真是了不起。” 梅姨说:“许部长,从抗战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手里有一个内线同志的情报,而且这个同志的情报有两大特点,一是准确,二是及时。” “没错,他的情报那可是一流的。”许部长说。 闫武说:“许部长,现在都解放了,这个内线同志还不能归队呀。” 许部长笑着说:“这个同志如果归队了,你们怎么得到‘火狼计划’的情报呀。” “许部长,你就向我们透露一点,这个同志是谁呀?我想应该是解放前夕进入南京的秦灿同志吧。”梅姨快人快语地说。 “看看呀,啊!就是你聪明。”许部长看了梅姨和闫武一眼,微笑着说,“我就违反一次纪律,我告诉你们这个内线就是秦灿同志。” “秦灿同志,真的是他。”梅姨兴奋地喊起来。 “秦灿同志,太好了。”闫武也高兴地说,“因为我的被捕,我们没能及时地给秦灿同志传递出情报,我还一直为他担心呢。” 梅姨说:“许部长,你和我们说说,秦灿是一个什么样的同志,一定是个能百步穿杨、飞檐走壁的侠客。” 许部长笑着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部长,你怎么会不知道呀?你们从抗日战争的时候就有联系,怎么会不知道呢?”梅姨不相信地说。 “我也没见过他。”许部长说。 “怎么,许部长,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和秦灿同志见过面?”闫武也很惊讶。 “是呀,许部长,你们没见过面,这怎么可能呢?”梅姨非常震惊。 “我们是没有见过面,我和他的确打过多年的交道,他给我们传递过很多非常有价值、非常及时的情报,包括这次的情报。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许部长严肃地说,“我只知道他的代号是‘鹫’,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秦灿。” “恐怕,这也不会是他的真实姓名。”闫武说。 “很有可能。”许部长说,“没有人知道秦灿同志在哪里,都在干些什么,以及他的公开身份,他是我党保密级别极高的特工,他的情报直接传递给中央,属于一级绝密情报。不过,秦灿同志对我们南京地下党有着特别的感情,对我们南京地下党的工作非常关心。” “他是南京人吗?”梅姨说。 “不知道,关于秦灿同志的个人情况,我一无所知。”许部长说。 “许部长,你真的从来没见过他吗?”梅姨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没见过,他的情报都是由上级部门转送过来的。”许部长说。 “这可真是一个神秘的人。”闫武说。 “非常神秘,也非常厉害。”许部长佩服地说。 许部长掌握着一个代号为“鹫”的内线同志的情报,这条关系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就已经建立,关于日本人的一些重要情报都是由“鹫”传递给许部长,许部长再传递给区书记领导的闫武和梅姨的地下党小组。因此,在南京地下党出了叛徒,日本人本来以为可以将南京地下党一举抓获的关键时刻,是“鹫”及时将情报传递给许部长,才使南京地下党免遭破坏,挽救了组织,挽救了大部分同志的生命。但是,即便如此,许部长并不知道这位代号为“鹫”的同志是谁,潜伏在什么地方,以及他的公开身份,他只知道“鹫”是由延安中央直接领导。后来,斗争形势越来越残酷,延安中央领导唯恐地下党组织会出现叛徒影响到“鹫”的安危,从此之后,“鹫”只是直接同延安联系。如果有关于南京方面的情报,延安再根据情报的内容转递给南京地下党的许部长。 后来,北平解放之后,“鹫”直接由北京中央直接领导,他所得到的情报是从北京的保密部门转递给许部长的,因此,许部长对“鹫”的个人情况毫无所知。 南京解放前夕,上级领导命令许部长秘密接应一名共产党特工秦灿进入南京,但是,整个接应过程都是以秘密传递情报的方式进行,南京地下党与秦灿同志并不接触,这种形式的接应许部长还是第一次遇到,由此,许部长判断,进入南京的秦灿同志就是“鹫”,南京解放之后,秦灿同志便销声匿迹。 此次,许部长又接到“鹫”传递过来的情报,至于秦灿同志目前是否在南京,许部长并不知晓,而他对“鹫”充满了敬佩。 内线同志已经搜索到于心智隐藏在千岛湖,但是,闫武他们对于千岛湖的实际地形却是不甚了解。千岛湖距离杭州并不是很远,然而,千岛湖水域辽阔,地形复杂,很少有人到那个地方去。 闫武说:“我从来没有去过千岛湖,了解的也只是地图上面的情况,这绝对不行,我必须要亲自侦察一次,过两天我就带人去实地侦察。” 梅姨说:“不可以,如果于心智已经隐藏在千岛湖,这个时候你带人过去,一旦被于心智的人发现,你们就很难安全返回,千岛湖的地形非常复杂。” “你去过千岛湖?”沈少白说。 梅姨说:“对!两年前,我和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去过一次千岛湖。” “怎么样?”闫武和沈少白异口同声地问。 梅姨看了他们一眼,严肃地说:“于心智隐藏在那里,我们很难抓获。” “是这样。”闫武和沈少白对看了一眼,他们同时意识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和复杂。 两年前,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听说千岛湖很神秘,仿佛一座迷宫,小岛密集,时隐时现,当地的老百姓说只要有人乘船进入千岛湖,就再也不会回来,仿佛湖心有一条大蟒将进入湖心的人叼进湖底。所以,没人敢进千岛湖。 詹姆斯好奇心切,一定要去千岛湖亲眼看一看。他不相信千岛湖有那么神奇,为此,詹姆斯还在美国特意定做了一条橡皮艇,詹姆斯带足了干粮、储备水,带齐了抢救药品、照相器材、指南针,还有千岛湖的地图和坐标。他还找了两个身手不凡的保镖作为保护,詹姆斯邀请了四个朋友一同前往,这里面就有梅姨。 梅姨他们先开车从南京出发到杭州,又从杭州开车到了千岛湖畔的小镇。小镇上有不多的居民,但他们都不敢进入千岛湖。 梅姨站在千岛湖边,首先给她的印象就是一望无际,茫茫一片。千岛湖名义上为湖,但给人的感觉如同大海,辽阔无际。根据千岛湖水域的宽阔和水流的速度,以及湖水的深度,在千岛湖上只能乘坐轮船、汽艇、小型舰艇一类机械化的交通工具,不能乘坐人工摇桨的木船或者木筏。 千岛湖上有无数个小岛,从一个小岛到另一个小岛需要乘船过去,小岛的四周被湖水紧紧包围,远远望去显得十分孤立,仿佛随时都会被湖水所吞没。千岛湖的天气变化无常,有的时候,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刹那间就会乌云密布。而且,湖水上涨的速度很快,梅姨就亲眼目睹了,二十分钟之前还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浮在水面上,而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小岛就在眼前瞬间消失,完全沉到湖里,可想而知,如果有人登上这个小岛,必定会被湖水吞没,让人感到恐惧,不寒而栗。 千岛湖给人一种神秘、迷茫的感觉,如果乘船行驶必须依靠坐标图、指南针和经纬度的标记,否则绝对会迷失方向,即便你再如何努力,都不会驶出千岛湖,只能在湖心中间打转,也可能这就是有人乘船进去,而再也没有乘船出来的原因。 梅姨他们一行人,从上午十点钟乘船进入千岛湖,一直到夜间十一点钟才返回岸边,历行十三个小时。如果不是梅姨他们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也有可能会在迷茫的湖水中迷失方向,再也回不来了。梅姨在千岛湖上经历了惊险、惊骇和恐惧,梅姨亲眼目睹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刹那间在眼前消失的情景,令人惊悚。梅姨也登上了几个无人小岛,小岛上没有人烟,树木茂密,百鸟齐鸣,还有小动物,风景优美,但是,梅姨不喜欢那里。 闫武和沈少白听了梅姨关于千岛湖的介绍,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们没有想象到千岛湖的地形如此复杂,如此神秘,令人难以想象。 闫武和沈少白分析,于心智带领一部分人隐藏在千岛湖上,事先一定做好了充分准备,最起码,他们会有救生艇一类的交通工具,可以来往于湖上。按照梅姨的说法,如果他们上湖侦察,他们在明处,于心智在暗处,很快就会暴露在于心智的视线之内,肯定会成为于心智的靶子。况且,目前他们手里没有千岛湖的地图和坐标,不具备上岛的条件。因此,目前对千岛湖不进行实地侦察。 不过,闫武他们也分析出,虽然于心智隐藏在千岛湖上,非常安全。但是,在于心智实施“火狼计划”之前,他必须离开千岛湖,从岛上进入南京市,只要于心智离开千岛湖,他们就可以撒网抓捕。 甚至,沈少白还想出一个办法,派出侦察兵化装成小摊贩,进驻千岛湖旁的小镇。于心智从岛上下来,进入南京,小镇是必经之路。 沈少白说:“我们把守住小镇,只要于心智从岛上下来,我们立刻将他抓获,在小镇上将他消灭,阻止他进入南京。” 闫武想了想说:“这是个办法,但是,我们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人进驻小镇,而且,我分析于心智已经在小镇上安插了眼线,还有,也可能千岛湖还有其他登岸的途径。” 沈少白气愤地说:“处长,干脆我们派出重兵把整个千岛湖包围了,把于心智死死困在岛上,他也别想着实施‘火狼计划’了。” 闫武说:“派重兵围困千岛湖不是办法,我们不知道千岛湖四周水域的情况,一共有几个出入口,会牵制很多兵力。” 千岛湖让闫武束手无策,他既不能上岛侦察,也不能派兵围困,还不能实施抓捕,千岛湖成了闫武的心病。 不过,闫武还是作出决定,他派出三名侦察兵,让他们化装成买卖人,住进小镇,即便于心智知道是解放军也无关紧要,就是要让他知道解放军已经得知他隐藏在岛上,给他一些震慑力。侦察兵配备一部电台,随时与总部联系,只要于心智有所动静,立刻向闫武汇报。 闫武作出决定:第一,要立刻抓获逃窜在外的樊秉承。第二,搜寻樊秉承手中的炸药,对全市进行排查。 三 1949年10月1日,这是一个伟大而庄严的日子,这也是全世界极为关注的一个日子。而已经逃亡到台湾的国民党特务头子毛人凤却命令潜伏在各大城市的特务在10月1日那一天制造震惊中外的恐怖事件,以此向共产党示威。 许部长已经接到从北京转来的秘密情报,据北京的情报,敌人已经在几个大城市开始行动,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沈阳等几大重要城市都是敌人行动的主要目标。 时间已经进入八月底,形势极为严峻,闫武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工作,所有人员都住宿在办公室。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所有同志都是全力以赴。 闫武召集侦察处的主要人员经过多次的分析研究,再加之许书记传达的北京转来的情报,这一切都显示,于心智极为机密的“火狼计划”的行动内容就是10月1日那一天在南京制造恐怖事件,并且,闫武还认为南京市10月1日晚上要举行大型的庆祝活动,届时会有省政府一号首长亲临大会,因此,“火狼计划”具体的行动内容应该是爆炸和暗杀两种形式,他们不但要在庆祝大会上制造爆炸事件,还要暗杀出席大会的首长。 沈少白同意闫武的分析,沈少白还认为,于心智的“火狼计划”的爆炸行动,除了针对10月1日的庆祝大会外,发电厂也应该是他们爆炸的重要目标。解放前夕,发电厂就是南京大爆炸的主要爆破点,然而,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而于心智并不会死心,凭着沈少白对于心智的了解,于心智会继续执行这个计划,他会在爆炸庆祝大会的同时爆炸发电厂,使南京城陷入到一片黑暗,陷入到一片恐慌之中。 闫武他们还进一步分析,樊秉承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樊秉承手里有日本人留下的TNT烈性炸药,目前,已有情报显示,日本人投降之后,在众多城市里都有遗留下来的炸药,上海、沈阳、广州,甚至香港都发现了隐藏的炸药。如果樊秉承利用这些炸药,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如果樊秉承带着那些烈性炸药和于心智汇合,那就等于使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又插上了一双翅膀,助了他一臂之力。 闫武认为一定要抢在樊秉承和于心智汇合之前将樊秉承抓获,于是,闫武作出决定,立刻在码头、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港口等交通要道布置侦察人员,一旦发现樊秉承立刻抓捕。尤其是对长途运输公司的卡车要严加检查,严防樊秉承运输炸药。闫武还派出刘明东带领两个班的侦察员化装搜查,在整个南京市搜捕樊秉承。 刘明东带领着两个班的侦察员,对南京的大街小巷、所有的公共场所、码头车站以及南京城附近的郊区、乡镇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发现了樊秉承的踪迹。可是樊秉承也很狡猾,几天下来,刘明东只是踩到了樊秉承的尾巴,而没能将其监控到位,樊秉承还没有完全纳入他们的视线之内。 不过,刘明东从樊秉承的行动上分析,樊秉承应该还没有和于心智汇合,不知道是樊秉承还没有找到于心智的行踪,还是樊秉承根本就不想和于心智合作,他要一个人在南京制造出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 与此同时,冷眉和刘易学拦截到“怪影”再一次发送的电文,刘易学迅速锁定了“怪影”的发报位置,而令大家惊奇的是,“怪影”发报的位置依然是位于南京西康路不远的小市场。 沈少白听到刘易学说“怪影”又是在小市场发报,他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冲出房间。刘易学在后面喊了一声,沈少白头也不回地跑了,刘易学奇怪地说:“这个人怎么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闫武说:“他一定是去小市场了。” 刘易学说:“他去侦察现场?” 冷眉说:“‘怪影’已经下线,沈老师到了那里,恐怕‘怪影’也走了。” “不过,侦察一下现场还是很有必要的。”闫武说。 “我也去。”刘易学说着就要去追赶沈少白。 闫武拦下刘易学说:“不用,这个时候,人越少越好。” 沈少白冲到院子里,跳上一辆摩托车,飞快地驶上马路,沈少白开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小市场风驰电掣地奔去。 应该说,沈少白不愧是在战争中和日本特务打过交道的特工,他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他在第一时间就断定“怪影”此时应该还在小市场。沈少白在心里面计算着时间,以他摩托车的速度到达小市场大约需要十二分钟,“怪影”应该早已将电台隐蔽起来,离开小市场。但是,小市场是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来往的都是贫民百姓,“怪影”不可能专程开车过去只是为了发报,发报之后,他又立刻急匆匆地开车离开,如此大的动作肯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沈少白确定“怪影”肯定是伪装成卖菜的小贩或者是买菜的顾客,混杂在人群中,在市场混乱、不引起人们注意的时候,他伺机发报。因此,“怪影”发报之后,不会急急忙忙地离开小市场。如果“怪影”伪装成卖菜的,他一定还会继续卖菜;如果伪装成买菜的,那他也会装满自己的菜篮子,才可能离开小市场,这就会耽搁几分钟的时间。如此一来,当他到达小市场的时候,很有可能会与“怪影”相遇,虽然他不知道“怪影”为何许人,但是,沈少白坚信,“怪影”应该还在小市场里,只要“怪影”出现,他就能嗅到他的气味。 沈少白到了小市场,他飞身跳下摩托车,他首先观察了一下小市场大门口的情况,小市场门口闹哄哄的,一些小摊贩推着堆满蔬菜的平板车进进出出,沈少白又观察了一下地面上是否有汽车的痕迹。 小市场大门口有一个修鞋的小摊,沈少白走过去,假装找人似的说:“老师傅,刚才你看见有一辆送菜的汽车从这儿开走吗?” 老师傅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沈少白一眼,一边修着鞋一边没好气地说:“我每天都坐在这儿,就从来没看见过有开汽车送菜的。” 沈少白说:“我一个朋友说,他今天开汽车来送菜,让我等着他。” 老师傅说:“他那是吹牛呢,这话你也信!如果能开上汽车,还用跑到这儿来送菜呀。” “可也是呀。”沈少白笑着说。 沈少白断定“怪影”没有驾驶汽车来小市场发报,既然如此,“怪影”就应该还在小市场。沈少白转身急匆匆跑进小市场,小市场里乱极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蔬菜堆在地上,鱼、虾在水盆里乱跳,卖菜的大声吆喝,买菜的斤斤计较,乱七八糟,不要说是躲在墙角旮旯发报,就是扔出一颗手榴弹都没人知道。沈少白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选这个地方发报还真是个好地方,有眼力。” 沈少白在小市场里转了一圈,他很轻易地就找到好几处可以隐蔽发报的地方。沈少白又查看了小市场的地形,小市场里有好几个出口,每个出口都通向各条街道,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很利于转移。因此,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怪影”就是到小市场来发报的,并且,“怪影”隐藏的地方应该距离小市场不远,否则,这样的小市场在南京市里各个城区都有,“怪影”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冒险带着电台横跨南京市,偏偏跑到这个小市场来发报。因而沈少白感觉他与“怪影”越来越近了。 沈少白只在小市场里转了一圈,他就将小市场里所有的人全都记在心里了,卖菜的都是哪些人,他们都有什么特征,买菜的大都是什么样的家庭主妇,或者是佣人,沈少白都记得一清二楚。 沈少白还特别注意那些手里提着菜筐的人,沈少白知道电台无论是从体积上还是从分量上来说,都不可能隐藏在身上,一定是放在菜筐里,因此,他特别注意那些提着大菜筐的人。他在心里面推测着他们哪一个人是“怪影”,他们谁更像是“怪影”,甚至有可能“怪影”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这时候,沈少白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菜篮子里装满绿油油的青菜,她走路一瘸一拐,一直朝着小市场的出口走去。 “郝婆!”沈少白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声,他在此时此地遇到郝婆,沈少白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非常惊讶。 沈少白立刻将自己隐蔽起来,他暗暗地观察着郝婆。郝婆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其他人,她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郝婆手里提着菜篮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市场,朝着肖公馆的方向走去。沈少白从郝婆提着菜篮子走路的样子上判断,菜篮子里应该没有电台。 沈少白一直跟踪着郝婆走到肖公馆,郝婆径直走进大门,沈少白躲在不远处查看。他的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郝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内出现在小市场,虽然早晨八点多钟,正是上街买菜的时间,虽然肖公馆就应该在那个小市场买菜,然而,郝婆为什么没有早十分钟或者晚十分钟到小市场去买菜,而是恰恰在他们锁定电台发报的时间内出现在小市场?当然,这可以被认为是纯属巧合或者纯属偶然,但是沈少白牢牢记着一句话,对于一个特工来讲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巧合。 沈少白立刻赶回公安局向闫武做了汇报,沈少白说:“郝婆的出现让我有些发蒙。” 闫武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闫武很难想象肖梅家一个有着残疾的帮佣能和日本间谍“怪影”联系在一起,这两者似乎相差得太远了,他觉得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巧合。 闫武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觉得郝婆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沈少白停下话。 “不过什么?”闫武问。 沈少白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看见郝婆的时候,我的后脊梁骨就冒凉气。” “怎么?你还害怕郝婆呀。”闫武开玩笑地说。 沈少白说:“处长,你还记得郝婆的咖啡吗?” 闫武点点头:“记得。” “还是在一年多前的时候,我第一次在肖公馆喝到郝婆煮的咖啡,我就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闫武说:“郝婆煮的咖啡很香呀。” 沈少白说:“没错,就是因为她煮的咖啡太香了,我才觉得不舒服。” “你的意思是……” “按照肖先生的话说,郝婆只不过是一个贫苦的、无家可归的、大字不识的残疾佣人,可她煮的咖啡似乎和她这个人很不相称。” “肖先生说,郝婆煮咖啡的手艺是和美国大使馆西点厨师学的嘛。”闫武说。 沈少白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煮咖啡可不是蒸馒头,我总觉得郝婆这个人不简单。” “这是你的敏感呢,还是你对郝婆的偏见?”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沈少白说。 闫武也皱起眉头,说:“少白,你知道郝婆是怎么到肖家的吗?” “嗨!是肖梅从大马路上捡回家里的。” “捡回家的!”闫武颇感诧异。 沈少白回忆着说:“好像是1939年那年吧,肖梅在马路上碰到一个汉奸的小老婆和几个特务正在打郝婆。好像是郝婆在马路上要饭,不小心撞到汉奸小老婆的身上,汉奸的小老婆对郝婆又打又骂,你还不知道肖梅的脾气,她气坏了,骂了汉奸的小老婆。肖梅看着郝婆可怜,就把郝婆带回家里,郝婆就一直在肖家干活。” 沈少白指着闫武说:“哎!处长,那个时候,你们地下党不是也经常隐蔽在肖家吗,你没见过郝婆?” 闫武想了想,说:“好像没见过。” “噢,对了,也可能是去重庆了。后来,肖梅去重庆给你们搞电台,就把郝婆带到重庆去了,郝婆就留在重庆了。” 闫武说:“你打算对郝婆怎么办?” 沈少白为难地说:“不知道,我还没想清楚。不过,郝婆的菜篮子里没有电台,这一点我能确定,她身上也没有带有其他可以藏匿电台的东西。” “那么,你只是单凭着郝婆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小市场才对她产生怀疑的?”闫武说。 “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 “少白,根据你对小市场的侦察,你认为有几个可疑分子?”闫武知道,只要沈少白侦察了当时小市场的地形和人员,他就能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沈少白沉吟了片刻,说:“有六个吧,三个卖菜的,两个买菜的,一个是在小市场打扫卫生。” “这其中包括郝婆。” 沈少白点点头,严肃地说:“对,不过,我有些为难……” “好!就这么办,一切服从侦破的需要。”闫武坚持地说。 肖家的帮佣郝婆,一个瘸腿残疾的妇女,被列入闫武他们侦察的名单,这不但使沈少白很惊讶,也使闫武很疑惑,而且还很为难,郝婆毕竟是肖梅家的佣人。但是,闫武还清楚地记得,在分析肖风被杀害的研究会上,他们曾经对“怪影”推测出两个要点:第一,“怪影”应该隐藏在距离肖家不远的某地点。第二,“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比较熟悉。而眼前的郝婆恰恰符合这两个要点,他们不知道这是纯属巧合,还是他们所推测出来的逻辑得到了论证。 沈少白又想起了那句作为特工永远要记住的话,对于一个特工来讲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巧合。 其实,事情也有很凑巧的时候。 这天下午,梅姨陪着许部长来到公安局,梅姨看到闫武、沈少白,还有冷眉几个人,她特别高兴。大家都很忙,梅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们了,沈少白也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站在肖公馆门前等候梅姨,沈少白现在是解放军的公安干部,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去追求梅姨,但是,他深爱着梅姨的那一份感情一点也没变,仍然是一往情深。 许部长此次给闫武带来了从北京传送过来的重要情报,根据内线同志的情报,正如闫武他们所分析的那样,毛人凤和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就是要在10月1日那一天在南京实施爆炸和暗杀行动。情报中说,于心智已经将潜伏特务分成三组,一组为爆破小组,准备在10月1日那一天制造大爆炸,引起混乱和恐慌,同时第二暗杀小组实施暗杀,第三小组则在发生爆炸和暗杀的同时,在南京主要街道散发传单。但是,情报里没有涉及爆炸地点和暗杀目标,很显然,这是于心智的核心机密。 许部长还有一个重要情报,于心智目前隐藏在杭州附近的千岛湖。这个情报非常重要,但是,许部长指出,千岛湖极为荒凉,没有人烟,虽然称之为湖,其实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一望无际,千岛湖小岛挨着小岛,连成一片,水域广阔,很不利于搜捕和抓获行动。 许部长带来的情报很及时,情报直接证实了闫武他们对“火狼计划”的推测和分析是正确的,证实了他们的论点,而闫武他们分析的于心智爆炸的主要地点应该是庆祝大会会场和发电厂的结论也得到许部长的认同。 许部长说:“闫武,我同意你们的分析,你们的推测和分析与北京传递来的情报完全符合,这说明你们的工作线索的方向是正确的。” 闫武说:“许部长,你的情报太及时了,这个内线同志,真是了不起。” 梅姨说:“许部长,从抗战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手里有一个内线同志的情报,而且这个同志的情报有两大特点,一是准确,二是及时。” “没错,他的情报那可是一流的。”许部长说。 闫武说:“许部长,现在都解放了,这个内线同志还不能归队呀。” 许部长笑着说:“这个同志如果归队了,你们怎么得到‘火狼计划’的情报呀。” “许部长,你就向我们透露一点,这个同志是谁呀?我想应该是解放前夕进入南京的秦灿同志吧。”梅姨快人快语地说。 “看看呀,啊!就是你聪明。”许部长看了梅姨和闫武一眼,微笑着说,“我就违反一次纪律,我告诉你们这个内线就是秦灿同志。” “秦灿同志,真的是他。”梅姨兴奋地喊起来。 “秦灿同志,太好了。”闫武也高兴地说,“因为我的被捕,我们没能及时地给秦灿同志传递出情报,我还一直为他担心呢。” 梅姨说:“许部长,你和我们说说,秦灿是一个什么样的同志,一定是个能百步穿杨、飞檐走壁的侠客。” 许部长笑着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部长,你怎么会不知道呀?你们从抗日战争的时候就有联系,怎么会不知道呢?”梅姨不相信地说。 “我也没见过他。”许部长说。 “怎么,许部长,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和秦灿同志见过面?”闫武也很惊讶。 “是呀,许部长,你们没见过面,这怎么可能呢?”梅姨非常震惊。 “我们是没有见过面,我和他的确打过多年的交道,他给我们传递过很多非常有价值、非常及时的情报,包括这次的情报。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许部长严肃地说,“我只知道他的代号是‘鹫’,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秦灿。” “恐怕,这也不会是他的真实姓名。”闫武说。 “很有可能。”许部长说,“没有人知道秦灿同志在哪里,都在干些什么,以及他的公开身份,他是我党保密级别极高的特工,他的情报直接传递给中央,属于一级绝密情报。不过,秦灿同志对我们南京地下党有着特别的感情,对我们南京地下党的工作非常关心。” “他是南京人吗?”梅姨说。 “不知道,关于秦灿同志的个人情况,我一无所知。”许部长说。 “许部长,你真的从来没见过他吗?”梅姨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没见过,他的情报都是由上级部门转送过来的。”许部长说。 “这可真是一个神秘的人。”闫武说。 “非常神秘,也非常厉害。”许部长佩服地说。 许部长掌握着一个代号为“鹫”的内线同志的情报,这条关系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就已经建立,关于日本人的一些重要情报都是由“鹫”传递给许部长,许部长再传递给区书记领导的闫武和梅姨的地下党小组。因此,在南京地下党出了叛徒,日本人本来以为可以将南京地下党一举抓获的关键时刻,是“鹫”及时将情报传递给许部长,才使南京地下党免遭破坏,挽救了组织,挽救了大部分同志的生命。但是,即便如此,许部长并不知道这位代号为“鹫”的同志是谁,潜伏在什么地方,以及他的公开身份,他只知道“鹫”是由延安中央直接领导。后来,斗争形势越来越残酷,延安中央领导唯恐地下党组织会出现叛徒影响到“鹫”的安危,从此之后,“鹫”只是直接同延安联系。如果有关于南京方面的情报,延安再根据情报的内容转递给南京地下党的许部长。 后来,北平解放之后,“鹫”直接由北京中央直接领导,他所得到的情报是从北京的保密部门转递给许部长的,因此,许部长对“鹫”的个人情况毫无所知。 南京解放前夕,上级领导命令许部长秘密接应一名共产党特工秦灿进入南京,但是,整个接应过程都是以秘密传递情报的方式进行,南京地下党与秦灿同志并不接触,这种形式的接应许部长还是第一次遇到,由此,许部长判断,进入南京的秦灿同志就是“鹫”,南京解放之后,秦灿同志便销声匿迹。 此次,许部长又接到“鹫”传递过来的情报,至于秦灿同志目前是否在南京,许部长并不知晓,而他对“鹫”充满了敬佩。 内线同志已经搜索到于心智隐藏在千岛湖,但是,闫武他们对于千岛湖的实际地形却是不甚了解。千岛湖距离杭州并不是很远,然而,千岛湖水域辽阔,地形复杂,很少有人到那个地方去。 闫武说:“我从来没有去过千岛湖,了解的也只是地图上面的情况,这绝对不行,我必须要亲自侦察一次,过两天我就带人去实地侦察。” 梅姨说:“不可以,如果于心智已经隐藏在千岛湖,这个时候你带人过去,一旦被于心智的人发现,你们就很难安全返回,千岛湖的地形非常复杂。” “你去过千岛湖?”沈少白说。 梅姨说:“对!两年前,我和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去过一次千岛湖。” “怎么样?”闫武和沈少白异口同声地问。 梅姨看了他们一眼,严肃地说:“于心智隐藏在那里,我们很难抓获。” “是这样。”闫武和沈少白对看了一眼,他们同时意识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和复杂。 两年前,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听说千岛湖很神秘,仿佛一座迷宫,小岛密集,时隐时现,当地的老百姓说只要有人乘船进入千岛湖,就再也不会回来,仿佛湖心有一条大蟒将进入湖心的人叼进湖底。所以,没人敢进千岛湖。 詹姆斯好奇心切,一定要去千岛湖亲眼看一看。他不相信千岛湖有那么神奇,为此,詹姆斯还在美国特意定做了一条橡皮艇,詹姆斯带足了干粮、储备水,带齐了抢救药品、照相器材、指南针,还有千岛湖的地图和坐标。他还找了两个身手不凡的保镖作为保护,詹姆斯邀请了四个朋友一同前往,这里面就有梅姨。 梅姨他们先开车从南京出发到杭州,又从杭州开车到了千岛湖畔的小镇。小镇上有不多的居民,但他们都不敢进入千岛湖。 梅姨站在千岛湖边,首先给她的印象就是一望无际,茫茫一片。千岛湖名义上为湖,但给人的感觉如同大海,辽阔无际。根据千岛湖水域的宽阔和水流的速度,以及湖水的深度,在千岛湖上只能乘坐轮船、汽艇、小型舰艇一类机械化的交通工具,不能乘坐人工摇桨的木船或者木筏。 千岛湖上有无数个小岛,从一个小岛到另一个小岛需要乘船过去,小岛的四周被湖水紧紧包围,远远望去显得十分孤立,仿佛随时都会被湖水所吞没。千岛湖的天气变化无常,有的时候,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刹那间就会乌云密布。而且,湖水上涨的速度很快,梅姨就亲眼目睹了,二十分钟之前还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浮在水面上,而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小岛就在眼前瞬间消失,完全沉到湖里,可想而知,如果有人登上这个小岛,必定会被湖水吞没,让人感到恐惧,不寒而栗。 千岛湖给人一种神秘、迷茫的感觉,如果乘船行驶必须依靠坐标图、指南针和经纬度的标记,否则绝对会迷失方向,即便你再如何努力,都不会驶出千岛湖,只能在湖心中间打转,也可能这就是有人乘船进去,而再也没有乘船出来的原因。 梅姨他们一行人,从上午十点钟乘船进入千岛湖,一直到夜间十一点钟才返回岸边,历行十三个小时。如果不是梅姨他们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也有可能会在迷茫的湖水中迷失方向,再也回不来了。梅姨在千岛湖上经历了惊险、惊骇和恐惧,梅姨亲眼目睹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刹那间在眼前消失的情景,令人惊悚。梅姨也登上了几个无人小岛,小岛上没有人烟,树木茂密,百鸟齐鸣,还有小动物,风景优美,但是,梅姨不喜欢那里。 闫武和沈少白听了梅姨关于千岛湖的介绍,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们没有想象到千岛湖的地形如此复杂,如此神秘,令人难以想象。 闫武和沈少白分析,于心智带领一部分人隐藏在千岛湖上,事先一定做好了充分准备,最起码,他们会有救生艇一类的交通工具,可以来往于湖上。按照梅姨的说法,如果他们上湖侦察,他们在明处,于心智在暗处,很快就会暴露在于心智的视线之内,肯定会成为于心智的靶子。况且,目前他们手里没有千岛湖的地图和坐标,不具备上岛的条件。因此,目前对千岛湖不进行实地侦察。 不过,闫武他们也分析出,虽然于心智隐藏在千岛湖上,非常安全。但是,在于心智实施“火狼计划”之前,他必须离开千岛湖,从岛上进入南京市,只要于心智离开千岛湖,他们就可以撒网抓捕。 甚至,沈少白还想出一个办法,派出侦察兵化装成小摊贩,进驻千岛湖旁的小镇。于心智从岛上下来,进入南京,小镇是必经之路。 沈少白说:“我们把守住小镇,只要于心智从岛上下来,我们立刻将他抓获,在小镇上将他消灭,阻止他进入南京。” 闫武想了想说:“这是个办法,但是,我们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人进驻小镇,而且,我分析于心智已经在小镇上安插了眼线,还有,也可能千岛湖还有其他登岸的途径。” 沈少白气愤地说:“处长,干脆我们派出重兵把整个千岛湖包围了,把于心智死死困在岛上,他也别想着实施‘火狼计划’了。” 闫武说:“派重兵围困千岛湖不是办法,我们不知道千岛湖四周水域的情况,一共有几个出入口,会牵制很多兵力。” 千岛湖让闫武束手无策,他既不能上岛侦察,也不能派兵围困,还不能实施抓捕,千岛湖成了闫武的心病。 不过,闫武还是作出决定,他派出三名侦察兵,让他们化装成买卖人,住进小镇,即便于心智知道是解放军也无关紧要,就是要让他知道解放军已经得知他隐藏在岛上,给他一些震慑力。侦察兵配备一部电台,随时与总部联系,只要于心智有所动静,立刻向闫武汇报。 闫武作出决定:第一,要立刻抓获逃窜在外的樊秉承。第二,搜寻樊秉承手中的炸药,对全市进行排查。 四 九月份,南京绿葱葱的梧桐树罩上了一层金黄的橙色。 梅姨在自己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匿名信件,此信件没有邮戳,没有地址,没有落款,与曾经那封寄来小舅舅被杀害照片的匿名信件一样。梅姨拿着信件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唯恐又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信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写着几个数码字的纸条。梅姨立刻就判断出那是摩尔斯密码,非常容易破译。梅姨破译了密码,信件中要求梅姨在当天晚七点半钟到终极死信箱取东西。梅姨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疑惑了。 终极死信箱曾经是南京地下党传递绝密情报的联络点。解放前夕,为了接应共产党特工秦灿曾经启用过此信箱,但是,由于闫武被捕,情报没有传递出去,终极死信箱也就随之废弃,随着南京的解放,此信箱也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此时,匿名信里突然要求梅姨到终极死信箱去取东西,梅姨的心里不禁一动。 终极死信箱在夫子庙一个茶楼里靠窗的第二张八仙桌下面,桌子下边有一个暗格,可以将情报塞在暗格里面。当年茶馆里有一个小伙计是地下党的交通员,梅姨不知道解放之后,这个同志是继续在茶楼里面工作,还是已经参加了解放军。 梅姨很踌躇,很犹豫,一时无法判断,梅姨不知道这是敌人的陷阱,还是自己同志传递的情报。如果是自己同志的情报,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将情报交给公安部门,还使用以前地下党组织的联络办法?梅姨左右为难,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前去夫子庙的茶楼,而且解放之后,夫子庙的茶楼有没有变故,那张放置情报的桌子是否还在,这一切都令梅姨举棋不定。 梅姨思前想后,难下决断,眼看着时间接近晚上七点钟,突然,一个人的名字闪现在她的脑海里:“秦灿!是秦灿,对呀!一定是秦灿!” 梅姨激动得胸口怦怦直跳,在地下党组织内部,终极死信箱只有几个人知道,她自己、区书记、闫武,再有一个人就是秦灿。解放前夕,为了接应秦灿同志进入南京,地下党组织启用了终极死信箱,因此,让她去取情报的人肯定不是区书记和闫武,那么就只有一个人——秦灿。 梅姨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她来不及向许部长汇报,也来不及和闫武联系,梅姨换上便装,一个人直接去了夫子庙茶楼。自从解放前夕梅姨到夫子庙茶楼去找秦灿,在茶楼门前与楚秋凡不期而遇,梅姨因为顾及秦灿的安危,忍耐着巨大的愤恨和痛苦,她没有对楚秋凡开枪,从那之后,梅姨就再也没有去过夫子庙。 今天,梅姨又来到夫子庙,梅姨不禁触景生情,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想起与她不共戴天的楚秋凡。梅姨到了夫子庙,时间正好是七点三十分,夫子庙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茶楼门前很清静,原来的烟摊还在,不远处擦皮鞋的孩子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梅姨走进茶楼,茶楼里一切如故,依然有老人在下棋,也依然有男女在谈恋爱,屋内飘浮着清新的茶香的味道。梅姨坐在靠窗第二张桌子前,她确定终极死信箱还在。 梅姨慢慢地伸出手,触动了那个放情报的暗格,果然在暗格里放着一根蜡管,梅姨知道蜡管里一定是情报。梅姨很激动,她意识到这份情报一定非常重要,否则,秦灿绝对不会直接将情报送出来。梅姨知道秦灿不能公开将情报送到公安部门,如果他将情报直接放进梅姨家的信箱,梅姨一定会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因此,秦灿采用了以前地下党的终极死信箱,梅姨在终极死信箱里取到情报,就会相信情报的真实性。 梅姨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她决定立刻离开茶楼。梅姨走下茶楼的台阶,离开茶楼,突然,她觉得仿佛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刺进她的后背。梅姨紧走了两步,就在她转弯的时候,她迅速向后望去,她看见一个驼着背的老头推着一辆卖鲜花的手推车,而老头的一双眼睛如同一把锥子一样,冰冷而带着肃杀之气,刺在她的脸上。梅姨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栗,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梅姨倏地想起,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她与楚秋凡相遇的时候,她好像也看见了这么一双眼睛,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带着肃杀之气。梅姨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但又非常陌生,梅姨的心头不禁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梅姨没有耽搁一分钟,她拿着情报直接去找闫武。闫武听了梅姨的述说很是惊讶,不过,闫武还是极为担心地说:“肖梅,你不应该自己行动,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你知道,这也可能是敌人的一个陷阱,很危险。” 梅姨笑笑说:“来不及了,我一想到可能是秦灿同志,就立刻跑过去了。” 梅姨低声对闫武说:“你知道,终极死信箱只有我们两个人和区书记知道。” 闫武点点头:“对!秦灿同志是在用这个办法来证明这份情报的可靠性,如果他把情报直接放在你家的信箱里,你绝对不会相信。” 梅姨把蜡管拿出来,从蜡管里面取出一张图纸,把图纸小心翼翼地铺在桌子上。梅姨和闫武惊讶地看到,那是一张千岛湖地图和水上坐标图,地图上详细记录了千岛湖水域的总面积,标注着千岛湖上每一个小岛的位置,在地图上还标明了于心智隐藏的小岛的位置,小岛上有多少人,以及救生艇、橡皮船的情况,地形图上还注明了千岛湖涨潮和落潮的时间,及千岛湖四周水域的情况。总之,千岛湖所有的情况地形图上都标注得非常精细,梅姨和闫武被这震惊了。 这个时候,梅姨完全明白了秦灿为什么没有通过以往正常传递情报的渠道,而是采用了这种非常手段,因为这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地形图,这张地图完全无法使用密码来传递。而且,很显然秦灿知道他们目前最为需要的就是千岛湖的地形图,而就在这个时候,秦灿及时地给他们送来了地形图,由此,梅姨对秦灿更加敬佩,在心里面对秦灿充满敬意。 闫武非常激动,他如获至宝,有了千岛湖的地形图和水域坐标,他们就可以进入千岛湖抓捕于心智的潜伏特务。并且,秦灿已经侦察出于心智隐藏的小岛和兵力部署,这就使闫武攻击于心智有了万全的把握。虽然,闫武不知道秦灿是如何得到这些重要情报的,可是,闫武从心里面对秦灿充满了敬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已经进入到九月,距10月1日开国大典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切事情都进入倒计时。但是,于心智、樊秉承还没有被抓获,日本间谍“怪影”还没有破获,形势极为严峻。 刘明东已经有半个多月屁股没沾办公室的椅子了,他又黑又瘦,眼睛布满血丝,年纪轻轻的就一脸的胡子。刘明东一直带着侦察兵在外边追踪樊秉承,是马不停蹄。事实上,樊秉承已经察觉到刘明东的追踪,因此,他没有去隐藏着炸药的地方,而是和刘明东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刘明东带领几名侦察兵一路跟随着樊秉承从南京市的郊外一路追踪到周庄,刘明东一边追踪着樊秉承,一边随时把自己的方位和樊秉承的动态汇报给闫武,很显然,樊秉承停止了行动,他在带着刘明东绕圈子。闫武向刘明东下达了命令,立刻抓捕樊秉承。 但是,事情往往并不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顺利,虽然,刘明东日夜兼程地紧紧咬着樊秉承,并没有把目标跟丢,然而,刘明东和樊秉承总是有一步之遥,当刘明东刚刚追踪到周庄,樊秉承又起程去了扬州,当刘明东赶到扬州,樊秉承又挪了地方。 樊秉承毕竟是保密局的老特务,他老谋深算,狡诈多变,他绕开大城市、公路和火车站,而是顺着铁路沿线行进,他运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是走走停停,停停歇歇,但他行进的路线和形式却非常怪异。 樊秉承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老农民,他有时白天走,有时晚上走,有时已经起程了却又突然停下,有时刚刚住下又突然起程,神出鬼没,居无定所。他不坐火车,不乘长途汽车,而是坐老乡的老牛车或者毛驴,弄得刘明东在后面的跟踪行动有些被动。 樊秉承极为狡猾,每天晚上,他都是住宿在最简陋、最便宜、最肮脏的大车店,十几个人一张大通铺挤在一起。刘明东唯恐樊秉承会狗急跳墙伤害无辜百姓,给抓捕行动带来困难,多少天下来刘明东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 刘明东接到闫武的指示,立刻执行抓捕行动,刘明东向侦察兵布置了抓捕任务。当晚,樊秉承又住在大车店里,一大间屋子住了足足有二十多人,这给抓捕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 深夜,三点二十分,刘明东带领的侦察兵把大车店团团包围,堵截住各个出入口。刘明东再一次强调了在抓捕过程中不得伤及百姓的命令,随后刘明东第一个持枪冲进屋里。正如刘明东所推测的,樊秉承看到解放军冲进来,伸手去掏枪,刘明东手疾眼快,一枪打在樊秉承的手腕上,手枪应声掉在地上。 刘明东大喊一声:“不许动,樊秉承投降吧。” 樊秉承一见手枪被刘明东打掉,他一把扯开上衣,只见樊秉承的身上绑的全是炸药。樊秉承嘶哑地叫道:“你们给我让出一条路,放我走,否则,我就引爆炸药,大家都别活。”樊秉承尖叫着,“我告诉你们,这是日本的烈性炸药,能把这里炸成一片平地。” 大车店里住店的人听见枪声,又看见樊秉承身上绑着炸药,全都吓坏了,一窝蜂似的向外跑,另外两名战士赶紧组织大家疏散。 刘明东向樊秉承打着手势,说:“好,我让你走,你别动,我退出去。” 刘明东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给樊秉承让出一条路来。其实,刘明东是在争取时间,他没想到樊秉承如此歹毒,居然将炸药绑在自己身上,打算用老百姓的命来换取他的一条生路。 樊秉承看见刘明东果然让出一条道来,他一边倒退着向外走,一边注意着刘明东的举动,寻找伺机逃跑的机会。刘明东计算着两名战士应该已把老百姓疏散到炸药爆炸的范围之外了,可他也知道自己还在炸药的爆炸范围之内,但他顾不得这些,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樊秉承,刘明东看见樊秉承突然转身向东跑去,刘明东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子弹正中樊秉承的后脑勺,樊秉承应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樊秉承身上的炸药爆炸了,强大的冲击波将刘明东推出两米多远。炸弹的威力很大,顿时,大车店的房子塌了,幸亏刘明东躲避在磨盘底下,只被划破了胳膊,否则,他的性命难保。 樊秉承死了,樊秉承制造爆炸恐怖事件的可能性没有了。但是,樊秉承死了,他手里掌握的日本TNT炸药便没有了线索,石沉大海。并且,“怪影”还在,“怪影”仍然掌握着炸药,“怪影”完全有可能利用这些炸药制造恐怖事件,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距10月1日开国大典还有最后十二天。 闫武派出刘明东带领侦察兵将10月1日晚上市里举行庆祝大会的会场,将省委一号首长出席的各个场所全都严密地监控起来,闫武甚至将负责筹备大会的所有工作人员和能够接近首长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性甄别,以防杀手混入。 闫武心里很明白,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防范,提高警惕和布置各种应急措施。如果想从根源上粉碎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只有抓获于心智和他的杀手,否则,他和于心智的这场较量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胜算。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血案,这件案件震动了所有人。 夜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闫武在宿舍里接到值班人员的紧急电话,有三名在街道上巡逻的解放军战士被杀害。三名战士全部遇难,让闫武大吃一惊,他当即指示严密控制现场,封锁消息,严防消息外泄。 闫武立刻唤醒了住在他旁边宿舍的沈少白,两个人赶赴事发现场。闫武和沈少白到达现场时,解放军已经封锁了现场,由于是夜间,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因此没有围观的群众。 三名解放军战士全部以一个姿势躺倒在一个方向的地上,在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有一处三英寸长的刀伤,三名战士依次排开,前后的间隔距离为二尺。从三名战士被害时的队形和姿势分析,显而易见,三名战士正在以纵列队形在街道上巡逻,突然遭受袭击,三名战士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场毙命。因此,三个人在倒地时,纵队行进的队形都没有打乱。并且,从三个人脖子上的刀伤分析,凶手是一刀将三名战士同时杀害,手段极其残忍。 闫武和沈少白都非常震惊,以三名战士被害的现场分析,凶手绝非一般杀手,凶手的功夫堪称一绝,出手神速,命中要害,一刀毙命。并且,在案发现场居然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甚至没有发现凶手在地面上行走的脚印,凶手仿佛是一个飞行人,悬在半空之中。 一个侦察员说:“闫处长,凶手好像是飘在半空中,地面上根本就没有凶手的痕迹。” 闫武抬头看了看路边一栋九层高的百货公司的大楼,说:“凶手就是没有落地。” “难道凶手在半空中就把人杀了?”侦察员惊讶地说。 沈少白紧皱着眉头说:“凶手从大楼上飞身跃下,出手一刀,前后不到十秒钟,紧跟着又飞身跃上大楼顶层,根本用不着落地。” “更准确地说,三名战士根本就没看见凶手,就被杀害了。”闫武说。 “这三个战士死得也太惨了,成了冤死鬼。”侦察员难过地说。 闫武说:“少白,保密局有人用刀吗?”闫武首先想到的是于心智的杀手。 “没有。”沈少白摇摇头说。 “于心智也不用刀吗?” “不用,于心智没有刀功。” 沈少白蹲在被害的战士跟前仔细查看着他们脖子上的刀伤,他说:“处长,你看,三名战士脖子上的刀伤和肖风脖子上的刀伤是不是一样?” 闫武仔细看了看,说:“对,你说得没错,肖风脖子上也是这样的刀伤。” “当时,你也问我保密局有没有人用刀。” “这就是说,杀害三名战士的凶手和杀害肖风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闫武说。 “是‘怪影’!”沈少白断然说道。 在距10月1日开国大典仅仅还有十二天的时间,“怪影”突然出现,制造出残忍的血案,使三名解放军战士在执行巡逻任务时遇难身亡。很显然,“怪影”是在向共产党公开发起挑衅,发起宣战,可见“怪影”的狂妄之极和誓死血战到底的决心。 “怪影”的恐怖行动,使沈少白首先想到的就是郝婆,也可能是因为郝婆曾经出现在小市场,沈少白对郝婆始终抱有怀疑。但是,从三名战士被害现场分析,“怪影”身怀绝技,出手神速,能够飞檐走壁,腾空而起。可是郝婆身患残疾,瘸腿、驼背,行动不便,绝对不可能飞檐走壁,从郝婆的外表上看似乎也没有如此神速的刀功,这就使沈少白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 然而,令人十分震惊的是,就在三名解放军战士遇害的第二天,在凌晨发生了同样的血案,又有三名巡逻的解放军战士遭受到突然袭击。这一次,三名解放军战士,一名被害身亡,两名战士受伤。 据两个受伤的解放军战士叙述,当时他们三个人正巡逻至一座大楼前,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只一秒钟时间,寒光一闪,走在最后面的战士脖子被刺中一刀,当即身亡。紧接着,凶手的刀光刺向另外两名战士。然而,就在这刹那间,突然,又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飞身直逼凶手,导致凶手失手,没有刺中两名战士的脖子,而是从战士的手臂上划过,两名战士受伤。据目击的两名战士叙述,两个黑影在半空中发生激烈搏斗,两个黑影如同闪电,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但他们可以肯定,两个黑影始终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和楼顶上飞跃,后来,两个黑影就不见了。 在10月1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怪影”突然出现,并且制造了骇人的恐怖事件,致使四名解放军战士遭到杀害,两名战士受伤。尤其令人震惊的是,“怪影”手段残忍,行动诡诈,防不胜防。这就使闫武他们非常被动,承受着非常之大的压力。 如果说,在不知道“怪影”为何人,在没有“怪影”的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去抓获“怪影”,那只是一句空话,是在喊空话。 闫武突然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袭击千岛湖,抓捕于心智。在“怪影”和于心智同时行动的时候,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法,先破获于心智的潜伏特务组织,消弱于心智的力量。 闫武向许部长汇报说,他有三个袭击千岛湖的有利条件。第一,目前,他手里已经有了千岛湖的地形图和水上坐标,具备了进入千岛湖的条件。第二,于心智并不知道公安部门已经掌握了他隐藏在千岛湖的信息,因此,相对而言,他会放松警惕。第三,距10月1日还有七天的时间,于心智肯定正在紧张地布置任务和训练杀手,这个时候,于心智很有可能就在岛上,很容易将其抓获。 许部长认真听取和研究了闫武的行动方案,他认为突然袭击千岛湖对粉碎敌人的“火狼计划”很有必要,甚至有可能将于心智抓获,一举歼灭。但是,夜间的袭击行动也要冒相当大的风险。许部长也列举了三个不利因素。其一,夜间,千岛湖上漆黑一片,即便有千岛湖的地形图和水上坐标,如果没有特别的照明,仍然有迷失方向的可能。其二,目前,对于心智隐藏的小岛的地形并不了解,如果在登上小岛之后,不能立刻控制住敌人,行动小组反而会被于心智所控制,情形就会非常危险。其三,也是许部长最为担心的,如果夜间进入千岛湖,不能准确航行,迷失方向,天亮之后,行动小组就会完全暴露在于心智的视线之内,如果于心智发起攻击,行动小组就会非常危险。 闫武有前去袭击于心智有利条件的三点因素,许部长也有不利于袭击的三点因素,应该说,突然袭击行动利弊各占一半,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搏。 闫武认为应该先发制人,经过讨论,许部长批准了闫武的行动计划。梅姨主动向许部长请战,参加闫武的行动小组,梅姨只有一条理由,她是唯一一个去过千岛湖的人。 梅姨说:“许部长,批准我参加行动小组吧,我去过千岛湖,对那里还是有一些印象的,也可能,我可以帮上忙。” 许部长想了想说:“这很危险,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梅姨说:“我们有秦灿同志送来的地形图,我们再挑选一些善于在夜间作战的战士,我们能够成功。” “你倒是很有信心。”许部长说。 “我们肯定能行。”梅姨笑着说。 许部长批准了梅姨参加袭击千岛湖的行动,许部长命令闫武一定要保护好梅姨的安全,行动之后,给他带回来一个完整无损的梅姨。 梅姨能够参加行动小组,闫武心里特别高兴。他又可以和梅姨一起并肩战斗了,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浑身都增添了力量,他当然会保护好梅姨的安全,即便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也会保护好梅姨。 闫武立刻行动起来,他组织了特别行动小组,他挑选了枪法好、水性好、方向感强的侦察兵。梅姨还提议要特别挑选一个眼睛好的战士,梅姨说,有那么一种人眼睛在黑暗中比在白天还看得清楚,俗称夜猫子眼。 闫武听了梅姨的提议,他真的在侦察部队里找到一个猎户出身的战士小赵。小赵是东北人,以前在家乡经常是在夜间狩猎,所以,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漆黑的夜间也能看到二百米以外,堪称千里眼。 闫武组织了一支精干强悍的行动小组,用了两天的时间做好了一切行动准备。有了秦灿同志提供的地形图和坐标,有了精干的行动小组成员,还有梅姨去过一次千岛湖的经历,许部长又特别调配来两艘小型汽艇,闫武觉得一切准备就绪,他下达命令,当夜行动。 闫武在进入千岛湖前五小时,派出解放军对千岛湖畔的小镇进行了突击性搜捕,将两名潜伏在小镇上的特务抓获。闫武立刻进行了突击审问,据特务交代,他们从来没有进入过千岛湖,更没有上过于心智隐藏的小岛,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小镇上的情况用电台或者信鸽传送给于心智,其他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由此可见,于心智的狡诈和诡诈多端,于心智早就知道这两个特务会被解放军抓获,为了避免两个特务给解放军带路,因此,于心智根本就没让两个特务进入千岛湖。 闫武命令解放军战士驻守在小镇上,严阵以待。如果于心智和潜伏特务出了千岛湖,进入小镇,立刻将其抓获。当天夜晚,闫武、沈少白、梅姨,以及行动小组,乘上小汽艇进入千岛湖。 梅姨站在甲板上,她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闫武和沈少白,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紧紧地保护着她。也可能这就是世界上最为美好、最为理想、最为浪漫的爱情,两个男人没有嫉妒,没有仇视,没有怨恨,他们的心里只有爱,他们都在坚守着自己的那一份爱情。闫武和沈少白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早就到了成家的年龄,然而,他们为了这份爱情、这份感情,他们都没有结婚,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女人。也可能,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走进梅姨的生活,走进梅姨内心的最深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宁愿就这样守护着她,也是守护着自己的一份灵魂。 夜间,千岛湖上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天空上的星星闪烁出零星的亮光。闫武为了以防暴露目标,没有启用小汽艇上的特别照明,凭借着一盏小灯在湖面上行驶。闫武很有远见,他挑选的方向感强的战士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从一进入千岛湖,那个战士就伸着手指辨别着方向,他还根据天空上北斗星的位置判断航行的位置。千里眼的小赵瞪大眼睛在湖面上搜寻,严防船只撞到礁石上,即便有了秦灿的地形图,但地形图上也不可能将湖里的暗礁和沉浮的小岛都标注清楚。 梅姨走到小赵身边说:“小赵,你可要看清楚了,千万别撞到沉浮的小岛上。如果我们的船撞到小岛上,我们就都完了。” 小赵说:“肖姐,你放心吧,我这双眼睛是夜猫子眼,在黑夜里能看到兔子。如果有沉浮的小岛,我肯定能看得到,我一眼能看出二百米以外。” 梅姨笑了,开玩笑地说:“你真成了夜猫子了。” 夜间的千岛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湖面上漆黑一团,阴森恐怖,一阵阵夹杂着湖水的冷风吹在人们的身上,湖心正中水流湍急,翻卷着旋涡,好像湖底有一条大蟒,伸出巨大的舌头要把行驶的船只吸进湖底。船只在经过湖心的时候,急流将船只卷进旋涡里,船只剧烈地摇摆、颠簸、旋转,眼看着就要翻进湖里。 梅姨吓坏了,船只剧烈的颤抖使她头昏眼花,沈少白和闫武一边一个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经过一阵惊心动魄的颠簸,船只终于通过湖心,渐渐地平稳下来,梅姨这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小赵在船头上喊起来:“注意!前方二百五十米处,在十二点十分方向,有一个下沉的小岛,赶快向左打舵,快!向左打舵。” 小赵的喊声惊动了所有人,梅姨、闫武和沈少白都跑到船头,伸长脖子向远处望去,远方漆黑一团,什么也没有,梅姨说:“小赵,前面什么也没有呀。” 沈少白说:“哎!你可别瞎咋呼,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 小赵的眼睛瞪着远处,大声喊着说:“队长,快,快向左打舵,以咱们船的速度,再有一分钟就撞到下沉的小岛上了,快呀!快!” 其实,闫武也是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他相信小赵的眼睛,闫武立刻命令舵手将船向左转舵45度。船只迅速向左转舵,由于转得太猛,甲板上的人都被摔倒。梅姨因为体重太轻,一下子被甩到甲板的栏杆上,梅姨的两条腿已经掉到栏杆外边,梅姨大喊一声:“啊!呀!……” 沈少白和闫武手疾眼快,同时蹿起来扑过去,两个人一人抓住梅姨的一只胳膊。梅姨的两条腿全都掉在船舷的外边,只有上半身在船帮上,梅姨惊慌地叫着,“啊!快!……快拉我!” 闫武和沈少白使劲拽住梅姨的胳膊,两个人将梅姨拉上船来,三个人同时摔倒在甲板上。梅姨吓得双手冰凉,魂飞出一半,差一点被甩到湖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真是惊险万分。 “天啊!肖梅,你……你没……事吧。”沈少白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也可能,沈少白和闫武两个男人始终不结婚,始终坚守着对梅姨的这一份情感,始终守护在梅姨的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刻,在梅姨危急万分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解救梅姨于危难之中。 人们刚刚从甲板上爬起来,大家就看见在距离船只不到三十米处一个庞大的正在下沉的小岛,真是惊险,大家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小赵的千里眼及时发现,船只撞到小岛上必定沉船,不要说去抓于心智,恐怕全体就会阵亡在千岛湖。 闫武按照秦灿同志的地形图的指引,用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到于心智隐藏的小岛边,小岛四周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水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闫武率领着战士迅速登上小岛,然后,一边搜索一边前进。 小岛上没有灯光,没有人声,没有帐篷,也没有发现岗哨,仿佛一个无人岛。闫武有点疑惑,沈少白也怀疑起来,沈少白说:“这里不像是有人呀,怎么一点有人的迹象也没有?” 闫武说:“是呀,我们不会是上错岛了吧?” 沈少白说:“没有,我反复研究过地形图,就是这个小岛,没错。” 梅姨一直没有说话,她睁大眼睛搜索着四周的景物,这时,她低声说:“闫武,我来过这个小岛。” 闫武惊喜地说:“真的吗?你没记错?” 梅姨认真地说:“没有,这个小岛是千岛湖上最大的几个岛之一。岛的北边有一个洞穴,我还钻进去玩过呢,不过,现在我分辨不清我们目前的位置,哪边是北呀?” 闫武拿出指南针:“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西边。” 梅姨还告诉闫武在洞穴的东边还有一个出口,闫武立刻下达命令,全体战士向北边搜索运动,闫武又派出几名战士火速赶至东边把守住洞口。 闫武他们在小岛的北边真的发现一个洞穴。洞口外边有两个岗哨,可能是敌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解放军能深夜摸上小岛,两个岗哨早就抱着枪睡着了。 闫武一声令下,全体战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岗哨,然后冲进洞里,将睡梦中的潜伏特务瓮中捉鳖。闫武他们的行动神速迅猛,十分钟便端掉了特务的老窝,虽然有的特务负隅顽抗,但被当场击毙后,其他潜伏特务也束手就擒。 但是,闫武并没有发现于心智。经过对特务的审问,特务们供出,于心智带着两个杀手、两个爆破手已于两天前离开小岛。于心智命令他们在9月28日至30日分三批进入南京,而后各自隐藏起来,10月1日那一天,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采取行动。 这个情况是闫武所没有估计到的,于心智提前五天进入南京,可见于心智的狂妄和胆大妄为。此次行动共抓获潜伏特务二十一名,缴获了枪支、弹药,还有一部电台。 虽然摧毁了于心智的老窝,但是,于心智已经带着四名杀手进入南京。要想在短短的四天之内搜捕到于心智和他的杀手,显然非常困难。 还有,从目前已有的线索分析,“怪影”和于心智并没有联手,而是各自为战,但是,他们所要制造的恐怖事件的目的是一致的。并且,“怪影”已经连续三天杀害了四名解放军战士,这显然是在向共产党发起公开宣战,造成声势,且“怪影”来去无踪影,下手凶残,“怪影”的威胁在某种程度上比于心智更加危险。 闫武和许部长研究决定,双管齐下,闫武把侦察兵分成两队,一队由他率领,在南京市拉网搜捕于心智和四名杀手,同时发出通缉令,在全市所有的公共场所张贴于心智的画像,给于心智施加压力,让他无处藏身。另一队由沈少白带队,保卫10月1日庆祝大会和一号首长的安全。梅姨因为有地下工作的经验,又是女同志,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梅姨以记者的身份被派进大会会场。 整整四天,所有的同志都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一直到9月30日,闫武将整个南京市清查了两遍,锁定了几个可疑分子。发电厂是一个城市最为重要的核心部位,闫武已将发电厂秘密控制起来,外松内紧。 沈少白做秘密工作相当有经验,他不但将大会会场清查得无一疏漏,他还将大会会场周围的几个制高点控制起来。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制高点,虽然距离大会会场最远,但射击位置极佳,而且平台外边就是一片树荫,可以作为掩护。沈少白凭着他对于心智的了解,他觉得如果于心智要想暗杀一号首长,一定会选择这个距离最远的地方。 10月1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庆祝大会如期召开,省政府的一号首长按时到会。庆祝大会始终处在激动欢乐的气氛之中,一直到晚上,庆祝晚会和燃放焰火达到高潮,整个南京城沉浸在一派欢乐之中。 然而,当人们沉浸在欢乐、庆祝的喜悦中时,而这一天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险恶和惊心动魄,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在几个点同时行动,闫武在发电厂抓获了一名试图炸毁发电厂的爆破手,并且同时抓获了隐藏在发电厂里的潜伏特务。 沈少白在大会开始前三十分钟,抓获了一名伪装成工作人员的爆破手。爆破手当场自杀,然而,却不知炸弹隐藏在哪里。沈少白立刻与爆破专家一起对会场进行紧急清查,最后,在大会开始的前十分钟,沈少白终于发现隐藏在一只暖水瓶里的炸弹,真是惊心动魄。 沈少白还在大会会场旁的各个制高点上设下了埋伏。正如沈少白所推测,杀手为了躲避大会开始前的清查,并没有出现,在大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于心智的杀手到了。当杀手刚刚举起狙击枪时,沈少白突然出现,两个人徒手搏斗,几个回合下来,杀手知道自己的暗杀行动已经失败,只好垂死挣扎,拔出匕首刺向沈少白。匕首深深刺入沈少白的腹部,沈少白忍着巨痛将匕首从肚子上拔出来,反手将匕首刺入杀手的心脏,杀手当场死亡。沈少白鲜血直流,立即被送往医院。 梅姨以记者的身份进入大会会场,她手里举着照相机,以照相为名,在人群中搜寻可疑目标。尤其是主席台前,梅姨注意着每一个人。外祖父也应邀出席了庆祝大会,外祖父和几个工商界人士坐在主席台下的前几排,外祖父他们几个人谈笑风生,非常兴奋,梅姨还笑着向外祖父招了招手,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忽然,梅姨的眼睛一阵发花,她身体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她看见楚秋凡站在距离主席台一百二十米处,梅姨几乎震惊得透不过气来。她无法相信在入场手续如此严密的情况下,楚秋凡居然进入了会场,梅姨断定楚秋凡一定是前来实施暗杀行动。梅姨快速地思索着,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最为妥当,大会正在进行,在这个时候,如果动手抓捕楚秋凡,必定会引起枪战,还有可能伤及来宾,或者主席台上的首长。可是,楚秋凡每分每秒都有射击的可能,凭着楚秋凡的身手,一百二十米的距离必定是百发百中。梅姨稍加思索,她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楚秋凡的子弹。 此刻,梅姨鼓足勇气,她不能在楚秋凡的面前表现出懦弱,她拿着照相机,快速走到楚秋凡的身边。她知道楚秋凡已经看见了她,也认出了她。梅姨就站在楚秋凡的面前,她一语不发,眼睛死死盯在楚秋凡的脸上,只要楚秋凡掏出手枪,她就会即刻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出来的子弹。 梅姨和楚秋凡对面而立,他们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他们自1937年分手之后,十二年来第三次相遇。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是在极为特殊的场合,这极为特殊情况下的不期而遇,让梅姨感觉浑身都已冰冷、麻木。 忽然,梅姨在楚秋凡的侧前方看见一双更加令她震惊的眼睛。这双眼睛她曾经看见过三次,也曾三次令她不寒而栗。梅姨每一次看到这双眼睛,她都会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这双眼睛残酷且透露着肃杀之气。今天这个人不是驼着背卖糖果的小贩,也不是花白着头发卖鲜花的老头,而是一个身着长衫、脊背挺直、颇有风度的老先生,但是,梅姨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同一双眼睛,三个不同身份的人有着一双相同的、令人颤栗的眼睛。 梅姨稍一走神,瞬间,楚秋凡不见了,老先生也不见了。梅姨在会场里搜寻,哪里都不见他们的踪影。梅姨本想追赶出会场,但她想到自己在大会上的任务,她放弃了去追赶楚秋凡的想法。 在庆祝大会上,楚秋凡神秘地出现和神秘地失踪,还有那有着一双肃杀气眼睛的老头,更加证实了梅姨的分析,楚秋凡就是“怪影”。 10月1日这一天,南京城始终沉浸在欢乐之中,然而,一场秘密的没有硝烟、无声的战斗在继续。在同一天,北京、上海、天津等几大城市都发生了国民党潜伏特务的恐怖行动,但所有的恐怖行动都相继失败。 四 九月份,南京绿葱葱的梧桐树罩上了一层金黄的橙色。 梅姨在自己家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匿名信件,此信件没有邮戳,没有地址,没有落款,与曾经那封寄来小舅舅被杀害照片的匿名信件一样。梅姨拿着信件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唯恐又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信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写着几个数码字的纸条。梅姨立刻就判断出那是摩尔斯密码,非常容易破译。梅姨破译了密码,信件中要求梅姨在当天晚七点半钟到终极死信箱取东西。梅姨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疑惑了。 终极死信箱曾经是南京地下党传递绝密情报的联络点。解放前夕,为了接应共产党特工秦灿曾经启用过此信箱,但是,由于闫武被捕,情报没有传递出去,终极死信箱也就随之废弃,随着南京的解放,此信箱也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此时,匿名信里突然要求梅姨到终极死信箱去取东西,梅姨的心里不禁一动。 终极死信箱在夫子庙一个茶楼里靠窗的第二张八仙桌下面,桌子下边有一个暗格,可以将情报塞在暗格里面。当年茶馆里有一个小伙计是地下党的交通员,梅姨不知道解放之后,这个同志是继续在茶楼里面工作,还是已经参加了解放军。 梅姨很踌躇,很犹豫,一时无法判断,梅姨不知道这是敌人的陷阱,还是自己同志传递的情报。如果是自己同志的情报,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将情报交给公安部门,还使用以前地下党组织的联络办法?梅姨左右为难,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前去夫子庙的茶楼,而且解放之后,夫子庙的茶楼有没有变故,那张放置情报的桌子是否还在,这一切都令梅姨举棋不定。 梅姨思前想后,难下决断,眼看着时间接近晚上七点钟,突然,一个人的名字闪现在她的脑海里:“秦灿!是秦灿,对呀!一定是秦灿!” 梅姨激动得胸口怦怦直跳,在地下党组织内部,终极死信箱只有几个人知道,她自己、区书记、闫武,再有一个人就是秦灿。解放前夕,为了接应秦灿同志进入南京,地下党组织启用了终极死信箱,因此,让她去取情报的人肯定不是区书记和闫武,那么就只有一个人——秦灿。 梅姨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她来不及向许部长汇报,也来不及和闫武联系,梅姨换上便装,一个人直接去了夫子庙茶楼。自从解放前夕梅姨到夫子庙茶楼去找秦灿,在茶楼门前与楚秋凡不期而遇,梅姨因为顾及秦灿的安危,忍耐着巨大的愤恨和痛苦,她没有对楚秋凡开枪,从那之后,梅姨就再也没有去过夫子庙。 今天,梅姨又来到夫子庙,梅姨不禁触景生情,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想起与她不共戴天的楚秋凡。梅姨到了夫子庙,时间正好是七点三十分,夫子庙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茶楼门前很清静,原来的烟摊还在,不远处擦皮鞋的孩子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梅姨走进茶楼,茶楼里一切如故,依然有老人在下棋,也依然有男女在谈恋爱,屋内飘浮着清新的茶香的味道。梅姨坐在靠窗第二张桌子前,她确定终极死信箱还在。 梅姨慢慢地伸出手,触动了那个放情报的暗格,果然在暗格里放着一根蜡管,梅姨知道蜡管里一定是情报。梅姨很激动,她意识到这份情报一定非常重要,否则,秦灿绝对不会直接将情报送出来。梅姨知道秦灿不能公开将情报送到公安部门,如果他将情报直接放进梅姨家的信箱,梅姨一定会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因此,秦灿采用了以前地下党的终极死信箱,梅姨在终极死信箱里取到情报,就会相信情报的真实性。 梅姨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她决定立刻离开茶楼。梅姨走下茶楼的台阶,离开茶楼,突然,她觉得仿佛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刺进她的后背。梅姨紧走了两步,就在她转弯的时候,她迅速向后望去,她看见一个驼着背的老头推着一辆卖鲜花的手推车,而老头的一双眼睛如同一把锥子一样,冰冷而带着肃杀之气,刺在她的脸上。梅姨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栗,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梅姨倏地想起,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她与楚秋凡相遇的时候,她好像也看见了这么一双眼睛,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带着肃杀之气。梅姨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但又非常陌生,梅姨的心头不禁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梅姨没有耽搁一分钟,她拿着情报直接去找闫武。闫武听了梅姨的述说很是惊讶,不过,闫武还是极为担心地说:“肖梅,你不应该自己行动,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你知道,这也可能是敌人的一个陷阱,很危险。” 梅姨笑笑说:“来不及了,我一想到可能是秦灿同志,就立刻跑过去了。” 梅姨低声对闫武说:“你知道,终极死信箱只有我们两个人和区书记知道。” 闫武点点头:“对!秦灿同志是在用这个办法来证明这份情报的可靠性,如果他把情报直接放在你家的信箱里,你绝对不会相信。” 梅姨把蜡管拿出来,从蜡管里面取出一张图纸,把图纸小心翼翼地铺在桌子上。梅姨和闫武惊讶地看到,那是一张千岛湖地图和水上坐标图,地图上详细记录了千岛湖水域的总面积,标注着千岛湖上每一个小岛的位置,在地图上还标明了于心智隐藏的小岛的位置,小岛上有多少人,以及救生艇、橡皮船的情况,地形图上还注明了千岛湖涨潮和落潮的时间,及千岛湖四周水域的情况。总之,千岛湖所有的情况地形图上都标注得非常精细,梅姨和闫武被这震惊了。 这个时候,梅姨完全明白了秦灿为什么没有通过以往正常传递情报的渠道,而是采用了这种非常手段,因为这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地形图,这张地图完全无法使用密码来传递。而且,很显然秦灿知道他们目前最为需要的就是千岛湖的地形图,而就在这个时候,秦灿及时地给他们送来了地形图,由此,梅姨对秦灿更加敬佩,在心里面对秦灿充满敬意。 闫武非常激动,他如获至宝,有了千岛湖的地形图和水域坐标,他们就可以进入千岛湖抓捕于心智的潜伏特务。并且,秦灿已经侦察出于心智隐藏的小岛和兵力部署,这就使闫武攻击于心智有了万全的把握。虽然,闫武不知道秦灿是如何得到这些重要情报的,可是,闫武从心里面对秦灿充满了敬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已经进入到九月,距10月1日开国大典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切事情都进入倒计时。但是,于心智、樊秉承还没有被抓获,日本间谍“怪影”还没有破获,形势极为严峻。 刘明东已经有半个多月屁股没沾办公室的椅子了,他又黑又瘦,眼睛布满血丝,年纪轻轻的就一脸的胡子。刘明东一直带着侦察兵在外边追踪樊秉承,是马不停蹄。事实上,樊秉承已经察觉到刘明东的追踪,因此,他没有去隐藏着炸药的地方,而是和刘明东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刘明东带领几名侦察兵一路跟随着樊秉承从南京市的郊外一路追踪到周庄,刘明东一边追踪着樊秉承,一边随时把自己的方位和樊秉承的动态汇报给闫武,很显然,樊秉承停止了行动,他在带着刘明东绕圈子。闫武向刘明东下达了命令,立刻抓捕樊秉承。 但是,事情往往并不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顺利,虽然,刘明东日夜兼程地紧紧咬着樊秉承,并没有把目标跟丢,然而,刘明东和樊秉承总是有一步之遥,当刘明东刚刚追踪到周庄,樊秉承又起程去了扬州,当刘明东赶到扬州,樊秉承又挪了地方。 樊秉承毕竟是保密局的老特务,他老谋深算,狡诈多变,他绕开大城市、公路和火车站,而是顺着铁路沿线行进,他运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是走走停停,停停歇歇,但他行进的路线和形式却非常怪异。 樊秉承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老农民,他有时白天走,有时晚上走,有时已经起程了却又突然停下,有时刚刚住下又突然起程,神出鬼没,居无定所。他不坐火车,不乘长途汽车,而是坐老乡的老牛车或者毛驴,弄得刘明东在后面的跟踪行动有些被动。 樊秉承极为狡猾,每天晚上,他都是住宿在最简陋、最便宜、最肮脏的大车店,十几个人一张大通铺挤在一起。刘明东唯恐樊秉承会狗急跳墙伤害无辜百姓,给抓捕行动带来困难,多少天下来刘明东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 刘明东接到闫武的指示,立刻执行抓捕行动,刘明东向侦察兵布置了抓捕任务。当晚,樊秉承又住在大车店里,一大间屋子住了足足有二十多人,这给抓捕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 深夜,三点二十分,刘明东带领的侦察兵把大车店团团包围,堵截住各个出入口。刘明东再一次强调了在抓捕过程中不得伤及百姓的命令,随后刘明东第一个持枪冲进屋里。正如刘明东所推测的,樊秉承看到解放军冲进来,伸手去掏枪,刘明东手疾眼快,一枪打在樊秉承的手腕上,手枪应声掉在地上。 刘明东大喊一声:“不许动,樊秉承投降吧。” 樊秉承一见手枪被刘明东打掉,他一把扯开上衣,只见樊秉承的身上绑的全是炸药。樊秉承嘶哑地叫道:“你们给我让出一条路,放我走,否则,我就引爆炸药,大家都别活。”樊秉承尖叫着,“我告诉你们,这是日本的烈性炸药,能把这里炸成一片平地。” 大车店里住店的人听见枪声,又看见樊秉承身上绑着炸药,全都吓坏了,一窝蜂似的向外跑,另外两名战士赶紧组织大家疏散。 刘明东向樊秉承打着手势,说:“好,我让你走,你别动,我退出去。” 刘明东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给樊秉承让出一条路来。其实,刘明东是在争取时间,他没想到樊秉承如此歹毒,居然将炸药绑在自己身上,打算用老百姓的命来换取他的一条生路。 樊秉承看见刘明东果然让出一条道来,他一边倒退着向外走,一边注意着刘明东的举动,寻找伺机逃跑的机会。刘明东计算着两名战士应该已把老百姓疏散到炸药爆炸的范围之外了,可他也知道自己还在炸药的爆炸范围之内,但他顾不得这些,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樊秉承,刘明东看见樊秉承突然转身向东跑去,刘明东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子弹正中樊秉承的后脑勺,樊秉承应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樊秉承身上的炸药爆炸了,强大的冲击波将刘明东推出两米多远。炸弹的威力很大,顿时,大车店的房子塌了,幸亏刘明东躲避在磨盘底下,只被划破了胳膊,否则,他的性命难保。 樊秉承死了,樊秉承制造爆炸恐怖事件的可能性没有了。但是,樊秉承死了,他手里掌握的日本TNT炸药便没有了线索,石沉大海。并且,“怪影”还在,“怪影”仍然掌握着炸药,“怪影”完全有可能利用这些炸药制造恐怖事件,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距10月1日开国大典还有最后十二天。 闫武派出刘明东带领侦察兵将10月1日晚上市里举行庆祝大会的会场,将省委一号首长出席的各个场所全都严密地监控起来,闫武甚至将负责筹备大会的所有工作人员和能够接近首长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性甄别,以防杀手混入。 闫武心里很明白,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防范,提高警惕和布置各种应急措施。如果想从根源上粉碎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只有抓获于心智和他的杀手,否则,他和于心智的这场较量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胜算。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血案,这件案件震动了所有人。 夜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闫武在宿舍里接到值班人员的紧急电话,有三名在街道上巡逻的解放军战士被杀害。三名战士全部遇难,让闫武大吃一惊,他当即指示严密控制现场,封锁消息,严防消息外泄。 闫武立刻唤醒了住在他旁边宿舍的沈少白,两个人赶赴事发现场。闫武和沈少白到达现场时,解放军已经封锁了现场,由于是夜间,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因此没有围观的群众。 三名解放军战士全部以一个姿势躺倒在一个方向的地上,在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有一处三英寸长的刀伤,三名战士依次排开,前后的间隔距离为二尺。从三名战士被害时的队形和姿势分析,显而易见,三名战士正在以纵列队形在街道上巡逻,突然遭受袭击,三名战士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场毙命。因此,三个人在倒地时,纵队行进的队形都没有打乱。并且,从三个人脖子上的刀伤分析,凶手是一刀将三名战士同时杀害,手段极其残忍。 闫武和沈少白都非常震惊,以三名战士被害的现场分析,凶手绝非一般杀手,凶手的功夫堪称一绝,出手神速,命中要害,一刀毙命。并且,在案发现场居然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甚至没有发现凶手在地面上行走的脚印,凶手仿佛是一个飞行人,悬在半空之中。 一个侦察员说:“闫处长,凶手好像是飘在半空中,地面上根本就没有凶手的痕迹。” 闫武抬头看了看路边一栋九层高的百货公司的大楼,说:“凶手就是没有落地。” “难道凶手在半空中就把人杀了?”侦察员惊讶地说。 沈少白紧皱着眉头说:“凶手从大楼上飞身跃下,出手一刀,前后不到十秒钟,紧跟着又飞身跃上大楼顶层,根本用不着落地。” “更准确地说,三名战士根本就没看见凶手,就被杀害了。”闫武说。 “这三个战士死得也太惨了,成了冤死鬼。”侦察员难过地说。 闫武说:“少白,保密局有人用刀吗?”闫武首先想到的是于心智的杀手。 “没有。”沈少白摇摇头说。 “于心智也不用刀吗?” “不用,于心智没有刀功。” 沈少白蹲在被害的战士跟前仔细查看着他们脖子上的刀伤,他说:“处长,你看,三名战士脖子上的刀伤和肖风脖子上的刀伤是不是一样?” 闫武仔细看了看,说:“对,你说得没错,肖风脖子上也是这样的刀伤。” “当时,你也问我保密局有没有人用刀。” “这就是说,杀害三名战士的凶手和杀害肖风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闫武说。 “是‘怪影’!”沈少白断然说道。 在距10月1日开国大典仅仅还有十二天的时间,“怪影”突然出现,制造出残忍的血案,使三名解放军战士在执行巡逻任务时遇难身亡。很显然,“怪影”是在向共产党公开发起挑衅,发起宣战,可见“怪影”的狂妄之极和誓死血战到底的决心。 “怪影”的恐怖行动,使沈少白首先想到的就是郝婆,也可能是因为郝婆曾经出现在小市场,沈少白对郝婆始终抱有怀疑。但是,从三名战士被害现场分析,“怪影”身怀绝技,出手神速,能够飞檐走壁,腾空而起。可是郝婆身患残疾,瘸腿、驼背,行动不便,绝对不可能飞檐走壁,从郝婆的外表上看似乎也没有如此神速的刀功,这就使沈少白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 然而,令人十分震惊的是,就在三名解放军战士遇害的第二天,在凌晨发生了同样的血案,又有三名巡逻的解放军战士遭受到突然袭击。这一次,三名解放军战士,一名被害身亡,两名战士受伤。 据两个受伤的解放军战士叙述,当时他们三个人正巡逻至一座大楼前,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只一秒钟时间,寒光一闪,走在最后面的战士脖子被刺中一刀,当即身亡。紧接着,凶手的刀光刺向另外两名战士。然而,就在这刹那间,突然,又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飞身直逼凶手,导致凶手失手,没有刺中两名战士的脖子,而是从战士的手臂上划过,两名战士受伤。据目击的两名战士叙述,两个黑影在半空中发生激烈搏斗,两个黑影如同闪电,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但他们可以肯定,两个黑影始终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和楼顶上飞跃,后来,两个黑影就不见了。 在10月1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怪影”突然出现,并且制造了骇人的恐怖事件,致使四名解放军战士遭到杀害,两名战士受伤。尤其令人震惊的是,“怪影”手段残忍,行动诡诈,防不胜防。这就使闫武他们非常被动,承受着非常之大的压力。 如果说,在不知道“怪影”为何人,在没有“怪影”的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去抓获“怪影”,那只是一句空话,是在喊空话。 闫武突然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袭击千岛湖,抓捕于心智。在“怪影”和于心智同时行动的时候,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法,先破获于心智的潜伏特务组织,消弱于心智的力量。 闫武向许部长汇报说,他有三个袭击千岛湖的有利条件。第一,目前,他手里已经有了千岛湖的地形图和水上坐标,具备了进入千岛湖的条件。第二,于心智并不知道公安部门已经掌握了他隐藏在千岛湖的信息,因此,相对而言,他会放松警惕。第三,距10月1日还有七天的时间,于心智肯定正在紧张地布置任务和训练杀手,这个时候,于心智很有可能就在岛上,很容易将其抓获。 许部长认真听取和研究了闫武的行动方案,他认为突然袭击千岛湖对粉碎敌人的“火狼计划”很有必要,甚至有可能将于心智抓获,一举歼灭。但是,夜间的袭击行动也要冒相当大的风险。许部长也列举了三个不利因素。其一,夜间,千岛湖上漆黑一片,即便有千岛湖的地形图和水上坐标,如果没有特别的照明,仍然有迷失方向的可能。其二,目前,对于心智隐藏的小岛的地形并不了解,如果在登上小岛之后,不能立刻控制住敌人,行动小组反而会被于心智所控制,情形就会非常危险。其三,也是许部长最为担心的,如果夜间进入千岛湖,不能准确航行,迷失方向,天亮之后,行动小组就会完全暴露在于心智的视线之内,如果于心智发起攻击,行动小组就会非常危险。 闫武有前去袭击于心智有利条件的三点因素,许部长也有不利于袭击的三点因素,应该说,突然袭击行动利弊各占一半,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搏。 闫武认为应该先发制人,经过讨论,许部长批准了闫武的行动计划。梅姨主动向许部长请战,参加闫武的行动小组,梅姨只有一条理由,她是唯一一个去过千岛湖的人。 梅姨说:“许部长,批准我参加行动小组吧,我去过千岛湖,对那里还是有一些印象的,也可能,我可以帮上忙。” 许部长想了想说:“这很危险,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梅姨说:“我们有秦灿同志送来的地形图,我们再挑选一些善于在夜间作战的战士,我们能够成功。” “你倒是很有信心。”许部长说。 “我们肯定能行。”梅姨笑着说。 许部长批准了梅姨参加袭击千岛湖的行动,许部长命令闫武一定要保护好梅姨的安全,行动之后,给他带回来一个完整无损的梅姨。 梅姨能够参加行动小组,闫武心里特别高兴。他又可以和梅姨一起并肩战斗了,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浑身都增添了力量,他当然会保护好梅姨的安全,即便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也会保护好梅姨。 闫武立刻行动起来,他组织了特别行动小组,他挑选了枪法好、水性好、方向感强的侦察兵。梅姨还提议要特别挑选一个眼睛好的战士,梅姨说,有那么一种人眼睛在黑暗中比在白天还看得清楚,俗称夜猫子眼。 闫武听了梅姨的提议,他真的在侦察部队里找到一个猎户出身的战士小赵。小赵是东北人,以前在家乡经常是在夜间狩猎,所以,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漆黑的夜间也能看到二百米以外,堪称千里眼。 闫武组织了一支精干强悍的行动小组,用了两天的时间做好了一切行动准备。有了秦灿同志提供的地形图和坐标,有了精干的行动小组成员,还有梅姨去过一次千岛湖的经历,许部长又特别调配来两艘小型汽艇,闫武觉得一切准备就绪,他下达命令,当夜行动。 闫武在进入千岛湖前五小时,派出解放军对千岛湖畔的小镇进行了突击性搜捕,将两名潜伏在小镇上的特务抓获。闫武立刻进行了突击审问,据特务交代,他们从来没有进入过千岛湖,更没有上过于心智隐藏的小岛,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小镇上的情况用电台或者信鸽传送给于心智,其他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由此可见,于心智的狡诈和诡诈多端,于心智早就知道这两个特务会被解放军抓获,为了避免两个特务给解放军带路,因此,于心智根本就没让两个特务进入千岛湖。 闫武命令解放军战士驻守在小镇上,严阵以待。如果于心智和潜伏特务出了千岛湖,进入小镇,立刻将其抓获。当天夜晚,闫武、沈少白、梅姨,以及行动小组,乘上小汽艇进入千岛湖。 梅姨站在甲板上,她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闫武和沈少白,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紧紧地保护着她。也可能这就是世界上最为美好、最为理想、最为浪漫的爱情,两个男人没有嫉妒,没有仇视,没有怨恨,他们的心里只有爱,他们都在坚守着自己的那一份爱情。闫武和沈少白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早就到了成家的年龄,然而,他们为了这份爱情、这份感情,他们都没有结婚,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女人。也可能,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走进梅姨的生活,走进梅姨内心的最深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宁愿就这样守护着她,也是守护着自己的一份灵魂。 夜间,千岛湖上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天空上的星星闪烁出零星的亮光。闫武为了以防暴露目标,没有启用小汽艇上的特别照明,凭借着一盏小灯在湖面上行驶。闫武很有远见,他挑选的方向感强的战士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从一进入千岛湖,那个战士就伸着手指辨别着方向,他还根据天空上北斗星的位置判断航行的位置。千里眼的小赵瞪大眼睛在湖面上搜寻,严防船只撞到礁石上,即便有了秦灿的地形图,但地形图上也不可能将湖里的暗礁和沉浮的小岛都标注清楚。 梅姨走到小赵身边说:“小赵,你可要看清楚了,千万别撞到沉浮的小岛上。如果我们的船撞到小岛上,我们就都完了。” 小赵说:“肖姐,你放心吧,我这双眼睛是夜猫子眼,在黑夜里能看到兔子。如果有沉浮的小岛,我肯定能看得到,我一眼能看出二百米以外。” 梅姨笑了,开玩笑地说:“你真成了夜猫子了。” 夜间的千岛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湖面上漆黑一团,阴森恐怖,一阵阵夹杂着湖水的冷风吹在人们的身上,湖心正中水流湍急,翻卷着旋涡,好像湖底有一条大蟒,伸出巨大的舌头要把行驶的船只吸进湖底。船只在经过湖心的时候,急流将船只卷进旋涡里,船只剧烈地摇摆、颠簸、旋转,眼看着就要翻进湖里。 梅姨吓坏了,船只剧烈的颤抖使她头昏眼花,沈少白和闫武一边一个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经过一阵惊心动魄的颠簸,船只终于通过湖心,渐渐地平稳下来,梅姨这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小赵在船头上喊起来:“注意!前方二百五十米处,在十二点十分方向,有一个下沉的小岛,赶快向左打舵,快!向左打舵。” 小赵的喊声惊动了所有人,梅姨、闫武和沈少白都跑到船头,伸长脖子向远处望去,远方漆黑一团,什么也没有,梅姨说:“小赵,前面什么也没有呀。” 沈少白说:“哎!你可别瞎咋呼,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 小赵的眼睛瞪着远处,大声喊着说:“队长,快,快向左打舵,以咱们船的速度,再有一分钟就撞到下沉的小岛上了,快呀!快!” 其实,闫武也是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他相信小赵的眼睛,闫武立刻命令舵手将船向左转舵45度。船只迅速向左转舵,由于转得太猛,甲板上的人都被摔倒。梅姨因为体重太轻,一下子被甩到甲板的栏杆上,梅姨的两条腿已经掉到栏杆外边,梅姨大喊一声:“啊!呀!……” 沈少白和闫武手疾眼快,同时蹿起来扑过去,两个人一人抓住梅姨的一只胳膊。梅姨的两条腿全都掉在船舷的外边,只有上半身在船帮上,梅姨惊慌地叫着,“啊!快!……快拉我!” 闫武和沈少白使劲拽住梅姨的胳膊,两个人将梅姨拉上船来,三个人同时摔倒在甲板上。梅姨吓得双手冰凉,魂飞出一半,差一点被甩到湖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真是惊险万分。 “天啊!肖梅,你……你没……事吧。”沈少白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也可能,沈少白和闫武两个男人始终不结婚,始终坚守着对梅姨的这一份情感,始终守护在梅姨的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刻,在梅姨危急万分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解救梅姨于危难之中。 人们刚刚从甲板上爬起来,大家就看见在距离船只不到三十米处一个庞大的正在下沉的小岛,真是惊险,大家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小赵的千里眼及时发现,船只撞到小岛上必定沉船,不要说去抓于心智,恐怕全体就会阵亡在千岛湖。 闫武按照秦灿同志的地形图的指引,用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到于心智隐藏的小岛边,小岛四周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水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闫武率领着战士迅速登上小岛,然后,一边搜索一边前进。 小岛上没有灯光,没有人声,没有帐篷,也没有发现岗哨,仿佛一个无人岛。闫武有点疑惑,沈少白也怀疑起来,沈少白说:“这里不像是有人呀,怎么一点有人的迹象也没有?” 闫武说:“是呀,我们不会是上错岛了吧?” 沈少白说:“没有,我反复研究过地形图,就是这个小岛,没错。” 梅姨一直没有说话,她睁大眼睛搜索着四周的景物,这时,她低声说:“闫武,我来过这个小岛。” 闫武惊喜地说:“真的吗?你没记错?” 梅姨认真地说:“没有,这个小岛是千岛湖上最大的几个岛之一。岛的北边有一个洞穴,我还钻进去玩过呢,不过,现在我分辨不清我们目前的位置,哪边是北呀?” 闫武拿出指南针:“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西边。” 梅姨还告诉闫武在洞穴的东边还有一个出口,闫武立刻下达命令,全体战士向北边搜索运动,闫武又派出几名战士火速赶至东边把守住洞口。 闫武他们在小岛的北边真的发现一个洞穴。洞口外边有两个岗哨,可能是敌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解放军能深夜摸上小岛,两个岗哨早就抱着枪睡着了。 闫武一声令下,全体战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岗哨,然后冲进洞里,将睡梦中的潜伏特务瓮中捉鳖。闫武他们的行动神速迅猛,十分钟便端掉了特务的老窝,虽然有的特务负隅顽抗,但被当场击毙后,其他潜伏特务也束手就擒。 但是,闫武并没有发现于心智。经过对特务的审问,特务们供出,于心智带着两个杀手、两个爆破手已于两天前离开小岛。于心智命令他们在9月28日至30日分三批进入南京,而后各自隐藏起来,10月1日那一天,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采取行动。 这个情况是闫武所没有估计到的,于心智提前五天进入南京,可见于心智的狂妄和胆大妄为。此次行动共抓获潜伏特务二十一名,缴获了枪支、弹药,还有一部电台。 虽然摧毁了于心智的老窝,但是,于心智已经带着四名杀手进入南京。要想在短短的四天之内搜捕到于心智和他的杀手,显然非常困难。 还有,从目前已有的线索分析,“怪影”和于心智并没有联手,而是各自为战,但是,他们所要制造的恐怖事件的目的是一致的。并且,“怪影”已经连续三天杀害了四名解放军战士,这显然是在向共产党发起公开宣战,造成声势,且“怪影”来去无踪影,下手凶残,“怪影”的威胁在某种程度上比于心智更加危险。 闫武和许部长研究决定,双管齐下,闫武把侦察兵分成两队,一队由他率领,在南京市拉网搜捕于心智和四名杀手,同时发出通缉令,在全市所有的公共场所张贴于心智的画像,给于心智施加压力,让他无处藏身。另一队由沈少白带队,保卫10月1日庆祝大会和一号首长的安全。梅姨因为有地下工作的经验,又是女同志,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梅姨以记者的身份被派进大会会场。 整整四天,所有的同志都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一直到9月30日,闫武将整个南京市清查了两遍,锁定了几个可疑分子。发电厂是一个城市最为重要的核心部位,闫武已将发电厂秘密控制起来,外松内紧。 沈少白做秘密工作相当有经验,他不但将大会会场清查得无一疏漏,他还将大会会场周围的几个制高点控制起来。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制高点,虽然距离大会会场最远,但射击位置极佳,而且平台外边就是一片树荫,可以作为掩护。沈少白凭着他对于心智的了解,他觉得如果于心智要想暗杀一号首长,一定会选择这个距离最远的地方。 10月1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庆祝大会如期召开,省政府的一号首长按时到会。庆祝大会始终处在激动欢乐的气氛之中,一直到晚上,庆祝晚会和燃放焰火达到高潮,整个南京城沉浸在一派欢乐之中。 然而,当人们沉浸在欢乐、庆祝的喜悦中时,而这一天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险恶和惊心动魄,于心智的“火狼计划”在几个点同时行动,闫武在发电厂抓获了一名试图炸毁发电厂的爆破手,并且同时抓获了隐藏在发电厂里的潜伏特务。 沈少白在大会开始前三十分钟,抓获了一名伪装成工作人员的爆破手。爆破手当场自杀,然而,却不知炸弹隐藏在哪里。沈少白立刻与爆破专家一起对会场进行紧急清查,最后,在大会开始的前十分钟,沈少白终于发现隐藏在一只暖水瓶里的炸弹,真是惊心动魄。 沈少白还在大会会场旁的各个制高点上设下了埋伏。正如沈少白所推测,杀手为了躲避大会开始前的清查,并没有出现,在大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于心智的杀手到了。当杀手刚刚举起狙击枪时,沈少白突然出现,两个人徒手搏斗,几个回合下来,杀手知道自己的暗杀行动已经失败,只好垂死挣扎,拔出匕首刺向沈少白。匕首深深刺入沈少白的腹部,沈少白忍着巨痛将匕首从肚子上拔出来,反手将匕首刺入杀手的心脏,杀手当场死亡。沈少白鲜血直流,立即被送往医院。 梅姨以记者的身份进入大会会场,她手里举着照相机,以照相为名,在人群中搜寻可疑目标。尤其是主席台前,梅姨注意着每一个人。外祖父也应邀出席了庆祝大会,外祖父和几个工商界人士坐在主席台下的前几排,外祖父他们几个人谈笑风生,非常兴奋,梅姨还笑着向外祖父招了招手,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忽然,梅姨的眼睛一阵发花,她身体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她看见楚秋凡站在距离主席台一百二十米处,梅姨几乎震惊得透不过气来。她无法相信在入场手续如此严密的情况下,楚秋凡居然进入了会场,梅姨断定楚秋凡一定是前来实施暗杀行动。梅姨快速地思索着,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最为妥当,大会正在进行,在这个时候,如果动手抓捕楚秋凡,必定会引起枪战,还有可能伤及来宾,或者主席台上的首长。可是,楚秋凡每分每秒都有射击的可能,凭着楚秋凡的身手,一百二十米的距离必定是百发百中。梅姨稍加思索,她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楚秋凡的子弹。 此刻,梅姨鼓足勇气,她不能在楚秋凡的面前表现出懦弱,她拿着照相机,快速走到楚秋凡的身边。她知道楚秋凡已经看见了她,也认出了她。梅姨就站在楚秋凡的面前,她一语不发,眼睛死死盯在楚秋凡的脸上,只要楚秋凡掏出手枪,她就会即刻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出来的子弹。 梅姨和楚秋凡对面而立,他们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他们自1937年分手之后,十二年来第三次相遇。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是在极为特殊的场合,这极为特殊情况下的不期而遇,让梅姨感觉浑身都已冰冷、麻木。 忽然,梅姨在楚秋凡的侧前方看见一双更加令她震惊的眼睛。这双眼睛她曾经看见过三次,也曾三次令她不寒而栗。梅姨每一次看到这双眼睛,她都会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这双眼睛残酷且透露着肃杀之气。今天这个人不是驼着背卖糖果的小贩,也不是花白着头发卖鲜花的老头,而是一个身着长衫、脊背挺直、颇有风度的老先生,但是,梅姨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同一双眼睛,三个不同身份的人有着一双相同的、令人颤栗的眼睛。 梅姨稍一走神,瞬间,楚秋凡不见了,老先生也不见了。梅姨在会场里搜寻,哪里都不见他们的踪影。梅姨本想追赶出会场,但她想到自己在大会上的任务,她放弃了去追赶楚秋凡的想法。 在庆祝大会上,楚秋凡神秘地出现和神秘地失踪,还有那有着一双肃杀气眼睛的老头,更加证实了梅姨的分析,楚秋凡就是“怪影”。 10月1日这一天,南京城始终沉浸在欢乐之中,然而,一场秘密的没有硝烟、无声的战斗在继续。在同一天,北京、上海、天津等几大城市都发生了国民党潜伏特务的恐怖行动,但所有的恐怖行动都相继失败。 五 新中国、新气象、新首都。 中国共产党中央政府决定,并宣布新中国的首都为北京。 北京作为新政府的首都,这也就意味着在南京的一些政府机构、外交机构再一次地要迁往北京,在南京的一些大使馆也纷纷北上,迁往北京。 1950年夏季,外祖父要随着南京的外交机构迁往北京,自然,外祖父一家人都要离开南京迁居北京。但是,梅姨不打算随外祖父迁居北京,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太了解梅姨的心思了,她是要留在南京等待楚秋凡,这种等待已经整整持续了十四年。在抗日战争时期,南京处于血腥屠杀的时候,梅姨都没有放弃等待而离开南京,现在南京解放了、太平了,梅姨更不会离开南京。 外祖父认为他这一生做得最为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跟随共产党留在了南京。而他这一生中做得最为错误的一件事,就是让梅姨和楚秋凡结婚,因为这桩婚姻,外祖父是悔恨交加,这桩婚姻整整折磨了梅姨十几年,也可能会折磨她一辈子。 外祖父自知无力劝说梅姨和自己迁居北京,他只好放弃,外祖父只能带着外祖母一个人迁居北京。周妈不想离开外祖母,这正合外祖父、外祖母的意思,外祖父便答应带着周妈一家人去北京。外祖父还答应周妈,到了北京给她的儿子找一份工作,周妈一家就能安顿下来。 郝婆不准备和外祖父一起去北京。郝婆说自己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她的腿又有残疾,受不了北方冬天的满天大雪,也经受不住北方冬天的寒冷,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见郝婆不愿意离开南京,也就不再勉强。 接下来,外祖父和外祖母整理了家里的细软,将南京的家交给梅姨照顾,带着周妈一家人坐上北上的火车。临行时,外祖父拉着梅姨的手,心疼地说:“梅儿,你快点来北京吧!爸爸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南京,爸爸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生活。” “好的,爸爸,您放心,我肯定会去北京看你们。”梅姨说。 “不是看我们,你是要来北京和爸爸一起生活。梅儿,爸爸老了,你妈妈也老了,我们不能再分开,自从风儿去世之后,你妈妈的身体大不如前,我知道她那是想儿子想的。风儿走了,家里不能没有你呀。”外祖父的眼睛红了。 梅姨的眼睛也红了,她拉着外祖父的手,含着眼泪说:“爸爸,我留在南京就是为了抓获杀害小弟的凶手,给小弟报仇。爸爸,抓不到杀害小弟的凶手,我绝对不会离开南京。” “好,好,爸爸等着你给风儿报仇,给风儿报仇。” “爸爸,我想念小弟,非常非常想。我害怕咱们都走了,小弟回家找不到我们,他会难过的。”梅姨抽泣着说。 “我也想呀,非常非常地想。以前,我对他那么严厉,都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外祖父强忍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来。 外祖父走了,留下梅姨一个人,或者说,留下来的还有小舅舅的灵魂。这就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梅姨为了杀掉楚秋凡,为了给小舅舅报仇,她再一次同家人分离。 梅姨将在庆祝大会上遇到楚秋凡的事情向许部长一个人做了汇报。梅姨断定楚秋凡到大会上是去执行暗杀行动,可能是因为自己逼迫到他的跟前,与他近在咫尺,他不得已停止行动。 许部长说:“你一直断定楚秋凡就是‘怪影’,可是你一直也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 梅姨说:“下一次,我会当场抓到他,那就是证据。” 梅姨还向许部长汇报了那双令她颤栗的眼睛,梅姨说:“这个伪装过的老头我碰到过三次,三次伪装的身份都不同。前两次他伪装成一个贫苦的驼着背的老头,这一次他又化装成一个老先生,穿着讲究,背也不驼了,不过我从那双眼睛上判断,那是一个人。” “你能断定是一个人吗?” “能,我可以肯定。”梅姨说,“老头出现过三次,而有两次在老头出现的同时,楚秋凡也出现了,这不能说是一个巧合。” “的确不能说是巧合。”许部长说,“当年抗战时期,我也知道上海76号有一个大汉奸楚秋凡,并且上了我们除奸队的名单,这个情况你也知道。” “我知道。”梅姨说。 “可是,直至今日,我们也没有人见过楚秋凡,这给侦破带来困难。现在又出现一个伪装成老头的目标,这个事情就更复杂了。” “我分析,这个伪装的老头和楚秋凡是一伙的。” “两个人之间,一个是日本间谍‘怪影’,一个是他的同伙。”许书记说。 “可以这么说。”梅姨说。 “肖梅,你这一次以记者的身份进入会场,你手里有照相机,就没有把楚秋凡拍照下来吗?”许部长问。 “没有,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梅姨惭愧地低下头。 梅姨心里很懊恼,时至今日,许部长他们手里还没有楚秋凡的照片,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楚秋凡。而且直到今日,每当梅姨同楚秋凡相遇时,她依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依然会颤抖,会战栗,她的理智会彻底混乱。 不过,梅姨在整理其他照片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照片中伪装过的老头。梅姨本来是去拍一队少先队员,而伪装过的老头正好站在少先队员的后面,所以,同时被拍了下来。 梅姨立刻将照片做了局部处理,将伪装老头的面部进行了放大和修复,使其更为清晰。梅姨将照片拿给闫武和沈少白看,她说:“你们看,就是这个伪装过的老头,这个老头一定有问题。” 闫武拿起照片仔细地看了几眼,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应该没有进入我们侦察的视线。” 沈少白手里拿着照片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沈少白在庆祝大会时被杀手刺了一刀,他当场将杀手击毙,当时他流血过多被送进医院,三天之后,他刚刚能够下地,肚子上还绑着纱布,他就跑出医院。 梅姨看着沈少白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照片,不说话,她说:“哎,少白,你看了半天的照片,你倒是说说看,这个老头和‘怪影’的关系。” 沈少白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恐怕这不是个老头。” “不是老头是什么?”梅姨问。 “也可能是个年轻人化装成老头。”闫武说。 “不是,他是个老太太。”沈少白说。 “老太太!”梅姨极为惊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中年妇女。”沈少白郑重其事地说。 “中年妇女!”梅姨更加惊讶,“少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沈少白极其认真地说。 “你是不像在开玩笑。”梅姨看着沈少白,他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非常认真,脸色异常严肃。 “少白,你是从哪里判断出这个人不是老头,而是一个中年妇女,单单是从照片上吗?”闫武也非常惊讶。 “我见过这个人。”沈少白沉着脸说。 “你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梅姨连着问道。 “是呀,你在哪里见过这个人?”闫武也问道。 沈少白把照片向梅姨面前推了推,说:“肖梅,你再仔细看看,你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吗?”同时,沈少白看了一眼闫武,闫武正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少白,你想到了什么?”闫武问,他感觉沈少白已经捕捉到某种重要线索。 “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在想。”沈少白说。 “对!没错,我一直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所以,总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梅姨脸色有些发白,她感觉到沈少白要说出的话,一定非同小可。 沈少白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的下半部被一张白纸遮盖着,只露出照片中的一双眼睛。沈少白拿起梅姨拍摄的老头的照片,也用一张白纸盖住了老头面部的下半部,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让梅姨和闫武仔细去看两张照片的两双眼睛有什么不同。 梅姨和闫武仔细端详着两张照片中的两双眼睛,他们发现两张照片中的两双眼睛非常相似,不但形状、大小相似,两双眼睛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残酷和冷漠,两双眼睛如同两把锥子,令人不寒而栗。 沈少白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人。”梅姨快速地答道。 “对!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闫武说,“少白,你的这张照片从哪里弄来的,照片上是谁?”闫武知道沈少白已经找到了“怪影”的重要线索。 沈少白扭过头看着梅姨似乎想说什么,他又停住了。 “哎呀!你倒是说呀,照片上是谁?”梅姨说着拿起照片,一把扯下粘在照片上的白纸。梅姨在瞬间中愣了一下,然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照片中梳着短发、穿着俭朴的衣服的中年妇女是郝婆,如果刚才不是沈少白遮挡住郝婆的下半部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话,梅姨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郝婆和伪装的老头有什么联系。不过,梅姨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她回忆起当年自己第一次在夫子庙看见那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时,她就觉得老头的眼睛仿佛有些熟悉。可是,当她看见沈少白的照片上是郝婆时,她仍然非常震惊和惊骇。 闫武拿起郝婆的照片看了看,说:“少白,你是在小市场发现郝婆之后,拍摄的这张照片吧?” “对!其实,我对郝婆的怀疑,并不是从小市场开始,而是两年前我第一次在肖公馆看见郝婆的时候。”沈少白扭头对梅姨说,“肖梅,对不起。” “不!你没错,只是太突然了。”梅姨脸色煞白。 “你的证据是什么?或者说,你的推测是什么?”闫武问。 闫武很清楚,这关系到“怪影”的侦破,而且郝婆的身份特殊,她一直在肖家做工,从来没有人把她纳入可疑的视线之内,即便是肖风被杀害之后,也没有人怀疑到孤苦零丁、无家可归的郝婆身上。 “肖梅,郝婆是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吧?”沈少白说。 “对!当时她正在大街上要饭,还被汉奸、特务毒打,可怜得很。”梅姨说。 “如果,那只是她的伪装呢?”沈少白说。 “不!这怎么可能,你是没有看见当时郝婆瘸着腿要饭的情景,如果你看见就不会怀疑她了。”梅姨还是不相信沈少白的推测。 “郝婆伪装成要饭的,就如同她伪装成一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一样。”沈少白说。 “这……”梅姨一时语塞。 “对!少白分析的有道理,她这次在庆祝大会上伪装的是一个老先生,而老先生既不驼背,也不瘸腿。”闫武说。 “对呀!处长,非常正确!”沈少白激动地一拳击在桌子上,“老先生不但不驼背,而且也不瘸腿,没有残疾,是一个健康的人。”沈少白一字一句地说。 “对!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如果这样推论,郝婆平时的残疾都是伪装出来的。”闫武激动地说。 “啊!不……不是瘸腿,伪装……”梅姨更是大吃一惊。 “是呀,是你亲眼看见的,老先生并不是残疾。”沈少白说。 梅姨惊讶地意识到,如果相信面前的两张照片是一个人,那么就应该承认沈少白的逻辑推理有一定的道理,她在庆祝大会上亲眼看见伪装成老先生的老头,他既不驼背,也不瘸腿。但是,如果伪装成三种身份的人真的是郝婆,那么事实就是郝婆根本就没有残疾。梅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家里苦大仇深的佣人郝婆是日本间谍“怪影”,这太可怕了。楚秋凡是日本间谍,郝婆也是日本间谍,如此推论,郝婆就有可能是杀害小弟的凶手,梅姨感到无比震惊,无比惊骇。 闫武完全可以理解梅姨的惊骇和疑惑,其实,他也非常震惊,不过,对于沈少白的分析和推测,他还是持肯定态度,并且,他知道沈少白对“怪影”的追踪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从解放前夕,沈少白就一直在追踪“怪影”。 闫武说:“肖梅,我知道你目前的感受,你不要太过惊慌。”他对沈少白说,“少白,你还有什么看法都说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沈少白将自己的分析和推测阐述出来,郝婆煮得一手地道的咖啡最初引起了沈少白的注意和好奇心,后来,在刘易学锁定“怪影”发报的地点在小市场和西康路之后,沈少白发现这两个地点都距离梅姨家不远,在刘易学第二次锁定“怪影”发报的地点是小市场时,沈少白在第一时间赶到小市场,他却意外地看见了郝婆,作为特工的沈少白从来不相信偶然和巧合,他只相信逻辑性和因果关系。沈少白对小市场被列入怀疑对象的几个人进行了秘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郝婆依然在被怀疑的名单上。沈少白又联系到肖风被害的案子,对肖风的被害早已有过结论,第一,凶手是日本间谍“怪影”所为。第二,凶手“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较为熟悉。按照这样的推论,郝婆完全符合这两点,郝婆对肖家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熟悉,不但掌握他们的行踪,而且还掌握他们行动的时间。因此,郝婆具备作案的条件和充分的作案时间。再有,按照常规,佣人都是住在主人家里,既可以随时照顾主人,自己也能节省开支。而郝婆却从来不住在肖家,在重庆的几年里,郝婆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这完全不符合佣人的规矩。沈少白把郝婆的这一举动,分析为郝婆是为了秘密发报和便于行动。所以,她不能住在肖家,使自己的行动受到限制。至于郝婆伪装成要饭的残疾妇女在大街上被梅姨捡回家里,沈少白推论为郝婆必须找一个地方安身,作为佣人住进一个有地位的家庭里面最为合适,不但可以在主人家里见到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中探听情报,也不会有人怀疑一个佣人。于是,郝婆便伪装成要饭的,在大街上寻找对象,当梅姨把郝婆带回家里,郝婆了解到梅姨的家庭背景,郝婆认为隐蔽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最为安全,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不会随意去怀疑和搜查这样一栋房子,所以,郝婆便长期隐藏下来。 郝婆从一个腿有残疾的佣人突然升至为日本间谍“怪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虽然梅姨对这个推断还不能同意,而闫武却同意沈少白的判断。闫武分析了目前的情况,肖先生一家人迁居北京,而郝婆却留在了南京,这似乎也可以推测为郝婆要在南京有所举动,郝婆急剧升至为极具危险性的人物。 确定了郝婆的可疑身份,第一时间就是要将其监控起来。外祖父和外祖母走后,郝婆已经不在肖家干活,临分别时,梅姨留下了郝婆的地址。闫武立刻派出刘明东带着侦察员按照地址去郝婆家里。然而,刘明东很快回来汇报,郝婆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址,邻居们都不知道郝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郝婆不知去向,郝婆消失了。 从郝婆的销声匿迹更确定了她身份的可疑,增加了她是“怪影”的可疑系数。于是,闫武下令在全市秘密搜查郝婆,因为郝婆手里掌握着大量的日本烈性炸药,非常危险,必须将郝婆控制起来。 此时,梅姨才觉得郝婆真的是疑点重重。回忆当年,梅姨带着电台从重庆出发返回南京,而就在那几日,日本宪兵队在关卡上对年轻女人搜查得特别严密。现在想来,应该是郝婆向南京的日本宪兵队发出的情报。还有,在肖风和刘明东参加示威游行之后,郝婆几次询问刘明东要去哪条街道,说是去给刘明东望风。现在想来,实际上郝婆是在探查地下党联络站的地址。想到这些,梅姨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如果郝婆是日本间谍“怪影”,那么楚秋凡呢?楚秋凡又是什么人? 1950年9月,初秋的南京,凉风习习。 在长久以来的全市搜索中,依然没有郝婆的踪迹。闫武他们已经抛开郝婆平日的相貌特征,首先她的腿没有残疾,甚至她可能也不是五十多岁的妇女,再加之她的化装技术十分高超,事实上,闫武他们并不掌握郝婆的真正相貌,因此,搜索郝婆的难度很大。 于心智自从“火狼计划”失败之后,一直毫无踪迹,其他部门提供的情报证明于心智还在南京,并且,于心智手里没有充足的武器弹药,也没有充足的活动经费,这就消弱了于心智的威胁。然而,闫武和沈少白最为担心的是“怪影”与于心智取得联系,勾结在一起,“怪影”手里掌握着炸药,如果“怪影”和于心智勾结在一起,将会极其危险。 五 新中国、新气象、新首都。 中国共产党中央政府决定,并宣布新中国的首都为北京。 北京作为新政府的首都,这也就意味着在南京的一些政府机构、外交机构再一次地要迁往北京,在南京的一些大使馆也纷纷北上,迁往北京。 1950年夏季,外祖父要随着南京的外交机构迁往北京,自然,外祖父一家人都要离开南京迁居北京。但是,梅姨不打算随外祖父迁居北京,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太了解梅姨的心思了,她是要留在南京等待楚秋凡,这种等待已经整整持续了十四年。在抗日战争时期,南京处于血腥屠杀的时候,梅姨都没有放弃等待而离开南京,现在南京解放了、太平了,梅姨更不会离开南京。 外祖父认为他这一生做得最为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跟随共产党留在了南京。而他这一生中做得最为错误的一件事,就是让梅姨和楚秋凡结婚,因为这桩婚姻,外祖父是悔恨交加,这桩婚姻整整折磨了梅姨十几年,也可能会折磨她一辈子。 外祖父自知无力劝说梅姨和自己迁居北京,他只好放弃,外祖父只能带着外祖母一个人迁居北京。周妈不想离开外祖母,这正合外祖父、外祖母的意思,外祖父便答应带着周妈一家人去北京。外祖父还答应周妈,到了北京给她的儿子找一份工作,周妈一家就能安顿下来。 郝婆不准备和外祖父一起去北京。郝婆说自己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她的腿又有残疾,受不了北方冬天的满天大雪,也经受不住北方冬天的寒冷,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见郝婆不愿意离开南京,也就不再勉强。 接下来,外祖父和外祖母整理了家里的细软,将南京的家交给梅姨照顾,带着周妈一家人坐上北上的火车。临行时,外祖父拉着梅姨的手,心疼地说:“梅儿,你快点来北京吧!爸爸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南京,爸爸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生活。” “好的,爸爸,您放心,我肯定会去北京看你们。”梅姨说。 “不是看我们,你是要来北京和爸爸一起生活。梅儿,爸爸老了,你妈妈也老了,我们不能再分开,自从风儿去世之后,你妈妈的身体大不如前,我知道她那是想儿子想的。风儿走了,家里不能没有你呀。”外祖父的眼睛红了。 梅姨的眼睛也红了,她拉着外祖父的手,含着眼泪说:“爸爸,我留在南京就是为了抓获杀害小弟的凶手,给小弟报仇。爸爸,抓不到杀害小弟的凶手,我绝对不会离开南京。” “好,好,爸爸等着你给风儿报仇,给风儿报仇。” “爸爸,我想念小弟,非常非常想。我害怕咱们都走了,小弟回家找不到我们,他会难过的。”梅姨抽泣着说。 “我也想呀,非常非常地想。以前,我对他那么严厉,都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外祖父强忍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来。 外祖父走了,留下梅姨一个人,或者说,留下来的还有小舅舅的灵魂。这就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梅姨为了杀掉楚秋凡,为了给小舅舅报仇,她再一次同家人分离。 梅姨将在庆祝大会上遇到楚秋凡的事情向许部长一个人做了汇报。梅姨断定楚秋凡到大会上是去执行暗杀行动,可能是因为自己逼迫到他的跟前,与他近在咫尺,他不得已停止行动。 许部长说:“你一直断定楚秋凡就是‘怪影’,可是你一直也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 梅姨说:“下一次,我会当场抓到他,那就是证据。” 梅姨还向许部长汇报了那双令她颤栗的眼睛,梅姨说:“这个伪装过的老头我碰到过三次,三次伪装的身份都不同。前两次他伪装成一个贫苦的驼着背的老头,这一次他又化装成一个老先生,穿着讲究,背也不驼了,不过我从那双眼睛上判断,那是一个人。” “你能断定是一个人吗?” “能,我可以肯定。”梅姨说,“老头出现过三次,而有两次在老头出现的同时,楚秋凡也出现了,这不能说是一个巧合。” “的确不能说是巧合。”许部长说,“当年抗战时期,我也知道上海76号有一个大汉奸楚秋凡,并且上了我们除奸队的名单,这个情况你也知道。” “我知道。”梅姨说。 “可是,直至今日,我们也没有人见过楚秋凡,这给侦破带来困难。现在又出现一个伪装成老头的目标,这个事情就更复杂了。” “我分析,这个伪装的老头和楚秋凡是一伙的。” “两个人之间,一个是日本间谍‘怪影’,一个是他的同伙。”许书记说。 “可以这么说。”梅姨说。 “肖梅,你这一次以记者的身份进入会场,你手里有照相机,就没有把楚秋凡拍照下来吗?”许部长问。 “没有,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梅姨惭愧地低下头。 梅姨心里很懊恼,时至今日,许部长他们手里还没有楚秋凡的照片,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楚秋凡。而且直到今日,每当梅姨同楚秋凡相遇时,她依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依然会颤抖,会战栗,她的理智会彻底混乱。 不过,梅姨在整理其他照片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照片中伪装过的老头。梅姨本来是去拍一队少先队员,而伪装过的老头正好站在少先队员的后面,所以,同时被拍了下来。 梅姨立刻将照片做了局部处理,将伪装老头的面部进行了放大和修复,使其更为清晰。梅姨将照片拿给闫武和沈少白看,她说:“你们看,就是这个伪装过的老头,这个老头一定有问题。” 闫武拿起照片仔细地看了几眼,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应该没有进入我们侦察的视线。” 沈少白手里拿着照片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沈少白在庆祝大会时被杀手刺了一刀,他当场将杀手击毙,当时他流血过多被送进医院,三天之后,他刚刚能够下地,肚子上还绑着纱布,他就跑出医院。 梅姨看着沈少白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照片,不说话,她说:“哎,少白,你看了半天的照片,你倒是说说看,这个老头和‘怪影’的关系。” 沈少白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恐怕这不是个老头。” “不是老头是什么?”梅姨问。 “也可能是个年轻人化装成老头。”闫武说。 “不是,他是个老太太。”沈少白说。 “老太太!”梅姨极为惊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中年妇女。”沈少白郑重其事地说。 “中年妇女!”梅姨更加惊讶,“少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沈少白极其认真地说。 “你是不像在开玩笑。”梅姨看着沈少白,他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非常认真,脸色异常严肃。 “少白,你是从哪里判断出这个人不是老头,而是一个中年妇女,单单是从照片上吗?”闫武也非常惊讶。 “我见过这个人。”沈少白沉着脸说。 “你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梅姨连着问道。 “是呀,你在哪里见过这个人?”闫武也问道。 沈少白把照片向梅姨面前推了推,说:“肖梅,你再仔细看看,你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吗?”同时,沈少白看了一眼闫武,闫武正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少白,你想到了什么?”闫武问,他感觉沈少白已经捕捉到某种重要线索。 “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在想。”沈少白说。 “对!没错,我一直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所以,总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梅姨脸色有些发白,她感觉到沈少白要说出的话,一定非同小可。 沈少白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的下半部被一张白纸遮盖着,只露出照片中的一双眼睛。沈少白拿起梅姨拍摄的老头的照片,也用一张白纸盖住了老头面部的下半部,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让梅姨和闫武仔细去看两张照片的两双眼睛有什么不同。 梅姨和闫武仔细端详着两张照片中的两双眼睛,他们发现两张照片中的两双眼睛非常相似,不但形状、大小相似,两双眼睛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残酷和冷漠,两双眼睛如同两把锥子,令人不寒而栗。 沈少白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人。”梅姨快速地答道。 “对!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闫武说,“少白,你的这张照片从哪里弄来的,照片上是谁?”闫武知道沈少白已经找到了“怪影”的重要线索。 沈少白扭过头看着梅姨似乎想说什么,他又停住了。 “哎呀!你倒是说呀,照片上是谁?”梅姨说着拿起照片,一把扯下粘在照片上的白纸。梅姨在瞬间中愣了一下,然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照片中梳着短发、穿着俭朴的衣服的中年妇女是郝婆,如果刚才不是沈少白遮挡住郝婆的下半部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话,梅姨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郝婆和伪装的老头有什么联系。不过,梅姨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她回忆起当年自己第一次在夫子庙看见那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时,她就觉得老头的眼睛仿佛有些熟悉。可是,当她看见沈少白的照片上是郝婆时,她仍然非常震惊和惊骇。 闫武拿起郝婆的照片看了看,说:“少白,你是在小市场发现郝婆之后,拍摄的这张照片吧?” “对!其实,我对郝婆的怀疑,并不是从小市场开始,而是两年前我第一次在肖公馆看见郝婆的时候。”沈少白扭头对梅姨说,“肖梅,对不起。” “不!你没错,只是太突然了。”梅姨脸色煞白。 “你的证据是什么?或者说,你的推测是什么?”闫武问。 闫武很清楚,这关系到“怪影”的侦破,而且郝婆的身份特殊,她一直在肖家做工,从来没有人把她纳入可疑的视线之内,即便是肖风被杀害之后,也没有人怀疑到孤苦零丁、无家可归的郝婆身上。 “肖梅,郝婆是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吧?”沈少白说。 “对!当时她正在大街上要饭,还被汉奸、特务毒打,可怜得很。”梅姨说。 “如果,那只是她的伪装呢?”沈少白说。 “不!这怎么可能,你是没有看见当时郝婆瘸着腿要饭的情景,如果你看见就不会怀疑她了。”梅姨还是不相信沈少白的推测。 “郝婆伪装成要饭的,就如同她伪装成一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一样。”沈少白说。 “这……”梅姨一时语塞。 “对!少白分析的有道理,她这次在庆祝大会上伪装的是一个老先生,而老先生既不驼背,也不瘸腿。”闫武说。 “对呀!处长,非常正确!”沈少白激动地一拳击在桌子上,“老先生不但不驼背,而且也不瘸腿,没有残疾,是一个健康的人。”沈少白一字一句地说。 “对!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如果这样推论,郝婆平时的残疾都是伪装出来的。”闫武激动地说。 “啊!不……不是瘸腿,伪装……”梅姨更是大吃一惊。 “是呀,是你亲眼看见的,老先生并不是残疾。”沈少白说。 梅姨惊讶地意识到,如果相信面前的两张照片是一个人,那么就应该承认沈少白的逻辑推理有一定的道理,她在庆祝大会上亲眼看见伪装成老先生的老头,他既不驼背,也不瘸腿。但是,如果伪装成三种身份的人真的是郝婆,那么事实就是郝婆根本就没有残疾。梅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家里苦大仇深的佣人郝婆是日本间谍“怪影”,这太可怕了。楚秋凡是日本间谍,郝婆也是日本间谍,如此推论,郝婆就有可能是杀害小弟的凶手,梅姨感到无比震惊,无比惊骇。 闫武完全可以理解梅姨的惊骇和疑惑,其实,他也非常震惊,不过,对于沈少白的分析和推测,他还是持肯定态度,并且,他知道沈少白对“怪影”的追踪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从解放前夕,沈少白就一直在追踪“怪影”。 闫武说:“肖梅,我知道你目前的感受,你不要太过惊慌。”他对沈少白说,“少白,你还有什么看法都说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沈少白将自己的分析和推测阐述出来,郝婆煮得一手地道的咖啡最初引起了沈少白的注意和好奇心,后来,在刘易学锁定“怪影”发报的地点在小市场和西康路之后,沈少白发现这两个地点都距离梅姨家不远,在刘易学第二次锁定“怪影”发报的地点是小市场时,沈少白在第一时间赶到小市场,他却意外地看见了郝婆,作为特工的沈少白从来不相信偶然和巧合,他只相信逻辑性和因果关系。沈少白对小市场被列入怀疑对象的几个人进行了秘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郝婆依然在被怀疑的名单上。沈少白又联系到肖风被害的案子,对肖风的被害早已有过结论,第一,凶手是日本间谍“怪影”所为。第二,凶手“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较为熟悉。按照这样的推论,郝婆完全符合这两点,郝婆对肖家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熟悉,不但掌握他们的行踪,而且还掌握他们行动的时间。因此,郝婆具备作案的条件和充分的作案时间。再有,按照常规,佣人都是住在主人家里,既可以随时照顾主人,自己也能节省开支。而郝婆却从来不住在肖家,在重庆的几年里,郝婆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这完全不符合佣人的规矩。沈少白把郝婆的这一举动,分析为郝婆是为了秘密发报和便于行动。所以,她不能住在肖家,使自己的行动受到限制。至于郝婆伪装成要饭的残疾妇女在大街上被梅姨捡回家里,沈少白推论为郝婆必须找一个地方安身,作为佣人住进一个有地位的家庭里面最为合适,不但可以在主人家里见到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中探听情报,也不会有人怀疑一个佣人。于是,郝婆便伪装成要饭的,在大街上寻找对象,当梅姨把郝婆带回家里,郝婆了解到梅姨的家庭背景,郝婆认为隐蔽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最为安全,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不会随意去怀疑和搜查这样一栋房子,所以,郝婆便长期隐藏下来。 郝婆从一个腿有残疾的佣人突然升至为日本间谍“怪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虽然梅姨对这个推断还不能同意,而闫武却同意沈少白的判断。闫武分析了目前的情况,肖先生一家人迁居北京,而郝婆却留在了南京,这似乎也可以推测为郝婆要在南京有所举动,郝婆急剧升至为极具危险性的人物。 确定了郝婆的可疑身份,第一时间就是要将其监控起来。外祖父和外祖母走后,郝婆已经不在肖家干活,临分别时,梅姨留下了郝婆的地址。闫武立刻派出刘明东带着侦察员按照地址去郝婆家里。然而,刘明东很快回来汇报,郝婆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址,邻居们都不知道郝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郝婆不知去向,郝婆消失了。 从郝婆的销声匿迹更确定了她身份的可疑,增加了她是“怪影”的可疑系数。于是,闫武下令在全市秘密搜查郝婆,因为郝婆手里掌握着大量的日本烈性炸药,非常危险,必须将郝婆控制起来。 此时,梅姨才觉得郝婆真的是疑点重重。回忆当年,梅姨带着电台从重庆出发返回南京,而就在那几日,日本宪兵队在关卡上对年轻女人搜查得特别严密。现在想来,应该是郝婆向南京的日本宪兵队发出的情报。还有,在肖风和刘明东参加示威游行之后,郝婆几次询问刘明东要去哪条街道,说是去给刘明东望风。现在想来,实际上郝婆是在探查地下党联络站的地址。想到这些,梅姨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如果郝婆是日本间谍“怪影”,那么楚秋凡呢?楚秋凡又是什么人? 1950年9月,初秋的南京,凉风习习。 在长久以来的全市搜索中,依然没有郝婆的踪迹。闫武他们已经抛开郝婆平日的相貌特征,首先她的腿没有残疾,甚至她可能也不是五十多岁的妇女,再加之她的化装技术十分高超,事实上,闫武他们并不掌握郝婆的真正相貌,因此,搜索郝婆的难度很大。 于心智自从“火狼计划”失败之后,一直毫无踪迹,其他部门提供的情报证明于心智还在南京,并且,于心智手里没有充足的武器弹药,也没有充足的活动经费,这就消弱了于心智的威胁。然而,闫武和沈少白最为担心的是“怪影”与于心智取得联系,勾结在一起,“怪影”手里掌握着炸药,如果“怪影”和于心智勾结在一起,将会极其危险。 六 事过一年,抓捕“怪影”和于心智成为头等大事,迫在眉睫,一天不将这两个危险的恐怖分子抓获,南京的百姓和安定和平的社会秩序就继续受到极大的威胁,全力以赴粉碎敌人的阴谋是重中之重。 在抓捕“怪影”的行动之前,许部长接到秦灿同志送来的情报,情报显示了“怪影”隐藏炸药的大概方位,虽然没有具体地点,但是,已经大大缩小了范围。情报还显示“怪影”已经和于心智取得联系,并准备在十一国庆节时实施爆炸的恐怖行动。并且,情报还确定“怪影”为中年女性,中等身材,短发,圆脸,大眼睛。 有了秦灿同志这些准确的情报,许部长命令闫武亲自带队,率领侦察员按照秦灿同志情报里提供的方位去搜查炸药。许部长还下达了死命令,一定要在“怪影”行动之前搜查到炸药,将其捕获。 虽然郝婆就是日本间谍“怪影”这个事实,已由秦灿同志加以证实,然而,梅姨依然感到非常震惊,无法相信。她一直坚信楚秋凡是“怪影”,然而,突然之间,郝婆成了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在惊骇中难以接受,也难以想象。并且,如果郝婆是“怪影”,那么郝婆就是杀害弟弟的凶手。梅姨想到这一切,她就恨得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无论是郝婆还是楚秋凡,都和梅姨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一个是她曾经的丈夫,一个是如同家人一样在她家里生活了十年的帮佣。而她最疼爱的弟弟却悲惨地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当弟弟惨死,全家人悲痛万分的时候,而杀害弟弟的凶手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家里,而自己却全然不知,对于梅姨来讲,这样的仇恨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对于梅姨所认为楚秋凡是“怪影”的同伙这个推论,许部长和闫武、沈少白他们也不否认。虽然目前还没有掌握楚秋凡直接的犯罪证据,但是楚秋凡曾经几度出现在“怪影”的周围,这却是事实。郝婆作为长期隐藏在中国的日本间谍,不可能孤立存在,况且,郝婆的公开身份只是一个佣人,而她曾经准确地掌握南京地下党组织的情报,闫武还为此被捕,这都说明“怪影”在共产党内部有她的内线,而楚秋凡作为汉奸,与“怪影”狼狈为奸,也就不足为奇。 形势非常严峻,距建国一周年的国庆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闫武再次接受了限期破获的任务。“怪影”、楚秋凡、于心智、日本TNT烈性炸药,还有隐藏在共产党内部的特务,这一系列情况联系在一起,都预示着形势的严峻性和刻不容缓。 同“怪影”、于心智面对面的激烈战斗是在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夜晚。 在这一个星期中,闫武亲自带领刘明东和侦察员按照秦灿同志情报里面提供的方位搜索“怪影”的炸药。他们采取地毯式搜查,逐街逐巷,挨门逐户,尤其是废弃的建筑物、垃圾堆、臭池塘、下水管道等地方,最终他们锁定了一处外观已经倒塌的破楼房。 在靠近北城边有一处外观已经倒塌的楼房,距楼房三百米处是一片简陋的居民区。楼房里漆黑一团,脏乱不堪,闫武带人先在楼房外边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更多的可疑现象,但是,闫武的直觉告诉他,这栋破楼房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闫武和刘明东又在楼房外边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刘明东在地面尘土的覆盖下发现了一些乱七八糟被大卡车轧过的轮胎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可以肯定在这里曾经停驶过大卡车。并且,从大卡车轮胎痕迹的深浅度判断,大卡车载有一定的重量,这就让闫武立刻联想到炸药。 根据这个线索,闫武立刻命令其他侦察员将楼房监控起来。闫武和刘明东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楼房里面,楼房里昏暗、肮脏、尘土飞扬,他们一直走到楼房的尽头,在楼房的拐角处有一个小铁门。小铁门非常坚固,刘明东找来一根铁棍,两个人使劲撬开铁门,走进铁门,里面是地下室。 闫武和刘明东进入地下室,他们不禁大吃一惊,楼房从外观上看已经倒塌,破烂不堪,但是,地下室里却完好无损,非常坚固,而且地下室如同迷宫一样,七转八绕,蜿蜒曲折,仿佛进入了一个崎岖的山洞,闫武和刘明东一边走,一边警觉地搜索着四周,严防“怪影”设下埋伏。 最后,闫武和刘明东在地下室的尽头发现了一间密室。密室有一扇大门,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密室,当即,两个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冒出了一身冷汗。密室里的面积很大,里面满满放置着一箱箱的炸药,每一箱的炸药都封闭完整,箱子上标注着日文,闫武很清楚这些都是日本TNT烈性炸药。 闫武感到非常后怕,如此大量的炸药,足以炸毁南京任何一个高大的建筑物,如果“怪影”利用这些炸药实施恐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闫武和刘明东朝着炸药快步走过去,突然,闫武一把抓住刘明东,急切地喊道:“站住!” 刘明东被闫武抓住胳膊,他莫名其妙地说:“处长,怎么了?” 闫武紧张地说:“别动!我觉得不对劲。” 刘明东向四周搜索着,说:“怎么不对劲?” “看,那是什么?”闫武指着前面的炸药说。 只见在炸药堆的前面有一根如同头发丝一样的细线,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不易发觉。这根细线如同蜘蛛网一样,将所有的炸药箱网织在里面,很显然,这是一根导线,如果去碰撞它,立刻就会引起爆炸,而密室里的所有炸药都会自行爆炸。 “天啊!真是太危险了,处长,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我们的小命就呜呼了。”刘明东看见引线,吓得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 “别动!我们现在并不安全,就怕我们能进来,不好出去。”闫武说。 “啊!别呀!处长,我们还得出去,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刘明东嘟囔着说。 闫武站在原地,他顺着导火线看去,他发现导火线一直通到墙壁上,在墙壁上有一个如同电灯开关一样的装置。如果有不知道引爆机关的人走近炸药,碰触到细如发丝的导线,导线就会引动墙壁上的开关,导火线就会立即引发炸药爆炸,瞬间,所有的炸药连同想接近炸药的人都会化为灰烬。 闫武万没有想到在“怪影”到了最后灭亡的时候,还是如此阴险狡诈,竟然设下一个如此险恶的布局。 闫武和刘明东迅速撤出地下室,闫武命令刘明东带领侦察员在距离楼房一百五十米处警戒监控,不准任何人靠近楼房。 时间刻不容缓,闫武火速赶回公安局,这时候已经是傍晚,闫武立刻向许部长做了汇报。许部长听了闫武的汇报之后,首先派出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支援刘明东包围监控大楼的行动。许部长还连夜从部队调来一名技术最好的爆破专家,许部长和闫武的意见一致,最为关键的是控制住炸药,只要“怪影”手里没有炸药,就消除了一定的威胁性。 就在闫武返回大楼的时候,在大楼附近出现了两个可疑分子。一个身上背着一个竹筐,戴着一顶破帽子,像是在捡破烂。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肩上担着磨菜刀的家什,嘴里喊着磨剪子、菜刀。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定距离,形成相互掩护的形式。 闫武认为“怪影”和于心智很有可能已经勾结在一起,如果这两个人是“怪影”和于心智,他们很有可能是到大楼里取炸药。当他们发现解放军已将大楼包围监控起来,他们没有靠近。许部长同意闫武的分析,许部长还认为,如果这两个人果真是“怪影”和于心智,当晚,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晚上十一点钟,许部长调来的爆破专家到达公安局。闫武向爆破专家做了简短的介绍,爆破专家表示要立刻赶赴现场。 夜间十二点钟,闫武带领爆破专家和几名解放军战士来到破旧的大楼。这个时候,先期由沈少白带队出发的解放军战士已经将大楼团团包围,并把守住大楼的三个出入口。 梅姨也赶来了,许部长不允许梅姨参加当晚的行动,但是,当梅姨得知“怪影”出现在大楼附近,她不顾许部长的反对,带上手枪赶到现场。 郝婆就是“怪影”的事实,似乎已成定论,而每当梅姨想到弟弟肖风就是被郝婆残忍地杀害,她就抑制不住痛苦和满腔的仇恨。她曾经发誓一定要抓到“怪影”,一定为弟弟报仇。其实,在梅姨的内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既然“怪影”出现了,楚秋凡也一定会出现。在今晚双方生死搏杀的时刻,她和楚秋凡十几年的深仇大恨,今晚也要有一个了结,她要亲手杀掉楚秋凡,为自己、为女儿、为弟弟报仇雪恨。 夜幕降临,天空每一个粒子都在闪动,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危机,一触即发。 闫武和爆破专家刚刚赶到大楼,沈少白便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处长,就在三分钟之前,我们有两名把守在大楼出入口的战士被杀。两名战士都是脖子上被刺中一刀,当场毙命,从杀人的手法上判断,应该是‘怪影’。” 闫武说:“那也就是说,‘怪影’已经进入大楼里面。”闫武很感意外,他没有想到“怪影”下手这么快。 沈少白说:“应该是已经进入大楼,而且很可能于心智也在里面。” 刘明东说:“当我发现有人的时候,我立刻就奔过去。只一分钟的时间,已经晚了,‘怪影’的动作太快了,真的只是一个影子。” “如果‘怪影’引爆大楼里面的炸药,我们的战士就会有伤亡。”闫武说。 “没错,‘怪影’很有可能采取这种自毁行动。”沈少白说。 “命令所有警戒的战士向后撤离到二百米处。”闫武立刻下达了命令。 “‘怪影’呢?‘怪影’在哪里?”梅姨满脸通红,她跑到闫武和沈少白面前急切地问,“‘怪影’呢?” 闫武和沈少白看见梅姨赶来现场,颇感意外。他们都知道今夜这里会发生一场残酷的拼死的厮杀,“怪影”会在这里现身,也会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怪影”很有可能引爆所有的炸药,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他们都有可能会葬身在火海之中。 闫武一把拉住梅姨的胳膊,焦急地说:“肖梅,你怎么来了?不行!你不能待在这里,这儿很危险,你快回去!快走!”闫武大声喊着,他还是第一次在梅姨面前表露出自己对梅姨的情感。 “不,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起抓‘怪影’!” “抓‘怪影’是我们的事,你不能在这里。”沈少白说道。 “不!我一定要参加行动,你们别担心,我也是参加过战斗的人。”梅姨说。 闫武没有时间和梅姨多说,他把梅姨交给身边的一个战士说:“你的任务就是保护肖梅同志的安全,其他人和我进入大楼。” 由于里面非常危险,闫武只带领着爆破专家、沈少白,还有三名解放军战士进入大楼,其他人都留在大楼的外边。梅姨看见闫武和沈少白已经进入大楼,她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保护她的小战士说:“你守在这里,我进去了。” “不行!处长让我保护你。”小战士认真地说。 “我不用保护。”梅姨说着,拔出手枪跑进大楼。 大楼里面漆黑一团,梅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进地下室。突然,梅姨在黑暗中看见一个身影像飞一样在黑暗中飘过,紧跟着,又一个身影如同闪电一样闪过。梅姨不由得浑身一阵颤动,梅姨知道那应该就是“怪影”和楚秋凡,她终于发现他们了。梅姨瞪大眼睛跟踪上去,她一直跟踪着黑影来到密室,梅姨震惊地发现密室里全是炸药。 闫武和沈少白扭头看见梅姨,闫武大吃一惊,他严厉地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赶快离开!” “不!我发现‘怪影’了。”梅姨大声说。 “‘怪影’!”闫武和沈少白异口同声地说,同时,两个人迅速拔出手枪,警觉地向四周搜寻。 “对!‘怪影’就在这儿。”梅姨说着,向四周巡视。 “哈,哈……哈。”黑暗中一阵狂妄的大笑。 所有人都扭头望去,在成堆的炸药箱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服,用一块黑布包裹着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女人向前走了两步,慢慢地说:“老朋友们,你们都到齐了。” “‘怪影’!”闫武脱口说道。 “对!我就是‘怪影’。” 梅姨震惊地说:“郝婆……啊!‘怪影’!” 虽然,梅姨已经知道郝婆就是“怪影”,但当郝婆站在炸药箱上,以“怪影”的身份出现时,梅姨依然感到巨大的震惊和惊骇。面前的郝婆和以往在家里干活的那个郝婆完全判若两人,她残疾的腿不瘸了,背也不驼了,她面目狰狞,眼睛里喷射着血腥的杀气,“对!我就是‘怪影’,对不起,肖小姐,让你受惊了。”“怪影”说。 “你……你一直隐藏在我的家里,你……你的腿也没有残疾,你欺骗我们全家所有的人,你……”梅姨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怪影”说:“对!没错,我的腿没有残疾,我伪装成瘸子是我的自我保护。肖小姐,我是一直隐藏你的家里,我以为肖公馆对我来讲是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对那里另眼相看。” “你这个日本间谍,是你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弟弟,你……你怎么就下得去手?你没有人性,你是魔鬼、禽兽!”梅姨哆嗦着双手,指着“怪影”,愤怒的火焰烧灼着她。 “你说对了,你的弟弟是我杀的,我也觉得可惜、遗憾。可是,没有办法,谁让你们都心向共产党呢。肖小姐,你伪装得也很成功呀,居然骗过我的眼睛,我一直在跟踪你,也调查过你,却没有发现你原来就是南京地下共产党,我佩服你。” 梅姨冷笑一声:“哼!也有你‘怪影’失手的时候。”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地下共产党,死的就不是你那可怜的弟弟,而是你。”“怪影”咬牙切齿地说。 “‘怪影’,不要多言,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我要为弟弟报仇。”梅姨冲上去,扑向“怪影”,闫武和沈少白两个人使劲抓住梅姨。 闫武说:“‘怪影’,这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对!闫先生,中国人讲究以古人为榜样,我在中国十几年,历尽艰辛,受尽折磨,就是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气概。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我脚下是什么,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栋大楼半步。”“怪影”疯狂地叫嚣,疯狂地大笑。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也可能走不出这栋大楼的是你自己。”闫武厉声说道。 随着闫武的话音,沈少白飞身跃过炸药箱前细如发丝的导火线,将双脚落在炸药箱上。沈少白大声说:“‘怪影’,看看是谁走不出这栋房子。” 沈少白和“怪影”展开激烈的徒手搏斗,他们都没有开枪,“怪影”也知道这里不能开枪,否则就有可能引起炸药爆炸。 这个时候,闫武和爆破专家两个人已经在拆除炸药的导火线和引爆装置。爆破专家非常镇定,沈少白和“怪影”打得如火如荼,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专心致志地拆除导火引线。 沈少白和“怪影”搏斗得非常激烈,“怪影”的确不同寻常,凭着沈少白的身手,他居然没有占到半点上风,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已被“怪影”扭断脖子。 沈少白和“怪影”越打越激烈,他们在炸药箱上翻滚、跳跃。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炸药随时有可能爆炸,他们两人就会被炸成碎片。 “怪影”一个闪身,腾空飞起,她跃到最高的炸药箱上,凶狠地说:“肖小姐,你们就别费力气了,想要拆除我的引爆装置,那是妄想。” 梅姨大声喊着说:“‘怪影’,你今天是跑不了了,你在中国所犯下的罪行和杀害我弟弟的血债,要一并偿还。” “‘怪影’,你和你日本主子的下场是一样的,这里就是你的坟墓。”沈少白大声说道。 沈少白纵身一跃,腾空向“怪影”扑过去。然而,与此同时,“怪影”突然弹出两支飞镖,飞镖不偏不斜正刺在沈少白的大腿和胳膊上,沈少白“啊”的一声大叫,从半空中直跌在地面上。 “怪影”昂头哈哈大笑,随后,她飞一样扑向爆破专家和闫武。闫武掩护着爆破专家,和“怪影”展开激烈的拼杀,很显然,“怪影”意图破釜沉舟,她要最后引爆炸药,和在场的人同归于尽。 “怪影”的确非常厉害,闫武只能抵挡,而没有进攻的机会。三个战士看到闫武处境危险,一拥而上,然而,“怪影”闪电般地弹出两支飞镖,闫武一见不好,大喊一声:“注意飞镖。” 与此同时,两个战士应声倒在地上,“怪影”的飞镖一支命中一个战士的胸部,另一支飞镖命中一个战士的大腿,紧接着,“怪影”又向爆破专家弹出一支飞镖。闫武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住爆破专家,飞镖扎在距离爆破专家只有半尺的墙壁上。 梅姨眼看着“怪影”占了上风,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怪影”飞起一脚将梅姨踢出一米多远。梅姨重重地跌在地上,气愤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一把拔出手枪,对准“怪影”喊道:“‘怪影’,赶快投降,否则我一枪打死你。” “你开枪吧,炸药爆炸,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怪影”狂妄地喊道。 “你以为我会怕死吗?笑话,今天你是别想活着出去了。”梅姨咬紧牙关,愤恨地说。 突然,梅姨在黑暗中看见密室的出口有两个身影仿佛在搏斗。梅姨立刻想到了楚秋凡,她赶忙冲过去。猛然,一个身影向她扑过来,梅姨一眼就认出来人是于心智。于心智双手死死掐住梅姨的脖子,梅姨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发紫。她拼出最后一口力气挣脱了于心智的双手,使劲地喘了两口气,举起手枪对准于心智,然而,于心智来势凶猛,他飞起一脚将梅姨踢倒在地,手枪也随之掉在地上。于心智举起一块砖头使劲朝着梅姨的脑袋砸下去,梅姨敏捷地向旁边一滚。 刹那间,梅姨在黑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正拼杀得你死我活的闫武和“怪影”奔过去。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梅姨依然清楚地辨认出是楚秋凡。 正如梅姨所推想的,在危机时刻,楚秋凡果真出现了。刹那间,梅姨心中的怒火在瞬间全部被点燃,十几年积压在梅姨心中的痛苦、仇恨、伤痛,一时间全都迸发出来。梅姨顾不得浑身的伤痛,顾不得于心智对她的攻击,她使出全身力气,举枪对准楚秋凡。这是梅姨在十四年里第三次对楚秋凡举起手枪,梅姨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时间,已经整整等待了十四个年头。在这十四年里,梅姨经历了多少个痛苦的日子,今天她要报仇雪恨,为了楚秋凡对她感情的背叛,对国家民族的背叛,为了失踪的小女儿,为了惨遭杀害的弟弟,她要讨还血债,报仇雪耻。 梅姨咬紧牙关,举枪瞄准正在拼杀的楚秋凡。而此时,于心智再一次地向梅姨扑过来,于心智举起手里的一块大石头,使劲朝着梅姨的头部砸下去。梅姨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她扑倒在地。就在梅姨昏迷过去的瞬间,她扣动了手枪。梅姨看见一颗带着血光的子弹,闪着亮光,喷吐着火花,呼啸着飞向楚秋凡,她仿佛看见子弹穿透楚秋凡的脑袋,穿透他的身体,穿透他的手臂,楚秋凡倒下去了,她杀死了他。 梅姨报仇了,整整十四年的仇恨,梅姨终于亲手向楚秋凡射出了复仇的子弹,她终于报仇雪恨! 清晨,当梅姨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脸庞上有好几处的伤痕。她挪动了一下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脚,浑身都在疼痛。 梅姨看见沈少白坐在一辆轮椅上,守护在她的病床前,梅姨说:“我这是怎么了?” 沈少白说:“你被于心智打晕了,脑袋流了不少血。” 梅姨伸手摸了摸头,模糊地说:“我受伤了吗?”她好像把夜间发生搏斗的事给忘了。 “对,你受伤了。肖梅,你现在头还晕吗?”沈少白问。 梅姨摇摇头:“头不晕。” 梅姨又看了看沈少白绑着绷带的右腿和右手说:“你的伤怎么样?还好吗?” 沈少白露出灿烂的笑容,用一条腿站起来说:“我没事,你看,我这是金鸡独立。” 梅姨也笑了,她眯起眼睛回忆着,她猛然想起昨天夜间发生的一切,她想起自己打的最后那一枪,她翻身跳下床,焦急地喊起来:“哎,少白,‘怪影’呢?楚秋凡呢?” 沈少白伸手拉着她说:“你别动,你还没好呢。” 梅姨喊着说:“你快告诉我,‘怪影’呢?楚秋凡呢?” 沈少白不紧不慢地说:“别急,我告诉你,于心智和‘怪影’都被当场击毙,炸药已经拆除了导火线,现在已经派部队将大楼监控起来了。” “楚秋凡呢?他也死了吧?是我开枪打死他的。”梅姨焦急地问。 “楚秋凡!”沈少白有些疑惑,“我不知道,昨天夜里楚秋凡出现了吗?我没听到关于楚秋凡的消息。” “没有楚秋凡的消息。”梅姨愣了一下,“我去找闫武和许书记。”梅姨说着,跳下床向门外跑去。 沈少白一把拉住梅姨的胳膊,说:“哎!你去哪儿?” “我去找闫武和许部长。” “许部长去市里开紧急会议,闫武还在现场呢。” 梅姨一屁股坐在床上,疑惑地说:“怎么会没有楚秋凡的消息呢?” 梅姨觉得很疑惑,在她昏迷之前,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向楚秋凡开了一枪,她似乎也看见自己击中了楚秋凡的脑袋,或者是胸部。总之,她击中了楚秋凡,楚秋凡应该死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梅姨跳下床,拔腿跑出门外。 沈少白用一条腿,像青蛙一样一蹦一蹦地追在梅姨后面,他喊着说:“哎!肖梅,你去哪儿?” “我去现场。”梅姨喊了一声,跑走了。 梅姨跑出医院,她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摩托车,她二话没说,跳上摩托车,急促地开车走了。 梅姨将摩托车开得飞快,她径直来到昨夜发生激烈拼杀的现场。大楼已经被武装人员包围起来,一些战士正在将炸药从大楼里搬出来,装在一辆大卡车上。梅姨跑进大楼,阻拦她的战士看见是昨夜参加战斗的梅姨,便放行让她进去。梅姨一口气跑到地下室,她在昨夜发生拼杀的现场寻找着“怪影”的尸体。 在地下室东侧,梅姨发现了“怪影”的尸体,几个战士持枪保护着现场。梅姨冲过去,她脸色苍白地站在“怪影”的尸体前面。 “怪影”仰卧在地上,她的脸很狰狞,眼睛向上翻起,眼球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她的脸扭在一边,嘴角边是一块干涸的血迹,膝盖僵硬挺直,手臂蜷曲,整个尸体已经渐渐变硬。 梅姨咬紧牙关,充满仇恨的眼睛瞪视着“怪影”。她难以相信,面前这个骇人的尸体就是那个质朴老实,一直在自己家里干活的郝婆,她很难相信郝婆就是灭绝人性、残暴凶狠、罪大恶极的“怪影”,她曾经是那样地可怜她,对她充满同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一个贫苦的佣人。梅姨凝视着郝婆的尸体,似乎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相信郝婆真的是“怪影”。 梅姨的脸色苍白冷峻,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深深的血迹。她的内心在淌血,她的眼睛如同两只点燃的火炬燃烧着火焰,仿佛要把“怪影”焚烧成灰烬。此时,梅姨的心犹如戳上一把利刃,流淌出滴滴鲜血,十几年来,她养了一只豺狼,一只吃人的豺狼。 “怪影”的躯壳仰躺在地上,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即便是这样,梅姨仍然感觉即使把“怪影”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也无法解除她心头之恨。“怪影”不但利用了她,还杀害了她最最亲爱的弟弟,她要报仇,梅姨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报仇!报仇! 梅姨紧咬着牙齿,她从口袋里慢慢掏出手枪,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注视着“怪影”的尸体,她把全身心的深仇大恨都集中在那根扣动扳机的手指上,她举着手枪,注视着“怪影”的尸体。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梅姨的眼睛里喷射出一股燃烧的火焰。瞬间,枪响了,枪筒里喷射出一道灿烂的光束,子弹凝聚着她满腔的仇恨和巨大的悲伤全部喷射在“怪影”的身上。“怪影”僵硬的尸体在子弹的猛烈撞击下在地面上窜动、颤抖,她的眼睛似乎在刹那间猛然睁开了,放射出恐惧、惊骇的目光,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恶狼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戛然,枪声停了。 几个保护现场的战士冲过来,阻止梅姨的射击。闫武听到枪声也跑过来,当他看见开枪的是梅姨时,他放缓脚步,默默地走到梅姨的身边。 梅姨泪流满面,她昂起头,望着清晨发亮的天空,大声地呼喊着:“小弟,小弟,姐姐为你报仇了!小弟,姐姐为你报仇了!” 梅姨痛哭失声,闫武走上前,双手抱住梅姨的肩膀。十几年来,闫武第一次以一个男人拥抱的姿势拥抱住梅姨,眼前这个伤心的女人,是他一生的爱恋,十几年来的风雨,不但记载了他战斗的经历,也记载了他爱情的经历,他对爱情如同对信仰一样坚定,坚贞不渝。 梅姨流着眼泪,低声说道:“小弟,你看见了吗?你一定看见了,姐姐为你报仇雪恨了。小弟,姐姐答应过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杀害你的凶手。小弟,姐姐今天为你报仇了,‘怪影’死了。小弟,你放心,姐姐会替你照顾好爸爸、妈妈,你就放心吧。”梅姨相信,她为弟弟报仇雪恨,弟弟的灵魂一定会升入天堂,弟弟在天堂里一定会感到安慰。 “怪影”被消灭了,公安局对“怪影”的尸体进行了解剖。解剖发现,“怪影”的确有一条假腿,但是,这条假腿不是残疾,而是在真腿的外边包裹了一条假腿,而这条假腿里面却隐藏着一台体积微小的超高能电台。“怪影”每天把这条假腿套在自己腿的外边,也就等于把电台带在身边。所以,郝婆从来不住在肖家,而要自己住宿在外边,其目的就是以防暴露她假腿的秘密。而且,“怪影”利用到小市场买菜的时间进行发报,她的电台隐藏在假腿里,因此,根本不可能暴露。 法医还在“怪影”的肚子上发现了一些纹在肚皮上的数字,有的数字被打上叉子,经过刘易学和冷眉的破译,确认是一份日本间谍潜伏名单,这些间谍都是随着“怪影”于1937年进入中国,被打上叉子的数字,表示此间谍已经死亡。通过“怪影”的潜伏名单,许部长和闫武破获了一个长期隐藏在党组织内部的日本间谍,“怪影”就是通过这条渠道获得共产党的情报,致使闫武被捕。 于心智被消灭了,所谓树倒猢狲散,于心智被消灭之后,闫武又对潜伏特务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搜捕,抓获到潜伏特务若干人,由此,毛人凤派遣在南京的潜伏特务和“火狼计划”彻底失败。 “怪影”死了,于心智死了,可是楚秋凡呢?好像没有人知道梅姨一枪击中的楚秋凡哪里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梅姨询问过沈少白,沈少白当时中了“怪影”的飞镖,被战士救出现场。而拆除导线的爆破专家在精神高度集中地拆除导线,身边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梅姨特别询问了闫武,因为,她清清楚楚看见楚秋凡和闫武、“怪影”三个人拼杀在一起,火光迸射。但据闫武回忆,当时他和“怪影”拼杀得难分难解,天色又很黑,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在他被“怪影”死死掐住喉咙,“怪影”的匕首就要刺进他脖子的时候,有一个人及时地营救了他。当时,他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那个人的身手非常厉害,“怪影”立刻就抵挡不住了。“怪影”眼看着自己已无回天之力,她最后垂死挣扎,点燃了炸药。也是那个人一枪将“怪影”击毙,然后,不顾个人安危,扑向已经点燃的炸药,掐断了点燃的导火线。然而,后来那个人去了哪里,闫武也没有看见,闫武一直以为他是一起执行任务的同志。 后来,梅姨听许部长说,当晚,秦灿参加了战斗,梅姨分析闫武所叙述的那个身手非同一般,救了闫武的性命,击毙了“怪影”,掐断了炸药导火线的人一定是秦灿。可是,梅姨还是非常疑惑,那么楚秋凡哪里去了?如果楚秋凡被她打死了,那么尸体又在哪里? 楚秋凡再一次地失踪了,这令梅姨大惑不解。梅姨仿佛又做了一场噩梦,她感到疑惑、恍惚、扑朔迷离。 梅姨突然感觉到一种空荡,一种深深的凄楚。在这一夜里,她亲手开枪刺杀了她追踪了十几年的楚秋凡,可是,随着枪声的响起,梅姨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随着枪声,仿佛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生活,她的寄托,都随着枪声而消失,都被枪声给卷走了。随着刺杀楚秋凡的枪声,她变得如此孤独和落寞。 六 事过一年,抓捕“怪影”和于心智成为头等大事,迫在眉睫,一天不将这两个危险的恐怖分子抓获,南京的百姓和安定和平的社会秩序就继续受到极大的威胁,全力以赴粉碎敌人的阴谋是重中之重。 在抓捕“怪影”的行动之前,许部长接到秦灿同志送来的情报,情报显示了“怪影”隐藏炸药的大概方位,虽然没有具体地点,但是,已经大大缩小了范围。情报还显示“怪影”已经和于心智取得联系,并准备在十一国庆节时实施爆炸的恐怖行动。并且,情报还确定“怪影”为中年女性,中等身材,短发,圆脸,大眼睛。 有了秦灿同志这些准确的情报,许部长命令闫武亲自带队,率领侦察员按照秦灿同志情报里提供的方位去搜查炸药。许部长还下达了死命令,一定要在“怪影”行动之前搜查到炸药,将其捕获。 虽然郝婆就是日本间谍“怪影”这个事实,已由秦灿同志加以证实,然而,梅姨依然感到非常震惊,无法相信。她一直坚信楚秋凡是“怪影”,然而,突然之间,郝婆成了日本间谍“怪影”,梅姨在惊骇中难以接受,也难以想象。并且,如果郝婆是“怪影”,那么郝婆就是杀害弟弟的凶手。梅姨想到这一切,她就恨得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无论是郝婆还是楚秋凡,都和梅姨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一个是她曾经的丈夫,一个是如同家人一样在她家里生活了十年的帮佣。而她最疼爱的弟弟却悲惨地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当弟弟惨死,全家人悲痛万分的时候,而杀害弟弟的凶手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家里,而自己却全然不知,对于梅姨来讲,这样的仇恨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对于梅姨所认为楚秋凡是“怪影”的同伙这个推论,许部长和闫武、沈少白他们也不否认。虽然目前还没有掌握楚秋凡直接的犯罪证据,但是楚秋凡曾经几度出现在“怪影”的周围,这却是事实。郝婆作为长期隐藏在中国的日本间谍,不可能孤立存在,况且,郝婆的公开身份只是一个佣人,而她曾经准确地掌握南京地下党组织的情报,闫武还为此被捕,这都说明“怪影”在共产党内部有她的内线,而楚秋凡作为汉奸,与“怪影”狼狈为奸,也就不足为奇。 形势非常严峻,距建国一周年的国庆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闫武再次接受了限期破获的任务。“怪影”、楚秋凡、于心智、日本TNT烈性炸药,还有隐藏在共产党内部的特务,这一系列情况联系在一起,都预示着形势的严峻性和刻不容缓。 同“怪影”、于心智面对面的激烈战斗是在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夜晚。 在这一个星期中,闫武亲自带领刘明东和侦察员按照秦灿同志情报里面提供的方位搜索“怪影”的炸药。他们采取地毯式搜查,逐街逐巷,挨门逐户,尤其是废弃的建筑物、垃圾堆、臭池塘、下水管道等地方,最终他们锁定了一处外观已经倒塌的破楼房。 在靠近北城边有一处外观已经倒塌的楼房,距楼房三百米处是一片简陋的居民区。楼房里漆黑一团,脏乱不堪,闫武带人先在楼房外边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更多的可疑现象,但是,闫武的直觉告诉他,这栋破楼房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闫武和刘明东又在楼房外边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刘明东在地面尘土的覆盖下发现了一些乱七八糟被大卡车轧过的轮胎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可以肯定在这里曾经停驶过大卡车。并且,从大卡车轮胎痕迹的深浅度判断,大卡车载有一定的重量,这就让闫武立刻联想到炸药。 根据这个线索,闫武立刻命令其他侦察员将楼房监控起来。闫武和刘明东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楼房里面,楼房里昏暗、肮脏、尘土飞扬,他们一直走到楼房的尽头,在楼房的拐角处有一个小铁门。小铁门非常坚固,刘明东找来一根铁棍,两个人使劲撬开铁门,走进铁门,里面是地下室。 闫武和刘明东进入地下室,他们不禁大吃一惊,楼房从外观上看已经倒塌,破烂不堪,但是,地下室里却完好无损,非常坚固,而且地下室如同迷宫一样,七转八绕,蜿蜒曲折,仿佛进入了一个崎岖的山洞,闫武和刘明东一边走,一边警觉地搜索着四周,严防“怪影”设下埋伏。 最后,闫武和刘明东在地下室的尽头发现了一间密室。密室有一扇大门,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密室,当即,两个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冒出了一身冷汗。密室里的面积很大,里面满满放置着一箱箱的炸药,每一箱的炸药都封闭完整,箱子上标注着日文,闫武很清楚这些都是日本TNT烈性炸药。 闫武感到非常后怕,如此大量的炸药,足以炸毁南京任何一个高大的建筑物,如果“怪影”利用这些炸药实施恐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闫武和刘明东朝着炸药快步走过去,突然,闫武一把抓住刘明东,急切地喊道:“站住!” 刘明东被闫武抓住胳膊,他莫名其妙地说:“处长,怎么了?” 闫武紧张地说:“别动!我觉得不对劲。” 刘明东向四周搜索着,说:“怎么不对劲?” “看,那是什么?”闫武指着前面的炸药说。 只见在炸药堆的前面有一根如同头发丝一样的细线,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不易发觉。这根细线如同蜘蛛网一样,将所有的炸药箱网织在里面,很显然,这是一根导线,如果去碰撞它,立刻就会引起爆炸,而密室里的所有炸药都会自行爆炸。 “天啊!真是太危险了,处长,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我们的小命就呜呼了。”刘明东看见引线,吓得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 “别动!我们现在并不安全,就怕我们能进来,不好出去。”闫武说。 “啊!别呀!处长,我们还得出去,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刘明东嘟囔着说。 闫武站在原地,他顺着导火线看去,他发现导火线一直通到墙壁上,在墙壁上有一个如同电灯开关一样的装置。如果有不知道引爆机关的人走近炸药,碰触到细如发丝的导线,导线就会引动墙壁上的开关,导火线就会立即引发炸药爆炸,瞬间,所有的炸药连同想接近炸药的人都会化为灰烬。 闫武万没有想到在“怪影”到了最后灭亡的时候,还是如此阴险狡诈,竟然设下一个如此险恶的布局。 闫武和刘明东迅速撤出地下室,闫武命令刘明东带领侦察员在距离楼房一百五十米处警戒监控,不准任何人靠近楼房。 时间刻不容缓,闫武火速赶回公安局,这时候已经是傍晚,闫武立刻向许部长做了汇报。许部长听了闫武的汇报之后,首先派出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支援刘明东包围监控大楼的行动。许部长还连夜从部队调来一名技术最好的爆破专家,许部长和闫武的意见一致,最为关键的是控制住炸药,只要“怪影”手里没有炸药,就消除了一定的威胁性。 就在闫武返回大楼的时候,在大楼附近出现了两个可疑分子。一个身上背着一个竹筐,戴着一顶破帽子,像是在捡破烂。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肩上担着磨菜刀的家什,嘴里喊着磨剪子、菜刀。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定距离,形成相互掩护的形式。 闫武认为“怪影”和于心智很有可能已经勾结在一起,如果这两个人是“怪影”和于心智,他们很有可能是到大楼里取炸药。当他们发现解放军已将大楼包围监控起来,他们没有靠近。许部长同意闫武的分析,许部长还认为,如果这两个人果真是“怪影”和于心智,当晚,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晚上十一点钟,许部长调来的爆破专家到达公安局。闫武向爆破专家做了简短的介绍,爆破专家表示要立刻赶赴现场。 夜间十二点钟,闫武带领爆破专家和几名解放军战士来到破旧的大楼。这个时候,先期由沈少白带队出发的解放军战士已经将大楼团团包围,并把守住大楼的三个出入口。 梅姨也赶来了,许部长不允许梅姨参加当晚的行动,但是,当梅姨得知“怪影”出现在大楼附近,她不顾许部长的反对,带上手枪赶到现场。 郝婆就是“怪影”的事实,似乎已成定论,而每当梅姨想到弟弟肖风就是被郝婆残忍地杀害,她就抑制不住痛苦和满腔的仇恨。她曾经发誓一定要抓到“怪影”,一定为弟弟报仇。其实,在梅姨的内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既然“怪影”出现了,楚秋凡也一定会出现。在今晚双方生死搏杀的时刻,她和楚秋凡十几年的深仇大恨,今晚也要有一个了结,她要亲手杀掉楚秋凡,为自己、为女儿、为弟弟报仇雪恨。 夜幕降临,天空每一个粒子都在闪动,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危机,一触即发。 闫武和爆破专家刚刚赶到大楼,沈少白便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处长,就在三分钟之前,我们有两名把守在大楼出入口的战士被杀。两名战士都是脖子上被刺中一刀,当场毙命,从杀人的手法上判断,应该是‘怪影’。” 闫武说:“那也就是说,‘怪影’已经进入大楼里面。”闫武很感意外,他没有想到“怪影”下手这么快。 沈少白说:“应该是已经进入大楼,而且很可能于心智也在里面。” 刘明东说:“当我发现有人的时候,我立刻就奔过去。只一分钟的时间,已经晚了,‘怪影’的动作太快了,真的只是一个影子。” “如果‘怪影’引爆大楼里面的炸药,我们的战士就会有伤亡。”闫武说。 “没错,‘怪影’很有可能采取这种自毁行动。”沈少白说。 “命令所有警戒的战士向后撤离到二百米处。”闫武立刻下达了命令。 “‘怪影’呢?‘怪影’在哪里?”梅姨满脸通红,她跑到闫武和沈少白面前急切地问,“‘怪影’呢?” 闫武和沈少白看见梅姨赶来现场,颇感意外。他们都知道今夜这里会发生一场残酷的拼死的厮杀,“怪影”会在这里现身,也会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怪影”很有可能引爆所有的炸药,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他们都有可能会葬身在火海之中。 闫武一把拉住梅姨的胳膊,焦急地说:“肖梅,你怎么来了?不行!你不能待在这里,这儿很危险,你快回去!快走!”闫武大声喊着,他还是第一次在梅姨面前表露出自己对梅姨的情感。 “不,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起抓‘怪影’!” “抓‘怪影’是我们的事,你不能在这里。”沈少白说道。 “不!我一定要参加行动,你们别担心,我也是参加过战斗的人。”梅姨说。 闫武没有时间和梅姨多说,他把梅姨交给身边的一个战士说:“你的任务就是保护肖梅同志的安全,其他人和我进入大楼。” 由于里面非常危险,闫武只带领着爆破专家、沈少白,还有三名解放军战士进入大楼,其他人都留在大楼的外边。梅姨看见闫武和沈少白已经进入大楼,她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保护她的小战士说:“你守在这里,我进去了。” “不行!处长让我保护你。”小战士认真地说。 “我不用保护。”梅姨说着,拔出手枪跑进大楼。 大楼里面漆黑一团,梅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进地下室。突然,梅姨在黑暗中看见一个身影像飞一样在黑暗中飘过,紧跟着,又一个身影如同闪电一样闪过。梅姨不由得浑身一阵颤动,梅姨知道那应该就是“怪影”和楚秋凡,她终于发现他们了。梅姨瞪大眼睛跟踪上去,她一直跟踪着黑影来到密室,梅姨震惊地发现密室里全是炸药。 闫武和沈少白扭头看见梅姨,闫武大吃一惊,他严厉地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赶快离开!” “不!我发现‘怪影’了。”梅姨大声说。 “‘怪影’!”闫武和沈少白异口同声地说,同时,两个人迅速拔出手枪,警觉地向四周搜寻。 “对!‘怪影’就在这儿。”梅姨说着,向四周巡视。 “哈,哈……哈。”黑暗中一阵狂妄的大笑。 所有人都扭头望去,在成堆的炸药箱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服,用一块黑布包裹着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女人向前走了两步,慢慢地说:“老朋友们,你们都到齐了。” “‘怪影’!”闫武脱口说道。 “对!我就是‘怪影’。” 梅姨震惊地说:“郝婆……啊!‘怪影’!” 虽然,梅姨已经知道郝婆就是“怪影”,但当郝婆站在炸药箱上,以“怪影”的身份出现时,梅姨依然感到巨大的震惊和惊骇。面前的郝婆和以往在家里干活的那个郝婆完全判若两人,她残疾的腿不瘸了,背也不驼了,她面目狰狞,眼睛里喷射着血腥的杀气,“对!我就是‘怪影’,对不起,肖小姐,让你受惊了。”“怪影”说。 “你……你一直隐藏在我的家里,你……你的腿也没有残疾,你欺骗我们全家所有的人,你……”梅姨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怪影”说:“对!没错,我的腿没有残疾,我伪装成瘸子是我的自我保护。肖小姐,我是一直隐藏你的家里,我以为肖公馆对我来讲是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对那里另眼相看。” “你这个日本间谍,是你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弟弟,你……你怎么就下得去手?你没有人性,你是魔鬼、禽兽!”梅姨哆嗦着双手,指着“怪影”,愤怒的火焰烧灼着她。 “你说对了,你的弟弟是我杀的,我也觉得可惜、遗憾。可是,没有办法,谁让你们都心向共产党呢。肖小姐,你伪装得也很成功呀,居然骗过我的眼睛,我一直在跟踪你,也调查过你,却没有发现你原来就是南京地下共产党,我佩服你。” 梅姨冷笑一声:“哼!也有你‘怪影’失手的时候。”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地下共产党,死的就不是你那可怜的弟弟,而是你。”“怪影”咬牙切齿地说。 “‘怪影’,不要多言,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我要为弟弟报仇。”梅姨冲上去,扑向“怪影”,闫武和沈少白两个人使劲抓住梅姨。 闫武说:“‘怪影’,这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对!闫先生,中国人讲究以古人为榜样,我在中国十几年,历尽艰辛,受尽折磨,就是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气概。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我脚下是什么,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栋大楼半步。”“怪影”疯狂地叫嚣,疯狂地大笑。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也可能走不出这栋大楼的是你自己。”闫武厉声说道。 随着闫武的话音,沈少白飞身跃过炸药箱前细如发丝的导火线,将双脚落在炸药箱上。沈少白大声说:“‘怪影’,看看是谁走不出这栋房子。” 沈少白和“怪影”展开激烈的徒手搏斗,他们都没有开枪,“怪影”也知道这里不能开枪,否则就有可能引起炸药爆炸。 这个时候,闫武和爆破专家两个人已经在拆除炸药的导火线和引爆装置。爆破专家非常镇定,沈少白和“怪影”打得如火如荼,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专心致志地拆除导火引线。 沈少白和“怪影”搏斗得非常激烈,“怪影”的确不同寻常,凭着沈少白的身手,他居然没有占到半点上风,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已被“怪影”扭断脖子。 沈少白和“怪影”越打越激烈,他们在炸药箱上翻滚、跳跃。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炸药随时有可能爆炸,他们两人就会被炸成碎片。 “怪影”一个闪身,腾空飞起,她跃到最高的炸药箱上,凶狠地说:“肖小姐,你们就别费力气了,想要拆除我的引爆装置,那是妄想。” 梅姨大声喊着说:“‘怪影’,你今天是跑不了了,你在中国所犯下的罪行和杀害我弟弟的血债,要一并偿还。” “‘怪影’,你和你日本主子的下场是一样的,这里就是你的坟墓。”沈少白大声说道。 沈少白纵身一跃,腾空向“怪影”扑过去。然而,与此同时,“怪影”突然弹出两支飞镖,飞镖不偏不斜正刺在沈少白的大腿和胳膊上,沈少白“啊”的一声大叫,从半空中直跌在地面上。 “怪影”昂头哈哈大笑,随后,她飞一样扑向爆破专家和闫武。闫武掩护着爆破专家,和“怪影”展开激烈的拼杀,很显然,“怪影”意图破釜沉舟,她要最后引爆炸药,和在场的人同归于尽。 “怪影”的确非常厉害,闫武只能抵挡,而没有进攻的机会。三个战士看到闫武处境危险,一拥而上,然而,“怪影”闪电般地弹出两支飞镖,闫武一见不好,大喊一声:“注意飞镖。” 与此同时,两个战士应声倒在地上,“怪影”的飞镖一支命中一个战士的胸部,另一支飞镖命中一个战士的大腿,紧接着,“怪影”又向爆破专家弹出一支飞镖。闫武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住爆破专家,飞镖扎在距离爆破专家只有半尺的墙壁上。 梅姨眼看着“怪影”占了上风,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怪影”飞起一脚将梅姨踢出一米多远。梅姨重重地跌在地上,气愤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一把拔出手枪,对准“怪影”喊道:“‘怪影’,赶快投降,否则我一枪打死你。” “你开枪吧,炸药爆炸,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怪影”狂妄地喊道。 “你以为我会怕死吗?笑话,今天你是别想活着出去了。”梅姨咬紧牙关,愤恨地说。 突然,梅姨在黑暗中看见密室的出口有两个身影仿佛在搏斗。梅姨立刻想到了楚秋凡,她赶忙冲过去。猛然,一个身影向她扑过来,梅姨一眼就认出来人是于心智。于心智双手死死掐住梅姨的脖子,梅姨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发紫。她拼出最后一口力气挣脱了于心智的双手,使劲地喘了两口气,举起手枪对准于心智,然而,于心智来势凶猛,他飞起一脚将梅姨踢倒在地,手枪也随之掉在地上。于心智举起一块砖头使劲朝着梅姨的脑袋砸下去,梅姨敏捷地向旁边一滚。 刹那间,梅姨在黑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正拼杀得你死我活的闫武和“怪影”奔过去。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梅姨依然清楚地辨认出是楚秋凡。 正如梅姨所推想的,在危机时刻,楚秋凡果真出现了。刹那间,梅姨心中的怒火在瞬间全部被点燃,十几年积压在梅姨心中的痛苦、仇恨、伤痛,一时间全都迸发出来。梅姨顾不得浑身的伤痛,顾不得于心智对她的攻击,她使出全身力气,举枪对准楚秋凡。这是梅姨在十四年里第三次对楚秋凡举起手枪,梅姨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时间,已经整整等待了十四个年头。在这十四年里,梅姨经历了多少个痛苦的日子,今天她要报仇雪恨,为了楚秋凡对她感情的背叛,对国家民族的背叛,为了失踪的小女儿,为了惨遭杀害的弟弟,她要讨还血债,报仇雪耻。 梅姨咬紧牙关,举枪瞄准正在拼杀的楚秋凡。而此时,于心智再一次地向梅姨扑过来,于心智举起手里的一块大石头,使劲朝着梅姨的头部砸下去。梅姨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她扑倒在地。就在梅姨昏迷过去的瞬间,她扣动了手枪。梅姨看见一颗带着血光的子弹,闪着亮光,喷吐着火花,呼啸着飞向楚秋凡,她仿佛看见子弹穿透楚秋凡的脑袋,穿透他的身体,穿透他的手臂,楚秋凡倒下去了,她杀死了他。 梅姨报仇了,整整十四年的仇恨,梅姨终于亲手向楚秋凡射出了复仇的子弹,她终于报仇雪恨! 清晨,当梅姨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脸庞上有好几处的伤痕。她挪动了一下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脚,浑身都在疼痛。 梅姨看见沈少白坐在一辆轮椅上,守护在她的病床前,梅姨说:“我这是怎么了?” 沈少白说:“你被于心智打晕了,脑袋流了不少血。” 梅姨伸手摸了摸头,模糊地说:“我受伤了吗?”她好像把夜间发生搏斗的事给忘了。 “对,你受伤了。肖梅,你现在头还晕吗?”沈少白问。 梅姨摇摇头:“头不晕。” 梅姨又看了看沈少白绑着绷带的右腿和右手说:“你的伤怎么样?还好吗?” 沈少白露出灿烂的笑容,用一条腿站起来说:“我没事,你看,我这是金鸡独立。” 梅姨也笑了,她眯起眼睛回忆着,她猛然想起昨天夜间发生的一切,她想起自己打的最后那一枪,她翻身跳下床,焦急地喊起来:“哎,少白,‘怪影’呢?楚秋凡呢?” 沈少白伸手拉着她说:“你别动,你还没好呢。” 梅姨喊着说:“你快告诉我,‘怪影’呢?楚秋凡呢?” 沈少白不紧不慢地说:“别急,我告诉你,于心智和‘怪影’都被当场击毙,炸药已经拆除了导火线,现在已经派部队将大楼监控起来了。” “楚秋凡呢?他也死了吧?是我开枪打死他的。”梅姨焦急地问。 “楚秋凡!”沈少白有些疑惑,“我不知道,昨天夜里楚秋凡出现了吗?我没听到关于楚秋凡的消息。” “没有楚秋凡的消息。”梅姨愣了一下,“我去找闫武和许书记。”梅姨说着,跳下床向门外跑去。 沈少白一把拉住梅姨的胳膊,说:“哎!你去哪儿?” “我去找闫武和许部长。” “许部长去市里开紧急会议,闫武还在现场呢。” 梅姨一屁股坐在床上,疑惑地说:“怎么会没有楚秋凡的消息呢?” 梅姨觉得很疑惑,在她昏迷之前,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向楚秋凡开了一枪,她似乎也看见自己击中了楚秋凡的脑袋,或者是胸部。总之,她击中了楚秋凡,楚秋凡应该死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梅姨跳下床,拔腿跑出门外。 沈少白用一条腿,像青蛙一样一蹦一蹦地追在梅姨后面,他喊着说:“哎!肖梅,你去哪儿?” “我去现场。”梅姨喊了一声,跑走了。 梅姨跑出医院,她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摩托车,她二话没说,跳上摩托车,急促地开车走了。 梅姨将摩托车开得飞快,她径直来到昨夜发生激烈拼杀的现场。大楼已经被武装人员包围起来,一些战士正在将炸药从大楼里搬出来,装在一辆大卡车上。梅姨跑进大楼,阻拦她的战士看见是昨夜参加战斗的梅姨,便放行让她进去。梅姨一口气跑到地下室,她在昨夜发生拼杀的现场寻找着“怪影”的尸体。 在地下室东侧,梅姨发现了“怪影”的尸体,几个战士持枪保护着现场。梅姨冲过去,她脸色苍白地站在“怪影”的尸体前面。 “怪影”仰卧在地上,她的脸很狰狞,眼睛向上翻起,眼球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她的脸扭在一边,嘴角边是一块干涸的血迹,膝盖僵硬挺直,手臂蜷曲,整个尸体已经渐渐变硬。 梅姨咬紧牙关,充满仇恨的眼睛瞪视着“怪影”。她难以相信,面前这个骇人的尸体就是那个质朴老实,一直在自己家里干活的郝婆,她很难相信郝婆就是灭绝人性、残暴凶狠、罪大恶极的“怪影”,她曾经是那样地可怜她,对她充满同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一个贫苦的佣人。梅姨凝视着郝婆的尸体,似乎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相信郝婆真的是“怪影”。 梅姨的脸色苍白冷峻,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深深的血迹。她的内心在淌血,她的眼睛如同两只点燃的火炬燃烧着火焰,仿佛要把“怪影”焚烧成灰烬。此时,梅姨的心犹如戳上一把利刃,流淌出滴滴鲜血,十几年来,她养了一只豺狼,一只吃人的豺狼。 “怪影”的躯壳仰躺在地上,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即便是这样,梅姨仍然感觉即使把“怪影”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也无法解除她心头之恨。“怪影”不但利用了她,还杀害了她最最亲爱的弟弟,她要报仇,梅姨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报仇!报仇! 梅姨紧咬着牙齿,她从口袋里慢慢掏出手枪,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注视着“怪影”的尸体,她把全身心的深仇大恨都集中在那根扣动扳机的手指上,她举着手枪,注视着“怪影”的尸体。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梅姨的眼睛里喷射出一股燃烧的火焰。瞬间,枪响了,枪筒里喷射出一道灿烂的光束,子弹凝聚着她满腔的仇恨和巨大的悲伤全部喷射在“怪影”的身上。“怪影”僵硬的尸体在子弹的猛烈撞击下在地面上窜动、颤抖,她的眼睛似乎在刹那间猛然睁开了,放射出恐惧、惊骇的目光,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恶狼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戛然,枪声停了。 几个保护现场的战士冲过来,阻止梅姨的射击。闫武听到枪声也跑过来,当他看见开枪的是梅姨时,他放缓脚步,默默地走到梅姨的身边。 梅姨泪流满面,她昂起头,望着清晨发亮的天空,大声地呼喊着:“小弟,小弟,姐姐为你报仇了!小弟,姐姐为你报仇了!” 梅姨痛哭失声,闫武走上前,双手抱住梅姨的肩膀。十几年来,闫武第一次以一个男人拥抱的姿势拥抱住梅姨,眼前这个伤心的女人,是他一生的爱恋,十几年来的风雨,不但记载了他战斗的经历,也记载了他爱情的经历,他对爱情如同对信仰一样坚定,坚贞不渝。 梅姨流着眼泪,低声说道:“小弟,你看见了吗?你一定看见了,姐姐为你报仇雪恨了。小弟,姐姐答应过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杀害你的凶手。小弟,姐姐今天为你报仇了,‘怪影’死了。小弟,你放心,姐姐会替你照顾好爸爸、妈妈,你就放心吧。”梅姨相信,她为弟弟报仇雪恨,弟弟的灵魂一定会升入天堂,弟弟在天堂里一定会感到安慰。 “怪影”被消灭了,公安局对“怪影”的尸体进行了解剖。解剖发现,“怪影”的确有一条假腿,但是,这条假腿不是残疾,而是在真腿的外边包裹了一条假腿,而这条假腿里面却隐藏着一台体积微小的超高能电台。“怪影”每天把这条假腿套在自己腿的外边,也就等于把电台带在身边。所以,郝婆从来不住在肖家,而要自己住宿在外边,其目的就是以防暴露她假腿的秘密。而且,“怪影”利用到小市场买菜的时间进行发报,她的电台隐藏在假腿里,因此,根本不可能暴露。 法医还在“怪影”的肚子上发现了一些纹在肚皮上的数字,有的数字被打上叉子,经过刘易学和冷眉的破译,确认是一份日本间谍潜伏名单,这些间谍都是随着“怪影”于1937年进入中国,被打上叉子的数字,表示此间谍已经死亡。通过“怪影”的潜伏名单,许部长和闫武破获了一个长期隐藏在党组织内部的日本间谍,“怪影”就是通过这条渠道获得共产党的情报,致使闫武被捕。 于心智被消灭了,所谓树倒猢狲散,于心智被消灭之后,闫武又对潜伏特务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搜捕,抓获到潜伏特务若干人,由此,毛人凤派遣在南京的潜伏特务和“火狼计划”彻底失败。 “怪影”死了,于心智死了,可是楚秋凡呢?好像没有人知道梅姨一枪击中的楚秋凡哪里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梅姨询问过沈少白,沈少白当时中了“怪影”的飞镖,被战士救出现场。而拆除导线的爆破专家在精神高度集中地拆除导线,身边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梅姨特别询问了闫武,因为,她清清楚楚看见楚秋凡和闫武、“怪影”三个人拼杀在一起,火光迸射。但据闫武回忆,当时他和“怪影”拼杀得难分难解,天色又很黑,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在他被“怪影”死死掐住喉咙,“怪影”的匕首就要刺进他脖子的时候,有一个人及时地营救了他。当时,他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那个人的身手非常厉害,“怪影”立刻就抵挡不住了。“怪影”眼看着自己已无回天之力,她最后垂死挣扎,点燃了炸药。也是那个人一枪将“怪影”击毙,然后,不顾个人安危,扑向已经点燃的炸药,掐断了点燃的导火线。然而,后来那个人去了哪里,闫武也没有看见,闫武一直以为他是一起执行任务的同志。 后来,梅姨听许部长说,当晚,秦灿参加了战斗,梅姨分析闫武所叙述的那个身手非同一般,救了闫武的性命,击毙了“怪影”,掐断了炸药导火线的人一定是秦灿。可是,梅姨还是非常疑惑,那么楚秋凡哪里去了?如果楚秋凡被她打死了,那么尸体又在哪里? 楚秋凡再一次地失踪了,这令梅姨大惑不解。梅姨仿佛又做了一场噩梦,她感到疑惑、恍惚、扑朔迷离。 梅姨突然感觉到一种空荡,一种深深的凄楚。在这一夜里,她亲手开枪刺杀了她追踪了十几年的楚秋凡,可是,随着枪声的响起,梅姨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随着枪声,仿佛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生活,她的寄托,都随着枪声而消失,都被枪声给卷走了。随着刺杀楚秋凡的枪声,她变得如此孤独和落寞。 七 碧青、褐红、蔚蓝。 三色的湖水如同三种鲜艳的油彩涂抹在宽阔的湖面上,湖水静静地流淌着,宛如一条色彩斑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彩虹,缓缓地向天与地吻合的远方流去。 梅姨坐在太湖的岸边,呆呆地凝望着湖水。太阳就要下山了,夕阳西下,云蒸霞蔚,夕阳穿过燃烧的霞层,投射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虽然,梅姨终于对楚秋凡射出了那一枪,但是,当梅姨射出那一枪之后,她一点也没有感到解脱,一点也不兴奋,也感觉不到一点安慰,她的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样,感觉到迷茫、孤独和落寞。而在这个时候,她更加思念她的小女儿,梅姨计算着,如果小女儿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是五年级的小学生,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梅姨兴奋不已,每当她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已经是五年级的小学生,胸前佩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唱歌、跳舞,梅姨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梅姨又去了一趟苏州,这是梅姨第四次去苏州寻找女儿,如今解放了,天下太平了,梅姨想也可能郑大妈会带着她的小女儿重回故里。 梅姨找到了苏州郑大姐家的旧址,正如梅姨所推测,郑大姐家原来被日本鬼子烧光的房屋,如今人民政府重新为老百姓盖起了一排排崭新的房子,很多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又重返家园。 梅姨四处打听郑大妈的消息,她逢人便问,几乎走访了所有的老住户。她还找到了当地的居民委员会进行查访,但是,梅姨失望了,依然没有郑大妈的消息,也没有小女儿的消息。梅姨推测了几种可能性,也可能郑大妈已经在什么地方住下了,郑大妈并不知道家乡已经重建房屋,所以,没有返回家乡。也可能郑大妈已经在战争中死去,小女儿又被其他人收养。或者,郑大妈和小女儿全都死于战火。 梅姨没有找到小女儿,想到自己十三岁的女儿,至今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至今生死不明,梅姨就肝胆欲裂,痛苦不堪,她也就越发痛恨楚秋凡,她千百次地问自己,楚秋凡死了没有? 日月如梭。 外祖父和外祖母迁居北京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南京发生的一切外祖父都不知道,外祖父至今也还不知道梅姨四次去苏州寻找过小女儿。梅姨小女儿的事和小舅舅去世的真相成为肖家永远的秘密,直到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他们各自都不知道这两个秘密的存在,而梅姨也就成为把这两个秘密永久带进坟墓唯一的人。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全国各地的年轻人都争先恐后地参加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奔赴抗美援朝的前线。梅姨也向许部长递交了志愿书。 梅姨连续三次递交了参加志愿军的志愿书,沈少白、刘明东、冷眉,甚至刘易学都先后奔赴抗美援朝前线,而梅姨的志愿书却没有被批准。 梅姨盼望着能够到抗美援朝的前线,她很想去前线参加战斗,在枪林弹雨中忘却这里一切令人痛苦的回忆。自从梅姨第四次到苏州寻找小女儿失败之后,梅姨的一颗心始终陷落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梅姨经过十几年的痛苦挣扎,当她确确实实向楚秋凡射出那一枪之后,她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得到解脱,报仇雪恨,她反而陷落到另一种更加煎熬的痛苦之中。她至今不知道楚秋凡中了那一枪之后的生死,而小女儿又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无论是小女儿,还是小女儿的父亲,这两个人都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与她血肉相连,是她生命的希望和延续,如今这两个人,全都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这个时候,梅姨才意识到无论是爱还是恨,无论楚秋凡是间谍,还是汉奸,楚秋凡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无法磨灭,因为是楚秋凡给了她唯一的一次爱情,给了她小女儿的生命,只有楚秋凡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或者直挺挺地死在她的面前,她才有可能得到一种精神的归宿。 一天,从北京来了两个干部,两个干部看上去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许部长会谈。梅姨泡了三杯茶水,便退出办公室,将房门掩紧。 半晌,许部长走出办公室,许部长告诉梅姨,两个干部要与她谈话,梅姨感到惊讶,深感疑惑。梅姨走进办公室,两个干部坐在沙发里,目光炯炯、锐利,态度极为严肃,行为谨慎,语言简短而干练。 两个干部首先仿佛不经意地打量了梅姨几眼,然而,就是这几眼对梅姨不经意的观察,使梅姨预感到发生了某种大事。 正如梅姨所推测的,两个干部首先问梅姨道:“你是肖梅?” 梅姨点点头,说:“对,我是肖梅。” 停顿了一下,一个干部说:“肖老是你的父亲?” “对,是我的父亲。” “肖老迁居北京之后,你一直没有去北京看望他们。” “是,因为工作太忙,我没能去北京看望他们。”突然,梅姨心里一动,难道是父亲发生了意外? 她站起身,着急地说:“怎么?是我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啊!没有,没有,你的父亲很好,两位老人的身体都很好,没事。”一个干部赶紧说。 另一个干部招手让梅姨坐下,说:“我们来之前去看望过肖老,他很好,肖梅同志不必担心。” “噢!是这样。”梅姨放下心来。 梅姨坐下来,她感觉到两个干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似乎又有些为难,很难启齿,他们似乎在斟酌着应该怎么说,所以,便以父母亲作为开场白。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也透露出紧张,两个干部的面色异常地严肃,他们相互对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梅姨静静地坐着,等待他们开口。 一个干部咳嗽了一下,他说:“肖梅,你认识楚秋凡吧?” 梅姨浑身一震,倏地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她镇静了一下,颇有些费力地说:“对,我认识楚秋凡。” “可能,你们不仅仅是认识吧?”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 梅姨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地说:“对,我们不仅仅是认识。楚秋凡是我的未婚夫,或者说,楚秋凡应该是我的丈夫,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在我们的结婚典礼上,他就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信,下落不明。后来,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 “是这样。”一个干部说。 “不!更准确地讲,在这十五年里,我们见过几次面,不过,那都是在战场上。楚秋凡是大汉奸,我们地下党组织一直试图刺杀他,但都没能成功。抗战胜利之前,他突然消失,我以为他死了。解放之后,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又意外地发现了他,他和日本间谍勾结在一起。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杀他。”梅姨激动地说。 “这些情况我们都了解。” “你们都了解?”梅姨有些意外。 “楚秋凡作为大汉奸,你十几年来一直都要刺杀他,这些情况党组织全都了解。” 梅姨很诧异:“既然如此,那你们是来……” 突然,梅姨停下话,她望着两个干部,急切地问:“楚秋凡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把他打死了?在那次行动中,我开枪击中了他,他是不是死了?” 两个干部又对看了一眼,他们眼神很严肃,透露着神秘,又暗含着某种为难,令梅姨感到很疑惑、很茫然,匪夷所思。 一个干部说:“肖梅同志,你冷静一下,不要激动,我们今天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关于楚秋凡的吗?”梅姨非常诧异。 梅姨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她不知道从北京特地专程来找她的两个同志要告诉她关于楚秋凡的什么事情,难道楚秋凡还有比大汉奸、日本间谍、潜伏特务更加罪恶累累、更加罪大恶极、罪恶深重的罪行吗?梅姨浑身似乎都变得冰冷,她觉得天又要塌了。 梅姨和两个干部的谈话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里,梅姨两次昏迷过去。 从北京来的两个干部,告诉梅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令人极为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使梅姨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秋凡,别名秦灿,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为中共中央南方局特级高级特工,代号“鹫”,保密级别,属一级绝密,直接接受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抗战时期,直接受延安领导。1949年全国解放之后,受中共中央组织部和国家安全部直接领导。 楚秋凡为哈尔滨人,曾经留学日本和美国,在美国接受过特工训练。楚秋凡1934年在哈尔滨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派到伪满洲国“新京”开展地下工作,曾经成功地策反了驻扎在“新京”的一个日本军官,为东北抗联和地下党组织搜集到重要情报。 1937年初,“七七”事变前夕,楚秋凡以教授身份到南京的大学任教,秘密开展地下工作。此时,他在大学第二次与梅姨不期而遇,和梅姨一见钟情,并产生爱情。楚秋凡向党组织作了汇报,党组织认为如果楚秋凡在南京结婚,更有利于地下工作的掩护,并且梅姨是一个积极抗日、富有正义感的爱国青年。于是,党组织批准楚秋凡与梅姨结婚,结为夫妻。 楚秋凡和梅姨积极准备婚礼,然而,就在婚礼的前一天的夜间,楚秋凡接到党组织的紧急命令,党组织命令楚秋凡在两小时之内秘密离开南京,奔赴延安。由此,在楚秋凡和梅姨结婚典礼的前几个小时,楚秋凡毅然决然地走了,不辞而别。 楚秋凡也以为他还有机会和梅姨在一起,他还有机会回到南京继续地下工作,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向梅姨解释一切,他也还可以同梅姨再续前缘。然而,当楚秋凡再次回到南京的时候,他却是以南京汪精卫伪政府特工人员的身份成为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的铁杆汉奸。 抗日战争时期,楚秋凡一直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来往于上海和南京汪精卫伪政府之间。地下党和国民党军统多次对他实施刺杀行动,但他都巧妙地躲避过去。楚秋凡也知道梅姨地下党的身份,因此,他对梅姨所在的南京地下党组织特别关注,他在暗中曾经多次掩护过梅姨,包括梅姨从重庆带回电台进入南京的时候,楚秋凡在日本人的关卡营救了她。 抗日战争胜利之前,楚秋凡再次接到上级党组织的命令离开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奔赴新的战场。1949年,南京解放前夕,楚秋凡以秦灿的身份进入南京,执行秘密任务。他在南京几次意外地与梅姨不期而遇,这不得不说是天意,还有他们之间没有了却的那份姻缘。 作为秦灿的楚秋凡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同时,为南京地下党组织传递了大量的重要情报,这应该说是楚秋凡对南京党组织和对梅姨的那一份特殊的感情。南京解放之后,楚秋凡秘密离开南京。 而后不久,楚秋凡又来到南京执行破获日本间谍“怪影”的任务。这个任务是楚秋凡向上级党组织提出的特别要求,楚秋凡深知他即将接受新的重要任务,远离南京,他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可能与梅姨会面,再也不可能与梅姨再续前缘,他要永远地离开梅姨,他要为梅姨做最后一件事情,破获日本间谍“怪影”,为肖风报仇。 在楚秋凡秘密协助梅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梅姨终于向他射出了积压了十几年仇恨的那一枪。梅姨带着仇恨的子弹射进他的身体里,和他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然而,至于楚秋凡从伪满洲国的“新京”、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南京汪精卫伪政府,到解放前夕的南京,他都干了些什么,执行过什么任务,搜集到什么样的情报,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只有能够知道的人才可能知道。 楚秋凡这个名字依然以大汉奸的名义存在,人们只是知道在抗日战争时期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有一个大汉奸叫楚秋凡。 最后,北京来的两个干部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锦盒,他们把小锦盒推到梅姨面前,说:“这个是楚秋凡同志通过党组织特别转交给你的。” 梅姨轻轻打开小锦盒,刹那间,她险些再一次昏死过去。小锦盒里是那枚应该在十五年前的结婚典礼上楚秋凡为她戴在手指上的那枚钻石戒指,整整十五年,楚秋凡依然保存着结婚戒指。梅姨是百感交集,她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两个干部说:“肖梅同志,上级党组织了解你的情况,也了解你从抗日战争时期就一直追踪、刺杀楚秋凡,你身上一直背负着楚秋凡是大汉奸这个沉重的仇恨。上级党组织考虑,鉴于你是我们党一名老党员,曾经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所以,党组织决定将楚秋凡同志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使你重新认识楚秋凡同志,你也可以从对楚秋凡同志的仇恨里解脱出来。不过,楚秋凡同志的身份属于一级绝密,所以,只能你一个人知道,这是党的机密,肖梅同志应该清楚这里面的严重性。” “楚秋凡呢?啊!他在哪儿?我对他开的那一枪呢,他还活着吗?”梅姨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一个干部摇摇头。 “不知道!”梅姨非常震惊,“你们为什么不知道,你们不是来告诉我楚秋凡的事情吗?你们怎么会不知道?”梅姨急切地喊着说。 “肖梅同志,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肖梅同志,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接受党组织的委托,向你传达关于楚秋凡的这些情况。事实上,我们也就知道这些情况,我们并不认识楚秋凡同志,关于楚秋凡同志其他的情况我们一概不知。” “我要见楚秋凡,我要见他。”梅姨大喊着,“我要见楚秋凡,我要见到他。” “肖梅同志,这不可能。” 梅姨病倒了,她病得很重,浑身发着高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说着胡话,语无伦次,浑浑噩噩,而她在昏迷中喊的最多的还是楚秋凡的名字。 梅姨就如同十五年前得知楚秋凡做了大汉奸,感觉到天塌地陷、仇恨满腔时一样,在梅姨得知楚秋凡不是汉奸,而是共产党特工,她又一次地感觉到天旋地转,天塌地陷,她再一次地崩溃了。 如果说,这个消息对梅姨来讲是一个好消息,那么不如说,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样可以使梅姨彻底崩溃。十五年前,梅姨在痛苦的挣扎中将对楚秋凡全身心的爱、满腔的炽爱转化为满腔的仇恨,把对楚秋凡刻骨铭心的爱转变为刻骨铭心的恨,那是经历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是血与肉、灵魂与肉体的搏斗,最终梅姨在痛苦和血泪中视楚秋凡为仇敌。 十五年后,突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告诉她楚秋凡不是日本汉奸,楚秋凡是一名共产党特工,短短的几句话,淹没了梅姨十五年沉重的痛苦岁月。 在如此天翻地覆的冲击之下,梅姨无法轻松、乐观地去接受这一切,任何人都无法相信、难以面对,整整十五年的折磨,梅姨每一天都挣扎在血泪和痛苦之中。还有,梅姨最后对楚秋凡射出的那一枪,那一枪包含着她的全部仇恨,那一枪是梅姨与楚秋凡生与死的诀别。 事实上,在梅姨得知楚秋凡的真实身份后,她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快乐和释怀,她的心仿佛被人拿出来,翻滚了一遍又放回原处,她的心继续在滴血,更加疼痛。梅姨从一个仇恨的深渊又跌落到另一个悔恨交加的深渊里,梅姨千百次地诅咒自己、痛骂自己。她痛骂自己在楚秋凡深入虎穴、孤军作战的时候,她却在诅咒他、痛恨他、追杀他。楚秋凡在舍生忘死营救她的时候,她却对他射出仇恨的子弹。梅姨无法原谅自己,梅姨心里全是悔恨、内疚、忏悔,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悔之晚矣,她向楚秋凡射出的那一枪永远都无法挽回,梅姨痛心疾首,她甚至打算砍断自己对楚秋凡射击的右手,以此赎罪。 虽然梅姨得知了楚秋凡的真实身份,但是目前楚秋凡的情况,他身在何处,梅姨是否能与他再度相见,再度携手,甚至他是否还活着,这一切梅姨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和结论,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梅姨得到的只是一个未知数。 或者说,当楚秋凡将那枚结婚戒指转交给梅姨时,似乎就预示着楚秋凡再一次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一次是永远的消失,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相见。 梅姨走了。 梅姨离开南京去了北京。 在梅姨得知楚秋凡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南京。从1937年楚秋凡在结婚典礼前消失之后,梅姨一直坚定地守候在南京,没有离开南京半步。而此时,当楚秋凡的身份真相大白时,梅姨离开了南京。南京是梅姨的伤心之地,那里饱含着她的心酸,饱含着她的血泪,她一生的最大的幸福、最大的痛苦、刻骨铭心的爱和刻骨铭心的恨都凝聚在南京这块土地上,因此,她选择了离开。 楚秋凡的秘密身份被揭开,然而,梅姨感觉到的是更多的孤独与凄楚,梅姨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两个人,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都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并且,他们全都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梅姨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了一样,空荡、孤独、寥寂、落寞。 楚秋凡彻底的消失,仿佛带走了梅姨的全部感情。她全身心的爱、终生的爱都随着楚秋凡飘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升华到另一个意境里,一个超真空的共享的空间,共享的爱情和共享的精神归宿。 在梅姨后半生的几十年里,她一直没有离开北京,她与外祖父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从此,梅姨再也没有回过南京,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南京。梅姨生活得很平静,她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婚事。每年的秋天,梅姨都会去一趟苏州,秋天是梅姨小女儿出生的时间,梅姨每年都到苏州去探望下落不明的小女儿,为她庆祝生日。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沈少白从朝鲜前线回到祖国,刘明东和刘易学牺牲在朝鲜前线,冷眉复员回到南京,做了大学教授,闫武一直在南京市公安局。 沈少白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国,他申请到北京工作,进入军事学院任教官。沈少白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来北京工作,但任何人心里都很清楚,沈少白是因为梅姨才来到北京。 闫武在四十不惑之年,在许部长的介绍和督促下与军区总医院的一个女医生结了婚。闫武结婚之后,特地带着妻子前来北京看望梅姨和沈少白。梅姨看到闫武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家,深感安慰,她很高兴。 沈少白一直没有结婚,沈少白说,在他这一生中只能有两个女人。当他第一次拥有生命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自己的母亲。当他第二次拥有生命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梅姨,这两个女人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两个女人。 沈少白和梅姨始终保持着亲密的感情,当然,沈少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西装笔挺,手里拿着鲜花,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浪漫公子,他对梅姨的情感、对梅姨的爱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终结。在九十年代,沈少白七十四岁患有癌症的弥留之际,六十九岁的梅姨俯下身子,双手捧住沈少白的脸庞,默默地亲吻了他,这是梅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沈少白。这是沈少白五十多年来追求梅姨拥有的第一个亲吻,也是最后一个亲吻。刹那间,沈少白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水,随后,他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至于楚秋凡,这个主宰了梅姨一生的男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楚秋凡真的如同蒸发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梅姨也试图通过有关部门打听楚秋凡的消息,但是,楚秋凡这个人如同不存在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更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情况。甚至有的人以为梅姨神经出了毛病,居然来打听抗日战争时期一个汉奸的下落。梅姨最后想到当年到南京找她谈话的那两个北京干部,然而,就连那两个北京干部也音信全无。至此,所有关于楚秋凡的线索都断了。 2001年,梅姨已是83岁高龄。然而,梅姨依然头脑清楚,思维灵敏,她眼不花,背不驼,她依然残留着老年的美丽,雍容高贵。每天早晨,梅姨都要戴上眼镜把报纸上的新闻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看一遍,每天的电视新闻她也是雷打不动。但是,梅姨的眼睛里永远蕴藏着那么一抹忧伤和孤独,永远饱含着那么一丝期盼和梦幻。 这个夜晚,梅姨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广告睡过去了。半晌,她咂动着苦涩的嘴唇,悄然醒来,她朝着我凄楚地一笑,告诉我她刚才在梦里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很模糊,好像飘在云里雾里。 梅姨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说:“孩子,这两年,你往返于美国和台湾,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到了吗?为什么不和我说呀?” 我心里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说:“梅姨,您让我告诉您什么?” “孩子,我让你打听楚秋凡的消息呀!以前是不能打听,后来是打听不到,现在很多绝密档案都已经解密了,科技又这么先进,没有找不到的人。”梅姨说。 我有些傻了、呆了,我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说呀,你打听到了没有?”梅姨催促着说。 我说:“梅姨,时间都过去大半个世纪了,您还想他干什么?” “只要他还活着。” “那又能怎么样?”我劝慰地说,“他现在活着,或者是去世了,这对您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梅姨,您还是自己多多保重身体吧。” “如果他还活着,也有八十多岁了,他已经不是特工,何况他是共产党特工呢,他可是有功之臣呀。” “如果他回来了呢?”我说。 “我可以照顾他。他八十多岁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我的身体还行,手脚也能动,我可以照顾他。”梅姨眯着眼睛,憧憬着喃喃地说。 天啊!我浑身袭来一阵彻骨的寒冷,差点喊叫出来。我的心感觉到一阵难忍的刺痛,仿佛被人猛击了一下,我紧紧咬紧牙关,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在这一刻,我彻彻底底地被梅姨震惊了、震撼了!六十多年了,整整半个多世纪,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梅姨这个因为楚秋凡而饱经磨难,受尽心酸,一个凄凉、痛苦的女人,时至垂暮之年,竟然还是如此深刻地、迫切地思念着曾经远离了她,去执行伟大使命的那个男人,对此,我除了对梅姨的敬慕和震撼,还有的就是难以表达的复杂的情感。 但是,我不能说。我应不应该说,应不应该告诉梅姨真相。 忽然,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梅姨。六十多年里,梅姨生生死死,饱尝了难以想象的孤独和凄苦,忍受着失去女儿的心痛,而她却始终想着那个在婚礼上抛下她、突然失踪的男人。她无数次痛心疾首地恨他、诅咒他,而她的心里却是惦记着他、关切着他。几十年来,梅姨能够坚强地生存到现在,梅姨能够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那是因为梅姨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梦幻在梅姨的心里有一颗期盼的、梦幻的火种,无论是寒天雪夜,无论是春夏秋冬,梅姨正是有了这颗爱情的火种,她才能一直活到现在,一直保留着她的美丽和聪慧。 事实上,我已经寻找到楚秋凡的线索。我在美国得到一个不很确切的消息,有一个人说,在美国费城的一家医院里,有人见到一个八十多岁、面貌酷似楚秋凡的老人,据医生说,老人肺部早年曾经中过枪伤,因此,在近十几年里,老人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医院里。据说这个老人一生没有结过婚,身边只有一个收养的二十多岁的孙女。 我来到这家医院,病床上躺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老人一头银白色头发,浅褐色皮肤,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老人已经八十有余,且又身患疾病,但老人那双炯炯有神、仿佛能够洞察整个世界的眼睛,深刻、犀利、锐利,然而,在老人深邃的目光里,我仿佛看见和梅姨有着一种同样的孤独,一种充满期待、朦胧的深沉。 据医生讲,老人姓林,叫林依南。我知道无论是林依南,还是秦灿,或者是楚秋凡,也可能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也可能连他自己都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然而,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内心的碰撞,他就是梅姨苦苦等待了六十多年的楚秋凡,虽然他已苍老,虽然他卧病在床,但是,我可以确定,他就是梅姨的楚秋凡。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更加震撼的是,老人收养的孙女,那容貌、那性格、那气质,尤其是那一双大大的、黑黑的、清澈、娇媚的眼睛,如此酷似梅姨,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老人的病床前,我将梅姨的照片递到老人的手里。顿时,老人双手颤抖,激动得全身发抖,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困难地喘着气。半晌,老人平静下来。我告诉老人,我是梅姨的侄子,梅姨现在居住在北京,安度晚年。 老人双手捧着梅姨的照片,嘴唇嚅动,仿佛有千言万语。他把梅姨的照片紧紧地按在心口上,老泪纵横,泪水涟涟,他痛心地说,他对不起她,他让她吃苦了,他此生此世无法再给她带来幸福。 我没敢告诉他关于梅姨女儿的事情,我唯恐他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和梅姨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问询过医生,医生讲,老人的肺部曾经受过枪伤,因此,上了年纪之后,肺部疾病难以医治,而令医生奇怪的是,每当老人提到肺部中的那一枪,老人的眼睛里就放射出光彩,仿佛无比兴奋和幸福,医生大惑不解。然而,我知道,老人肺部的那一枪就是当年梅姨射击的那一枪。梅姨的子弹和伤痕整整陪伴了他几十年,陪伴他走到大洋彼岸,每当他抚摸梅姨枪击他的伤处,他就感觉无比幸福,他就觉得梅姨和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他的心融合在一起。 我问老人,一直居住在美国,有没有想到回国。老人告诉我,他很想回国。以前是不能回去,后来,因为他身体的原因,他无法长时间地乘坐飞机。还有,国内可能已经没有他可以找得到或者认识的人了。 就在这一夜,老人把梅姨的照片紧紧地贴在心口上,他溘然长逝,与世长辞。仿佛在他听到了梅姨的声音,看到了梅姨的面容后,他耗尽了对梅姨的那最后的思念,他安然地走了。 我很迷茫,我找到他,见到他,给他带去了他日思夜想的梅姨,而他却走了。我帮助老人的孙女料理了老人的后事,我感觉我是在为梅姨送他最后一程,为梅姨替他做最后一件事。 当我为他掩埋了最后一把泥土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随风飘走的惆怅,一种茫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呢?浪漫的爱情,血色的爱情,生死的爱情,畅想的爱情,还是一种梦幻的爱情?! 关于楚秋凡去世的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梅姨。我不能说出来,梅姨的爱,这种锥心的爱、锥心的思念,支撑了她的一生,温暖了她的一生,给予了她一生,如果我对梅姨说出真相,梅姨会怎么样呢?那就等于无情地打碎了梅姨一生都在艰苦营造的梦境。我宁愿让梅姨的梦境继续营造下去,让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女儿,继续无声地生活下去,让她的全家人平静地生活在她的梦境里。 正是在这个夜晚,梅姨经历了人生历程中最为漫长的寂静、最为深沉的忧伤和最为激荡人心的爱的震惊。 啊!什么是爱?这就是爱! 梅姨如同爱情的女神,令人崇拜和陶醉。六十多年里,梅姨经历了硝烟战火,生生死死,她饱尝了人世间难以想象的苦难,万劫不复,她却始终铭记着那个曾经她以为背叛了她的男人,她无数次痛心疾首地痛恨他、诅咒他、刺杀他,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直铭记着他、盼望着他。当她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背叛她的时候,她无数次地痛恨自己,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的生,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的爱,她也更加铭记着他、盼望着他。 什么是爱?这就是爱! 为了自己爱的人,哪怕他彻底背叛了你,哪怕是要亲手杀了他,你也要永远地等着他,铭记着他,在心里永远留下他的位置,即使为他尝尽人间孤独,耗尽毕生血泪,也永不言悔。 殊不知埋藏在时间深处、心灵深处的那种孤寂、凄楚的爱,有着更加绚丽浪漫的伟大,有着更加血色浪漫的辉煌。 七 碧青、褐红、蔚蓝。 三色的湖水如同三种鲜艳的油彩涂抹在宽阔的湖面上,湖水静静地流淌着,宛如一条色彩斑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彩虹,缓缓地向天与地吻合的远方流去。 梅姨坐在太湖的岸边,呆呆地凝望着湖水。太阳就要下山了,夕阳西下,云蒸霞蔚,夕阳穿过燃烧的霞层,投射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虽然,梅姨终于对楚秋凡射出了那一枪,但是,当梅姨射出那一枪之后,她一点也没有感到解脱,一点也不兴奋,也感觉不到一点安慰,她的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样,感觉到迷茫、孤独和落寞。而在这个时候,她更加思念她的小女儿,梅姨计算着,如果小女儿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是五年级的小学生,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梅姨兴奋不已,每当她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已经是五年级的小学生,胸前佩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唱歌、跳舞,梅姨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梅姨又去了一趟苏州,这是梅姨第四次去苏州寻找女儿,如今解放了,天下太平了,梅姨想也可能郑大妈会带着她的小女儿重回故里。 梅姨找到了苏州郑大姐家的旧址,正如梅姨所推测,郑大姐家原来被日本鬼子烧光的房屋,如今人民政府重新为老百姓盖起了一排排崭新的房子,很多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又重返家园。 梅姨四处打听郑大妈的消息,她逢人便问,几乎走访了所有的老住户。她还找到了当地的居民委员会进行查访,但是,梅姨失望了,依然没有郑大妈的消息,也没有小女儿的消息。梅姨推测了几种可能性,也可能郑大妈已经在什么地方住下了,郑大妈并不知道家乡已经重建房屋,所以,没有返回家乡。也可能郑大妈已经在战争中死去,小女儿又被其他人收养。或者,郑大妈和小女儿全都死于战火。 梅姨没有找到小女儿,想到自己十三岁的女儿,至今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至今生死不明,梅姨就肝胆欲裂,痛苦不堪,她也就越发痛恨楚秋凡,她千百次地问自己,楚秋凡死了没有? 日月如梭。 外祖父和外祖母迁居北京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南京发生的一切外祖父都不知道,外祖父至今也还不知道梅姨四次去苏州寻找过小女儿。梅姨小女儿的事和小舅舅去世的真相成为肖家永远的秘密,直到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他们各自都不知道这两个秘密的存在,而梅姨也就成为把这两个秘密永久带进坟墓唯一的人。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全国各地的年轻人都争先恐后地参加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奔赴抗美援朝的前线。梅姨也向许部长递交了志愿书。 梅姨连续三次递交了参加志愿军的志愿书,沈少白、刘明东、冷眉,甚至刘易学都先后奔赴抗美援朝前线,而梅姨的志愿书却没有被批准。 梅姨盼望着能够到抗美援朝的前线,她很想去前线参加战斗,在枪林弹雨中忘却这里一切令人痛苦的回忆。自从梅姨第四次到苏州寻找小女儿失败之后,梅姨的一颗心始终陷落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梅姨经过十几年的痛苦挣扎,当她确确实实向楚秋凡射出那一枪之后,她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得到解脱,报仇雪恨,她反而陷落到另一种更加煎熬的痛苦之中。她至今不知道楚秋凡中了那一枪之后的生死,而小女儿又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无论是小女儿,还是小女儿的父亲,这两个人都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与她血肉相连,是她生命的希望和延续,如今这两个人,全都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这个时候,梅姨才意识到无论是爱还是恨,无论楚秋凡是间谍,还是汉奸,楚秋凡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无法磨灭,因为是楚秋凡给了她唯一的一次爱情,给了她小女儿的生命,只有楚秋凡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或者直挺挺地死在她的面前,她才有可能得到一种精神的归宿。 一天,从北京来了两个干部,两个干部看上去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许部长会谈。梅姨泡了三杯茶水,便退出办公室,将房门掩紧。 半晌,许部长走出办公室,许部长告诉梅姨,两个干部要与她谈话,梅姨感到惊讶,深感疑惑。梅姨走进办公室,两个干部坐在沙发里,目光炯炯、锐利,态度极为严肃,行为谨慎,语言简短而干练。 两个干部首先仿佛不经意地打量了梅姨几眼,然而,就是这几眼对梅姨不经意的观察,使梅姨预感到发生了某种大事。 正如梅姨所推测的,两个干部首先问梅姨道:“你是肖梅?” 梅姨点点头,说:“对,我是肖梅。” 停顿了一下,一个干部说:“肖老是你的父亲?” “对,是我的父亲。” “肖老迁居北京之后,你一直没有去北京看望他们。” “是,因为工作太忙,我没能去北京看望他们。”突然,梅姨心里一动,难道是父亲发生了意外? 她站起身,着急地说:“怎么?是我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啊!没有,没有,你的父亲很好,两位老人的身体都很好,没事。”一个干部赶紧说。 另一个干部招手让梅姨坐下,说:“我们来之前去看望过肖老,他很好,肖梅同志不必担心。” “噢!是这样。”梅姨放下心来。 梅姨坐下来,她感觉到两个干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似乎又有些为难,很难启齿,他们似乎在斟酌着应该怎么说,所以,便以父母亲作为开场白。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也透露出紧张,两个干部的面色异常地严肃,他们相互对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梅姨静静地坐着,等待他们开口。 一个干部咳嗽了一下,他说:“肖梅,你认识楚秋凡吧?” 梅姨浑身一震,倏地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她镇静了一下,颇有些费力地说:“对,我认识楚秋凡。” “可能,你们不仅仅是认识吧?”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 梅姨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地说:“对,我们不仅仅是认识。楚秋凡是我的未婚夫,或者说,楚秋凡应该是我的丈夫,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在我们的结婚典礼上,他就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信,下落不明。后来,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 “是这样。”一个干部说。 “不!更准确地讲,在这十五年里,我们见过几次面,不过,那都是在战场上。楚秋凡是大汉奸,我们地下党组织一直试图刺杀他,但都没能成功。抗战胜利之前,他突然消失,我以为他死了。解放之后,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又意外地发现了他,他和日本间谍勾结在一起。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杀他。”梅姨激动地说。 “这些情况我们都了解。” “你们都了解?”梅姨有些意外。 “楚秋凡作为大汉奸,你十几年来一直都要刺杀他,这些情况党组织全都了解。” 梅姨很诧异:“既然如此,那你们是来……” 突然,梅姨停下话,她望着两个干部,急切地问:“楚秋凡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把他打死了?在那次行动中,我开枪击中了他,他是不是死了?” 两个干部又对看了一眼,他们眼神很严肃,透露着神秘,又暗含着某种为难,令梅姨感到很疑惑、很茫然,匪夷所思。 一个干部说:“肖梅同志,你冷静一下,不要激动,我们今天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关于楚秋凡的吗?”梅姨非常诧异。 梅姨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她不知道从北京特地专程来找她的两个同志要告诉她关于楚秋凡的什么事情,难道楚秋凡还有比大汉奸、日本间谍、潜伏特务更加罪恶累累、更加罪大恶极、罪恶深重的罪行吗?梅姨浑身似乎都变得冰冷,她觉得天又要塌了。 梅姨和两个干部的谈话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里,梅姨两次昏迷过去。 从北京来的两个干部,告诉梅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令人极为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使梅姨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秋凡,别名秦灿,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为中共中央南方局特级高级特工,代号“鹫”,保密级别,属一级绝密,直接接受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抗战时期,直接受延安领导。1949年全国解放之后,受中共中央组织部和国家安全部直接领导。 楚秋凡为哈尔滨人,曾经留学日本和美国,在美国接受过特工训练。楚秋凡1934年在哈尔滨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派到伪满洲国“新京”开展地下工作,曾经成功地策反了驻扎在“新京”的一个日本军官,为东北抗联和地下党组织搜集到重要情报。 1937年初,“七七”事变前夕,楚秋凡以教授身份到南京的大学任教,秘密开展地下工作。此时,他在大学第二次与梅姨不期而遇,和梅姨一见钟情,并产生爱情。楚秋凡向党组织作了汇报,党组织认为如果楚秋凡在南京结婚,更有利于地下工作的掩护,并且梅姨是一个积极抗日、富有正义感的爱国青年。于是,党组织批准楚秋凡与梅姨结婚,结为夫妻。 楚秋凡和梅姨积极准备婚礼,然而,就在婚礼的前一天的夜间,楚秋凡接到党组织的紧急命令,党组织命令楚秋凡在两小时之内秘密离开南京,奔赴延安。由此,在楚秋凡和梅姨结婚典礼的前几个小时,楚秋凡毅然决然地走了,不辞而别。 楚秋凡也以为他还有机会和梅姨在一起,他还有机会回到南京继续地下工作,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向梅姨解释一切,他也还可以同梅姨再续前缘。然而,当楚秋凡再次回到南京的时候,他却是以南京汪精卫伪政府特工人员的身份成为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的铁杆汉奸。 抗日战争时期,楚秋凡一直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来往于上海和南京汪精卫伪政府之间。地下党和国民党军统多次对他实施刺杀行动,但他都巧妙地躲避过去。楚秋凡也知道梅姨地下党的身份,因此,他对梅姨所在的南京地下党组织特别关注,他在暗中曾经多次掩护过梅姨,包括梅姨从重庆带回电台进入南京的时候,楚秋凡在日本人的关卡营救了她。 抗日战争胜利之前,楚秋凡再次接到上级党组织的命令离开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奔赴新的战场。1949年,南京解放前夕,楚秋凡以秦灿的身份进入南京,执行秘密任务。他在南京几次意外地与梅姨不期而遇,这不得不说是天意,还有他们之间没有了却的那份姻缘。 作为秦灿的楚秋凡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同时,为南京地下党组织传递了大量的重要情报,这应该说是楚秋凡对南京党组织和对梅姨的那一份特殊的感情。南京解放之后,楚秋凡秘密离开南京。 而后不久,楚秋凡又来到南京执行破获日本间谍“怪影”的任务。这个任务是楚秋凡向上级党组织提出的特别要求,楚秋凡深知他即将接受新的重要任务,远离南京,他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可能与梅姨会面,再也不可能与梅姨再续前缘,他要永远地离开梅姨,他要为梅姨做最后一件事情,破获日本间谍“怪影”,为肖风报仇。 在楚秋凡秘密协助梅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梅姨终于向他射出了积压了十几年仇恨的那一枪。梅姨带着仇恨的子弹射进他的身体里,和他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然而,至于楚秋凡从伪满洲国的“新京”、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南京汪精卫伪政府,到解放前夕的南京,他都干了些什么,执行过什么任务,搜集到什么样的情报,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只有能够知道的人才可能知道。 楚秋凡这个名字依然以大汉奸的名义存在,人们只是知道在抗日战争时期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有一个大汉奸叫楚秋凡。 最后,北京来的两个干部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锦盒,他们把小锦盒推到梅姨面前,说:“这个是楚秋凡同志通过党组织特别转交给你的。” 梅姨轻轻打开小锦盒,刹那间,她险些再一次昏死过去。小锦盒里是那枚应该在十五年前的结婚典礼上楚秋凡为她戴在手指上的那枚钻石戒指,整整十五年,楚秋凡依然保存着结婚戒指。梅姨是百感交集,她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两个干部说:“肖梅同志,上级党组织了解你的情况,也了解你从抗日战争时期就一直追踪、刺杀楚秋凡,你身上一直背负着楚秋凡是大汉奸这个沉重的仇恨。上级党组织考虑,鉴于你是我们党一名老党员,曾经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所以,党组织决定将楚秋凡同志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使你重新认识楚秋凡同志,你也可以从对楚秋凡同志的仇恨里解脱出来。不过,楚秋凡同志的身份属于一级绝密,所以,只能你一个人知道,这是党的机密,肖梅同志应该清楚这里面的严重性。” “楚秋凡呢?啊!他在哪儿?我对他开的那一枪呢,他还活着吗?”梅姨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一个干部摇摇头。 “不知道!”梅姨非常震惊,“你们为什么不知道,你们不是来告诉我楚秋凡的事情吗?你们怎么会不知道?”梅姨急切地喊着说。 “肖梅同志,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肖梅同志,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接受党组织的委托,向你传达关于楚秋凡的这些情况。事实上,我们也就知道这些情况,我们并不认识楚秋凡同志,关于楚秋凡同志其他的情况我们一概不知。” “我要见楚秋凡,我要见他。”梅姨大喊着,“我要见楚秋凡,我要见到他。” “肖梅同志,这不可能。” 梅姨病倒了,她病得很重,浑身发着高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说着胡话,语无伦次,浑浑噩噩,而她在昏迷中喊的最多的还是楚秋凡的名字。 梅姨就如同十五年前得知楚秋凡做了大汉奸,感觉到天塌地陷、仇恨满腔时一样,在梅姨得知楚秋凡不是汉奸,而是共产党特工,她又一次地感觉到天旋地转,天塌地陷,她再一次地崩溃了。 如果说,这个消息对梅姨来讲是一个好消息,那么不如说,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样可以使梅姨彻底崩溃。十五年前,梅姨在痛苦的挣扎中将对楚秋凡全身心的爱、满腔的炽爱转化为满腔的仇恨,把对楚秋凡刻骨铭心的爱转变为刻骨铭心的恨,那是经历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是血与肉、灵魂与肉体的搏斗,最终梅姨在痛苦和血泪中视楚秋凡为仇敌。 十五年后,突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告诉她楚秋凡不是日本汉奸,楚秋凡是一名共产党特工,短短的几句话,淹没了梅姨十五年沉重的痛苦岁月。 在如此天翻地覆的冲击之下,梅姨无法轻松、乐观地去接受这一切,任何人都无法相信、难以面对,整整十五年的折磨,梅姨每一天都挣扎在血泪和痛苦之中。还有,梅姨最后对楚秋凡射出的那一枪,那一枪包含着她的全部仇恨,那一枪是梅姨与楚秋凡生与死的诀别。 事实上,在梅姨得知楚秋凡的真实身份后,她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快乐和释怀,她的心仿佛被人拿出来,翻滚了一遍又放回原处,她的心继续在滴血,更加疼痛。梅姨从一个仇恨的深渊又跌落到另一个悔恨交加的深渊里,梅姨千百次地诅咒自己、痛骂自己。她痛骂自己在楚秋凡深入虎穴、孤军作战的时候,她却在诅咒他、痛恨他、追杀他。楚秋凡在舍生忘死营救她的时候,她却对他射出仇恨的子弹。梅姨无法原谅自己,梅姨心里全是悔恨、内疚、忏悔,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悔之晚矣,她向楚秋凡射出的那一枪永远都无法挽回,梅姨痛心疾首,她甚至打算砍断自己对楚秋凡射击的右手,以此赎罪。 虽然梅姨得知了楚秋凡的真实身份,但是目前楚秋凡的情况,他身在何处,梅姨是否能与他再度相见,再度携手,甚至他是否还活着,这一切梅姨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和结论,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梅姨得到的只是一个未知数。 或者说,当楚秋凡将那枚结婚戒指转交给梅姨时,似乎就预示着楚秋凡再一次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一次是永远的消失,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相见。 梅姨走了。 梅姨离开南京去了北京。 在梅姨得知楚秋凡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南京。从1937年楚秋凡在结婚典礼前消失之后,梅姨一直坚定地守候在南京,没有离开南京半步。而此时,当楚秋凡的身份真相大白时,梅姨离开了南京。南京是梅姨的伤心之地,那里饱含着她的心酸,饱含着她的血泪,她一生的最大的幸福、最大的痛苦、刻骨铭心的爱和刻骨铭心的恨都凝聚在南京这块土地上,因此,她选择了离开。 楚秋凡的秘密身份被揭开,然而,梅姨感觉到的是更多的孤独与凄楚,梅姨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两个人,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都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并且,他们全都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梅姨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了一样,空荡、孤独、寥寂、落寞。 楚秋凡彻底的消失,仿佛带走了梅姨的全部感情。她全身心的爱、终生的爱都随着楚秋凡飘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升华到另一个意境里,一个超真空的共享的空间,共享的爱情和共享的精神归宿。 在梅姨后半生的几十年里,她一直没有离开北京,她与外祖父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从此,梅姨再也没有回过南京,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南京。梅姨生活得很平静,她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婚事。每年的秋天,梅姨都会去一趟苏州,秋天是梅姨小女儿出生的时间,梅姨每年都到苏州去探望下落不明的小女儿,为她庆祝生日。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沈少白从朝鲜前线回到祖国,刘明东和刘易学牺牲在朝鲜前线,冷眉复员回到南京,做了大学教授,闫武一直在南京市公安局。 沈少白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国,他申请到北京工作,进入军事学院任教官。沈少白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来北京工作,但任何人心里都很清楚,沈少白是因为梅姨才来到北京。 闫武在四十不惑之年,在许部长的介绍和督促下与军区总医院的一个女医生结了婚。闫武结婚之后,特地带着妻子前来北京看望梅姨和沈少白。梅姨看到闫武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家,深感安慰,她很高兴。 沈少白一直没有结婚,沈少白说,在他这一生中只能有两个女人。当他第一次拥有生命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自己的母亲。当他第二次拥有生命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梅姨,这两个女人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两个女人。 沈少白和梅姨始终保持着亲密的感情,当然,沈少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西装笔挺,手里拿着鲜花,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浪漫公子,他对梅姨的情感、对梅姨的爱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终结。在九十年代,沈少白七十四岁患有癌症的弥留之际,六十九岁的梅姨俯下身子,双手捧住沈少白的脸庞,默默地亲吻了他,这是梅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沈少白。这是沈少白五十多年来追求梅姨拥有的第一个亲吻,也是最后一个亲吻。刹那间,沈少白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水,随后,他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至于楚秋凡,这个主宰了梅姨一生的男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楚秋凡真的如同蒸发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梅姨也试图通过有关部门打听楚秋凡的消息,但是,楚秋凡这个人如同不存在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更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情况。甚至有的人以为梅姨神经出了毛病,居然来打听抗日战争时期一个汉奸的下落。梅姨最后想到当年到南京找她谈话的那两个北京干部,然而,就连那两个北京干部也音信全无。至此,所有关于楚秋凡的线索都断了。 2001年,梅姨已是83岁高龄。然而,梅姨依然头脑清楚,思维灵敏,她眼不花,背不驼,她依然残留着老年的美丽,雍容高贵。每天早晨,梅姨都要戴上眼镜把报纸上的新闻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看一遍,每天的电视新闻她也是雷打不动。但是,梅姨的眼睛里永远蕴藏着那么一抹忧伤和孤独,永远饱含着那么一丝期盼和梦幻。 这个夜晚,梅姨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广告睡过去了。半晌,她咂动着苦涩的嘴唇,悄然醒来,她朝着我凄楚地一笑,告诉我她刚才在梦里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很模糊,好像飘在云里雾里。 梅姨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说:“孩子,这两年,你往返于美国和台湾,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到了吗?为什么不和我说呀?” 我心里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说:“梅姨,您让我告诉您什么?” “孩子,我让你打听楚秋凡的消息呀!以前是不能打听,后来是打听不到,现在很多绝密档案都已经解密了,科技又这么先进,没有找不到的人。”梅姨说。 我有些傻了、呆了,我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说呀,你打听到了没有?”梅姨催促着说。 我说:“梅姨,时间都过去大半个世纪了,您还想他干什么?” “只要他还活着。” “那又能怎么样?”我劝慰地说,“他现在活着,或者是去世了,这对您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梅姨,您还是自己多多保重身体吧。” “如果他还活着,也有八十多岁了,他已经不是特工,何况他是共产党特工呢,他可是有功之臣呀。” “如果他回来了呢?”我说。 “我可以照顾他。他八十多岁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我的身体还行,手脚也能动,我可以照顾他。”梅姨眯着眼睛,憧憬着喃喃地说。 天啊!我浑身袭来一阵彻骨的寒冷,差点喊叫出来。我的心感觉到一阵难忍的刺痛,仿佛被人猛击了一下,我紧紧咬紧牙关,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在这一刻,我彻彻底底地被梅姨震惊了、震撼了!六十多年了,整整半个多世纪,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梅姨这个因为楚秋凡而饱经磨难,受尽心酸,一个凄凉、痛苦的女人,时至垂暮之年,竟然还是如此深刻地、迫切地思念着曾经远离了她,去执行伟大使命的那个男人,对此,我除了对梅姨的敬慕和震撼,还有的就是难以表达的复杂的情感。 但是,我不能说。我应不应该说,应不应该告诉梅姨真相。 忽然,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梅姨。六十多年里,梅姨生生死死,饱尝了难以想象的孤独和凄苦,忍受着失去女儿的心痛,而她却始终想着那个在婚礼上抛下她、突然失踪的男人。她无数次痛心疾首地恨他、诅咒他,而她的心里却是惦记着他、关切着他。几十年来,梅姨能够坚强地生存到现在,梅姨能够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那是因为梅姨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梦幻在梅姨的心里有一颗期盼的、梦幻的火种,无论是寒天雪夜,无论是春夏秋冬,梅姨正是有了这颗爱情的火种,她才能一直活到现在,一直保留着她的美丽和聪慧。 事实上,我已经寻找到楚秋凡的线索。我在美国得到一个不很确切的消息,有一个人说,在美国费城的一家医院里,有人见到一个八十多岁、面貌酷似楚秋凡的老人,据医生说,老人肺部早年曾经中过枪伤,因此,在近十几年里,老人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医院里。据说这个老人一生没有结过婚,身边只有一个收养的二十多岁的孙女。 我来到这家医院,病床上躺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老人一头银白色头发,浅褐色皮肤,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老人已经八十有余,且又身患疾病,但老人那双炯炯有神、仿佛能够洞察整个世界的眼睛,深刻、犀利、锐利,然而,在老人深邃的目光里,我仿佛看见和梅姨有着一种同样的孤独,一种充满期待、朦胧的深沉。 据医生讲,老人姓林,叫林依南。我知道无论是林依南,还是秦灿,或者是楚秋凡,也可能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也可能连他自己都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然而,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内心的碰撞,他就是梅姨苦苦等待了六十多年的楚秋凡,虽然他已苍老,虽然他卧病在床,但是,我可以确定,他就是梅姨的楚秋凡。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更加震撼的是,老人收养的孙女,那容貌、那性格、那气质,尤其是那一双大大的、黑黑的、清澈、娇媚的眼睛,如此酷似梅姨,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老人的病床前,我将梅姨的照片递到老人的手里。顿时,老人双手颤抖,激动得全身发抖,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困难地喘着气。半晌,老人平静下来。我告诉老人,我是梅姨的侄子,梅姨现在居住在北京,安度晚年。 老人双手捧着梅姨的照片,嘴唇嚅动,仿佛有千言万语。他把梅姨的照片紧紧地按在心口上,老泪纵横,泪水涟涟,他痛心地说,他对不起她,他让她吃苦了,他此生此世无法再给她带来幸福。 我没敢告诉他关于梅姨女儿的事情,我唯恐他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和梅姨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问询过医生,医生讲,老人的肺部曾经受过枪伤,因此,上了年纪之后,肺部疾病难以医治,而令医生奇怪的是,每当老人提到肺部中的那一枪,老人的眼睛里就放射出光彩,仿佛无比兴奋和幸福,医生大惑不解。然而,我知道,老人肺部的那一枪就是当年梅姨射击的那一枪。梅姨的子弹和伤痕整整陪伴了他几十年,陪伴他走到大洋彼岸,每当他抚摸梅姨枪击他的伤处,他就感觉无比幸福,他就觉得梅姨和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他的心融合在一起。 我问老人,一直居住在美国,有没有想到回国。老人告诉我,他很想回国。以前是不能回去,后来,因为他身体的原因,他无法长时间地乘坐飞机。还有,国内可能已经没有他可以找得到或者认识的人了。 就在这一夜,老人把梅姨的照片紧紧地贴在心口上,他溘然长逝,与世长辞。仿佛在他听到了梅姨的声音,看到了梅姨的面容后,他耗尽了对梅姨的那最后的思念,他安然地走了。 我很迷茫,我找到他,见到他,给他带去了他日思夜想的梅姨,而他却走了。我帮助老人的孙女料理了老人的后事,我感觉我是在为梅姨送他最后一程,为梅姨替他做最后一件事。 当我为他掩埋了最后一把泥土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随风飘走的惆怅,一种茫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呢?浪漫的爱情,血色的爱情,生死的爱情,畅想的爱情,还是一种梦幻的爱情?! 关于楚秋凡去世的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梅姨。我不能说出来,梅姨的爱,这种锥心的爱、锥心的思念,支撑了她的一生,温暖了她的一生,给予了她一生,如果我对梅姨说出真相,梅姨会怎么样呢?那就等于无情地打碎了梅姨一生都在艰苦营造的梦境。我宁愿让梅姨的梦境继续营造下去,让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女儿,继续无声地生活下去,让她的全家人平静地生活在她的梦境里。 正是在这个夜晚,梅姨经历了人生历程中最为漫长的寂静、最为深沉的忧伤和最为激荡人心的爱的震惊。 啊!什么是爱?这就是爱! 梅姨如同爱情的女神,令人崇拜和陶醉。六十多年里,梅姨经历了硝烟战火,生生死死,她饱尝了人世间难以想象的苦难,万劫不复,她却始终铭记着那个曾经她以为背叛了她的男人,她无数次痛心疾首地痛恨他、诅咒他、刺杀他,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直铭记着他、盼望着他。当她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背叛她的时候,她无数次地痛恨自己,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的生,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的爱,她也更加铭记着他、盼望着他。 什么是爱?这就是爱! 为了自己爱的人,哪怕他彻底背叛了你,哪怕是要亲手杀了他,你也要永远地等着他,铭记着他,在心里永远留下他的位置,即使为他尝尽人间孤独,耗尽毕生血泪,也永不言悔。 殊不知埋藏在时间深处、心灵深处的那种孤寂、凄楚的爱,有着更加绚丽浪漫的伟大,有着更加血色浪漫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