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第一章 楔子 数九寒天,微凉的月光,洒在墙壁上的几个大字上——凉州地牢。 飞扬的檐角,都在寒夜里折出彻骨的凉意。 牢狱的门被由着窄小的窗户偷进来的风吹得“哐啷”响,穿着囚服的女人都围成一圈,相互取暖,即便在这深冬,也要有些暖意来苟延残喘。 唯独那一人,长衫褴褛,靠在带着潮意的墙面上,稚嫩的脸上,死灰一般寂冷。 “吃饭了。” 围成一团的几个女人总算有了点动静,纷纷走向门边,却不敌那人身手,行走带风,就连脚步都轻的没声,到门边后,蹲下用十根冻得如同青紫的萝卜般的指头,细细拨开绑住食桶的铁丝,清亮的眸中却闪过一丝错愕。 她,没有看到那一角熟悉的布衣。 “牢头!” 她喊住了没走多远的牢头,双手紧抓着铁栏,不顾那上面冻如冰渣,捏得指尖泛白。 牢头不耐嚷了声,却没有停住脚步,这大冷天的,他还急着回去烤火。 “要吃快吃,不吃便早些死!” “我娘亲呢?” 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久不言语,就连稚嫩的嗓音都变得沙哑无比,却急切依旧。 牢头回头看她,觉得有些眼熟,凑近了一眼,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凌厉的面庞,忍不住冷嗤一声,“你且吃你的吧,欺君罔上还好意思问这些,若不是你那不经打的娘亲,你早到阴曹地府去了。” 她眼疾手快地穿过铁栏抓住牢头的衣服,下了狠劲,连声音都变得粗犷有力,“我娘亲呢?” 就算下了狱,这狠劲依然不输从前,长睫毛落下的阴影都像是杀人的利器,锋利无比。 牢头下劲扯了扯,竟扯不开她的手,当即嚷嚷道:“不想落得跟你娘亲一样早死的下场,就快给我放手!” 早死? 娘亲……早死! 手中蓦地收紧,长期未修剪的指甲几乎要穿破牢头的衣服—— “呵——” 身后女人们的冷抽声响起,她们看到牢头的双脚已经离了地,而抓住他衣领的不过是个刚及他肩膀的半大孩子! “你你你……你抓我也没用,是你娘亲自己不经打,昨天晚上就没熬住死了,你再不放手,我叫你也早早地去见你娘亲!” 她的手一松,牢头跌坐在地,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衣服,逃也似的走了。 和她同一牢房的女人们仿佛躲瘟神一般,离她老远,却都不敢再轻易开口,生怕她们命丧于一个孩子手中。 而她,却仿佛回到了刚才的模样,只是那清亮的双眸,再无神采,长长的睫毛掩下,细看才能看清那微微的颤抖。 这种沉默,竟是一种比哭还让人难过的悲伤。 翌日。 冬日的暖阳,稀少得可怜,投过窗户洒进牢房,女人们也懒洋洋地伸着懒腰,拨弄着本就脏乱不堪的发髻。 “诶,这个孩子去哪儿了?” 牢房中再没见那个孤瘦的小身影,却只见地上那一枚小小的令牌。 微胖的女人走过去捡起来,仔细看了上面的字,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招呼了瘦高个的女人过来,“快瞧瞧,这是个什么物什?” 牢房中唯一认得字的瘦高个一字一句地念道:“凉州,营,兰翎长……” 微胖女人一声冷抽,“呵,这丫头竟然是个官儿!” “怎可能,这丫头才九岁的模样,怕是她家谁人的吧?” “前些天这丫头进来之前,不就有个啥兵头给当街立斩了吗?这丫头莫不是那人的女儿……?” 瘦高个摇头叹息,“她爹是个官儿又如何,还不是惨死了,这丫头落入这死囚牢中,不是死也是一辈子困在这里不见天日咯……” 一句话下,四下皆沉默。 凉州集市,城门之下,有钟鼓长鸣。 行刑台上,数十名戴罪之人一字排开,一声锤鼓落下后,戴着厚厚枷锁的囚犯们纷纷跪下,面如死灰,只等待着刽子手那果决的一刀。 却独独有一人,傲然立于刑台之上,脏乱的发遮不住她带着光芒的眸子。 “何人?为何不跪!” 她想开口说话,想喊冤,想让乡亲父老们相信,她秦氏,冤枉至极。 然而两名大汉的桎梏之下,她的双膝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紧咬着牙齿,众人皆低头,唯她抬着头。 只因,她没犯错,她命不该绝与此。 但却没有一个人会听信她的话,只因她是一个孩子,一个家中无权无势的孩子,就连唯一能站出来为她说话的父亲,也死于了这帮白眼狼的剑下! 她的倔强和傲骨,在刽子手的刀下,一文不值。 “行刑——” 随着判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的刀在冬阳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恍得她微微眯了眼…… 这就要死了,她还未及笄便要死了吗。 她的头重重的垂下,认命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恍惚间,却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后便是刀入鞘的清脆响声,再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之中。 …… 建元十三年,腊月初三。 东邑皇逢知天命,遂,大赦天下,以庆万世万代,昌合兴盛。 第二章 偷学书童 建元十六年。 东邑凉州,由县迁为城,翌年,春。 清晨,微风带着凉意点点落在城北琉璃瓦上,立刻成了颗颗透明的露水,琉璃瓦更显明丽如初,而瓦下的匾额却常年不曾见雨清洗,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微风轻拂,看清了那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凉州学府。 内院里三三两两聚集着读书的公子们,带着年轻的叛逆,将书卷当做打闹的武器。 书童们也趁此功夫得以偷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时下最新的街头消息,唯独一人坐在一角,整理书卷,显得格格不入。 “听说这次的考学,省试是江大学士主审,这一次考学的公子们可有福了。” “我看怕是这次考学的女子们才是有福了,那江大学士可是和咱们公子年岁差不多,又未娶妻,相比考学,趁此机会攀上高枝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咱们凉州最大机会的恐怕就是那沈家大小姐了吧?” “可别让刘家书童听了去,谁人不知刘知书刘公子最中意沈大小姐了。” 秦殷抱着一大摞书卷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弯过书架,便站在了那群书童们面前,“劳烦借过。” 本还在唠着嗑的几个书童立刻噤了声,让出了一条道。 秦殷颔首,怀里厚厚的书卷挡住了她一大半的脸,“谢谢。” 还未转弯出门,一个微胖的书童喊住了她,“小秦,你可知……明日的会考沈大小姐会不会来?” 秦殷没有转身,声音从带着陈旧香气的书卷后传来,“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你可是成天都跟在刘公子屁股后边,除非你是不想告诉我们,让我们便宜了自家公子小姐了去。”胖书童仍然打趣着道。 秦殷听着这话,故意摸黄了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大步走出去,转身走向摆放杂物的侧房,把手里一本本的书卷摞好,指尖滑过书卷封页上的大字,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卷,还未看清第一页,便听到刘知书的声音。 “让我好找,你怎的躲在这儿了?” 刚和公子们打闹完的刘知书还有些气喘,干净的脸上带着薄汗,看着她的眼神里很是不耐。 秦殷很快把书合上,低着头,“刚才给公子整理未看完的书卷去了,未曾注意公子所在,是小的的不是。” 刘知书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一摞书卷,勾唇似笑非笑道:“我好像……不曾看过《莫项兵策》,我要考的,是文职。” 秦殷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可能是小的拿错了,小的……这就还回去。” 拿起最上面那本《莫项兵策》,她颔首低头准备绕过他身侧,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刘知书收起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严肃得连他那张还算干净的脸都显得有些扭曲,“你知道,若被我发现偷学的后果,莫说是学府,就连这个凉州,你也休想再踏入一步!” 秦殷握紧拳头,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头埋得更低,语气刻意谦卑,“公子教训的是,小的明白。” 刘知书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秦殷松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那本封页已经有些破旧了的书卷,咬得下唇泛白,还是将它放入了胸襟里。 初春的天色,黑的比冬日里要晚,等到秦殷跟着刘知书回府,天还未全黑。 草草在厨房后面吃了饭,便找到了自己的老地方,稳稳地坐在了石头上,翻开了《莫项兵策》。 她认真地低头记着兵策上的内容,丝毫没有察觉背后两个家奴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 等到她看的脖子发酸,伸手准备揉一揉脖子,却抬头看见了刘知书和三个家奴,眼神凌厉地打量着她,和她手上的书卷。 秦殷一看,便知来者不善,却也仍然要把那本《莫项兵策》放在身后,保护周全。 “公子。” 刘知书冷哼一声,盯着她的后脑勺,“你倒是胆大得很,两次三番地偷学,当真不怕被赶出府?” 秦殷稍稍把头抬起来了一些,后颈实在酸得很。 “怕,是怕的。” 刘知书弯腰从她身后想要拿走兵策,奈何被她紧紧抓住不放,看起来瘦弱无比的身躯,却总是让他显得毫无力气一般,实在可憎。 下了狠心,用力一扯。 秦殷唯恐他将书扯成了两半,立刻松了手。 刘知书没收住力气,往后踉跄了几步,一旁的家奴看了没忍住笑,抬头就对上了他那双怒意正盛的眸子。 “笑什么!你们也想跟这个没人要的小子学吗?” 家奴立刻摇头,噤了声。 刘知书总算挽回了一些颜面,翻看了一下手上的书,冷笑道:“我当是什么好书呢,原来是罪臣莫项的书,原本都被查禁了,你手上怎会有?” 秦殷沉默不语,她清楚若说了这个书的来处,恐怕这本书再永无出头之日。 刘知书厌烦透了她一贯以沉默应对的模样,把书丢到了一旁,伸手搡了她一把,“你以为你偷学就终有一日能出人头地了?三年前的落榜还没给够你教训?” 秦殷站稳了身子,长长的眼睫闪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从前倒是挺安分的,怎么近几年净给我出幺蛾子,若实在不想呆,就给我滚出府去!”刘知书也烦了,伸手一挥,看也不看他一眼。 秦殷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慢慢的匍匐在地,声音更小了,“小的……想呆的。” 像这样能够每天和书籍打交道,最起码不愁吃喝的生活,她是想要的。 第三章 科举来临 夜里府中安静,声音再小,刘知书也听到了,转身得意地看着她道:“那从今往后你便再也不得碰书卷,做些打杂的活儿,学府……你也不必去了。” 怕她个子小听不清,刘知书干脆俯下身,一字一句道:“听清楚了吗?” 秦殷抬起了头,挺直了后背,巴掌大地小脸上独有那双眸,清亮如水。 “听清了,但我不想。” 这次,她的声音没有压低,没有委曲求全的意味,却让家奴们听得一怔之后笑出声来。 刘知书也笑了,满眼嘲讽的看着她,“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书童,岂由得你不想?若真不愿,那你与这份差事,与我们刘家,再无渊源,这个月的例银,你也一分拿不到!” 秦殷微微一笑,明明黄的发黑的脸蛋上却因这鲜少的笑,生出了几分流光飞舞的明丽来。 倒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男孩。 “若是真同公子说的这般,那秦殷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这份差事,不要也罢。” 她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双膝上的灰尘杂草,语调平静,没有大起大伏,却平生出一股与她身份完全不符的傲气来,刘知书听得,竟愣在了原地。 秦殷颔首,欠了欠身,给他行最后一次礼,便往前走去,把那本被扔在角落的兵策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沾上的灰尘,宝贝似的抱在怀中,由刘府的后门离开了。 直到那厚重的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刘知书才回过神来。 刚才同他说话的那人,真的是他花钱雇来的一无所知愣头愣脑的那个小书童吗? 出了刘府后门的秦殷,看着渐晚的天色,摸了摸口袋里的几枚省下来的铜钱,轻叹一声,朝着平日里给刘知书买一些寻常吃食的酒楼走去。 秦殷刚一脚迈进大门,那跑堂的眼尖地就看过来了,人未到声先到,“哟,刘家的小秦,又是来给刘公子买小菜的吗?” 秦殷笑了笑,“今日,通铺还有空位吗?” 跑堂的楞了一下,试探道:“你是要……” 秦殷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钱来,放在了跑堂的掌心里,“对,是我要住,就一晚。” 跑堂的热情退的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怏怏沉沉道:“有是有,那小秦就只得将就些了,肯定是比不得刘家的。” 跟着跑堂的往后院走,刚一推开后院里的木门,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入眼便是零零散散的架子,上面搁着杂草还有破败的棉絮,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臭虫在棉絮间穿梭着。 “就带你到这儿了,前头还有的忙,我先走了。”跑堂的似乎一分钟也不想呆在这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秦殷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角落,堆了一些杂草,靠了上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隐隐可见墨蓝透过云端,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秦殷一只手摸着胸襟处,感受着掌下的书卷气,算是安心地阖上了眼,可还没进入梦乡,便被一旁的人推了推,睁眼却看到一个女子,年纪不大,脸上似乎和她一样,刻意抹得脏兮兮的,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喂,你……你睡得着吗?” 秦殷点了点头,“睡得着。” 不仅睡得着,而且会睡的很香。 这是唯一一个不用被半夜折腾起床帮忙生火做杂事的晚上,更何况,从前,她无比熟悉这样的环境,不过不是在酒楼通铺,而是在……战场上,跟在父亲身边。 因为秦殷的头侧了过来,女子一下子认出了她,“诶,你不是刘家的小秦吗?总是跟在刘公子身边的那个小书童。” 秦殷定睛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却并不觉得眼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任由她左看右看了。 “你不认得我?”女子似乎有点激动,抓着她的袖子道:“我是沈大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翠芳啊!” 翠芳? 秦殷听了名字之后,便大约有些印象,可却应该是并不熟悉的关系才是。 翠芳面露失望,泄气道:“也是,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上次见你,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见她跟她熟络,秦殷也少了沉默,看了她一会儿,便问道:“你一个二等丫鬟,为何住到了通铺?” 翠芳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解释,又抬头看她一眼,“你一个公子书童,又为何住到了这里?”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双双破功而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翠芳是,她亦是。 随着鸡鸣声响起,秦殷也习惯性地爬了起来,愣着脑袋看了看四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刘家的书童了。 而昨晚睡在旁边的翠芳,也不见踪影。 秦殷理了理身上的东西——只有几枚铜钱的钱袋和一本《莫项兵策》,走出了酒楼后门,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买了一个白馒头一点一点揪着吃。 清晨的集市大多都是小贩们支摊的时间,按理来说不该有多少人,可秦殷嘴里的一口馒头还没咽下去,就被冲过来的人流给撞得团团转。 “三年一次的科举告示下来了!” “今年的告示下得有些晚了吧?” 秦殷听闻,拉住一个神色匆忙的小哥,咽下了嘴里的馒头,“这位公子,你刚才说……什么下来了?” 小哥似乎怕去晚了占不到看告示的好位置,伸手拂开了她的手,“科举告示,就在前头公示栏上。” 说完便随着人流匆匆往前跑着。 秦殷看了一眼手里的馒头,将纸裹住了塞进怀里,也疾步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好在她个头不高,身材瘦小,很快便挤到了最前面。 她仰着头细细看那告示,用心记下了时间,便从一边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秦殷闭着眼睛算了算考学需要耗费的银钱,又摸了摸钱袋,叹了口气。 如今从刘家出来了,没有了稳定的吃住,就连买个馒头都是奢侈,但她总归不能饿着肚子去考学的,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考学不仅是她的理想,更是她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手段。 再睁开眼时,便再度往昨晚住宿的飞燕酒楼走了去。 走进酒楼大门,却没有了那熟悉的相迎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去找昨晚那位跑堂的,却见他瞧见了自己,偏偏背对着她擦着桌子,装作不识的模样。 见状,秦殷干脆挺直了背,走向结账的柜台。 “客官需要些什么?” 账房先生年纪不大,却有着长长的山羊胡子,看起来却是比较好亲近。 秦殷微微一笑,“请问你们这里……还缺人手吗?” 末了,还补上了一句,“什么都会的那种。” 第四章 香樟籽 今日果真是个大晴天,日上竿头,正是炙热时,即便是初春,也止不住那由地面而升腾蒸发的热气。 秦殷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用抹布擦拭着门柱后的死角。 “杨小二,去西街进一些香樟籽回来,我一时脱不开身。” 那从前招呼秦殷招呼的热切的跑堂的杨小二却不理会,便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便懒洋洋道:“我也脱不开身,谁也不比谁闲着。” “嘿,我说你……” “我去吧。” 秦殷转身应了声,顺势擦了擦手上的汗水,对着那胖伙计道:“我去吧,从前刘家公子也是爱这个时节在汤药里放点香樟籽的。” 胖伙计白了杨小二一眼,转头乐呵呵地把单子塞到秦殷手里。 “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秦殷笑着应了,转身出了门,看着外头亮的有些刺眼的太阳,加快了步子往西街方向跑去。 谁都不愿意去西街,不过是因为西街离这里,有好几里的地,掌柜的不给配车也就算了,连路费也不给一分一毫,当然谁也不愿意顶着这大太阳往外跑了。 而她,也并非真傻。 今日是凉州学府会考,是给各个学子心里摸个底的考试,而不少人说,这会考的题有几近半数的题与州试的题相同。 而这凉州学府恰好就在由北向西的中长巷上,就算是偷偷溜进去,也能窥见一二。 会考申时才开始,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秦殷自然先去西街那边最大的市场去进货,返回时再去学府瞧瞧。 西街市场常常沿街都是叫卖货物的小贩,人头也杂得很,然而秦殷刚转角进西街,却发现往日嘈杂混乱的街道今日竟一人也没有,街头一尘不染,整洁如新。 秦殷就这么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也不知从哪儿去找卖香樟籽的小贩了。 身后却响起了马蹄声,似是两匹马载着车,由人驱使着往这边来。 秦殷转身,奈何正午时分,太阳耀眼地睁不开眼,她抬手遮在额头上挡光,然而方才马蹄声还较远的马车已经驶向眼前,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恍惚可见驾着马车的是个黑衣劲服的男子,两匹马烁烁有神,黒鬃长亮,马蹄声听起来也分外自信…… 直到马车险些撞到自己,秦殷才堪堪避开,因为刚才的晃神,差点就命丧马蹄之下。 无端的,就生出一股怒气来。 两匹马驾车,无非是那个富贵人家出游,但即便太阳光再甚,她的方向是向阳,而马车的方向却是逆光,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马车的前方,有一个人在。 怎能就连拉也不曾拉一下缰绳呢?是因为撞着人也不怕吗? 马车即便险些擦到她,也不曾想着停下来,依然往前走着。 秦殷干脆跑了两步,伸手拽住了马嚼头,紧紧地不松手。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停住了脚步,另一边的马也只好一同停了下来。 驾车那人转过身来看她,“有何事?” 男子一半脸被马车的阴影遮住,一半亮在阳光下,却也能看清是个一等一的英俊男子,表情却像是木头雕成的,没有什么起伏。 秦殷仰头看他,“刚才公子的马,险些撞到了我。” 男子颔首,带了几分歉意,“不好意思这位小兄弟,我们太……公子着急赶路,没注意。” 男子话语诚恳,反而秦殷却不知作何回复了。 本以为这般骑马都不看人的傲气,定然不屑于同她这般小民计较,话语也一定很难听,谁知道他态度这般诚心,反倒叫她尴尬了。 “没事。”秦殷松开了马嚼头,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转头拉起缰绳,过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侧头问她,“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知道,那香樟籽由何处买?” 秦殷往前望了望,带着几分猜测道:“应该是这前面那客栈旁边的小铺子,往常我都是去那儿买的,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这般冷清。” 男子闻言怔了一下,然后低声道了句,“怎的消息这般快就传开了……” 然而秦殷并未听清楚,便见男子道了句“谢谢”便拉起缰绳准备前行。 “这样吧,我也是去买香樟籽的,从这里到那边还有段距离,我带着你们去吧。” 秦殷说这句话,是有私心的,一方面,这西街清理的如此干净,她也不知刚才说的准不准,另一方面,日头实在太大,她也便想搭个便车。 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恐怕是不行……” “让他上来吧。” 马车内的传来主人的声音,声音低沉沙哑,似是刚睡醒一般的慵懒,可听在秦殷耳朵里,却是好听如天籁。 男子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开了位置,伸出了手,“那就上来吧。” 秦殷抓住他的手,慢慢的拉开车帘,然而她还没落座,驱车的男子便扬起了马鞭,马车一个颠簸,她便重重地向前倾倒过去…… 额头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撞到车壁,而是撞到了一处温热,她勉强撑着坐垫坐起身来,便瞧见坐在软椅上的男子正低头揉着自己的掌心。 而她看着座上的男子,却失了神。 月牙白的一袭长袍加身,袖口与领口处皆用金线纹边,一双长腿交叠搁在车门边,略显单薄的长袍却愈发显出他身材瘦削,剑眉如峰,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樱红的薄唇,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中的褐瞳却了无神采。 显然,他刚刚睡醒。 可这样一个倾城绝世的男子,究竟是谁呢? “谢谢。” 秦殷看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掌心的动作,出于本能的道了句谢谢。 男子的褐眸总算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微微有了些波澜,不过只是一瞬,便偏开了目光,“举手之劳。” 接下来,便是一路无话。 秦殷只能侧过头,拉起车帘的一角,寻找着卖香樟籽的地方。 身后响起了轻咳声,她放下了车帘,回头看他,只觉得他这张惊为天人的脸有了些苍白的色彩。 “不知公子需要香樟籽有何用处呢?” 男子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目光在她脸上停滞了片刻,才道:“用药。” 秦殷了然点头,又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公子可否让我把把脉。” 男子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左手,拉高了袖口,白皙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 秦殷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脉搏处,细细感受了一会儿,帮他拉下了袖口,才缓缓道:“公子身体并无大碍,若是需要香樟籽入药,便再与苏叶与陈皮一同加入,或许效果更佳显著一些。” 男子忍不住勾唇,“你是大夫?” 秦殷楞了一下,抿唇笑道:“不过以前在药房抓过药罢了,并不是什么大夫。” 车帘被风吹起,秦殷一眼扫到了那家客栈,便拔高了声音道:“到了,卖香樟籽的地方到了。” 第五章 不乏是个聪明人 平日里摆摊的小贩不见多少,可这些店铺却还照旧开着,客栈旁的那家小铺子也依然开门迎客。 秦殷掀开帘子下了车,驾车的黑衣男子给了她一枚银元。 “小兄弟即要买,便一同买上几两吧,分开装,一会儿拿了给我就好。”黑衣男子即便是拜托人,也一样面无表情,着实如同一个木头。 坐了人家这么久的马车,秦殷也乐得帮这么一点小忙。 等到买了称好了的香樟籽,转头去给了他。 “谢谢。” 黑衣男子仍是礼貌有加,拿了香樟籽,便调转了马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而那个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俊颜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忙跑了几步,又拉住了马嚼头,从怀里拿出了刚才顺道买的苏叶和陈皮,放在了黑衣男子的手里。 “让你们主子拿香樟籽入药的时候,最好加上这两位药为辅,综合一下,味道就不会太刺激,对你们主子的病也有帮助。” 黑衣男子看了看手里的药材,又看着秦殷,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看到男子略显古怪的眼神,秦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两只手搓了搓,“不过,我也不是大夫……这点药,就当作我给你们的路费吧。” 秦殷颔首,转身朝着凉州学府的方向走了去。 马蹄声在身后渐行渐远,秦殷这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那在尘土间渐渐消失的马车,眸中黠光一闪而过。 无论是谈吐气质,这二人都非寻常人。 从那月牙长袍的男子来看,更非是普通商人。 十有八九,便是京城人了。 可话又说话来,现在的她,即便认识了京中富贵又有何用?说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民。 低头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着。 马车平缓地走在官道上,黄土随着马蹄而上,点点落在棕红色的车身上,掩住了这车身上原本浮夸的雕纹。 “青云。” 车内的月牙袍男子低低唤了声。 马车渐渐在路边停了下来,肖青云侧身倾耳听,“嗯?殿下有何事?” “我说过,这次来凉州,一切都要低调行事,若不然,把这车身拆了如何?你我二人,一人一马,岂不快哉?” 声音已经少了刚才的沙哑,多了一抹柔和,话尾微微上挑,尽是潇洒之意。 肖青云低头看了一眼绑的很扎实的马车,语气有几分无奈,“殿下说笑了,马车终究是比马背上舒服,况且这次微服出巡,您只愿带属下一人,万事都要小心为上,骑马更容易被识出来。” 月牙袍男子敛了笑,面色有几分不郁,“不知是何人先散了消息,我们初来乍到,这西街就一下子搬空了,倒是蹊跷。” “殿下请放心,即便属下以肉身为盾,也必定会护殿下周全。”肖青云言语铿锵,身上的黑色劲服随着一阵大风,飒飒起舞。 “我当然知道你,不单是为了我,即便是为了……公子和东邑,你也不会让我出任何差池。”月牙袍男子转而一笑,一只手挑开了车帘,露出一张绝世风华的脸,“不过,再不许你说以身当肉盾这样子的话。” 肖青云一向严肃的脸,总算在他的一番话下,动容了几分,“是,殿下。” 月牙袍男子收回了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还有些发疼的手掌心,不禁一笑,“方才那个丫头,脑门倒挺硬。” 肖青云一愣,转而疑惑道:“殿下……也看出来了?” “公子教的,我岂是白学了?” “那殿下为何还要载她?若她是……” “她若是真想谋害我,又怎会用这个粗俗的搭讪方法?”月牙袍男子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却也不乏是个聪明人。” 月牙袍男子沉吟一声,接着道:“那陈皮与苏叶收好了,她说的方法,也不妨一试。” “是。”肖青云扬起马鞭,随着缰绳一松而落下,马车掀起一地黄土,在漫漫扬起的尘土与太阳的金芒下,踏上了官道。 因有幸遇到两个男子的马车,省了一点时间,等到她走到凉州学府的侧门时,离申时还有段时间,凉州的学子和学女们正三三两两地往里走,脸上不乏是期待和紧张的色彩。 秦殷的脚步停在了门前,然而门口的侍卫却认出了她。 “怎的你比刘公子还晚到?快些进去吧。” 不过一天时间,她已经不是刘公子书童这件事,怕是还未传开。 她也乐得凭着这张通行证进这学府里,毕竟这会考,非持州角的人不得入内,而州角也只有凉州城内,叫得上名字的人家能有。 学府内的三大考堂已经陆续坐满了人,而各家公子的书童们只能远远地站在考堂外,埋首等候着。 若是想等到会考结束之后再窥得考卷,她再回酒楼,就迟了。 秦殷低头想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转身走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伸手将发髻拆了下来,又将外层的布衣扯了下来,仔细地把《莫项兵策》包裹好了,摘了几片树叶擦掉了脸上的黄泥,对着溪流看了看,最终还是掬起了一把溪水,细细的洗干净了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应该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申时已近,还未走到前厅,便听见一阵嘈杂声。 “沈家大小姐来了!” 秦殷一抬头,便看到一袭红衣顺着目光就走了过来。 红,是正红色,用银丝线纹着紫荆花的模样,衣衫单薄,却衬得女子身段窈窕,一头墨发松松的挽着一个髻,月白色璎珞斜入鬓中,偏生一股大气出来。 黑葡萄一般的眼珠仅一个流转间,顾盼生辉,不知勾走了多少公子的魂魄。 沈家有女名乔,倒实在是个一等美人。 可秦殷无暇欣赏,她需立刻找到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坐好,等待着考卷的下发,而至于这个沈乔如何,与她无关。 然而那嘈杂声太让人分心,她也只得站定了脚步,等着人潮过去了,再寻位置。 目光再度落在那抹红身上,而周遭跟在她身旁的竟是三个书童,两个在身侧,一个在身后,气派十足。 还有几步远的距离,秦殷便一眼看到那挤出人群的刘知书,下意识地侧了身子,将长发拨了一些到脸颊上,挡住一大半的侧颜。 “沈姑娘,上次送到府上的《易学女经》看了吗?家父说,此书对女子考学甚有用处,我便四处求了人找来给你了。” 刘知书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沈乔,缱绻痴情地让周围人都不禁唏嘘。 沈乔站定了脚步,染了红色甲寇的纤纤手指摩挲了一下白皙光洁的下颌,沉吟一声道:“送我书的人太多,你说的那本……” 刘知书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却仍然满目期待地看着她。 沈乔朱唇轻启,如黄鹂般的声音让所有学子都如痴如醉,“我想起来了。” “怎么样?”刘知书痴痴地看着她,等着欢喜之声。 第六章 绝妙 “《易学女经》……不怎么样,”沈乔侧眸看他,面上平添了一股傲气,“若作为学论,这本也早该被废弃了才是,早在东邑建始年间,常伴皇帝身侧的萧太傅曾有云:良田耕种自给自足者虽自强,乃小民利也。这本书卷中关于庄稼改良的方面,却还不如当年萧太傅一句话,你给这本学识落后的书卷给我,可是想要我今年落榜?” 一番言论之下,四下皆叫好,就连一直躲避着的秦殷也不禁侧目。 这个女子,见解倒还算干练。 而刘知书只能灰头土脸地低下了头,旁边的穿着黄色罗裙的学女也昂起头来,颇有几分模仿沈乔的架势。 “徐夫子曾说,沈大小姐今年必会高中,你们且来瞎凑什么热闹,莫再像刘公子一样,摆弄不成反而闹了笑话。” “就是,大小姐的才学岂是寻常学子能比的?” 连小书童都不甘示弱地跟风,赞誉声此起彼伏,而话题的主人公沈乔满带着笑意,几乎是在所有人的拥护之下走进了大堂。 秦殷也默默地松了口气,跟在了人群后走了进去。 考学的男子本就比女子多,男子占得座位比女子多上了一倍还甚,若不是为了少些事端,她倒不愿露出女子真身。 秦殷低着头坐在了最后的角落处,长钟也在坐下的一瞬间敲响,申时已到。 踩着钟声徐徐进来的徐夫子,秦殷是认得的,常常都是她代刘公子上徐夫子的课,为人古板了些,但讲课确实有趣得很。 “虽只是一次会考,但也希望各位学子学女们认真对待,切莫做些小动作。” 徐夫子将考卷下发,眼睛却机警地看着四周的学子们,直到落在沈乔身上,才微微露出了笑容。 正坐在秦殷身旁的沈乔也大方回以一笑,丝毫不忸怩作态。 秦殷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考卷上,她认真地看着题目,刚准备提笔落字,却发现自己只顾着匆匆出来买香樟籽,笔墨全无…… 秦殷咬了咬牙,面上带笑,对着沈乔轻声道:“沈小姐,可否借我一支笔?” 不是不尴尬的,但箭在弦上,她若是留了空卷,不仅自己心里会一直记着这件让她后悔的事,而且这些题,她也不会牢记于心。 所以……只有借笔来答了。 沈乔缓缓侧过头,看她,粗粗打量了一番,旋即明丽一笑,大方的从桌上拿了一只已经染了墨的笔,递给了秦殷。 “拿去吧,用我给的笔,可不能考得比我差哦。” 沈乔声音也很轻,但却不乏俏皮的意味,实实在在正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可爱。 秦殷接过笔,道了句谢谢,便埋头开始写。 足足三尺长的考卷,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已经草草答完了,将笔轻轻地放在了沈乔的案桌上,又道了句谢谢,便起身对着徐夫子欠了欠身,离开了。 由于坐的比较后面,离开的时候,仅有四周的人看到了,但无一不惊愕。 一柱香的时间别说是答题了,光是看考卷,都不定能看得完…… 沈乔转身看着那少女翩然离开的身影,脑海里映入的便是那双清亮得能照的清她模样的瞳孔,那里面看似空洞,却又像是蕴藏着无数东西,无数……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徐夫子这才走过来收卷,拿起考卷本以为会看到的是一片空白,熟料考卷上,虽然笔迹潦潦,语句精简,却是有理有据,很是精彩。 最终目光落在落款上…… “沈小姐,你可知刚才坐在这里的……是哪位学女?”徐夫子弯腰轻声问着一旁的沈乔。 沈乔顿了顿,无奈一笑,“不知。” 徐夫子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手里的考卷,喃喃道:“这便是奇怪了……” “敢问夫子,她答的……好是不好?” 徐夫子目光仍不离考卷,语气笃定,“好,绝妙。” 沈乔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刚才那少女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雨后的天,落日余晖都不再耀眼,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映得浅青色的天际都仿佛染上了霞光一般,一层一层的重叠,天光隐藏在软绵绵的云层后,只透出一点光圈,也显得明亮非凡。 秦殷趴在窗沿上,近乎贪婪地看着这如斯美景,嘴角带了浅浅的笑。 “小秦!” 远远地传来那胖小二的呼唤声,她轻轻跳下长凳,边应声边小跑到一楼大厅内。 “来了。” 胖小二一向很喜欢这个话虽不多,但手脚勤快心地善良的孩子,同她说话也笑呵呵的,“辰时你不是找掌柜的吗?现下他刚回,你去后厅就能见着了。” 秦殷也笑笑,泛黄的脸上因心情甚好地缘故也明亮了些许。 “谢谢了,我这便去。” 秦殷绕过桌椅便朝着后厅走了去,脚步轻快,带着一丝期待。 看到掌柜的正坐着查看账本,便走到他面前,颔首道:“掌柜的,明日起,我便不在酒楼打杂了,特意同您说一声。” 掌柜的抬头看她,有些惊愕,“你……有何事要离开?” 秦殷笑笑,“考学。” 的确,还有两个月便要州试了,要正式入凉州学府中备考,便只得辞了这工,但即便是辞了,她心中也是欢喜的。 她终于可以开始向着她一开始的目标努力了,再也不用躲在别人背后偷学,她也能堂堂正正地借书看书了。 掌柜的原本还有一丝不舍,这个孩子说到底,是个干实事的孩子,但一听到考学二字,便面露讽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倒是还不死心。” 秦殷低着头不言语,心下不是不清楚他指的所为何事。 “三年前的事,我都听你从前的主子,刘公子说了,那么认真地偷学也还是落榜了,居然今年还要考。” 掌柜的话语间的嘲讽和语气让秦殷听得眉头一皱,却仍然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是淡淡一笑,作了个揖。 “这两个月多谢掌柜的照顾体谅,秦殷感激不尽,这个月的工钱给了秦殷之后,秦殷便告辞了。” 掌柜的又看了她一眼,从桌上抽了张草纸,写了几句话给了她,随后挥了挥手,“拿这个去找账房先生去要,领了就走吧。” 相较于痛失一名得力的小二,掌柜的更痛心疾首的是她还要去准备考学,为了考学放弃了打杂,脸色自然好不起来。 第七章 断指 秦殷应了一声,把纸条放好,走了两步却又转身回来,挺直了背,字句铿锵。 “掌柜的有所不知,前朝柳少傅便是三考功名才拿下三试状元,终坐上太子少傅之位,秦殷虽不比少傅雄才伟略,但不过一次落榜,便教我放弃,实在可惜。” 一番话说出口,秦殷才觉得胸口舒畅多了,不再理会掌柜的如土般的面色,转身离开了。 方才不同他争,是还未拿到她应得的酬劳,若是说的掌柜的恼羞成怒了,那么她这一个月的辛苦全都付诸东流,而现在她已拿着他的字据,得说了个痛快才肯罢休。 秦殷走出酒楼大门,长长的舒了口气,摸了摸还算有些鼓的钱袋,走向凉州学府。 这些银两,省着点用,应该能够度过州试和省试了。 今日正逢凉州花灯节,天还未全黑,就有不少人出来做准备了,街上也比平日里热闹些。 秦殷从钱袋里拿了几文钱,去裁衣坊给自己置办了套衣裳,要少些事端,便只能以女子身份去考学,而身上这身男装,恐怕再与自己无缘。 刚从裁衣坊出来,秦殷看了一眼落在肩头的长发,只觉得不习惯,便伸手拿了根发带将长发缠了起来,刚抬起手臂,便顿觉腰间一轻。 糟了,钱袋没了! 秦殷立刻去看那小贼的方向,也不顾还未缠起的长发,只顾着朝那方向跑去。 那可是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银两,若是没了这银两,莫说是考学了,即便是在凉州生活下去都是难。 这般想着,脚下更是如同生风了一般,朝着那小贼跑去。 小贼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姑娘速度如此快,不过一瞬,便能瞧见她的身影了,一抹青色出现在转角处,他咬了咬牙,便钻进了巷子里。 秦殷看着他钻进了那巷子,却没跟着钻了进去,而是看到了一旁刚开业的客栈,红绸顺着屋檐垂下,看起来还算结实。 足尖一点地,伸手抓住那红绸,借力一甩,顺着那横梁而上,稳稳地落在了屋檐上。 由上至下,很清楚便能看到那小贼的去向。 秦殷不做他想,稳稳地在窄细的房梁上跑着,看见那小贼转了个弯,靠在墙壁上,又偷偷看了眼刚才的方向,确定没有人,才心满意足地拿出口袋里的钱袋。 秦殷刚准备跳下去,却见他伸手吹了声口哨,另一个角落里便钻出来一个驼背男子,二人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便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袋。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秦殷只是冷冷一笑。 原来这俩人是一伙的,银两到手便打算分赃了,倒是打得好算盘。 秦殷顺着屋檐的棱角,轻轻落地,脚步更是轻盈,直到走到二人身后,二人都不曾察觉。 “二位今日生意不错。” 驼背男子最先发现身后的秦殷,捂着钱袋一下子跳开了,看起来似是比较胆小的人,而偷她钱袋的那小贼却是丝毫没把她当回事,只是笑道:“我说姑娘,孤身在外别惹事,否则,就不只是钱袋被偷这么简单了。” 秦殷挑了眉,脸上泛起了冷意,“哦?即便钱袋主人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不打算还了?” 小贼奸猾一笑,拿起钱袋在她面前掂了掂,“怎么着,我还敢在你面前把它花完了,你能奈我何?” 见小贼胆子大,那驼背男子也凑了过来,原本就小的眼睛,一笑更是没了缝,“我倒觉得,这位姑娘说的有道理,仅仅劫财……怎么行?” 小贼经驼背男子一提点,顿时也眯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秦殷却丝毫不慌,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道:“本想让你们还了钱袋就算了的,但现下看来,不让你们尝尝教训,倒是可惜了。” “嘿,这小姑娘还挺傲,我看你一会儿这张小嘴还傲不傲的起来。”小贼一脸奸笑,伸手就要去抓秦殷的肩。 秦殷灵活地侧开身,抓着他的手臂往前一拉,带了几分巧劲地用足尖踢在他的膝盖处,小贼一时没招架住跪倒在地,脖子处也被自己的胳膊给勒住了,脸被憋得通红。 “把钱袋还我。” 小贼颤抖着手把她的钱袋递了上去。 秦殷接了过来塞进了胸口处,目光又落在了驼背男子手中那个纹着别致花样的足足比她的钱袋大了一倍有余的钱袋。 “把那个也给我。” 驼背男子早已被她刚才流畅狠厉的动作给吓得双腿发软,一听到她这句话,双腿一个打颤,差点儿没跪下去,连忙拿着那个大钱袋准备递给她。 “那个……不行……那不是……你的……” 小贼即便气息不通,仍然用眼神警示着驼背男子,不能将那个大钱袋给她。 秦殷看到驼背男子的犹豫,两指捏住小贼的食指,用力一掰,骨头发出的清脆响声和小贼的悲鸣顿时响彻长空。 秦殷松开了手,一脚踢向他的后背,让他整个人都趴倒在了地上,伸出脚,不偏不倚地踩在小贼刚才被掰断的食指关节上。 “啊……” 脚底用力地往下踩了踩。 “啊!给她给她,都给她!” 小贼已经疼的脸都开始抽搐了,这个时候恐怕让他给什么都会乖乖地给出来,更别提刚刚抢来的钱袋了。 驼背男子闻言,忙不迭地把大钱袋给了秦殷,在秦殷伸手接过钱袋的时候,立刻躲出了老远,瑟瑟发抖。 拿到钱袋后的秦殷也被手里大钱袋的重量惊到了,这钱袋分量之重,里面定然装的不是铜钱甚至纹银,十有八九……是金石。 “你二人日后莫要做这种坏事,下次若是被我撞见了,可不只是断指这么简单了。”秦殷扫了一眼二人,转身离开了。 一袭青色罗裙消失在了巷尾,小贼这才勉强爬起身来,看着那巷尾,满脸的不可思议…… 倒底是什么让一个看起来还未及笄的姑娘如此心狠手辣? 第八章 借笔之恩 夜幕渐渐降临,因为花灯节的关系,凉州城的主街道也比平日里热闹些,缤纷多彩的花灯沿街都可以看到。 秦殷走在街道上,一直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因为胸口处不仅有自己的钱袋,还有一个装满了金石的钱袋,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当然要时刻警醒着。 虽然她身上有两个钱袋,但有一个终究不是她的,她得尽快还给衙门的衙役才是。 疾步朝着凉州衙门的方向走去,而正前方的一对母女,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娘,买一个那个小兔子的花灯给爹爹好不好?”小丫头撒娇似地拉着娘亲的手,一摇一晃,头顶上的两个小揪揪也跟着一摇一晃的。 “家里已经有花灯了,买那么多做什么?”娘亲的语气有几分责怪,拉着小丫头想走,“快些回家吧,你爹爹还等着咱们回去吃饭呢。” 小丫头没有买到想买的,委屈地嘟着嘴跟着娘亲离开了。 而她怔怔的看着她们,就像看着从前的自己一样。 在她还年幼时,每逢花灯节,也是这么牵着娘亲的手逛着凉州城,看到好看的花灯就以要买给爹爹的名义骗到手,那个时候总以为自己的小聪明能躲过娘亲的眼睛。 而如今看来,这意图却是那么的明显。 但如今,她想买花灯,却不知该送给谁了…… “姑娘,可是要买花灯?” 一旁小贩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回了神,她定睛看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的花灯,最终还是开口道:“拿一个祈愿灯吧。” 花灯分为两种,一种是装饰用的,也是用来挂在屋中求平安的。 还有一种就是祈愿灯,写上病重或已逝的人的名字,放在河水中,为他们祈福的。 秦殷付了钱,拿着祈愿灯看了一眼天上刚出现的月亮,现在再去衙门也晚了,恐怕今日花灯节,衙役们也回家的早罢。 这般想着,秦殷便调了方向,朝着护城河的方向走了去。 还没走出主街道,便听得身后一阵喧哗声,她站定了脚步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绯红的衣裙,在人群中格外凸显。 人群中她一眼看到沈乔,而沈乔也一眼便看到了她,隔着人群伸手对她打了个招呼。 秦殷点头笑了笑,转身继续走。 沈乔见状,咬了咬唇,对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请留步,我家小姐请你过去一叙。” 秦殷刚想开口拒绝,但想到那天的借笔之恩,还是跟着她走了过去。 见她走了过去,沈乔的脸色这才稍稍放晴了一些。 “那日你走得急,还未问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呢?”沈乔歪着头看她,明丽的大眼里带了一丝探究。 身旁的两个丫鬟很自然地给二人让出了一条道,跟在她身边最近的,也就是刚才拦住她的那个看起来很机灵的丫头,应该就是沈乔最为信任的一等丫鬟了。 秦殷把目光收了回来,颔首一笑,“秦殷,早年……父母就仙逝了。” 沈乔看到了她放在身后的祈愿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看着秦殷淡定从容的模样,生出了逗弄的心思,于是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那这花灯节上,更要好好玩玩了!” 她话语间的兴味很浓,秦殷听了只是笑笑,不动神色地把手抽了出来,和她保持了距离。 不是她不喜欢与人亲近,而是她察觉出沈乔有目的的亲近,这让她不能苟同,便保持距离为好。 看到秦殷的动作,沈乔面露不悦,嘟囔道:“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识趣?” 秦殷笑笑,不言语。 二人一行走着,却除了沈乔时不时兴致来了和一旁的丫鬟说几句话,站在一旁的秦殷形同摆设。 不远处,正有一群人围着猜灯谜,热闹得很。 沈乔拉起秦殷的手就要往那边走去,秦殷却再次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从小到大,从未与人亲近,她的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完全是生理上与心理上对外排斥的写照。 但这种反应在沈乔看来,就是厌恶她的反应。 沈乔脸上的神情骤冷,她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看着秦殷,“秦殷,你可真的算得上没教养,你爹妈是不是没有教过你,什么叫……与人为善?” 秦殷的身子蓦地一下僵硬了,她听得出沈乔嘲讽的语气,也清楚刚才的动作可能对沈乔造成了一定的心理上的不愉悦,但这……并不能成为她攻击她的借口。 秦殷想着往后在学府中还会相见,并不想与她多作纠缠,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了舌尖的颤抖,“秦殷还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 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秦殷你给我站住!” 沈乔柳眉一竖,明丽的小脸上平添了几抹厉色。 不过一句话,便将沈乔骨子里的刁蛮暴露无遗。 “就算是为了报那借笔之恩,你也该陪我一逛的不是吗?你只顾着找理由离开,却不顾及我的感受,这就是你秦殷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沈乔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周边的人以及几步开外的秦殷听得一清二楚。 借笔之恩。 没错,她怎么可以这么冲动,那日若是没有沈乔的慷慨相助,别说做考卷了,就连考题都可能无法见到。 这般思忖着,她便将刚才的傲气和怒气一起吞了下去,殷转过身来,走到了沈乔的身边,面上带了一抹浅笑,“沈小姐说的是,若是把你当做恩人,那秦殷理应作陪,那笔秦殷借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今日便陪沈小姐一炷香的功夫,可好?” 这一番话,说的倒是谦卑有礼。 沈乔一肚子脾气无处可发,便轻笑一声道:“倒也行。” 秦殷不再言语,和沈乔的贴身丫鬟一人走在她的一侧,路过的人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一抹绯红旁边的那一点青。 一路上,不少公子都拿着美丽的花灯献给沈乔,沈乔也不做作的笑着接纳,不一会儿,身旁的三个丫鬟手里都拿满了花灯。 而反观秦殷的手上,却空空如也。 沈乔看了秦殷一眼,冷笑一声道:“你也倒是沉得住气,我本以为那日你答题是有哪位公子哥提前告知了你答案,所以你才如此又快又好,如今看来,倒像是走了狗屎运。” 又快……又好? 秦殷思量着,却只是笑了笑,不答话。 这样的态度惹得沈乔心头又是一阵火,她刻意走快了些,把秦殷遥遥的落在身后,昂着头,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然而街道上人来人往,常有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很快,秦殷就找不见沈乔了,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最后低头轻叹一声。 那沈乔,何苦要和她较劲。 第九章 偷钱贼 秦殷抬头四处望了望,大概看到了护城河的方位,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算算,跟着那沈家大小姐也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了,那她也该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凉州西边的城门外有一条河,这条河没有名字,但因为围着县城,久而久之便被人们成为了护城河。 河边小径弯曲而上,四周都是茂密生长的竹林,唯有靠近石桥旁的湿地竹林少些。 秦殷朝着那边走去,站在石桥下,犹记得曾经年幼的自己,站在桥头等待着策马归来的父亲,终于等到自己大了些,能随军了,不过一次随军征战,便再无归来之日了。 她把手里的花灯抬了起来,看着里面还在一晃一晃的烛光,灯身上写着父母二人的名字,她弯腰将花灯轻轻放在河面上,双手合十,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爹爹,女儿不忠,没有在凉州营内为了凉州的百姓而坚持到最后,反遭奸人所害,未能完成您的大志。 娘亲,女儿不孝,没能在监牢中保护好您,亦没能亲手埋葬您的尸骨,只有女儿一人撑到了皇帝大赦天下的那天。 爹娘,得上天垂怜,侥幸留我一条命,那我便一定要完成爹娘的夙愿。 入京为官,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臣,为爹娘平反昭雪! 秦殷这一世,定能做到。 眼睛再度睁开,河水中的花灯已经慢慢地顺着水流飘远…… 刚准备收回目光,却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在放着祈愿灯,灯稍稍比她买的大一些,好看一些。 她好奇地想看清那灯上写得字,往前走了两步,下一瞬,那男子便警觉地转身,手握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谁?” 等到借着月光看清时,肖青云才怔了一会儿。 眼前这个青丝如黛眉眼清丽的姑娘,竟有些眼熟…… 而秦殷却是看清了眼前这个男子的样貌,可不就是那天在西街遇到的也是一身黑衣的驾车的公子吗? “无意冒犯,只是我也刚巧在这里放了花灯。”秦殷习惯性地作了作揖,却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是女儿身。 袖口随着作揖的动作抬了起来,肖青云便看到了她放在腰间的那个花纹十分熟悉的钱袋,略微一思索,便厉声喝道:“你个小贼,偷了钱袋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胆子倒是大得很。” 钱袋? 秦殷的目光往下,落在那花纹别致的钱袋上,伸手取了下来。 “公子是说,这钱袋是你的?” 肖青云冷哼一声,手仍然放在剑鞘上,只等着随时随地地拔剑出来似的。 “正是。” 秦殷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却也可以理解,颔首笑了笑,“公子误会了,方才在路上,我也被小贼劫了钱袋,去找他索要的时候,发现了他偷得另一个钱袋,也就是公子你的这个钱袋,所以就一并要了过来,准备上交给衙门,但今日天色已晚,衙门早已关门,本打算明日再上交,谁知道竟遇见了这钱袋的主人……” “没想到姑娘年岁不大,编起谎话来却是跟真的似的。”肖青云眼眸泛着冷光,并不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小的女子会找到小贼并把钱袋要回来,即便真的要回来了,又怎会不想私吞?这钱袋里的金石可不是小数目。 秦殷本想好声好气解释一番,并将钱袋还给他,谁知他竟认为自己在编谎话,对她的敌意愈发的浓了。 真是想叫冤都不知道同谁说! “公子不信我?”秦殷嘴角带笑,但语气明显冷了几分。 肖青云冷冷一笑,“人赃俱获,你叫我如何信你?” 秦殷反而笑容明朗了起来,将手收了回来,“那好,既然公子不信我,那我也不信公子了,你说你是这钱袋的主人,我看倒未必。” 她笃定眼前这人并未认出自己是当天买香樟籽的人,也不用顾忌太多了。 本想就将这钱袋还了,不求落得一声赞许,也只求能得一声谢谢,如今看来,恐怕就算她把这钱袋给了他,下场也恐怕是被押送至衙门。 秦殷目光轻轻将他上下一扫,便清楚了此人一二。 墨黑的衣袍即便在黑夜里也闪着华光,一定是上好的云丝绸,领口袖口均用金线勾勒着竹叶花纹,腰间的配饰不多,但单单那一个凝脂玉就能看出,此人身价非凡。 这样的男子,非富即贵,权势更是不在话下。 即便上了衙门,同他这样的人争,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若是公子能说得出这钱袋是何时所造,所造材料为何,里面的金石一共有多少,我便承认你是这钱袋的主人,将它归还于你,如若不然,那么我便只好上交衙门了。” 言外之意是,你若说不出,这钱袋不论是不是你的,都得交给衙门来处置。 肖青云被眼前这个看似其貌不扬,实则伶牙俐齿的姑娘给说得恼羞成怒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凉州城内人心已沦丧到如此境地,小贼都能以理据争,耍这种小聪明。 如今看来,公子说得对,凉州的确该好好地整理一番了。 见男子只是直勾勾看着她,半晌也不言语,秦殷勾唇淡笑,“怎的,公子说不出了吗?” 话音刚落,秦殷便见眼前寒光一闪,方才还在男子腰间的剑已出鞘,直逼她喉间。 “姑娘若是不讲理,就莫怪在下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剑身的寒气,秦殷分明能感受到,这剑身只要往前送上一分,她便会命丧于此。 可剑已在眼前,她只能强装镇定,迎上他逼人的目光,“公子,说不出便恼羞成怒了吗?” 因为这个姑娘,他们已在这里逗留的够久了,肖青云不想再多费时间,猛地收回手,隔空将剑身轻轻一抛,一个侧身便稳稳接住,直直刺向她的腰侧—— 秦殷足尖轻旋,裙裾掀起落叶无数,堪堪地躲过剑身,扬手之间,手肘击向男子胸前,奈何那男子剑术了得,闪神间,寒光便落在她的脸颊旁,她只能暂且一跃而起,踩在一旁的石头上,借力向后躲。 然而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一下子力道没收住,竟狠狠地砸在身后的马车上。 顿时,背部和肩膀处有如裂开了一般,疼痛不已。 见这姑娘竟能躲开自己两招,肖青云更加认定这不是寻常小贼,看到她朝着马车的方向靠去,更是心头一惊,扬手便要落剑在这姑娘肩头…… “住手!” 第十章 故人原是太子 剑身急急收住,停在了秦殷耳侧,若是再偏一分,恐怕她的耳朵就要被这利剑削了下来。 身后马车轻轻晃动了一下,秦殷却扶着马车身,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黑衣男子,直到男子收回剑,单膝跪地,对着下车那人毕恭毕敬道:“公子。” 秦殷吐出了一口气,脸色这才恢复如常,再抬眸看向那下车之人,却又是一怔。 该想到的,这马车上就应该是那日唇色略苍白的月牙袍公子了,只不过今日他着的并非月牙色长袍,而是绣着银纹的紫色长袍,外面拢着一层银灰纱衣,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华光万丈。 然而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他腰间那一枚雕花血玉上,那玉石的正中间便是用极好的雕工刻成的活灵活现的貔貅。 这人…… 这人难道是…… 秦殷吞了吞口水,这地方并不算明亮,即便她盯着看,也无法确定这血玉便是那年救她之人身上佩戴的血玉。 她急急上前走了几步,直到他身前才站定。 是了,正是那貔貅。 当年那人曾说,这貔貅能够护佑他,也能护佑苍生百姓,虽性凶,但若利用得当,便可福泽万民。 真的是他! 她抬头,清亮无双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看着他与五年前全然不同的面容。 五年时间了,那他长变了样子也是情理之中,只要这枚雕花血玉就是那年救她那人身上的貔貅,便是他了! 他低眼看向她,目光顿了顿,徐徐道:“姑娘……有些眼熟,倒是像哪里见过似的。” 秦殷浑身一震。 他认出她来了? 他竟然认出她来了! 可她……已不是当年那个策马扬鞭征战天下的秦殷,也不是那个大赦天下后被放逐荒野的死囚。 如今她面容干净,身家清白,他怎会认得她? 肖青云见状,上前一步道:“公子,这姑娘便是偷了我们随身钱袋的小贼。” 秦殷却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只是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只见他轻笑出声,白玉般的鼻梁下,薄唇勾起的弧度精美,“我看你又是认错了人,这不是那日西街上遇到的那位小兄弟吗?” 他微微侧首,清远如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月光姣姣下,竟让她看得恍惚了。 “或者说是一位……姑娘。” 他的声音没有了那日的沙哑低沉,反而多了些亮色,如涓涓泉水一般,听得舒心。 秦殷却是心头一松,他并没有认出她来,他认出来的,不过是那日的黄脸小兄弟。 肖青云闻言却是一愣,细细看了看秦殷,猛地一个回神,连忙作揖,“原来竟是那日的小兄弟,今日着了红装,竟叫我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秦殷颔首,听出他话里的歉意,心里却是另一番激荡。 “既然二位公子认出了我,那么这钱袋……也便物归原主吧。”秦殷把一直拽在手里的钱袋递给了黑衣公子,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紫色的衣角。 说不出心里是如何情绪,似是有庆幸,又似是又失落,她理不清,分不明。 然而就在他伸手接过钱袋,那一层轻笼在衣袍外的轻纱被风吹起,挂在腰间的雕花血玉后,还有一枚金色令牌一闪而过…… 秦殷霍得瞪大了眼睛。 即便只是一闪而过,她也清楚地看到,那是当今东邑太子才有的龙鳞甲片。 他……竟是太子,君胤! 那么当年救自己的那人,便也是当今太子君胤了! 看清后,秦殷立刻双膝跪地,伏首于地。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不大不小,但清晰入耳。 君胤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便又笑道:“你这般一惊一乍,是想让我赏你还是罚你呢?” 他语调轻柔,不像是寻常君主那般的冷硬凉漠,却又比温润如玉多了几分潇洒,却也教秦殷少了几分惧怕和敬畏。 她直起背来,抬眸看着君胤,“草民只是惶恐,一来是数月前与太子殿下同行却屡屡犯上,二来是今日拿了殿下的钱袋却巧言令色不予归还,这两件加起来,足以判草民死罪。” 君胤亦低眸看她,还未完全张开的脸蛋上唯独那双清亮如朝露般的双眸最摄人心,只见她沉着冷静,条理清晰地道出一二,最后竟连死罪也轻易说出口,面上毫无惧色。 这丫头,有趣的很。 “你可是学女?” 秦殷先是一愣,随后颔首应道:“是。” 君胤微微点头,“那你可莫要让我失望,三年一次考学,机会难得,你若能好好把握,进京任职也是有可能的。” “是,那就借殿下吉言了。”秦殷勾唇一笑,竟是难得地俏皮神色。 君胤见她一直跪着,看着怪别扭的,干脆抬了抬手,“起来吧,若论死罪,你尚年纪小,也算不到死罪上。” 秦殷又笑笑,“谢殿下不杀之恩。” 肖青云在一旁看着,竟是说不出的古怪,每次见这姑娘对着自己的时候,往往都是谦逊缄言又或是咄咄逼人的架势,可这番温柔旖旎,却是少见。 君胤准备转身上车,却在车前停住了脚步,侧首看她,“丫头,好好考学。” “我昨日刚及笄。”秦殷昂着头看他,淡淡月色洒在未施粉黛的小脸上。 言外之意是,她已不是丫头了。 即便五年前,他就是这么唤她的,一口一个丫头,温柔至极。 君胤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固执和坚韧,隐隐觉得,这个姑娘不怕自己,是由缘由的。只是她这般倔强,定然不会亲口告诉他缘由。 君胤颔首,踩上车椽进了马车里。 而肖青云也作了揖,转身上马,驾着马车上了石桥,顺着石桥一路向凉州城内去了。 秦殷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一直紧攥的双拳才慢慢松开,对着月光看了看,竟都是涔涔的汗水。 谁说不怕,她是怕的。 即便知道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但他也是未来东邑的君主,也仍旧是怕的。 但于今晚认出他来,或许是天意,在考学这条路上,再艰难,她也必定会坚持下去,想朝着他的方向,再前进一分。 第十一章 秦解元 自从进了这凉州学府,秦殷的日子算不上有一天是安生的。 她不清楚沈乔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却总是能够在她的房间,她的座位,包括她进食时,都能看到沈乔那一抹艳丽嚣张的身影。 比如现在,她一推开门,便看到沈乔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她房间的椅子上。 “昨日夫子的庸夫论你如何背会的?” 秦殷坐在自己床上,将刚借来的书整理了一番,头也不曾抬,“每日卯时记一次,亥时记一次,并在早课上默一次,如此而已。” 沈乔起身走了过去,侧身靠在床柱上。 “既记得这般清楚,那你又是如何一一相驳的?” 秦殷整理好了书卷,站起身,微微一笑,“若是你不介意看着我午休,我也不介意你继续在这里提这些无用的问题。” 沈乔杏眼一瞪,“谁要看你午休了。” 秦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伸手指向门口方向,“那便请。” 沈乔忿忿地一甩袖,边朝着门口走边道:“明明答应了一炷香的时间,转头人就溜了,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当真讨嫌。” 沈乔最是看不惯秦殷这般不温不火,客客气气的样子,总让她有一种一拳头砸在了软棉花上,每次都能添了新的怒火回去。 只待她的脚步声从门外远去后,秦殷这才能好好地将书摊开,认真地做笔记。 随后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只怕这次让沈乔吃了个闭门羹,一会儿进食时,又会不得安宁了。 …… 正逢立秋之际,城中的翠绿被染成了一片金黄,落叶踩在脚下都生出清脆的响声。 进士科乡试刚毕,不日便出来了结果,结果却是另全凉州城的人都为之震惊的,前三甲竟有两名都是女子,而沈乔不负众望的成为了经元,位列第三。 而这解元……却是三年前落榜的秦殷! 当然,三年前落榜的秦殷竟是女子这件事,也是让众人无比惊叹的,尤其是刘知书,此时已经闭门不见客,说是因落榜而在家自省。 然而得知成绩的秦殷却是最为淡定的一人,依然在学府中,该吃吃该喝喝,对谁都谦逊有礼不多言语。 在学府呆了一月有余,秦殷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在这里的地位,尽量能不招惹是非就不去招惹,但每当沈乔欺负上门时,她也无法去忍气吞声,于是……就会有了一系列的刁难事件。 比如沐浴时和她的浴桶换了,换成一桶冰凉的井水,再比如进食时,在碗里发现一个肉虫。 酉时,秦殷刚下楼到学厨里准备领饭食,便被身着黄色罗裙的女子给拉到了私厨里去。 在凉州学府,不仅休息的厢房,就连学厨也有贵贱之分,只有沈乔和几个富家公子才有权利在私厨进食。 而她就被这么堂而皇之地拉到了私厨里,抬眸便见桌上摆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似乎是刚刚做好,香气环绕,直扑鼻尖。 “来了?快来陪我吃饭。” 饭桌上只有沈乔,依旧穿着她最爱的张扬的绯色长裙,衬得娇颜如白壁般无暇。 “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大小姐你慢用。”秦殷转身就要走,却被门口两个书童拽着胳膊给摁在了座位上。 秦殷只能妥协,坐在了桌前,眼眸平淡如水。 沈乔颇为神秘的让书童们出去了,还将隔间的门帘拉了下来,转而看着秦殷,勾唇道:“怎的,成了解元就不屑与我这经元同桌进食了?” 秦殷摇头,“不是。” “或者说,你早已知晓乡试试题?就同那次会考一般?” 秦殷有些无奈了,继续摇头,“没有。” “骗人。”沈乔瞪了她一眼,语气有几分不悦,“几乎答得完美的考卷,若不是提前知晓试题,又怎会仅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 如果她真的提前知道试题,那何苦还要偷偷溜进学府做考卷? 秦殷无奈一笑,“若是我提前知道试题,为了会考,我不至于这样浪费自己的精力。” 沈乔微微侧了头,思索了一阵。 的确,既不是省试也不是州试,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模拟会考,若真提前知道试题,又何苦跑来一趟? 但怎么想,这无名之辈竟一举拿下解元,都让她心头不好想。 沈乔拿起筷子夹起了鱼块,轻轻咬了一口,舌尖轻轻舔掉了唇边留下的酱汁,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不吃?” 明明色香味俱全,她却没有下筷的欲望。 因为她与这桌精美的饭菜,格格不入。 “你可是怕我会下毒?”沈乔大眼微眯,带着一丝狡黠。 秦殷这才拿起筷子,挑了一口米饭入嘴。 “你会好好准备州试的对吧?”沈乔吃着饭,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嗯。”秦殷应了声,她当然会好好地准备,她已经准备了三年了,这一次,她决不允许自己落榜,她的名字,必须出现在榜上,才对得起她三年的挑灯偷学。 沈乔夹了一块鹿肉放在秦殷的碗里,漫不经心道:“那你今后每日的晚课都到我房里来学吧。” 秦殷停下了筷子,抬头看她。 沈乔不自然地避开目光,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里的饭菜,含糊不清道:“你需要的书也报给翠芳就好,你不也认识她的嘛。” 自从秦殷入了凉州学府,就见过翠芳一面,便是在晚课的时候,沈乔唯一一次出现在晚课上,身侧跟着的便是翠芳。 也是从那之后,沈乔便知道了翠芳与秦殷的渊源。 见秦殷久久不答话,沈乔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放筷子,声音拔高了几分,“你倒是愿意不愿意啊?” 秦殷看着沈乔许久,唇边总算是漾开了一抹笑意。 “愿意。” 这样的沈乔,倒也是可爱的了。 从那之日,每日的晚课,秦殷都会抱着一摞书卷敲开沈乔的房门,在沈乔困扰的时候给她指点,或者在沈乔困意袭来的时候将熏蚊包放在她的鼻子下。 她总是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去帮助想学,想上进的沈乔。 即便沈乔是这凉州城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她想学的心,却和当初的她如出一辙。 第十二章 一份桂花糕 “都说了让你将要学的书卷报给翠芳就好,如果每次都自己拿的话,那还要书童作甚?”沈乔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秦殷略显吃力地把书卷摞在桌案上,忍不住发牢骚。 秦殷却不以为然,依然埋头将书卷分好类,摆放在桌案上。 “你学过药理,又怎会不知,身体力行乃调理良方?” 沈乔轻嗤一声,坐了起来,“这下倒好,自从你晚课到我房里来温习之后,我连书童都不需要了,有你就够了。” 秦殷拿起笔来在一旁的纸上抄写着,已然进入了温习的状态。 沈乔看着她认真地模样,带着几分挑衅道:“你不在意便好,从今以后,我也乐得多一个书童。” 可她也终究不愿落下,也拿起书卷温习了起来。 …… 夕阳西下,正逢白天黑夜交换之际,街道上人头湍杂,就连这飞燕客栈都嘈杂不断,却唯有最顶层三层住宿空无一人。 身着藏青色长袍的模样清秀的男子推开雅间的门,颇有些奇怪道:“肖将军,记得两月前你曾随同太子殿下来了凉州,上次就已经惊动了本地官员,怎的这次还是被提前知晓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肖青云双手搁在膝盖上,侧头看着窗外,“楚大人,你在京中为官也非一年半载了,殿下每次出行,都会提前泄露,而知晓殿下出行之人,不过寥寥几人,我一届武夫尚能明白,你又如何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 楚淮阳惊觉之后,若有所思,“皇后娘娘的顾虑……也算是周全,不然此番出行也不会调用这么多人手了。” “殿下此刻在何处?” 肖青云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楚淮阳愣了一愣,随后大惊,“糟了!殿下跟我说在周边看看环境,不过半个时辰便回。” 肖青云眉头蹙起,声音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已经过了多久了?” 楚淮阳掐指一算,脸色大变,“已然有两个时辰之久了!” 肖青云满脸怒色,“楚大人,你真当太子殿下能文能武,牛鬼蛇神都不怕吗?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这种话听听就罢了,若是当真,小心你我的脑袋!” 楚淮阳心头也慌了神,但却只能冷静了头脑,静下心思考着太子会去的地方。 半晌,楚淮阳抬起了头,“我知道太子在哪儿了。” 二人匆匆披了外袍就推门而出,行走如风,面上的紧张和担忧怎么也掩饰不住,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太子殿下……绝对不能出事! …… 正是金秋十月,满城都飘着桂花的甜香。 秦殷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将钱袋牢牢地放在胸前,双手环胸,直冲着那卖桂花糕的铺子去。 本来与翠芳一同出来买这沈大小姐最爱吃的桂花糕,熟料沈乔前日将笔摔断,翠芳只得去东街另一头去买笔,而她独自一人前往西街跑腿买桂花糕。 想起沈乔说起桂花糕香气的馋样,秦殷忍不住低头噙了笑。 桂花糕的铺子前早早就排起了长龙,不愧是正值季节的糕点,买的人都多了些。 秦殷认命地站在了队伍后面,嘴里却仍然在默念着今早夫子说的那道题。 ——民乱者,不相服也;民不乱者,蛰伏潜行也,是为乱或不乱。 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参透这句话真正理解的含义,若从表面理解,倒还好解释,可若真这般简单,就不会为一道题了。 思考了半晌,竟不知不觉到了自己。 “四份桂花糕……” 话音还未落,眼前便一黑,再定睛看时,浑厚无比的声音就从身前这个体型庞大的胖子体内传了出来。 “老板,剩下的桂花糕我全要了!” 秦殷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扔出一袋银子砸在了桌上,还准备开口说话的店铺掌柜的看到了钱袋便闭上了嘴,笑呵呵的给他打包着。 “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想买桂花糕便在队尾排队,现在该是轮到我了,烦请让一让。”秦殷好声好气道,从他身后走出来站到柜前。 “四份桂花糕,打包,谢谢。” 秦殷准备从钱袋拿钱出来,却冷不防被胖子狠狠一推搡,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骨头与柱子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疼痛感随即而来。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抢桂花糕?小爷我既然插了队,就没有重新排队的道理,有谁不服,尽管到凉州食府去找大当家的李奎!” 秦殷还没站直身子,就听到刚才还在自己身后排队的人们都散了开,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小声嘀咕着走开了。 “可别招惹李鸣这横货,桂花糕打不了明日再来买,得罪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可不是,还是散了吧……” 原来竟是凉州食府的二当家李鸣,如果要说起凉州三大家,却非达官显贵,而是凉州学府、凉州食府与凉州商社。 既然与他说不通,她秦殷也并非不是想之人,只是这桂花糕不买回去,恐怕沈大小姐明日还得遣她来买,即便今日买回一份也算好的。 忍着后背的疼痛,秦殷走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方才我排了半个多时辰的队才等到我,多的我也不求,只求卖一份给我,其余的,掌柜的想如何卖都成。” 掌柜的有些为难了,但仅仅一份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便准备应下打包了。 “我说你这个臭丫头听不懂话是怎么?”李鸣一向横行霸市惯了,怎么能容忍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眼里无他的和掌柜的打商量,这岂不是在打凉州食府的脸面? 秦殷和善地笑了笑,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李公子,不过小小的一份,不会对您有多大的损失,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我这等小民计较了。” 她懂得怎么拿捏分寸,才不会让对方丢失颜面。 “剩下的我全要了。” 淡远幽凉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那抹若有若无的香气环绕周身,秦殷才猛地一惊,怔怔侧头,果然是印象中那一袭月牙白,带着温恬尔雅的气息,非书生气却也非烟火气。 秦殷常想,可能这就是皇族气息,这种看似很亲近,实则疏离遥远的味道。 李鸣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尤为火大,在凉州城居然还能看到不怕他的,这倒是稀奇事。 “你又是打哪儿来的啊?” 第十三章 太子殿下 秦殷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这语气,如果李鸣知道今日对着的人是当今皇太子,恐怕绝对不会这么莽撞了。 君胤却不予理会,伸手大方地扔下了钱袋,袋口散开,隐隐可见里面闪闪发光的金石。 掌柜的顿时两眼冒光,看着君胤的神情就犹如看到一尊大佛,忙不迭地应声开始打包。 “真是胆大包天,今天敢拦我李鸣的,一下子就出了俩,好,好样的,如果不给我让开,就休怪我拳头不长眼!” 李鸣本就体型大,嗓音粗犷,浓眉大眼,这般发起狠来,着实有几分吓人。 “李公子,稍安勿躁……” 秦殷不知道为什么君胤会出现在这里,但现在她作为唯一知晓他身份的人,只能出面调解了。 可她刚上前一步,李鸣便大手一挥,亏她闪得及时,不然此刻很有可能已经面朝天倒下去了。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今天这剩下来的桂花糕,我全包了!” 李鸣身子越压越低,秦殷都能感觉到从他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正对着自己洗礼着,她作势低头,顺势用衣袖擦了一把脸颊。 “可是钱还不够?”君胤话语间颇有些玩味,但唇边的笑意却渐冷,他察觉到李鸣的暴戾,却也正是因为他的暴戾,而让他了解到了如今凉州城的民情,是何等的败坏。 “够的够的。” 然而掌柜的却也是最为难的一个,一边是钱,一边是权,他站哪边都不是,最终还是被金灿灿的金石吸引了,麻利的打包了收下君胤的钱袋。 李鸣见状,恼羞成怒,伸手就掀了掌柜的柜摊,顿时摊铺散乱开来,伙计们都忙不迭地捡着掉落在地上的桂花糕,心疼得要命。 “你小子,我跟你没完!” 李鸣伸手就要抓君胤的衣领,刚抬起头的秦殷见状,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的手,顺势抬起手肘击向李鸣的喉头,速度之快让李鸣还未察觉便觉喉头一梗,连连后退了两步。 对付一个体重是自己好几倍的胖子,秦殷也有些吃不消,侧头再去看君胤,后者此刻正扶着她的胳膊,幽冥不见底的凤眼中隐隐可察的担忧。 “没事吧?” 秦殷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颔首道:“我没事,谢……公子关心。” 然而李鸣岂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被一个姑娘揍了,他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还未等秦殷察觉,便拿起一旁的长棍高高扬起,直直就要砸向君胤,而数步之外的她也赶不及了——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秦殷立刻向前一步,跪倒在地,那长棍也随着她这一声话语,而停在半空中。 明明嘈杂喧哗,甚至还不少人围观看戏的西街,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话从何而来。 秦殷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扯开嗓子大喊:“太子殿下万福金安,草民未有先察,实在惶恐,还望殿下恕罪!” 此时,有人眼尖的看到了君胤腰间的龙鳞甲片,顿时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一个人跪下了,随后整条街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纷纷跪倒在地,跪拜太子的驾到。 掌柜的也慌了神,不顾一地的残渣,连连磕头,“太子殿下万福金安!草民罪该万死!”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但刚才他面对的是当朝太子,做什么……都是错的。 最惶恐的,莫过于李鸣了,饶是他再横行霸道,也不得不在太子前低头,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吓得更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太……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草民实在不知啊……太子殿下饶命!” 秦殷默默地抬起了头,看到阳光下的君胤,就连衣袍都像镀上了一层金,他眸光悠远的看着她,却不知是喜是怒。 她该想到,这句话造成的影响。 但她如果不揭露他的身份,刚才那一棍就要砸在他的身上,从刚才的种种情况来看,他并不会武功,而且那双挡住她额头不让她撞到车内的手,也并无常年握剑的老茧。 所以当时的她,别无选择。 君胤还未来得及看清她明亮如星的眸中暗藏的意味,便见她低下了头,直直的看着地上。 来西街实属巧合,但此番来了,他也想好好看看,这凉州城究竟乱成了何等地步,却不想竟正好碰上了这等事,看着她一味地忍气吞声,讨好那人,只为了一份桂花糕,便可见这凉州城内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西街桂花坊一事不消一日便传了开,凉州城上下人人皆知,太子来凉州了。 传开后便有不少人说,曾在飞燕酒楼见过太子,佳如客栈见过太子,裁衣坊见过太子,就连烟花之地明月楼也曾见过太子身影。 得知此消息的各个官员们也胆战心惊,摸不清太子意图。 凉州城地处东邑西南部,四周均有城池,无边防战患,更无流匪横行,此番太子也未曾到过各军营视察,仅仅只是在凉州城内的大街小巷转了一圈而已,又是意欲何为呢? 谁也不清楚,但却都提着一颗心等候在衙门门口,直到太子的快马至门前。 大到安抚使掌司,小到各大县令,纷纷垂着头,即便已入秋,微风也拂不去厚重官服下的燥意。 而此时,肖青云与楚淮阳二人也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衙门门前,正巧看见君胤坐在马上,抬眸看着衙门上偌大的匾额——明镜高悬。 楚淮阳好一阵喘,下了马便作揖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您让我好一阵找啊……” 肖青云却一眼看清目前局势,单膝跪地,虔诚埋头道:“青云护驾不周,还望殿下处置。” 君胤轻松下了马,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漫不经心地笑意,声音也是难得一见的低沉,“先去处置了他们再说。” 第十四章 问罪 “叩见太子殿下!” 大小至少几十名官员纷纷叩首跪拜,无一不是诚惶诚恐,谁也不清楚此次凉州,到底犯了什么事,就等着太子殿下发话。 “凉州知府何在?”上座上的君胤沉沉唤了一声。 一名年过半百的男人忙走到了堂前,跪了下来,“臣凉州知府梁逊,叩见太子殿下。” 君胤淡淡地打量着他,不发一语。 而梁逊则一直伏首在地,花白的头发束成高髻,还能清晰可见汗水由着额头向下,半晌才抬起头,“殿下此番来凉州,臣却消极怠慢不曾远迎,实为大罪,还望殿下喜怒。” “梁大人。”君胤声音不疾不徐,而外面的天也不知何时就暗了下来,站在厅外庭内的官员们都看不清这位年轻的太子脸上是何神情。 “臣在。”梁逊再次伏首。 “你做的很好。”此番话语带了几分笑意,四下官员皆是一惊,原以为太子匆匆来到衙门便是打算兴师问罪,熟料知府竟还落的一番表扬。 梁逊更是愕然,他犹豫着道:“殿下……是何意?” “两月前,我曾微服来过凉州,未曾通知任何人,然我到凉州时,街头小贩都不复存在,连街道上都干净如新,这番恭迎,如何又谈得上大罪?”君胤已不再带着笑意,直直的望着下方的梁逊,眼眸微凉。 梁逊忙着又是一叩首,“臣惶恐,两月前……” 君胤倾身向前,“凉州何时由县迁为城?” 话锋一转,梁逊又是一怔,意会后便立刻答道:“回殿下的话,凉州城立于去年春,于今已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君胤勾唇,好似颇为新鲜似的,“哦……竟已过去一年半的光阴了,可为何民生如此萧条竟远不如前,猖盗横行,恶户欺行霸市,若非亲眼所见,我倒当真以为朝中对你凉州知府参的折子都是虚妄之言。” 梁逊闻言,竟是面色一白,声音都开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殿下明察,臣万万不敢啊,因迁县为城,原是小县城周边部落族群纷纷不安分啊,臣已命帅司一一围剿,但数量之多,一年半载时间并不足以剿灭,以致如今猖盗横行,恶户罢市啊。” 君胤再次躺在了椅背之上,形似懒散,声音也变得慵懒了几分,“那么……依梁知府的意思,倒是帅司执行不力了?” 梁逊蓦地一愣,忙道:“殿下,臣并无此意。” 君胤拿起手边的一个玉雕花瓶,放在掌心里把玩着,微微扬起的嘴角也沉了下来,“两年前,因凉州周边小县众多,而又多呈现无人管制,朝中不少大臣推荐你凉州知县梁逊能担此重任,况且,凉州帅司蒋政显在围剿边境乱匪时功绩显赫,才放心升你为知府,好好治理这迁县为城的凉州。” 摩挲花瓶的手停在了瓶颈上,倏地收紧用力,“这一两年来,参你梁大人的折子不算少,皇上正是念着凉州周边乱民不安分且人数众多,才一压再压,甚至不惜拨给你凉州百万银两,然我想问,这些银两……你都用在了何处?” 梁逊忍不禁吞了吞口水,低埋着头,却仿佛脖子上压着千斤石一般,直是酸痛,“殿下,臣……” “是用于安置你那些从翠烟楼买来的夫人们,亦或是私自牵引境外的奇珍异宝?”君胤放下手里的花瓶,瓶底在檀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我看你梁逊,官职不大,胆子倒是大的很!” 梁逊在听到前一句话时,已然变了脸色,忙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声音也是忍不住地颤抖,“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那些个奇珍异宝……全都是,全都是下面官员们呈上来的啊,我并不知是私下偷运来的啊!殿下恕罪!” 一直站在一旁的肖青云猛地拔出了剑鞘中的剑,直直的停在了梁逊的头顶上,“还敢狡辩!你当殿下此番来当真是云游来了?若不是有人拿着证据相告,我等且还不知你暗地里玩着这些枉顾王法的鬼把戏!” 即便不曾抬头,梁逊也感觉到头顶上剑气逼人,深知自己没有可以狡辩的机会,只得一个劲地叩首求饶,磕在地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听得下堂的官员们不由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就查到了自己的头上。 此时,楚淮阳听身边侍从来报,便附在君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君胤闻言蹙起了清隽的眉头,“这等事为何通报于我?” 楚淮阳低声道:“事关省试人选,判院不敢大意,还是将此事原封不动交由殿下决断。” 君胤挑眉,“此人要揭发的人若真无才学,除名了便是。” “关键是,此人甚是有才,判院才不敢轻易下定论。” “哦?”君胤有了几分兴致,“倒是有些意思,既然事关明日省试,那便去判院那边瞧瞧。” 因着突如其来的秘密通报,对梁逊的处决暂缓,直到目送太子一行人离开,他都不曾将头从地上抬起来。 平日与梁逊交情甚好的个别官员忙凑了过来,官职仅次于梁逊之下的通判揉了揉酸麻的膝盖,轻声问道:“梁大人,太子如何说?” 梁逊这才慢慢抬起头,却半晌无声,只是抬头看着那房檐上的麒麟一角,苦笑了好几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几个官员一听,心底便慌了,这知府大人都完了,更别谈下面的了,忍不住就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奈何梁逊却一字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方才看到的君胤慵懒的模样。 明明慵懒如斯,却在那双冰冷的丹凤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杀机和狠意。 这股狠劲,让他明白,从今往后,他再无仕途可言。 他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官员们,平日里显得精神烁烁的脸庞此刻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你们以为……太子不过是绣花枕头吗?” 一句话下,四下默然,但这句话无疑是说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皇上本有五个皇子,大皇子刚出生不久便夭折,剩余四个皇子全都不是花架子,但却唯独属太子不曾显露过山水,谁也摸不清太子的路数,但凡见过太子样貌的,无一不称赞其俊美非凡,也偏就这绝世的容貌遮掩住了他本该有的实力。 看到众官员的神色,梁逊才凉凉一笑,“你们可真是大错特错了,连我也错的离谱!” “当年皇上大赦天下,流放边境的戴罪之人掀起的边州之乱,若不是太子亲临整顿,果决地处置掉了数以千计的乱民,这边境恐怕也不会太平。”梁逊这般说着,竟是沉沉一叹,“那个时候就该知道的啊,这东邑储位,不是谁都能当的。” 看着梁逊边感叹边离去的萧瑟背影,众人也不禁陷入沉思。 是太子原本性情如此,还是何时……变了呢? 第十五章 莫项兵策 “殿下可要明察啊!”刘知书远远看到君胤的衣角,便跪了下来,身形谦卑,语气却丝毫不减。 君胤从他身侧走过,似是没听见一般,径直朝着判院走去。 “臣叩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周判院跪下行礼,对于这个并不了解的太子,心里还有几分虚,说话也低了些。 “嗯。”君胤懒懒的应了声,坐在了上座,一只手撑着下颌,眸光落在放在一旁的考卷上。“到底是何事,让判院如此举棋不定?” 周判院忙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太子,听着周判院的话,刘知书也忙往前爬了几步,接着道:“请殿下明察。” 君胤抬眼看周判院,却是一眼也不看一旁的刘知书,“自从允许女子考学以来,便还是头一回发生这等新鲜事,那么听判院所说,是这学女不知深浅,盗学了刘公子的才华,才得以拿下解元的?” 刘知书闻言,忙道:“正是如此!殿下,此女原是我府上的书童,假扮男子两年之久,还多次深夜盗学,这州试后面的答题同我的更是一模一样,这样的人,如何能进入省试?” 君胤拿过放在一旁的考卷,细细看了看,竟不由得勾起唇角,眸间也满是兴色,“当真……一模一样。” 刘知书刚准备开口接着说,抬头便冷不防看到那双狭长的眸中带着那逼人的锋利,竟一时之间,让他说不出话来。 “仅凭一张考卷,便下定论,若是贼喊捉贼呢?”楚淮阳接过君胤手中的考卷,也看了一番,不禁对这考卷的主人满是敬佩。 若这些答词皆是此学女所想,那便真是……惊为天人了。 刘知书面色一赧,第一次见太子,堂皇之下竟没有准备好说辞,而明明上座太子慵懒无谓的模样,却让他不由得心底发颤,不知该如何开口。 硬生生地吞下了喉间的口水,他僵硬着脖子道:“若是殿下不信,我还有证人……更何况,此女曾偷学过《莫项兵策》!” 莫项兵策! 君胤坐直了身子,就连一旁的判院也面露震惊。 罪臣莫项,谁人不知,建始三十六年,那个曾一度受先皇重用的四军统帅莫将军,却因一纸书信而背上了通敌卖国之名,也几乎是一夜之间,朝中几近半数的大臣纷纷弹劾常年积攒下来的莫项将军的十大罪责,昔日风光无限,忠诚为国的莫项将军,一朝落魄,不日以绞刑示众并……株连九族。 而这莫项兵策,正是罪臣莫项生前所著的兵书。 “《莫项兵策》的原本早已查禁,你确定你没看错?”楚淮阳也不禁神情严肃了几分,女子考学本就少见,尤其考武试的更是少之又少,这女子不仅答卷上字迹娟秀不乏有力,连兵书也习得,也难怪判院对其惜才了。 刘知书忙向前爬了几步,语气笃定,“若非亲眼所见,草民绝不敢出此妄言,若殿下不信,大可派人去学府搜查,定能搜查到这本禁书。” “殿下……”楚淮阳侧头去看君胤,却见君胤单手撑着下颌,面容上并无过多神情,似是对这件事,并不震惊。 “你先下去吧。”君胤目光落在判院身上,“判院你也辛苦了。” 判院点头应下,准备和刘知书一同下去。 刘知书却仍旧不甘心,大着胆子放大了声音道:“请殿下一定要明察,若此女当真得了一官半职,这天下恐怕就要不太平了!” “这天下太不太平……恐怕不由你说了算。”君胤一斜眉,冷眼看着他,目光稍稍放凉,下面那人便不禁畏缩了几分。 “是……是,当然不由草民说了算。” 在判院的几番催促下,刘知书也缩头缩脑地跟着一同下去了。 大堂内再度恢复平静,微风吹进来,吹起考卷一角,娟秀的字迹书写着该学女对粮道改迁的看法。 “此女着实大胆,这番言论莫说是区区一名学女了,即便是当朝文武大臣们,恐怕都不敢说出改粮道走水路这等标新立异的看法来。”楚淮阳仍是拿着考卷不住地惊叹,可思及方才刘知书的话,又忍不禁忧虑。 楚淮阳看了一眼座上的君胤,只见他却仿佛没听到这番话似的,眸光悠远,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殿下……怎么看?”楚淮阳推测着道:“照常例来说,还未入州试的学子若碰了禁书,是要被除名的,这个学女……可是要按除名来办?” 君胤平静无光的眸中总算有了点波动,他沉吟一声,“即便满腹才华,也不能为她一人而破例,而且涉及禁书……” 谈到禁书,众人皆是沉默。 楚淮阳略微思索了一下,“那判院若真是惜才,便不会让那刘知书提起这禁书一事,除非这判院先前,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此时,肖青云正从大门走进来,走进大堂后,作揖行礼。 君胤抬眸看他,“查的如何了。” “这学女的确是在刘府上当了四年多的书童,三年前也曾报了考学,乡试便落了榜,而那禁书,刘府上不止一个家仆曾经看到过,这刘知书,所言不假。” 肖青云如实禀报,却教君胤那微抿的唇角一寸一寸的上扬了些,眸间多的是兴味有余。 “三年前考学,乡试便落榜,然三年后,却一举拿下解元,这学女,当真不简单。” 肖青云的头更加埋了几分,“而且此女,我们也曾在凉州遇到过。” 君胤的脑海中闪过一抹青衣的身影,眉头更挑,“秦殷?” “正是。” “竟是她……”君胤伸出白皙的指尖摩挲着樱红的唇瓣,语气带了一丝琢磨,“也只能是她了。” 楚淮阳没想到这个学女竟然是太子认识的人,见太子神色有异,便问道:“若此人真是有才,留下来也并无不可,想必这刘知书乃是嫉妒生恨,容忍不得一个书童夺了解元,才唆使下人谎称见过禁书的吧。” 算上今日西街的一次,与那丫头见了三次面,也算是有缘。 想起那双清亮见底的瞳孔,面对肖青云的剑丝毫不退却,对比自己高大壮实的男子也不输气势,若她真是读了禁书……倒也不奇怪了。 第十六章 不过女子 三年前,恐怕她也不过才十二岁的年华,却已然有胆量挑战考学,而那个时候的他呢? 恐怕自己,的确把她想得过于复杂了。 “若是因为惜才而违例,岂知不会给东邑埋下诸多祸端?”君胤却冷静异常,声音也变得清朗了些。 “可此女见解独到,既能说出众人不敢言说的事实,又能把握尺度,不让自己置身风口浪尖处,此女刚及笄,便如此有勇谋,若因冤枉而于此地断了前程,岂不太可惜?”楚淮阳仍然不愿放弃,那秦殷答案中,深藏着他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这样的女子,即便为官,也定然比绝大多数男子做得好。 君胤冷然开口,眸间刚腾起的温度也消散不见,“若并非冤枉呢?” “可要派人去搜查学府?”一直闷不做声的肖青云此时上前一步道。 搜查学府,一切真相都出来了,而那女子从今往后,便也不能再考学了,恐怕她与这条求学为官路从此无缘了。 沉默足有半分后,君胤才抬起手,“不,想必除名,足够让那学女知晓分寸了,至于禁书……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是。”肖青云应了声,便出了大堂去找判院,将此结论告诉他。 而楚淮阳却弄不清君胤此番做法的意义,只能轻叹一声,为那丫头好不容易得来的解元而感到可惜。 …… 在学府里,秦殷不太在意那解元的名头,因着身边有沈乔在,也听不到多少闲话,但学府中的书房每逢省试之前,人都尤为多,不太习惯和人群挤的沈乔拉着秦殷就出了学府。 不料刚出学府还未等到马车来,就见三三两两的学女正从外面准备进来,先是恭恭敬敬地给沈乔让了道,随后却是低啐她一声。 “凭她一个书童出生也能拿了解元,莫不是借着沈家走了后门不成?” “话且不能这样说,你不曾听过一句俗话吗?越是身家卑贱的越容易走狗屎运,这叫上天垂怜。” 听了前一句,沈乔脸色不郁,却并未言语,但听了后一句,却是忍无可忍了,转身便拉住了那准备跨门进去的两个学女。 “你们是哪家闺秀?说话怎的如此口无遮拦?难道《诚女则》中未曾教你们如何礼待他人吗?” 两个学女抬头看了一眼沈乔,顿时被她的艳色惊得没了气势,也不敢靠近,只是声音低低道:“我不过说了秦殷几句,未曾说过沈小姐的不是,若她秦殷当真有真才实学,怎的只会躲在沈小姐身后默不吭声呢?” 另一个学女听得只觉有理,也忙附和道:“正是,莫不是心虚了罢?” “你……” 沈乔想要发脾气,却不知从何发起,这两学女没想到竟如此牙尖嘴利,字字句句都揪着理不放,她又怎能无理了? 秦殷却是觉得好笑,这二人真当自己是心虚了?以往在那兵营里,若真和谁拌了嘴,当晚就以武相竞,武力想较之下,也没人记得孰是孰非了,如今真的遇上了女子计较,还如此针锋相对,她怎屑得去认真计较。 争赢了,不过说自己只是口齿伶俐罢了。 争输了,便指着自己不占理罢了。 争与不争,都与自己无益,那她何须去争? 只是她不曾想,竟然涉及了无辜的沈乔。 秦殷往前走了一步,步伐从容,面容镇静,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这么走了一步,却像是一座大山一般直直压了过来,突如其来的气势让两个学女忍不禁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等希望我如何说?” 秦殷眉梢挑了挑,语气也带了几分笑意,“是顺了你们的意,还是逆了你们的意?” 这笑意竟如初冬飘雪,带着透骨的寒意,两个学女面面相觑,吞了口唾沫,选择沉默。 秦殷上前伸手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力道不轻也不重,“往后大家还要在学府待一段日子的,若真怀疑我秦殷的实力,大可等到省试结果下来,而你们二位也可努力了在省试上拿得成绩,若是拿成绩相比较,是不是比逞口舌之快要强上许多?” 马车正好此时停在了学府的门口,翠芳忙招呼着沈乔上车,而沈乔却看着秦殷的背影,暖阳擦过檐角落下一片金辉,洒在她素色的衣裙上,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她一直不曾看懂秦殷,若说是书童,举手投足,倒的确不像是书童的模样,反而有一种指点江山…… 想到这里,沈乔猛的一个激灵,又想了想刚才浮现在脑海的那幅画面,不由得低头失笑。 怎么会呢,秦殷再厉害……也是一个女子罢了。 随着沈乔上了车,秦殷也扶着翠芳的手上了车,却见沈乔怔怔的看着自己,即便自己落座了也没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不知在思虑什么。 秦殷想到刚才两个学女的话,心下有几分了然,转而拉过沈乔的手,柔声问道:“我方才……可有什么话说错了?毕竟我不清楚那二位学女的底细背景便妄然开口,往后若真想找茬,在学府,恐怕是不好过。” 沈乔虽然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但她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心里的那份紧张感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这有什么可怕的,在学府,谁人不知的你是我沈乔这边的,往后在学府,你大可横着走!” 沈乔的话语一样同她的人一样,张扬且不假修饰,惹得秦殷也不住地笑。 马车七转八绕,最后停在了聚香阁前。 下了马车之后的秦殷眉头微蹙,“不是去藏书阁吗?” 聚香阁是制作调香的地方,还有一方面便是香客聚集的地方。 凉州乃以阿祖寺闻名,各地的香客一直络绎不绝,但不是所有凉州人都信奉阿祖,于是便有了聚香阁这个提供给各地香客落足休息的地方。 沈乔勾唇一笑,语气很笃定道:“根据前几年各地的几次省试,考女究必考调香,且这里的隔间也很雅致,我以让翠芳前去藏书阁将书记名借来了,既可以学习调香,又可以安静研习,何乐而不为?” 沈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而自己于女红女究是最弱的,理应临时抱佛脚才是,只是…… 秦殷转身要走,“那你便再次研习吧,我去藏书阁了。” 她若是知道沈乔的目的地是聚香阁,便也不会出学府了,毕竟省试近在眼前,能够学习的时间不算多了,而沈乔也不会自己一个人研习,自己若去了藏书阁,她便也会跟着去了。 第十七章 飞身夺刀 “你这人怎的这么固执!”沈乔脾气也上来了,上次让她陪赏花灯也是,请她吃满桌菜肴也是,这次亦是这般固执己见,来且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翠芳是中途下的车,你若此刻前往藏书阁,废了路时不说,你可有那记名借书的银两?再者,你若真愿意费时费银两,我也不拦你,只是若是回学府迟了,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秦殷虽然有些固执,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清楚即便除去这些原因,她也不能留了沈家大小姐只身一人在这里,这里人多且杂,万一沈乔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下不为例。” 秦殷率先迈步往里走,沈乔跟在身后,忍不禁偷笑不止。 在翠芳未借来书之前,秦殷也在香料房了解了一些基本香及原料。 不愧是凉州城内唯一一处调香的地方,香料品种齐全,有干有湿,原料也基本上都是上好的,来此调香的都是调香世家,学女们不过都是来此增长见识,学习调香手法的,无权直接接触香料。 但沈乔终究是身份不同,竟直接放了沈乔进去,却将她隔在外面。 沈乔走了两步察觉不对,转身见她在外面便要同人说理,秦殷却摇了摇头,示意让她先进去,自己在周围转转便好,见她对调香本无多大兴趣,沈乔也作罢,自己一人进那香料房里研究去了。 聚香阁一面是调香之处,另一面便是香客聚集之地,相比五味混杂的香料房,秦殷却更加偏向于较为嘈杂的香客厅,这里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有着各地的方言口音,不少香客会在此地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 秦殷也拿了一株檀香,穿过人群坐在了一间雅间里,听着隔壁传来的谈话声,竟觉得比调香有意思的多。 有人说谈论的是阿祖文化,有人聊的是家事国事,也有人谈论着今日科举的事情。 “凉州这阿祖似乎越来越显灵了,三年前我家那小子科举虽然没进第,但也落了个一官半职,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这不,便年年来这阿祖寺还愿来了。” “可不是,这阿祖寺是从前乾元年间太上皇都要亲自来上香的地方,沐了龙气,岂能不灵验?” “要说当年那太上皇可是比不得当今皇上,太上皇当年收拾山河的气魄着实无人能比,但百姓也因年年征战而受苦,如今这太平盛世,大家伙儿也富足了起来,没有战乱,岂不比什么都好?” “可不是,我从京城那边来,如今京中人人都道是皇上如今在储位上有了些动摇。” “呸,这话岂能瞎说?” “我可敢胡说?如今太子虽是皇上嫡子,但其武不比四皇子,文不比六皇子,这可是人人都看得到的,岂是我一人说出来的?” 另一旁桌上的人闻言也凑了过来,点头称是,“这位爷说的在理,去年收复边关,那是四皇子仅带的三万人马就凯旋而归了,京中人人拥戴四皇子,更不提那边关城镇的百姓了。” “但怎么说,太子既是皇子中最稳重的,也是皇上的嫡子,这储位岂能轻易让了去,你没见前几天太子殿下亲临凉州总府上,当天就削了梁知府的官位,总府上下无人不说太子手段狠厉的……” “行了行了,小心点你们的嘴,这储位之事,其实我等小民可谈论的?” 这由阿祖文化到国事的谈论就这么戛然而止,周围地谈论声此起彼伏,却再入不了秦殷的耳中。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啜了口,便合上茶盖起身,下楼准备去刚才的香料房寻沈乔,算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然不料听得一阵喧嚣声,她侧头看去,却见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站在正大厅前的坐榻上的藏青长袍男子身前,气势汹汹,嘴里还骂着不入耳的污秽之言。 因为二人动静有些大,周遭也围了不少看客,大多都不是凉州本地人,不清楚二人身份,单纯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秦殷却隐隐觉得这站着的男子有些面熟,眉眼之间似乎似曾相识…… 倏尔瞪大眼,这不是前几日在街上刁难她和君胤的李鸣他哥,李奎吗? 兄弟二人年岁相差无几,身形也相似,长相更是如出一辙地凶悍,只是前几日李鸣刚惹了事,这李奎却有不安分了起来。 可她不想淌这趟浑水,看那藏青衣袍的男子也非等闲之辈,她旋身欲走,却听得身后一阵打闹,人群纷纷散开,她再度转身去看,却不禁停住了脚步。 李奎竟然在聚香阁对着藏青衣袍男子大打出手,显然那男子躲避的有些吃力,李奎却仍然紧追不放。 秦殷深吸一口气,李奎就算把这里拆了,也和自己无关,省试在即,她不能给自己惹麻烦,刚准备转身,却发现李奎竟从怀里拿出了匕首! 来不及多想,秦殷脚下生风一般踩上了桌子,借力一个闪身飞身到了二人身前,匕首已经要刺进他的肩头,她眼疾手快抓住了李奎的手腕,然而力道却远远不及李奎,被震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没事吧姑娘?” 男子扶住了她,眼前这姑娘衣着朴素,但方才飞身夺刀的姿态却宛若惊鸿,不像是平常女子。 秦殷稳下身子才发觉,自己又不知不觉插手了,但人命关天,她不会见死不救,她挡开了男子的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才侧头看李奎,一连两次跟这兄弟俩对上,可能真的和她命中八字相克。 “二位肯定有什么误会,就算要解决问题,也不一定非要用拳头,就算要用拳头,也不要在公共环境下大打出手,容易伤及无辜。” 为自己突然的出场做了一个解释之后,秦殷打算拍拍袖子走人。 然而李奎却由上至下地打量着她,最后落在她腰间的束带上…… “你个小娘子给我站住!” 嗓门大是俩兄弟的共性,震得着实木房梁都抖了两抖,秦殷停了脚步,却不曾回头,这香客中也不乏有女子,她兀自淡然地往前走,忽而感觉到身后一阵疾风,她险险侧开身子,李奎的手扑了个空。 “你找我?” 她挑眉看他,近处看李奎只觉他的凶狠之劲比李鸣更甚,他显然认得她。 李奎怒极反笑,伸手抓着她的下巴,“你害我弟弟受尽牢狱之苦,你说我认不认得你?” 秦殷也笑了,她不想惹祸上身的,然而却总有祸端不断地找上门来,或许她真该到阿祖寺上一炷香了。 第十八章 欠下人情 “我不认得你弟弟,自然也不认得你,光天化日之下,莫要对一个女子动手动脚。”秦殷掐住了他的虎口,这才让自己的下巴自由了些。 然而方才那位藏青袍的男子也踱步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前,“我已和你商量过了,冒然占了你的座位是在下的不对,相对的银两补偿也和你交涉了,为何还要动手伤人?” 李奎只觉这一幕分外熟悉,弟弟李鸣当初也是这么被一男一女给堵在街口,下不来台面,最终冒犯了太子殿下才入了狱,本以为同往常一样拿些银两便能出来,谁知跟着梁知府一同被换掉的还有衙门的捕头,包括狱司,这下想要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越想越是怒火中烧,李奎那原本就粗的眉毛带上了一股凶狠的力道,拧成了八字。 秦殷见势不妙,拉着身前的藏青袍男子就往后退。 “走!” 只是李奎这次出行并非一个人,而是带了三五个家丁,见秦殷带着那男子就往门口冲,立刻挥手道:“给我把这两个人抓住,尤其是那小娘们儿!抓到的本大爷重重有赏!” 三五个家丁很快把门口围住了,秦殷拉着藏青袍男子朝着后面香料房的方向跑去,她记得刚才看到这个聚香阁应该有两个门,此路不通,她只能另寻其他出路,毕竟她带着一个不会功夫的男子与三五个人对阵是占不到上风的。 聚香阁内外乡人众多,逃跑起来算是比较容易,好不容易寻到了香料房附近,离另一个出路也就不远了。 沈乔刚从香料房出来,看见不远处的秦殷似乎拉着某男子一闪而过,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人便不见了踪影。 她没看错吧,刚才那人,分明是秦殷啊。 随后又看到了三五个大汉冲了过来,朝着刚才秦殷的方向跑去。 沈乔秀眉蹙起,莫不是秦殷遇上了什么麻烦? 翠芳此时正提着一捆书卷过来,气喘吁吁,“小姐,你要的书和秦殷要的书我都找来了,可让奴婢一阵好找……” “翠芳,”沈乔指着刚才那几人消失的方向,“刚才秦殷应该遇上麻烦了,你往那方向跑,看到有三五个大汉你就跟着,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去叫人接应你。” 翠芳有些没缓过神来,她刚刚才解决了一摞书卷,还没来得及歇两口气呢。 沈乔急了,把她往前推,“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翠芳只能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着酸痛的腿追了过去。 沈乔也走到大堂柜前,敲了敲桌面,掌柜的抬头看到沈乔,忙问道:“沈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帮我派辆马车到沈府,给车夫这个玉佩,让他到沈府递给家丁就行。”沈乔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见掌柜的点头收下了,便又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 秦殷一直抓着藏青袍男子的衣袖,寻找着最适合隐藏的位置,身后家丁的声音越来越近,而男子的体力似乎有些不支,秦殷咬了咬牙,闪身就躲进了巷子里,将男子也拉了进来。 她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会爬树吗?” 男子微微一愣,倏尔问道:“有竹梯吗?” 秦殷眸光一闪,瞥见不远处的竹篙,沉吟道:“算是有吧。” 追着他们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时间了,秦殷跑到巷子尽头拿着竹篙,轻手轻脚地放到了院墙外的一颗老槐树旁,“抓住这个,爬上去。” 然而这对男子来说,有些难度,他甚至不知从何下手。 秦殷面容冷静沉着,但声音却明显有了颤抖,“快些,没时间了!” 男子也心一横,踩着树干上凹凸不平处,一只手抓着正好架在树枝丫的竹篙,艰难地往上爬。 秦殷看了一下一旁的院墙,三两下就爬上了墙头,轻轻一跃,抓住了树枝,双腿腾空一晃,就稳稳落在了树枝上。 男子看着她轻盈的动作,有些怔愣,秦殷在上方很快就看到了那三五个大汉,她够着身子伸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臂,一点一点往上挪动着。 “人呢!刚刚还在的!” “这边有个巷子,会不会躲到这里了?” “走,进去搜!” 声音渐渐靠近,终于在最后一刹那,秦殷将他拉了上来,躲进了树叶和树枝当中,位置极为狭小,只能两人相依偎,但眼前逃命要紧,秦殷抱住了树干,双臂间是男子的身躯。 大汉们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便调头走了。 秦殷也送了口气,跑了半天,额头上已经渗满了汗珠,她松开了手,才忽然察觉自己和男子贴得有多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男子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 “谢谢姑娘相救。” 近距离看,才发觉这男子却是生了副好皮囊,即便在阴处,面容也仿佛添了柔光一般,很简单的一个发髻束上了些许杂发,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明明是七尺男儿身,却偏偏有一双丹凤眼,眼瞳灼亮,形状姣好的唇此刻微微扬起。 目光落在他的衣着上,看人从衣品,这是父亲从小教导于她的,她也学了个半斤八两,光从这藏青长袍来看,此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世家公子,总之,地位不低。 秦殷笑笑,往后挪了挪,坐在树枝上,侧头看他,“的确没曾想过淌这趟浑水,只是当时人命关天,我不能见死不救,有幸的是,我们躲掉了,若是躲不掉,我可就平白无故遭此一劫了。” 男子觉得眼前这个容貌有几分清丽的姑娘说起话来倒是有趣得很,也同她一样坐在树枝上,笑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秦殷。”她落落大方自报家门,轻轻扬唇,“这次,算公子你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关乎性命的人情。” 这次凶险万分是事实,而她需要为以后做好充足的准备也是必须的,不管今后如何,这个人情,有总比没有的好。 男子一怔,随即应道:“好,我等你来找我还人情,秦姑娘。” 说完,伸手解下腰间的一枚玉饰,“以此为信物。” 秦殷收下了玉饰,笑了笑道:“好。” 然后转身落在院墙上,又一个旋身,轻轻落地,昂头看着上方还在想办法如何下来的男子道:“抱着那竹篙,一下就滑下来了,不过公子要记着今日说的话。” 第十九章 除名 翠芳赶去时最后一个大汉已经从巷子里骂骂咧咧的出来了,知道那群人离开之后,她才到巷子里去查看,正好看见一男子从巷子里走出来,身形虽然有些狼狈,但仍然遮挡不住他俊秀的面容,翠芳低头侧身让了让,忽而叫住了他。 “这位公子,不知你方才可有看到一个女子,约莫……这么高,着素裙的。” 翠芳边说边比划着,却不知男子听懂没有。 男子笑了笑,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让翠芳看的脸红了红,这会是哪家公子,生的这么俊。 “似是朝那边去了,你可去寻着看看。” “多谢公子。”翠芳鞠了个躬就匆匆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了。 而男子也拍了拍有些褶皱的长袍,敛了脸上的笑意。 原以为殿下将那宋鸣关入大牢已经能让这兄弟俩收敛点了,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随身带刀想要行刺,此人太危险,他必须尽快通报给殿下。 只是那秦殷……可不是这次州试的解元吗? 唇角又扬了起来,男子朝着街道的西边走了去。 秦殷独自走到学府时,已经是踩着余晖了,远远地便看到一抹绯红在学府的门口走来走去,还四处张望着,秦殷不禁心底一暖,待到走近了些才唤道:“沈乔。” 沈乔瞧见是秦殷,连着跑了几步,到她面前,伸手就推了一把,“你怎么一个人就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聚香阁里,我瞅见你人的时候,你都跑得没影了。” 秦殷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好意思,下不为例。” 沈乔看着秦殷,眸间的怒气渐消,“听说你在香客厅和凉州食府当家的李奎打起来了?” 秦殷思虑了一下,准确来说不能算打起来,她都不曾动过手,于是摇了摇头。 “说是当时你拉着一个公子跑了,那公子是谁?” 秦殷这才想起来,他问了她的名字,她却不知他姓甚名谁,于是又摇了摇头。 沈乔杏眸渐暗,转身往学府里走去,“走吧。” 方才消耗的体力过多,秦殷也想休息休息,便也进了学府,准备回自己房休息,却不料被沈乔拉住。 “你今日和我睡一间吧。” 秦殷不解,“为何?” 沈乔有些没好气地看着她道:“你今日惹了那两个学女,你当真以为他们会给你好过?指不定在你房里动了什么手脚呢。” 秦殷皱眉,她没想到原来女子之间的纠葛,比和男子之间的更加难以解决,至少讲道理……似乎是行不通的。 “那我更应该回去看看了。” 秦殷拉下沈乔的手,谢了她的好意便脚步匆匆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沈乔在她身后气得不轻,跺了跺脚,一甩手不管她了,爱怎么样怎么样,自生自灭吧。 秦殷匆匆推开门,恰好撞见那两名学女和另外两个书童在自己房间里不知在翻找些什么,她看得心一紧,疾步过去就推开了那两个书童。 “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书童倒是随了主子的性子,趾高气扬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私藏答卷什么的,三年前就落榜的人,三年后居然拿了解元,说出去谁信?鬼都不信!” 秦殷失笑,一张秀丽的小脸冷了下来,“出去。” 两个书童看了眼主子们,学女们看到秦殷的神情也不禁心里一抖,总觉得这个刚及笄的丫头好像有一股和男子相近的气场。 其中一个学女扬了扬下巴,大着胆子道:“不敢让我们搜,就是心里有鬼,若不然你干嘛藏着掖着?” 秦殷往前走了几步,直逼二人眼前,表情淡淡,声音清冷,“出去,或者唤徐夫子来查房也行,你们自行选择。” 两个学女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想趁她不在偷偷找找她有没有私藏答卷而已,叫了徐夫子来,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她们私闯她人房间就足以面壁思过一周的时间。 权衡利弊,四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门关上时,秦殷才松了口气,转身将门锁好才安心。 锁好后,她匆忙跑到床的旁边,掀开褥子,看到《莫项兵策》静静地躺在原处,她才放松了神情,轻轻抚摸了一下书的封页,再度将褥子盖上。 还好,它没事。 临近夏末,白日里那蝉鸣声愈发显得聒噪不安,似是想把这夏天的尾巴揪住似的不甘心,一声高过一声,灼热的日头下,翠绿的树叶都被吵得不安分地颤抖着。 翠芳拿着长篙打着树枝,想将这些扰人的蝉驱远些,转身却见徐夫子走了进来,忙放下长篙,将手擦了擦。 “徐夫子怎的有空来了?前几日小姐特意着人去请您都请不动。”翠芳话里多少有些埋怨,却也不敢不敬。 徐夫子却没空应付她的话,只是往里面张望着,“方才去学女房里没瞧见秦殷,便上沈家私房里来寻了,可有见秦殷?” 正说着,就见秦殷抱着空的食盒出来了,递到翠芳手里。 “沈乔屯着的桂花糕吃完了,着你去西街再买些来。” 翠芳接下食盒,转头看了眼徐夫子,“夫子,您四处找的解元来了。” 秦殷这才看到徐夫子立于一旁,忙行礼道:“徐夫子。” 徐夫子看了秦殷半晌,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点头,犹豫半晌后才将上面下来的决定告诉了她。 “在主判院和副判院一同商议下,决定取消你省试资格。” 秦殷站在原地,却是一下便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她压抑住了胸口的澎湃和怒意,这才徐徐吐了口气出来。 她清丽的小脸蛋上却浮上了淡淡的笑意,她看着徐夫子,轻声问道:“为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州试上,她拿的是解元,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她除名了? 徐夫子得知这个消息时,亦是痛心疾首,眼前这个丫头,实有学女中难得的才华,却要就此埋没,但考虑她还尚且年纪轻,便也只得让她暂且委屈三年了。 “因着刘公子的举报,在省试之前出了这么个乱子,自然留不到省试时候了……” 刘公子……刘知书? 秦殷眸间顿时澈亮了几分,唇边的弧度也渐渐消失,一只手抓住了徐夫子的衣袖,“他说什么了?” 徐夫子没想到一提到刘公子,秦殷的反应这么大,顿了顿才道:“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只有判院们知晓了。” 秦殷松了手,抱歉的对徐夫子点了头。 原来她的猜想没错,因为刘公子,所以她被除名了,而前几日在学府看见的鬼鬼祟祟的人,也定然和刘知书脱不了干系。 可就这么被除名了,她定是不甘心的。 第二十章 如遇贵人 “徐夫子……你没听错吧,秦殷是解元,怎么能因为听信旁人谗言而妄下定论将她除名?你定然是听错了!” 翠芳还没走开几步,听到徐夫子的话却是比秦殷更加激动。 她是秦殷努力的见证着,每日她们这些书童还未起来,秦殷便已经借着微光阅读练习,入夜了,小姐忙着吃夜宵补身子,而秦殷却依然在伏案学习,秦殷拿了解元,她却是一点也不奇怪。 可这平白无故的,却要将她除名了,连她都看不过去。 徐夫子对这个决断也甚是不解,却也无可奈何,沉沉叹了口气,“几日后便是省试了,你……收拾一下便可搬出来了。” 看着徐夫子离开私房门口,翠芳更是一口气憋着无处发泄,她转身拉过秦殷,“走,我们去找判院问个清楚,到底那个刘公子说了些什么,这么轻率地就夺了你解元之名,还不让你参加省试。” 即便猜也能猜到刘知书会用什么说辞来诬陷于她,却仍然想了解清楚原委。 这个结论真的是判院下的吗?仅凭借刘知书的一面之词,都不曾通传过她就草草下次定论? 如果真的如此,那这科举的规则定论,着实让人心寒。 判院每逢科举时都会住进学府中,想要找到位置并不难,但此刻恰逢午休时间,学府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秦殷随翠芳到门口时,寻常守着门的门童也不知去向,门却紧紧地关着。 秦殷走近了些,隐隐能听到里面人的谈话声。 翠芳却看了一眼日头,“呀”了一声,“糟了,桂花糕忘了买,你先进去问,我得赶紧出去了,晚了学府就要落门锁了。” 说完,翠芳匆匆就跑开了,秦殷收回目光,却落在紧闭的门上。 轻轻附上耳朵听,果然是周判院和副判院在商议着什么事。 她扬起手准备敲门,却听得周判院一声喊,“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手听在半空中,犹豫半晌后,决定先离开,稍后等两位判院商议完事情再来问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样听墙根的事情,实在不雅。 可刚一转身,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也停下了脚步。 “徐夫子已经去通知了秦殷,你何必多此一举,惹得大家都不快?” “那刘知书恐怕也只是诬陷罪名罢了,殿下不追究,不代表真的能容忍世上还在流传着罪臣的书籍,我也没打算打草惊蛇,就是潜人去将那书偷来并烧掉,这样对那学女和其他世人,都好。” 秦殷的身子僵硬了,周判院的这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刘知书向谁去告发了什么事,那么就代表着,君胤知道自己藏着禁书,也因此便取消了她入省试的资格。 听着周判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门边,秦殷也回过神,脚步轻盈,快速躲进了一旁的柱子后。 然而脚步声在门口却戛然而止。 “周判院,你的好心我明白,只是你可知道,若是有学女私藏禁书一事在凉州城散播开来,你可知对我们学府的影响吗?殿下之所以不追究,不正是怕此时影响到这次的科举吗?就让那学女……带着这禁书消失吧。” 副判院的声音很冷静,也很无奈,却成功阻止了周判院的步伐。 随着周判院的一声轻叹,这段对话画上了休止符。 屋内没了声音,而背靠着柱子的秦殷却心情复杂,明明艳阳高照的夏末,听得这番对话却手脚冰冷如处深冬。 她被取消资格,不仅仅是因为刘知书的挑拨,更重要的,竟是她一直视为珍宝视为成功法宝的《莫项兵策》,她清楚,这本书如果被查出,后果是什么,可能不仅仅是剥夺省试资格这么简单。 但她也心寒,君胤并非自己印象中的那般明是非,讲道理,莫项已死这么久,这书却仍未被解禁,可见一步错便步步错,不论此书是否有利于朝政军事,都因写书的人而成为禁书废书,世人不得传看。 可为什么,她想要成功,就这么难?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今日太阳便露出了头,带着雨后的潮湿,暖暖地洒在满地落叶上,镀上一层金黄,是一个大好的天气,也正逢省试开始。 气氛不同于州试和乡试,省试乃朝廷命官监考,且有翰林院掌院学士江大人亲临,整个凉州学府都蔓延着紧张的气氛。 然而这气氛,却与秦殷再无关系。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三三两两的学子们走进去,心底一片荒凉。 她本该是这些学子中的一员,却因为刘知书的举报,而止步省试,这叫她如何甘心,她是不甘心的,可人微言轻的她,又能和谁去诉说? 她曾想到过那人,然一本《莫项兵策》,却让她对他失去了原本所有的信任。 他是君,但她是民,君臣之间尚不能如此僭越,她又如何能,毕竟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咚、咚、咚—— 三声钟响,学府禁止任何学子出入。 此时一辆马车才缓缓而来。 秦殷本想离开的脚步,却因问到了那熟悉的檀香味,而停下来。 马车停了下来,小厮先下马伸手扶马车里的人,而周判院也从学府里出来迎接,还未见到马车里的人,便听到判院的声音先响起。 “凉州学府主判院周某见过翰林院掌院江大人,江大人怎的来得如此早?” 从未见过周判院这般模样的秦殷莫名觉得有些震惊,这江大人官职的确很高,听说年纪也并不算大,也难怪周判院这般奉承了。 “周判院可是说笑?这如何算得上早。” 声音清朗如泉,细细听来有几分淡儒的味道,却是有些耳熟,秦殷稍稍从大树后走出来了点,隐约瞧见了那江大人的侧颜,却很是眼熟…… 看着身量背影,渐渐地和那日与李奎对峙的男子重叠了起来。 她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时,江大人已经准备跟着周判院走进去了。 秦殷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拔高了声音喊道:“江大人!” 第二十一章 赌一把 周判院看到秦殷往这边走来,下意识地就要拉江辰往里走,然而却已是来不及,江辰转身看到了秦殷,眉宇之间带了几分莫测。 前两日,他也才得知这解元被除名一事,还有几分扼腕,却不料今日在此遇见。 待秦殷走近后方笑道:“秦姑娘怎的在此?” 秦殷看周判院急切的神情,刻意抢了先,微微笑着看江辰,“那日走的匆忙,还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小女得知了,却是晚了。” 周判院哪里能想到这秦殷居然会认识江大人,面上难免有几分尴尬,方才阻拦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多余了。 “原来二位竟是相识,只不过省试已经开始,江大人您看……” 这话一是提醒江大人时辰不早了,二是提醒秦殷,省试已经开始,尽早离开才是正道理。 秦殷却恍若未闻,向前走了一步,从腰间拿出了一枚玉饰递到他身前,昂首对着比自己高了有一个头有余的江辰轻声道:“江大人,那日说过的话,您不曾忘记了吧?” 她说这话,实则是有几分忐忑的,甚至带了一些赌的性质。 那日她随口要下的一个人情,却不料这么早早地就要用上,可若是用,也并不敢肯定这江大人会买了这个人情,毕竟省试这种事关个人仕途与国家前程的事情,他又到底会不会在现在这个关头承认了。 她在赌这个江大人的人品与诚信。 江辰由上至下看,只看得清这姑娘清澈眼底间的执意,她执意想要考取功名,若她真有这本事,给一个机会又何尝不可,若他看过考卷,未看出她有何才学,不予上交了便是。 “这我怎会忘,说来……秦姑娘还算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江辰接过了玉饰,而秦殷也松了口气。 周判院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已经瞠目结舌,然而更瞠目结舌的是,江大人带着秦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学府! “江……”周判院看了一眼四周,忙压低了声音唤道,“江大人,万万不可啊,这不合规矩啊。” 周判院总算是赶在他拉她进考场前,拦住了二人。 在江大人面前,他人微言轻,只能拉住秦殷,满脸肃色,“你可知你以是被省试除名的人,怎可私闯考场,你刚才的那几步可是犯了大忌!” 秦殷礼貌地向周判院行了礼,才开口道:“判院大人,秦殷如何敢犯忌,一切单凭江大人做主,他若认为我可获得这次机会,便不叫私闯,若认为我才学不足,到了无法获得这次机会的境地,秦殷自当在方才便听到拒绝便离开,一步也不敢走进这学府。” 周判院听后,脸色无比难堪,江大人奉上命前来监考,自然是今日省试最大的考官,一切当然由他说了算,这秦殷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想了想他便忿忿一甩袖,叹了口气便朝里走去了。 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江大人担着,他缘何操这许多心? 江辰听了她那番话,却是眸光犀利了些许,径直往那一旁的偏殿走去。 可正殿才是考试的地方,秦殷一肚子疑惑,却只能跟着他往偏殿走了去。 偏殿也是平日里上课研习的地方,一些桌椅之上是夫子讲学的地方,江辰稳稳地坐在了那上座,眸光打量着她,却是不言语。 秦殷有些摸不清,眼前江辰是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更是翰林院各个老顽固眼中的金石一般的人物,年纪尚轻便才学造诣颇深,很多人都说着江大人是承了江南江氏文学大家的衣钵,但她如今亲眼一见,才觉京中为官的人,都是如此深不可测。 “江大人……此处,并非考堂。” 她长袖中的手指互相摩挲着,头微颔,因为门未关,阵阵微风吹进来,才稍稍缓解了一下她的燥热感,她不是很清楚,这个江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想考武试,还是文试,还是……你在耍小聪明?” 江辰静静的看着下方的秦殷,那日她的身手,他并不是没看到,可是刚才她情急之下的那番话,却让他忍不住多想。 秦殷有些怔愣,半晌后才蓦地反应了过来,心头一惊,她跪了下来。 “江大人,学女秦殷不曾想过走捷径,那日与大人相遇时,我并不曾得知自己被除名,那时我依然是乡试解元,敢问身为解元,我有何理由借此来走捷径,更何况……” 秦殷语气微沉,抬眸看着江辰,“若真想走捷径,恐怕今日,江大人也站不到这学府之中了。” 闻言,江辰心底微震,再去瞧秦殷,刚才她眸中那抹凌厉已经荡然无存,他隐隐觉得这个秦殷,很危险,但却并非心怀不轨,只是她心底的执念太深,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她都会狠狠地抓住。 “你要这个机会,我可以给你,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省试和其他学子学女们不同,会更加有难度,拿到考卷后,你便别无选择了。” 江辰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厮,将今日省试的考卷放在了秦殷面前的桌上,然后退了下去。 秦殷眸光湛亮,抬笔就毫不犹豫地开始落笔,如行云流水般开始缜密的回答每一道考题,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无法动摇她一般。 江辰一手抬着下颌,看着下方的秦殷,她看着考卷眸中难掩的兴奋确实让他有了几分欣慰。 他清楚他轻易放了这已被除名的学女近学府并恢复了她考学的资格一举,实在不妥,可如果她真的可以从容应付他给她的所有刁难,那么他愿意为她去求一次情。 秦殷从头到尾都不曾抬过一次头,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动过,除了执笔的手再动,便是殿内的微风带起她的发梢。 因为之前被除名,所以今日她并未穿着平时在学府中穿着的衣裙,反而身着这样式简单的深色罗裙,将长发高高竖起,只余些许碎发于光洁的额头上,但凡有微风吹过,便将这些个碎发打乱,但她仍然无心去管。 鲜少有女子刚及笄的年纪便这般干练的打扮,江辰便多了些兴致,仔细打量着座下认真答题的女子,见她似乎答得尽兴了,唇角还微微翘起,竟是少有的女子般的狡黠。 江辰恍惚间竟看得愣了,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树叶的遮盖下,二人几乎近身相贴的距离,他就是那样在斑驳的光影中看清了她瓷白肌肤上清丽的五官,并未完全长开,却已然有了美人的轮廓…… 第二十二章 女红 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秦殷才放下了手中的笔,释然一笑,抬眸去看江辰,却冷不防和他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若不是秦殷突然间的抬眸,江辰还未察觉自己竟盯着秦殷看了这么久,将眸间的仓皇很好地掩饰住了,直到秦殷将考卷递了上来,才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还有半个时辰,江大人可还有其他要考的?”秦殷并没有在意刚才江辰奇怪的目光,她只是庆幸,还好自己抓住了机会,没有让自己留下遗憾。 江辰将考卷放在了一边,又轻轻拍了拍手,门外那小厮再度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各种香料和针线,放在了刚才她答卷的桌上,又欠身出去关上了门。 然而秦殷却不禁讶然,她并未报女红,犹记得当时沈乔要拉着她一同报女红,而她却选择了擂台比武,因为女红她实在不擅长。 “剩下的半个时辰,将这些完成,便算你省试通过。” 秦殷眉头狠狠皱起,这江辰岂非是在刁难她?又或者说是借省试之名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掉欠她的那一个人情? 秦殷心绪繁杂,看着眼前这些东西,更是头疼不已。 江辰将她脸上的难色尽数看了去,颇有意味地勾起唇角,那日见她带他从香料房逃走,就定然是去过香料房的,作为一个学女,她偏偏出现在都是外乡男子的香客厅,他便猜测,她定是对香料不感兴趣,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学女多为入宫为女官,处理后宫大小事务,女红是基本的,而她不会女红,难不成……真的想考武举? “怎么,想放弃了?”江辰拿起一旁她方才答得辛苦的考卷,“若你放弃,这考卷我也当做未曾看过便是,只是我已带你进这学府,今后莫再向我讨要这人情便是。” 江辰作势便要撕了那考卷。 “没有。”秦殷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眼,“考学这条路上,秦殷……从未想过放弃。” 外面日头正好,透过窗照的砖面光可鉴人,洒在认真刺绣的女子身上,也仿佛铺上了一层柔光,女子认真飞动的纤纤手指却略显笨拙,几次扎到手指里,她却眉头也不曾皱一下,放进嘴里将血吸允干净了再继续低头绣着。 这么看着,江辰愈发肯定,秦殷报的十有八九是武试,只是今年凉州城报武试的学女少之又少,而大部分都夭折在了州试上,留到省试的都转而报了女红,这么兜兜转转下来,报武试的只有秦殷一人。 折腾了几番,秦殷总算是将这刺绣勉强完成了,香料也通过在沈乔那儿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些名字和配法,时间紧迫,她只能草草收了尾。 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秦殷还是跪了下来给江辰磕了一个头。 “无论今日秦殷省试结果如何,秦殷都要感谢江大人给秦殷这一次机会。” 看着秦殷离开的背影,江辰却有些五味陈杂,他拿着考卷和秦殷完成的女红,径直去了正殿考堂。 …… 省试这般周折,秦殷到了客栈已是精疲力竭,找着床铺躺了下去,却压到了手指,这才忍不住冷抽出声,抬起手来看,已经是被针扎的现出斑斑点点的红,可怖的紧。 她隐约觉得,她是被上天眷顾的,每逢山穷水尽之时,都会迎来柳暗花明,她在边境流放险些被打死饿死时,是君胤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而她在被止步省试时,却是她找江辰要的人情让她换来了一次机会。 方才耗费的精力太多,秦殷头挨到木枕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便是见到翠芳急匆匆的身影。 “可算是找到你了,小姐找你可是好找。”翠芳着急地拉着秦殷起来,秦殷却有些懵。 “你家小姐……又有何事?”她再侧头看窗外,却见外面仍然是艳阳天,“省试是什么时候?” “省试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了。” 秦殷揉了揉有些痛的脑袋,原来她已经睡到了第二天。 可翠芳却容不得她多想,忙拿了衣裙就往她身上套,“快些吧,小姐在飞燕酒楼等着你呢。” 飞燕酒楼是沈家的家产,翠芳领着她去时,连招呼也不用打一声直接被带进了楼上最大的一间厢房,秦殷站定后才看清向来喜好身着一身绯红的沈乔今日却是着了一身青衣,只见她梳着当下最时兴的垂云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镶宝鹿鹤同春金簪,碧青色的轻罗纱衣也遮不住她玲珑的身段。 可此刻应该是娇柔美人一般的沈乔看到了她便立刻站了起来,眸间带着盛怒,直直走过来,伸手便是狠狠一个推搡,秦殷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你做什么?” 沈乔冷笑,“这话,合该是我来问吧?” 秦殷推测着她的怒意从何而来,便想起了昨日省试,可省试结果还未下来,那她便是…… “昨日机缘巧合,我便得了省试的机会,才得以参加省试,并非提前便知,所以未曾告知你,你也无需这般震怒。”秦殷耐着性子解释。 “呵,”沈乔又是一声冷笑,“机缘巧合?这一切你就一个机缘巧合糊弄过去了?” 这话说的,秦殷又是一个怔愣。 “那日我问你你遇上的男子是谁,你不告诉我,但那客栈掌柜的却认了出来,那男子是翰林院掌院江大人,我当你真心不识才未深究,谁知你今日竟然攀了那江大人的福才得以进省试,可我也未曾见你来过正殿考堂,江大人便拿着你的答卷过来了。” “当日我确实不识江大人……” “你莫要狡辩了,我沈乔当真没想到你秦殷竟是这种人,这次是与江大人二人在偏殿私自答卷,下次不知会不会是攀上了太子殿下……” “你住嘴。”秦殷冷声道,她看着沈乔怒极的模样,只觉得无比难看。 “我同你沈乔说的话,从未掺过半点假,你却这般说我,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我不想深究,只是你莫要随意将脏水泼到任何人身上。” 秦殷转身离开,沈乔却怒意难平,她握紧了拳头,才能抑制住牙尖的颤意,刚才秦殷的这番话,却让她有些心惊不已,从一开始,她就在和她比,想要和她公平的竞争,然而事情的走向朝着她根本无法猜测的方向发展,她开始慌乱,她也不敢去相信她,她甚至也没办法像她一样,堂堂正正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乔颓然地跌坐在美人榻上,久久都未曾回过神来。 第二十三章 进京 省试结果三日后公示了,三个殿试的名额,最后一个……却是秦殷。 众人皆哗然,谁人不知秦殷因抄袭而被夺去了省试资格,而最终公示名单上却出现了秦殷的名字,谁人不震惊。 秦殷自然是喜的,却感受到了众多异样的目光。 短短两三天的时候,她通过江大人而再次进入省试一事传遍凉州城,如今凉州城街头巷尾为人唱玩的一句话竟是:三年功名化尘土,只求枝头飞凤凰。 秦殷抿了抿唇,敛了眸,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她知道,她那日喊住江大人,便会有一些变化发生,但这变化随着她入得殿试,而发生了本质的区别,世人逐渐扭曲的目光,是她前往京中的路上,必须承受的。 谁让她想要的,就是京中高职呢。 凉州城内因为一个秦殷而闹得人心浮乱,人人都指着秦殷能在殿试落榜,为的只是不愿如此“小人”当道。 而京中东宫内,却有一人步履匆忙,来不及与过路人回礼,径直前往明德殿,行至门前,顺着红色长砖入内,才跪下行礼。 “翰林院掌院江辰叩见太子殿下。” 君胤一如既往地斜倚在高座上,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轻笑道:“你我之间何必拘礼,快些说正事吧。” 江辰起身,拂了把官服上的灰尘,这才沉沉开口,“殿试名单出来了,殿下可有过目?” “你且说有谁,让你如此在意。”君胤低头侧脸,面容清俊,手里拿着的正是殿试的名册。 江辰微微一笑,“并非有微臣在意之人,而是那人,是微臣破例而为才得以入殿试。” “你说的,可是秦殷那丫头?” 君胤打开了名册,手指划过凉州城入试的那一行名字,最终停在了“秦殷”的名字上。 “正是。” 江辰缓了缓语气,接着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微臣上书的李家兄弟一事?” 君胤这才抬眼,眸间多了抹兴味,“那日你侥幸被一个热心的姑娘救下了,之后青云同我说,还是躲在树上?” 江辰清楚当今太子殿下的性子,时而正经,时而不羁,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接着说道:“那日救微臣的,便是这入试的秦学女。” 君胤扬眉,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日救了微臣,那秦学女便找微臣要了一个人情,省试时,秦学女便在门口拦下微臣,微臣……这才卖了这个人情。” 君胤闻言,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直到听完后,才朗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大殿内,“好,好,做得好。” 原以为会得到一顿批评的江辰有些怔愣,他听着君胤的话,却不知他在说自己还是秦殷,但这样看来,似乎是认可了他这个先斩后奏的做法。 君胤脑海里闪过了那女子清澈的双眸,那里面似乎除了对考学的执着,再无其他杂质,但因为一个学子的告发便将她除了名,也无甚期待,却没想到那秦殷……竟执着如斯,让他惊叹,让他叫好。 “那日州试的答卷,她的见解很直接也很犀利,但却很聪明地避过了一些隐晦的部分,而她找你要人情,只怕是早已看出你身份不凡,为了给以后留一条路才这么做,这个丫头很聪明,也很懂得趋利避害,这样的人若是被埋没了,我都要可惜了。” 江辰也想到了那日秦殷的果敢,这样的女子注定不平凡,即便当日他不买账,往后她也必定不会走平凡的路,只是他不曾想到,下决定除名秦殷的太子殿下竟然…… “殿下也曾想过保全她?” 君胤沉吟,方才慵懒的神态消失殆尽,手里的名册一下一下敲打着旁边金纹神兽的案桌,“若我不舍弃,她定然会遭搜查,一旦禁书查出,便不是除名这么简单了。” 江辰扬唇一笑,知道殿下心态之后,方才忐忑的心也平复了不少,“那微臣便也期待殿试时,她的表现了,若当真有惊世才华,也不枉微臣冒这么大的风险帮她了。” 十月金秋,京中满城都飘荡着桂花的香气,细柳飘摇,梧桐金黄,长街小巷都一片繁华景象,勾勒着如今太平盛世如画的风景。 秦殷辗转几次才到了京中,下了马车便站在了长街旁边,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周围三五层的金壁高楼,将顶盛的日头都遮了一半去,飞扬的檐角都插着飘摇的彩旗,煞是恢弘大气。 即便是从前跟随着身为九品芝麻官的父亲,也未曾有幸到过京城,只从帅司嘴里听闻过京城的盛世繁华,可光是脑袋里勾勒,也勾勒不出眼前的这种种景象。 扶英楼早早便派了人接应,看着她便是一笑,“早听闻秦姑娘的大名,百闻不如一见,早些进去歇着吧?” 秦殷却是诧异的很,京城人竟这么快就知道凉州城的消息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个道理了…… 扶英楼是当今皇上御赐的上圣酒楼,每逢佳节,扶英楼往往人满为患,遇上三年一度的科举,便整座酒楼只有入了殿试的学子学女们进出了。 由凉州前往京中殿试的三人中,另外两个学子结伴而行,早早便来了扶英楼,秦殷正在大堂柜前和掌柜的对接信息,稍稍抬头便看见那两个凉州城的学子,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二人却仿若未见,径直转了身离开。 秦殷撇了撇嘴,压下心底的不好受,微笑的对着掌柜的点头,“没错,我就是凉州城,秦殷。” 掌柜的将房间钥匙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犹疑,几番看着秦殷,欲言又止。 秦殷嘴角噙笑,将殿试入选的铭条放在了桌上,“正是我,没错的。”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留言,才会人云亦云添油加醋直到京城已然将她妖魔化,她想,可能在京中人眼里,那个靠着江大学士获得殿试资格的秦学女一定有着绝世无双的美貌,而非此刻站在掌柜面前的面黄肌瘦的丫头片子。 掌柜的仿佛一下子被她通透的眼神给看穿了心底的想法,讪讪的笑了笑,将牌子递给了她,“二楼西边转弯第三间房。” 第二十四章 江大学士 今日赴京赶考的人较多,酒楼一楼大厅三三两两的人群,见着她纷纷窃窃私语,秦殷拿着牌子谢过掌柜的便转身上楼,却一个不查被撞到了一旁。 “哎呀,不好意思啊,这边人太多,不小心撞着你了。”一个紫衫女子语气有些急道,秦殷刚想表示没关系,抬眸却看到她眼底的笑意,素手掩唇,也是在遮掩着已经分外明显的笑意。 知道这样的流言传出去,会给自己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可却不曾想到,这影响,来的这么快,这么急。 秦殷笑了笑,抬起脚,那紫衫女子忙躲开,她却将脚落在了一旁的阶梯上,伸手拍了拍上面方才被踩的灰尘,不徐不疾的直起身子看她,“没事,眼睛看不到没关系,心看不到可就难办了。” 她秦殷向来不是容人欺负的主,却也不喜跟人争执,见那紫衫女子敛了笑意似是要跟她争辩的模样,便淡淡行了礼,“今日舟车劳顿,甚是疲乏,秦殷便先去歇着了,各位学子学女们自便。” 转身上了楼,身后的闲言碎语却仍然不见少,到底都是些入了殿试的人,说话虽算不得尖酸刻薄,但也算不上好听,秦殷面色僵僵,直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关上后,才长舒一口气。 她垂眸看着自己鞋面上的脚印,心情愈发复杂难辨。 她想要的从来只是考取功名,落户于京,甚至能够做一个再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女官,不为飞黄腾达,只为能够为死去的父亲昭雪,能够堂堂正正地为祖辈父辈立下墓碑,而不是一个简易的连碑都没有的衣冠冢。 殿试还未开始,凉州城省试的事情已经传得满京中人人皆知,已经被泼上了脏水的她,即便真的站在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又真的会得到大家的认可吗? 答案通过今日,已经不问便知。 但转念想想,她一步步走到现在,来到京城,为的不是得到大家的认可,而是站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上,用何手段,用何方式,皆是自己的本事。 父亲曾说过:凭借自己的本事做人,问心无愧。 她既没有做世人口中所说的谄媚之事,又何苦因为流言蜚语而困扰。 她随手放下了包袱,站在了窗户旁,看着京城繁华的景象,心中郁闷的情绪都随着京中的空气而飘荡干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浮起了淡淡地笑意。 无论这京中到底是何景象,她必然做到问心无愧。 …… 殿试前几日,都是学子学女们最忙活的时候,并非忙活着复习准备,而是忙活着向各路高官名望投贴问路,为自己的殿试做好铺垫。 秦殷看着他们忙活,却无动于衷。 并非她清高,不愿同流合污,而是在京中,她的确不知该向谁投贴,就连唯一认识的江大学士,恐怕此刻,江府的门槛已经被踏破了。 而她该让他还的人情,也已还,接下来,她只能靠自己了。 “怎的这学女房间没什么动静?” 刚想推门出去寻些吃的,手放在门把上却听到屋外的对话。 “你还不知,这房里住的是那凉州来的秦殷,就是那个明明被除名却抱着江大学士大腿入了殿试的那个秦殷。” “啊,就是她啊,这次入了殿试的几名学女里,不就她名头最响吗?” “可不是,恐怕这会儿早就在江府里了吧,这样的人,可真是咱们学女里的一颗渣滓……” 声音渐远,听着下楼梯的声音,她才将手从门把上放了下来,突然间,就有些失笑。 如今她什么也不用做,在别人眼里看来,已然是什么都做全了,她又何必去投贴问路多此一举?心头即便是这么想的,却仍然还是抑制不住的难受和憋闷。 她一再的深呼吸,平复好心情,才推门出去用午膳。 然而即便是午膳,也得不着清闲,频频有人前来问她的投贴情况,得到她否定的回答时,无一不是一副冷蔑地模样,无论学子学女,一律都无人待见她,却又不乏艳羡她的人。 秦殷端起茶杯润了润嘴里的油味,刚准备起身回房午休,却听得扶英楼的门口一阵骚动。 “这不是翰林院掌院……江大学士吗?” “江大学士此时不应在府中收着名帖吗?怎的来了这儿……” 秦殷闻言抬头,一眼便瞧见了从人群中走来的男子。 在聚香阁初见,她便落了印象,这男子年纪虽轻,面容也俊朗,但穿着却极为朴素,素雅到不看他身上的玉饰,几乎猜测不出他的身份。 此刻仍然身着当初见时的那身藏青色的长袍,长袖轻扬,随着清爽的秋风一同进来,清俊的容貌已经足够让在场的学女们心动。 京都处北境,女子大多热情居多,不消一会儿便将大学士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不少学女暗自庆幸自己多睡了一刻没有出门投贴去,反而将江大学士等上门来。 但此时此刻他们大都忘记了,江大学士也是他们之前口口相传的流言蜚语中的主人公之一。 秦殷不想去凑了这热闹,虽说她该感谢江辰才是,但那日的试题实在说不上是给的人情,那女红和调香,差点让她的科举之路再次夭折。 既然情也还了,她没理由还和江大学士纠缠不清,落更多的闲话在身。 秦殷放下了茶杯,转身要走,手臂却被拉住了。 “怎的见着大学士就要走,好歹也是旧相识。“秦殷顺着紫衫水袖而上,觉得这学女甚是眼熟,看清她眼底的轻蔑后,才恍然记起,这就是那日伸脚绊她的学女。 “谢谢你的好意,若真羡慕不及,今日倒是你大好的机会。” 秦殷拿下了她的手,并不想在这种人多显眼的地方和她多费口舌。 可那学女声音并不小,很快,方才纷纷涌向江大学士的学子学女们把目光投向了她,神色各异,却无一不是等着看戏,谁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两个流言中的主人公,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样,关系非凡。 第二十五章 聪明人 好在秦殷抬眸看他时,他只是冲着自己淡淡地点了下头,然后目光放在其他学女身上,礼貌谦和地维持着该有的礼数,秦殷也回了一个颔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江辰余光扫见她合上的门,复而抬眼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学女,“不好意思,你方才问的是什么?” 那学女没想到七嘴八舌这么多人问,唯独她被选中了,有些受宠若惊地捂着嘴,脸颊微红,“我……我方才问的是,江大人认为殿试上,秦学女会落榜吗?” 这学女此话一问,先前叽叽喳喳地人们登时没了话,只是瞪着两只眼睛看着江辰,看他会说出怎样惊天动地的话。 “秦学女……可是那凉州城的秦殷?”江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扬唇笑了笑,“这一切只能交给天意来抉择了,我又怎能妄下言论,若是有这份心关心他人,不如先好生练练女红刺绣罢,尚德宫的门比东宫大殿更难得进。” 这一笑,让不少学女心头痒痒,春心荡漾,却又冷不防被后面的话给吓得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尚德宫有个出了名的严谨刻薄的陈尚宫,既是先前太皇太后的贴身宫女,又是当今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江大人这番话,倒真真给他们提了个醒。 不出一会儿,人便散的差不多了。 扶英楼的伙计倒也不是第一次见着江大学士,见着人少了,便凑上前来献献殷勤,“江大人,今日小店倒是得了上好的春江雨茶,由极寒的雨露提炼而成的,味道很是香醇,要不然即刻去雅间品上一品?” “不必了,还劳烦你如此惦记着,不过前几日是秋分,不知你家后院的秋菊开得怎样了。” 伙计眼睛一亮,忙抬手牵引着,“江大人真的是慧眼啊,咱家后院的秋菊开得可漂亮了,一簇一簇的,而且这几日学子学女们都潜心研学,没有多少人,正是一处清净地。” 江辰大步朝着后院走去,行至长廊外,伙计便退下了。 秋高气爽,正是赏菊的好时节,只是无人一同欣赏,有些可惜。 江辰踏上青石小路,沿途一簇簇秋菊随着微风摇摆,明黄带橘的颜色很是讨喜,因着是扶英楼中的菊花,大多都是达官显贵逢着节日赠送的,所以朵朵都比拳头还大。 鼻间秋菊的香气萦绕,到让心情宁静了不少。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江辰突然在一处菊花前停下,看着深色的花蕊,眸间也染上了些许孤寂。 原本也想着在江府里种些应季的花,然而府中除了家奴和管家,算来算去也就自己独赏,也是怪可惜的,便也放弃了这种想法。 “阿嚏——” 突然一个喷嚏声响起,江辰又朝前走了两步,便看见那一抹青色的纤瘦身影,站在凉亭下,抬起水袖捂着口鼻,还不停地揉着鼻头。 似是听到有脚步声,秦殷回身看去,眸间闪过一丝怔愣,随即俯身行礼。 “学女秦殷见过江大人。” 方才她不是在房间……? 江辰也有一丝错愕,颔首应了她的行礼,复而笑道:“不得不说,我与秦姑娘,甚是有缘。” 秦殷眉头稍挑,如果说和他传出流言算是有缘的话,倒也是在理的,只不过她不能在此地久待,颔首道:“江大人抬爱了,秦殷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从刚刚他一进门,她就避如蛇蝎,他有这么可怕? “秦姑娘可是记恨着那日的刁难?”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到别的缘由。 秦殷又挑了挑眉,唇角含笑,“怎会,我还得多谢江大人那日的刁难,否则秦殷这殿试的资格,名不正还言不顺。” 江辰又向前走了一步,二人距离不过一步之隔。 “那怎么唯独你避我如蛇蝎?其他人忙着投贴问路还来不及呢。” 他清晰明朗的话语间带了几丝笑意,秦殷却莫名多了几分恼意。 江辰是当今皇上身边的大才子,即便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女传出点什么,也无伤大雅,但她不同,一些个流言蜚语足够将她还未打通的官道之路给拦死。 这并非她所愿。 “投贴问路乃投机之举,秦殷看的来却学不来,而且……我并没有避你如蛇蝎,只是我对这花粉,有些过敏罢了。”话语刚落,她抬起水袖掩住脸又是一个喷嚏。 “莫不是怕与我传出什么闲话才着急离开的吧?”江辰稍稍倾身,颀长的身形落下一道阴影将她半个身子遮住,温柔的丹凤眼盛了些许看不清的笑意。 秦殷看着他,只是淡淡笑了笑,“我以为,江大人不知道呢。” 原来他什么都清楚,但她却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明知他和她流言缠身,却还毫不避讳,当真以为清者自清吗? 江辰慢慢直起身子,眼眸也变得有些淡淡,“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秦殷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藏青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她才又狠狠打了个喷嚏。 反正她对菊花花粉过敏,是真真的。 …… 几日的功夫,秦殷全把功夫耗在了逛街上。 倒不是觉着京城繁华突发小女孩兴致,而是觉着自己对京城到底还是了解甚少,也不太清楚京城与凉州城两城百姓生活的差异,转悠了这么几天,她算是摸得个七八分了。 连赌坊酒坊烟花坊的方向,都摸得个一清二楚,也难得地换上了男装,只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的,长发束起,只是自己年纪尚小,很多地方都进不得,甚是可惜。 在听书楼听了会儿旧齐秘史,太阳就落山了,踩着余晖买了点吃食就准备回扶英楼,为了抄近路走了条巷子,正七转八转有些晕头之际,听得身后一声怒吼。 “小娘子!” 这声音听起来极为熟悉,粗犷带着些沙哑,沙哑又带着些怒意,这声音的主人莫不是…… 秦殷回也不曾回头,拔腿就跑,光是听的就知道这人来者不善,稍稍再心里推敲一下,这个声音的主人只能是李奎的,那她更是只有跑了。 可惜的是,她似乎对自己过于自信了,京城的巷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难绕出去,而身后的追兵比她想象中的……跑得更快。 李奎单枪匹马很快就拎住了她的衣领,因为是男装,还有竖领,所以更加好提起来。 第二十六章 再遇太子 李奎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很轻松地将身材纤瘦的她拎了起来,脚尖面前踮在地面上。 “我说这位大哥,你不是认错了人?”秦殷客客气气道,即便被拎着再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因为这条巷子,根本看不到人影。 李奎冷哼一声,“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别以为穿个男装我就认不出你了,我告诉你,你个小娘子让我们李家吃了两次亏,我弟弟到现在都没能出来,全他妈拜你所赐!我今天不把你揍扁了我不姓李!” 李家人空有一身蛮力,但文化水平不高,会说的威胁的话来回就这么几句,但比起他的话,他的身形更有威慑力。 秦殷觉得必须得脚着地了才能好好想对策,于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其实不瞒你说……你这么将我提着,我倒觉得挺舒服的,完全不用自己用力还能看清你的眼睛,想必……你为了救出你弟弟,讨好了不少人吧?” 一听她觉得这么着很舒服,李奎立刻松了手,再听她后面的话,忍不住就怒火中烧,“你个小娘子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不过我的拳头倒是认得你——” 比她的脸还大的拳头就这么迎面砸下来,还未站稳的秦殷急急一躲,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旁的墙面上。 一拳未中,李奎更是恼怒,伸手就要来抓她的衣领,秦殷从他身侧弯腰一闪,便闪到了他的身后,跳起来便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处…… 李奎的身子重心不稳晃了晃,趁此机会,秦殷转身便跑,脚下生风,此刻的脑袋却愈发的清晰,将这几日她走过的巷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便找着了规律,几个拐弯下便绕到了稍微宽敞一些的街道上,这里的人还算多些。 可那李奎不知从哪条巷子绕出来的,竟正好堵在了她的面前。 秦殷转身往反方向跑,却仍旧跑不过人高马大的李奎,这次被直接抓住了后颈,令她一动也不敢动,周围本就稀少的人群见着这场景忙匆忙散开,她连呼救都来不及。 “你这小娘子,跑的倒挺快!” 秦殷干脆肩膀一松,“好吧,我已经落入你手中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这般随意的态度反而让李奎一愣,但已经连续被她使诈骗过的他已经不能再轻信她的任何一句话,更何况这小娘子拳脚功夫还有些厉害,若不是仗着她力气较小身形瘦小,恐怕连他都不是她的对手。 “你且乖乖地随我走,这殿试,你是甭想参加了,今晚就送你回凉州城,到了我的底盘,就不是要杀要剐这么简单了。” 李奎一声冷哼,仍然抓着她的后颈不放,推着她往前走。 秦殷咬了咬下唇,只能乖乖地被他推着走,毕竟她就算想和他正面对抗,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但李奎和秦殷都不知道的是,这边已经靠近东宫附近,只是这条路较偏僻,没什么禁卫军巡逻。 “小奴,先将轿撵停一停。” 有些慵懒的男声从纹龙淬金的云纱垂帘后传来,黄衣宫人闻言便伸手招呼了一下两侧的宫人,轿撵稳稳地停了下来。 “殿下可是要出来走走?”被唤作小奴的黄衣宫人弯腰在垂帘旁候着,直到听到一声“嗯”,便走到了垂帘的另一侧,拿着手上的金色挑杆挑起垂帘。 落日余晖有些偏暗沉了,日头就要被黑暗代替,却抑不住他突然而起的兴致,俊逸无双的脸颊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柔和沉敛。 “你们先退下吧,本宫一个人在宫外走走。” 小奴闻言大惊失色,忙跪了下来,“殿下,万万不可!最近京城猖盗横行,殿下您又身着便服,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后娘娘怕是要怪罪的!” 君胤垂眸扫了一眼自己一身白衣金边的便服,反而有些快意地勾起唇角,“有什么事本宫担着,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还是不行……如果殿下真的想随意走走,请务必让两个近身侍卫相陪,他们不会打搅到您,只会远远地保护您的周身安全。” 小奴年岁和君胤差不多,是和太子一同长大的宫人,任何事都面面俱到,考虑周全。 君胤眉头微微蹙起,半晌才“嗯”了一声,抬脚朝着前面走去。 不出一会儿,从轿撵后走出来两个禁卫军模样的侍卫,远远地跟了上去。 长靴踩在斑驳的残阳余晖上,步子很慢,呼吸到宫外的气息,他的心才稍稍宁静了些许,那宫墙内的事,太多,太杂,太难以预料。 即便他早已熟悉,却仍然做不到理想中的张弛有度,运筹帷幄。 为一代君者,知难,行难。 君胤微微眯了眯眼,才发觉这残阳下,光芒已经柔敛了许多,不再刺眼,映照着周围的屋瓦,也如画一般沉静柔和,目光顺着屋瓦往下,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看清后才发觉那熟悉的身影后也有一个熟悉的男人,而几乎只用一眼便能看出二人之间此时剑拔弩张的关系。 他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看着那边街道上的两个人,然后给了身后不远处两个侍卫一个眼神,侍卫几乎是心领神会地前去解围,在飞身而去之前,他们只听到他们的殿下声音冷静地吩咐着他们。 “两个人,都带过来。” …… 秦殷走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舔了舔唇角,眼前恍惚了一下,她却看到了一个清俊颀长的身影,但只是一瞬,那身影就消失了,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可能这么巧,每次自己遇到危险,都能遇到他。 方才又抬起头,只见眼前稳稳站着两个黑衣侍卫,拦在他们面前。 李奎抓秦殷抓的费力,本就心情不是很爽,又遇到拦路虎,更加暴躁不堪,拳头一挥就怒道:“你们两个别挡着本大爷的道儿!拳头可不长眼!” 两个侍卫几乎是同时上前锁住他的一左一右的手臂,动作之默契,秦殷险些忘了脱身出来。 再旋身靠在墙上时,才得以好好看这二人的功法,几乎都是一个套路,而且两个灵活与力道并行,很快就制服了李奎。 虽然动作快,秦殷还是注意到了,这二人不仅身手不一般,身份也不一般,光是看他们腰间这条银龙腰带,就知道这二人一定是宫中的侍卫,而且跟随的人,地位显赫,比如……太子君胤。 第二十七章 为君者,以君相待 两个侍卫一个用绳子绑住了李奎,一个朝着她走来。 秦殷举起双手,“我跟你们走。” 可怜的李奎还不知道自己惹了谁,仍旧骂骂咧咧,直到那侍卫将剩下的绳子塞进他的嘴里,才止住了污言秽语。 果然,走到转角处,便看到一个孤傲的身影立在红墙边,他穿着便服,却也掩饰不住他周身逼人的皇家贵气,他也听到了脚步声,回首看了过来。 可偏偏这一身的贵气在他这淡淡地一眼下,显得可有可无了。 他等在这里,特意让人绑了李奎,还让自己也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是不太相信,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会有这个闲工夫找故人闲聊的,更何况他显然已不记得她这位故人了。 “殿下。” 她颔首,不抬头看他。 但她却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或者说……在打量着她。 两个侍卫押着李奎跪了下来,侍卫这才拿下李奎嘴里的绳子,然后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殿下。” 李奎彻底惊呆了,他直直地看着残阳下的君胤,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见那太子殿下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 “押入牢中,候审。” “是。” 一句求饶的话还来不及说,就被再次塞上了绳子,两个侍卫推着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至始至终,秦殷都没有抬头,听声音她只知道李奎收到了惊吓,然后被拖下去了,不过现在她需要关心的,是近在太子眼前的自己。 “秦姑娘不负众望,入了殿试,没有辜负江大人的一番苦心。” 声音清寒中带了几分了然的笑意,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清隽的面容更要柔和些。 秦殷扬眉,一番苦心?的确是一番苦心,冒着风险单独让她省试,却变着花样刁难她,到底是何用意她到现在也猜不透,到底是江大学士一时兴起,还是从一开始她被剥夺省试资格之后,他给她来的这一出戏中戏? 她没出声,也没抬头。 他看着她足足矮自己一个头的瘦小身躯,才想起,她不过刚过及笄,自己恐怕是吓到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朝着刚才来时的方向走着。 太阳落山很快,不出一会儿天色就被暗蓝取代,薄薄升起了一片雾气,而身边这道红墙上却挂着已被宫人点亮的灯笼,暖暖地洒在石板路上。 他大步朝前走着,她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直到看到几个黄衣宫人远远看见了他,便踩着小碎步抬着轿撵过来了。 黄衣宫人拿着金杆挑起垂帘,他撩起长袍弯身坐了进去,而她却停在了轿撵旁,黄衣宫人们都似没有看到她一般。 他看着轿撵外依旧低头的她,开口:“还愣着?” 秦殷这才意识到,他是让她共乘一撵,于是她只能也弯腰进去了。 黄衣宫人将垂帘放了下去,轿撵内陡暗。 “你不怕我。“ 他是肯定的语气,从前几次的相遇来推敲,并不算难。 轿撵并不算小,但坐近两个人,却显得略微拥挤了些,她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地香气,和记忆中的味道,却无法吻合。 “秦殷这般近地感受皇家气息,难免惶恐,还请殿下宽恕。” 他却笑了,笑声很轻,却延续了很长时间,这话在他听来,难免有些虚伪了,他只是不曾想,几日功夫,就将他看好的这个学女换了个颜色,变得和那些朝臣一般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坐我的轿撵,也非第一次感受皇家气息,何惧之有?”他语气也没用多少责备的意味,“我看你学术精进,却不懂何为待君之道。” “依殿下意思,需是殿下为君者的前提下,才得秦殷以君相待。”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她捏了捏长袖下的手,汗意顺着指间滑落,这种大胆的话,鉴于此处只有他二人,她才敢言语。 却并不知这言语究竟会不会惹来祸患。 “好一个快言快语的学女。”他明朗的双目微眯,薄唇却带着笑意。 她摸不透他是高兴或是怒极反笑,只是颔首道:“秦殷冒昧了。” “那我也冒昧一句,”他稍稍倾身,二人距离不过一拳,他能很好地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似乎还带了点糯米糕的味道。 她有些紧张,后颈都崩的直直地,等着他的后一句话。 “你可是打算吃独食了?” 她松了口气,却也禁不住笑了,她还以为,他又要如何刁难自己,原来不过是嘴馋了。 她从怀里拿出还有些温热的糯米糕,即便在和李奎打斗她也没敢拿出来的吃食,也是她唯一爱好的茶点了。 “殿下若是喜欢吃,秦殷便送给殿下了,就当是为刚才的言语赔不是了。” 带着浓郁香气的糯米糕放在他的眼前,却让他眼角划过一阵温热,不过很快便被他掩盖了下来,他接过糯米糕,小心地放在了一旁。 秦殷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糯米糕,她可是一口都没吃呢…… “殿下的冒昧之言便是这……糯米糕吗?” 他再抬眸时,眸中又是那熟悉的淡然和隐藏的锋芒感。 “秦学女,你可愿在东宫谋得一职?” 秦殷怔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位太子殿下难道……招她为内臣? 也就是说,若她入了东宫,那么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太子一党。 可无论从资历上还是从学术上,都说不过去,她只能将这句话当成一个笑话了。 “殿下说笑了,秦殷才识浅薄,万不敢担此重任。” 他挑眉,声音更沉了几分,“殿试且由我定夺,你有无才学,我怎会不知?招你做我身边的辅佐内臣,并非我一时兴起。” 即便他认真,她也不能当真,更何况还未过殿试,便落得高职,众人不服,她亦不服。 “兹事体大,还请殿下慎重考虑,天色已晚,秦殷先告辞了。“ 秦殷颔首,退出了轿撵。 他仍然隔着垂帘看她,意料之中的拒绝,可她既然想亲自去试炼,他再加阻拦,也没什么意义了。 “回宫。” 黄衣宫人一声长喝,随同的八个宫人便抬起了轿撵,朝着东宫方向离开了。 轿撵平稳,君胤却有些疲乏了,他倚靠在车架上,手却触到了一抹温热,垂眸,目光落在那包好了糯米糕上,唇角又染上了一抹温存。 而秦殷看着轿撵渐行渐远,却难得地有些五味陈杂。 今日她放弃了这个无数人都渴求的机会,拒绝了君胤的或好或坏的心意,可能往后的路真的不会太好走,她虽然年纪尚小,但遭遇的事故颇多,心智也比同年龄的少女成熟得多,所以其实在刚才那一刹那,她的脑袋里思虑了很多东西。 如果她接受了太子的邀请,可能从今往后,在太子的庇佑下平步青云,也算是实现了爹爹的心愿,入京高就,唯一的风险不过是在于往后皇位的方向上。 可如果她拒绝了这个邀请,不仅会拂了太子的面子,让他觉得她不识抬举,就连殿试上可能都不会再对她另眼相看,即便她今后侥幸做了官,在这京城之中,凭一己之力也是寸步难行。 但有一点,她却思虑得最清楚,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殿试机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都必定要去试一番。 正是因为她年纪尚轻,才会对这次的科举如此重视,宁愿拒绝了太子殿下的邀请。 秦殷想着便轻叹了口气,此事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不会像她这么傻了,若是傻一次换得一次心安,那她宁愿在未入官道之前,多傻几次罢。 秋天的风已经冷得有些透骨的凉,顺着黄瓦红墙,吹起她的外衣下摆,忍不住一个冷战,搓着胳膊就朝着扶英楼的方向走去,没了糯米糕,只能看看酒楼里还剩没剩下什么吃食了。 第二十八章 殿试(上) 建元十六年十一月五日,三年一度的科举殿试因制度的改变而定在了东宫。 东宫高墙内已经排满了来参加殿试的学子学女们,有些因为紧张而四处张望着,有些则闭眼默记着前几日研习的学术论段,零零碎碎可以听到有些闲谈声,但所有人此刻心里都是不安宁的。 毕竟两个时辰之后,会面临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再两个时辰之后,每个人都会有了各自的走向,或沮丧或狂喜,那都是后话了。 宫门自辰时开,酉时落,这段时间内,一律学子学女不得擅自出入。 秦殷望着宫墙上方还未落下的残月,伸手摸了摸肚子,突然有点想念此刻可能已经在君胤肚子里的糯米糕。 “大才女,你可是紧张了?” 又是那紫衣学女,秦殷突然想着,这学女家中可能除了紫色裙衫,便没有其他色彩的衣裙了吧。 不过那学女仍然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而且目光比平日更加凌厉凶狠,或许是紧张无处发泄,便找了她排解排解了。 秦殷淡淡一笑,她当然也紧张,只是没有这么外露罢了。 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巡礼部的官员们便来校对名册了,没有黄衣宫人那般面善,来了便厉声喝了句。 “此乃东宫之地,请各位肃静。” 立刻,所有小声音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地等待着校对。 长长的队列,却不断有人被抬出队伍,或眼鼻抽搐,或面色惨白晕厥,因过度紧张而错失机会的学子学女们竟并不占少数,而就在前两日,扶英楼都将太子君胤这几年的事迹传了个遍。 越传越邪乎,竟还传出了太子殿下是冷面煞鬼投胎转世之说。 恐怕正是这流言肆虐,加上东宫气氛森严,才会叫这些个学子学女自己吓自己错失殿试机会了。 可那太子殿下却并非他们说的这般可怕,反而……还惦记着她身上的糯米糕。 秦殷抿了抿唇角,跟上了队伍。 每人校对名册之后便领了一个木牌,上面注明了数字,每十个入一次正殿,秦殷粗略算了算,到自己可能还需一个时辰。 她弯腰揉了揉自己站的有些酸疼的腿,和其他等候的学子学女们一样,坐在走廊长凳上,打量着四处。 所有人都不清楚殿试内容是什么,模式又是怎样的,作为改革科举制之后的第一届,每个人对殿试都没底,秦殷亦然。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什么时候,天都无绝人之路。 进入的每一组学子学女都会从正殿偏门出来,由宫人引到休息的房间,所以他们也看不到殿试结束的人究竟是何神色,这殿试弄得如此神秘,秦殷便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君胤的内臣之邀。 她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能后悔,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法回头了。 “七十九至九十号入殿——” 秦殷站了起来,顺着队伍往里走,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跳得厉害。 终于到了这一刻,三年了,她等到了殿试这一天,等到了踏入大殿这一刻,可能她的历史也会因为这一天而改变。 手收紧又松开,掌心竟开始渗出些凉汗来。 十一月的天气,过堂风都带了些凉意,偌大的大殿,冷风更是毫不留情地往里钻,但一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后的宫人忙不迭地便把门关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顿时将殿外的一切隔绝开来。 十名学女学子一字排开,站在了各自的案桌旁。 秦殷亦站在了桌边,抬眸轻轻扫了一圈,心下便了然了几分。 这是东宫正殿,平日里太子处理要务面见朝臣的地方,太子之位自然在最高处,往下便自然是尚部,礼部,坤广寺,明德寺四处主管官员的位置。 秦殷又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明德寺的主审官,竟然个浓眉方脸的矮个男人。 目光刚收回来,身侧的学女学子们便伏跪在地,自己也跟着伏跪下去。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有中间长长的一条直通上殿的路铺着红毯,其余的地方都是暗红的砖块,坚硬无比,加上深秋转凉,秦殷只觉得膝盖又冰寒又硌得慌,但却仍然一动不动,即便隔着高殿之上那么远的距离,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坐吧,不必太拘谨。” 他的声音如初遇时那般慵懒,秦殷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怔愣了一瞬。 她见过他穿便服的模样,也见过他穿纹龙长袍的模样,但这般真太子的服装和气魄却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白金龙纹跃然在他的长靴上,银白长袍有棱有角,五爪长龙傲然挺立在长袍上,男子倚在龙纹软座上,长腿微曲,一只手撑着下颌,墨发简简单单地被一根白玉簪固定,俊逸的脸庞染了些许疲惫,但那双平静无波的丹凤眼仍然带着隐藏的锋芒。 这人……真的是太子,是为人敬畏的太子,也是心怀天下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太子。 若是这样的男子不为君,何人能为君? 而她那日竟做出那大胆的猜测和言论,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又或许是一旁的宫人察觉不妥,只听得宫人轻声咳了咳,便着人将考卷一一下发了下去,没人面前是四张考卷,每张考卷上仅有一道题,分别是四部主审官出的题。 每一张裱金考卷上的题目都很简短,秦殷略作思考便抬笔落下脑海中的答案。 然而集中精力之余,总有一道视线在干扰着她思考,落笔写完三张考卷后,还剩下些许时间,而最后一张考卷正是尚部的题目。 ——上道易下道不易,以何尊为? 尚部是大多女官会选择的方向,没有笔墨才学的熏陶,没有舞刀弄剑的危险,更没有朝中口舌的争辩,尚部的女官凡打理宫中事务到达一定年岁,便能领饷还乡。 但殊不知,尚部才是极凶极恶之地,上道为清高缄言之道,下道为城府周旋之道,前者易折,后者易损,都不易。 第二十九章 殿试 下 秦殷总算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目光消失了,这才瞧瞧抬头看了眼尚部的陈尚宫。 年岁已过不惑,双目仍熠熠生辉,身为女子已算身形较高的,却平生得有一股古井无波地沉稳。 忽而对上了陈尚宫那一双凌厉的眸,秦殷立刻埋下了头,落笔写下—— 上道难下道不易,若吾身可独清,则亦不及池鱼,若吾身与尚相浊,则池鱼殁矣。 金钟敲响,嗡鸣响彻大殿。 宫人下来收上答卷,秦殷正好收笔。 交卷的刹那,她感觉到有两道异样的视线投了过来,不禁心头苦笑。 还未正式殿试结束,便惹了两道祸事,又思及方才自己写下的答案,她突然觉得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之快,今日的殿试……不会太顺利。 分别将四部的答卷交给了四部的主审官,而剩下的,便是太子殿下的提问了。 “几日前,本宫曾出宫巡视,却遇飞贼抢包,数十名百姓的钱袋不翼而飞,可十人对这飞贼的形容描述十分不一,至今飞贼未曾落网,京城内人心惶惶。“ 最高座上的那人终于徐徐开口,却说得是和他们平日所学完全不挂钩的故事,然也仍然引来了惊愕的反应。 “且说说,你们听完这故事,有何看法。” 这话一出,几人都松了口气,原以为最后一关最难,谁曾想竟只是听个故事说想法而已,实在是简单。 放松之后,各式各样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京城治安存在漏洞,这飞贼一日抓不到,百姓便一如不安宁。” “百姓的自身防护意识欠缺……” “或许那十人中有飞贼的同伙,故意说出假的相貌误导捕快……” “……” 一个个说完了想法,轮到了她。 她缓缓抬头,却再次对上了他明晰的眸子,那眸中有着深究,有着期待,还有些什么……她看不出来,但她却清楚地知道,他并非说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京中官员贪污很严重,尤其是身处上位的官员。” 周围的学子学女皆大惊,谁都没有指名说出来就是害怕往后官路不好走,谁知秦殷竟是这第一个说出来的人。 君胤斜眉轻挑,来了些兴致,“说来听听,你这想法……从何而来?” 秦殷敛了眸,不再看他,这样脑袋里的思路也会稍稍清晰些。 “殿下说了,是前几日的事,而那个时候,正是各路学子学女进京殿试准备的日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偷窃的飞贼,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甚至有人支持,而数日以来都抓捕不到,只有高官从中作梗,才会进展如此困难,若是这个……或是这些高官真如秦殷猜测的这般蓄谋已久,秦殷斗胆进言——” 秦殷双膝跪地,一字一句道:“或许就在今明两日,京城……将会有大事发生。” 此语一出,四下皆惊,学子学女们已经无法保持镇定,看向秦殷的都是“这女子莫不是疯了”之类的眼神。 而早有几个宫人惊慌之下,跪了下来,连连喊着“请殿下喜怒”。 四部的人也因震惊而站起身来,谁也没想到这个学女胆子这么大,见解也如此犀利,陈尚宫更是直指秦殷,怒道:“大胆学女,不过让你说想法罢了,你竟端出这一套荒谬论段来惊扰太子殿下,你该当何罪!” 秦殷心头一惊,双手合十俯身,头抵在地面上,声音却清晰地传到大殿之上。 “秦殷无知,殿下息怒。” 一阵喧闹过后,便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谁都知道凉州城太子一怒削官职的事,此时殿试若是有一句话不慎,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座上男子只是将手搁在膝盖上,指尖一下接一下地点着膝盖处,樱红的薄唇微微勾起,眉目清冷,看不清喜怒,忽而眼角微动,坐直了身子。 “行了,起身吧。” 秦殷有些不敢置信,起身?她心知肚明她方才说的话的性质是什么,也清楚因为自己太过于急切,因着故事背后的因理而迫不及待想揭露在众人面前,所以……逾了矩。 即便她满腹才华,在这大殿之内,她仍然只是一名学女,涉政之事本就要谨言谨言再谨言,从父亲遭了祸事起她便知道沉默的重要性,为何方才却这么耐不住? 心里的不安和犹疑,让她迟迟不知如何动作。 而明德寺的薛宁也跪了下来。 “殿下,此学女犯了大忌,万不可轻饶,如此不知分寸之人,往后若是真为官,怕也只能是一个祸患。” 秦殷听着这话,趴在地板上的身子僵硬了起来,手指也蜷缩了起来,因为不安和不甘,她只能紧紧地咬着下唇才能不让自己喉间的哽咽弄出声来。 她的确言语不妥,但若是说为祸害,却也未免太过武断了点。 这薛宁话语很重,重到她听在心里,如同千万把刀片剜心一般,疼到想要冲上去与他理论,疼得她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在隐忍,额间的冷汗滑下都不自知。 他遥遥看着她,刚才挥笔做题的自信还有机智应对各种状况的从容,此时此刻,在她身上已经全然看不到了,他能看到她隐隐颤抖的瘦弱身子和紧握成拳的双手。 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感。 她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做了那个说出真相的人。 又看了半晌,才听薛宁接着道:“殿下,还请三思啊!” 在秦殷的后面还有两个人没有答题,此刻正焦急着不知该怎么办,他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淡淡扫过,沉吟一声道:“继续答题。” 两个人立刻忙不迭地将方才已经思量好的答案依次说了出来。 而秦殷一直保持着伏跪的姿势,额头紧贴着冰凉的红砖,身下的双手仍然握成拳,手心的潮湿不再微凉,膝盖也似乎适应了这样硬的地面,反而额头却好像有着隐隐的灼烧感。 她一直反复地咬着下唇,隐约可以尝到血腥味。 她必须坚持,她不能动,也不能站起来,她的错误,就让她用长跪不起,来弥补,但她不能放弃殿试,直到殿试的最后一刻,她都不能轻易离开。 两个学子分别答完了题,这一组该从侧门离开了。 然而秦殷仍然伏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起身,离开吧。” 他眉头微皱,看着她慢慢站起来,努力稳住自己摇晃不定的身子,还要接着行礼。 “谢殿下开恩。” 陈尚宫忿忿地甩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而薛宁则是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此番殿试……你落榜了。” 一组人正跟着黄衣宫人的指引从侧门离开,然而他突然的一句话,却让剩下的人都站住了身子。 秦殷的身子明显一僵,几乎是反应很迟钝地点了点头,轻轻一笑。 “是……殿下。” 从这一刻开始,秦殷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她慢慢地朝着侧门走去,此刻脑袋里什么想法也没有,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她抬起脚跨过门槛,却好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这位学女,你的方向反了。” 黄衣宫人好心提醒,却见这面色苍白的学女竟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长袖半掩着她苍白的脸,堪堪遮住了她被咬得斑驳血迹的唇,青色裙衫在她脚边绽放开来…… 第三十章 用膳 消金兽边的香炉中,袅袅升起淡淡地香气,萦绕着垂纹金帐。 秦殷缓缓睁眼,却盯着这金丝银边的帐顶看了半晌。 这东宫里给学子学女们休息的地方竟这么好的陈设,连帐顶都是镶金的,她难道是殿试晕倒之后便被送到了这里? 殿试…… 思及殿试,秦殷便半点情绪也无,胸膛处仿佛空空的,离开大殿,君胤那最后一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将她的四肢都束缚住,只觉得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落榜……不是没考取状元,而是等同于根本没有入过京。 她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误,可这错误却不至于致她于落榜之境。 可她又能同谁说?满大殿的人都听到了她的铮铮言论,也都看到了她犯下的错误,薛宁的重话还犹言在耳,陈尚宫那冷若冰川的眼神还历历在目,连她内心那一点点的挣扎,都显得毫无疑义。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入纹金绣枕中,她慢慢地侧过头,手放在了枕头上,才感觉到泪水的潮湿。 可忽而,她神色一变,手又摩挲了几番枕头,侧眸去看,却看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龙爪在绣枕的一角上! 不对劲。 秦殷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拉开金帐…… “醒了?“ 秦殷冷抽一声,猛地往后推了推,拿起被子挡在了单衣前。 就在床榻的左侧,长条形的案桌旁,君胤正穿着便服在批改奏折,甚至连眼睛都未曾抬起过一下,只是刚才声音淡淡地询问了一下。 秦殷抓着被角,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着一切,此时此刻,她应该是在……君胤的寝宫,而她身下的床就是…… 她立刻从床上下来,整理好了衣衫,双膝跪地道:“殿下……” “别动不动就跪。” 寝殿内光线很暗,君胤处逆光的位置,这样看上去身骨有些瘦削,长发没有用玉簪挽起,而是散散的披在肩头,白瓷般的肌肤上方才大殿之上的冷峻也被暗光磨得暗了几分,但他此刻的坐姿却是比刚才要更懒散几分。 这样的男子平日大都是慵懒的模样,但若是真认真起来,恐怕谁也敌不了。 脑海里莫名就闪现出这个想法,秦殷直直地看着他,就像刚才大殿之上一般,他说出了那句断她前路的话,而她也只能承受一般的无奈和彷徨。 “秦殷。”他轻声唤她。 秦殷埋了头,“秦殷在。” 心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她在猜测着,他会否改变主意,或是直接将她送出东宫,一好一坏,结局如何,她总该面对,让她在龙床之上酣睡这么久,已是恩赐。 “先用膳吧。” 他声音很轻却能听出隐约的沉重,就像他在殿上告诉她“此番殿试……你落榜了”的语气一般。 他定是也不想有如此结果的。 秦殷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可是薛宁的话仍然如同警钟一样在耳边长鸣,她是真的触犯了大忌,一个她还未入官场就触犯的忌讳。 思及此,秦殷继续埋头道:“秦殷惶恐,蒙殿下厚德,秦殷得以休憩一番,却不敢再逾矩,这番结果……秦殷已知足。” 她,也只能知足。 “你何故想得这般复杂,用膳便是用膳,殿试的事,便不必再想了。” 他将手中的笔轻轻地搁置在了笔山上,起身朝着她这边走来。 秦殷仍然坚持,“谢殿下好意……” “那日糯米糕,解了我的馋,这些就当是偿还了。” 这话他说的也轻松,她听得也觉得在理,便只能点头落座了。 “谢殿下。” 一桌子菜肴,似乎是刚刚热过的,还有些许热气,菜式不多不少,但每一道看起来都精致可口,窗外光线渐暗,想必已经是申时以后了,饿了竟足足一天,肚子都有些没感觉了。 刚拿起筷子准备常常眼前的这盘菜,前方却一暗,君胤竟也坐了下来。 她微惊,抬眼正对他探究的目光,黑幽似渊地一双丹凤眼竟看得她有些心惊。 “殿下……也未曾用过膳?” “托了某个受到惊吓的学女的福,害怕这改革后的第一届科举便发生了命案,叫我守着床边如何安心进食?”他薄唇微勾,竟带了几分淡淡地笑意。 这个太子殿下,骨子里竟还喜欢开些玩笑。 秦殷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凉州护城河边,她第一次认出他是太子时,二人不咸不淡的对话。 “让殿下担心了,秦殷只是可能染了风寒而已,并无大碍。” “的确没什么大碍,也不是风寒,只是饿肚子太久,加上过度惊吓,便晕厥了。” 他仍然语气淡淡,却带了些笑意,看着她面上微红,有些尴尬的模样,这才有些像刚及笄的少女模样。 秦殷郝然,拿在手里的筷子也没动过,“殿下先用。” 看这架势,似乎是他不动筷,她就不动一般。 明显并不畏惧自己,何苦碍着身阶而拘谨自己,君胤只能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在自己碗里,这才见秦殷动筷。 秦殷进食的速度较快,似乎在跟谁赶着时间,也不曾抬头,看起来似乎真的是饿惨了。 “今日殿试我提的问题,你真是那般想的?” 秦殷正努力地填饱着自己饥饿的肚子,冷不防听到淡淡的一句问话,嘴里的饭菜便一股脑的吞了下去,足足撑了她半天才下肚,她轻轻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他的再次提及此事有何用意。 她凝神半晌,不答反问道:“秦殷在殿上的想法,殿下究竟想听到或是不想听到。” 他抬眸看她,目光落在了她的嘴角,一颗圆润饱满的米饭正在她的嘴角,似乎是她方才吃得太急,筷子不小心带上的,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秦殷有些意会不明,他的唇瓣着实生的好看,棱唇有形,不点儿红的色泽,但这手势……又是何意? 她不解的歪头看他。 见她会意不到,他又伸手点了点唇角旁,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秦殷忽而就怔住了,心里猜测的想法越来越浓厚,甚至连脸上的红晕几番都压不下去。 难不成他的意思是…… 心头沸血腾腾而上,想问却又不好问出口,如果这样他才能告诉自己当时判自己殿试落榜的真实想法,那么豁出去一次……也无妨! 他只见她脸色越来越红,眸间还染了一抹决绝,干脆准备开口告诉她,却见她忽而靠近,够着身子在他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第三十一章 不要抬举 惊鸿一吻。 明明只是按着他的示意而为,可为什么自己反而心跳如雷。 秦殷想强装淡定,然而平日里的那副伪装在此刻全然无效,她很慌乱,但却慌乱地很正义凌然,她是按照君胤的示意行事,即便有何不妥……那也合该是他的错。 对……是他旨意不明……不是她莽然而为。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且来势迅猛,丝毫感觉不出什么,只有一丝余温残留,空气中似乎还能嗅到她身上的清香。 君胤很明显地看得到她的局促不安,而他也足足脑袋空白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何时让她吻了他?何时允许的?这丫头有的时候大胆的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怕。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很无措,长袖下的手指互相拉拽着,但也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眼神澄亮无暇,干净地如同一汪泉水,因着方才的动作,所以二人距离比刚才要近上许多。 他余惊未定,心中不停地告诉着自己,她方过及笄,而他也不过弱冠之年,都是青涩,但他却比她要懂得多些,也知道她或许还未开窍。 这么想,方才惊起波澜的内心,也要稍稍平息了几分。 再看她嘴角,那粒引发这一连串事故的米饭还在远处倔强的不曾掉下来。 不知觉得,他竟松了口气。 眼看他并未说话也未表态,秦殷这颗忐忑的心也不容许她继续装的若无其事下去,便只能颔首道:“是秦殷冒犯了……” “我不过让你将你嘴角的饭粒取下来……而已。”他就这么看着她,直直的目光不允许她有片刻的闪躲。 他告诉了她的实情,她该不会还要继续装傻了。 秦殷压了几番的赧意又从足尖涌上了头顶,白皙的脸蛋上两朵红云已经完全不加掩饰,清澈的眸间瞬间没了往常的平静,有些闪躲,有些无措,还有些……呆滞。 “饭……饭粒?”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嘴角,左边摸了摸,没有,右边又摸了摸…… 当手指尖触及那一抹软糯时,脑袋里几乎是“轰”地一声炸开了! 果真是一颗饭粒,刚才他的动作,只是为了提醒她而已,而她……却做了什么? 羞意和恼意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解释什么,焦急之间,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那个……我,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从未见过秦殷如此手足无措满脸羞意的时候,即便是在殿试之上也没有看到过这副模样,她小小年纪便懂得压制自己的心绪不外露,然而似乎没人教过她这方面的情绪,该如何压制…… 倒是有趣得很。 君胤也收敛了刚才的尴尬,甚至倾身前去,余韵未绝地勾起唇角,“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像刚才一样?” “不不不不……不会,不会的。”秦殷只觉得脑袋又是一个重击,条件反射将手护在胸前,连连摇头,压根儿没料到事情竟然会诡谲地发生到这般田地。 秦殷埋着头,根本不敢再抬眸和他对视,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深呼吸了好几番,才勉强将面上的燥意和心里的浮躁不安压了下去,这才稳住了刚才不算平稳的气息轻声道:“殿下多虑了,方才……只是个意外,是秦殷唐突了。” 说完后,半晌都没听到动静。 她的一颗心,又莫名其妙地被提了起来,万一此时此刻这个性情不定的太子殿下要给她定下轻薄犯上之罪,她连开脱都显得没了底气,只能乖乖认罪了。 “方才那话你还未回答。” 终于,在她脖子都快发酸之时,君胤开了口,却是突兀地将这个话题给跳了过去。 秦殷狠狠地松了口气,还好,君胤选择了暂时放过她。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用“暂时放过”来形容了君胤,究竟自己又是怎样的一个心态,她却从未想过深究。 秦殷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后,恢复如常,她沉吟一声,反而没了在大殿上那般沉重的压力。 “大殿之上,殿下只是问及想法而已,秦殷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京中贪官污吏实属严重,不然不会在殿试这几日猖狂至此,秦殷只是斗胆猜测,可能会是有心人蓄意所为,而那飞贼,只是个噱头而已,也就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他沉默了半晌,唇角微微抿起,这似乎是他在思量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秦殷目光触及他的唇角,便蓦地移开了目光,敛了敛眸子。 “你有什么办法。” 他突然开口问,竟带着征询的口吻。 秦殷心头微惊,低下头去,“秦殷早已从殿试落榜,无名无分,更无权干涉政事,殿下太过抬举秦殷了。” “可不是抬举你了?”话语轻扬,他再次听闻她的抗拒,却是不恼,反而轻轻地靠在软金高椅的椅背上,“初相遇,托你买了点香樟籽,河畔你又识出我身份,我既说你我有缘,你却几次不愿接近我,即便给你提供了东宫内臣的职位,你也毫不所动,我若不抬举你,又从何得知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秦殷不曾想他将这些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他可将他的疑虑说出来,她却不能。 她不能问,为何要取消她省试资格却又换了种方式刁难她,难道只是对她的考验?那么又为何在殿试上说出真实想法却又将她的官途止步于殿试,难道只是因为她在前几日拒绝了他的邀请? 她想不通的不能问,她不能问的又怎么都想不通。 千言万语只是汇成了一句话。 “秦殷不需要殿下的抬举,秦殷要的只是真才实学,和一腔抱负。” 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京城扎根,为父母洗去冤屈,从前她人微言轻做不到,只能为人鱼肉,而现在……似乎也做不到了。 她慢慢起身,恭敬地对君胤鞠了躬,眼底已经微微潮湿,袖中的手指也死死地掐着掌心。 可能今日之后,她就要离开京城回到凉州,不过三年之后,她仍然会卷土重来。 “谢殿下仁厚,准备佳肴给秦殷充饥,既然秦殷无缘官途,便就此离开了。” 秦殷起身离开,笔直却纤瘦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只剩被风吹起的青色裙角,一闪而逝。 君胤抬手摸了下唇角,勾唇想笑,却在那一抹裙角消失后,只剩淡淡地怅然。 她对仕途的渴望和抱负,是他从未见过的,或许开始有打压的心理,但每一次打压她都会变成转机,而这一次……似乎无法实现转机了。 “来人,传江辰和肖青云。” 第三十二章 别有用心 今日没有阳光,阴沉沉的天气压得人都抬不起头来,秋风瑟瑟扫过东宫内的每一处砖瓦,也毫不留情地扫过秦殷单薄的身躯上。 秦殷搓了搓手臂跟在黄衣宫人身后,宫人手里提着刚点上的宫灯,小碎步沿着宫墙边边走着。 “秦学女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便能看见宫门了,只是需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到酉时落宫门的时候。” 秦殷点了点头,“谢谢,不过……方才我出来的那处,可是……殿下的寝宫?” 黄衣宫人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那可不是殿下的寝宫,咱们殿下的寝宫在正东方向,方才那偏殿在西南方,只是往后太子侍妾们住的位置罢了。” 听了宫人的话,秦殷只觉得脸颊有些烧红,不知道是听了前一句还是后一句,匆匆冲着黄衣宫人点了点头,便径直朝着前面走去了。 直到看不见身后黄衣宫人了,秦殷才放慢了脚步,踩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吸了几口东宫高墙内的空气,才稍稍平复了下今天一天都跌宕起伏的心情。 殿试落榜,这是她根本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但结果已定,她只能再等三年。 可殿上君胤说的那个故事,若是真实存在的话,那这几日京城定然安定不了,得需立刻派人深入探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真凶,若不然今日是飞贼行窃,明日就可能是王府命案…… 她并非是为了惊吓到他人,也非为了惊吓到自己,但这顺着事情脉络分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也不知道君胤是否明白他的意思,而于今她的立场,已经无法再多说些什么。 秦殷脚步极慢,踱步到宫门前时,已经有不少学子学女们或神情沮丧或兴高采烈地守在门口,分享着今日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敛了眸,以正常的神色站在了一旁等候着。 但肯定少不得听到闲言碎语。 “你可知,那秦学女在大殿上出风头,结果被殿下一怒之下直接取消殿试资格,连名次都没能拿到。” “抱着大学士大腿进来的,还能有什么真才实学,这只能是她自取灭亡。” “其实也怪可怜的……” “可怜什么,她为了博出位什么话都敢说,我看啊,殿下算是仁慈了,本该直接当场封了她的嘴的。” 秦殷低着头冷笑了下,觉着自己似乎都快要适应这些个长舌妇的闲话了,翻来覆去不过那些话,满脸看好戏的只等着她恼羞成怒,只可惜,她不愿奉陪了。 几人见着她没什么反应,便也兴致缺缺地说着今天自己的成绩了。 今日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殿试结果有了个底,择日才会贴榜张告。 秦殷却只觉得听着更难受,她是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成绩的,此番上京,就像是个笑话。 一声沉重地推拉声响起,几乎都能听到厚厚地铜铁铸成的门缓缓倒下的沉重感,宫门落下了。 等到学子学女们陆续离开了,秦殷才慢慢地挪动了脚步,朝着宫门外走去,而走出门的一刹那,一匹黑马疾驰而来,这次她反应还算快,险险躲开了,再定睛看是,只剩下一个马屁股渐行渐远了。 她站在远处思索了片刻,那马匹上的挂穗很是眼熟,而那马上似乎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看……应该是江辰。 这么急匆匆,想必真是去讨论她的猜测的? 忽而,秦殷有些失笑,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终究她与这东宫再无缘。 抬脚往前走,不再回头。 东宫,等着三年后,我卷土重来吧。 …… 东宫昭阳殿外,肖青云急急下马,扶着江辰下来后,二人急匆匆往殿内赶。 “殿下。” 二人颔首行礼,江辰率先问道:“今日不该是殿试之日吗?殿下怎派人传来急书?若非微臣方才途中遇到肖将军,恐怕就要来迟了。” “不碍事。” 君胤一只手撑在一旁的案桌上,沉声道:“你们可还记得前几日飞贼行窃一事。” “记得。”肖青云拱手道:“那飞贼直至今日都未曾抓到,属下已经加派人手……” “咱们着了小人的道。” 君胤徐徐开口打断了肖青云的话,丹凤眼中泛着寒意,“利用飞贼一事掩人耳目,只为了他们更好的计划,我看,此事非比寻常。” 江辰垂眸思量片刻,竟蓦然大惊,“殿下,若真不单单只是飞贼行窃的话,这幕后之人用心着实险恶,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因齐大学士推举科举改革政策,殿试从今年起便在东宫举行,而此时飞贼却又搅得人心不安宁,多数学子学女都从外城流入,更是难以排查,在此时发生这种事情,实在不能不令人多想。“ 君胤看着他半晌,轻笑道:“你竟同她说的一样。” 江辰蹙眉,“可是殿下之前已经召见过齐大学士?” 君胤微微摇头,“不是齐昶,而是秦殷。” 这熟悉的名字再次提起,江辰和肖青云都是一愣,而江辰的眉头也渐渐平缓了些。 若是她说的,倒也不足为奇,只是…… “这番话,是今日她在大殿之上所说?” 江辰眸波轻闪,脸色微变,“她怎的如此鲁莽直接?今日……可是殿试啊。” 君胤脸色也是微沉,敛了眸半晌才抬眸,声音竟带了几分疲惫的沙哑,“坏就坏在这里,她既给我提了醒,碍于四部的谏言却又不得不夺了她的殿试资格,再无峰回路转的余地了。”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肖青云旁观而看,却只是拱手道:“殿下,江大人,今日之事乃是商议飞贼一事的解决方法,不必再一个学女身上如此费心,若江大人实在觉得惜才,待此时解决之后,招其为门客便好。” 一句话,叫二人回了神。 到底是眼下正事要紧,江辰敛了心头繁杂的思绪,垂首道:“殿下,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微臣斗胆猜测,便只能是其余三位皇子与其阵营当中的位高权重的大臣了。” 将殿试改为东宫主审,本就是齐昶有意暗示皇上退位让贤的举措,而东邑皇既然应允试行,作为第一届的殿试便发生动乱,这并非小事,近几年三位皇子争得凶,却也暗地结盟,若真是皇子所为,也实在是难以消除的祸患了。 第三十三章 上道难下道不易 早已知晓此事的严重性,君胤也一收疲惫之色,看着殿下二人,“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此事紧急,”肖青云上前一步,“臣这就命十二死士派出蹲守各大臣和王爷的府邸,暗自排除,将可疑人士严加查看。” 江辰也上前一步,“微臣以为,不如继续加派人手调查飞贼一事,弄得越声张越好,若当真有心怀叵测的人,见此状况便会以为殿下仍然毫无察觉,便更容易露出马脚。” “你们说的,都可行。”君胤眉头蹙起,“只是两日时间内,能否找到祸患所在?” 一向耿直的肖青云也不敢轻易回答,两日时间,着实有些紧了。 江辰也只是沉吟一声便道:“下臣只能尽力而为,此事也只能暗地里进行,毕竟无法验证秦学女所言,是否为真。” “那好,你们便去吧。”君胤脸色微冷,眼底有些沉黯,语气也生冷了些,眉间深陷,“他们竟如此迫不及待,加以构陷,当真是心急了。” 肖青云见到君胤脸上熟悉的阴冷之色,蓦地心底一惊,上前单膝跪地道:“殿下稍安勿躁,切勿动怒,若实在别无他法,殿下可以去问问皇后娘娘……和公子的意见。” “这是自然。”君胤脸色缓和了几分,“你等秘密进行,不能再拖延了。” 江辰同肖青云还未走出大殿,便听黄衣宫人疾步走进来禀报道:“殿下,尚部陈尚宫求见。” 尚部? 江辰与肖青云相视一眼,便从大殿离开了。 陈尚宫一身藏红官服疾步走进,行了礼便匆匆从袖中拿出一份考卷递给一旁候着的黄衣宫人。 “殿下,这秦学女,下官倒是想留有一用。” 还未拿到考卷,君胤便斜眉轻挑,料想到会有人求情,但却没想到是刚才大殿上呵斥秦殷在先的陈尚宫。 等到黄衣宫人呈上来,君胤缓缓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了那隽秀的字迹上。 ——上道难下道不易,若吾身可独清,则亦不及池鱼,若吾身与尚相浊,则池鱼殁矣。 君胤眸间渐深,一个不过及笄的少女竟对尚部有如此领悟,犹记得母后曾经说过,四部之中,唯尚部之人难养也。这字里行间都是她不愿入尚部为官的意思。 “她说的,不过有几分道理,尚宫为何如此断定她是可用之才?” 陈尚宫眉宇之间神色更是坚定,她拱手道:“殿下,诚如殿下所看到的,秦学女的见解犀利且有理,纵观这几年陆陆续续入尚部的女官来看,皆无一人能领悟到尚部为官之道,可她却一眼便看出其中利害,微臣只是觉得,此女与我倒是有缘,若是日后多加调教,即便是继承微臣之位,也并无不可。” 陈尚宫对秦殷的评价之高,让周围的宫人们都震惊不已,从来都见陈尚宫待人一丝不苟,谨慎严肃,一句赞赏的话都难得听到,如今竟然对一个大殿之上口出狂言的学女大加赞赏,还扬言要其继承尚宫之位。 这真是前所未见的事了! 君胤听过之后,剑眉轻扬,“尚宫当真这般想?” 陈尚宫继而埋首,“微臣绝无戏言。” “可今日大殿之上被你指责大胆妄言的秦氏学女,却已经被取消了殿试资格,如何入你尚宫中?”他声音轻,却像落在陈尚宫心头的针。 今日大殿之上对秦殷指责的人不占少数,可像这般出尔反尔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陈尚宫忽而面上有些许燥热,收敛了心神接着道:“是微臣过于偏颇了,微臣……这便去找到秦学女,向她致歉。” 君胤闻言只是笑笑,将手里的答卷收起,轻轻地在身前的案桌上敲了两下。 “尚宫恐怕要白费功夫了。” 陈尚宫疑惑抬头,“殿下此话怎解?” 黄衣宫人拿着答卷下去,又递还给了陈尚宫。 她忙又打开细细看了看,最后落在了那句话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 翌日天晴,总算是出了点好日头,秦殷在扶英楼打包着行李,却发现自己所带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不一会儿便收拾完了,和掌柜的打过招呼后便踏出了扶英楼的大门。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京城街道上混杂的空气,又慢慢地从鼻翼呼出,胸腔最后一点浊气也消失殆尽。 仍然一身男装的她丝毫没有在意路人异样的眼光,任由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而舞。 落榜又如何,好在这次比上一次强上了许多,知足方可常乐。 “来人啊,有贼偷我钱袋!” 还未走出青长街,便听身边传来呼救声,几乎是下意识地,秦殷朝着那呼救的方向走去,却只见一道黑影冲着她飞奔而来,她来不及闪过,肩头被狠狠一撞,背在肩上的包裹便落在了地上。 不久之后才见一大娘呼喊着追了过去。 可跑了没几步,大娘就又停下了脚步,身旁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这飞贼可不好追,追上了指不定就是一条人命了。” “对啊这位婶儿,我劝你还是别追了,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啊?” 秦殷捡起地上的包裹,重新背在了肩头,再看大娘时,她已经满脸无奈放弃了追飞贼了。 她想了想,还是上前小声问了句,“大娘,您丢了多少钱?” 大娘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多少,就是些碎银子,加起来还没二十两,也罢,没了就没了,总比没命的好。” 不足二十两? 秦殷的眉头疑惑地皱起,朝着飞贼消失的方向看了去。 这飞贼不图财,也不劫色,也不是专挑富贵人家下手,但却每日都在京城偷人钱财,甚至半夜入室行窃……实在蹊跷。 秦殷想了想,还是朝着那飞贼消失的方向疾步走了过去。 也算她倒霉,刚准备离开京城就正好撞见了这飞贼,若不是这飞贼弄出来的事端,她又怎会好端端的被夺了殿试资格,名次都没能拿到一个。 即便凭一己之力揪不出根源来,也要把这飞贼打得满地找牙,才能出了自己心中这口怨气。 这般想着,脚下更是如同生风了一般,这飞贼消失的方向是朝着城南方向,那几日自己闲游京城的时,城南那方位大多都是京中非富即贵的人家府邸宅院,路也要比青长街这边宽敞的很。 第三十四章 江珧织坊 秦殷脚步已是很快,而那飞贼也不枉飞贼之名,飞檐走壁之间,竟已看不见身影了,秦殷咬了咬牙,直接踩上了屋顶,却也仍然不见身影。 也是,若真是有心之人设计的,肯定不会找来本事一般的,定都是有些本领的人。 她也不过是年幼跟着父亲一起习武才会的一些拳脚功夫,若真是和这些训练有素的人比起来,不定能占着上风。 秦殷勾唇自嘲一笑,旋身落下屋顶,拍了拍肩上的灰尘,抬脚欲离开,却见一道人影从街道对面一家煎饼铺子后闪过,这次,秦殷没有再犹豫,紧跟在那道身影身后。 好在她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不容易被发现,一路尾随其后,竟也不曾跟丢,直到看见那飞贼绕着弯儿走进一家江瑶织坊,招牌很恢宏,四周团成花的红绸纺布也是上好的材料。 从前就听娘亲说,京城的江瑶织坊是皇上特地从江南一带引进的上上之品,大都是给世家和皇亲贵胄们进贡用的织品。 一个小偷,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这种圣恩沐浴下的织坊,又是一处疑点。 秦殷也随后走了进去,可还没装模作样看一会儿,便被店内的伙计急着赶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我们歇业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再开门迎客。”伙计边说边将她往外推,她躲开伙计的手,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 “你们店内不是没人手,也不是没货存,为何要在此时歇业?” 余光一扫,却见那飞贼和店内掌柜的一同掀开了柜台后的垂帘进去了。 “真的不好意思了公子,要么您择日再来也行。” 秦殷看了那伙计一会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刚一出门,身后就响起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那飞贼到底要和织坊掌柜的商量什么事,连门都要关上了,生意也不做了。 秦殷眸光一闪,侧身跳上屋顶,往下一探,这才发觉这织坊后面竟另有一番天地,长砖垒起竟有一墙高,十来架斜织机排列整齐,同样也有十来名织女在努力纺织着,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那掌柜的大手一挥,便出来了三个伙计,抬着好几匹布放在了中间。 织女们依次将那些织布放进身旁的染缸里,还撒了一把不知名的粉末进去,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飞贼附在掌柜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二人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秦殷忙蹲下身来,飞身稳稳落在另一个屋顶上,才稍微平复了下紧张的心情。 她不过只是想找那飞贼出出气,怎么莫名其妙就跟到了这里来,可这么多疑点,她又实在放不心不下,如果那暗中谋划之人真的想借什么手段来削弱太子的势力,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太子准备有什么动静的时候来一次暴动,这暴动……十有八九就是老百姓的生命危险。 可是这个关头,她势单力薄,如何能解决这么大的问题呢? 秦殷冥思了一会儿,便疾步朝着城南深处走去。 …… 江府。 “江大人不在府上。” 短短一句话后,管家便皱着眉头要关上大门。 秦殷两只手撑住了门板,急道:“我真的有急事要找江大人,麻烦您帮忙传达一声,就说秦殷前来找江大人有要事相商。” 谁知,那管家听闻这名字,更是脸色发沉,“我们江大人不是什么人都认识的,秦姑娘请自重。” 门在自己面前辈狠狠地关上,门上两个狮子嘴中含着的金环摇摇晃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秦殷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硬生生将胸口腾起的怒意给压了下去。 只怕又是那些个流言蜚语造成的了。 如今找不到江辰,她这些疑点都无法去一一证实,经过今天的尾随,她隐隐觉得今晚……定有大事发生。 日头渐渐地落入高檐后,留下一大片阴影。 江府那由东邑帝亲笔题的匾额横挂在带着厚重感的大门上,两旁的侍卫已换过了一班,而门前高阶下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却一直没消失过,就连门口守卫的侍卫都忍不住喃喃道:“这姑娘竟等了足足三个时辰,难道肚子不饿?” 另一个侍卫瞅了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再说吧,刘伯说了,无论大人在不在府上,都不得将这个秦氏女子放进去,否则我们就别想在这府上待了。” 两人便也不再看那人影了。 可此时,马车的轱辘遥遥响起,秦殷站起身来,看着遥遥奔驰而来的马车,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笑意。 好在江辰赶在申时前回来了。 刘伯也打开了大门,两三个侍从将脚踏放在马车旁,江辰掀帘而出,却一眼看见了站在高阶下的秦殷。 见他踩着脚踏下来,秦殷也走上前来。 “江大人,秦殷在此等候多时了。” 江辰挑眉温笑道:“哦?秦姑娘有何事?” 秦殷看了一眼两侧,压低了声音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便随我进府吧。”江辰抬脚便往前走。 还没等刘伯伸手去拦,秦殷便提前一步颔首道:“江大人,此事颇为紧急,不易耽搁,虽然秦殷也很想一览江大人的府邸,但今日却并不适宜久待。” 刘伯抬眸看了这姑娘一眼,又往后退了下去。 江辰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和秦殷走到一旁的竹园里,这才停下了脚步。 “说吧,有何事。” 秦殷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才沉声道:“今日,太子殿下是否要出行?” 江辰思虑了片刻,点头道:“的确,今日酉时,殿下要去城西鸣才观礼佛,每年殿试之后都有如斯传统,往年都由圣上礼佛,此次殿试因在东宫,于是礼佛之人也成了殿下了。” 秦殷眉心一凛,袖中的手也不由得抓紧了,“糟了,鸣才观有危险!” 江辰微怔,倏尔摇头道:“不大可能,我知道你担忧那飞贼一事,殿下也同我们商议过了,今日殿下的出行会由云赫军随行,不会有问题。” 云赫军以前朝战死沙场的云赫将军为名,是东邑如今拥有如此广沃疆土的原因之一,号称有云赫军在,一根针也无法插进来。 可是…… “不是殿下有危险,是鸣才观附近的百姓有危险。”秦殷越想脸色越发苍白,“殿试前几日我将京城四面都转了一遍,那城西鸣才观附近皆是较为贫苦的百姓,他们大都靠耕田,以粮换银为生,如果那人的目的是为了要殿下的命,便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怕就怕在,他们为了让殿下失势而不择手段。” 江辰脸色骤变,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他拉着她的手臂,匆匆向马车方向走去。 “走,同我一起去趟东宫。” 第三十五章 防患于未然 秦殷被拉着走了两步后,便站定将手臂抽了出来。 “江大人,我没有权利干政,没有殿下的旨意更不能随意进出东宫,此事我已与你说明,接下来,就是江大人你的事情了,秦殷已仁至义尽。” 江辰静静的看着她,干净明秀的小脸上,仍然是那双乌黑明澈的眸子最动人,但此时此刻,她这股倔强,却让他恨的牙痒痒。 “秦姑娘,殿试之上,你的这腔繁文缛节怎么就没有束缚住你的行为?而现如今这般情急的时刻,你却计较着这些?若你真讲究这些,我即刻就可以命你为我江府门客,前去东宫,你再无异议了罢。” 江辰的话,就像一颗石头砸进了她心里的一窝泉水中,泉水四溅,荡起圈圈涟漪。 她也如醍醐灌顶一般,脑中一片清明。 “我去。”她抬眸看他,“我随你去。” …… 马车在东宫高墙外缓缓停下,秦殷伸手掀开了车帘,入眼又是那熟悉的高墙黄瓦,只是今日有些阳光,黄瓦便似染了金一般,气势恢宏的宫门上,两条蟠龙跃然而上,愣是盘上那朱漆浸染的墙头,赫赫生威。 她竟然一天时间不到,又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江辰先下了马车,看着她阳光下澄静的眸子,忍不住伸手。 “下来吧。” 秦殷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白皙的手掌,以为他着急了,没有多想,将手放了上去便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刘伯刚放下车帘,侧头看见江大人脸上那一抹温存的淡笑,又看了眼他们相扶的手,垂了头自嘲的笑了笑。 哪里是什么流言蜚语,若非你情我愿的事儿,又如何能传得像模像样的。 秦殷随着江辰进了东宫内,却并未到昭阳殿,而是在太子殿下面见外臣的正德宫,可途经了那明霞阁,她的脚步却滞了滞。 但想到在这间宫殿里发生的不算愉快的事,便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跟着江辰一起进入殿内,秦殷一眼便看到君胤斜倚在榻上的慵懒身躯。 明明这样的姿势总会显得人精神不济,疲乏倦怠,可每次她见到他这样倚坐着,却反而觉得赏心悦目,如若他不看着自己还好,那便像画中的美男子一般,甚至比画中更精致,但每每与他视线相撞,却总会有一种……他的这幅姿态,不过伪装而已,在这看似慵懒的身子背后,隐藏着一头明睿的虎。 冷不防,她再次与他的目光相撞。 这一次,她仍然看不出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的深深凉意是何意味,是不满于她再次出现在东宫,亦或是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头一次,君胤不是很喜欢她的眼神。 就是这般的干净直接,却好像能猜透人的心思一般,好像心中所想,在她盯着自己看的那一瞬间,就被盗走了。 “殿下,微臣携秦殷,一同商理飞贼一案。” 即便江辰开口了,他仍然淡淡地看着她,不挪开目光,秦殷只能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嗯,说。” “秦姑娘路遇飞贼,尾随之下发现飞贼同江珧织坊有着秘密交易,他们正在生产一大批含着不明成分的布匹,如果微臣推算不错,此时已经在送往城西的路上。” 君胤蹙眉,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布匹?” “殿下可还记得,每逢殿试结束之后的礼佛仪式,周边村民都有挂祈布这一习俗。”江辰神情严肃,接着道:“如若这些布匹都是运给城西百姓的,等到殿下礼佛时,香火点燃时,顺着今日的西南风,便会吹向周边百姓的居所,适时,若那些布匹有问题,便会是一场浩劫。” 他的眉头也始终不曾松开,白皙修长的手指紧攥成拳,崩的指节发白,声音也寒凉了几分,“此推测……可信?” 江辰跪了下来,“无论可信不可信,微臣认为,需防患于未然。” “殿下,若飞贼仅仅为了图钱财,又怎会只抢那二十两都不到的钱袋,又与织坊掌柜的有勾结,正常逻辑来看,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毫无道理可言。” 秦殷见他仍然敛眸沉思,心知他的顾虑不过是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将事情闹大,便只能上前跪了下来,语态诚恳,“殿下,您可以不信秦殷亲眼所见,但您不能不顾城西百姓成百上千条人命。” 君胤抿了抿唇角,平日里淡若古井的深眸也难得地出现了认真地神色,“即刻派人将送布匹的车辆拦截……” “不可。”秦殷打断了君胤的话,拱手道:“殿下,我们时间紧迫,而对方准备充足,如果他们运输的方法不是用车,我们又该如何拦截,若是拦截了,岂料对方会不会用另外极端的方法来达到目的,所以秦殷认为,不可鲁莽行事。” “那你觉得该如何?”君胤挑眉看她,她的一袭青衫在满目澄明的大殿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看得很舒服,只是她的头一直低着,从上至下,只能看到她发顶的一圈光晕,温柔明亮。 于是君胤起身,从高座之上走下来。 “秦殷以为,若是将计就计,在殿下礼佛的前一刻,派人把守各家百姓门前,即便士兵没有那么多,至少也可以周全一部分人,但此法容易打草惊蛇,只能周全部分百姓,且无法找出幕后之人。” “继续。” 带着淡淡清亮的嗓音不再沙哑,也忽而离她的耳朵很近,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抬眸才发觉君胤不知何时以走到她身前来,足足高她一个头的修长身形足以俯视她。 秦殷也不再低头,双眼直盯着君胤衣襟上用金线织成的银龙,依然带着稚气的声音却低沉了些许,“若想找出真凶,那么殿下只能枉背昔日礼节,不燃香火,这样,织布也就不会受到影响,而藏在暗处的那人定会惊慌,甚至不惜现身于鸣才观中,届时,无论是谁,殿下都可一网打尽了。” 第三十六章 冒犯了 秦殷的身上,一直有着不属于她年纪的沉着冷静,即便这个紧要关头,说话仍然条理清晰,江辰看着她素净的侧颜,淡淡一笑,拱手道:“殿下,虽然不燃香火于理不合,但却能很有效地减少伤亡,更能引蛇出洞,微臣以为,秦殷此计甚好。” 君胤闻言只是淡淡扫了江辰一眼,面上再无更多神情,“来人。” 小奴忙踩着小碎步进来,“殿下,奴才在。” “派人密报肖将军,将护送本宫的云赫军全部调走,潜伏在鸣才观周围,如遇可疑之人,立刻拿下,不用禀报。” 小奴应声快步下去,大殿内又只剩下三人对站,而此时,已经临近要去城西的时辰了。 秦殷察觉着气氛有些凝滞,其实自己也未曾想过,君胤真的会听信她的,她的猜测虽是有理有据,但毕竟年纪轻,且连殿试……都不曾通过,如若君胤不信,倒也情理之中。 这么想来,似乎自己说的话,他每次都相信,无论是殿试之上她的鲁莽之言,亦或是此时此刻她的进言。 “秦殷想随殿下,一同前往城西,希望殿下准允。” “不可。”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君胤的声音更为斩钉截铁一些。 江辰看了一眼君胤严肃的神色,便仿佛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似的,颔首立在一旁。 秦殷却因为这两道拒绝的声音有些气闷,她忍着闷气,双眼清亮望着君胤,“为何不可,秦殷也算是出谋划策之人,理当为自己的推测而负责,还请殿下应允。” 君胤蹙眉,看着她眼底那抹熟悉的倔强,突然觉得她的骨气里其实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傲骨,只是她难道不知,此行极为凶险,如若对方准备周全,必定会有一番恶战,她可曾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秦殷仍旧直直地看着他,只觉得脖子仰得有点酸,僵硬着脑袋又说道:“请殿下应允。” 君胤寒凉地扫了她一眼,甩袖从她身侧背身离开,“你且在东宫等候便可,不必跟随。” 秦殷不知道这平白无故的,这个太子殿下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只能拔高了声音道:“那秦殷便自行前去了,不用殿下费心。” 她想去,不是真的想去送死,而是她想亲眼看看自己来到京城因为飞贼而产生的一个念头,到底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又会挖出多么大的一个毒瘤。 为百千百姓着想是真,为自己渺小的前途也是真。 今日城西之行,是必去无疑的。 君胤蓦地转身,看着秦殷倔强的抿紧唇角,竟放声大笑出来,“好,本宫允了。” 来不及耽搁,君胤乘了第一辆马车之后,秦殷与江辰也坐在了第二辆马车内,马车左右都是整齐的护卫,马车后更是长长地一列士兵,最前方的黄衣宫人举着东宫旌旗,沿路的平民百姓看到太子的标识,纷纷让开了道路。 秦殷坐在江辰对面,听着稳稳地马蹄声,神情却始终不曾放松,比从前跟随爹爹去出征更为紧张。 爹爹曾说,政场,是无声的战场。 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战场,她只能紧闭双眼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身子绷的直直地,因穿着男士服装,手无法藏于袖中,只能这么紧握成拳。 江辰看着秦殷难得紧张的模样,却是觉得生动无比,也才意识到,她也不过才及笄之年,平日里的老陈镇定在此刻似乎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倒显得平易近人得多。 “原来你竟也有害怕的时候,倒是难得。”江辰话中带着笑意,灿若星辰的双眸满载温存地看着她,如果真能将她招入翰林院,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知道江辰此刻肯定在心里笑话她,秦殷故意不睁眼看他。 “没想到江大人竟这般闲来无事,以取笑年方十五的姑娘为乐,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恐怕会认为江大人有着特殊癖好,才致这般年岁还未娶妻。” 若要说牙尖嘴利,她也不是不会,只是懒得用,此刻心情紧张,拿来用用倒也缓解了不少。 江辰却是不恼,眉眼含笑道:“我与太子殿下年岁相差无几,太子妃尚未选定,身为下臣,我也无需着急。” “江大人,实在没看出来,你竟敢揶揄殿下。”被江辰的说辞逗乐了,秦殷忍着笑睁眼看他,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未有偏移,竟不知是看了多久了。 面上微微燥热,秦殷立刻挪开了目光,却听江辰仍带着笑道:“秦姑娘既已过及笄之年,这谈婚论嫁也该近了,既然秦姑娘如此操心我的婚事,不如……” 马车似是行驶到了郊外,有些颠簸,正好车轱辘装上了不平整的地面,车身猛地一个颠簸—— 秦殷本就身形瘦小,竟毫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她眼疾手快抓住了车横梁,而身子往后仰地江辰见状也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往身前一带。 一股清恬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秦殷只见自己朝着江辰怀里扑去,慌乱之下也别无选择,保命要紧,也紧紧地抓住了江辰的腰侧。 只听“刺啦”一声,衣衫破裂的声音响起。 而马车也稳了下来,秦殷瞪大了眼睛,自己竟不偏不倚坐在了江辰的腿上,头紧贴着他的前胸,还能听到不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击着耳膜。 江辰看起来纤瘦颀长,但因为紧紧抓着他的腰侧,头紧靠着的前胸和掌中紧实的触感告诉她,他并不是瘦弱之人。 江辰也环抱着怀里的秦殷,因为她身着的是宽大的男装,长袍几乎盖住了他的半边身子,但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她温软的身子和喷薄在自己胸前的温热呼吸,可即使这样,也依然能感觉到她身材的瘦小。 在这一瞬间,江辰突然不是很明白自己对于秦殷的这些莫名的情愫了。 他原以为是惜才,却能在这一刻听到自己混乱悸动的心跳,甚至……不太想松开她。 秦殷猛地从他身前退开,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因为刚才的颠簸,江辰的衣襟有些松垮,露出修长的一截脖颈,她堪堪地挪过目光。 “刚才冒犯了,江大人。” 一句话,将江辰拉回了现在这一时刻,刚才的一系列说不清的情愫也瞬间消失了,他也淡淡地颔首,整理了一下衣襟。 “在下也冒犯了。” 谈不上冒犯不冒犯,刚才那种颠簸的情况下,一切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秦殷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自己不掉下马车。 而江辰下意识地不希望看到她掉下马车。 只是这对话结束后,气氛反而陡转直下,陷入沉寂。 第三十七章 礼佛式 城西距离东宫所处的城中有大约七八十公里路,算上中途停歇的时间,竟是刚好酉时到达的鸣才观。 鸣才观是专为才子才女们设立的道观,时常会有百姓会来这里为子孙祈福,算不上灵验不灵验,却着实是个寄托,就如同凉州的阿祖寺一般。 一行马车浩浩荡荡地行至道观前,道观中的道士师父们纷纷迎了出来,三年一度的礼佛式,周围也都一如往年一般布置着,布置道观里的陈设都是东宫的人,倒不用过多在意其中细节。 秦殷随江辰后走下马车,目光扫了一圈,也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但因为是道观附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粉的味道。 其余东宫内臣也都等候在了道观外,看到打头的鎏金朱漆的高驾马车,便纷纷深行大礼。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一黄衣宫人上前挑起流珠金帘,君胤才徐徐从马车内走出来,仍然身着那日殿试时的白金长袍,只是行走间才让人觉得天家威严高于顶的气魄。 看着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边的君胤,秦殷微微眯了眯眼。 即使他身材不算魁梧,玉立挺拔的身躯一扫平日的慵懒,倒也是个不赖的君主。 秦殷蓦地回神,君主……怎么能如此妄加推测,如今各皇子势力均衡,谁也说不准未来如何。 “走吧,礼佛式就要开始了。” 江辰先朝前走了几步,却发觉她并未跟来,回头再去看她,却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秦姑娘?”折回去又细细找了几遍,仍旧未看见,江辰心头又是一紧,这个丫头,又准备一个人去干什么? 他喊过一个护卫,低声道:“方才跟在我身后的那公子,你可看见了?” 护卫点了点头,“属下看清了,好似朝着那群庶民居所而去了。” “你去跟上她,保护好她,有任何异常即刻带她回来,不得有误。” 皇上和太子身边的大红人江辰,谁人不知,那护卫见他神情异常严肃,也不敢怠慢,应了声就朝着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跑了过去。 江辰又看了一眼那方向,敛了眸,转身走进了道观里。 礼佛的仪式很简单,由君胤点燃三炷香,插在文曲星前的方形香炉中,然后跪于大殿中祈告一炷香的时间,其间鸣才观每名道士都依次上香,跪于君胤身后,礼佛便完成。 看到由一旁的小师父递过来的三炷香,君胤却并没有接过。 他直直地看着这三根香,脑海中秦殷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明明深秋时节,他的鬓角却有了汗意。 “殿下?” 小师父出声问了问。 君胤便抬起手臂用袖子捂住口鼻,轻咳两声。 小奴见状立刻上前拱手施礼道:“小施主,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见香雾烟气,所以就不点燃香了。” 小师父发了愣,这样也可行吗? 君胤颔首施礼,“本宫知道于理不合,但能否请小师父宽容一次。” 四周不明内情的内臣也纷纷上前施礼劝说,“是啊小师父,礼佛事大,可殿下身体安康与否也是大,若为了礼佛而伤了身体,小师父可如何与圣上交代啊?” 这话一说出口,小师父立刻如醍醐灌顶一般,忙点头道:“若是身体状况不允许,那便只是礼佛便可,诚意到了,佛祖自然不会怪罪。” “谢小师父。”君胤再次颔首,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转身跪在了圆座上,闭目铭心礼佛。 看着这一切无惊无险的渡过了,江辰也跪在了后面的圆座上,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一直率领云赫军在道观周边潜伏的肖青云却始终未曾发现什么异样,他躲在暗处,却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竹林中闪过。 他侧头对着身旁的云赫军将士道:“牢牢守着道观周边,我去去就来。” 然后便从一旁的矮灌木间穿梭至竹林,踩着地上枯黄的竹叶,微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有人在林间舞动一般,灵活而又生动,很好地掩饰了他的脚步。 不一会儿他便发现了那道奇怪的人影,定睛一看便认了出来,那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吗? 只见他也躲藏在暗处,看着那高高的院墙之上。 他顺着那护卫的目光看了过去,双眸却倏然瞪大。 那不是秦姑娘吗? 因为遇见秦殷,多半她是穿着男装,所以这身影并不算陌生,只见她灵活地翻墙而过,而墙的那边,便是靠耕田为生的庶民们居住的地方了。 她去那边做什么? 没有时间多想,那护卫也跟着翻了过去,他也随后翻过高墙去。 然而此时秦殷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两个人跟踪着,她决定不跟着江辰不仅仅是因为觉得礼佛太过无聊而且乏闷,而且她以为,庶民们所居住之处,反而比那鸣才观周边更加危险。 从今日看见那些织布时,她就这么以为了。 只是她不能以殿下的性命来以身犯险,在事情还没有眉目之时,惊动任何人都只能是打草惊蛇。 秦殷看着这边的居所,才发现京中的贫富差距也甚为严重,在城中和城南,大都是一间一间或大或小的府邸,再不济也是楼阁房屋,然而城西这边,却远远没有城中和城南的人们幸运。 大都是些茅草屋和简易的村落平屋,自家门前都有那么几亩地,为了能换点银两维持生计。 记得从前自己总会在河边捞些质量上好的螃蟹和鱼,趁着鲜活了到集市上去卖,换些散银好割点肉吃,尤其是在年幼时,尤其眼馋别人家的孩子吃肉,却又不敢跟娘亲说。 秦殷不知不觉轻叹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眼角,才发现指尖有些湿润了。 她再次抬眸看了看这城西的环境,一路在马车上也能感觉到,从城中到城西,地面也变得越来越不平坦,马匹因为土地泥泞的原因也越走越慢。 自京城将周边荣县仓和县以及覃南镇囊括其中后,京城土地越扩越大,然而管理也无法像从前那般集中,大部分的官吏都集中管制城中城南以及长邑皇宫周围,而城西,自然也就变成了最贫穷的一处了。 也是贪官污吏们最好下手的一处地方。 因为一旦这里发生了命案,官府顶多想法设法掩盖过去,轻描淡写一番,而不会有所重视,毕竟没有达官显贵,也没有皇亲贵胄,处理起来反而方便得多。 但是……织布计划是行不通了,他们又有什么方法呢? 第三十八章 火烧连营计 秦殷路过一家家茅草屋后,果不其然看到挂起的红色织布,她踮起脚尖闻了闻,竟然就是硫磺粉的味道! 他们竟然通过染料加工,在织布中掺杂硫磺粉! 她想了想,从腰间拿出匕首割下一块织布塞进袖口,由疾步向前走着,走到较为宽阔的一片土地上,却听到了一声信号弹的声音。 忽然眉心一紧,秦殷也站定了脚步。 为什么会有信号弹的声音? 再抬眸却看到了一群鸟儿飞过头顶,隐隐可以看见这些大鸟脚上好像绑了一些什么,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一根箭不知从何处射向天空,一只鸟儿被打落,与此同时,鸟儿脚上捆绑的拿东西也突然炸开—— 秦殷瞪大了眼睛,那竟然是烟花! 烟花的火星和被打中的鸟儿一起下落,正好掉在了茅草屋上,那些火星很快点燃了茅草,但燃烧的并不是很快。 秦殷忙敲了敲那家紧闭的木门。 “有人在吗?你们家着火了!” 然而门内却没有动静,万幸这一家的主人不在家,可秦殷还没走开几步,那茅草屋上的火星就窜到了房屋旁挂起的红色织布上,有了硫磺粉的助燃,火焰一下子吞噬了整个屋顶……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后备计划,自己的确没有想到。 毕竟那鸣才观离这片住宅还隔着一层竹林,即便有火星也不可能随风飘得这么快,而这个季节正是大鸟南飞的时候,只要算准了时机,再捉一些大鸟将他们脚上捆绑上烟花,借着箭和鸟的摩擦,点燃烟花,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借助织布上的硫磺粉,将城西这一大片的房屋烧个精光…… 而一直跟在秦殷身后的护卫和肖青云也没想到,这么快一间房屋就烧没了。 “公子。”护卫抢先一步拱手行礼。 然而肖青云却没这么多功夫,直接拽着秦殷的胳膊就往空旷处跑,那护卫看着突然出现的肖将军傻了眼,直到身后的房屋架子垮了下来,发出“轰隆”一声响,才跟着跑了出去。 秦殷看着身旁这个再熟悉不过的黑衣男子,甩开了他的手,声音疏离,“谢肖将军搭救,不过秦殷也并不在危险之处,肖将军此刻更应该召来您的云赫军,将火灾控制住,而且天上的鸟还在盘旋,谁也说不准下一箭是哪一只。” 肖青云一直对秦殷没什么好感,奈何因为殿下对她有兴趣的很,一个女子学男子舞剑还妄图当政客,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牢秦姑娘操心。” 那护卫赶来,发现自己又知道了一堆不该知道的事。 云赫军什么时候来的?肖将军和这位公子有什么新仇旧恨?还有天上的鸟……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青云一眼便看到了那护卫,将他喊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余琅。” 余琅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你随我来,这射鸟之人定藏在那竹林旁的一片荒林中,你同我去将那些贼人找出来。” “我也去。” 还没等余琅回答,秦殷便上前一步,她不是自告奋勇,她是单纯的觉得靠他们两个想把射鸟的人抓到,不太可能。 肖青云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疾步朝着荒林那边跑去。 秦殷回头看了眼还在燃烧的房屋,好在这间房和周围的房屋都有着一定的距离,即便有风吹也吹不到隔壁的房屋上。 她跟上了肖青云的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知道有贼人作乱,还只身前来,这到底是禁卫军参领还是单纯来添乱的? 秦殷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自己束起的长发,于是干脆拆了发髻,任由长发披散下来,这才又跟着走了过去。 但肖青云的脚力还是不错,轻的几乎听不见声,行走速度也很快,看起来还有些远的距离不过一瞬便到了,可却把她累得够呛。 秦殷一只手捂着嘴,平缓着呼吸,一边观察着四周。 这里虽然是一片荒林,但树干却很多,大多都是被这城西的村民们给拦腰砍下拿去换银两或者建房屋所用,三人分散开穿梭其中。 肖青云和余琅凝神看着周围数木上留下的痕迹,而她却看着泥泞的地面,昨日夜间下过雨,入了深秋这泥地也不容易干燥,所以还能看到深深浅浅的足印,但是这些足印很奇怪在于…… 这边村民大都很贫穷,平日里草鞋或者布鞋居多,草鞋的足迹很明显,布鞋的足迹则因为鞋底较薄而显得很浅,但是她抬起脚看了一眼自己的足迹,才发现了一点。 着官靴或者长靴的人,鞋底纹路是很复杂的,没有布鞋草鞋这么清晰好辨认。 于是她顺着那靴印走着,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闷哼,然后没了声音,她猜测是肖青云找到了贼人,于是自己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眼看着那足印戛然而止。 她停在了原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袭黑衣笔直而下,那明晃晃的刀刃闪得她眼前一花,下意识一个旋身,这才险险避开了那刀刃。 还没站稳身子,长刀就横劈过来,秦殷抬手挡开他拿刀的手腕,利用瘦小的身躯钻过他的腋下,一阵风起,长发被吹了起来,一下子迷花了那黑衣男子的眼,他也一下子意识到这个穿着男装的人竟是个女子。 转身再刺过去时,刀身已经有了些许迟疑,可还是刺进了她的右胳膊上,鲜血顺着刀刃滴下,可秦殷却站着不躲也不闪,那人竟也愣住了。 趁着这一瞬间,秦殷狠狠一掌劈向他的后颈。 那黑衣人便摇摇晃晃地晕倒了。 秦殷轻轻地拍了拍手掌,果然,长发也能当利器,可突然手臂传来刺痛,她低头去看才发现原来真的被刺伤了。 自己的确有些大意了,对方既是早有准备,派来的人也定都是高手。 她弯腰一只手吃力地将那黑衣人往一边拖着,边拖边喘气。 果然从前跟着爹爹习武太过偷懒,只记得练功法,不愿意老老实实扎马步练体力,这下连个人都拖不动,面对人高马大的人,自己功夫再好也一点辙也没用。 而此时,肖青云和余琅也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过来了。 看到秦殷拖着这个黑衣人,两个人脸上都是复杂的神情,秦殷却只是轻描淡写道:“这男子贪图我的美色,一下子刀没拿稳,就被我打晕了。” 余琅这时也才发现秦殷长发披肩,这么一看,脸蛋也颇为清丽,只是还有些稚嫩未张开,可为什么江大人要跟他说是名公子呢? 第三十九章 入住江府 肖青云当然是不信她这番话的,她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而且善于用些鬼把戏来迷惑敌人,会捉到贼人也不甚奇怪。 秦殷轻轻松松将昏迷的那人丢给了肖青云,“贼人都抓到了吗?” “有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就是这个,估计还有一些提前离开了,我已派人去追踪了。”肖青云如实回答。 秦殷沉吟了一声, 低头将腰间的刚刚自己扯下的布料扔给了肖青云,“这个是重要证物,无比交给殿下。” 肖青云接过布料,弯腰就准备将那人和刚刚他们抓到的人捆在一起。 秦殷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别忘了跟你们殿下说,这个人是我抓到的,秦殷在这里谢谢肖将军和余护卫的尾随保护之恩,先告辞了。” 秦殷转身,一只手捂着右胳膊,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受伤了。 好不容易在禁卫军参领面前耍了回威风,可不能看出来,而且拖着受伤的身体回鸣才观,肯定会引人注目,烧了一间房屋事小,要是引起慌乱就不好了。 她还是默默的把伤养好了,再去找君胤论功行赏吧。 不管怎么样,自己也算出谋划策也出了力受了伤,功劳苦劳全都占了,就算没办法弥补殿试的遗憾,也该给点赏赐凑够路费回去。 肖青云看着这个姑娘离开的背影,之前对她的种种看法,也一下子变淡了,若说天下女子真心为了天下事的,不过二三,一个还未真正长成的丫头有如此胸襟和胆量,本就不是应该指责和批判的事。 “走吧,将这二人绑起来,带回东宫。” “是。” 余琅蹲下身子将二人绑起来,并且将他们的武器卸了下来,可他却看到了那位叫秦殷的姑娘拖来的贼人手里的长刀染了血,再看那枯黄的草地上,也有几滴鲜血。 难道……她受伤了? “还在拖沓些什么?小心耽误了审问!”肖青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余琅忙绑好两个人徒手拖了过去。 …… 建元十六年十一月七日,东邑京都城西鸣才观一带,一房屋被突如其来天火燃烧尽毁,幸太子殿下发现及时,并抓捕到奸人两名,此动乱,得以平息。 次日,殿试放榜,众多学女之中,曲阳明德寺谷梁尚书之女谷梁芷荣登三甲,而落榜之人仅凉州秦殷一人,众人唏嘘。 …… 秦殷早已从扶英楼搬了出来,已经是受伤过后住在客栈的第二夜,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不停梦魇,醒来时已经高烧,迷迷糊糊唤了小二请大夫来,然后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大夫看着床上浑身是汗不停梦呓的姑娘,连连叹气。 “姑娘,你这样了还不肯吃药,你的伤口迟早要溃烂的。” 秦殷朦胧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大夫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她摇了摇头,不就是染了风寒吗?从前在家里,娘亲每次都往她嘴里含一片姜,不过几日就好了。 “大夫,无碍的,你只用帮我抓几副治我胳膊上……伤口的药就好。” 大夫又是一声长叹,“姑娘,那只是治标不治本啊,你的发热就是伤口引起的,如若不及时将两头都遏制住,恐怕性命堪忧啊!” 秦殷只觉得耳旁太过聒噪,还抬起手臂挥了挥,“我没钱看这么多病……” 这倒是句实话,她剩下的积蓄都用在了付客栈费用和基本进食了,能够付治风寒的钱就不错了,虽然脑袋有点迷迷糊糊,但这笔账她还是算的清清楚楚。 等这么多天也没等来皇上谕旨,反而为了捉贼人受了伤,还就快要到性命堪忧的地步了…… 她忿忿地又是一挥手,“去叫……江大人来……” 然后偏过头就沉沉入睡了。 大夫看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这姑娘看诊费还没给呢,而她说的江大人……难道是江掌院? 等到秦殷再次昏昏沉沉抬起眼皮的时候,自己又不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了,她忍不住抬手锤了锤脑袋,看来自己不能再晕倒了,搞不好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可她再看了一圈四周,黑色金丝楠木而筑的精致厢房,就连床缘处的雕花都是能人巧匠一点一点的打磨出来的,帐幔也是两层,都是上好的丝绸织成的,可见主人品位不俗。 她轻轻撩开纱帐,便见房屋侧面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长案,而房内几乎每个角落都摆放着青瓷花瓶,却没有花在其中。 再收回神,打开绵软的被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换下了! 这到底是何人的房间? 秦殷掀开被褥,就要下床,一个侍婢脚步轻巧地走了进来,立刻伸手扶住她,满脸担忧。 “姑娘伤势还未全好,大人嘱咐过,不能让您下榻,还请姑娘不要让奴婢为难。” 秦殷抬眸看向那侍婢,只见她梳着如意高髻,一支檀木簪插在发髻旁,身着一袭烟罗紫的暗花细丝褶缎裙,脚上穿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面容也算上乘。 这样的女子竟然只是侍婢? 可见她打扮又并非宫中之人,所以她口中的大人…… “香萝,下去吧。” 香萝应声退下,经过江辰身边微微蹲下行礼,又谦卑地弯腰离开了。 秦殷却是蹙眉,在东邑,大多是双手合十跪拜礼或是弯腰作揖之礼,并没有这样的行礼方式,这侍女真的简简单单只是一个侍女吗? 来不及深究那些,秦殷看着眼前无论站着坐着都透着一丝儒雅温润气息的男子,没好气道:“秦殷怎会出现在大人府中?” 虽然刚才看到那侍女,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应当是那侍女换下的,可再怎么说,这样出现在江府中,总归是不好的。 “若非秦姑娘无钱付看诊金,昏睡之前还嘱咐那大夫上我府中找我,我又怎会发现奄奄一息的姑娘,这般算来,我倒也算是救了姑娘一命,不知此恩姑娘准备以何为报?” 江辰坐在了那长案旁,长发高高束成髻,一身白袍反而显得有几分清风道骨的意味。 秦殷却是万般不爽,若非为了寻求机会,她怎会去以身犯险,受了那贼人一刀还没机会上报,可她偏偏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这进宫的旨意。 第四十章 不输男子 她不答反问道:“城西那事解决如何了?” 江辰眼眸闪了闪,垂首低笑,“不错,秦姑娘观人入微又清楚京中实事,这事的确有幕后之人指使,只是此事不宜闹大,抓了那几个贼人砍手示众便了事。” “什么?”秦殷猛地一手撑在床缘上,却正好是受伤的那只手,她吃痛冷抽一声,却仍然难掩对此事的震惊。 东邑帝到底怎么想的,此事明明关乎皇家天威和颜面,以及科举改革的合理性,牵涉众多竟如此草草了事? 撇开这些不谈,她想要的反响也不是这样,她大可捉了那贼人暴打一顿解气了事,转头离开,不掺和此事,可她之所以参与,更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她需要这个绝佳的机会向圣上引荐自己。 这个方法虽然险,但却值得一试。 可圣上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却让她完全前功尽弃。 兵策有言:善用兵者,非战,非攻,非长耗而屈人之兵,取之城池,必以全善争于天下。 放在此事上一样通用,她想要用完善的计策来引蛇出洞,且护百姓周全,让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就是希望能用此事引起圣上注意。 她入京城来第一次用谋,却似乎有些太过于妄测天子之心了。 似乎看出来秦殷心中所想,江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圣上说了,待你伤势好全,便可进宫面圣。” 秦殷还没平复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便迎头砸来这么大个喜讯,有些略懵。 “进宫……面圣?” 江辰扬眸轻笑,“正是,你不曾听错,圣上下旨召见你,只不过你这几日伤势未愈,圣上才说延后面圣。” 秦殷难掩喜色,方才自己的想法似乎完全多余了。 好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三年了,她都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或是不幸,或许上天眷顾,不忍让她回到凉州再等待三年吧。 这也才真真切切地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颜,斑驳的阳光正好顺着镂空雕花的窗桕细碎地铺洒进来,将这丫头平日不爱笑的严肃面容映照得暖洋洋的。 江辰起身,拿着折扇装模作样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你胆子大吧,在礼乐之上你又畏头畏尾的,说你胆子小吧,可你竟敢独自一人面对穷凶极恶的贼人,此次是幸运,下次若没这么好的运气,你连赏赐都没命拿了。” 心情舒畅着,秦殷也不与他计较,再者人家的确救自己有恩在先,她只得老老实实地埋头要下床一拜,却被江辰从中扶起。 “江大人的救命之恩,秦殷无以为报,若他日能荣登高堂之上,定会在江大人需要之时,伸以援手。”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江辰却不由得有些好笑,看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声音多了些许怅然。 “你当真以为,这高堂之上,是绝好的位置?你竟不惜搏上性命。” 秦殷心中一笃,难道自己的作为,江辰已猜到了一二?只是这高堂究竟是何模样,她若不试,恐怕这辈子都无从知晓,也无法为父母祖辈……洗清冤屈。 “秦殷未曾想到那么多,高堂之上,江湖之远,哪里都不平静,若秦殷真想过平静的生活,又何苦要参加科举,谋得功名。” 她将话说的很直白,恐怕从今往后,这么直白的言语只会是少之又少。 爹爹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此时江辰对她的救命之恩她铭记于心,可往后如何,谁都说不清。 江辰看着她清澈如水般宁静的眸子,突然想起那日省试前,他从她眼里看到的坚定和执着,就知道这个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心中所想要做的事。 此女子气概胆识……皆不输于男子。 东宫内,一黑衣男子驭马而行,缓缓停在正德宫前,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就交给了一旁的宫人。 “肖将军和江大人总是这般赶巧呢。”小奴笑呵呵地将肖青云往大殿内引,肖青云却心情不佳,轻轻“嗯” 了一声,便走进大殿。 “殿下,属下来迟。” 君胤见是肖青云,仍然板着那张黑脸,就不禁想要逗他,于是一只手撑着下颌,眉梢轻挑,“又失败了?本宫对你失望至极,屡试屡败,本宫养你有何用?” 肖青云的一张脸更黑了,双膝跪地,一垂首,声音沉重,“属下恳请殿下责罚。” “嗯……的确该罚。”君胤形状有致的唇角微微扬起,“那本宫便罚你将这盘核桃徒手剥完并吃完。” 肖青云拱手应道:“是!” 君胤垂眸默数:一,二,三…… 肖青云猛地抬头,“啊?剥……剥核桃?” 江辰最先忍不住,扬声大笑,君胤也抿起唇角,眸中点点戏谑之意,肖青云左看看上看看,也不禁有些憨傻地笑了。 可笑罢,肖青云却很是不解,看江辰和殿下的神色,眉间染喜,然而他派去的人,却并没有将确凿的证据带回,这……又有何之喜呢? “可属下还是辜负了殿下的吩咐。” 肖青云长相英俊,身材硬朗,头脑也很聪明,识时务,几乎没有缺点,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固执不懂变通,所以也因此得名外号——木头。 “木头兄,柳太傅曾说过,以争为不争,是权也,以不争为争,是义也,如今我等已然清楚了城西之事幕后是谁所操纵,便为殿下落得一个‘义’字,也是佳话了。” 江辰看不下去,好心解释了一番,然而那木头自然是读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也能大致明白殿下的意思,而这番决断,应是和皇后娘娘与公子商议之后得来的。 “属下明白了。” 君胤心情很不错地将果盘里的葡萄徒手剥着,因着微眯起而显得有些细长的双眸氤氲着喜悦的色彩。 而江辰一早得知那消息,心情也很不错,但此番特地来东宫,也不光是为了那城西之事。 “殿下,因为城西一事,秦学女被贼人刺伤,前几日发热昏迷不醒,机缘巧合,微臣将她于府中安置。” 君胤放下手中的葡萄,身子前倾了倾,“受伤?” 的确那日礼佛时,不曾看到她的身影。 肖青云也眉心皱了皱,受伤了?他怎么不曾看出来? “殿下,当日的确是属下和另外一名侍卫以及秦姑娘一同擒获贼人的,只是当时……秦姑娘只是一只手将那贼人拖出来便说有急事就走了。” 独自擒获贼人? 那丫头每次都能给自己不一样的惊喜。 君胤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双倔强清亮的眸,不禁勾唇轻笑,“她不会让你看到她的伤。” “殿下,微臣很欣赏秦学女的才学和胆识,臣以为,若圣上为其赐官,翰林院倒是有许多空悬之位……” “你有意让她去翰林院?”君胤看着江辰,却看到了他面上一抹平日里难以看见的红晕,虽然一闪即逝,但他仍然捕捉到了。 这倒是有意思的很…… 江辰面不改色道:“微臣只是觉得,秦学女虽然才学过人,但还需调教,方能成大器,为殿下所用。” 君胤沉吟一声,“这是自然。”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她去效忠别人,这一把好剑,需要一个好主人,只是翰林院…… 江辰心下以为君胤同意了他的请求,便拱手退下,肖青云看着略显古怪的两个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也随后离开了。 君胤将刚才剥好的葡萄放入嘴里,只觉得冰凉之余还有些酸。 翰林院,他自然不会让她去那般安逸之地,现在的秦殷,还需要一点……小磨炼,最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小奴。” 他轻轻唤了声,黄衣宫人踩着小碎步过来,“奴在。” “该去看看父皇了。” 第四十一章 萧国旧人 入宫前,秦殷几乎都是住在那间厢房里,以江府门客的身份,而身边伺候她的人,只有香萝一人。 但秦殷却并不习惯被人伺候的感觉,外面夜已深,香萝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准备服侍她擦脸就寝,刚拧干毛巾递过去,却见秦殷躲闪了一下。 “香萝姑娘,年岁上你比我还年长一些,往后梳洗,我都自己来吧。”秦殷从她手里接过毛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香萝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秦姑娘,莫非是奴婢做错了什么?秦姑娘大可责罚奴婢便是。” 秦殷只觉得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脑仁有些疼,忙俯身扶起她,“你何必如此惶恐,我既不是你的主子,也不是这府上的千金小姐,你无需服侍我。” 更何况,从前自己都是服侍别人的份儿,犹记得有几次给那刘公子端洗脚水还被踢翻,洗脚水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这些为奴为婢们的辛酸苦楚,她再清楚不过。 “大人说过,要将姑娘视为与大人一般的主子,不可怠慢,奴婢即便听了秦姑娘的话,也不得不听大人的话。” 这香萝容貌可人,姿态也不像是寻常侍婢的姿态,但言行举止都谦卑为上,实在有些古怪。 秦殷凑上前看了看,不禁问道:“香萝姑娘是何出身?” 香萝仍然毕恭毕敬,“香萝打小跟在大人身边,伺候大人,至今已有十余年了。” 这香萝看起来比自己年长几岁,却又比江辰年轻几岁,伺候了十余年,那便是一起长大的了,可一起长大的仍然这么主仆有别…… 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不过反正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手臂上的伤见好,她明日就要入宫觐见了。 如果她所料不错,此番入宫定能有个一官半职,只是因为自己殿试上闹了风波,恐怕在东邑帝眼里并不算很好的影响,如果能有九品芝麻官,也算是不错了。 “那这段日子就麻烦香萝姑娘照顾了。” 香萝依然埋首退下,身子半躬。 秦殷眸光一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样的礼仪姿态……似乎是曾经萧国的礼仪,难道这香萝,是萧国旧人? 敛了思绪,秦殷擦完脸却始终无法入睡。 明日入宫,要有何准备?见到东邑帝该说些什么? 她有着满腹的话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一国之君,又会同她说些什么? 翻来覆去睡不着,秦殷也干脆起来在江府内四处走走,这几日天天除了睡就是吃,她感觉身子都圆润了一圈。 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之前在客栈,因为银两短缺的问题,每次连吃个包子都是奢侈,而如今住在江府,不说山珍海味,每日膳食都是精致可口的。 江辰为官不过几载,但一路都顺风顺水,科举状元从一开始就官从四品翰林院侍从学士,直至今日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他的才学让圣上很欣赏,甚至亲笔题名匾额“江府”二字,让他即便官从二品也地位颇高。 江府更是建的气派非凡,假山绿水,九曲回廊,江辰最偏向文人墨客的一点便是,他喜爱花草,就连亭台楼阁都喜欢用花草的名字命名。 比如她现在住的院子——苍兰阁。 秦殷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着,两侧种着的是梅花,只是还未到时节,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今夜月光皎洁,才让她不至于看不清路,可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江辰的身影。 他颀长飘逸的身躯立在池塘旁边,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但是光这么看着,就莫名觉得孤独萧瑟。 月光凉凉落在他单薄的身影上,秦殷走过去的动静不大,他并没有发现她。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实命不犹。” 她轻声吟哦,只因觉得此诗极为对应此刻她的心境。 不出名的小官吏尚且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人微言轻,而她连小官吏暂且都算不上,更有何人会怜。 江辰侧头看她,只觉得她这几日似乎长高了些,脸颊也不再消瘦,他复而看着天上稀疏的星辰,不得不承认,此诗应景得很。 “你有何之叹,明日,你就要入宫了,你期望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秦殷却不接着他的话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方凉亭,反正今夜辗转反侧也睡不着,不如和江大学士唠唠嗑解解乏,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见着秦殷朝着凉亭走去,江辰也跟着走了过去。 猜到她今晚定然睡不着,而今日入东宫和殿下商讨城西之事的后续,也不甚明朗,走着便到了这片梅园。 看到她,不算意外。 此时,几乎寸步不离她的香萝也跟了过来。 秦殷想了想,忽然有了几分兴致,“江大人可愿意将你私藏的好酒拿出来,给秦殷品品?” 江辰失笑,“你怎的知道我有私藏好酒,平日我也不爱喝酒。” 秦殷也没了平日里的拘束,一只手撑着下巴,满眼狡黠,“你不是说,我观人入微吗?从我那日醒来时便发现了,你家下人摆放餐具时,总会准备酒杯,而且我鼻子很灵的,闻到了酒的芬芳,眼见着就要入冬了,好酒正好可以拿来暖暖胃。” 这番推断让他对她刮目相看,当真是什么也瞒不住这丫头吗? 也罢,过了今日,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她举杯对饮了。 “香萝,去将酒窖的芦花酿拿来。” 香萝应声下去,秦殷却有些不太满意。 “你可是瞧不起我?花酿又算得上什么酒,我倒是听闻那桑落酒味道甚好。” 以至于让爹爹在外征战也惦记着那日喝的将军赏赐的一口桑落酒。 她从未尝过那是什么味道,但想必,应该是极其好喝的。 “芦花酿是我特别调制的,就连太子殿下来了,我也不曾舍得打开,你该知足了。”江辰看着她微皱的眉头,和眸间沉沉的哀伤,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堵。 第四十二章 有子字玹 香萝很快取来了芦花酿,也很识趣地先离开了。 凉亭内,只有秦殷和江辰二人。 月光正好,而他们有说有笑,几杯酒下肚之后,秦殷才知道为何爹爹这么迷恋酒的滋味,可让愁肠更愁,也可让兴致更兴。 她只觉得这芦花酿味道极好,入口即甜,清甜之余,就带着淡淡地酒气,不刺鼻,但很温暖地感觉。 “江辰,你说,明日入了宫,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却如同冰雪顺着酒酿下肚,让暖意一下子扩散开来,变得清晰而又明朗。 江辰觉得这名字,竟然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嘴里说出了别致的味道。 “我就知道,你在害怕。” 他清楚地很,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都有着远大的报复,也有着别样的憧憬和情怀,他们冲着心里的这个目标奋斗,义无反顾。 可能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会在省试时,宁愿给她这个机会,才会在城西一事中,带她入东宫。 这个官途可能不会一直很明朗很幸运,但她若坚定不移,他有何理由袖手旁观? 突然,秦殷“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很开怀,笑得眼角都带上了泪珠。 “我说江辰,在你眼里,我秦殷如此不堪一击吗?” 酒意有些顺着肠胃而上,晕乎了视线,她却反而觉得脑袋越发的清醒,“可能害怕这个词,已经不再适合我了。” 江辰也笑了,又给各自的杯子里倒上了满满的芦花酿,芦花的香气摩挲着二人的鼻尖,也荡进了二人的心窝。 秦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畅快。 “江辰,你能说说,你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江辰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道:“如果我说是……靠颜,你信吗?” 秦殷也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笃定的点头道:“信,为何不信?只可惜当今圣上不是女皇,若是啊,这日日上朝见着你,也得笑破了嘴。” 江辰听了这话,第一次如此畅快的放声大笑。 原来不拘泥的秦殷,如此有意思。 她咂了咂嘴,一只手指着江辰,一只手戳着自己的脸颊,好不让有些昏沉的脑袋坠下去。 “对了,还未请教大人,姓氏为江,名为辰……字呢?” 江辰嘴角的笑意敛了敛,比起眼前的秦殷,他的头脑要稍稍清醒些,“无字。” 秦殷突然就不笑了,她怔怔的看着江辰,看了好一会儿,倏尔又展唇笑了,“你骗人,你有字的,连你身旁的侍婢都有字,香萝,字子湘,你怎么会没有字呢?” 江辰彻底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直直地看了秦殷好久,直到她只能用双手撑着下巴才能不让头往下滑时,他才确认。 她醉了。 “不然,你为我取一个字如何?” 江辰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有几分醉意了,看着月华下的她,竟觉得这娇憨的模样煞是动人,长长地睫毛轻颤着,遮掩了一半的明眸,微微翘起的唇角竟让看着的人也不禁笑了起来。 他暂且不敢想象,她长大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秦殷听了这话,两只手胡乱地隔空挥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取名取字,怎可……儿戏?” 没了手的支撑,她的上半身就像风中残叶一般摇晃着,眼看着脑袋就要砸向石桌,江辰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脑袋,然后慢慢地搁在了她的手臂上。 忽而一阵凉风吹来,秦殷一个激灵,好像清醒了一些,抬头看着对面的江辰,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学女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攀上江大掌院这根高枝呢。 因为眼前这男子的确配得上……公子世无双这句词。 “玹……” 她突然轻声道,觉得江辰非常适合这个字,玹,即美石,没有精心打磨,但却甚过于美玉的光芒,温然君子,有子字玹。 “如果,往后你我成为知己,我便称你为子玹吧。” 子玹…… 江辰举着酒杯,半天不曾往嘴里送去,不清楚这心头复杂难言的心绪是为哪般,但终究是轻叹一声,将唇边的笑意同酒酿一同吞进了肚子里。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猜测到,这样一个姑娘,竟然只有十五岁。 似是有些累了,秦殷趴在了石桌上,瀑布一般的青丝顺着肩头滑下,她的声音也变得由近及远。 “其实初遇时,我本无心救你,奈何那人认出我来,不得已带着你一起逃,那时也不过察觉你身份高贵,便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谁知道……竟这么快就用上了,虽然……过程比较坎坷,但时至今日,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 江辰也似是被勾起了回忆,忍不住笑出声,“若非是你,我又怎会被困在树上?之后想着整你一把,却又是几般不忍,如今为权为势的大有人在,而我说你不聪明,是在说你不懂得利用,若真想站在高堂之上,何必在意手段如何。” 说着,他又敛了笑意,“往后你在这高堂上站久了,便会发现,你会变得越来越……不折手段。” 说了这么久,却仍然不见她有反应,江辰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每个人的官路,都并非如此,他这么早给她敲响警钟,只怕会吓到她吧。 “也罢,做你自己想做的吧,你还年轻,往后也莫要那般故作老陈才是。” 话音落下,他仍不见有所反应。 江辰探身去看,才发觉她早已睡着了。 鼻息间还能听到淡淡地轻鼾,小巧的鼻尖随着呼吸上下而轻颤。 要说什么时候能够看见最符合她年岁的模样,恐怕只有熟睡时和醉酒时了。 他也算是幸运,一晚上将这两个状态都看了个遍,起身轻轻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他小心地伸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 香萝在远处看见,忙疾步走来,“公子,奴婢来吧。” 然而却见江辰眸带寒意扫了她一眼,声音更是如同寒冬冰窖,“往后注意你的言行,如若再有下次,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公子……” 江辰抱着秦殷离开了凉亭,直接往苍兰阁走去,香萝也只好紧随其后。 如今夜这般的对月饮酒,无拘畅谈,于江辰于秦殷,都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了。或许往后再这般对酒谈笑,也早已不是如今这般轻松地局面了,这些已然是后话。 第四十三章 不可斗量 冬至遇初雪,初雪如处子,碎碎坠琼芳。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常要早,以至于朦胧睁开眼的秦殷在被褥里都感受到了凉意无孔不入,窗外已经薄薄积下了一层雪,反而映得屋内愈发敞亮。 她刚想呼吸一口初雪之后空气的味道,却猝不及防嗅到了依然浓郁的酒酿气味,下意识地抬起被褥看了看。 好嘛,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了一身衣服,就知道酒酿之物不能轻易碰,自己从前跟着爹爹才有幸尝了那么一两口,那有昨日夜里喝得那般畅快。 “香萝……” 闻声,候在门外的香萝便徐徐走了进来,“奴婢在,秦姑娘醒了?” 秦殷半支起身子,脑袋一阵发晕,“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秦殷霍然坐起身,心头突得一跳,一言不发开始穿衣,动作麻利,而一旁的香萝却有些不解,“秦姑娘这是……着急干什么去?” “今日进宫面圣,此时怕是早朝快下了,我需得走了。” 然而昨晚那芦花酿喝的到现在头还有些昏沉,秦殷压下心头的焦虑,低头系好腰带。 “秦姑娘莫急,今日冬至初雪,早朝比平日里晚了一个时辰,大人吩咐奴婢此时再叫您起床梳洗,而且今日进宫,妆容打扮不得马虎,还望姑娘重视才是。” 秦殷系腰带的手一滞,又打量了一下这身素白长袍的便服,果然看起来素净不够重视,可饶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她现在的心情。 她又并非是去选秀,况且年岁尚轻,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能有何益处? 不过…… 江辰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了。 第三十四章 秦殷颔首点头,坐在了床榻边,慢慢地又解开了这身“随意”的长袍,见状,香萝便笑着转身去拿新准备的裙衫。 一身是浅白澹澹色的绣衫锦裙,一身是湖碧素青颜色的孔雀纹锦衣。 都是上好的云锦织绣,也不是她素来不喜欢的大红大紫的艳色,这江大掌院的眼光,的确不俗。 她随手选了那件浅白色的锦裙,香萝却很是不解。 “秦姑娘,这青色的孔雀锦衣更显华贵大气些,为何选了这寡淡的颜色?” 江辰选衣花了心思,知道秦殷非容貌绝色之人,也并没有想要争得宠爱的心思,于是就怎么淡雅怎么来,将文人学士那番风骨体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秦殷也是这般想的,拿起那手感温软的锦裙走到屏风后换上,尺寸大小竟然刚刚好。 说心里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江辰的这份恩情,她只能来日再报了。 香萝对于梳洗打扮的事情很为娴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全都解决了,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秦殷,仿佛焕然一新。 “谢谢你了香萝。”秦殷顿了顿,又勾唇笑道:“这段时日也麻烦你了。” 香萝摇头,“姑娘说的哪里话,就算不是江大人的吩咐,奴婢也会好生照料的。” 虽然猜测到香萝可能是已灭的萧国旧人,但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插手的,尤其是现在的她。 秦殷敛了笑,转身跨出门槛。 “秦姑娘且等等!” 秦殷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一袭芙蓉色的织锦皮毛斗篷就被披在了肩头,屋外的寒风一下子被隔绝在了斗篷之外,暖意顺着斗篷流淌入心里。 “姑娘一定能实现心中的抱负的。”香萝一双明眸看着秦殷,其间满满的坚定和善意让她如玉的面容也明媚了几分。 “嗯。”秦殷摸着斗篷上软和的皮毛,冲着她微微一笑。 继而,一双水纹金缃的乳白长靴踩在了被下人清扫干净出来的一条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香萝看着那背影,明明瘦弱的肩膀却能撑起偌大的斗篷,行走之间已然能感受到那不同常人的气魄,或许少主说得对。 若是海水,便不可斗量。 巳时已过,清冷阴沉的天空又开始簌簌落下小雪来,马车在漫天小雪中缓缓行走着,最后走过那高高宫门前横跨尤川河的石桥,才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 长邑皇宫,到了。 东邑权力至上的中心,就在眼前了。 秦殷伸手拨开车帘,寒风卷着雪花,带走马车内的暖意。 她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因为今天落雪的天气,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青岩石打造的厚重宫墙似乎和阴沉的天色融为一体。 她一步步向前走,离那宫门越来越近。 身后的马车也朝着来时的方向远去,她的心情,却异常的宁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影响,她总隐隐有一种,黑暗前黎明的感觉,此时她应该高兴的,可是嘴角似乎也被寒冷的风给冻僵了,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 而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也和这满地的落雪一样,苍白一片。 行至宫门前,却正逢早朝结束,熙熙攘攘的穿着不同颜色官袍的官员们自大开的宫门侧门而出,两侧侧门都开着,不断有官员们走出来。 秦殷立在正门前,却找不到时机走进去。 “诶?这不是今日早朝时圣上提及过的那学女吗?” “刘大人,你什么眼神?定是看错了,这分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嘛。” “我可不会看错,窦大人,太子殿下都说了,年方十五的学女,圣上下旨今日入宫觐见,定是她无疑了。” 秦殷准备等候着官员们陆续走的差不多了再进宫,却不料自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或灼热或冰冷,深讳难测。 那逐渐走近她的一位黑胡子大人身穿枣红色官服,官品不低,刚才在讨论她的那两位大人则是跟在这位大人身后,身穿藏蓝色官服。 看着黑胡子大人越走越近,秦殷也只能颔首道:“大人。” “你,就是秦殷?” 第四十四章 树大会招风 声音略沉,还带着和他年纪相当的磁性,看起来并不算面善,斜飞入鬓的浓眉反而看起来有些凶。 秦殷抬手叠起,至于额顶,这是官员间表示尊敬的揖相礼。 “民女正是秦殷,不知大人……” 那黑胡子大人反而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你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或许用不了几日,秦学女就该与我平起平坐了。” 秦殷愣了一会儿,不太明白他这话从何而来。 黑胡子大人看着她的目光明明是冷的,可嘴角却是笑着的,好像很慈祥一般地笑容,却看得让她有些触目惊心。 看着黑胡子大人远去的背影,那张大人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 “秦学女,树大可是会招风的啊。” 然后两位大人哈哈一笑,便也离开了宫门前。 树大招风,她当然懂这个道理,她一直想低调,可不知不觉一路走来,反而树敌不少。 虽然她不算有城府,顶多算上有点小聪明,但也仍然理不清弄不明方才几位大人话里的意思,似讽似捧,似褒似贬,真真假假,看不清明。 雪渐渐地小了些,可下雪之后的空气反而更刺骨了些,秦殷拢了拢斗篷,看着逐渐变得渺小的那些官员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前方的路,似乎更难走了些。 在宫门前将皇上的谕旨递了过去,便有一位黄衣宫人领着她靠着宫墙边往里走。 经过了方才宫门口的小插曲,秦殷反而愈发坦然了起来,政坛沉浮,祸福难测,这不是她三年来一直准备的东西吗? 她注定无法和普通的及笄少女一样,在爹娘的庇佑下慢慢成长,她成长的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如今她需得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到足够强壮,才能洗清她祖辈所有冤屈。 九转五回廊之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秦殷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思政殿,大殿上的金龙高耸入云,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旁,是直通大殿的长长的玉石台阶。 一切都像在梦中的一样,华贵而不真实。 “姑娘,请。”黄衣宫人尖着嗓子引她踩上玉石阶梯。 她一步步地踩着早已被清干落雪的台阶上,脑海里却闪过无数年幼时的画面。 “娘亲,祖父为什么和我们姓氏不一样啊?” 她温柔的娘亲忍着泪遮住了她的眼睛,“因为,你祖父是天底下容不下的坏人。” 她不信,她挣扎着拨开娘亲的手,看着那上方干净如新的牌位,“祖父真的是坏人吗?” “祖父当然不是坏人,你祖父是最好的人,他的好引来了别人的妒忌,所以……我们不能用你祖父的姓氏继续活下去了。” 那个时候的她,年幼无知,但却紧紧记着那句话——祖父是最好的人。 三年前,也是一个寒冬,满身盔甲的士兵们破门而入,还在熟睡中的她却突然被娘亲摇醒,藏在了炉窖之中,最终还是被发现。 为首的那人,她认得,于是她冲上去抱住他的腿,如往常一样喊他叔叔。 “钱叔叔,爹爹没有犯错,他没有犯错唔——”可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冲上来的娘亲捂住了嘴,娘亲眼中含泪对着她摇头。 最终他们一家三口,都被他们最信任的钱叔叔给抓进了牢狱之中。 “娘亲,为什么不让我说,如果我说了,叔叔是不是就能知道,爹爹是无辜的?” 娘亲再和她分开前的最后一刻,摩挲着她的脸,还是她熟悉的无奈和隐忍,“十三,你记住,现在的你,什么都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话,没有人听,没有人信,说得越多……死得越快,娘亲不想让你死。” 回忆渐渐从脑海中淡去,秦殷突然觉得,这条玉石长阶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样,她走了这么漫长的时光,却仍旧没有走到头。 “秦姑娘,圣上就在大殿内,进去便可。” 黄衣宫人慢慢退去了一旁。 秦殷一直垂着的头也缓缓地抬起,蓄在眸中的泪水直直落下,没有在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劳烦公公带路了。” 刚才内心里的风起云涌好似根本没发生过似的,她的礼节让这个黄衣宫人甚感欣慰,忙“诶”地应了一声。 大殿门口的高槛足足到她膝盖这么高,秦殷抬起斗篷和裙衫下摆,抬起腿迈了进去。 往前走了两步,秦殷连头都不曾抬起,径直跪在了冰冷的白玉石地面上。 “民女秦殷叩见圣上,东邑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合十于胸前,半个身子几乎都匍匐于地上,好在大殿内的地面一尘不染,而且带着温和的暖意从大殿内的四面八方传来,令她的身子也不那么僵硬了。 “起。” 简单一个字,却足以感受到浑厚的气量和振聋发聩的气概,几乎想象不出说话之人,竟已经年过半百。 “谢圣上。” 秦殷起身,还未往前走,便听见高殿上的东邑帝吩咐着贴身内侍道:“带那学女上跟前来。” “是,圣上。” 内侍公公踩着小碎步过来,领她朝前走,秦殷埋着头,偌大的大殿内只有她轻声走路的脚步声,再无其他杂音,显得安静地有些可怕。 行至鎏金红毯铺就的阶梯前,内侍公公才站开了。 “朕听闻,那殿试之上胆大妄言猜测飞贼一事内因的人,正是你?”东邑帝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震得她的头顶嗡嗡作响。 尝闻草民遇天子皇尊皆诚惶诚恐,吐字如筛糠。 而自己面对东邑帝和君胤,却是全然不同。 今时今日,她才真正感觉到了,何为皇族天威,不言语即能威震四海。 此刻她合于身前的双手间,已经渗出了微凉的汗意。 “回圣上,的确是民女。” “嗯。”这一声“嗯”暗含着探究、不满和深意,秦殷只觉得耳边微震,双膝便跪在了地上,她克制着发抖的声音,沉着镇静道:“民女妄自菲薄,无意参透其中阴谋,诚请圣上责罚。” 第四十五章 亲赐谏官 自东邑建国以来,便不允许庶民妄论朝政,若听到,轻则当街威惩,重则入狱行刑,而学子学女们仅能与夫子探讨,在科举任何一试中妄言并下论段,便视为对天威不尊。 这是童叟皆知的道理,知法犯法,她自然也是有罪的。 然而,当她脖颈绷得生疼时,一声轻笑却从上方传来,“你何罪之有,你说的句句属实,起来吧,今日朕传你来,可不是为了罚你的。” 心里一直以来紧绷的弦,总算松了松。 她面不改色徐徐起身,“谢圣上。” “此次城西一事,你有功,但为了不引起朝中内乱,朕只能私下行赏,见你年纪尚轻,却才学不浅,你……可有心仪的职位,朕可以赏赐给你。” 终于说到了官职上。 对于天子而言,一官一职,不过一言之间。 可秦殷却难掩心头激动,她终于要等到凭借自己获得京中职位的这一刻了。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声音都是压抑着颤抖的,“民女全凭……圣上定夺。” 她一届庶民,谈何心仪的职位,只要能在这京中任职,她都是求之不得的,她不在乎官职高低,只求能留在京中。 “胤儿曾与朕提起过,尚部一职很适合你去,你可愿意?” 话音入耳,秦殷的嘴角却慢慢地垂了下来。 胤儿……君胤? 她在答卷上写的话,难道他没有看懂她心中所想吗? 她从头至尾,都无意去尚部,她深知其中险恶,与其伺候皇宫中人,她宁愿造福于百姓。 秦殷再一次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民女……不愿。” 即便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到殿上那人,已经有了怒意,诚然,天底下有谁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违逆天子? 东邑帝怒极反笑,他看着阶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即便认定她的满腹才华,也无法认可她不可一世的态度。 即便知道会惹怒东邑帝,秦殷仍然要硬着头皮继续说。 “圣上,恕民女失礼,然民女已然失礼一次,不知有句话,圣上能否耐心听,听完再治民女罪责也不迟。” “说。” “谋天下事,为上士,谋国事,为中士,谋家事,为下士,民女虽年轻,但有志为中士,然城西之事,也可以此为解。” 东邑帝突然对这个小丫头来了点兴趣,话语听起来文绉绉,却很好懂,明明她埋着头,个头也被宽大的斗篷遮住,可平生一股从容不迫的气概来,他似乎没有理由不听下去。 “此话怎讲?” 秦殷听东邑帝的语气已经少了些怒意,一颗心也就稍稍回去了一些。 “若民女谋天下事,那么殿试之上,也不会冲动言之,而是私下借江掌院之便而面见圣上,告知于圣上,圣上信或不信,民女都能一展腹中才学;若民女谋家事,大可随意写一封信递交给明德寺总府,便一走了之,也不用惹祸上身。” 东邑帝沉吟一声,“此事与你不愿去尚部,有何关联?” 秦殷再垂首,“无甚关联。”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秦殷接着道:“民女只是认为,尚部虽然好,但如若臣女入了尚部,尚且不说谋事,就连成事也是极为困难的。” 秦殷抬起了手臂,至于头顶。 “民女不愿处于尚部间,当一个只领俸禄的闲人。” 秦殷这话说的很重,将自己压低了,表示自己在尚部,无才华可施展,起不到任何效果,更愧为一届有学识的学女。 以为会引来东邑帝的大怒特怒,秦殷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僵硬成冰,头顶似乎压着千斤顶,压得她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可不料,却传来了震耳欲聋般的大笑声。 秦殷仍然不敢动,她不能确定这是怒极之后的大笑,还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 “抬头看着朕。” 东邑帝终于沉静了下来,看着秦殷慢慢抬起头来,却是有些失望。 原以为惊才绝艳之辈,容貌姿色皆为上乘,然而殿下这丫头,除却一身风骨外,找不到任何亮眼的地方。 但是这孩子就一直这么直视着他,眸中带着熟悉的紧张,却很澄澈干净,看着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京官。 “好,好,好。” 东邑帝中气十足地连说了三个“好”字,便伸手摁住了龙椅扶手上赫赫生威的龙头,语气也明朗有力了几分。 “胤儿对你也是颇为赞赏,那朕就命你为辰内府从詹士罢。“ 秦殷听着东邑帝的命官位为发了愣,辰内府中都是太子的内臣,存在即为辅佐东宫。 可……怎么自己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入东宫内,为太子左右辅佐? 一直杵在一旁的内侍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倾身道:“学女你乃我朝第一位未过殿试而直接为官的人,此等殊荣,为何还不谢恩?” 秦殷深深一拜扣地。 “微臣……谢圣上恩赐,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能得正六品官职,而且这份官职并不算差,辅佐东宫,而且是为一名谏官,实在算不上很低的京官职位。 秦殷心中没有任何的不满,她心知该知足,便再次深深一拜,才随着内侍公公下去了。 再次离开皇宫时,秦殷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后背还有浅浅的湿意,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心也早已被汗水濡湿。 她用了十一分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惧意不外漏。 她不知道东邑帝究竟试探了她多少次,也不知道那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甚至她一度以为,东邑帝动怒后便要将自己关入大牢之中。 直言直语是双刃剑。 可既然说会面临一死,不说又会错失她这辈子再也求不来的良机,谋略之上,她选择暂露真性情。 “秦大人,杂家先恭喜您了。”刚走出大殿门口,内侍公公便弯腰行礼。 秦殷却还没有适应这新鲜出炉的称呼,面上微微凝滞一瞬,才莞尔笑道:“公公多礼了。” 虽然秦殷看起来还略显瘦弱稚嫩,但言行间却大方有度,礼乐款款,饶是阅人无数的内侍公公也不由得有几分好感,便顺势将她带向侧边的台阶而下。 第四十六章 冷公子季羽 公公送到台阶上,秦殷便独自一人走了下去。 皇宫偌大,零散可以看见几个宫奴在扫雪,她的软靴一步步踩在台阶上,却和方才踩着殿前的玉石阶大不相同。 得了六品官职,她内心是雀跃的,却也是复杂的。 在宫门前,那张大人的话还犹言在耳,她记得清楚,也听得明白。 她这几日常常会想,此次的科举之路,她走的艰辛却又不艰辛,她遇到了重重阻拦却又每逢贵人相助都能化险为夷,如若此番殿试落榜后她便离开京都,恐怕日后会可惜贵人们的几番相助;可若是借此得京官,她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借小人之道上位者,视为佞。 明日京都,怕是又要流言四起了。 秦殷抬眸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她伸手揉了揉,抬脚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了。 …… 果不出秦殷所料,次日京都内便盛传女子为佞,官从六品的流言,城西之事甚少人知道其中内情,只知道这秦学女误打误撞搅了那飞贼的老巢,飞贼原定下的火烧城西庶民区的计划被搅黄,让殿试后的礼佛仪式得以顺利进行。 就凭借此事,一无圣谕昭告天下,二无科举殿试成绩,就这么堂而皇之登上六品京官之职,无人可真正信服,便又捣腾出了省试时便四处流传的秦殷献媚于江大掌院一事,以色而上位,佞女当道。 不过几日,又不知从何处传出,这秦学女本事大得很,早在省试之前便与太子殿下相识,所以这为官在辰内府,也不禁引得众人唏嘘。 但流言终归是流言,而秦殷也不过六品小官,不过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而已,无人会真正当回事参奏给圣上。 只是辰内府中,却不比京都大街小巷,说说就罢了,人人都在猜测,这即将入府中的谏臣究竟有何真本事,又该如何给这个新来的一个下马威? 因着没处落脚,圣上下旨的当天,秦殷便入住了辰内府,敬陈府的大人将圣上赏赐的物品和官服等等送到府中后,她便独自一人抱着沉重的赏赐物挪进了自己的屋内。 东宫内包括辰内府的物置比起其他部寺要稍显宽裕一些,即便她是这府中,品级最低的官员,仍然有单独的房间,和另一个官员共用一个院子。 初冬时节,连木门都仿佛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秦殷抱着东西一个不稳砸在门框上,都觉得肩膀快要断裂了。 总算将所有物件都放置好了之后,她才能好生歇一歇,可环视一圈,才发觉这间屋子,似乎已经废弃已久了,所有的桌椅床榻都结了蜘蛛网,落了厚厚一层灰。 不得已她寻了块破布,走到院子里去揉那树枝上还没融化的雪,准备将破布弄干净,抬眸却见对面屋子的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清瘦的青袍男子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走出来,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男子看起来于江辰年岁相差无几,见他腰间的鱼纹袋有三个,便大概知晓了他的身份,秦殷拱手作揖,“下官秦殷,见过季大人。” 熟料那季大人只是轻哼一声,便转身又走进了屋内,模样颇有些轻蔑,连招呼都懒得同她打。 秦殷也不以为意,如斯情况也在她意料之中,外面流言四起,没有对她恶语相向挖苦讽刺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在这辰内府的,都是六品以上的文官,冷眼相待已经是他们表达轻蔑的最友好方式了。 只不过她所了解到的,这位季大人虽然官职四品,但却鲜少同人来往,是位冷公子,对谁都是不冷不淡的。 秦殷拧了拧冰冷的破布,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转身回屋里清扫去了。 整理完之后,整个房屋谈不上焕然一新,但至少干净整洁了许多,她和季大人所住的这个屋子地处辰内府的西北面,是朝向风水都不怎么好的地方。 由此可见,辰内府的大人们用心良苦了。 还未歇息片刻,便有个士人穿着长长的袍子疾步走了进来。 “秦大人,章大人在正厅等候各位大人们,给大人交代一些府内事宜。” 府内会有这些士人做一些家仆要做的活儿,但这些士人都是太子或者太子内臣招揽进来,身份要比奴仆高一些,自然也不必像奴仆一样礼乐卑贱。 秦殷点头应了,放下手中的书卷便跟着他一同走去正厅。 沿途都没有看到各院的大人们出来,秦殷只觉得有些古怪,走到正厅才发觉,众位大人早已等候在厅内,唯独她一人姗姗来迟。 士人将她送到便退下了,秦殷还未来得及喊住他,再侧头看厅内,便收获了一众或漠然或鄙夷的视线,秦殷都一一接下,这才入了厅内,拱手作礼。 “秦殷见过各位大人,才匆匆赶至府内一会儿,未来得及拜访各位大人,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从入府内到现在,秦殷一直行的男子礼数,就连言行穿着,都与男子别无二致,若非这张清丽稚嫩的小脸,恐怕无人会看出这个少年郎实际上是个女儿身。 秦殷自己心里也清楚,在这府内,她恐怕是唯一一个女官,女官最多的地方是尚部,其次是礼部,其余官僚之地女官皆是少之又少,她难免会被视为一个异类。 但如若将自己与他们同化,便比较容易博得好感,行事也更为方便。 果不其然,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稍稍少了些。 “快些入座吧,大家已等候你一人多时了。”坐在上座的,自然就是刚才士人口中的章大人章涵,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年纪也是众人中最大的。 但他看她的目光却并不温和,反而很是冷静犀利,话语中也颇有几分不耐和指责。 “是秦殷清理房屋忘了时辰,望各位大人不要介怀。” 她虽然想说,那士人叫她时便已经是这么晚了,但她说出来,又有谁会信?与此这样,不如暂时放低身段道歉。 “大人且落座吧。”不知谁说了一声,她这才松了口气。 第四十七章 上谏 最后她的目光放在唯一一个位置上,竟只有季羽旁边无人坐,便只能落座在他旁边。 这是第一次她与府中同僚们相见,也是各位大人初次见到流言主人公,看到这般普通的相貌,均是有些失望。 “章大人,城西之事殿下已决意不再深究,下官递上去的帖子也都被驳回,可这内患不除,如何以安东宫啊。” 说话那人是辰内府次詹士明垚,年岁不大但为人较为老实憨厚的一个人,他此刻说的话,几乎代表了近半数辰内府的人的想法。 秦殷虽然心下微微诧异,但也不觉得意料之外。 自前朝柳太傅立下“以争为不争”说法,前东邑帝便已默许了各皇子间的良性竞争,于是流派也很明显,而为太子设立的辰内府更是向着东宫的利益而出发。 “明垚兄此言正是,自殿试那几日飞贼闹事以来,下臣便惶恐不安,四皇子殿下屡次挑衅,但殿下屡次隐忍,诚如明垚兄所言,内患不除何以安东宫啊。” 附和声便随后响起,秦殷看着众人忧心的模样,险些忘了这会是为她而开,为分配府中事宜而来的,可他们在这城西之事上绕来绕去,不过就是想要借此机会向四殿下施压。 “好了好了,此次事件最大的功臣都未发话,尔等何必如此心急,你说是吗,秦大人?” 章涵总算开了口,可矛头却直至秦殷。 秦殷看了一眼众人看好戏一般的眼神,却恍惚间置身于扶英楼中,那些学子学女们的眼神,不算如出一辙,却也相似至极。 所谓士大夫者,原不过亦有小人嫉妒心也。 秦殷冲着章涵微微颔首,敛眸答道:“秦殷算不得功臣,不过侥幸罢了,只不过各位大人心中所忧,也并非不无道理。” “可我等递上去的折子均被驳了回来,我们这等詹士所为,不过只能鞭策提示下殿下,可我们连这些都做不到,岂不是枉为詹士了。” 明垚听着那大人所言,立刻向着秦殷拱手道:“秦大人,我知道你来这府中不久,可府中的谏臣皆以尝试过,秦大人要不要也……试一番?若是同我们一样,那我等也就死了心了。” 詹士分书臣和谏臣,谏臣是专门向圣上和太子殿下谏言的。 秦殷心里清楚,虽然府内大多数人还并不认可自己,可这却是自己能够最快表现自己的唯一一种方式。 更何况明垚将话已经推了出来,表示众位谏臣都已试过,那么唯独她不试,岂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扇自己耳光? “好,秦殷愿意一试。” 不过写一份折子递上去,再不济也不过是被驳斥回来。 章涵略显苍老的脸上总算浮起了一丝莫测的笑容,“好,秦大人果然好胆识,小小年纪便得入辰内府,老夫便知你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秦殷不曾想,这位老前辈,居然连漂亮话也会说。 那他这么说,是否稍稍认可了她? 她虽然并不愿意太过看重众人心里的想法,但她也不愿做人们口中的宠佞之人,她心中坦坦荡荡,又谈何为佞? 众人渐渐地将话题谈的开了起来,秦殷虽知道各府各寺都会有一定交谈讨论时下朝政或自己府中的大小适宜的时间,但却不曾想今日便遇上了。 她一直静静地听着,不曾插嘴,只是点头或静思,她经验不足,胡乱开口难免会出岔子。 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谈天论地的架势才稍稍收敛了些。 “也罢,天色已晚,诸位前去食府用膳便早些歇息吧,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章涵率先起身准备离开。 秦殷上前一步,对着章涵稍稍附身,“章大人,不知道府上对下臣的安排如何呢?” 她静等了这么久,最终却对她的分配只字未提,难道是忘记了? 章涵也未还她的礼,只是目视前方淡淡道:“府中大小事宜已然有相应的人员负责,主薄厅思经局和左右春坊都不差人,让你做士人岂非太委屈你了。” 秦殷面色微滞,眼见章涵抬脚便走,又不禁上前一步跟上,面色恢复如常,“典义,典侍,编从和方士都已满员,那秦殷愿意暂时处理典经阁的书卷和杂事。” 此语一出,四下哗然。 谁人都不愿意去那荒凉的地方,且不说配有鱼纹袋的官员,就连下等的士人都不愿意去那里,典经阁相当于一个荒废的书阁,那里也未设过官职。 辰内府不像翰林院,不需要对书卷编修和统计,谁也想不通这个新来的小官员为何要想不通去那里。 但秦殷仍然面色镇定,拱手而上,垂首等待着章涵的同意。 章涵也似是未料到,有些惊惶,“啊?哦……典经阁,也好,那就暂且如此吧。” “谢章大人。” 秦殷慢慢放下手,章涵的身影早已走远。 身后的大人们也三三两两离开,明垚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好心提醒她一句,“秦大人莫要忘了谏言,我等恭候你的好消息。” 秦殷干干的笑了笑,这才目送着各位离开。 呼…… 秦殷松了口气,一直挺直的肩膀也耷拉了下来,她伸手揉了揉肩头,只觉得疲累,只是新布置的房屋还未整理好床铺,她此刻想瘫下来也不易。 就近一个案桌,她见着人已走得差不多,便一屁股坐了上去,慢慢地躺了下来。 虽然知道这样不雅,但也有不少闲散的大臣们会这么行无所拘,也不足为奇,她既已决定与他们同化,这样的行为也谈不上什么雅不雅。 “粗俗。” 淡漠的一声冷嗤从耳边传来,秦殷抬眸便一眼看见了还没走的季羽。 她一个咕噜爬起来,跳下了案桌,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好地被她掩饰住了,方才他说她粗俗,那轻蔑冷漠的语气,着实让她有几分恼火。 虽然她清楚刚进府内不能张扬,一切能忍则忍,但她即使要礼貌,也要礼貌地回敬回去。 “下臣也未曾想到季大人有如此特殊癖好,这般风雅品位,的确不输给下臣,下臣好生佩服。” 第四十八章 职责所在 季羽起身,朝她走来,身材高瘦的他一走过来,秦殷就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但她却硬生生迎了上去,目不斜视。 “不过是个惯会搬弄口舌伎俩的丫头罢了,莫要将你同我相比,我便感激不尽了。” 秦殷心口一堵,没想到这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冷淡性子的季羽,也会和她口舌相争,不依不饶。 “季大人既然同下官同住一处,那便已是视下官为同仁,只是下官不曾想,辰内府中的大人竟然也同市井小民一般目光狭窄,下官倒很是忧心。” 秦殷向来不喜欢和人做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可季羽这般外露的轻蔑态度,却是让她很不爽。 季羽却仿佛正中他心意似的,唇角竟微微扬起,“既然秦大人如此看不惯在下,择日便去向章大人提议换间屋子,如此一来,往后也不用相看两相厌了。” 秦殷闻言,眉梢轻挑,原来如此。 这季羽看起来也像是个孤僻之人,定是不愿有人同他共处一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这也不过是他的激将之法。 为的就是图他那一片清静之地。 秦殷却是笑了笑,走近他,昂头看着他冷凌的下颌线,“下官觉得自己离季大人的才学相差甚远,倒想着借此机会亲近亲近,学习学习,又怎会想着换屋子?” 季羽的眉头蹙起,看着秦殷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突然脑袋仁有些疼。 “你……” “往后还望季大人多多指教。” 秦殷谦卑恭敬地鞠了个躬,转身便踏着寒风离开了。 诚然,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十五岁少女,即便心智再成熟,也是个心性耿直,直言快语的少女。 她有小聪明,也有小心机,但她只会将这些用在她往后的官途之上,她亦不会像季羽一般,一身傲气和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清高。 只是她心中清楚,却不代表别人眼里糊涂。 当晚在食府用了膳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回到屋内,提笔写下谏言。 府内大人们的担忧无不道理,虽然她非本意来到了辰内府,但往后也将是为太子君胤分忧之人,此次城西之事虽然圣上之意是不深挖到底,但即便不挖出源头,也要清楚其间利害才好。 想清楚了,秦殷便开始落笔写下谏言。 这也算是她为官后第一次上谏,不能马虎,这一封奏折,也是影响她往后在辰内府中行走难易的重要转折。 果不其然,折子递上去,当天未时就有黄衣宫人前来传她入东宫。 辰内府的大人们得知,无一不震惊唏嘘。 同样是上奏,他们的折子全都被批了回来,可为何单单秦殷的折子不仅被留下,还命人通传,这明摆着就是青眼相加啊。 在秦殷离开住处时,就见对面季羽将窗子打开了,她虽然没有看他,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刻,目光探寻还带了些惊诧。 反正,她读不懂。 跟着黄衣宫人一路去东宫,秦殷才发觉辰内府竟然就设在东宫的东南面,距离太子论政的昭阳殿很近,从侧门进入,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黄衣宫人停在殿外,秦殷提起有些厚重的藏绿官服,跨过门槛入殿。 只不过觉得现实就是有些讽刺,殿试前她义正言辞拒绝了君胤招她为内臣的邀请,然而殿试之后,却仍是成为了君胤辰内府上的一员。 但她也曾经扪心自问,如若分配至其他皇子管辖的职权部门内,她是否甘心情愿? 或许……也不尽然。 远远地,君胤便看到那个被罩在有些偏大的官服内的小身影徐徐走来,这段时日不见,看起来竟是长高了些的模样。 他拿着柑橘在手里抛玩着,看也不看停在殿下的秦殷。 “下官拜见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殷礼仪周全,就连双手也毕恭毕敬地交叠在一起,置于头顶。 君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唇角再次不知觉地扬起笑意,这倒不像是那个在大殿之上快言快语的秦殷了。 “我此次召你来,可知是为何事?” 即便是在这昭阳殿上,君胤也仍然自称为“我”而非“本宫”,这让秦殷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他眸光仍旧薄凉如水,和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十分违和。 或许……他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用习惯了罢。 秦殷颔首答道:“是为下臣上书城西一事。” 君胤停下了把玩柑橘的手,干净如玉彻般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橘皮,眼眸微沉看着秦殷,“那你以为,我不知其利害吗?” 秦殷一顿,继而拱手道:“为殿下谏言,是下官的职责。” 不关乎其他,只为自己,这折子,她也非上奏不可。 职责? 好一个职责。 君胤冷冷一笑,将她的折子掷到她的身前。 “知你年轻,却不知你愚笨。” 秦殷不太能懂君胤这怒气从何而来,她默默地捡起了折子放进袖管中,语气仍然波澜不兴,“殿下何出此言。” 君胤静静地看着她,她仍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头也不曾抬起,也一如既往地对他毫无惧意,只是她的聪慧却只用在了满腹才华上,却看不清她周边险恶的环境。 “你很愿意做他人手中的利剑,却不知这利剑是双面刃,伤人亦伤及。” 君胤很少这么说的话这么语重心长,即便他语气仍旧冷清如水,可这话,却让秦殷听得浑身一震,她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说,有人拿她当枪使。 拿她当枪使的人,也只有那些从她进府中就看不惯她的那些大人们了。 秦殷面不改色,“可如若运用得当,焉知不是下官的福?“ ——貔貅虽性凶,但若利用得当,便可福泽万民。 她抬眸看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起伏,那便也能知道,他是记得她的,可那双丹凤眸中,却静若止水,而腰间那貔貅却被懒散披在肩头的金袭给遮得若隐若现。 他不记得了。 再次确认之后,心里那抹深藏许久的激动,也被磨得淡了。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只是现在,他们还是君臣,他是她要忠诚到底的太子殿下。 第四十九章 认主 君胤觉得他好像有些小瞧了这个十五岁少女,曾以为她什么都懂,可收到她的折子又以为那什么都懂的模样不过表象,可方才她那句话,却又让他听完后不禁莞尔。 她倒像是清楚地很一般,不惊诧也不恼怒。 “我看了你这谏言,虽然字字意指四皇子,可并未直接指出,便已知晓你的意思。” 只做警示,不做参考。 秦殷便是如此想的。 只是刚才君胤的话却是提醒了她,辰内府的大人们拿她当出头鸟,如若殿下想要掩盖事情,便会对她落下不好的印象,如若被她话语打动想要声讨四皇子,首当其冲的人呢,就必然是她。 左右,她都不是人。 “殿下既已知下臣的意思,又何故召见下臣。” 君胤沉吟一声,问,“为何在辰内府自愿去典经阁?” 秦殷怔愣了一瞬,长睫微微颤抖,直直掩下眸间的情绪,“其余都无空位,只有典经阁长久无人打扫清理,恐怕有不少……好藏书被埋没,下臣不过有些可惜罢了。” “有心人。” 君胤丢下这三个字,便起身下了高殿,长而阔的金袭带起一阵风,吹乱她鬓边的碎发。 “随我来。” 秦殷本以为问完话便可回到辰内府,她给自己揽下了这脏累活儿,自然也不能怠慢了,但君胤让她跟着,她更不能怠慢。 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今日,你便在东宫内为一日仆卿,明日与我一同前去早朝后,再回辰内府。” 秦殷闻言,停下了脚步。 怔怔的看着几步开外的君胤,两个黄衣宫人一左一右把他金袭的衣角抬起,落雪之后的天泛起异常的白,也衬得他周身如同镀了金边一样,气度非凡。 “殿下。” 君胤也停了下来,侧首看她。 他本就长了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剑眉凤眼,挺鼻薄唇,每一处都能让人为之惊叹,可偏偏那双眸,永远淡若止水,他的笑意,冷意,怒意,全都在唇角之间,而不会牵动他亘古不变的眼神一丝一毫。 他这么看着她,就已经让她心口一窒。 她恍惚觉得眼前的君胤,比起三年前,更加俊美,也更加摸不透看不穿。 “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君胤看了她一会儿,扬唇笑了,江辰说她不聪明,在这方面,她的确不怎么聪明,甚至还不如绝大多数在此年纪的少女。 “有何不妥?” 东宫内偶尔有几个宫奴和婢女经过,看到此场景通通行李后便仓促避开,不敢抬眼看一眼。 “殿下,下臣虽为辰内府的人,但也是女官,所以臣认为这仆卿,唯臣不可当。” 她的话语间,意思很明了,就是最为简单不过的……男女授受不亲。 然而君胤却转过身去,“走。” 便接着朝太子阁走去,秦殷虽无奈,但也不得不跟上。 为何江大人如此,君胤也是如此? 她已将话说的这般明朗,可他们却偏偏选择装傻不知,以为这样,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就能阻止旁人口中的闲话吗? 满腹无奈地跟着君胤的脚步走进太子阁,偏偏刚前脚踏进阁内,后脚那黄衣宫人便将太子阁大门关上,顿时,偌大的太子阁内,又只余她和他二人。 这样的场景,何其眼熟。 她转身便要将门打开,且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说这沿途异样的眼神,就足可将她吞没。 明人不做暗事,打开天窗才能说亮话。 她秦殷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更不愿当人们口中的以宠为臣。 “寒冬已至,将大门敞开,你是想谋害我也不必这么光明正大。” 君胤微凉的声音带了几丝笑意,他背对着秦殷站在案桌前,但也能想象到她不动声色但是眉头轻皱的模样。 果不其然,凌冽的风吹了进来,自从初雪之后,就没有几日晴天,每日的温度只有日渐下降,即便太子阁里有四方暖炉供暖,也抵不住这冰冷凉风的侵袭。 秦殷只能认命地将门合上,将冷风隔绝在门之外。 转身便见君胤披着的金袭被放在了一旁,秦殷只觉得有些奇怪,便出声道:“殿下身边的婢女为何不在?” 君胤伸手松了松衣襟,不答反问,“仆卿在太子身侧需做何事?” 秦殷沉吟一声,便像背文章一般缓缓道来,“太子仆卿,将太子殿下每日政事与学论进行整理,并梳理同太子探讨,必要之时……太子近侍不在身边,亦需代理。”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轻,听起来,也不是很情愿。 君胤张开了双臂,比秦殷高足足一个头的颀长身形足够将秦殷瘦小的身躯笼罩进阴影里,因着方才松开了衣襟,秦殷一个抬眸便见他的里衣,以及里衣里若隐若现的精瘦肌肤。 蓦地脸颊微红。 但她仍然保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情,上前为他宽衣。 为他宽衣时,秦殷完全心无杂念,因为皇家的衣物,她似乎不是很懂得怎么解开,单单一个腰带,就让她犯了难。 她鲜少穿女装,即便穿也只是穿样式简单方便的罗裙,腰带也不过随手一系,男装更是如此,眼前太子的衣服,却一层又一层,虽然材质极好,但每每遇到绳结的地方,就尤为复杂。 君胤由上至下看她,光洁的额头下就是颤抖的长睫,遮掩住了她眸间的焦急和无措。 他早已看出,这个丫头,即便再慌再乱,也绝不外露,她留给世人的一面,都是淡定自若,不显山水的。 只是她明明不知道解开的方法,却也不问,一直用双手在和那腰结作斗争。 固执地可爱。 秦殷感觉自己额间都要被君胤盯出汗来了,最终她决定放手投降,这腰结似乎在她的挣扎下越来越紧了。 她松开了手,抬头看着君胤,嘴角扯出一个自以为很甜美的笑。 “这个腰带……恐怕认主。” 腰带……还能认主? 这说辞,让君胤听得忍俊不禁。 他伸手拉住腰带的一角,轻轻一拉,腰带便听话的落地。 秦殷又扯了扯嘴角,看着地上的腰带,“看吧,我就说……它认主。” 第五十章 为何避嫌 最后,秦殷还是以衣服认主为缘由,站在隔间外,等候着君胤换完便服后出来。 由古至今,让太子独自一人换完衣服后出来的,应该也只有秦殷一人了。 君胤倒也不拘这些,秦殷心里的小九九,他再清楚不过,逼她只会适得其反,或许只有到了某一处绝境之下,她才会……“学”得聪明一些。 只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他还需要她。 君胤坐在桌案后的软塌上,秦殷则站在一旁为他研墨,太子阁中尤为安静,几乎可以听清二人的呼吸声。 渐渐地,秦殷也从迫不及待想离开,到现在的静静等到黑夜到来了。 如果不是这次为仆卿跟随在君胤身边,她还以为他如她所见的这般慵懒,想处理朝政就处理一下,不想处理便放任不管蒙头睡大觉呢。 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她站在一旁,看他批阅成山的奏折,但他一直都面容淡淡,起伏也不大,偶尔会问她一两句,时间便这么飞驰而过。 成山的奏折,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变矮变少了,君胤也总算是换了一个姿势。 然而这个姿势,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躺。 初遇在马车里,他躺着。 东宫外被他搭救,然后回到马车,他仍旧倚躺。 殿试之后醒来时睁眼看到他,也是躺着。 所以,也难怪他在她脑海中只剩下慵懒的模样了。 见他躺着的姿势挺舒服,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拿着书卷,便服在软塌上铺散开,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不过他既然躺了,她也没必要久待了。 秦殷稍稍颔首,便准备退下去,他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来。 “为何要躲?” 秦殷站定身子,转身再看君胤,却发现他仍然还是倚躺的姿势,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来,于是也暗暗松了口气。 “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君胤的声音懒懒地从案桌后传来,“京都传遍你与江辰的流言,你躲他不及,这几日开始疯传你我的流言,你便躲我不及,所以……你为何要躲?” 秦殷却觉得他在明知故问,答案完全显而易见。 “避嫌。” 这个关头不避嫌还往上贴,那她可真就担得起他们说的宠佞的名号了。 “为何避嫌?” 这话,却问得秦殷一怔。 为何避嫌? 的确她一直都在以常人的思维逻辑去解决这种流言问题,旁人觉着该避嫌,她便避嫌,旁人觉着这样会让人误会,她便努力正身避免引起更多误会。 可这样,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今日你可曾留意,宫中宫奴们,如何看你。” 秦殷略一思索,答道:“此人就是旁人所说宠臣秦殷,他们的目光都传达出这样的意味。” “改变他人想法比改变自己想法更难,可你曾说过,若能加以利用,焉知不是福?此事,你为何不当做可利用之事?” 君胤的声音一直都是温凉入耳,可这番话,却平生出一股诱惑的意味。 秦殷竟不由得随着他的话深思,觉得的确不无道理。 利用可利用之人,为小人之谋。 利用可利用之事,为中士之谋。 诚以两者相融且唯以言语之用,令颠国覆国者,谋者也。 可她却至始至终未把这流言放在心里,只想着以常理论之,她应当避嫌,却忘了,她想当一个谋士的初衷。 “夜已深了,早些歇吧。” 说话间,君胤再次起身伏案,处理剩下的奏折。 秦殷深深一揖,“谢殿下。” 旋身出了太子阁,一直守在门外的黄衣宫人不动声色地上前关上了门,引她去她今晚的住处。 一路上,秦殷踩着青石板,不断有宫奴经过,仍然是那副目光看她,放在往常,她都是目不斜视或者敛眸不理。 可当她抬起眸子迎上别人的目光,并且坦然一笑时,对方反而惊慌失措,匆匆侧头离开。 她该想到的,流言就像火星,即便暂时扑灭了,也会有被风吹起再度燎原的那天,与其去躲避,不如迎面而上。 他人眼中的佞,并非真的佞,而他人眼中的忠,又怎会是真的忠。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早该在三年前就知道的,爹娘含冤入狱,流民因权贵人士私藏罪证而放火焚烧,这些,在他人眼中的真相,又怎会是真的真相。 只是今日她留宿东宫,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恐怕此时再辰内府,又是另一番风起云涌。 与其默然不语,不如加之利用,明日早朝,她必定会容光焕发,和太子胤一同出现在早朝之上。 “大人,这边是您今晚入住之地,明日早些时候,奴会安排人来叫您。”黄衣宫人毕恭毕敬地转身离开,秦殷却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这大大的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明霞阁。 忍不住失笑。 太子胤只怕是怕事情闹得还不够大,怕流言起的还不够凶,怕她还硬着头皮避嫌。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君胤会选择以此事加以利用从而帮助她在宠臣的这个称号上越坐越实,但君胤必然也是有所图。 从一开始他想要招她为内臣,便可看出,君胤对她,定然是存了惜才之心。 如果君胤对她不冷不淡,和其他大人一视同仁,恐怕这流言也不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 她抬脚走进明霞阁,而明霞阁内比上次更多了几个女婢和宫奴,她刚迈进院内,一排宫奴女婢便齐齐站成一列行礼。 “奴给秦大人请安。” 秦殷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忙扶起最近的一个女婢,“不必不必,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随便走走。” 此时天色已晚了,听了她的吩咐之后,就只有两个女婢上前来。 “秦大人,晚膳奴婢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准备何时用?” 秦殷突然发觉自己在太子阁待了足足一下午时间,肚子却毫无饥饿感,反而很是困乏,于是挥了挥手道:“不急不急。” 她比较想先睡一觉。 在辰内府,总是要将心提着睡觉,以防什么时候就被冷不丁叫醒,这几天以来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东宫之内,应该再无人打扰了吧。 第五十一章 遇刺 躺下之前她还记着吩咐女婢,“记得将门窗关紧,我畏寒。” “好的大人。” 女婢声音婉转动听如黄鹂,可秦殷眼角却撇过一丝异样,这女婢腰间好像没有宫牌! “等等。” 随着门合上的声音,那女婢的脚步也被隔在了门外。 秦殷慢慢将头枕在软枕上,脑海中那个画面却又好像变得有些模糊了,难道……是她看错了? 东宫虽然不比长邑皇宫巍峨浩大,但也是京都中不得令者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宫牌就是东宫里的人象征自己身份地位的东西。 不会有哪个女婢和宫奴如此大意吧。 很快,秦殷抵不上突然袭来的睡意,连外衣也没来得及脱下,就合上被子闭眼入睡了。 秦殷早已在被流放时养成了一种习惯,即便睡觉也不会陷入深眠,一直会处于浅眠中,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迷糊醒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得以在凉州刘府上,以书童的身份待了如此之久的时间。 而秦殷此次惊醒,却是被突如其来灌入的冷风吹醒。 意识清醒的,眼睛却不曾睁开,仍然是熟睡的模样。 怎么回事,她记得,临睡之前,房门窗户都已吩咐女婢关好,这风又是从哪里来的? 早些年跟随父亲行军打仗,她的听力异于常人,很快便听到了脚步声,朝着她的床边走来,而刚才的冷风,应该就是被推开的门所吹进来的。 感觉一阵微风从面上拂过,秦殷抬手便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手腕纤细,不像是男人的手腕,她蓦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张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这不正是刚才给她关好门窗之后离开的女婢吗? 目光再次落在她空荡的腰间,秦殷蹙眉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眼前事情败露,那女婢抬起另一只手臂,一把带着寒光的匕首突现,秦殷顺势掀起被子将女婢一裹,另一只手抬起重重的打在她的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 “来人!” 她一声呼喊下,门外当值的宫奴便匆匆推门进来,看到此情景,吓得脸色苍白。 “来……来……来人啊!” 秦殷一直一手抓着她刚才拿匕首的手,一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的开合处,那女婢本就受惊的情况下,更是难以呼吸,直在被子里挣扎。 当明霞阁的宫奴和女婢都纷纷来到这寝宫之中时,秦殷才松开了她的手,两手抓着被子的一边往外一甩,那女婢就跟冰尜一样滚了出去。 秦殷再次坐回到床边,抬手指了指滚得晕头转向还想逃跑的女婢,“把她抓住。” 两个宫奴立刻将她压制住,其余宫奴和女婢皆是满脸震惊,随后便是大难临头的神情。 东宫人人皆知太子殿下将秦大人留宿明霞阁,也足够可以看出太子殿下有多么重视秦大人,可如今秦大人却在明霞阁险些遇刺,这让他们如何不后怕。 秦殷看着死死低垂着头的女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有谁想害她,而且竟然光明正大潜入东宫来害她。 这世上无外乎两种谋杀,一种情杀,一种仇杀。 太子至今未娶,一个侧妃都没有,情杀几乎不可能,至于仇杀……她在朝中还未站稳脚跟,准确来说,她连一次早朝都不曾去过,有谁会眼红她而下此黑手? “你叫什么,谁派你来的?” 她走到那女婢身前,俯身去问,奈何那女婢死活不肯抬起头来,声音更小如蝇声,“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秦殷却蓦地笑了,她觉得有些恼火,又有些冤屈。 她非本意留宿明霞阁,来了东宫也不曾到处走动就是为了少引人侧目一些,可她千躲万躲,暗箭难防,连想好好地睡个觉都难。 秦殷伸手扼住女婢的下颌,用力往上抬,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肤若凝脂,杏眸欲语还休,唇不点儿红,如果她刚才仔细瞧了一遍,定然会发现这女子根本不是为人奴的模样。 居然还派个美人来杀她,是太看得起她了,还是太过小瞧她了? 虽然她不善于对女人动手,但如果让她恼火的是个女人,她也一定不会放过,尤其是在这个关头,她的示弱会让众人都看在眼里。 太子君胤也说,改变世人的想法何其之难,若能加以利用,又焉知不是福? 这么想着,手里便更是下力了几分。 那女子忍不住喊叫出来,眼泪从美目中落下,犹是可怜的模样,连一旁押着她的宫奴都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声音,忍不住同情这美人。 秦殷松开了手,那女子的头也蓦地放松下来,连连喘了几口气。 她蹲了下来,与女子的美眸平视。 “你可是看在我年纪还小,便单枪匹马杀进来解决我?” 般若怎会想到应该很好解决的一个人变得如此麻烦,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丝毫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丫头,还有刚才下手的力道…… 她完全能够相信,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匕首刺入她的胸口中。 这么想着,般若便摇了摇头。 “那我和你可有结仇?” 秦殷的眼神很是纯洁无暇,她的每一个问题,也是目的很明确很直接。 般若又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秦殷走到了床边,将地上的匕首拿起来看了看。 这把匕首很锋利,但很新,显然是新打出来的一把匕首,而且这匕首上的花纹也很别致。 她拿着匕首走到了般若面前,用匕首薄薄的表面轻轻拍打着般若的脸蛋,好像是在试这把匕首的质量。 般若的心一颤一颤的,她的目光也停留在秦殷手上的匕首上,樱唇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这个丫头每句话,都让自己觉得无比害怕呢……可她明明只有十五岁啊! “让我猜猜看,你是谁派来的人……” “秦大人。” 一声清朗如霁月的声音从门口响起,秦殷的手无意一滑,匕首就顺着般若的脸颊掉在了地上,可锋利无比的刀刃还是在她美丽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第五十二章 宠臣之名 可能是因为入了夜,君胤也只穿着月牙白的便服,和秦殷初见他时极为相似的一件衣袍,肩上还披着金袭。 虽然看似匆忙之下的装束,却仍然因为那张精致绝伦的俊颜而显得赏心悦目。 秦殷站起身来,抬手行礼。 “殿下。” 她分明不曾叫人去通报君胤,她想自己解决了问题,然后再将结果告诉他,然而他这么快就来了,就在自己即将问出话的前一刻。 原来这个女婢,并不是单枪匹马。 君胤一走进来,宫奴和女婢们更加身体抖若筛糠,忙不迭让开一条路。 “本宫听闻此处很是热闹,用过膳之后便来看看。” 君胤的目光落在了跪在一旁的美人,美人脸上有一道血痕,血还顺着白皙的小脸往下滑,但她不敢哭,一直忍着,就怕眼泪打在伤口上更疼。 这丫头,可真毒。 君胤撩起衣袍坐在了案桌后的软塌上,目光直直的看着美人脸上的那道伤,不禁轻笑出声。 “秦大人,好端端的美人被你这一刀,从今以后可就贬值了。” 秦殷压着心头的恼意,也回以一笑,“殿下可是心疼了?” 自古以来,美人一笑倾城,英雄化为绕指柔的故事也不少,只是眼前这女子也算不得绝世美人,顶多姿色上乘而已。 只是没想到,一国太子,眼界如此浅陋。 君胤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看着还有些凌乱的发髻,显然是睡觉时被人惊醒,而这突如其来的刺杀,也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此人的确大胆,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方才你要做什么,此刻接着做吧。” 一句话,让般若大惊失色,让一众奴仆也神色惊愕。 这话听起来,十足地信任和宠溺,一直都听闻传言太子对秦大人有着密不可言的关系,谁曾想能亲眼见到啊! 这简直比美人刺杀秦大人更加刺激。 秦殷也面色微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帮她把宠臣的名头给坐实了。 “殿下,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供出指使的人是谁……” 般若一个劲地磕头,都不在乎自己血流不止的脸颊,她只是害怕这个十五岁的丫头,这丫头已经把她最在乎的脸给毁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秦殷冷眼看着这美人一个劲的磕头,干净的地面上很快就被她脸上滴落的血水染红,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继而抬眸看了眼君胤,却被他眼底的那抹寒凉给看得愣住了。 他知道指示这美人杀她的人是谁! 他显然是知道所以才会纵容她,才会让她一起把这个戏演下去,才会时间卡得刚刚好出现…… “罢了。” 秦殷忽然开口,众人的心又是一个起伏。 她静静地看着君胤,君胤也看着她,好像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竟是相视一笑。 “放她走。” 两个宫奴一愣,最后还是放开了那美人。 般若也是一愣,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却出现了这么戏剧化的转折。 在般若扶着膝盖起身之后,秦殷以极快的速度将地上的匕首拾起,拉住她的胳膊,抬手就是一划,匕首割开了女子的衣服,浅浅的留下一道伤痕。 秦殷旋身又是一刀下去,般若猝不及防被她的力道带得原地转了一圈,随后秦殷又是“刷刷刷”几刀,在般若的身上留下斑驳的伤痕和血迹。 般若完全没想到秦殷还有这个后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连疼痛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还不走?” 秦殷随手将匕首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般若这才匆忙地抱着受伤的胳膊冲了出去,一路上,再无人阻拦。 然而此时此刻的寝宫内,除了君胤,其余人都是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神情,他们谁都不曾看清楚秦殷的动作,回过神来时,那美人的身上就已经多了数十道或深或浅的伤痕。 君胤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似乎越和秦殷接触,就越容易被她所震惊,了解她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今日的事……” 君胤抬眸淡淡扫了眼所有的宫奴和女婢,眼眸间明明冷淡如水,却让众人都不禁跪了下来。 “奴什么也不曾看到过。” 君胤抬手一挥,众人如潮水一般退下去了,最后一个离开的还细心地将门关好,而这一次,秦殷却不再急着去关门了。 秦殷也没有去看君胤,而是将一旁女婢准备给她擦脸用的巾绢拿了过来,一点一点擦拭着手上被溅到的斑驳血迹。 “你如何看出来,我并不曾想取她性命?” 君胤看着秦殷脸上冷淡地神情,唇角轻扬,不过只是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心里的打算,这般玲珑心思,他之前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秦殷也不曾抬起头,好在血还未干,轻轻一擦便擦掉了,只是会留有一些铁锈味。 “明霞阁里的宫奴和女婢都是这东宫里的人,也就是殿下您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立刻去通报给了殿下,但是殿下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下臣就要问出幕后主使时出现,下臣虽然年轻,但……也不傻。” 君胤撑着下颌看她,等着她继续说。 秦殷将手里的巾绢扔进了装了水的面盆里,发现胸口的那恼意仍然还郁结于心,便长舒了一口气,“殿下既是让我随便处置,又是一直盯着那美人,眸光带有深意,下臣以为,殿下不是对那美人动了心,就是知道那幕后主使是谁,那么下臣再动手逼问,岂不显得多此一举了。” 君胤忍不禁朗声大笑,引得秦殷不禁抬眸去看他,却不曾想,他连大笑,都能笑得如此颠倒众生,而那双淡眸里,也再无她熟悉的淡漠和凉意了。 看着君胤笑得快意开怀,秦殷却笑不出来,她的目光落在那匕首上,刀柄处的花纹雕刻的栩栩如生,而这又是一把新的匕首…… “今日,不然就在明霞阁歇下罢了。” 本来还坐的稳如泰山的秦殷听到这话猛的一下站起身来,两个字顺着嘴边就冒了出来。 “不可!” 第五十三章 首次早朝 她的反应有些过激,也是君胤不曾料想到的,一愣之后,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我是说……下臣的意思是……” 燥意和恼意一股脑儿窜了上来,秦殷站着又不禁想作揖,作揖的手抬起到半空中,又觉得异常尴尬,一时之间竟连手脚都不知安放何处好。 不是第一次听到君胤不正经的话,但此时,她却分不清他话里究竟是真情或是假意。 在这一点上,她可能并不曾开窍,就像那天突如其来的吻一样…… 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冷不防抬眸撞见君胤一脸笑意看着她,秦殷干脆一咬牙一横心,抬头道:“逢场作戏,下臣愿意奉陪,但假戏真做,恕下臣难以做到。” 又见秦殷脸上那熟悉的严肃老沉,君胤却反而不急着走了。 君胤轻声“哦”了一下,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接着撑着下颌看她,“方才你放了那美人,可不是这般想的。” 秦殷长舒一口气,当时她的确有这和君胤相配合,当好众人眼中的宠臣,可是若当真要共处一室…… 她也说不清为何,君臣之别亦或是男女之别,她与他之间,终究不能跨过这一步。 秦殷久久不答话,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像一株倔强的芦苇花。 “也罢,早些歇吧。”君胤看了她一会儿,半是轻叹道,“我会命人加强巡逻,若遇到危险……” “方才,下臣不也没事?”秦殷见他从榻上下来,语气不觉也轻松了些。 君胤走路的步子停了下来,转身看她,“你偏要出事才好?” “下臣……并非此意。”秦殷话音还未落,又将他嘴角的一抹笑意看在眼底,不觉赧意上头,这人,似乎逗她已成习惯似的。 君胤颀长的身影踩着月光离去,秦殷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却蓦地没了睡意。 他似乎,变了。 相较于印象中温和正义的那人,多了些不关心天下事的洒脱。 他看似不关心的表面,却藏着一颗蛰伏的心,每每她看见他平淡的眸光深处那一抹厉色,就会平生这种想法。 就连她都在三年的跌宕中,学会了没人教会的东西,变得老气横秋,没有天真的孩子气;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在权力中央的锋芒中的的君胤,又怎么可能毫无变化?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一轮悬在暗蓝天空的明月,吐出的气腾起一团云雾。 明日,怕又是不平静的一天了。 …… 翌日。 晨光铺洒满院,初冬的暖阳透过窗棿落下锦被上,反而让人多了几分懒意。 但秦殷却习惯性地早早起床,几年来从未尝试过睡懒觉的滋味,推开门时,正在清扫院子的宫人都有些吃惊。 不过东宫里的宫人都训练有素,立刻便有两个女婢上前来。 “大人,早膳小厨房已经在做了,热水奴婢一会儿就打来,大人稍微等片刻就好。” 秦殷点头,仍然不太习惯走两步有人跟着,因着昨日未回辰内府,仍旧只能穿着昨日的那身官服,经过一夜霜露后,反而更显湿沉地迈不开步伐。 她停下脚步,“什么时刻了?” 女婢埋首答道:“回大人,刚过卯时。” 秦殷若有所思,看来,自己并没有睡几个时辰,可脑袋却依旧清醒。 用过早膳后,秦殷总算踏出了这个自己二度光临的明霞阁,往前几步,就是自己的轿撵。 嘴角扯起一抹涩笑。 她何德何能可以乘两匹马拉的轿撵,君胤这般大张旗鼓,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点? 秦殷下意识去看周遭人的眼光,然而东宫内人人都保持着低头碎步走的良好姿态,谁也不曾抬眼半分,她也无从观察起。 也是,东宫里的宫人又怎敢当面妄言。 上了轿撵之后,秦殷才想起昨夜那惊魂地刺杀。 夜晚辗转反侧思索了许久,觉得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四皇子派来的,那女子若非没有些皇家关系是不可能堂而皇之进入东宫,悄无声息地接近她。 而且自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唯独就是在鸣才观捣毁了四皇子的计划,所以他才买凶杀人的。 可偏偏自己所知道的四皇子,又并非真蠢之人,若想动手,早在辰内府岂不更好下手,为何偏偏选在东宫内动手,这样成功的几率就大大减小了一半。 思忖间,轿撵便停了下来。 原来东宫离长邑皇宫……竟然这么近。 掀开车帘,她才赫然发现,自己轿撵前方的车辇,就是太子君胤的。 她原以为,他不过说说而已。 踩着脚踏下了轿撵,此时离早朝的时刻还有段时间,她静静地跟在君胤身侧,宽大的官服让她只能提着外袍走才不至于拖在地上。 埋着头走了两步,高髻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抬头就看到满目棕红。 今日君胤穿着平日不喜爱的棕红长袍,因着有暖阳,连金袭也未曾披上,她就这样直愣愣的撞上了他的后背。 一旁的宫人没忍住闷笑了出来。 秦殷也不禁拧了眉头,怎么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你再这么慢吞吞地走,恐怕走到日落都走不到思政殿。” 因为站得较近,秦殷都能听到从他胸腔发出来的声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才能看到他的侧颜,暖冬的阳光如金箔一般在他本就立体的五官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少了些淡漠,多了些温暖。 他唇边带笑,不知道他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 第一次早朝,秦殷不太想惹人注目,但君胤如此招摇的做派,的确让她有些不能理解,于是兀自埋着头加快了步伐。 走过一次的路,第一次觉得这么短,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朝臣们也逐渐顺着侧边的玉石台阶而上,看着太子殿下身后那身青色官服的瘦小身影,猜测不断,但大抵每个人心里都有谱。 这也是秦殷第一次,经过这么多目光的洗礼,浑身不自在,却仍然不动声色地跟在太子殿下后面。 “老臣,见过殿下,殿下近来可好?” 第五十四章 谷梁嫡女 声音略微苍老,但很有沉稳的力道,这位看起来有些年岁的老者身着正红色官服,在整个东邑,都是屈指可数。 秦殷心里略微一盘算,立刻将头埋的更低了。 说不出是羞愧还是胆怯,总之自己在齐昶这样的两代朝臣面前,还并非是能够抬起头说话的身份。 “牢老师挂念,胤最近很好,东宫也太平。” 齐昶身为东邑唯一一个两朝老臣,曾经作为太子太傅,的确算是君胤的师长,而且君胤这般自称,齐昶的地位,恐怕已经是很高的了。 秦殷心中计较着,除了敬仰,更是敬畏。 一旁的官员们都纷纷向齐昶和君胤打了招呼,就入了思政殿内,站立等候东邑帝的到来,秦殷也随着人群,朝着齐昶欠了欠身,没有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就旋身入了大殿。 齐昶微微下陷的眼窝却有一双明亮的褐眸,淡淡扫了那个疾步行走的小身影一眼,长袖一摊开。 “殿下,请。” “老师,请。” 京官最低不过六品,秦殷侥幸得以出现在青色官服中间,位处最后一行,不起眼的位置,加上她原本还在长身体的阶段,瘦小的身子被前方宽大的长袍给遮了个没影。 站在最前方的君胤一眼望去,竟丝毫看不到她的身影。 同理,秦殷也看不到前方的任何人,唯独那高殿之上鎏金龙椅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至尊的位置,俯瞰万民,万民也可以看到这个威严的存在。 大殿内忽而随着内侍公公的出现而变得安静了下来,秦殷在埋头之前扫了一眼,那人正是那天引自己走向高殿前的公公。 随后,东邑帝就从金珠帘后徐徐踱步而出,在他落座的那一刻,所有朝臣纷纷行跪拜礼。 “臣等拜见东邑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静静地站在最后一排,随着周围人的动作伏跪在地面上,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略显稚气的声音被周遭磁性灌耳的男子嗓音完全遮盖住了。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澎湃着。 爹,娘,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可以站在高堂之上,穿着这身厚重的官服,朝拜圣上。 终有一日,我会站在前面的位置,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洗清你们的冤屈。 “起。” “谢圣上。” 朝中京官六品以上的人有一百八十六个人,可站在这偌大的思政殿内,却丝毫不显拥挤。 秦殷对第一次早朝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却并不曾留意到身边的那位官员朝着自己靠拢着。 “刘卿,前几日那萧奴的事情解决的如何了?” 东邑帝浑厚如钟的嗓音响彻大殿之上,语气不怒自威,一如那天秦殷觐见时所听到的一般。 萧奴,原萧国人被贬为奴的一群人,在东邑国内,地位最为低下,是连东邑庶民都不如的一群人。 秦殷莫名就想到了香萝,那个自然而然露出萧国旧习的美貌女子。 东邑帝口中的“刘卿”是京都防御使刘敬元,这段时间萧奴作乱,派兵镇压之后,效果却并不显著,显然东邑帝也为此事担忧着,开口第一句便是问的这个情况。 刘敬元从一众官员中走出来,站在最中央那无人的地方,跪了下来,双手举高于头顶。 “臣惶恐,几日来,并没有有效的进展,请圣上降罪。” 整个大殿内安静地仿佛连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没有人有有效的办法,便没有人敢主动往枪口上撞。 东邑帝冷哼一声,“这几日连连有荞州和信都的知府上书快马加鞭传来,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朝廷养你们这些人有何用处?区区一个萧奴的事情都解决不好!” 东邑帝的勃然大怒让众人都不安了起来,刘敬元更是紧紧伏贴在冰冷的砖面上,沉声道:“圣上息怒。” “圣上。” 忽而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让众人都觉得浑身一阵清爽,那压在头顶的沉重压力也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 秦殷看不到前方的任何情况,却能听到耳边人的低声交谈。 “那不是谷梁家的嫡女?” “诶,莫不要这般称呼了,这是朝堂上,那谷梁芷便是高中三甲的唯一一名学女,现在早在明德寺担任少卿一职了。” 明德寺少卿,乃京官三品职。 这是一个幸运的学女,成功通过殿试之后,便一举拥有令人艳羡的地位,如若她当初没有那么冲动,或许…… 秦殷掩下眼底的晦涩,聚精会神听着谷梁芷会对圣上献出怎样的计策。 “臣有一计,但此计还尚未成熟,不知当讲不当讲。” 从声音推测,此女不过年方二九,年长她几岁,但声音却是典型的明丽清朗,正如北方女子一般,可秦殷却隐约觉得有几分耳熟,便不觉要踮脚去看。 不知是当初在扶英楼里的哪位学女,即便稍稍看看侧颜,也会有些印象。 “你便是谷梁卿的长女了,且说来听听。” 东邑帝看见一界新官都这么有谋略有胆识,心情也好了不少,声音也明亮了些许。 “臣以为,萧国旧人俯首为奴,心中定然怨气颇深,强行镇压反而会引起更多暴动,倒不如将萧奴驱逐边境,在东邑与北邱的交界存活,彼时,萧奴便会记得东邑对他们的好,自会甘心为奴……” 女子的声音明亮盘旋在大殿内,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朵里。 饶是遥远如秦殷,也听的一清二楚,心中如鼓一样敲打着,竟不觉得为她捏了把汗。 饶是天子面前,也容不得这样的直言不讳,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了邻国,若说这谷梁长女愚笨,但这样的方法确实不失为一个好计谋,可若说此女聪慧,但眼光实在太过狭隘。 且不说邻国北邱与东邑表面互市,暗地相争,就说如果当真将萧奴驱逐到边境,难保不会将三年前的事情重蹈覆辙…… 和爹爹一同随军多年,却也从来不曾见过那天一样的景象。 第五十五章 对策 火烧连营,映得半边天都是火红的,哭泣声从未在耳边间断过,哀嚎遍野,衣服上的血腥味根本无暇洗干净,只怕那鞭子甩在自己的身上,只怕会落得突然被人叫出队伍,第二天赤条条地被人发现在河畔,却无人收尸的凄惨下场…… 踮起的脚尖还未落下,小腿便被人一踢,身子一晃就狠狠栽了出去—— 嘭! 此时,谷梁芷的话音刚落,东邑帝还未来得及发泄胸臆囤积的怒意,就见一个穿这宽大官服的小子冲出队伍跪在了地上。 遥遥看去,只能看出身形瘦小,扎着高髻,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 “何人大胆?” 一旁的内侍公公察言观色,尖声问道。 秦殷跪在地上之后,才松了半口气,好在稳住了平衡,不至于摔出去出了洋相,只不过在这个关头,方才踢她的那人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此时跌出队伍,想要再若无其事地找借口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为今之计,只有淡然自处…… “下臣,辰内府从詹士秦殷。” 她僵硬着脖颈,维持着跪着的姿势,放在双膝上的手都渗出了冷汗。 比上次单独觐见更紧张,仿佛重重乌云笼罩在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深知自己刚才的行为在大殿之上最轻也有个殿前失仪的罪责,内心的惶恐不安似乎已经无从压制,只能深深地埋着头。 殿前站立的君胤,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 袖中的手不觉得握紧了。 东邑帝对这个秦殷,还是有几分印象,“朕记得你。” 秦殷的心紧绷着,头埋得更低了,不过转念一想,便开口道:“方才下臣冒然出列,只是想反驳谷梁娘子的提议而已。” 在东邑,凡女官皆称为娘子,只是秦殷是个特例,身处辰内府中,一切以男子为官做派,且官职卑微,并不得“娘子”之称。 谷梁芷仍然站在原处,听着秦殷的声音,暗咬银牙。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秦殷,扶英楼时便见她不爽,没想到为官之后,仍然成为了她眼前的绊脚石! “你且说。” 东邑帝听了方才谷梁芷的一番言论,本想发火,谁料半路出来个陈咬金,他倒想听听,这个思路敏捷,不过及笄的丫头,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圣上,下臣以为,谷梁娘子的提议虽能暂时制止萧奴暴动,却并非长久之计,且纵观过往我朝同北邱的往来,实在不易借萧奴来引起争端,所以此法,不可行。” 秦殷的声音不比谷梁芷明丽响亮,清清淡淡如寡水,却清晰明了地敲响了每个人心里的警钟。 到底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将以往的旧事都遗忘了。 东邑帝沉默了半晌,忽而朗声大笑两声,“好,好你个秦殷,年纪不大,眼界倒不小,那你倒说说,对于萧奴暴动一事,你有何对策?” 谷梁芷听了秦殷的反驳,本就一肚子火,再听圣上仿佛认可的话,更是想要上前再好生辩驳一番,脚步刚往前挪了几步,衣袖就被父亲扯住了。 父亲在她的身后暗暗地摇了摇头。 她只能将这口怒气压了下去。 然而秦殷不过只是想借此来缓解一下自己贸然出列的危机,却不料将这个烂摊子揽到了自己身上。 也罢,既然她往后退不成,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进了。 见了东邑帝的神色,内侍公公急着往前走了几步,“秦大人,不妨上前来好生说给圣上听。” 秦殷闻声,一只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借力才能勉强站起来,因为刚才长时间的维持身体的姿势,而且因为紧张而僵硬,站起来时,只觉得骨头快要分离了。 随着内侍公公往前走,身旁略过文武百官服色各异的身影,直到最终,站在了太子君胤的身旁,停了下来。 只觉得除了东邑帝,还有一道仿佛芒刺一般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敛眸扫了过去,却怔愣了一会儿才认出,原来那谷梁芷,就是扶英楼中处处与自己作对的紫衣女子。 君胤从她的面上淡淡略过,除了几近苍白的脸色,再看不到其他多余的神色,原以为第一次早朝便遇到这些事的她,会维持不住平日里强装的淡定…… 到底还是小瞧了她内心的坚定。 “说吧。” 东邑帝的声音近在咫尺,秦殷抬手作揖,一番心思在脑袋里打转,最终缓缓道出,“臣只想和圣上说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里只有两个主角,一个是农夫,一个是牛,农夫在野外牵了一头野牛回家,想要当做家里的黄牛一样用来耕田,谁知道这野牛性子烈,不服管,动不动就半夜偷跑,农夫很是头疼,偶然一天,他摘了一堆苞米回家,野牛看到就冲过来啃玉米,农夫发现它特别喜欢吃玉米,于是规定它每天耕完三亩地,才能吃一根苞米,于是这样慢慢地,野牛和农夫形成了默契,野牛有了苞米吃,自然也不会再偷偷逃跑了。” 故事说完了,秦殷那颗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沉了下来。 故事并不难理解,以东邑帝的雄才伟略,自然能够明白这故事背后的涵义。 她言尽于此,多的,自然不必多说。 东邑帝看着阶下那小小的人影,沉静的眸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直到内侍公公轻声问了句:“圣上?” 东邑帝才回过神来,阶下那小人儿仍然保持着双手抬起作揖的姿势,倏尔笑出声来,“看来朕,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小瞧了你了。” 东邑帝话语一出,四下群臣皆是面面相觑,互相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困惑,东邑帝鲜少这样当着群臣的面表扬某位臣子,即便是赞扬,也不会说这种话。 好不容易这几日风声渐小,今早不少大臣看见秦殷同太子前后轿撵行至长邑皇宫门前,更是一前一后步入思政殿,途中有说有笑,只觉风声会再度扬起。 恰逢此时,小小谏官第一次早朝便出了风头,这放在哪位大臣心里,都像是一根咽不下的鱼刺。 秦殷却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暂且是因为这个故事而保住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故事,朕听得很有意思,你来具体说说,到底该如何实施?” 第五十六章 试行 没错,提示也说了,具体实施也不能落下。 只是秦殷不曾想,东邑帝竟然有耐心去倾听一个区区六品小官的谏言。 她慢慢放下举得酸疼的胳膊,努力压低嗓音使得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稚气未脱,“下臣认为,萧奴便是那野牛,不曾融入东邑,自然也无法以东邑人的生活方式生存,唯有用以劳换逸的方式,让萧奴以相等的劳动力换得粮食和银两,从而形成萧奴管理制度,这样,发生暴动的可能性就少之又少了。” 萧奴虽以贬为奴,但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尊严,如果将人视作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又会有多少人宁愿被压制? 他们本就已经是亡国之奴,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暴动起来就更加轻松容易。 秦殷是不愿意再次看到这种驱逐边境的事情发生的,无论她说的方法可行不可行,也只能是算她尽了一分心。 东邑帝沉吟一声,觉得眼前这个小人物总能让自己眼前一亮,倒是十分难得,“如此便试行一段时日,刘卿,你可听清了?” 刘敬元正在思忖着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小人儿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来头,却冷不防被圣上问到头上,仓促间只能拱手应下。 “秦大人的见解独到,办法新颖,臣这便命人着手管理分配。” “此法先试行一段时日,若有效,秦殷,你就等着领赏吧。”东邑帝此时仿佛才想起晾在一旁许久的谷梁芷,复而抬眸看着她身后的谷梁彦,“谷梁大人,你可得好好费一番心思教教你女儿了。” 谷梁彦忙低头应道:“是,圣上,臣……回去定当好好教养小女。” 谷梁芷面上一臊,埋着头死死地咬着下唇,官服长袖中的手也紧紧握成拳,默默地回到了父亲身后,心中对秦殷的怨恨也渐深。 而秦殷欲转身再度回到自己的位置,却被东邑帝叫住。 “你且在一边站着即可,走来走去,朕也看的眼花。” 于是她只能认命地站在了君胤的身侧,右手边是君胤,而左手边一身华服的,却是传闻中德善孝为先的三皇子安阳王。 皇族血统都是高贵而精致的,生来的皇子们也都容貌俊秀,英朗无双,而秦殷对于三皇子君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阳春白雪的温润笑意。 “大人好才华。” 君祁在她走过来时含笑低声道,只有她和君胤可以听得到。 秦殷只能颔首一笑,以示感谢他的称赞,站定后复而抬眸看了眼君胤,后者却风雨不动安如山,眉宇间仍然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长长的睫毛掩下了他深眸间的波涛。 三日一次早朝,积累了三天的事情,早朝直到午时才结束。 退朝后,秦殷还未跟着人潮往殿外走,肩膀便被狠狠一撞,身子一个不稳,扶住了身侧君胤的胳膊。 再抬眸时,只能看到紫色的女子官服擦肩而过,束在脑后的长发随着步伐的激烈,甩得无比精神。 君胤一手扶住她的胳膊,讶异手中触感纤细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她明亮如星的眸中的无奈之色。 “地上可有金石?” 秦殷站直了身子,耳侧忽而传来磁性的话语,却难掩戏谑。 “有吗?” 她不曾反应过来,垂头去看,地上空无一物,玉白色的大理石蹭蹭发亮。 脑袋被轻敲了一下,却听身旁人徐徐开口,“地上若不是有金石,走路为何一直盯着地面?“ 半晌,她才听出了话里的揶揄,轻笑一声,“不劳殿下多费心了,下臣自有分寸。” 早朝之前,就有不少大臣亲眼看见秦殷随同太子君胤一同上朝,此番二人又同是落在最后,君祁回头看了眼,唇畔笑意意味不明。 而耷拉着脑袋跟着父亲谷梁彦离开的谷梁芷还未走出长邑皇宫的宫门,就压抑不住一肚子怨气,“往后我定不会放过她,竟几次三番与我作对。” 谷梁彦四下看了眼,颇为严肃道:“切勿在人背后嚼舌根,你需切记,你已是名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都要万分注意。” “我……” 谷梁芷生生压下怒气,跟着父亲老老实实出了宫门,上了轿撵,这才忍不禁将苦水都倒了出来。 “父亲,那秦殷就是我说过,在扶英楼中与我作对的学女,本想着殿试落选后,再也瞧不见她,眼不见心不烦,谁知道……” “难道不是你找别人的麻烦吗?”谷梁彦多少也听了些其他的言论,小女骄纵惯了,这样一下跃升三品官职,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父亲!”谷梁芷没想到父亲也站在秦殷那一边,想起刚才大殿上出的丑,声音也不觉得拔高了几分,“这缓解萧奴暴动办法是我先向圣上提出来的,她中途打断了,让我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丑,父亲怎的还能向着她?” “我还得感谢她,如果不是秦大人中途站出来打算你的计策,你以为圣上听完你的计策会夸赞你赏赐你?秦大人站出来反驳你的话,却并没有在你的话上大做文章,她站出来不仅转移了圣上的注意力,而且还大大消减了圣上的怒气,否则今日,谷梁家就会因为你自作主张的一番话陷入大祸!” 谷梁彦只恨女儿不争气,一贯的骄纵似乎让她有些不知轻重,那秦殷明明比她年幼,说的话,想的计策却成熟老练的多,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娇惯了。 “父亲……”她自然清楚圣上不喜自己说的计策,可正是因为这样,圣上对秦殷的青眼相加,才让她更加不甘示弱。 “好了,不要多说了,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在书房反省,将《兴国策》给我抄写十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出府。” 谷梁彦神情严肃,谷梁芷再次将涌到喉间地怨言压了下去。 长袍中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做的精美的甲寇也刺入了掌心的嫩肉里。 一直以来身为谷梁家长女的傲气怎能容许一个乡野村姑的质疑,甚至这个“村姑”带来的影响实在让她无法平息。 小小一个秦殷,一次早朝,就掀起了朝中内外的暗潮涌动。 第五十七章 羞耻 “般若有辱使命,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室内一片寂静,暗红朱漆的陈设却被明黄的烛火映照地亮堂了起来,沉沉帷幕后落下暗影,只能看到帷幕后那人颇为怡然地与自己对弈,抬手落子之间却冷笑一声,尽是自嘲的意味。 “要怪,只能怪事先没有做好调查,怪不得你。” 听到主上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无太多不悦,般若苍白无色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松懈,稍稍动了动肩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被凌迟过了一样,忍不住冷抽出声。 “受伤了?” 般若忍着疼痛,摇了摇头,“还好。” “上前来。” 主上同他们交流都是隔着帷幕,可此时四下无人,般若便也顺从地走过去,伸手抬起帷幕,一个抬眸就被闪了心神。 主上虽然和太子殿下是同一个父亲,可却和太子殿下的俊逸是完全不同的,就像冬日里的雪花,猝不及防就融化成了水。 她心神一晃,脸上却感受到了主上指尖的温热。 “脸如何也伤了?” 他手指温柔,就像在抚摸着一个精美的瓷器。 般若险些落下泪来,原本……她就是个孤儿,蒙的主上赏识带回府中,可主上待她却一直很好。 “是东宫的侍卫伤的?”他眉头微皱,不太能相信,也很不满意她精致的脸上出现这么一道疤痕,实在很煞风景。 般若摇了摇头,跪在主上的脚边,“是秦大人伤的。” 脸上的指尖微滞,便听他继续问道:“身上的伤也是?” 般若虽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点头,“正是……” 被一个年仅十五的丫头片子伤的遍体鳞伤,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这样一个事实放在主上面前,她只觉得羞辱万分,便更恨不能将那秦殷手刃为快。 “主上,请再给般若一次机会,这次般若一定算准……” “般若。” 他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轻笑着摇头,“不必了,这段时日,你且休养生息,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上好的膏药,直到脸上疤痕消失不见为止,都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如水,可眸光却愈发高深莫测。 般若看不懂他的算谋,但他说的话,她一定会听。 “是,主上。” 般若施施然退下,而他看着因为般若伸手放下而带动的帷幕,折射出波澜般涟漪的烛光,轻声呢喃道:“宠臣……秦殷……将我的爱宠伤成这样,你到底何许人也?” 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 “来人。” 青衣士人推门而入,拱手应声,“属下在。” “将我前几日准备的那份厚礼送到四弟府上,切勿让任何人发现。” “是。” …… 经那日早朝一事,秦殷再度回到辰内府时,就已然地位不同了起来。 章涵一大早看见她用完食膳便领她在这辰内府上转了转,虽然入府已有近一月之久,但现在才得以被人带着转转,秦殷不得不说,当时站在她身侧的那位仁兄……踢得好! 虽然至今她都不曾再见过那位“仁兄”,也想不起那位“仁兄”的模样,但托了那位“仁兄”的福,原以为寸步难行的辰内府,因为他的“义举”而变得顺风顺水得多。 “秦大人,典经阁的书卷和杂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这几日左春坊空出了一位编从,不如秦大人去左春坊任编从,典经阁的事就交由士人们办便好。” 四下的人少了些,便听章涵说着要将她调离一事,左春坊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可以离当下时事更近些。 秦殷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了下来,“也好,那就多谢章大人安排了。” “那典经阁也确实不需要秦大人这等人才去打理……” 章涵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秦殷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奉承的意味,一介詹士四品官还要向她区区六品小官奉承,无外乎也是被外面这些疯传的流言所影响了。 “章大人,左春坊,下臣会照例前去,只是典经阁,下臣还是会抽空去整理一下的,其实不瞒章大人,从前下臣便是一介书童,整理书卷杂物已然成了习惯,还请章大人莫要见怪。” 章涵显然不曾料到秦殷对典经阁这么执着,便只能笑了笑作罢。 冬日的暖阳总像囊中羞涩一般,未时悄悄温暖了一下大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秦殷用完午膳出来便是阴沉沉的天,她捋了捋宽大的袖子,径直朝着左春坊走去。 章大人的话通过这么几个时辰,应该早已兜兜转转传达到了左春坊,她也该是时候去报道了。 还没走两步,拐角处迎来一人,青灰色的长袍,却是没有穿着官服的季羽,身形瘦削,走路如风,似乎并没有看到她。 “季大人。” 秦殷抬手一揖,季羽的目光这才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仍然是冰冷的打量了她一番,鼻子间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见季羽和自己一个方向走,秦殷不禁疑惑道:“季大人也在左春坊办事?” 季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眉间轻蹙,似乎还不知道秦殷已经入了左春坊,听到了这个“也”字,有几分不悦,“我不与小儿和女子共事。” 说完转身就要朝着反方向走。 秦殷自认为脾气很好,可每每都能被这个性情孤僻乖张的季羽给激得压抑不住。 小儿,她年方十五,也算是年纪小了。 女子,她虽身为朝廷命官,但也是女子。 他话里意味所在,不就是指自己不配与他共事吗? “那敢情好,季大人可得好生和章大人说说,为何辞了这左春坊的职位不干,若论迂腐,下官倒是觉得季大人同那官窑小生有的一比,到时若是季大人得以去了官窑作坊,莫要忘了我就是。” 官窑小生在东邑的另一个意思便是,一本正经的说书人。 打赏银两不多,却仍然坚持着一板一眼说教式的说书,如今已走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这话不轻不重,就是反讽之意。 第五十八章 左春坊 季羽见识过秦殷的口齿之力,却不曾想真正较真起来的秦殷,让人毫无还嘴之力。 “你……” 秦殷有几分得意地昂起小脑袋,倏尔伸手向前,眯了眼笑道:“既然同路,不如一道通行吧,季大人。” 给一巴掌给个甜枣。 季羽晕头转向地跟着秦殷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忍不禁轻笑出声。 闻声,秦殷回头看他,却见他仿佛未曾变过脸色似的,依旧板着一张脸,“寻常在辰内府着便服即可,无需身着官服,将鱼袋佩戴好便足以辨别身份。” 秦殷看到他熟悉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低头扫了眼身上宽大的官袍,穿在自己身上活生生就像个道袍,自己女红也差劲,不曾改一改,愣是拖在地上走,也难怪一向爱干净整洁的怪癖季羽会嫌弃。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左春坊,干净的匾额高悬在翘檐顶下,一眼便能望见里面身影匆忙地士人们。 季羽抬脚跨过门槛进去,熟门熟路就绕了进去,招呼也不打一声,将秦殷独自晾在门口。 好在她早已习惯了,走进去便对着抱着一摞书卷的士人和善道:“章大人派我来这边整理要案,不知该往何处去?” 随着士人绕过回廊,她才真真正正地看到了满满一室的书卷和案稿龛,其中累积了不少于东宫相关的过往事迹记录和近日以来内臣整理的文稿。 所谓国事天下事,全都汇集在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 相较于右春坊每日大大小小的杂事来说,左春坊都是常年累积下来的东西,需要整理的东西很多,需要的人手也很多,根本没人有闲心思接待她。 秦殷也干脆和一旁的编从一样席地而坐,伸手准备拿起面前堆得杂乱的书卷,却被身旁那人伸手一挥,“你去那边,那边厚厚一摞看到没,那是你需要整理的。” 那是一处角落,秦殷起身走过去,大致翻了翻,这一摞书卷比起刚才那编从手边的一摞更多更杂乱一些。 来不及多想,秦殷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就开始翻阅起来。 左春坊所放置的累积起来的书卷大多都是前朝旧事,涉及到皇位争端的事迹很多,但对于刑法、律法及法典的规定和调整的书卷却是少之又少。 秦殷一本本的翻阅记录,将每一本里面有用的蛛丝马迹都记了下来,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士人们都添了灯,其他编从们也整理好了各自的部分,离开了左春坊前去向章大人汇报。 少了这些编从们,堆满书卷的屋子一下子显得空落了许多。 秦殷却无暇去看,仍然埋在书卷中,眸光似炬,不放过任何一行字。 她既已身处这样的位置,就更应该倍加珍惜现在的时刻,做好自己的本分,而且似乎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她对于这些书卷的渴望和兴致,以及想要查漏补缺的精神愈发的旺盛,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每日若是来了这左春坊,季羽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而今日他收好了所有东西,起身时,却只看到秦殷一人在角落里,借着周围的烛光认真地用手指在书卷上划着。 这样用手指比着看书,好像已经是孩童时候的记忆了。 烛光闪烁,映得她认真地眸子仿佛熠熠生辉,她的五官似乎还未张开,却带着一股青涩的淡雅,在眉宇间淡淡化开,习惯性地高髻让她的眉梢有些上挑,小脸还算白净,烛光却衬得有些发黄,小巧的下巴上,嘴微张,全是一股认真地劲儿。 季羽这么看着,心中对她没来由的厌恶也淡了些,正瞧着,却冷不防对上了她的眼睛。 但她似乎在投过他思考着些什么,想得很入神,以至于他心头一跳,面露慌乱之色也未曾察觉。 季羽很快将这股悸动压了下去。 此时,秦殷也才看到了他的人,“季大人还没走啊?” 季羽“嗯”了一声别开目光,想要侧身离开,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不饿吗?” 这个年纪的少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秦殷看起来很是瘦小,的确需要多吃点东西,可已经这个时间了,她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嗯,还有些书卷没有整理完。”秦殷忽而淡淡一笑,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圆鼓鼓的牛皮纸袋,“不过我不会挨饿的,我有这个。” 不谈论朝政实事时的秦殷,却还是会有小孩子心性的一面,例如和他口齿相争不愿甘拜下风的倔强,还有鲜少表露出来的狡黠得意。 大多数时候看到的秦殷,是老陈冷静,如果不是瘦小的身躯和略有稚气的面庞,几乎很难猜到这样一个六品京官竟然是个年方十五的丫头。 秦殷看季羽又是怔愣了半晌,犹疑了一下,伸手将牛皮纸袋递了过去,“你要吃吗?是午膳我没吃完的馍馍,有一个我没咬过。” 季羽回过神来,脸色渐淡,“不了。” 话音落下,人影也从门前消失了。 秦殷撇了撇嘴,这人倒是奇怪,忽冷忽热,忽而孤僻冷漠不易靠近,忽而又会冒出莫名其妙的关心。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外冷内热? 只是看似不算多的一摞书卷,竟生生让她看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最后被士人推醒,她才发觉,自己竟伏在案上睡了一整晚,手边的书卷仍然还有一座小山那么多。 “秦大人,你怎的在这里睡着了?巡夜的侍卫不曾发现你吗?” 秦殷刚睡醒,还有些懵,摇了摇头,这才发觉天色已经亮堂了。 “现在……几时了?” “刚过卯时。” 士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位编从大人在这里伏案睡了一夜,“你……为何要在此地睡一夜?大人……该是有寝室的吧。” 秦殷干笑了两声,指了指身旁厚厚一摞整理好的书卷,“整理着书卷,所以晚了些,不想竟睡着了,不过……还是没整理完,倒也是惭愧。” 士人大惊失色,“大……大人,这些并非要一日之内整理完的,每日能整理多少便整理多少,甚至无需每日都来的。” 可这些,都无人同她说。 于是她便以为,这成山的一摞书卷,便是自己一日的工作。 秦殷想扯出一点笑容,提起嘴角都有些无力,只能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向士人道了谢便拖着还很是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寝室。 她只想好好地……睡个昏天暗地。 第五十九章 棋子之路 东宫明德殿内,站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楚大人,臣尝闻大人去南方游历山水今方至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殿下听的?”江辰笑容温润,白色颀长的身姿立在殿内就像一株傲人的玉兰。 楚淮阳的性情有几分像肖青云,看也不看江辰,“微臣的见识哪里有掌院大人广博,掌院大人可是说笑了。” “好了,别阴阳怪气的了。” 高座上那人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看对方不大顺眼,淡淡出声打断了,“淮阳,事情查的如何了。” 楚淮阳拱手道:“臣下江南,名为游历山水,实则暗访了很多家江南名窑织造,江珧织坊却是已被四皇子暗地收买,在京城的那家,便是江南陈家所安置好的,想必四皇子同四皇妃下了不少功夫。” 四皇妃正是江南陈家嫡女,想要在京城为江珧织坊谋得一处位置,并不难。 君胤沉吟一声,“倒是意料之中。” 在秦殷当时说出推测时,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而此番让楚淮阳下江南,不过也只是为了寻得证据,捏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鸣才观一事已过,臣以为不如将视线放在萧奴一事上,若圣上认可了秦大人的方法,于东宫而言,无疑是好事。” 听了江辰的话,君胤勾唇一笑,支起身子看着二人,“今日唤你们前来,便是为了商议此事,青云一介粗人,这事……倒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你们,一个翰林院掌院,一个坤广侍卿,在此事上,可有什么看法?” 楚淮阳多少也听闻了这件事的大概,诧异那日在凉州被除名的秦学女竟一跃成了六品京官的同时,不觉地想到了那粮道改迁之法。 “殿下,微臣记得……那秦学女的粮道改迁之法,便是针对河道一侧的城镇,而信都和荞州正处河道两侧,若能将此法同时献与圣上,命萧奴为迁道夫士,这样,岂非一举两得之事?” 君胤眸间微亮,沉默半晌后,嘴角噙上了一丝笑意,“此法甚好。” “可微臣思来想去,这法子是秦学女想出来的,若让他人献策,恐怕于秦学女而言太过不公,可若是由我们献上,说是从当初一个学女的答卷上学来的,怕也是不妥。” 楚淮阳面露难色,怎么想也不知道该由谁来说比较好。 “此事我自有定论,你只需做好另一件事便可。” “何事?” 君胤面上带着薄笑,看起来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错一般,声音放轻了些,“散布些消息出去,就说,秦殷还身任一职,便是太子贴身仆卿。” 此语一出,江辰与楚淮阳皆是抬头看他。 眸中的不可置信显而易见。 不可置信地是,秦殷竟然身兼两职且其中一个是多少女官艳羡的贴身仆卿之位。 更不可置信地是,太子殿下竟然要将这件极为私密的事传出去,刻意为之的目的何在? ‘“殿下,万万不可。” 方才在君胤同楚淮阳谈论时不发一语的江辰,此时却上前单膝跪地,声音诚恳道:“此前已有两次和秦大人相关的流言疯传,当时造成的影响还未淡去,殿下此番刻意为之,恐怕秦大人往后在朝中……” “朝中上下文武百官,皆是圣上手中的棋子,秦大人本就处于辅佐东宫的辰内府中,为殿下所用也是秦大人的荣幸,更何况,江大人,此事与翰林院无关,你又何须如此竭力维护?”楚淮阳听他字字句句都围绕着秦大人,便忍不住打断了他。 楚淮阳话里的意思再明朗不过,一向和肖青云关系甚好的他当然也不太习惯拐弯抹角那一套。 “江辰,可能需要你为齐大学士引荐一下秦大人了。” 君胤将二人的话都听完了,才淡淡开口。 他就是想要将秦殷推在风口浪尖之上,早朝时,他未曾想到秦殷会在那个关头冲出来反驳,对于一个刚上任的官员来说,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可她却能化险为夷,甚至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就在这么短短的两三天内,他萌生了这个很可怕但是却必须一试的想法,将秦殷推上去,是成是败,是领悟是堕落,全凭秦殷自己了。 江辰隐隐猜到太子想要做什么,却只能埋头应声,“好。” 江辰怀揣着一身疲惫和无奈离开后,整个大殿内,只剩下一袭张扬红衣的楚淮阳。 “殿下……虽然,微臣并不是不赞同你的做法,只是微臣想不到您这么做的用意,毕竟那秦大人……才十五岁啊。” 对一个十五岁的丫头这般利用和试探,会否太残忍了些? 君胤眉心微皱,方才面上的薄笑渐渐淡了去,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沉声道:“她既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承受这条路上的所有艰辛和痛苦。” 如她能克服,便能永远为他辅佐。 如她不能克服,便再与仕途无缘,去做一个寻常女子,也不算差。 他自认为为了她好,可却无法驱散心头那一缕沉闷,脑中闪过秦殷那双看过就不会忘记的清亮的眸子,倏尔眉头轻展,将这抹沉闷硬生生压了下去。 “微臣,永远支持殿下的决定。”楚淮阳很少见到君胤对用人有所犹豫的,往往都是做过的决定便立刻执行,那还会有这片刻的怔忡。 半晌后,楚淮阳才开口再次打破了沉默。 “殿下,你当真要用江辰吗?”这几年间,楚淮阳每年都会问一样的问题,他向来直来直去没什么顾忌,从来不给江辰好脸色君胤也看在眼里。 君胤眉头轻挑,反问道:“为何屡屡与江辰呛声?他几番忍让,你倒是不管不顾。” 楚淮阳不以为然道:“寄居东邑,他当然只能忍气吞声,人人都不会忘了本,即便位高权重,依然如此,前阵子萧奴暴动直至今日都未曾平息,让人如何不防备着他?” 君胤淡淡道:“你觉得若他有谋逆之心,能丝毫蛛丝马迹都不露?” 第六十章 天不怕地不怕 “正是因为丝毫蛛丝马迹都没有,才更可疑。”楚淮阳丝毫不肯放过,一个萧国旧人,怎肯屈居二品官职之位,若不是有需要深藏的狼子野心,以江辰这般性情,早就离开朝野,云游四海去了。 他不语,眉心却突地一跳,毫无任何征兆地,搁在扶手上的手也开始轻轻摩挲着袖口的丝线。 楚淮阳又道:“殿下觉得秦大人有才华,想留为己用的心,我理解,甚至曾经在凉州时,我也对此女的惊才绝艳而感到可惜,可是方才江辰显然有想保她之意,一个可用之才,他想保下,殿下可曾想过是何用意?” 君胤敛眸,眉间略过一丝不悦,想到了之前江辰想要让秦殷入翰林院时,恳切的神情,更是不由得心头一阵烦闷,“好了,此事不许再提。” 楚淮阳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忿,又道:“殿下,我知道江辰同您有旧情,更何况这几年来,殿下能立于太子之位不倒,江辰也有不少功劳,可是……终究是养虎为患啊,江辰便是那萧国遗留下来深为祸患的虎,如若真的到了储君即位之时,难免不会有有心之人将江大人作为刺伤殿下的一把利剑,彼时,殿下无论救与不救,都会酿成大错!” 君胤倏地站起身,身后的金袭顺着扶手滑落在地,落地无声,他眉头仍旧轻拧着,一步步走下铺着红毯的高阶。 “你的猜测没错,推测也有几分道理,但你以为这些道理我都不清楚?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江辰的背景,若真有人想利用他,那也只能是我,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身边可用之人锤炼地可靠,可信,可行。萧奴一事出来,父皇第一个就会想到江辰,这个唯一一个萧国血脉的东邑重臣,可父皇没有一次提及他,这是父皇给他的考验,如果我此刻再对江辰进行考验,你认为可合适?” 他踱步走到楚淮阳眼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左膀右臂,一个都不能少,如果左胳膊和右胳膊配合不协调,你觉得我还能好好走路吗?” 楚淮阳沉默良久,终是沉沉埋下头,“我明白了,殿下。” 君胤点头,目光转向远方,似乎在看着西南向的某一处屋宇。 “你以为,我为何要这般残忍地对她?” 他并未点名道姓,楚淮阳也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十五岁,历经千辛万苦才站在朝堂之上的秦氏丫头。 “因为殿下想用她。” 他没有说对或不对,而是轻声道:“她曾对着我,看着我的双眼,说了一句欺君犯上的话。” 楚淮阳惑然,“什么话?” 他低声慢道:“她说,需是我为君者的前提下,才得她以君相待。” 话音落下后,楚淮阳便忍不禁干笑了两声,直言快语的他不假思索道:“殿下已在储君之位,又何谈不是为君?更何况,在全东邑百姓的眼中,殿下都是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人选,这个丫头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天不怕地不怕? 君胤忽而响起那惊鸿一吻,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余温,蓦地轻笑,“或许是吧。” 她从来不曾怕过他,她的那张小嘴里也总是能蹦出让他惊艳的才论绝学来,就连早朝时父皇都能被她说动,她那个看似很小的脑袋瓜里,似乎蕴藏着无穷大的能量。 所以他需要她,她在他身边,或许能给他很多很多帮助。 …… 萧奴暴动一事经那日秦殷说出的解决办法之后,稍稍得到了缓解,可仍然隔三差五会有个别萧奴逃跑,自那日早朝之后,辰内府里的大人们也都前来“讨教”方法,可秦殷除了连连苦笑,别无他法。 看起来,她说的那个以劳为逸的方法算是可行,可信都和荞州当地庶民也颇多,多了些萧奴以劳换粮,当然大大减少了他们可以换取的粮食,一来二去,便难免起争执,二次暴动眼看就要发生了,她也愁眉不展。 要知道,她虽心怀百姓,担心百姓的安危,但更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人不能安己,何以安天下人? 她那日实在是有几分误打误撞的成分,可也知道这个方法会有漏洞,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眼下再该如何解决,她是真的不知道了。若是圣上因此怪罪起来,她过不抵功,小命又是难保了。 秦殷撑着下巴,感觉饭菜如嘴里,都如嚼味蜡一般。 几个大人原本围坐着她身边,看她这幅神情,也纷纷撇了撇嘴散开了,命士人们将食膳送至自己房间里就三三两两离开了。 只有秦殷端着个碗,坐在木凳上,一旁的蒸汽如烟雾一般缭绕在膳房内,她也仿佛浑然未察一般。 季羽正好和各位大人错开了时间来膳房取膳食,一脚踏进来就看到秦殷魂不守舍的样子。 心里估摸着章大人带来的消息应该在府内散开了,便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她身边,去了一个热腾腾的馍馍放进牛皮纸袋里。 “尽心尽力的事情,怎么也算不上罪,莫要再长吁短叹的。” 秦殷轻“嗯”了一声,才发觉在开导自己的竟然是冷言冷语的季羽,撑着脑袋对着他笑了笑,“季大人好本事,竟然能听到我心里的叹气声。” 还会揶揄,证明没事。 季羽冷冷扫了她一眼,拿着馍馍转身欲走。 “季大人,今日风起,估摸着是要下寒潮,你拿着食膳回屋,恐怕也冷的差不多了,不如就在这热气腾腾的膳房同我用膳的好。” 秦殷说的实话,她不想动,一是此刻无食欲,怕过会儿饿了又得冒着寒风来膳房,二是不愿回屋面对章大人,此刻章大人肯定四处寻她呢。 圣上若是怪罪,又怎会怪罪她一人,怕是要牵连整个辰内府罢。 还不如偷偷一人在膳房图个清静。 季羽清冷的眉头微微上扬,竟也没有拒绝,旋身坐在了她的对面,刚坐定,便见秦殷将她手边的一碗热汤推了过来。 见他有几分迟疑,秦殷抿了抿唇角,“我现在还不饿,也不曾动过这碗汤,若你不愿意喝,倒掉便是了。” 季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热乎乎的汤碗端到了眼前。 第六十一章 不想我去? 秦殷看了看季羽,觉得心头莫名的舒服了许多,方才那些大人们围着她问这问那,时而冒出一两句指责教导的话,还名为为她好,她虽面带笑容,心中却并不苟同这群大人的行为。 反而季羽方才出现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许多。 这个季羽看起来傲然似冬梅,又性情孤僻古怪,可真正相处起来,却比那些她得了嘉赏便说漂亮话,落了难便恨不得踩两脚的大人们要和善得多。 “你为何,来了这辰内府?” 季羽听了她的问题,只觉得奇怪,抬眸扫了她一眼,冷道:“科举通过殿试后分配过来的。” 秦殷了然点头,“那你为何不选择离开?” 据她了解,季羽似乎在这个辰内府呆的时间也算长了,弱冠之年科举殿试,至今已有四五年之久,像他还年轻的官员,谁不愿意多呆几个地方闯荡闯荡,机遇也会多些。 至少她并不想一直待在这四方天里。 季羽放下了调羹,稍作停顿,才道:“其实哪里都一样,为人所用,所作为人用,都是一样。” 秦殷听到这句话,莫名的心头一钝,看着眼前慢条斯理喝着热汤的季羽,竟半晌不曾说话。 “秦丫头,你可让我好找。” 踩着灰蒙蒙的光亮走进膳房的身影因为是逆光,一时之间秦殷和季羽都没认出来这个清瘦的衣袂翩跹的男子是谁。 只有秦殷能够闻到些许梨花的清香,站起身来,面容带笑,“江大人。” 自从任命为官后,即便是早朝,也只是遥遥看见,鲜少有机会说上话,让她觉得讶异的是,江辰竟然亲自来到辰内府找她。 闻声后,季羽也起来抬手作揖,“下臣季羽见过江大人。” 江辰冲着他颔首,便对着秦殷道:“不妨带我走走?” 秦殷也才想到他此番来找她,定不会是为了叙旧,转头还是交代了一声,“麻烦季大人稍后帮下臣收捡一下碗筷了。” 看着秦殷随着那一抹白衣而去,季羽莫名不悦地皱起眉,早前就听说江大掌院同秦殷关系非凡,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心中对她的那一点点改观,又如遇到弹簧一般,还原如旧。 …… 秦殷领着江辰再辰内府转悠了一会儿便匆匆领他回自己住的屋子里了。 绕过朱漆的红木大门后,就是一处别院,她与季羽的房屋正对着,中间还空余一片地。 江辰看了一眼,蹙眉道:“实在太冷清了些,不如改日我命人将我府中的红梅或者梨树移几株过来,好歹也有些生气。” 秦殷知道江辰是个喜欢花花草草舞文弄墨之人,不过一想到季羽那张冷冰冰的臭脸,瘪了瘪嘴道:“不必了,移过来恐怕也活不长。” 忽而一阵寒风刮来,秦殷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踩上清冷的石砖伸手推开门就往屋里钻,“快些进来,恐怕是真的要下寒潮了。” “这么冷为何不多穿些?”江辰跟着进了屋,秦殷忙不迭地就关上了门,将寒风挡在了屋外。 秦殷没工夫和他搭闲话,只是兀自去取了手炉到侧边柴房里添些火炭。 往日里在刘府的时候每逢这个时节都会在膳房给刘家老爷煮药,炉火旺盛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可在这辰内府中,如同江辰说的,门前冷清,这个别院的位置也是偏远,方位也不好,冬冷夏热,到了这个时候还真是有些冷。 拿着手炉一路过来,才看见江辰将两手背在身后,在她房里四处打量着。 见秦殷走过来,江辰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脱下大氅的她的确穿得单薄,仅仅一件青色锦衣,里面一层里衣,再无其他。 “是给你发的银饷不够吗?” 秦殷笑笑,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他,“屋里好多了,外面穿着大氅也还好。” 江辰没有接过手炉,而是仿佛审查一样看了一圈,最后沉吟道:“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和章大人说一下,给你换间屋子,再怎么说,你也是女官,年纪也小……” “不必了。”秦殷坐在一边的榻上,抱着手炉,仍然眉眼带笑看着江辰,“江大人此番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嘘寒问暖来的吧?” 看到江辰来看她,她心情很暖,有一种被人记挂的感觉,江辰的絮絮叨叨也让她觉得如同哥哥似的,很亲切,也很怀念。 曾经这种亲切,只有她的爹娘可以给。 不过再亲切,她也清楚界限在哪里,江辰此番来找她,一定是有事,而且还是不得不亲自说明的要紧事。 江辰也随之坐了下来,闻言后,脸色便黯了几分,“今日我来,只是和你传达一声,齐大人想见见你的意愿。” 秦殷凝眸片刻,忽而扬眉,“齐大人?可是……齐昶齐大学士?” 江辰点头,“正是。” 秦殷犹记得那日他淡淡扫她的那一眼,眸中是隐隐的不屑。 像齐昶这样的两朝老臣,有一股子傲气和迂腐,许多陈旧的观念不曾变过,也多了些固执己见,往往都是不怎么待见这种新官上任的小鱼小虾的。 可齐昶……缘何会想见她? “齐大人想见我,自然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能问问,是因何事想见我的吗?” 江辰眉头微皱,转瞬即逝,淡淡道:“我也不甚清楚,话既已带到,去或不去就是秦大人自己的事了。” 秦殷不太懂江辰这陡转直下的态度,齐大学士想要见她,还特地要江辰通传,她怎会有不去的道理。 可看他这般模样,显然是不愿意自己去的。 不过秦殷想不通,齐昶再怎么也算是江辰的老师和前辈,江辰为何不想让她去。 脑袋里这么想着,嘴里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 “你不想我去?” 江辰眸间一滞,掀唇笑了笑,“怎会?你去与不去,我又如何能左右?” 笑虽然是笑,可笑得却有些怪异,秦殷看了半晌,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我必然会去,只是不知道齐大人何时得空。” “你何时有空去翰林院派人通传一声,应该不久后就能见到了,这几日,齐大人不算忙。”江辰看着秦殷那双清澈不见底的亮眸,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堵得慌,干脆站起来欲离开,“府中还有些事,我先告辞了。” 秦殷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却没想着留,她一天的时间都不够用,更何况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呢。 “我送送你吧。” 她取了大氅就准备推门送他,却被他伸手拦下。 江辰望了望身后的她,轻声道:“为人所用是臣子所存在的用途之一,却不是唯一,你需思考清楚了,你已步入官途,往后中伤你的人,往往都会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秦殷看着他转身消失在门前的身影,脑中一直都是他最后说的这番话,在来回翻滚着。 她也曾经思虑过,自己真的要将这一生都葬送在宦海中吗?而自己究竟有这个在风浪中生存的能力吗?她的这些小聪明,究竟还能支撑她走多远? 这些她都不知道,没走到那一步,谁也预料不到自己面对的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第六十二章 学士府 天依然阴阴沉沉的,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很快将青石板的路面铺满了耀眼的白衣,踩过露出脚印的地方不过一会儿又恢复如初,被大雪再次覆盖。 秦殷裹紧了大氅,整个脸几乎都埋在了毛领里,只有两只眼睛看着前面的路。 大雪天里,连马车都难得寻,而辰内府离学士府更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走了好一会儿才拦了一辆马车,却还是和人拼的马车。 好在那户人家似乎也是大户人家,车内有暖炉,暖烘烘的。 秦殷坐在了一侧,而一旁的两个妇人面色都不是很好,但听他们的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倒像是宁州那边的人。 “老爷也真是的,这么大冷的天,谁知道大小姐能去哪儿,到底也是当了官的人了,将她管束着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左侧坐着的身着妃色素绒绣花袄的妇人出声道。 一旁身形稍瘦的妇人却显得更不耐,“过几日便是冬至,方才看到周廊坊那边的铺子因为赋税的事儿闹起来了,咱们回去给老爷禀告这事儿,难道不比找嚣张的丫头更急?” “说白了这赋税的事儿咱俩不过只是听到个风声而已,老爷这阵子被大夫人管的死死地,派我们出来找,一是大夫人想支开我们,二是老爷看在大夫人的面子上不得不去找那丫头,你以为我们回去了,这事就能被老爷多看重啊?老爷能不能听到还是一回事呢。” “说你蠢你还真是不聪明,你真是白比我在谷梁府多呆了这么两年的,老爷在明德寺身处要职,这赋税的事老爷如何能不看中?就算咱们透个风给老夫人,那老夫人也得命老爷找我们不是?” 一路上,秦殷一直埋着头,听着两个妇人絮絮叨叨,原本以为是些家长里短,还打算闭眼休憩一小下,听见“赋税”二字,便打起了精神。 听起来,似乎是因为某些商户因为赋税而起了纠纷。 殿试之前,她曾经了解了一下京城内的情况,在周廊坊那边大多都是些小作坊,甚至有些是合伙开的商铺,向来纠纷不断,但为何会因为缴纳赋税而起争执,她的确猜测不到。 于是不禁问了句,“记得前几日去买些干货,倒也没发现有何不和睦的,两位姐姐为何这么说?” 自上车以来,她都沉默着,存在感极弱,冷不丁出声,倒是让两个妇人始料未及,愣了半晌。 不过那声“姐姐”倒是叫得两个妇人一阵开心,看眼前不过是个丫头,说话也无所顾忌了。 “倒也不是他们内部矛盾,我在一旁听着像是行营都统喜欢收些古玩字画,先前还是随手拿,现在变本加厉直接改为克扣他们上缴的赋税了,每每明德寺的人前来收缴,总有差漏,这些商铺就又要补交,恐怕就是为了这事。” 说这话的人是那个看起来稍瘦一些的妇人,一旁那妇人却显得更加没有城府一些,竟有些得意洋洋道:“你可知我们家老爷是谁吗?说出来啊,可怕把你吓着。” 瘦妇人伸手捣了一下她的胳膊,给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别说。 秦殷会意,莞尔一笑,“前面拐弯我就到了,多谢两位姐姐顺道载了我,我就先下车了。” 胖妇人把话吞了回去,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秦殷掀开车帘跳下车前,还看见这两位妇人在车内推搡着,推搡间,那瘦妇人腰间的玉佩若隐若现,上面刻着一个“雯”字。 看着马车在印着青灰色鞋印的雪地上小心翼翼地前行,秦殷眸间了然。 从刚才两个妇人的对话中不难看出,这两个人都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家里的侍妾,而那瘦妇人腰间的玉佩,是江南特产的羊脂玉。 近几年娶了江南女子为妾且字里为“雯”的大人可为数不多,住在城北这边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嘴里的老爷,怕就是明德寺谷梁大人了。 思绪又回到了那赋税的商铺上,如果那胖妇人说的有根有据,那京城看来也不比其他城镇太平,竟然在天子脚下也有人敢罔顾王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行营都统贺南正是四皇子阵营的,也正是四皇子有意提拔的。 鸣才观一事,已经让她对这个四皇子印象颇为不好了,加上那日在东宫有人精心密谋的行刺,如果猜测不错,那美人便是四皇子的人,如今又出了个豪夺于民的行营都统贺南…… 秦殷一拢大氅,走的更急了些,一路上猜测齐大人面见她的缘由未果,反而多了这么多新鲜事。 秦殷吸了一口冷气,脚步匆匆,因为方才的事,自己早下了马车,如今又要走上一段路了。 城北一带虽不比城南富足繁华,街头巷尾处却也颇显气派,住在这一带的,大多都是圣上亲赐的府邸宅院,每一个都是高墙朱门,屋宇比邻。 学士府更是大气恢弘,门柱两旁便是前东邑帝亲笔写下的门联,门额外高高悬挂的朱匾用鎏金漆写下的三个大字“学士府”,昭显了齐昶不可撼动的两朝老臣的地位。 行至学士府门前,才觉与其他府邸的不同,门前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即便是这样纷飞的鹅毛大雪,也未曾落下厚重的白色踪迹。 昨日前去了翰林院,未能见着齐昶,而是由士人传达了今日在学士府一叙的话。 半是紧张半是期待,而期待间又夹杂着些许困惑,抱着这样的感觉,她站在了学士府的门前,敲响了厚重的朱漆门板。 门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年岁很小的门童抬头看了一眼,便伸手往里一引。 “终于把秦大人等来了,里面请。” 一旁的侍卫将一边门板拉开,又于她跨进门后,沉沉关上。 “让齐大人久等了。” 小门童没有答话,走在她前面带路。 秦殷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抬头看了看四周,发觉这学士府内倒也冷清,鲜少见到一些花花草草,走了一路反而看到不少小鱼塘,鱼塘里的锦鲤似乎也因为怕冷而缩在一起。 府内布局简单,秦殷也没有再多看,小门童看起来年纪小,却和大人看起来一般地古板,不笑也不说话,带着她绕过一个廊弯,这才走到一个看起来最大的房门面前,伸手敲了三下门,然后推开了房门。 “老爷,秦大人来了。” 第六十三章 改迁粮道法 从屋内传来一声“嗯”,小门童有模有样地弯腰点头,“大人可以进去了,我们老爷在作画呢。” 秦殷点头,小门童便下去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她抬眸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案旁作画的齐昶,因为屋内置了暖炉,所以齐昶也只穿着棉衣,看起来就像寻常人家的又高又瘦的爷爷。 只是现在,他似乎在认真地完成一幅画最点睛之处,聚精会神,不曾开口说话,也不曾动过姿势。 于是秦殷就这么看着他执笔落墨,良久,才见他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将毛笔放在了一旁的笔山上。 “让秦大人久等了。” 齐昶的的声音一如印象中的沉稳深厚,如古谭一般,今日看她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凌厉,而是温温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大人请坐。” 齐昶阔步走到前厅的雕花木椅前坐下,秦殷也随后落座。 “秦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在秦大人还未入京赶考之前,我便听说了大人的名声,那时便知,秦大人绝非泛泛之辈。” 秦殷闻言,干笑两声,真不知道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齐大人说笑了。” “不过,我的确没有想到秦大人会想到以劳换逸的方法,而且……还是以那么突然的方式。”齐昶眸底微凛,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然而秦殷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什么杂质也没有。 “的确是事发突然。” 事发突然地被人一脚踹了出去,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要是换做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估计会当场晕厥。 齐昶笑了笑,“不过今日我是想给秦大人看一样东西。” 他起身走到雕着花纹的书架背后,取出了一个卷轴似的东西,走了过来,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这份考卷,想必大人应该眼熟吧。” 秦殷单单是看到字迹,就是一怔,这不是自己乡试的答卷吗?怎么会在齐昶手里?更疑惑地是,齐昶要这份答卷给她看是意欲何为呢?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道:“的确是下臣的。” 熟料齐昶竟哈哈一笑,连连点头,“果不其然,时有英雄出少年,却鲜有才识出少女,秦大人虽为一介女流,但见识与见解,着实让老夫钦叹。” 钦叹? 秦殷突然觉得有些惶恐,她写了什么让这个见识广博的两朝老臣钦叹的? 她的笑容有些尴尬,顺着答卷看了下去,直到齐昶的手落在最后一行字上——迁粮道改走水路。 脑中登时一阵清明。 没错,信都和荞州在河道旁,但河道却鲜少被开发利用,如果将水道灵活运用,那岂不是就解决了萧奴与当地庶民因为劳务换粮而引发的争执问题吗? “秦丫头,”齐昶忽而改口,目光也柔和了几分,“要知道,自从建始年间洪涝灾害影响严重之后,除了外接与东邑接壤的国家需要走水道以外,水道几乎除了商用,再无其他用途,尤其是改道之说,更是闻所未闻,丫头你又是如何想到的?” 齐昶改口之后,秦殷也觉得这个老头似乎亲切多了,不曾多想,笑笑道:“哪里用得着深思熟虑,下臣不过没有顾虑太多,只是单单觉得空余了水道不加以利用,反而可惜,便在答卷上这么写了。” 她当时当真没有想太多,前朝的洪涝她也不曾考虑其中,答卷时间本就紧迫,她也不过将脑子里最直接的想法给写了下来,可谁知道这答卷竟然兜兜转转到了齐昶手中。 齐昶望着她的目光炯炯,大有兴致道:“为何不将这走水道的方法告诉圣上?想必圣上得知若是此法在萧奴一事上行得通,必定也是会龙心大悦。” “秦殷……怎么敢,秦殷不过一介小官,所能尽的不过萤火之辉而已,怎敢在圣上面前妄言。” 单单一个早朝出风头已经够她消受好一阵子了,此刻她就算知道了这个方法,也不可冒然面见圣上,一时之利固然是好,可长远来看却是危险无比的。 齐昶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顾虑一般,老沉的声音接着响起,“你若不敢,那老夫在一旁帮你进言如何?” 心里仿佛猛地被石头砸了一下,又疼又闷,又有些出乎意料。 她与齐昶不过今日才得以面对面说上话,往日里根本毫无任何交集,若说这齐昶真的是惜才,又怎会冒着风险去帮她? 但心里也不是不喜的,如果有了齐昶帮忙,这个方法不说别的,就算是怪罪下来,也定然是从轻的,如果成功了,那就是她高官加禄,功成名就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这……秦殷如何承得了这份恩情,齐大人万不要高看了秦殷才是。” 齐昶淡淡望着秦殷,这丫头说话滴水不漏,怎么看也不像是江辰所说的那般不懂人情世故的真性情之人,思及此,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你可得想好了,老夫不过欣赏你这份独特的才情,才想着帮你一回,若你不愿,那这法子指不定改日就到了别人手中,届时,你若不甘心,也不必再来找老夫了。” 闻言,秦殷脸色微变。 这话中意思就是加以威胁了,如今答卷在齐昶手中,她改日若是想告冤,都没了证据,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走自己的那份功劳吗? 她的心里在纠结着。 齐昶手边家丁刚端上来的茶,不徐不疾地品着,耷拉的眼皮中埋着深深的老谋深算,只是兀自思虑的秦殷看不见。 半晌后,她抬眸,唇角弥笑,“那就多谢齐大人相助了。” 她起身,抬手一揖,“一切全凭齐大人安排,秦殷这便告辞了。” 话已说完,结局已定,她明白此行的意义何在,却仍然无法明白齐昶的目的何在,可他既然无意说,那她便也不问。 转身打开一边门,引进一袭风雪,带走一室的暖意,却没有看到身后人的一脸高深莫测。 如果当时她选择回头,或许就会改变了主意,前路也会变得截然不同了。 第六十四章 团圆饺子团圆人 寒风卷积着残雪,吹得原本就有些松的门板“哐当哐当”地响,冷气无孔不入,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秦殷窝在被子里抱着手炉,一只手还在不停翻阅着从左春坊里抱回来的书卷,忽然有些疲乏,手也有些冻得生疼,干脆两只手抱着手炉捂了一会儿。 改水道运粮的确是个好办法,但这个确实适用于信都和荞州吗? 一切关于这两个城镇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已经书卷上的记载而来的,然而如果不清楚当地实情,冒然实施,难免会出现差池,甚至有一些问题积累到日后出现。 一声长叹轻吁出声,秦殷放下了手里的手炉,从枕头下拿出了《莫项兵策》。 书的封皮还是完整的,但里面的书脚已经能看出来磨损严重,但她仍然视如珍宝,至少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看到它,心就能慢慢安定下来。 忽然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她抬眸才发现门开了,刚准备起身去关上,却看到一抹藏色身影,蓦地就一坐,坐在了兵策上。 “你……你怎么来了?” 季羽见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忽而轻笑一声,“你何必紧张,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言外之意,没什么可看的。 秦殷看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是不曾发现兵策,于是轻轻松了口气,“季大人怎的大冷天的来一个丫头片子的房间里,貌似我这屋子可没大人那屋子暖和啊。” 季羽的脸色沉了下来,有点没好气道:“是我要求你搬来这别院的吗?” 秦殷见他神色不郁,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说,只是抱了一旁已经不是很热的手炉放在怀里捂着。 季羽撇了一眼,语气淡淡道:“今天是冬至,我让膳房煮了些饺子,其他大人们都去酒楼了,如果你不嫌弃吃饺子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 秦殷接话十分迅速,连连点头。 她当然不会嫌弃,季羽的屋子里有暖炉,而且比她的屋子要严实多了,再加上还有热腾腾的饺子吃,她不答应才是傻子。 季羽一怔,她的迅速让他有些始料未及,撇了一眼她仍然没有动的被被子裹着的身子,干咳了两声转身,“那我在屋里等你,你快些,不然饺子要冷了。” 看着季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殷这才慢慢地从屁股下面把莫项兵策拿了出来,重新放回了原位。 只隔着几步路的院子,秦殷没有披大氅就一路小跑钻进了暖烘烘的房间里,还没坐稳就迎面抛来了一个手炉,她稳稳地接着,冷不防被烫了手,忙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耳垂。 她的动作轻快自然,小巧的耳朵可能是因为冻到了的缘故变得殷红,季羽看着她,竟半晌不曾挪开眼。 “你屋子真干净……” 秦殷未曾注意到季羽,而是捧着手炉兀自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稍稍比她的屋子大一点,可布局有条,该隔断的地方都用雕花木架或屏风给隔开,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些字画,桌面和床榻上都一尘不染。 她的屋子虽然干净,但与季羽的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能够把每个角落都清扫的一尘不染的,就算是个女子也是挺有难度的。 “饺子冷了。” 季羽收回目光,开始将饺子往另一个空碗倒,秦殷回眸见了,立刻喊道:“等等!” 胖嘟嘟的饺子停留在了大碗的边缘摇摇欲坠,季羽的手稳稳地停住了,淡淡扫了她一眼,“何事?” 秦殷走过去,将他半倾斜的大碗拿了过来放在了案桌中间,微微颔首,淡道:“饺子要一个碗吃,分开了寓意就不吉利了。” 犹记得年幼时,和爹爹娘亲每逢冬至吃饺子的时候,都是围着一个大锅吃,锅里全是热气腾腾的饺子,当时她手短腿短够不着,急着问娘亲。 “娘亲,为何不倒在碗里吃?” 娘亲温柔的摸着她的头,抬头看了爹爹一眼,笑得幸福温存。 “团圆人便要吃团圆饺子,你爹爹没几日待在家里了,这饺子怎么能分开了吃呢?” 于是从那时起,她便深深记着了,团圆饺子团圆人,饺子分开人分离…… 季羽抬眸,却撞进了她眼底浓浓地哀伤和愁绪,这种哀伤,带着让人绝望的凄凉,他就在这一瞬忽然明白了,为何她明明年仅十五,却有着成熟女子的气韵。 小小年纪,必定经历了常人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于是他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饺子,侧首淡笑,“那好,不分开了。” 知道他这句话说的是饺子,可秦殷心里还是一暖,也拿起筷子来,小心翼翼地吃着皮薄陷厚的饺子。 “你家乡哪里的?怎么也有冬至吃饺子的习惯?”秦殷嘴里还没吞下去,因为有些烫,便捂着嘴说话,说出来的声音也是咕哝软语的。 季羽看了她一眼,倒不急着吃了,“陵乡人,不过十岁就来了京城,也算是半个京城人。” 秦殷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嘴里剩下的吞了下去,季羽房间里平日透不出什么光亮,今日夜里竟然烛火明亮,照的季羽白皙瘦削的脸庞都熠熠发亮。 鲜少看见这位季大人不对她锋芒毕露,说话带刺,此刻看他也颇为顺眼。 “其实季大人,你生的还挺俊。” 某些时候看起来,似乎要比江辰的面容更显锋芒,更有棱角一些,只是平日里的冷漠和冰冷让他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无人会细细观察了。 季羽的耳蜗后飘起一抹异样的红,埋头吃着饺子,全当没听见一般。 “其实我的家乡离你们陵乡还挺近的,我是凉州人,小的时候就有冬至吃饺子的习惯,只是京城这边似乎鲜少看到有人冬至吃饺子,今日你来说,我还有些意外呢。” 秦殷吹了吹饺子,一口塞进嘴里,满足的眯了眯眼。 “你怕吗?” 季羽放下了筷子,看着秦殷,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第六十五章 莫项兵策 这样一个丫头,背井离乡,孤身在外,一路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其中的坎坷不言而喻,每次看到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穿在身上仍然显得阔大无比,小小的个子要在成年男子中脱颖而出实在显得很困难。 秦殷嚼了两下,眼睛似乎看得更远了,“怕。” 怎么会不怕,她怕京城里的暗流涌动,她怕随时会有人在床边索她性命,她更怕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在乎的越多,就越容易害怕,现在的她,似乎比三年前胆子更小了。 “可是怕没有用,我身边没有人,我能依靠的东西也不多,唯独只能靠这里。”秦殷用筷子戳了戳太阳穴,“我能靠的只有它。” “它也会给你带来麻烦。”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磕磕盼盼走到现在,一定会惹来各种各样人的嫉恨。 嫉恨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和判断。 “丫头,知道前朝的莫项吗?” 秦殷拿筷子的手一顿,睫毛微颤,敛了眸,“嗯”了一声,“知道。” “他虽然作为一个武将,但是脑袋丝毫不输给当时的文官谏官们,原本就战功赫赫的他还同时为许多当时时下的困难出谋划策,最大的一次就是那一年的洪涝灾害,是在莫项的带领下才渐渐地修复了堤坝,挽回了损失。” 季羽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今日似乎越说越亢奋一般,连语调都拔高了,仿佛这一腔热血,这一番话语凝于胸腔不知多少年,直至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可他的才华却引来了致命的麻烦。” 秦殷回眸看他,定定的看着他,从他墨黑的瞳孔里看到了隐隐燃烧的火焰。 有人相信的,原来有人相信莫项是清白的,不是所有的世人都被假象蒙蔽了! 此刻她内心的沸腾绝不比季羽少,这个冬至夜,她知道了很多以前被埋没的真相,也知道了眼前的假象还是有人不相信的。 “所以丫头,聪明固然是好,但有时……糊涂一时,也是不错的。” 所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保持着清冷的姿态,不与人为伍,也不展露锋芒,平平庸庸,逐渐被世人淡忘。 秦殷望着季羽,眸间的光芒在烛光之下耀眼无比。 “你真的这般相信……罪臣莫项?” 季羽瞬间被秦殷眸中的光芒耀得挪不开眼,“信与不信还重要吗……就连兵策也已失传……” “我有。” 秦殷脱口而出,看到季羽眸中希冀的目光,同自己儿时在娘亲怀里看到那兵策时的眸光如出一辙。 下定了决心一般,秦殷长舒一口气,“我有,失传已久的禁书,莫项兵策。” 这本绝世好书,总觉得她一个人所能读到的感悟甚浅,可若是多一个人呢?多一个相信莫项的人。 “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拿来。” 秦殷起身便开门冲到自己屋子里去,从枕头下拿出那本兵策,轻轻抚摸着它充满沧桑的封皮,再回到季羽屋子的时候,却有些不舍了。 “我既打算给你看,你便不能在外人前泄露这本兵策,这是只有你我才知道的秘密。” 慢慢地伸手将兵策放在桌面上,季羽将剩下的饺子小心端开,用一旁的布擦拭了一下桌面,才慢慢翻来《莫项兵策》。 “好。” 就这么一个字,秦殷选择相信他。 就像相信他一直以来的待人处事的态度一般。 这样的一个寒冬,似乎在温暖的房间里,两个人坐在桌前吃完了热腾腾的饺子,对着桌上的兵策压低了声音谈天说地,交换彼此的见解,屋外凛凛的寒风也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 然而安生日子没过几天,从某一天开始,秦殷便察觉到了周围尤为异样的目光,同从前自己流言四起时一般,却又好像更暧昧不明一些。 直到那日从膳房走到典经阁,听到路上的士人谈论着关于自己还身兼一职为太子贴身仆卿一事,便忍不禁皱眉,直到走到典经阁破旧的楼阁前,还不曾松开。 虽然左春坊的事很是繁多,但她也不曾落下典经阁这里的杂事,每隔三两日前来整理一番,那日去了季羽屋里甚至一度想要他来帮忙。 那个格外爱干净的季大人来了,这个典经阁必然会焕然一新。 每次来到典经阁,整理的同时都会找寻着关于前朝建始三十年至建始三十六年的记载,因为出乎意料的是,左春坊的那么多书卷中,唯独这六年的记载几乎为空白。 这六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是埋藏在深深乌云之下不可拨云见日的? 拿起一个落满灰尘的卷轴,她吹了吹,却被飞起的灰尘给呛到了,连连捂着嘴咳嗽,直到眼前的灰尘散发干净,她才看到眼前忽而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呵——”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两步,却一脚踩在身后的木龛上,身子一晃就要站不住了…… 腰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顺势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中,还未曾抬头,便闻到了一股清香,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方才还思忖着,典经阁人迹罕至,连士人都嫌少经过此地,又有谁会突然出现? 可若此人是当朝太子,倒也不奇怪了,东宫与辰内府,一寸一土都是他的,什么时候忽而兴起来看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伸手扶着君胤的臂膀,站稳了身子便要退了出去,“殿下。” 见她这寒冬腊月里仍然衣着单薄,手里连个手炉都没有,方才不过远远看了一眼,就莫名心中闷堵得慌。 君胤任由她站远了些,脸色黑了黑,“前段时日还与我配合默契,怎的今日又疏远至此?你可是忘了,你是我贴身仆卿。” “一日仆卿。”秦殷埋头纠正,声音淡淡,“下臣感谢殿下的抬举,只是此刻并无旁人,下臣与殿下便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她总是在自己面前,礼数保持的很好,就连在父皇面前,都能莽撞行事,可偏偏在他的面前,如同一个刺猬,仿佛因为害怕伤害到他而越躲越远。 第六十六章 只是想,而已 “京城中,人尽皆知你是我贴身仆卿,一日或数日,又有何关系?”君胤踱步向她走去,“人后都做的不纯熟,人前如何做得逼真?” 秦殷抬眸瞥了一眼,便看清了君胤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侧着头,从敞开的大门透进来的光亮将他俊逸的侧颜照的通透,她却偏偏看到了一丝无赖。 他的话乍一听,着实有些无赖,可细细听来,却也不无道理。 她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人前为宠且后顾无忧的道理,自然也应该一直配合下去才是,可她却渐渐地无法将眼前这个时而慵懒时而无赖的君胤和从前那个温柔给她擦眼泪的大哥哥对上号。 这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大哥哥,那个心怀天下,温柔待人的大哥哥。 眼前的君胤有着精明的算计,有着高深莫测的心思,有着让她看不清楚的平淡眼神。 “贴身仆卿……流言是否为殿下传出?” 她隐隐推测着,没有真凭实据,她就是这样感觉的,感觉这几日间便影响了所有京城人的流言,一定不会是简单的口口相传。 他直直的望着她,不冷不热道:“是又如何?” 她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就算知道了,她又能怎么样,道理说得很清楚,实践效果也很明了。 她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垂睫道:“下臣想要的,是高位,什么手段并不重要,而殿下呢,想要的是什么?” 朝中可用之人不止她一人,愿意与他配合的更是不占少数,他缘何一直紧追不放,紧咬着她与他刻意捏造出来的纽带不放? 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与她平静的表面截然不同,嘴角微扯,漠然道:“什么手段并不重要,那你又何须管我想要的是什么?” 秦殷抿了抿唇,静静待在一旁不语。 “话既已说到这里,不妨告诉我,丫头,你为何要站上高位?是何人的期许,还是你过于提前的野心?” 原本今日来找她,便不在计划之内,既已来了,那便要在这场风浪来临前问清楚,毕竟风波之后,不知她是否还能稳稳地待在原地,还是被浪潮带去了远方。 她抬眸看他,迎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亮,眼神明亮且执着,“不为何,只是下臣想,而已。” 只是想,而已。 她的眸子太清澈太明亮,看不到一丝杂质,他亦相信她的话,却半晌不语。 秦殷眸光闪了闪,接着道:“若下臣说,下臣是为了高官俸禄而为,殿下可信?” 他看着她,嘴角渐渐地勾起一抹弧度,却不答。 “若下臣说,下臣是为了他人的夙愿而为,宁愿放弃平静安定的小家生活,在宦海颠沛流离,殿下可信?” 她突然笑了笑,眸光如心胸一样坦荡,“是了,殿下不信,下臣也不信,那殿下可否说出一个下臣相信的理由?” 他忽而轻轻皱眉,“什么理由?” “选下臣为殿下内臣的理由。” 从一开始,殿试以前,他便以内臣相邀,她拒绝,可兜兜转转,最终她还是沦为他的内臣,若说这一切都是因缘巧合,她是不信的。 他定眸看了她一会儿,竟轻笑出声,走了两步,伸手抬起了她尖瘦的下巴,“我想要用的人很多,你既身为臣子,就应该明白为君所用的道理。” 权谋之道,她知之尚浅,人臣之术,她连皮毛都不曾学会。 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的手微凉,但不至于彻骨,指尖摩挲着她的下颌,她竟感觉到了一丝粗糙。 不对的,从前帮她抹去眼泪的手,没有茧。 “殿下近几年可是习武了?” 她忽然的一句话,却让他怔愣半晌。 明白之后便忽而收手,双手负于背后,静静地打量着她,而身后的手却摩挲着指腹间的茧。 她怎么会知道?她如何知道的? “你可有听进我的话?”他再次开口,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秦殷看了他半晌,才敛眸道:“下臣明白,从今往后,下臣……不会再问了。” 问出来又如何,如他所说,她与众多臣子一样,不过是君主手中的棋子罢了,有什么可问?又有什么可不甘? 她也不清楚想要从他嘴里听出怎样的答案,但至少三年前的他,不会这样的。 不是第一次印证了他的变化,却也并不觉得这些变化有何不好,至少现在看来,他比从前,更有了君王的气概和算谋。 只不过少了一些亲近和温柔,那种可以让人放下心防的力量,似乎在他的身上消失不见了。 “秦大人……”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秦殷顿时由头顶而下一阵清明,下意识的看他,而他却再次勾唇一笑,竟有股说不出的邪魅意味。 典经阁外是一片枯叶堆积而成的小路,近几日没了雨雪,地面也干燥无比,那士人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殷有些慌了,现在该怎么办? 心下的犹豫和矛盾让她并不曾注意到君胤脚下的动作,几乎是算准了时机似的,在那士人进门之前,她的小腿便被轻轻一勾,整个人便再次失去了重心,最终手腕被他一拉,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怀中—— 带着淡淡龙涎香气的清香再次扑了满鼻,双手正好搭在了他的双肩上,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似乎都被他的怀抱给淹没了。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沉着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脸颊,敲得她脸颊绯红,好像有一股异样的情愫顺着胸膛滋生蔓延到了她的双颊,让她有些慌乱和无措。 这种慌乱让她觉得很陌生,可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听到那士人走进来的声音。 “秦大人你在里面……” 士人猝不及防看到了这一幕,下一瞬便对上了一双冷冷的丹凤眼,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殿……殿下,奴罪该万死,惊扰了殿下,还请……还请殿下恕罪。” 士人惊恐不已,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太子殿下,一颗心就在刚才好像被那冷冷的一眼给冻住了,他明显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不悦。 秦殷往后退了两步,往一旁挪了挪,适当的保持了距离,那颗乱跳的心,才好像稍稍平复了些,但双颊的热度却仍是不减。 “有何事?” 胸前骤然一凉,他不动声色地拉拢披在肩头的金袭,冷言问道。 士人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被过度惊吓而忘到脑后的事情来,“哦,秦大人,章大人找你有事,奴猜测着大人在这里,所以……还请殿下恕罪!” “你……” “殿下,章大人有急事找下臣,那下臣便先告辞了。” 秦殷打断了君胤的话,拉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士人要走,然而那士人被吓得不轻,不仅是因为惊扰了太子殿下,还因为撞见了太子殿下和秦大人的……私情,所以以为自己完全大难临头了。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只见她把头埋得极低,只有露在外面的耳廓隐隐透着红,心情也莫名轻快了起来,“去吧。”转而目光落在士人身上,眸光冷了几分,“你也走吧。” “是,殿下。”士人忙磕了个头,这才胆战心惊地带着秦殷离开了。 直到二人的身影从小路尽头消失,小奴才从转角走了过来,“殿下。” 他目光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胸前似乎还有那一团温热所在,“你做的很好,咱们回宫吧。” 第六十七章 遇沈乔 腊月一过,便是春节,京城中的节日气氛比起凉州来说,更加繁华浓郁,就连辰内府里也挂满了红灯笼,一派喜庆祥和。 秦殷难得活动活动筋骨,坐在了走廊横梁上挂着灯笼,长长地袍子垂下来,险些将下面路过的季羽绊倒。 季羽抬眸一看,眯了眯眼,这才认出来横梁上坐着的就是他们的秦大人。 “秦大人,挂灯笼这等杂事,不是士人们做的吗?临近年关,看起来你似乎很闲?”即便这段日子季羽同秦殷关系亲近了些,嘴巴依然是不饶人。 秦殷从横梁上跳下来,身轻如燕,稳稳落地,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季羽见状便往后退了好几步,皱着眉头捂着口鼻。 “亲手挂灯笼岂不是更有意义一些?”秦殷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挂着的灯笼,很满意地微眯了眼。 季羽瞥了瞥嘴角,不置可否。 “季兄,陪我去周廊坊一趟如何?”虽然季羽一向不喜欢她这么称呼他,可她却觉得这样更显亲近一些。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季羽竟然是她在这京城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季羽果然有些厌弃地皱了皱眉,“去周廊坊作甚?” “前几日章大人跟我说了啥周廊坊赋税一事,虽说跟辰内府无关,可此事却貌似和四皇子有关,难道……季兄就不好奇吗?” 章大人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她得知的要晚上几天,估计这几日四皇子早已派人处理了此事,但貌似这两天风声又起,加之这几日都待在辰内府也颇为无聊,不如出去一探究竟,看此事对于辰内府究竟有没有得益处。 季羽眉宇淡淡,好似没有多大兴趣,可待在府内,也颇为无趣,相较之下,不如陪她去了。 “那走吧。” …… 出了辰内府,叫了辆马车便直奔周廊坊,秦殷的目标很明确,也很直接,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周廊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就凭你们,也想和我沈家抢地盘?” 一下马车,便见一圈人围着周廊坊左侧的一间铺子,而那尖细的女声却听起来很是耳熟。 秦殷拨开了人群走了进去,看见那一袭翠绿的棉袍就不禁瞪大了眼。 翠芳? 翠芳怎么会在这里? 季羽也跟着她一路走了过来,好在沿路有一些人认出了他身上的鱼袋,还不算太拥挤地走了过来,看见眼前的场面,眉头却皱了起来。 难道秦殷喜欢看扯皮吵架的事情…… 一旁长得黝黑的胖子一点也不看在她是女子的份儿上忍让,反而走近了翠芳,一脸横气,“我今儿就跟你抢了怎么地?你们沈家怎么了,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茶商和区区地方官,你们有什么本事在贺大人的地盘儿上撒野?” 翠芳并没有沈乔会说话,一下子被胖子怼得面红耳赤,却也不敢让开,就用小小的身躯挡在胖子身前不让他进去。 “我也没想到堂堂葛家居然出了个孬种。” 声音淡而清雅,仿佛刚睡醒一样,从店铺内珠帘后传来,只见一双纤纤素手掀开了珠帘,女子梳着飞云斜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镶宝鹿鹤同春金簪,身着一袭烟霞色的弹花暗纹锦服,款款而来。 即便是披着殷红色的大氅,也遮挡不住她窈窕有致的身段,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懒懒地抬了起来,只是轻轻一扫,便带走一片惊呼。 她还是老样子,喜欢着红衣,脾气傲娇似猫。 葛家黑胖子也一下子看傻了眼,一向只是听闻沈家大小姐貌若天仙,今日才得以见到真人,着实不俗,一时之间竟忘了方才这位美人嘴里对他的鄙夷和不屑。 “喂,回去告诉你们葛家老爷,要拿贺大人撑腰,就自个儿把地站稳了,别自己都没站稳还想着抢别人家的地盘,沈家就算到了京城,那也一样不是好欺负的。” 沈乔莲步轻移,站在黑胖子面前,下巴微微扬起,眉宇间的高傲显而易见。 围观的众人一阵唏嘘,黑胖子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微赧,干咳了两声便立刻找回了气势,“我们家老爷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总之你想要这地,就得问过贺大人,要不然……把你和你们家这小丫鬟送给我们老爷尝尝鲜……” 啪—— 黑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乔狠狠甩了一巴掌。 沈乔甩完之后,还拍了拍手,好像上面残留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冷冷的看着黑胖子道:“公癞蛤蟆就得找母癞蛤蟆,嘴巴这么不干净要不要本小姐给你洗洗?” 众目睽睽之下,黑胖子怎么忍得了一个女子打自己,怒意冲上头,扬起手就要呼过去,“你他妈敢打我?” 沈乔看到那大手朝自己呼来,紧闭着眼睛侧过头,而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嘿,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沈乔睁开了眼,再看去却面色有些郁郁,看到秦殷的脸,她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秦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于管闲事这么的热衷,只是看到那黑胖子要动手,脚就不知不觉地迈了过去,手也不知不觉地把黑胖子的手拦了下来。 “葛家应该不会这么没家教,对女子动手,你说呢?”秦殷手抓着黑胖子的手腕,笑了笑。 “你……”黑胖子想要把手抽出来,可试了两次都没有抽出来,定睛看了这个小兄弟半晌,这才忿忿地一甩手,“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秦殷从怀里掏出辰内府的牌子,面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辰内府次詹士秦殷。” 当她自报家门后,那黑胖子的气势也一下子削减了不少,悻悻地看了眼她身后的沈乔,冷嗤一声,“这次算你们走运!” 转而看着秦殷,“秦大人,这事儿跟你们辰内府也没什么关系,跟东宫更没什么关系,您啊,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啊,小的就先告辞了。” 冷哼一声,黑胖子甩着俩大膀子就离开了。 而一直处于旁观状态的季羽都不曾发现她何时从身边离开的,又是怎么拦住那气势汹汹地手臂的。 但他却看清楚了,她捏着那手腕的力道,黑胖子用力想抽出手,她的手竟然纹丝不动。 想起了那一晚二人坐在暖炉前看《莫项兵策》时,她认真地神情,她如果武试的话,成绩应该也会很不错。 第六十八章 计策 秦殷松了口气,转身看着沈乔,“下次不要对着一个男子动手,女子容易吃亏。” 一如既往的说教式,沈乔看着时隔三个月不见的秦殷,忍不住眼眶一红,埋头应了声,“我知道。” “秦殷!”翠芳看到秦殷,那叫一个欣喜,冲上来就抱住了她,小脸蛋都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得还是看到她激动的。 “你真的当上女官了吗?” 看着一惊一乍的翠芳,秦殷忍不住唇角带笑,仿佛从前的时光又回来了,“是啊,不过官职不高。” 季羽此时走了过来,大致一扫,就知道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秦殷收到了季羽冰冷但探究的目光,拉过他的衣袖,“这位是辰内府詹士季大人。” 沈乔颔首,“大人好。” 见沈乔兴致不高,垂着眸仿佛在思虑着什么,她便思及起来离开凉州前和沈乔闹得不愉快,便颔首道:“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此地,我和季大人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沈乔皱着眉头,仿佛思虑了良久,才一咬牙道:“既然有缘遇上了,不如一聚?” 如果方才不是因为秦殷,可能她迟早会挨那黑胖子一巴掌,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谢恩,更何况……这三个月来,她左思右想,都觉得秦殷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懊悔也没有用,如今人就在眼前,机会难得。 秦殷回眸看她,看到她脸上很明显地飞上了两抹红,不禁笑了笑,“也行,”侧头看了看季羽,“季兄,一起?” 沈乔在凉州一向大手大脚惯了,来到了京城仍旧不改,坐在酒楼厢房就对着静候在一旁的小二道:“沏一壶上好的大红袍,还有热个紫湘酒,把你们这儿最好吃的菜上十道。” “好嘞。” 小二屁颠屁颠地下去了,整个厢房又陷入了沉寂。 翠芳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最终目光落在细心擦拭碗筷的季羽身上,“季大人可千万别见外,我们家大小姐和秦大人可要好着呢。” 季羽抬眸淡淡一扫,又看了翠芳一眼,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是吗? 沈乔突然觉得这多出来的一个男子颇为碍眼,害得她连该从何处开始道歉都不知道了,只觉得说出来更丢人。 秦殷却显得比沈乔自在多了,她明白沈乔心里的小别扭,也不戳穿,而是淡淡道:“方才听你们提起贺大人,可是行营都统贺南大人?” 沈乔还在沉思如何开口,便听到了秦殷的声音,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正是贺南,我刚才京城不久,只知道大伯父在周廊坊这边盘下一个铺子,原本只是个小铺子,但是旁边那家铺子的掌柜的正好要换地方,我寻思着一起买下来做大了也成,谁知那小铺子竟是人家和葛家合伙的,所以……就出了刚才那场纠纷。” 秦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那人为何一口一个贺大人,我记得,周廊坊这片的应该是右扶风范大人。” 沈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一带,人人都惧怕那贺大人胜过范大人,我不过听坊间传闻,那贺大人背后的靠山很大,只要贺大人背后那人一出马,周廊坊没有摆平不了的事。” 忽然想到了自己,沈乔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当然,他再厉害,我也不会让步。” 秦殷笑笑,果然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嚣张高傲的沈家大小姐,即使在京城,也依然如故。 “周廊坊基本上做的古玩字画生意,但东邑的古玩字画大家都玩腻了,加上和北邱南兆的互市,这一带的商贩杂得很,他贺南想管,也管不起来。” 沈乔的一句话,让秦殷提起了精神。 东邑与北邱南阳的互市大多都是通过边境城镇入内,再辗转几番来到京内,若真想管理起来的确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加之贺南的目的只是扣收赋税,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除非只有一个原因,范扶风和贺南已经暗地串通一气。 “酒菜来咯,”几个跑堂的端着菜一一上了上来,小二将茶和酒也稳稳地放在桌上,“几位客官请慢用。” 直到几个人下去之后,秦殷才开口,“翠芳。” “诶?”翠芳抬头看着秦殷,笑眯眯道:“秦大人有何吩咐?” 秦殷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扬了扬下巴道:“将门关紧了。” 季羽那茶壶的手一顿,侧眸看了眼她,眸中意味不明。 翠芳一愣,立刻转身将门关严了。 “如今,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拿下这间铺子?”秦殷知道,沈家多得是银两,可却没有足够的权势,如果硬碰硬,输的可能性很大。 门一关,沈乔也没什么底气,声音弱弱道:“估计……三成吧。” “若是我说,有办法让你有八成把握拿下这间铺子呢?” 秦殷话音刚落,便受到了季羽的冷眼。 “不可。” 季羽的声音淡淡,神情也淡淡,只是眸子中带着警告意味,尤为明显。 “首先,沈家在京城立足不稳,根基不深,很难与官宦抗衡。其次……”他悠悠的看了沈乔一眼,“以沈大小姐的才情,应该很难胜任你所说的方法。” 秦殷有些无奈,这位仁兄又来了。 他显然是对这个有些骄纵的沈家大小姐印象不大好,所以觉得她脑海里想的事情,她做不了,甚至会搞砸。 沈乔当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压着怒意微微一笑道:“季大人莫不是太小瞧我了,当初我也与秦殷一同入乡试,省试也是以前几名的成绩进入的,季大人说话前,最好先考究考究。” 季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冷冷一哼道:“在下不必打听,一看便知,沈家大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也没想到秦殷交的朋友都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男子与女子一般计较,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了。”沈乔一点也不让步,反而支起身子,一双明丽的大眼直直的盯着季羽。 眼见着气氛降到了冰点,秦殷不得不出声打断。 “先听我说说方法。”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好吗?” 第六十九章 对不起 “好。”沈乔收回身子,双手环胸,忽而瞥到季羽也是这个动作忙把手臂放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季羽。 季羽也冷嗤一声,看向了一旁屏风上精美的雕花。 “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沈乔你写一封呈情状子,交于京兆尹手中,若是需要坤广寺加以定夺,你便出面作证,你只需要提及右扶风范大人即可。” 沈乔垂眸沉思了一下,复而抬眸看她,“方法倒是简单,只是……这么做于你有何好处?” 这话问得秦殷一怔,半晌才弯了弯嘴角道:“你认为,我帮你只是为了得好处?” 秦殷一句话,惹得沈乔面上又是一臊,她似乎一直都在看低她,却不知道她一直对她都无所求。 只不过这件事若是假借他人之手解决了,那便算是除去了朝中的一个害虫,而且此事均属实,又非捏造,由直接利益相关者去揭发,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好。” 沈乔应下了,转而淡淡地撇了一眼季羽,“季大人,现在你觉得如何?” 季羽凝眸片刻,却是淡淡一笑,“这件事,至始至终与辰内府无关,沈大小姐请自便。” “季兄……”秦殷从来不会劝人,尤其是朋友和朋友之间,这让她无比的为难和不自在,不得已拉了拉季羽的衣袖。 季羽却忽而起身,“府中还有些事,你们自便。” 季羽的情绪总是一阵来一阵走,秦殷看着他默不作声地推门离开,连一口茶都没喝,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心情郁郁。 “季羽对吧,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每日大约做些什么,每月俸钱多少?” 沈乔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接着一口气问了出来,明丽的小脸蛋上都是气出来的红晕。 很显然,沈乔被季羽气得不轻,因着身份的关系,沈乔很少被人这样顶,更不提明朝暗讽的话了。 秦殷笑笑,端起茶品了品,味道还是不错的,可惜季羽一口都没喝到。 “不用太在意,他就是这样,你大可不必理会。” 虽然她一开始也没忍住,但显然她说的话,比沈乔的话,季羽更容易听进去一些。 沈乔却觉得茶有些涩口,干脆一挥手,“翠芳,倒酒。” 翠芳原以为这酒是给季大人准备的,听得这话,吓得一抖,忙摇头道:“大小姐,万万不可啊,老爷吩咐过,您不能沾酒的啊。” 沈乔杏眸怒瞪,“怎么,连你都要反对我了吗?都不听我的了吗?” 翠芳为难地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沈乔倒了一点。 沈乔看着酒杯,冷道:“给我上满。”转而一伸手,指着秦殷的酒杯,“她的也给我倒满!” 秦殷笑了笑,“我就不用了。” 厢房内因为房门关着的原因,暖炉散发着热量,温暖无比,沈乔的脸也越来越红,红彤彤的小脸上,黑黝黝的两个大眼睛尤其明亮。 “秦殷,对不起。” 沈乔突如其来的道歉,让秦殷的笑意顿了顿。 “你上京了之后,我也想了很多,你的确不是人们口中那样的人,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能让沈大小姐开金口道歉,而且还道歉两次的人,在这世上恐怕为数不多。 秦殷笑了笑,“我也不过当你一时气话罢了。” 听秦殷这么说,沈乔松了口气,以往脸上张扬的笑容又渐渐浮上面庞,“那就倒酒,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她刚想开口,便见沈乔杏眸微瞪,“你不喝就是不原谅我。” 翠芳拿着酒壶左右为难,不知道到底是倒还是不倒。 秦殷无奈地抿唇笑了笑,“好,就一杯。” 看着翠芳如释重负一般往杯子里倒酒,她想到了那晚在江府喝得芦花酿,味道很甜很醇,最后她应该是兴头上喝多了所以睡着了。 所以今日不能多喝,毕竟沈乔这架势看起来像是不醉不归的。 沈乔心满意足地举起酒杯,“来,为我们在京城的重逢,干一个!” 秦殷举起酒杯,两个酒杯在空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殷,你真的很幸运,被取消了资格还能参加省试,进入殿试,而我呢……省试失利,回家也被几个姨娘暗地里笑话着,我爹又忙着给我筹办婚事,你知道……他们选的夫婿是谁吗?”沈乔嘴角微扯,露出苦笑,“竟然是那个状告你的刘知书。” 看着沈乔仰脖将一杯酒喝完,她不过微微抿了一小口,都觉得辛辣无比。 这紫湘酒着实名不虚传,这一杯下去,显然看到沈乔白皙娇美的脸蛋上浮起红晕,却还不忘让翠芳接着倒酒。 “若你真的不愿嫁,沈老爷也不会逼你的。” 她很清楚沈家老爷疼这个大女儿疼到心坎儿上,处处娇惯,所以才养成了这骄纵的性子。 沈乔皱着眉头又喝干了一杯酒,将酒杯狠狠砸在桌上,已然有几分酒气上脸,“我爹当然不会逼我,可是那几个姨娘还有那几个庶出的丫头小子们,整日说,没玩没了的说,爹爹又不会真的将他们赶出府去,我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沈乔又道:“哦对了,你知道吗?前几日那刘家的来下聘礼,我就跟着大伯父的车队逃了出来,就这么一路到了京城,我也不想着回去了,等我在京城这边立足之后,回去看我爹还逼不逼我成婚!” 秦殷看她一直盯着自己,只能埋头又抿了一小口,辛辣还带点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她不由得皱了眉,“若当真不愿嫁,便寻了喜欢的人再同你爹爹说,又怎会不同意?” 沈乔闻言一愣,有些闷闷不乐地把酒杯推到翠芳身前,看着翠芳倒酒,又不由得叹了口气,“谈何容易,且不说还没有我中意的人,就说我爹那迂腐的思想,连前朝萧太傅都说了,女子亦当自立而为,何必附庸男子?” 秦殷不止一次听沈乔提起这位萧太傅,虽萧太傅早些年已然去世,但她给后世带来的影响却是无尽的,尤其是女子为官之道。 第七十章 中意之人 沈乔心里闷闷,拿着酒杯又是仰脖干了,秀丽的眉头被辛辣刺激得扭曲了起来。 “别说我了,你呢,这段时间在京城,定经历了不少有趣的事吧?” 秦殷见她已有醉态,弯唇笑笑,将这段时间如何走到六品京官的事情大致说了说,略过了一些敏感的事情,却也足够让沈乔听得津津有味。 “秦殷,你太厉害了,”在她说的时候,沈乔不断地往嘴里灌酒,好似这个酒越喝越上瘾似的,明媚的大眼也迷离了起来,“你……竟然及时阻止了鸣才观……阴谋……” 一句话说完,一个悠长的酒嗝打了出来。 哪里还看得出这是沈家的大家闺秀,完全就像一个酒痴,抱着酒壶,媚态横生,一只手指着秦殷笑得妩媚,“从一开始……碰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一般。” 秦殷看了眼手里的半杯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酒杯放了下来,这才不过半杯酒,她都已经有些头晕了,而沈乔已经估计半壶酒下肚,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看这模样定是醉了。 “秦殷,你可……可莫要告诉我……那季羽……是你中意之人,那我就真的……真的瞧不起你。”沈乔半伏在桌上,一只手指着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却几次都撑不住,一旁的翠芳不得不扶住她的半个身子。 秦殷笑着摇头,“你想多了,季大人不过和我是同僚,他与我方一开始便不对盘,即便现在和好,也不过是关系亲近一些的同僚罢了。” 沈乔吃吃地笑了,笑得花枝烂颤,“秦殷……我告诉你哦,想知道自己是……是否中意那人,问这里,问这里……就成。” 她伸手指了指胸口处,失去了一只手的支撑,一个不稳便趴在了桌上,嘴里还念念有词,“若是你与他……有何亲密动作,却又……却又同旁人感觉不同……那八成……你是中意他了……” 秦殷笑笑,却忽而想到了前几日在典经阁中,那个突然地,却又像是他蓄意而促成的拥抱,她稳稳地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 如果说有同样类似的情况,那便是那次去鸣才观的路上因为颠簸而无意间扑进了江辰的怀里,可那时除了尴尬,再无其他。 反而那日,自己却只想着急着离开,连自己因为他身上的清香和温暖的怀抱开始跳动的心都忘在了脑后。 她不知不觉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却突然觉得这酒不那么辛辣了。 “是中意吗?不能是……也不可能是……” 她摒去了杂念,将酒杯放下,扶了扶昏沉的脑袋,再抬眸去看沈乔时,这位沈家大小姐已经喝完酒入了魔,竟然拿着酒壶玩耍。 “你看我做什么?我是……沈家……大小姐!”她拿着酒壶站了起来,雄纠纠气昂昂地绕着桌子,左脚踩右脚地走,手中摇晃着酒壶,剩余的点点酒液因为她的晃动而洒在了她的脸上。 沈乔当即变了脸色,狠狠地将酒壶往地上一摔,“你竟然敢向我吐口水?” 秦殷原本打算过来扶住她,听到这话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沈乔指着地上已经被摔成了碎片的酒壶,双颊绯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浑身颤抖,“你也跟那个冷面季羽一样嘲笑我是吗?” 秦殷的笑意顿了顿,怎么提到了季羽?不过冷面季羽……这个称呼倒是挺符合的。 沈乔撒起泼来完全不顾及形象,抬脚就踩那破碎的瓷片,“我让你笑我!你……你和那冷面季羽……一起受死吧!” 最终,翠芳赔偿了酒壶的钱,而秦殷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沈乔拉出了酒楼,送到驿馆的时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往后,可千万莫给你家小姐喝酒了……” 喝了酒就是要出事故的。 翠芳苦笑着将闹完之后显得精疲力尽的沈乔忘屋里挪,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对了秦大人,往后若是有事要找你,去辰内府报你的名字便是吧?” 秦殷颔首,“对,往后若有我能帮到的,定竭尽全力相助。” “那翠芳先代小姐谢过秦大人了。” 翠芳弯腰行礼,但因为拖着沈乔而动作不便,秦殷伸手扶住她,又道:“等这几日萧奴的事情平息下来,我便传消息给你们,届时,便可写那呈情状子递交给京兆尹。” “走……走走开!”沈乔大力甩开了翠芳,摇摇晃晃往里走,翠芳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道:“好的,秦大人先回吧,恕翠芳无法相送……” 然后翠芳的话就被关在了门后。 秦殷听到里面的动静,忍不禁笑了,而积压在胸臆几天的阴云也因为今日的相遇和酒后的谈心而消散了不少。 回府的路上,她思虑了很多。 若说今日周廊坊一行毫无所获,倒也不是,至少她知道了这些官商勾结的内幕,让沈乔写呈情状子也是为了帮沈乔在京中得以立足。 若是沈家在京中如凉州那般做大,沈老爷也很有可能调来京中任职,如此一来,她帮沈家这个忙,也算是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不知道为何,那日与齐昶一叙,之后接连几日心中都不安宁,久等齐昶的传唤不来,自己对这个事却越发的没底气。 回屋前,看了眼季羽的屋子,里面早已黑了下来,怕是早已歇着了。 进屋便用柴火点了暖炉,喝了几口热茶,总算消散了些酒气,昏昏沉沉的靠着床榻便入睡了。 梦中似乎有个人在抱着她给她温暖,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的腰间,挂着那片亮闪闪的龙鳞甲片…… 第七十一章 圣怒 接连几日盼着齐昶的传唤不来,却偏偏在腊月临近春节的时候,她接到了入宫觐见的旨意。 不是第一次入宫面圣了,可这一次却来得比任何一次都紧张。 今日难得的暖阳,可化雪的天气却似乎比下雪的天气更加寒冷,早早地秦殷便起来了,抱着手炉兀自坐在床榻边沉思。 今日入宫要说的事必然是萧奴暴动的事后处理,如果按照齐昶所说,那便是将粮道改水运的方法同时呈给圣上。 门被敲响了,秦殷以为是士人前来提醒她,便起身应道:“这便来了。” 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却见推开门的是季羽。 “今日冷些,从辰内府上长邑皇宫还有些距离,穿上这个吧。”季羽从身后拿出一件长毛绒棉衣递给了秦殷。 自从那日季羽先回来了之后,就再没同她说过话,她抬眸看了眼季羽,除了那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的神情,别无其他,于是松了口气,接过棉衣。 “谢谢季兄了。” 季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准备出去,却还是折返回来。 秦殷见他这模样,忍不禁笑了,“季兄有何事不妨直说。” “切记,少言多听,在圣上面前,极尽谦卑,切勿过于锋芒外露。” 季羽说完后,仍然提着一口气,见她笑着点头,这才松了下来,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最终还是放在了她的肩头,拍了拍。 秦殷虽然很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单独面圣过一次,这些都已知晓,可见他仿佛比她还紧张的模样,却又不禁心底一暖。 这仿佛就像兄长在自己临行前的絮絮叨叨,虽然话不多,但每句话都是带着关切的。 “好。” 她弯唇笑了笑,看季羽转身出门,将门关好,这才脱下大氅,将他给的棉衣穿在里面。 穿上之后,她才发觉这衣料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的针脚都是很密集的,就连里绒也触感很好,愿意为他不过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可这大小刚好合适,便忍不住眼眶微热。 季兄,秦殷定会记得你的好。 穿上季羽送的衣服,秦殷披上大氅便出了门,寒风没有那么扑面,寒气却仿佛从脚底窜了上来,可秦殷却并不觉得冷。 冬日即便是暖阳也是白光,打在脸上,整张小脸也仿佛泛了白。 一路到东邑皇宫,下了车后搓了搓手,付了碎银就走向巍峨的皇宫,距离圣上的传召还有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走在宫墙内,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秦殷忽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每次入宫都是匆匆,匆匆觐见,匆匆早朝,今日却难得步履悠闲,心底却也是被皇宫的耸立的威严给震撼到。 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她不甘于立于现在的六品次詹士,不甘于站在文武百官最后一行,更不甘于作他人的棋子。 可理想再远大,也是需要现实的支撑,她心知肚明,目前的她,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地步。 “可是辰内府秦大人?” 一个声音略尖的黄衣宫人前来,打断了秦殷繁杂的思绪。 “嗯,正是。” “随杂家来吧。” 跟着黄衣宫人一路,再次到了思政殿前,而殿内,早已有一身着棕红官袍的老者等候。 “传,辰内府次詹士秦殷觐见——” 黄衣宫人的声音尖细而悠长,直直传入殿内高座之上。 秦殷迈过门槛时,便清楚那老者正是齐昶,脑中千头万绪都在看到齐昶的一刹那糅杂到一团,她掀起外袍跪地。 “下臣辰内府次詹士秦殷,参见圣上。” “起。” 高座上的东邑帝仍然声音不温不火,似乎方才和齐昶不过唠了会家常。 “朕听齐卿说你对萧奴暴动一事,有了其他办法,上前来说与朕听吧。” 秦殷脚踩在中间的厚厚地红毯上,除了鞋底与红毯的摩擦,整个大殿内听不到任何声音,途径齐昶时,仅用余光都能看到他嘴角淡淡地笑意。 分辨不清好坏的笑意。 她开始有几分忐忑了。 “回圣上的话,下臣在参加科举凉州乡试时,曾有过改粮道走水路的念头,而荞州和信都恰好符合走水路的条件,加之现下荞州与信都皆因萧奴一事而劳力换食起争执,下臣认为不如将部分粮道改为水路,这样多了一些迁道夫,萧奴与当地庶民的争端也会渐消。” 一段话说完了,秦殷埋着头,却感觉不出现在异常的气氛。 如果按照齐昶的话来说,此时,他应该站出来为她说话,帮她完善这个方法,可时间渐渐流逝,齐昶始终不曾开口。 “此法虽好,你可曾想过春雨泛滥时,走水路的危险,可有考虑过黎民百姓的安危?”东邑帝的声音压得很低,低沉的嗓音几乎压得秦殷抬不起头来。 东邑帝一句话直中要害,这恰恰是她考虑了几宿都不曾考虑出究竟的问题。 “圣上,”此时,齐昶才悠悠开口,秦殷提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其实老臣以为,秦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老臣这几日也见秦大人为了此时几番求救他人,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为秦大人出谋划策,无论行与不行,此法都是值得一试的。” 呵—— 秦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齐昶为她说话是真,可为何要带上太子殿下?她就算再愚钝也知道,圣上不会容忍一个女子去左右太子的思想,即便这个女子是女官。 况且,这纯属齐昶胡编乱造,除了典经阁那一次,她压根儿都不曾见过君胤的面,谈何出谋划策? 她的心提的很紧,知道此刻若是自己急着辩解,难免会惹来大祸,不如静观其变…… “太子胤……为你出谋划策?”东邑帝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怒意,只是语调稍高,询问式的。 秦殷依然跪在地上,沉声道:“在下臣为太子一日仆卿时,的确有将下臣对实事的某些看法说与殿下听,殿下也会与臣探讨一二,并谈不上太子殿下为下臣出谋划策。”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把君胤临时给她的官职给说了出来,只为了更加好的澄清事实。 东邑帝沉吟一声,悠悠然道:“太子胤命你为仆卿的事,朕已经听说了,不过……朕看你虽有才华,却似乎不太懂得女子为官之德。” 这话听起来很轻,却带着浓浓地压迫意味。 秦殷头皮一紧,撑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禁握成拳,后背僵直,此刻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秦殷,你好大的胆子!” 第七十二章 入牢 东邑帝忽而拔高了声音,手重重地垂在了鎏金高座旁的龙头上,震得纯金的龙头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声。 “下臣不敢。” 秦殷双手伏地,深深一拜再也不敢起来,因为东邑帝忽然的动怒,心头一阵发悸,冷汗也开始从鬓发间渗了出来。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倒是听闻,太子胤同你在辰内府中私会,大胆秦殷,你到底是来为臣的,还是来惑君的!” 东邑帝的声音就像一个十斤重的大锤子,狠狠地砸在了心房处。 那日在典经阁,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竟然传到了东邑帝的耳中,犹记得那士人,是发过誓不会传出去的。 秦殷死死地咬着下唇,才能够克制住忍不禁发抖的身子。 可是恐惧和绝望几乎是完全无法抑制地,从浑身的每一个角落传来,东邑帝动怒,显然是压制已久,而齐昶的话,不过只是一个导火索。 “圣上……” 她的声音很低,突然她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她从未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更不会有对于这种情况的应对办法。 “朕的确很欣赏你的才华,你总能说出旁人不敢说的话,总能想出旁人想不到的办法,可……这不是你可以惑君的理由!” 东邑帝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下方瑟缩不敢言的秦殷,忽而觉得是不是太过于高看这个小丫头了。 “前几日你的同僚,辰内府的詹士也曾参你一本,说你因和太子胤关系亲密,便玩忽职守,甚至擅自挪用辰内府的银两,若不是朕今日亲自问你,还不知要被你这个能言善辩的丫头骗到几时!” 冤枉…… 秦殷只想大喊一声,冤枉! 可是,此时此刻她已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凭空而来的罪名,恐怕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即便她极力反驳,也是无用。 东邑帝冷哼一声,声音更沉了几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殷死死地抓着铺散在地上的外袍,胸口的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憋得她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唇被咬得泛白,险些咬破。 现在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前程就此断送,更害怕自己会再次进入那可怕的牢狱之中,最可怕的不是牢狱,而是她害怕在牢狱之中回忆起那段行尸走肉的过去。 她不想就此终结自己的仕途,可她却不知该如何辩驳,该如何洗清,因为似乎说什么,都会越抹越黑…… “下臣……无话可说。” 她无话可说,如果圣上认为她一个六品芝麻官能够影响到太子胤的话,那她说什么,都无用,即便日后她高升了,也会因为圣上的顾虑而再次掉下来。 可她若是在此时说对太子无意,会抹黑了皇家颜面,圣上更加不会放过她。 她总觉得自己在走入一个已经下好的套中,而且是一个设计精密,毫无破绽的套,让她一旦钻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如今,她已然入套,就等东邑帝一声令下,收网了。 东邑帝愣了一会儿,怒极反笑,“好,好你个秦殷,来人!” 从大殿外立刻进来了几个带刀侍卫,围在了秦殷的身旁。 “将罪臣秦殷押入天牢,三日后,着押坤广寺审问!” 东邑帝吩咐完之后,便怒然一甩袖,从高座上离开。 而秦殷跪在地上,任由带刀侍卫将自己的手脚用铁链捆绑起来,冰凉的铁链从脚腕滑过,侍卫丝毫不曾顾虑她是女子,粗鲁蛮横地将她拉起来,将她推搡着,双手负于身后。 她路过齐昶的身旁,停住了脚步,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置她于这般境地,她自问不曾当了他滔天权势路上的道,也不曾夺走过属于他的利益,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加害于她?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很冷静。 可心中却是汹涌澎湃,波涛万丈,甚至腾起的火焰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吞噬,但她却仍旧压抑着,不能失态。 齐昶却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却让她浑身冰冷。 “老夫也不过受人之托,秦丫头,坤广寺的三司审问你仍需好好把握。” 在被侍卫推搡着离开之前,她仿佛从他的话中领悟到了什么。 受人之托…… 将她推介给齐昶的是江辰,能够指使江辰做这些事的,只能是……太子胤。 辰内府典经阁一事,那士人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冒然告诉东邑帝的事,而早在这之前就传开的流言便是施压在她身上的,加之这一系列的加害…… 君胤…… 君胤你好狠…… 一路步行到天牢,偌大两个字悬挂在灰色的砖墙之上,砖墙外整整齐齐一排禁卫军,而天牢的大门,就在自己面前慢慢地打开。 呵……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凄凉与无奈写在了脸上,到现在她似乎都没有真实感,她真的从六品京官再次回到了三年前落魄的囚犯。 她披散着头发,走进了天牢里,顺着暗黑的阶梯而下,因为地下的潮湿,旁边的烛光都一明一暗,衬得整条路幽黑而漫长。 她脚下的铁链沉重,拖在地上“叮啷”响,每一步都因为这沉重的铁链而显得迟缓,每一步都带起地上潮湿泥泞的泥土。 直到最后,停在了一个空的牢房钱,狱卒将牢房的锁打开,便伸手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她进去,从始到终,一言不发,最后将门锁上,便离开了。 她看到牢房角落有些潮湿的稻草,便将稻草都垒成一堆,蹲坐在稻草上,长发披肩,身上还穿着季羽送给她的棉衣,而大氅早已在搜身的时候拿走。 呵,多嘲讽,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对仕途的抱负,就是从牢狱开始,难道最终,也要在牢狱终结吗? 一旁的牢房里,诡异的笑声,毫无规律的击打声,甚至疯言疯语声,就在耳边徘徊,天牢里关押的大多都是死刑犯,他们早已被这天牢里残酷的环境,冷酷地待遇给刺激地神志不清,他们就如同关在牢中的禽兽,只要有人来了就能狠狠咬上一口。 第七十三章 铸她成器 秦殷蜷缩成了一团,心里难受地让她只能紧紧地咬着下唇,唇瓣已经被她咬得一处处破皮流血,她又将那些血全部吞回肚子里。 她想了一路都不曾想通,那个曾经想用她的君胤,为何费尽心思将她捧高,却又狠狠摔下? 这一摔,摔得她好疼,疼得彻骨。 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处,而他是当真不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她了吗?那个被他救起,才得以活下来的小女孩。 当初,她因为他才更加坚定了辅佐明君的夙愿。 再次遇见他,她有着敬仰,有着畏惧,有着想站在他身侧为他分忧的想法,即便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可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一切都毁了。 给了希望之后的绝望,才让人更加痛彻心扉。 湿润的眼泪从眼角滑过,她伸手摸了摸,竟真的摸到了类似眼泪的东西。 她从不落泪,泪水是软弱的象征,她既然要变得强大,就要摒去一切软弱的东西,可今天……她却因为君胤的背叛和伤害,落了泪。 或许是他给她温暖的错觉,又或许是她因为三年前的事而一如既往地选择相信他,无论他说什么,要做什么,她都相信他。 可这份相信,却似乎给错了人。 她深深地将脸埋在膝盖间,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泪水泛滥成灾。 …… 东宫,明德殿。 “江大人,您不能进去,殿下在休息……诶,江大人!” 小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要硬闯的江辰,只能跟着进了内殿。 君胤确实在休息,躺在高座上,一只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面色竟也显得苍白。 “小奴,下去吧。” 小奴看了一眼江辰,应了一声,便转身下去了。 江辰看着高座上那人,胸臆的怒气一压再压,得知秦殷被关入天牢,便马不停蹄地往东宫赶来。 “殿下,这是你的预谋吧。” 君胤仍然闭着眼,长如扇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声音却平稳冷淡依旧。 “是。” 江辰忍不禁冷笑一声,拱手道:“恕微臣不能明白,殿下应该很是看中秦大人才是,为何要做出这等事?环环相扣,形成圈套,就等秦大人落网,殿下你的用意何在?” 原本,太子的话,同君主的话一般,不容置疑与反驳。 可唯独江辰,楚淮阳和肖青云不同,可以这般反问,可以不顾君臣之礼。 “等,”君胤慢慢睁开眼,眸子似乎在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帘,其中的光芒却渐淡。“等三日后的三司会审。” “殿下,您又有何用意所在?”江辰完全不能理解了,他看得出秦殷并非外人口中的佞臣,也非东宫人眼中的太子宠臣。 这顶罪帽扣得完全不在道理,为何还要等到三司会审? “若走不出这一步,无人能救她。” 君胤说的很冷静,他要的可不是秦殷永远身居六品小官,永远做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他要的是一个真正能力挽狂澜,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能帮助他的最高女官。 现在困局已定,除了秦殷自己,无人能救她。 “殿下,”江辰双膝跪地,重重一扣,声音沉重且悲怆,“微臣……恳请殿下,救秦大人一命。” 江辰知道,这顶帽子扣得并不轻,蓄意惑君在先,枉顾律法在后,无论是哪一项,都足以取了她的性命,这靠自己,如何能挺得过来? 她不过二八年华而已啊! 君胤看了一眼阶下的江辰,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收紧,脸色严峻可怖。 他知道江辰的关心,知道他的着急。 可他何尝不着急?何尝不担心?可他若不狠下心来,秦殷……永远无法成大器,她的想法一成不变,她的原则是最可怕的利刃,若不将她彻底磨圆,在这凶险无比的宦海中,她如何保自己周全,如何能力争上游? 他虽想帮她,却有心无力。 皇子相争,目标首当其冲就是他,而皇后与公子,他亦无法忽视,她若不早日强大,如何辅佐他,如何成为他最为锋利的宝剑?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禁有些可耻。 可他却再清楚不过,即便有这三年来的学习和研究,有无数人的帮忙和周全,他仍然步履维艰,似乎就像那个阴阳八卦图,他永远只有那一半,还有一半无人填补齐全。 直到看到秦殷,让他看到了希望。 轻叹一口气后,君胤微微阖了眸,“你……倒是关心她的很。” 江辰抬眸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她……微臣一直当做最亲的妹妹,妹妹出事,为兄的岂能坐看?” “不要轻举妄动。”君胤冷道,“这几日你好好歇息,三司会审之后,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不要擅自行动。” 江辰低头不语。 他见状,眸间冷厉,“若是被本宫发现,必会派人严加看管江府,将你禁足。” 江辰浑身一震,抬眸看他,却看不到任何一丝放松的痕迹,这一次,太子胤似乎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狠绝。 他只能重重地埋下头。 “是。” 直到江辰离开后,君胤都未曾被周围布满的暖炉而熏暖冰冷的双手,他保持着双目微阖的姿势,直到小奴进来添灯,都未曾睁开眼。 “殿下,回寝宫歇着吧。” 小奴忍不住开口道,他看着太子胤眼下的青黑,知晓这几日太子殿下都不曾好好睡过一个觉,每日保持着一个姿势可以静止许久。 他虽不懂殿下都在沉思些什么,但定然与秦大人有关。 “我再待一会儿。” 君胤说完便阖上了眸,从鼻间轻叹一声,眉宇间愁容不散,一直梗于心头的那根刺仿佛在江辰来了之后越扎越深。 可现在,他仍然什么都不能做,既是他亲手将她推到这一步,就不能有后悔的余地。 只希望往后……她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不要怪他。 第七十四章 求情 辰内府次詹士秦殷蓄意惑君在上,枉顾律法中饱私囊在下,关押入天牢候审的传闻,一夜之间在京城内散布开来,大街小巷里童叟皆知,流言就像秋日里的野草一样,疯狂地滋长着。 人人都在猜度着,这新官上任,一把火都没烧就直接冲着太子殿下争宠而去,那为何不直接参与秀女甄选,宠爱不来的更加实至名归一些? 不明内情的人们跟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消息人云亦云,秦殷以此方式引得太子殿下的青睐一事很快就传入了辰内府的各位大人们耳中。 而大人们却纷纷褒贬不一,唯独一人在角落沉默,脸色更加黑沉可怖。 “原以为这秦殷还能帮咱们一把,谁知道险些将咱们给害了。”不知道谁起哄说了一句,聚在大堂的诸位大人们不约而同地点头,颇有同感。 “其实此事也怨不得秦大人,若当真是你情我愿的事,就不要那么张扬,弄得满京城人尽皆知,这圣上如何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明垚忍不住站出来为秦殷说了句话。 “再说了,秦大人平日里的为人咱们也看到了,勤勤恳恳,那中饱私囊一说真不知道是哪个人传出来的,传得也太虚假了些,咱们辰内府的人有谁真的会信这荒谬之言?” 明垚的一番话,众人也不觉有道理地点点头,想着平日里秦殷的为人,倒也不至于落入天牢如此下场。 “为何不信?” 常大人却从人群中冷不丁冒了一句话,倒让人听得一愣。 “秦殷那丫头虽然年岁小,但好歹也是个女子,见着太子殿下举世无双的容貌,岂能不动心?或许她入官前本没有那些个想法,可为官之后呢?咱们府内的士人不也撞见了秦大人和太子殿下私会吗?真的变不了假,假的也成不了真,我看啊,此事八成就是真的。” “她是怎样的人,不是你们能评说的。” 季羽在角落里听着这些话,怒意从胸膛迸发,直至压制不住,才霍地起身道,“她此刻人已在天牢,若非是想着如何救她出来的法子,便不必多说了,各位大人应该都挺忙的。” 他实在听不下去这样一个两个的诋毁,拂袖欲走。 “呵,这小丫头还挺有本事的啊,勾搭了太子殿下不算,还算上咱们季大人一个,我可是记得季大人一向清高冷傲,怎么还与秦殷这种丫头同流合污……” 季羽脸色骤变,转身就伸出拳头挥向常大人,将他后面的话全都打回了肚子里。 所有大堂的大人们都惊呆了,几乎没看到季羽怎样变脸得,也不曾看到他如何出手的,常大人就被打了一拳,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季羽。 “双目污浊,离奸佞同伍已然不远了。” 季羽冷冷的扫了一圈在座的所有大人们,从鼻间一声冷哼,转身离开了。 留下了一圈蒙圈的大人们,觉得今日的季羽尤为陌生。 而季羽的这一时冲动,却掀起了他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从而引发了……原本不该发生的一切。 他回到屋中,拿出了那本《莫项兵策》,心中却难受如刀割。 秦殷她不过二八,为什么要遭受这么不公的一切?她有理想有抱负,有算谋有才智,她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就连他到现在都不曾缓过神来,秦殷便更是了。 不成,他要想办法救她。 可季羽刚一出辰内府的门,就迎面扑过来一女子,看到他就立刻跪倒在地。 “沈乔恳请季大人,救救秦殷。” 季羽不过稍稍打量,便发现她今日没有做打扮,连红裙也不曾穿,似乎是慌慌张张就出了门。 沈乔也不顾他打量的神情,只是兀自埋头道:“沈乔求求季大人,一定要救救秦殷。” 得知事情之后,沈乔在驿馆慌了神,她思来想去,也认识季羽,也只能去求季羽,可她一想到那日季羽不快离开,便没了勇气。 她早早便来到了辰内府的门口,可门口的人却拦着她不让进去,说是必须有府内的腰牌才能进去,于是在寒风中等候着,直到看到他出来,才鼓起了勇气。 丢脸算什么,救秦殷才是要紧事! 于是她硬着头皮跪了下来,认真地恳求他。 看到自家小姐跪了下来,翠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可一想到秦殷还在大牢里,却又不得不忍着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的冲动。 季羽虽惊愕,碍于那日自己拂袖离去的情形,不得不沉着脸,“在下明白沈姑娘救人心切,在下此番出府,也正是为了此事。” 听他这么说,沈乔的黑眸忽而亮了起来,“真的吗?” 她都忘了从地上站起来,只是抬头看着季羽,眸中的希冀毫不掩饰,“在驿馆左等右等等不来秦殷来传消息,结果不想听来这个噩耗,沈乔不得已来求大人,希望大人……不计前嫌,尽力救出秦殷。” 季羽看着沈乔眸中的亮光,即便她跪在地上,与生俱来的气质却让她丝毫不显得卑微,明亮的双眸让他看得心口一滞,忙别开眼。 “在下还有事,沈姑娘先请回吧,若有消息,在下会派人通知沈姑娘的。” 不再看地上的女子一眼,季羽匆匆坐上马车,就往城东赶去。 翠芳忙跑过来扶起沈乔,满脸心疼,“小姐,您大可不必如此卑尊屈膝,季大人同秦大人关系甚好,即便没有小姐出面,也定会出手相救。” 沈乔站了起来,看着马车疾驰而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我始终相信,秦殷她不会这么轻易就落败,若是东山再起,我们沈家需要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沈乔一扫方才脸上悲戚的神情,翠芳却不由得愣住了。 一直以为自家大小姐骄纵蛮狠,虽聪明但却远不及秦殷,如今看来,小姐也是有城府和算谋的人。 第七十五章 浑水摸鱼 城东,安阳王府。 季羽站在王府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却不由得闭紧了双目,距离上一次敲响眼前的门,已经两年有余了。 他抬起手,叩响了门环。 出乎意料的是,安阳王似乎等候已久,竟早已布好了茶等候。 “微臣,叩见安阳王殿下。” 季羽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眼睛却始终不曾看向安阳王君祁。 君祁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笑了笑,“坐,好歹你曾经也算是我半个幕僚,不必行此大礼。” 季羽坐在了君祁的对面,二人面前,是一盘五星棋的残局。 君祁拿起一枚白子,稳稳地落在黑子旁边,唇畔带着笑意,“先不必着急,陪本王下完这盘棋再说也不迟。” 白子密集,黑子散落,显然这棋局胜负已定。 季羽压下心头的燥意,拿起一枚黑子,开始力挽狂澜。 君祁抬眸扫了他一眼,眸中笑意更深了,相比季羽的精心谋算和步步为营,他显得悠闲自在的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棋子,看着他费尽心思想着下一步棋该往何处下。 拿子落子间,只有珠圆玉润的棋子与棋盘相碰撞的声音,周遭都异常安静。 季羽思忖着,此刻白棋已经聚拢,看似黑棋无处可逃,他咬了咬下唇,慢慢地在白子旁边落下黑子,然而心中却是忐忑。 为安阳王办事半载,他清楚的知道,安阳王棋艺不错,棋品也上佳,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做让步,输了便输了,所以他也无需去顾虑其他的,只用赢了安阳王便好。 然而君祁看着季羽思忖之后的落子,却轻声笑了,“棣温啊棣温,你还是如旧。” 棣温是季羽的字,君祁突然亲昵地喊出他的字,季羽心下有些恸然。 而后君祁落下黑子,残局结束,胜负依然如旧。 季羽看着这棋局,却不禁有些绝望,这个棋面看似给他留了一丝生路,实际上却无路可退,也无力挽回局面,败局便是败局,没有回转的余地。 君祁便也是通过这个残局告诉他,即便他来求情,也是无济于事,胜负已定,败局无法挽回。 “殿下,微臣人微言轻,但秦大人确实是无辜的,殿下若是能出手相救,微臣……感激不尽。” 季羽并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说动安阳王殿下,以殿下的性子十成有八成不会动摇,除非能给他一定的,诱人的,好处。 “若是殿下不嫌弃,事后,微臣……愿意请辞辰内府詹士一职,回到殿下身边辅佐。” 君祁捏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抬眸看他,唇边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从太子身边回来的人,你觉得……本王敢用吗?” 季羽依然颔首,语调平稳,“殿下认为,在辰内府两年有余,官职不升不降,几乎被人忘记的存在,微臣甘心吗?” 君祁眉头轻挑,定眸看着他,却不语。 “又或者,殿下可曾听过詹士季羽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过吗?”季羽冷笑道:“实不相瞒,入辰内府两年,微臣见太子殿下的次数寥寥可数。” 君祁想了想,接了句,“听闻你连早朝也很少去,可是因与太子殿下不合?” 季羽抿唇,拱手道:“微臣不敢。” 几番言语之下,君祁的面上渐渐带了笑意,“若是以此为条件,本王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切勿抱太大希望,秦大人犯的罪可不轻。” 季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颔首道:“只要殿下有心,微臣……便感激不尽了。” 想了想,又道:“只要秦大人平安离开天牢,微臣便立刻请辞,辰内府上下十几人,怕也是不差微臣一人。” 君祁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他倾身向前,笑容和煦,“原来在季大人心里,秦大人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啊,本王倒是好奇,这秦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季羽面色不改,从软垫上起来,欲离开。 “微臣就先告退了,此事还要多多麻烦殿下了。” 看着季羽颀长的身影从门前消失,君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直到幕后走出来了一个黑衣男子,才将放光亮入门的大门关上,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主上,此人的话不可信。” 黑衣人站在了君祁身后,沉沉开口,嗓音如幽咽般深沉低厚,然而处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君祁沉吟一声,“长离,他的话可不可信,本王自有分辨,你自有你的事要做。” 长离颔首,“属下已经准备去办了,只是主上……当真要这么做吗?恐怕明王会因此事而记恨上主上,毕竟明王一直想要取那个丫头的性命,这么好的时机,他自然不会放过。” 君祁冷冷挑眉,语气渐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长离埋下了头,“属下多嘴。” “你要记住,本王找你来,是为了帮本王办事的,其他的,不用过问。” 君祁将手心里焐热的一枚棋子扔进了棋笥中,只听身后的人应了声后,便如来时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着岿然未动的棋面,眸中的光芒逐渐阴鸷起来。 他要将这一池水彻底搅浑,这样才更容易浑水摸鱼,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 天牢。 日复一日地见不着阳光,地下的昏暗潮湿在这寒冬之际更加难以忍受,但好在够冷,地下的耗子也要少了许多。 秦殷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得知母亲被施刑辞世的消息,她即便再假装坚强,也仍旧抵不住内心的恐惧,她想要逃出去,她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最终在偷钥匙的时候被发现,隔日便被送到了断头台之上。 四年前,那也是一个寒冬,凉州比起京城要更冷些,而当时的她穿着也更单薄一些。 但到底是天牢,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她得以一个人一间牢房,不会再有那些冷嘲热讽的目光,不用面对被黑暗逼疯的死囚,只有隔着墙传入耳中的笑声和疯言疯语。 没有阳光,连小窗都没有的天牢,秦殷不知道此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但掐指一算,入牢中已有十个时辰之久。 “呵呵……”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冷笑。 第七十六章 锋芒外露惹弊端 秦殷猛地坐起身来,这一声冷笑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骤起,然而她即便坐起来,那笑声仍然不见消。 她渐渐能分辨出来,这个笑声,不是疯笑,发出这个笑声的,是这个天牢中为数不多的神智清明的人。 她开始往墙边靠了靠,能隐约听到墙边那人的自言自语。 “丧病啊丧病,呵呵……” 那人似乎是个不惑之年的成年男子,长叹一口气又接着自言自语。 “狗官啊狗官,竟让我含冤入狱,我这一生仕途之名……全都付之东流,呵呵,当真可笑之极。” 自言自语,唯有自己听得懂。 秦殷却隐约猜测到此人应当是被诬陷进来,而所谓官职也应当不低,于是伸手轻轻敲了敲墙面。 咚、咚、咚。 墙那边的自言自语声戛然而止。 她伸手又敲了几下,试探性地开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又是因何事含冤入狱的呢?” 在这天牢中,没有人是普通人,但关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时间久了,那些需要藏着的事情,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便是昨日新来的丫头吧?”那人叹了口气,“昨日你来的时候我看了眼,你应该就是前段时间名满京城的秦学女吧。” 秦殷微微一推测,此人怕是在自己封官之前就入了狱,至今已有两个月之久,两个月的时间,此人竟然还神志清晰,算得准自己是昨日进来的,还能猜出她是谁,此人当真不一般。 “正是。” 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在这天牢里,就算脱光了衣服也不见得能认出谁是谁,就算说了又如何。 “看来,你太过锋芒外露了。” 那人一语道出梗在她心头许久的话,她忍不禁问道:“我为人低调处事谨慎,何故锋芒外露?” 她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就怕太显锋芒而未出先折,却不想竟然还是遭人暗算……而且还是最为相信的人。 “不是你刻意外露,而是那些看重你的人,太过心急,才导致本末倒置。”那人说话声音很慢很沉稳,但却能听出老练来。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这几个月朝中发生的事,我都不清楚,也无法跟你道出个所以然来。” 那些看重她的人…… 秦殷忍不禁皱起眉头,看重她的人,太子,江辰,甚至齐昶,都是。可过于心急……却是无解。 “既然前辈既已知道我是谁,可否回答方才我问的问题呢?” 一句前辈,让那人听得一笑,“你这丫头倒也不是不会做人,怎的流落到这番田地。”接着他叹了口气,道:“反正你我不过一墙之隔,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本是礼部太常侍,因为失手取了一个狗官的命,所以沦落至此。” 礼部太常侍! 秦殷一下子来了精神,礼部侍郎之下便是礼部左右太常侍,两月前礼部左太常侍因蓄意杀害明德寺太卿而入狱,然而却迟迟等不来三司会审。 原来这位左太常侍就和自己一墙之隔。 “且不说我失手杀了那狗官,就算是刻意取了他的狗命也不为过!”似乎想起了含冤入狱的起因,太常侍很激动,声音也大了几分。 “东邑每年的赋税都会出问题,大大小小的问题,原因在哪儿,还不都是这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那狗官不知吞了多少银两,我上奏弹劾,那狗官竟买凶杀人,我有了证据,他便想杀人灭口,原本是为了保命,谁知道竟还是将命送了进来,呵呵……” 又是赋税。 秦殷忍不禁想到周廊坊的事,果不其然这赋税的问题哪里都有,只是不曾想一个赋税的事竟然闹得如此之大,还以性命为威胁。 那沈乔……就更加不可轻举妄动了。 突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还在担心别人…… “你也觉得好笑对吧。”太常侍听到了她的笑声,也忍不住冷笑,“的确,任谁都会觉得可笑,我堂堂太常侍,竟然被人诬陷至此,却无处可申冤,荒唐至极。” 秦殷的思绪被他的冷笑声拉了回来,思忖了片刻,才道:“若当真是太卿贪污在先,并且买凶杀人想要抹去罪证,前辈手中证据确凿,不至于落入天牢。” 更何况明德寺太卿和礼部太常侍官位相当,若真要有所偏颇也不至于这么认不清事实,虽然东邑帝因为太子胤而强制押她入狱,但平心而论,东邑帝并非昏庸之主。 “丫头啊丫头,你还是太稚嫩,证据确凿又如何,事实上我除了每日早朝弹劾他,这证据根本无处安放,而且那狗官背后势力太大,若不连根拔起,只怕后患无穷,即便我侥幸活了命,恐怕也活不久了。” 太常侍的话让秦殷陷入了深思。 若真是中饱私囊,那么贪官污吏肯定就不止太卿一人,能够做到天子脚下遮天盖日的,只能是有非常严密的链条,而这个链条上的每个人都是受益者。 虽然每家商户上缴的赋税并不多,但京城如斯繁华,外城每月都有无数商铺想驻扎入内,每月几十两的赋税又算得了什么,商铺一多,竞争激烈,赋税增高,还会有不少官商勾结的事情发生,在朝为官者经营商铺的也不占少数,这样一来,银两就如同长了脚似的自己往那些贪官污吏的荷包里跑了。 而且太常侍话里的意思是,那太卿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几乎找不到连根拔起的缝隙,而他又势力单薄,形成如今这样的局面是必然的。 “如今,我也只能在这天牢里自怜自艾了。”太常侍忍不住又说了句,“不过丫头,如果你有幸能离开这里,一定要记住,除了你自己,无人可以真正相信,若想要在宦海中存活,也必须记住,懂用人与被用,才是上上策。” 直到之后良久,秦殷都在思虑着太常侍的这番话,而方才噩梦惊醒的余韵也似乎在这交谈中消散了不少。 不知道三司会审时,又会出现怎样意料不到的情况,她又能不能……离开这里。 第七十七章 非善 三日时间,很快就到了。 因为地下的潮湿阴冷,加之身体本就瘦弱,秦殷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显然感觉到自己受了风寒。 头晕脑胀,喉头也很是发干,浑身无力,她靠在墙上,算算应该只剩一个时辰了,距离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是坤广寺设立的审查制度,明镜司,关悬司,跖道司,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就算是再顽固的凶犯到了三司手中,也能扒下一层皮,就算是死了,也能让尸体说出话来。 而每个重大的审查,都会有人旁审,这个人大多都是皇亲国戚手握重权之人。 秦殷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来审查自己的人,不是太子胤。 狱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了牢房门口,秦殷才从草堆里站起身来,任由进来的狱卒将她带出去。 在路过一旁牢房的时候,她往里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静静地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 原想开口道别的秦殷,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默默地跟着狱卒离开了。 谁知道自己最终还会不会回来,任何话,都不可说的太早。 …… “押重犯秦殷入堂——” 秦殷被推搡着入了大堂,三司的人都以等候在案前,中间徒留一片空地,是留给她的。 然而当她看到了几个颇为眼熟的四皇子身旁的党羽时,不禁冷冷一笑,这明眼人一瞧便知,此次三司会审不过是一场作秀。 为了将这顶“惑君”的帽子扣得更死更牢固,而摆出来的阵仗。 呵……真可笑,她还在对这三司会审抱有期待,还期待着三司会审能够还自己以清白。 如果当真这么容易的话,那礼部太常侍也不会含冤入狱再无翻身之日了。 大堂正上方还算是仪表堂堂的坤广寺总使徐清见秦殷笔直笔直的站如钟,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呔!堂下人犯,还不跪下?” 秦殷被侍卫推着往前压了压,她忽而想到了四年前断头台上,她固执着不愿意跪下,不愿意认罪,最终还是被毫不留情地踢倒在地,大刀架在脖子上。 那冰冷到让人绝望的触感,她至今记忆犹新。 于是,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辰内府次詹士秦殷蓄意惑君,借太子近臣之便而中饱私囊,私吞辰内府中银两三百金石,以上,你可有异议?” 异议?所以今日的三司会审,究竟是将她的所谓“罪行”再复述一遍,还是为她正身? 秦殷心下冷笑,面上却云淡风轻。 “有。” 她顿了顿,扬起了下巴,接着又道:“下臣,有异议。” 徐清放下了手里的诏纸,抬眸看她,“且说来听听。” 即使知道,面前的审查官员,几近半数都是四皇子身边的人,但看四皇子派美人到她身边行刺就可看出,鸣才观一事让四皇子记恨颇久,此时正是他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实情说出。 “下臣从未和太子殿下有过私情,私会一事更是凭空捏造,至于中饱私囊,下臣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同僚送的,若下臣当真中饱私囊,岂不锦衣玉食?若各位大人们不信,大可派人去下臣屋内搜寻,若找到一个金石,下官立刻认罪。” 字字铿锵有力,秦殷双眸坚定,她说的都是实情,说出来堂堂正正,她问心无愧,也更加不怕去搜查自己的房间,出了一点点俸禄以外,根本没有金石的影子,又何来的三百金石? 她的话语声落,整个三堂会审大殿内骤然寂静一片。 与太子殿下私会一事,只有人证,却无物证,况且此时涉及皇家,圣上再三强调切勿牵涉太子殿下,那么求证此事,就变得难办起来。 而中饱私囊一事,的确也只有人参奏,并不曾搜出赃款。 沉寂维持了将近好一会儿,最终是明镜司掌使刘学方打破了沉默,“稍后便会派人去搜查,你也万不可心存侥幸心理。至于惑君一事,我等自会查证……” “如何查证。”秦殷忽而就有了底气起来,“不知各位大人打算如何查证,难道是让太子殿下同下臣当面对证吗?” 此时涉及太子殿下,三司怎敢轻易传唤太子殿下,况且若太子殿下和她真的有私情,自会出言撇清他与她的关系,所以这件事情上,不过是流言的威力罢了。 “这……”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曾预料到事情会进展到这种尴尬的境地,此时谁都不敢轻言。 三司的达人们越不知所措,秦殷便越淡然处之。 “那日面圣,是下臣不太懂得君臣之礼,以至于屡屡失言,让圣上一怒之下将下臣关入天牢,而这三日,下臣思虑清楚了,不曾做过的事便是不曾做过,如何诬陷也无用。” “真是一副好口才。” 清脆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声音清冽如泉,却隐隐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秦殷还未曾回头,便见眼前三司的人纷纷弯腰行礼。 “臣等,拜见明王殿下。” 明王,四皇子君彻。 秦殷眼底划过一丝冷笑,今日总算得以一见本尊,这位视她为眼中钉的明王殿下竟在此时出现。 难道他就是圣上选的旁审的人? 众人见他皆行礼,唯独她挺直后背,无动于衷,就连头也不曾回过。 “本王倒是听过不少秦姑娘的事迹,明明落选殿试,却还是得了官职的学女,果真不是一般人。”男子将轻裘的领口缛平,灿烂毫光映衬慑人容色,微凉的唇角笑意森凉,轻轻地踱步走到秦殷的面前。 秦殷也才终于得以一见“庐山真面目”。 五官仍是精美,面容仍是俊朗,只是那双黑眸总无端的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明明是笑着的,却给不了人任何温暖的感觉,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狠厉。 这样的人,面相凶,绝非善类。 “殿下过奖了。” 秦殷不动声色地垂眸,不再看他,因为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恨不得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第七十八章 歪打正着 徐清看了看两人,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殿下,方才这人犯否认罪行……” “本王听到了。” 君彻面上带了些不耐,直接蹲下来和秦殷直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怎么看,都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他不禁冷哼一声道:“你这张嘴说得动父皇,可说不动本王。” 君彻猛地撤开手,站起身来,“你与太子胤的事,人尽皆知,还需要何证据?惑君在上,你活罪难逃,你若当真倾心于太子胤,你同本王说,本王自会向圣上请求为你们赐婚,何必偷偷摸摸地,做这种为人不齿的事呢?” 这番话,不仅贬低了她,还贬低了太子胤。 四皇子同太子胤的争锋,可见一斑。 可秦殷却莫名的对这种行为感到厌恶,她看着君彻完美的下颌,忽而笑了。 她一笑,让众人都慌了。 君彻也颇为不解地扫了她一眼,却不觉得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寒凉和狠意,就像是做出了某种致命的决定一般。 “没错,下臣的确同一位皇子有私情。” 此语一出,四下哗然。 甚至有些老臣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既然有,早说不就行了,何必兜圈子兜到现在…… 君彻也兴致盎然地挑眉看她,可看着她的目光慢慢挪到了他的身上,蓦地眉头一抽,想要开口,然而此时秦殷已然开口。 “正是明王殿下。” 呵—— 安静的大堂内明显可以听到无数的抽气声,众人皆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一出,秦殷和明王……何时的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着实让君彻足足愣了半晌。 直到他看清秦殷平静的双眸中那一两点带着狡黠地星亮,才忽而明白,这个死丫头,再刻意引开罪责。 “胡说,本王何时与你有过私情。” 秦殷又笑了,明明二八年华,却笑得仿若含情顾盼,眸间的星光让人无法忽视,“鸣才观一事,殿下不记得了?” 一句话,让君彻瞬间石化。 鸣才观…… 忽而,他轻笑,“鸣才观一事与本王何干?” 秦殷轻挑唇角,有些轻蔑地一笑,“下臣不曾说过殿下与鸣才观一事有关,下臣的意思只是,在下臣捉拿了鸣才观闹事的人之后,便与殿下在附近私会,犹记得当时,殿下还曾说过,许下臣为侍妾,殿下难道都忘了吗?” 好一双水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君彻。 然而看在君彻眼中,那双清澈的眸中,带着冷冷的嘲讽,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 这一番话说的煞有介事,众人皆感觉亲眼所见一般。 既然各位大臣们认定了她同太子胤是有私情的,总归是私情,与谁有私情不一样?虽然眼前大都是四皇子的爪牙,但相信他们对于这一场戏,看的很是津津有味。 她几乎将她平时完全不擅长的旖旎风情发挥到了极致,越发的无所顾忌。 “殿下,下臣是为了殿下的名誉,才死活不曾在圣上面前开口,即便圣上认定与下臣有私情的是太子殿下,下臣也不曾辩驳半句,下臣总想着,若是牵扯到了殿下,那岂不是会伤害到了殿下,那便是下臣的不是了。” 君彻定睛看着她,笑意森冷,“那你为何又说出来了?” 秦殷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眼角眉梢顿时耷了下来,“因为下臣很伤心,殿下竟然在三司会审这样庄重的场合,说下臣和太子殿下有私情,下臣不甘心,也不愿被殿下这般误会!” 原本以为是贪官污吏的审理,谁知道竟升华成了皇家私事的纠葛。 这一变故,让众人看的是津津有味却又心惊胆战。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说得好像真的似的。”君彻冷笑一声,冷不禁扫了一眼大臣们,却见人人眸中都是探究的神色,不由得又是一阵恼火,伸手便揪起秦殷的衣领,瞬间将瘦小的秦殷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我杀你都来不及,怎还有心思和你谈私情?” 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绒毛时,才听他轻轻撂下这句话。 四周的官员们都不由得纷纷议论着,谁都不曾听到这句话,唯有秦殷听得一清二楚。 “秦殷若哪日入了四皇子麾下,殿下……可还会想杀我?” 君彻的目光落在了近在咫尺她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清澈的眸子印着他脸上明显的狠意。 不知道是听到了那句话的原因,还是因为秦殷澈亮的双眸,君彻蓦地就松开了她。 秦殷险些摔倒,踉跄几步,才稳稳站定,仍然用那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似乎好像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一般。 此时,堂上的徐清却眼神飘忽的看了刘学方一眼,刘学方会意上前。 “今日会审结束,押人犯回牢——” 君彻狠狠地拧起了眉头,“本王还未审完。” 刘学方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殿下,因人犯的认罪,殿下您已是相关人之一了,不可参与审理此案,还请殿下息怒。” “你……”君彻生生压下了怒意,心里一阵窝火,自己明明是来送这个秦殷一程的,可怎么被这个丫头不知不觉套在其中了。 秦殷不曾想自己歪打正着,将明王摒除在外,这倒是意料之外,不过看情形,自己可能会从轻发落。 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在这寒冬腊月里,此时她的里衣里,全是涔涔的汗水,而因为风寒而昏胀的头,似乎也开始沉重了起来。 离开会堂时,秦殷几乎是整个人都被拖着走的。 直到再次回到天牢,才稍稍有了些感觉。 回想起会堂上的一幕幕,忍不禁唇角带笑,算不上多聪明,也算不上多机智,只不过懂得在合适的时机选择合适的人,给予致命一击。 嘴角的笑容有了些凝滞。 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 再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不同于寻常的举动,她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她方才的表现,不正是宦官们圆滑的表现吗?若是换做平时,不危及性命时,她又何曾会做这样的人? 她所固守的原则,她所坚持的信念,在刚才性命攸关的时刻,全部都放弃了。 她想要的就是……不折手段的活着,即便要附庸他人,也要活着,也要继续走下去。 第七十九章 可用不可用 天阶月色,月凉如水。 夜晚的一切,都显得静谧异常,唯独只有明王府,带着一股压抑的冷清。 明王的寝殿外,明王的贴身侍婢和奴才都跪在殿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轻易敲响眼前的这扇门。 他们向来乖张狠戾的明王殿下去了一趟坤广寺后,便阴沉着脸回到了王府,将能砸地全都砸了,一语不发,却能感受到他的滔天怒意。 嘭—— 又是一个瓷器砸在门框上的声音,众人吓得一个哆嗦,又不得不认命地埋头跪在地上。 寝殿内,满地残骸。 君彻脸色冷峻,紧攥双拳,久久不能平息心底的怒气。 好个秦殷,好个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女官。 竟然将他剥夺了旁审的权利,还将污水泼到了他的身上,这一招移花接木使得太好了,好得让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平缓过来。 只是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最后一句话颇为心动。 想取她性命是真,想落井下石是真,可若是这样一个女官为他辅佐,为他左右,难保不是如虎添翼的事。 只是…… “殿……殿下……” 门外传来一个瑟缩的声音。 君彻沉了脸,“本王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们的耳朵怕是不想要了。” “殿下,是……是安阳王殿下求见。” “四弟。” 随后便想起君祁温和的声音,君彻把胸臆的一口气压了下去,“进。” 君祁走进殿内,便发现一地残骸,走近君彻,将他脚边的玉石金娃像捡了起来,放回了原位,“这个可是德妃娘娘送的,可不要随便扔了。” 君彻轻哼一声,面色仍然不改半分,坐在榻旁,两只手交叉着,一下又一下地用脚点着地。 “今日的三司会审如何了?” 君祁刚一开口,君彻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但显然,他也是为了这事而来。 “或许东宫那晚,就应该是她的死期了。” “呵,这女子总能绝处逢生,倒是惊奇。”君彻沉吟一声,才淡淡开口,声音温醇,细细听来却如同久酿的烈酒,炽烈带着些许棱角。 君祁挑眉,“绝处逢生?” 他细细地品着这几个字,忽而眉眼展开,露出一个笑容,“你说,若是将她招入麾下,会不会有质的突变?” 君祁嘴角轻勾,眸间却渐冷,“有何不可?” 原本,这个女子就是一把双刃剑,只是这把剑并不适合君彻。 他不曾明说,看到君彻眸间意味越发浓厚,便也笑得温文,若是借此剑让太子胤和君彻有了根深蒂固的矛盾,岂不正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最佳时机? “对了,皇兄,今日三司会审时,你的客卿刘学方……竟然上前阻拦我。”君彻冷冷的看着君祁,眉梢微扬,皆是戾气。 君祁长睫轻颤,倏尔抬眸,眸间怔然无措,“是吗?他怎的如此大胆?” 君彻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那秦殷说与我有私情,刘学方便阻拦我继续审查,往后的旁审我也无法参与。” 听了这话,君祁冷不禁抿唇笑了,这个秦殷,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原以为是个很有原则的女官,即便被流言所迫,在圣上面前却也不巧言令色为自己辩驳,一声不吭就被关入天牢中。 可偏偏在三司会审时,将私情一事牵到明王身上…… 感觉到君彻眸光渐冷,君祁敛了唇边勾起的笑意,“其实……刘大人所言不假,若四弟你真的牵涉其中,的确不方便参与旁审,于理也不和。” “我与那秦殷……是清白的。”君彻彻底拉下了脸,神情不悦。 “正如太子胤和秦殷一事,无论是不是有私情,竟众人的嘴一说,假的也变成了真的,而四弟你则是当事人亲口所说,效果犹然显著。” 君祁缓了缓,伸手拍了拍君彻的胳膊,“事已至此,而四弟你却有打算将那秦殷收入麾下,不如此刻假戏真做。” 君彻眸间微动,却是不语。 君祁笑了笑,起身离开,“四弟可得想清楚了,此人究竟可不可用。” 夜色越发地浓厚了,明王府中也终于恢复了安宁,府中上下都对三皇子的到来感激不尽,唯有君祁走出王府大门时,脸上那薄如温玉般的笑意渐消,转身上了马车,消失在巷尾。 以谄媚而上位,视为小人。 可小人却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这样的小人……当得不当得? 秦殷一觉醒来,才发觉风寒好了些许,似乎是有大夫来牢中瞧过,她从草垛上坐起来,安安心心地,等着第二次传召。 “丫头,你可当真幸运。” 墙那边再次传来了太常侍的声音。 秦殷扯着苍白的嘴角笑笑,“前辈此话怎解?” “这天牢里的人犯,从来不被狱卒们当人看,可唯独你,病了都有大夫半夜来瞧,难不成当真是女子有特殊待遇?” 这几日下来,秦殷算是了解了,这个前辈倒是个性情中人,看透了一切,除了偶尔的自怜自艾唉声叹气以外,倒也喜欢偶尔开开玩笑。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边还有活人的气息,又或者感觉和她同病相怜,不管怎么样,因为有了这个前辈,冰冷的牢房也显得有了些温度。 “难道人犯……病了都不得医治吗?” 太常侍冷嘲一笑,“怎可能,这里关的大多都是死囚,或者犯下重罪之人,你啊算是幸运,没遇上有人犯得瘟疫,若是有一个人犯得瘟疫,这天牢里的人全都得上绞台,哪里还来的医治之说,若是病了,就是自生自灭了。” 秦殷听太常侍这么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坐起身子,贴着墙面问道:“前辈,你们这几日的食膳是什么?” 太常侍有气无力道:“还不就是些菜粥馒头,那馒头跟外头的可比不得,硬的跟个石头,只能在菜粥里泡软了才能吃得下去。” 不对,她这几日的饭菜都是热菜热饭,虽然算不上很可口的美食,但也好歹是热的,菜粥馒头……她从未吃过。 第八十章 官复原职 她不甘心,又问了一句,“天牢里……所有人的食膳都是如此吗?” 太常侍似乎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一样,忍不住笑道:“丫头,你当这儿是哪儿呢?哪来的区别对待,甭管庶民还是皇亲国戚,入了这天牢啊,待遇都一样。” 秦殷看着自己吃完放在角落的碗筷,忽然沉默了。 她一点都不傻,反应一点也不迟钝,只是这几日思绪繁杂,身体状况不好,丝毫不曾考虑到这种小问题头上。 大夫,饭菜,这些只能是太子胤派人弄的。 君胤,你到底想让我如何? 又一排狱卒走了过来,秦殷只当是日常巡视,不曾留意,然而这一排狱卒却停在了自己的牢房前,解开了门锁,又给她解开了手铐脚铐,就这一瞬间,她就摆脱了沉重负担的铁链,牢门对着她大开。 随后一个黄衣宫人走了进来。 地下光线昏暗,秦殷仍然看清楚了,这个宫人就是东邑帝身边左右宫人。 “谏官秦殷听旨——” 秦殷愣了一会儿,便跪在了地上,垂头应道:“臣在。” “经查证,谏官秦殷中饱私囊,私藏金石三百为不实消息,特命谏官秦殷官复原职,钦此。” 秦殷原本还等候着听关于她与太子胤的传闻最终旨意,却并没有等到,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恍如大梦一场一般。 呆呆的跪在原地,直到黄衣宫人尖细的嗓音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秦大人怎的还不领旨谢恩?” 秦殷抬起双手接过圣旨,一字一句道:“臣秦殷,叩谢圣上。” 双手举过头顶,深深地伏在地上,直到黄衣宫人上前将她扶起,她的脑中仍是一片混沌。 她真的自由了?原本以为会和太常侍一样,就这样在天牢中度过一生,或者被从轻发落,这还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最终……官复原职? 呵…… 她连嘴角扯出的笑意都无比僵硬,失去了手上和腿上束缚的重量,连走路都变得轻盈了起来,跟着狱卒往外走,途径一旁的牢狱,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由于恢复了自由,狱卒也不再推搡她。 两个狱卒等候在一旁,其余的人跟着黄衣宫人往外走,秦殷却看着牢房里的那人,忍不禁一阵鼻酸。 “前辈。” “丫头?” 太常侍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起身朝着这边走,然而一只脚已经瘸了,似乎眼睛也看不清,摸索着到了门边,触碰到了她的手背,这才笑了笑。 “我刚才都听到了,丫头,你要离开了。” 秦殷吸了吸鼻子,“前辈,你要多多保重,我本以为……”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太常侍摇了摇头,笑容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温柔,“我知道,丫头你不是能在这里久待的人,你有你需要走的路,这里……不会是你的终点。” 狱卒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秦大人,不要耽误我们的时辰。” 秦殷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在这牢中不过两月多,太常侍就已经从一个健康的人到现在腿瘸眼盲,或许再过不了多久…… “前辈,请务必珍重。” 现在的她,无法给下日后的承诺,只能给予言语上的安慰,不过即便是这样,太常侍也足够宽慰。 当天牢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暖阳一下子打了进来,秦殷猛地闭上了眼,良久才慢慢睁开,适应了这对于这几日待在地下而显得有些脆弱的眼睛。 慢慢地走了出去,才感觉到了冬日寒冷中的一丝暖意。 她真的出来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她经历了这十六年的人生中最大的起伏转折,领悟了更多她这个年纪不该领悟的东西。 她沿着宫墙慢慢地走,身上季羽所送的里绒锦衣已经很脏了,喜欢白净颜色的季羽送她的这件锦衣也是洁白如雪的,而她却在这地下阴暗的牢狱中,将这白衣染成了黑衣。 一直都是披散着头发,几日时间竟已散发了恶臭味。 秦殷皱着眉头,从里衣里掏出了丝带,伸手将披散的长发扎了起来。 她一路走着,却丝毫不知道身后有一个轿撵在一路跟着。 直到走出长邑皇宫,她仍然思绪游离,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绕过了长安街,脚步不急不缓,而身后的轿撵仍然徐徐地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殿下,不如小奴去喊了秦大人来?” 小奴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靠近车帘轻声问道。 车帘只是轻轻拉开一角,君胤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身影,摇了摇头,“等到这个路口过了,再喊她吧。” 他有些莫名的紧张,就算是面对文武百官时,也不曾有过的紧张,他有些害怕看到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以她的聪慧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不知道他的用意。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丫头而困扰? 忍不禁伸手砸了一下门框,疼痛的感觉顺着手背传来,脑袋里的思路才显得清晰了一些。 不是的,他只不过是害怕她会不再相信他。 秦殷绕过一个路口,看到了卖糯米糕的小贩,她站在摊前,想起了那个找她要糯米糕的太子胤,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年糕时,和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相差无几。 什么时候,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就变了? “姑娘,要不要来一份糯米糕啊?” 老婆婆笑容很亲切,秦殷笑着点头,“要。” 可忽然一摸腰间,她刚才天牢出来,蓬头垢面不说,哪里还有钱袋?眼看着老婆婆就将糯米糕装进了牛皮纸袋里,她咬了咬下唇,准备开口时,身旁却有一只手递了一枚碎银过去。 秦殷顺着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往上,翠玉冠,月白底暗银纹锦袍,肩头微微敞开,勾勒出一抹极美的弧度,那精致如剔羽的眉微微上挑,暖阳斜斜洒在他的身上,将长睫染成了一片金黄。 可认清他就是太子君胤时,她仍然往后退了一步。 老婆婆并不认识太子,笑呵呵地把钱收下,准备找些铜钱来换,嘴里还说道着,“你们怕是相恋不久吧,这姑娘还羞涩着,不过是公子给了银两,有何好羞涩的,到底还是年纪轻啊……” 秦殷颔首,敛了眸间的波光,“婆婆您眼神不好,我和他不认识。” 第八十一章 不信他了 她转身便走,君胤勾起弧度精美的唇,有些无奈地侧了侧头,“婆婆,不必找了,这些拿着给孙子买糖吃吧。” 直到两个人远去,老婆婆才长叹一口气。 “哪来的孙子孙女哦……老伴儿都走好久了,到底还是年纪轻好啊……” 秦殷脚步很快,径直往前走,都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究竟对不对,可偏偏她走进了这条人烟稀少的街巷,驻足回头,男子依旧跟在身后。 忽而,心头有些解气。 管你是圣上还是太子,在这无人之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即便是太子,她也大可装作不认识。 “丫头。” 他唤她丫头,声音无奈。 她仍然往前走,不回头,不知道在和谁叫着这股劲。 “秦殷。” 他语带命令,不容违抗。 她驻足而立,转过身去,谦谦行礼。 “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君胤踱步而前,而上而下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还有刚才一路绑起来的散发,因为拱手的姿势,手腕间的紫红清晰地刺眼。 “辰内府詹士秦大人,你要躲避我到何时?” 君胤将手中的糯米糕递给了她,腾腾的热气险些将她的泪水熏了出来。 她侧过头,没有接过牛皮纸袋。 “殿下,您的城府太深,您的期望太大,秦殷……受之有愧,也承受不来。”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薄,可此刻听起来,却仿佛一道冰锥,直朝着他胸口戳进,不留一丝缝隙。 她果然,不信他了。 这个认知在胸口逐渐成型时,他连最基本地勾唇笑,都显得有些僵硬,目光再次落在她的手腕上,伸手轻柔地抬起她的手腕。 “过来。”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温柔,也许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怜惜,秦殷顺从地往前走了一步,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绢帕,将她的手腕包扎了起来。 “这几日你暂且歇息着,几日后是皇家射猎日,凡拔得头筹者,皆能向圣上请愿,无论是何心愿。” 君胤的声音少了些许慵懒,却轻柔了许多,就像春日里的狗尾草,拂在心头那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睫毛微颤,仍然不敢抬头看他。 方才是不想看,现在是不敢看,可他的话却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请愿? 她所知道的是,历年来,皇家狩猎几乎鲜少有臣子夺魁的,不是能力问题,而大多数都只能卖给皇子们一个情面,况且高山之上,极易险象环生,只有皇子们身旁有士兵守卫,不会出现意外,最终登顶的,也只能是皇子们了。 她即便想要夺魁,也不得不审时度势。 可若侥幸夺魁,在圣上面前洗清爹娘的罪名,洗清莫家…… 手忽而一抖,她从君胤的手中抽了出来,温热划过指尖,化作冰冷的寒风,“射猎日只有皇族亲眷得以入场,秦殷万不够格,就……不去了。” 她真是疯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以她刚刚从险境中脱身而出的尴尬局面,此时在圣上面前提及这些事,岂非自找不痛快? 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在圣上面上少出现为妙。 “辰内府的詹士,若由我带去,怎会不够格?”君胤眸光淡如水,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却只能看到她的小脸一寸一寸变得苍白,看不到她垂下的眼眸中又怎样复杂的神采。 若由我带去…… 若由太子胤带去…… 若她秦殷由太子胤带去狩猎场…… 秦殷忽然轻笑一声,在冷风中凝成一团的雾气从眼前消散,她也慢慢抬起下颌,“殿下,您究竟想要我怎样?” 她的眸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泉水一般,一眼见底,一眼就能看见她的怒意和不甘。 “您若想要秦殷为您所用,便抛下那些所谓的试探和历练,让秦殷随您走。” 她昂首,往前走了一步。 “您若不想用秦殷,便任由我自生自灭,结局,定然会比你给的更加糟糕。” 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步,直到可以顺着他性感的喉结而上,由下而上地看到他如扇一般的长睫,却看不到他那暗藏锋芒与柔情的双眸。 看不到他的眼,他的话语却清晰无比。 “你还不配。” 没有鄙夷,没有厌弃,仿佛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可却像轻飘飘的羽毛梗,看起来柔软,却无比扎心。 秦殷唇边的笑意更深,她往后退了一步,直视着他,“殿下说得对,我不配,我秦殷不过是个小县城出来的丫头,一个即便受尽阻挠也要在京城活下去的丫头,我配不起殿下你高贵的身份,不配得到殿下你的重用,什么试探都不必在浪费在我这个小丫头片子身上了。” 君胤心头突地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不让她往后退。 原来她都清楚,她清楚自己的想法,却并不清楚她适合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好像已经从不信任,到抗拒,再到离开,不过就是在这天牢的短短几天之内,发生了他意料之中的转变。 但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知道你的那些所谓试探,所谓调教,让我再次重温四年前的噩梦,让我丧失了信心,我害怕,我惶恐,我不得不面对残忍的事实,太子殿下,您真的……好厉害。” 她轻轻拿下君胤带了些力道的大掌,往后退了退。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那句话,她还是没能忍住,爆发出来,不过说出来,心里那闷闷的感觉似乎消散了不少。 她压着满肚子的怒气,压下委屈的泪水,声音有了几分哽咽,吸了吸鼻子,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像是将刚才所有的愤懑都吐了出来一样。 “方才下臣出言不逊,望殿下恕罪。” 她自四年前便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这已然是她生气的最大阶段,却也好似不疼不痒似的。 君胤放下的手捏紧又松开,克制不去拉住她远去的身影。 “皇家射猎,你必须到场。” 第八十二章 同去东宫 话语落下,他先她一步离开,手上还拿着那个与他华美的衣服不相配的牛皮纸袋,糯米糕的热气在寒冬的冷风下,也不再散发着热气。 对于她的猜测和质疑,他没有辩驳半句,仍然只是近乎冷淡地下了命令。 直到最后她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时,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他是太子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有什么资格去讨要一个说法,太子胤做的任何事,当然只能是以他的利益为先。 到底还是不曾真正领悟君臣之道,就如同她仍然不能苟同小人之道一般。 秦殷入天牢时,满城风雨,街头巷尾全都是各色各样的传闻,为小百姓们津津乐道,然圣旨一出,官复原职,这些传闻就好像冬日的落雪一般,消融得无影无踪,到底是事不关己,谁又愿意揪着皇家丑闻不放,更何况若当真是私情,也算不得丑闻。 说是几日便是射猎日,秦殷一算日子,大约还有近半月的时间,中间隔着个春节,春节之后的射猎,也不过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而设立的。 只是秦殷几日都不见季羽,觉得奇怪得很,她都将他送与她的锦衣洗干净了,还想着好生在他面前炫耀一番,奈何却哪里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于是便拉了个士人问道,“近日你可见季大人身影?” 那士人听到她提及季大人,面上的厌弃一闪而过,“啊,季大人,他早已不在府上了,恐怕此时正在安阳王那里逍遥快活着呢。” 秦殷一怔,忘了松开士人的衣袖。 而那士人却也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叹一声便转身走了。 安阳王……三皇子吗? 季羽怎么会到三皇子府上去了,她不在的时候,府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恰好明垚从一旁长廊走过,看见秦殷便热切地打招呼,然而后者全然没看见他一般,兀自发愣。 “秦大人,在想什么呢?” 明垚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猛然回神,却是直直看着他,问道,“季大人到底去哪儿了?” 明垚没想到秦殷回来这么久,却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禁扼腕叹息道,“去了安阳王府当客卿,虽然没有官衔,但地位却比从前高了不少。” 秦殷下意识的摇头,“不可能。” 季羽不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犹记得曾经在读《莫项兵策》时,问过他,为何选择辅佐太子,而非势力正旺的明王,季羽只说了一句话。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他愿意像文公一般,不做表面文章,从最基层,最底层的事情做起,即便官职不高,俸禄微薄,也毫无畏惧,因为他只为了“尽人事,敬天命。” 既然天命胤为太子,他便为太子尽人事。 说出这番话的季羽,又怎么会为了高官俸禄而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 “哎,其实几位和他相识已久的大人们也都不肯相信,可确实就在秦大人入天牢后的第二天,季大人便修书请辞,择日便有大人在明王府门前看见了季大人的身影,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明垚又拍了拍秦殷的肩膀,有些无奈,“其实在官途上,这也正常,指不定哪天秦大人你也会离开这府中,或是升迁高就,或是被贬流放,作为臣子,这些都应该有所认识了。” 一句话下,秦殷再度失语。 她忽而想到自己为了保命而对四皇子说的话,说者无心,难保听者有意,现如今她摸不清太子胤对她的态度,在这诡谲莫测的官途中,她又该何去何从。 在她恍恍惚惚回到屋内,却收到士人递来的一封信,信上大大的一个沈字,却让她起伏不定的心绪稍稍宁静了些许。 算算也该是沈乔修书上报的时候了。 打开信封,微黄的宣纸上,沈乔的字清秀干净,简单几句话就写出了事情始末,似乎就在她出天牢后便向京兆尹递了状告书,然而几日下来都不曾有音讯。 最后落笔,问秦殷安好。 秦殷微微一笑,合起信纸,放在烛台上烧了。 不曾有音讯,难道连京兆尹也被收买了吗?应该是不会的,京兆尹与太子胤交往比较密切,又常常往来辰内府,只是她从来不曾去凑这个热闹,如今看来,却不得不出面了。 既然要帮,便帮到底。 但得知此时此刻京兆尹正在东宫的消息时,她却停下了脚步。 下意识的,她不想看到他。 好像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在天牢里每晚折磨自己惊醒的噩梦。 时隔四年却仍然回到原点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她努力要站在京中,成为京官不是为了回到从前。 可她怎么都想要彻底忘记的过去却因为自己信任的人而重新浮现在面前,即便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曾经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少年,她也无法就此释怀,反而心头堵得越发难受。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也不想去探究,只知道不见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可还走着?” 车夫忍不住拉起车帘一角,足足等了一刻钟也不见车内人有动静,若不是拉起车帘看,还当真以为里头的人睡着了。 “走,去周廊坊。” 沈乔这个事,不能再等,斟酌之下,只有将沈乔带上,一同去东宫。 即便天不怕地不怕的沈乔也有害怕的时候,显然她听到秦殷来意时,怔愣了好一会儿。 “你是说……带我去见太子?”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算大,说小倒也不算小,不过是以小见大,若因为此事去惊扰太子殿下,着实不至于。 沈乔笑笑,把手腕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我承认,我的确很想在这里干出一番大事来,但……不是你这么干的,不过你要是有意让我去争当太子妃,我倒是乐意去试试。” “为太子选妃那是尚部负责的事,”不知不觉被沈乔带跑了,秦殷正色道,“并非是带你去见殿下,殿下此刻有没有功夫听这种琐事我都不得而知,只不过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件事必须在射猎日之前解决,若是你的状告信被其他人得知了,这件事就真的变得复杂了。” 第八十三章 各怀心事 秦殷的语速很快,沈乔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细思之后竟一阵手脚冰凉。 说白了她在京城无依无靠,能够帮助她的,除了秦殷别无他人了,如果她向京兆尹状告的事被贺南得知…… “我去,现在就去。” 沈乔抓着秦殷的手腕就上了马车,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然,“我的妆容可还得体?” 秦殷扫了一眼,一如印象中一般的明艳美好,顾盼生辉,这样子标致的一个大美人若当真出现在君胤面前,恐怕也难得不留意吧…… “秦殷?” 沈乔的轻唤让秦殷一下子抽回了思绪,点头道:“很好。”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仍旧宽大的官袍,原本想着用针线将袍子改小一点,然而她的女红实在拿不出手,到底还是原样穿着了。 似乎和男子为官久了,有些时候,当真忘了自己原本只是女儿身。 “不过说真的,若真能被太子殿下看上,倒也不枉此行,过了四月,我便也二九了,婚嫁之事也不远了。” 沈乔若有所思地撑着车框,长如羽翼般的睫毛慢慢垂下。 秦殷心头却猛地一跳,抬眸看她,“你想做太子妃?” 问出口后,秦殷才猛地发觉自己语气有多惊愕,蓦地沉了眸,也敛了脸上的神色。 这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京城中但凡有些家世的,家中若有千金,谁不想挤破脑袋入主东宫?沈乔容貌上乘,家世也不错,有此想法倒也情理之中。 沈乔却撇了撇唇角,摇头道,“不想。” 秦殷认真地看了看沈乔明丽如水的双眸,没有看见渴望和悸动,反而看见了沉重,似乎她对于自己的这个提议并提不起兴趣。 感觉到秦殷的沉默,沈乔蓦地回头,“不是吧,你当真了?” 从秦殷的脸上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沈乔连连失笑,“我不过缓解缓解即将入东宫的紧张情绪而已,皇宫……那不是我可以适应的地方,我宁愿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官。” 莫名,脑海里那张讨厌的脸就浮现了出来。 沈乔狠狠蹙起秀眉,怎么会想到他? 秦殷沉吟一声,没有言语。 若是可以,她也宁愿一直和爹爹娘亲一起,过着粗茶淡饭的简单生活,而京中漫漫官途之路,却如此有违她的初心,她行走在刀尖之上,一旦不慎,便再难在这官途中生存下去。 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直到马车稳稳停在东宫前的长桥下。 秦殷是辰内府上备受太子殿下关注的次詹士,守卫不过粗略瞧了一眼她的腰牌,便放了她和沈乔进去了。 原以为沈乔会一如所有不曾进入东宫的少女一般,新奇地四处张望,然而沈乔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过粗略扫了两眼,将敬仰都吞进了肚子里。 沿着磨平的青石板路,一路上不过问了两个宫人,便清楚那京兆尹仍然在明德殿内与太子胤谈论要事。 明德殿不过前面转角便能看见,秦殷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沈乔也站定,环视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秦殷看着远远飞扬的金色檐角,沉吟一声道:“嗯。” 她从前从未这般优柔寡断,可偏偏一入东宫就这般踟蹰不前。 “你觉得,此事若是让太子殿下得知,是否得体?”她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在问沈乔,还是在问自己。 沈乔却并不以为然,“我们此行目的是找到京兆尹,京兆尹此刻若是正在和殿下商量要事,我们且在外候一候即可,但此事最终殿下还是要知道的,我们的出现不过让殿下提前一点知道……这到底有何好纠结的?” 前面的话语,秦殷还在认真倾听着,甚至跟着微微点头,直到最后一句,她才蓦地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沈乔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就像一根根密集的针,扎的她难受想逃。 “走吧。” 她抬脚朝前走,就在一句话的时间内,整理好了所有繁杂的思绪,所有不该出现的踯躅犹豫,都整理干净。 行至殿前,沈乔一直都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大殿内,京兆尹的声音还能断断续续传出来。 “殿下,臣认为此举尚不妥当,不知江大人和楚大人有何见解呢?” 而高座上的君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殿外寒风阵阵,她却岿然不动,明明瘦小的身躯,却坚如磐石一般。 “此事容后再议,”君胤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抬高了些声音,“秦大人恐怕有事要同卿说,奈何你现在在本宫殿内。” 京兆尹先是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位“秦大人”是何许人,而后才恍然大悟道:“哦,那是为臣怠慢了。” “进来吧。” 君胤的声音只要不带着慵懒的意味,便好听得悦耳,直直灌入秦殷的耳朵里,直到话音落,才徐徐迈进大殿内,暖意一下子涌了过来,带着淡淡地龙涎香气。 “微臣,叩见殿下。” 京兆尹遥遥见她行大礼,却有些奇怪,按照秦大人和太子殿下的亲近,根本无需行此大礼,难道传闻当真有误? 沈乔也得体地跪地行礼,“民女沈乔,叩见殿下。” 君胤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仅从沈乔身上扫了过去,并没有要开口问的意思。 秦殷还是感觉到了他直勾勾的目光,不由得头皮一阵发紧,起来后才走到高座下方,沉稳开口,“殿下,微臣实则是前来找京兆尹大人的,不过既然大人在殿下这里,那微臣就不妨将事情如实告知给殿下了。” 而京兆尹却看了眼沈乔,眸间疑惑,似乎根本不曾看过沈乔那封状告信一般。 “不知……究竟是何事,秦大人要找到微臣呢?” 秦殷侧眸看了沈乔一眼,沈乔会意上前,中规中矩地双手合于身前,颔首缓缓道来。 “民女前几日曾修书一封递交京兆尹大人府上,然而接连几日都不曾有回音,民女实在忐忑,便寻了旧识秦大人帮忙。” 第八十四章 东宫后门 或许是第一次入殿,沈乔略微有些紧张,长睫微微颤抖,手指也不安分地摩挲着。 “哦?不知沈姑娘所状告的为何事?”京兆尹认真地看着沈乔问着。 秦殷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转而对沈乔点了点头,仿佛在给她信心一般,虽然她不再如从前一般傻乎乎地信任着高座上那人,但要想解决此事,仍然只能依靠他。 更何况此事若解决了,对太子胤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沈乔的声音稳了些许,“民女所状告之事,便是右扶风范大人私吞商税,至周廊坊的铺子于不顾,尤其是如民女一般新入京城想要安定下来的商户,赋税更是变本加厉,周廊坊的商户都因此事而三天两头闹事,所管辖周廊坊的范大人却睁只眼闭只眼,只管收银两,民女只想问问,王法何在?” 话音落下,沈乔却抑制不住激动,身子微微颤抖着,而身旁的秦殷却轻轻将手放在她交叠的双手上,仿佛在默默安慰着她。 京兆尹大惊,“确有此事?” 沈乔抬眸看他,见他好像并不知情,便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民女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京兆尹定了定神,又问,“沈姑娘既这般笃定,可有证据在手?” “自然是有的。”沈乔转而又面向君胤,“铺子里近一个月的税收单就是物证,而民女我就是人证。” 君胤终于坐起身来,眉头微挑,其实周廊坊一带的事情,他倒也略知一二,却不曾想秦殷这丫头竟然不甘心一日闲着,竟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事。 好像仍然还是印象中那个爱管闲事的面冷心热的丫头。 秦殷自然而然地抬眸看他的反应,却不料他也正看着她,视线相对,她张了张嘴,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一般。 “还请……殿下定夺。” 君胤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她方才略显尴尬的反应,还是在笑这件事情。 秦殷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不再多说。 毕竟此事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不适合多言,在太子胤眼前说多了,难免会惹来非议,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敛眸,手肘轻轻撑在一旁的鎏金扶手上,声音压得很低,“范义,胆子竟然这么大了……” 京兆尹的手心莫名就出了一层汗,埋着头一言不发。 “京兆尹……有何看法?” 话锋忽而就转向了京兆尹,沈乔也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发髻旁,微微的薄汗。 “这个……恕微臣直言,光是右扶风大人一人,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种事,此事一定另有联系。” 他淡淡扫了京兆尹一眼,声音微凉,“你以为……本宫不知?” 语气似问似讽,听不出生气却让人无端胆寒。 京兆尹双膝一软,顿时就想到了罢免凉州知府一事,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殿下,臣……” 沈乔没想到站在旁边的京兆尹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愣是将惊呼吞进了肚子里。 她慢慢地抬起长睫,方才一直阻挡视线的睫毛上扬,这才清晰地看到了太子胤的真容。 看清后便恍惚了神情。 太子胤真的如传闻所说那般,容貌惊人,举世无双,皇家子弟都有着别无二致的俊颜,可几位皇子中,唯独太子胤的容貌更加让人过目不忘。 “好了,此时就由你全权调查了,一丝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转交给坤广寺前,先递与本宫看。” 君胤察觉到了沈乔的目光,微微勾唇,却目光放在了一旁面无表情地秦殷身上。 她虽然一句话未说,但她定然有很多话想说。 京兆尹惊魂未定,听了这句话忙点头应下,“是,微臣定会认真查,还周廊坊一片安宁。” 见君胤没有别的吩咐,京兆尹忙又道:“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京兆尹转身后,不禁抬袖擦了把汗,生怕自己刚才一个言行不对就被削了官职,要知道他们这个性情不定的太子殿下,平和起来几乎感觉不到君臣距离,若当真动了怒,恐怕这京城的地都要抖三抖。 沈乔只觉得开心,早知道找太子殿下就能解决问题,就不用耽搁这么长时间了,只是她也并非大大咧咧之人,从一踏入这个殿内,她就察觉出了异样。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秦殷。 “那……微臣也告退了。” 秦殷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总觉得他的目光让她心中所想无处遁藏。 “你留下。” 言简意赅,就连目光也不曾躲闪,直直的望向她。 沈乔忽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立刻会意地颔首,“今日之事,沈乔谢殿下为民女做主,那民女先退下了。” 君胤轻轻应了一声,直到沈乔离开大殿内,一旁候着的小奴也察言观色地退下了,整个大殿内,再次剩下她和他两人。 沉默如同瘟疫一般蔓延着,除了彼此微弱的呼吸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静谧地有些可怕。 “殿下找下臣……还有何事?” 她最先扛不住,到底还是生生开了口,却不曾想座上那人竟然站了起来,朝着她徐徐走下玉石阶梯。 “那天在巷子里的理直气壮呢?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隐忍着笑意,秦殷却笑不出来,有的时候总觉得好像这天下事,他都不曾看在眼里,有的时候却又认真异常,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曾逃过他的眼。 就好比现在,他深知提及那日之事会让她不知如何自处,一双精致的丹凤眼就这么淡淡看着她,眸间的戏谑让她徒生恼意。 她仍然压着恼意,不平不淡道:“殿下,究竟有何事。” 他微微倾下身子,视线同她齐平,她却仍然垂眸看着地面,敛下所有能够泄露内心的神情,他忽而拉过她的手腕。 “跟我去个地方。” 秦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带着疾步朝高座后走去,他脚步很大,她几乎快要跟不上,只能小跑着,一路竟跑出了明德殿,这……竟然是一处后门。 而这个后门……似乎直通宫外。 第八十五章 只能放下 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开阔了起来,阴郁的天似乎放晴了些,明明郎朗地看不见一片多余的云彩,青色的地衣与明朗的天连成了一片,青天广幕之下远山层峦叠嶂,好像从画中一跃而出般的真实清晰。 秦殷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这才见小奴牵着一匹骏马走来,将缰绳交到君胤手中,“殿下。” 君胤翻身上马,干净利索,秦殷这时才发现他并没有穿着平日里上朝的锦服,一身黑色的劲服反而衬得颀长有力。 “会上马吗?” 他向她伸出手,逆着光的俊颜棱角分明,明明没有阳光,秦殷却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是在质疑她一介文官毫无身手吗? 秦殷不过犹豫了一瞬,便抬脚踩上马镫,双手撑在马背上,轻快地落坐君胤身前,不发一语却足以感受到她的傲气。 身后的男子自胸腔发出一声闷笑,扬鞭欲策马,秦殷却开口道:“只有一匹吗?” 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秦殷才知他会错了意,便轻笑道,“从前,最喜欢骑马跟在爹爹身后,驰骋在沙场上,那好像……是最快意的事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只是想说便说了。 秦殷清楚既然君胤选择了带她离开东宫,而她选择了上马,就不再有什么拘束着两人了,又何须去想那些繁文缛节之事? 他的呼吸平缓了些,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无奈,直直透入她的耳蜗,心头一阵酥麻。 “没有备多余的马。” 双臂有力地握紧缰绳,往后猛力一拽,“唓——” 四只铁蹄踏着青石板而起,掀起一阵青烟,微微扬起的尘土被寒风卷席而走,清脆的马蹄声渐渐离那金殿远去,朝着宫外的天地疾驰而去。 一路上,人烟稀少,仿佛凌云飞驰般的骏马几乎都不需要施鞭,疾驰在天地间,带着不羁地潇洒,即便马背颠簸,秦殷也不自觉地勾唇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啊,就是这样的策马纵横,就是这样地无拘无束,仿佛一匹马就可以走到山水尽头处。 她不问他要去哪儿,他也没有勒住缰绳,就让马儿一路奔驰,风声呼啸过耳边,寒意凛凛扑面,她却觉得比那温暖如春的大殿好上许多。 眼前的山水换了一重又一重,直到她可以听到潺潺水流声,马蹄才渐渐停了下来。 二人下马后,秦殷才站在原地,喟叹出声。 原来在离东宫不远处,也有这么一处绝美之地,他们站在这条小路上,而两旁全是深潭,山并不高,却灵秀十足。 灵秀的山在江南一带倒是常见,在靠北边的京城周边却是罕见,然而已入深冬,并看不见青色,有的只是枯枝残叶,徒增了一抹萧瑟感。 “这就让你看呆了?” 君胤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回眸看他,不知是山水间的缘故还是为何,此时的君胤没有了高座上时的慵懒冷淡,他的眸间也闪烁着一丝兴致,语调微朗。 秦殷见他笑笑便朝着两山之间走去,便也不曾多想,跟了上去。 而那潺潺的流水声好像越来越大,直从天边冲入地底的气魄,丝毫不像是流水声,反而像是—— 飞瀑! 她微微仰头,却怔愣在了原地。 这竟然不是两座山,而是一座山,却呈包围之势,而那气势恢宏的瀑布犹如从天而落,常年的冲刷竟将这本就灵秀经不起重创的山体有一分二位的趋势。 水柱宽如帘,咆哮着激冲下来,在山脚激起千波万浪,珠玑四溅,山谷间一片雾气燕腾,袅袅而升,竟恍若仙境。 原来……这才是这山谷的绝妙之处。 “揽星河于怀中。” 她轻声道,不过是对此情此景地感慨而言,而就在她身侧的君胤却因为不断流的瀑布飞流而下巨大的声响而听不清她的话语,便侧头去看她。 这一看,便将她的笑颜看在了眼里,干净,清澈,像个孩子。 她是真的喜欢。 差一点,他就忘记了这次出行的初衷。 “放下了吗?” 他对着她大声道,可她却沉浸在美景中,不曾听清,便“啊”了一声。 他双手放在嘴上呈喇叭状,大声道:“为官两月之久,你放下过去的自己了吗?” 秦殷愣了一瞬,却也学着他,双手放在嘴上大声道:“你说什么?” 他知道,她听到了。 况且他感同身受,想要跨过心头这一步,有多么的艰难。 他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至身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瘦小的身躯,不许她挣扎,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秦殷,你必须放下,你只能放下。” 这所有的固守成规的原则,这所有困住她前进脚步的规则,她都只能放下,如果不放下,即便没有他蓄意为之,往后也必有入天牢,终日不见天日的那一天。 他不想她,最后的结局是那样。 飞瀑落下的声音在右耳嘈杂地响着,而他清澈干净却无比坚定地声音在她的左耳,清晰地盖过了那源源不断的水声。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那日在典经阁,她一入他的怀抱便心跳如鼓无法抑制,今日却在心头猛跳之外,却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丝安定。 他在她的耳边,喊她的名字,却比喊她“丫头”时,更让她心悸。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腰侧的长氅,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她清晰地记得天牢里那位太常侍大人,是为何才沦落到那般境地的,也清楚正是因为自己的求生欲,在三司会审的时候说了一句谎话。 脱身之后,方知原不过一句话,就可以扭转自己的命运。 可即便她知道了,又如何呢?难道当真要做那巧言令色,趋炎附势的小人吗? 正是因为小人,才害得她全家改名换姓四处逃亡,正是因为小人,她的爹娘才会被冤入狱,直至折磨致死。 她如何可以去做那样的人,她做不到,万万不做不到。 君胤低头看着她紧抿的唇,恼意囤积在胸臆,却怎么也没办法发出来,她太瘦小了,她即便有着一颗可以千锤百炼的心,也仍旧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第八十六章 追月 “丫头,记得你在早朝时给父皇说了一个故事,今日,我也同你说个故事。” 此地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飞过的鸟煽动翅膀的声音和飞瀑落下的击打声,即便这里比那明德殿内吵闹,她却莫名觉得安全,可以卸下那些防备,便也没有从这个温暖的怀抱离开,静静地靠在他身前听着。 “从前,有个猎户,打猎的水平特别高,每日总能打到上好的鹰或者鹿拿去换银两,久而久之,村里的其他猎户就看不过去了,便联起手来向村长哭诉,村长收了几个猎户的好处,隔日便找那位猎户的麻烦,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君胤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秦殷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问道:“打起来了?” “没有,”君胤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后来那位猎户的娘子出面了,把上好的灵芝和燕窝送给了村长,一来二去,村长就不再管这事了。” 其实,这个故事算不上很特别,甚至……很平淡。 可秦殷却感觉到他的异常,语气低沉,甚至说完后,长久的陷入了沉默,她抬眸看他,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猎户的娘子……后来呢?” 直觉告诉她,结局……一定不是这么简单。 君胤微微抿唇,眸间戾色一闪而过,“成了村长的偏房。” 秦殷很敏感的察觉到原本温暖的怀抱变得有些僵硬,温度也再慢慢降低,因为抿紧的唇,君胤的轮廓更加有棱角,甚至有几分锋利。 他为什么生气? 原本养尊处优,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胤,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故事? 这一切疑问都随着他恢复如常的神情而消散,她清楚他是想让她知道,不懂变通,不会圆滑,在这官场便走不远。 久久的沉默,二人都不愿去打破,直到马蹄声渐近,秦殷这才离开了那个温暖地让人想依赖的怀抱。 自己靠着那个胸膛那么久,便也不再抬眸去看他,生怕露出了自己一星半点的异样来,只是兀自看着那骏马,笑道:“你竟不曾将它拴着?” “它跑不了。” 君胤淡淡地望着她,秦殷却一门心思地摸着马的鬃毛,好像越摸越顺眼,眸中都带着光。 方才急着上马,不曾好好打量,这匹马的确是千里挑一的好马,鬃毛色泽光亮,身上的线条都俊朗有型,虽然是棕红色的皮肤,毛发却是乌黑的,虽然从前没怎么接触过好马,可光是这么看,她便能断定,这马定能御行千里而不疲。 “我可以上去试试吗?” 怕他听不到,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大声问道。 君胤看到了她眸中的跃跃欲试,想起江辰说过她一开始的志向本就是从武,便心下了然了几分,点头应允了。 秦殷翻身上马,很熟练地拍了拍马背,拉起缰绳掉了头。 他看着她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心下却很奇怪,这个马很认主,当初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这匹马认了他为主人,曾经摔下马背无数次,可为什么它此刻这么听秦殷的话,乖巧的有些陌生。 难道只是因为……这匹马是公马? 思及此,他脸色沉了几分,可秦殷却早已骑着马冲出了山谷,她一袭男装,束发脑后,瘦小的身躯在马背上颠簸着,却兴致犹然。 身后的瀑布声仍然庞大盖耳,他却默默地定下了主意,或许秦殷更适合另一种历练。 其实,他并不比秦殷年长几岁,但在他曾经处于同样的处境下时,他学会了一些方法,他希望……她也能够如此。 不管这个代价……会有多么地大。 马蹄声渐渐在水流声中清晰了起来,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马背上驰骋而来的身影,晚来的阳光将她周身包裹,唇边的笑意都染上了阳光的色彩,明媚如那个在河畔为了一袋金石而口齿伶俐的时候。 骏马疾驰到眼前,秦殷才拉住缰绳,“吁——” 坐在高大的马背上的秦殷,第一次比君胤高,他便微微仰头看她,她的目光仍然不曾离开身下的马,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马的鬃毛。 “它叫什么名字?” 君胤微怔,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它没有名字。” 这是一匹从狼群里活下来的战马,前几年脾性更加烈,现在显然好些了,也无暇去给它想名字。 “追月。” 秦殷话音落下后,便听身下的马儿仰脖嘶鸣了一声,似乎很喜欢,她笑眯了眼,又拍了拍它的脖子,“好,就追月了。” 她复而偏头看他,“叫追月可好?” 这丫头,都和马商量完了才来和他商量,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好。” 敢于月亮同争辉,从一开始在狼群里发现它的时候,似乎就寓意着这匹马不同寻常的命运,叫追月……倒的确挺合适。 刚才一路策马而行,绕着这周边奔腾而过,路面并不算平坦,马背也的确很颠簸,但这边景色倒也算怡人,且一路都未曾见过有行人,倒是山兔野鸡看到了不少,一时之间……她竟贪恋这马背上的时光,不愿意停下来。 即便寒风凛凛,即便追月一股烈性一路都不曾停下来过,她也希望这时光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虽然不知道君胤为何突然带她出来,不过这样放下身份,放下所有重担,骑马浪逐山水间的感觉,却是极好。 她下马走到瀑布前,转头去看君胤,却见他兀自看着追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温暖的拥抱,还有他低声磁性的话语。 一阵水浪砸在乱石上,星点水滴飞溅在了脸上,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也一下子醒了一般,对着他喊道:“殿下,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她虽留恋,但也该离开了。 阳光不过出来了一会儿,便又躲进了云里,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暗了下来,算算,应该快到酉时了。 他回头看她,却不再见她脸上的笑。 第八十七章 从武吧 君胤走到一旁,撩起长袍坐在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鹅卵石,卸下了脸上平淡的神情,反而轻勾起唇角,一双丹凤眼扬起,“既是出来了,玩玩又何妨?” 秦殷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另一种陌生的神情,似乎他们今天出宫,就是出来玩的。 这番潇洒与不羁,好像这并不是那天她看到的那个日理万机的太子胤。 但他不羁潇洒,她却不能。 “殿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君胤有些不耐的皱起眉头,“你莫要这般扫兴。” 语气有几分幽怨,就像……没吃到糖葫芦的孩子。 秦殷没忍住笑,“殿下,下臣好歹也是辰内府上的人,当然凡是都得为殿下着想,若当真晚了,这荒郊野岭的,恐怕有的是危险。” “若哪日,你不再是辰内府上的人了呢?”他一只手撑着旁边的石头上,手背托着白皙的下颌,等着她回答。 君胤的话,却让她发了好一阵楞。 可不过一瞬,却又道:“即便出嫁在外,也不会忘了家的方向。” 毕竟她是从他手里出来的,不论他有没有利用过她,不论他对她做的事有多么的残忍和过分,她就算不信他,也还是会记得……他给她的这些机会,这些站在京城中的机会。 因为山谷间水声大,他们的对话,几乎都是用喊的,这样才能透过水流声传到耳朵里。 可听到了秦殷的话,君胤却轻声回了一句,“但愿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回来的路。” 秦殷看到他的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却忘记这是瀑布前,地面都是湿漉漉的,竟一不小心随着脚步滑了出去—— 惊呼还没喊出口,人就已经稳稳地落进君胤的怀中。 秦殷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惊慌之下竟忘记了呼吸,小脸憋得通红,腰间的手却猛地收紧了。 再对上君胤似笑非笑的眉眼,他的那股不羁的性子就一下子透过双眸看进了她的眼里。 “这应该……是你第二次投怀送抱了吧。” 秦殷响起他所谓的第一次,那她一直不愿意想起也不曾想起的惊鸿一吻,竟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记忆犹新。 还在发怔间,唇边落下轻轻一吻,也是嘴角的位置,却带着男子炽热的温度。 一瞬间,心跳如鼓。 她一直以为当时的心跳声,是她一个人的。 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一个人的心跳,是不可能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震动感的。 “从武吧。” 唇边的余温还未消散殆尽,他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这一次,她的耳边几乎听不到那咆哮的水流声,只能听到他的这句话,刚才那一吻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 她扶着一旁的石头站了起来,收敛了脸上不该动摇的神情,“谢殿下刚才出手相助,殿下该早些回宫才是。” “为何不回答。” 他仍然靠在鹅卵石上,双眸如炬看着她。 “在殿下的眼里,秦殷恐怕一直都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罢了,既是玩偶,哪会有自己的思想呢。” 秦殷笑笑,眼底却没了温度。 君胤看在眼里,也清楚她心里的别扭,却还是道:“有话就说,阴阳怪气是何模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秦殷脸上的笑容也渐淡,“殿下想让我从文,于省试的时候便让江大人刁难我,促使我不得不从文职,殿下将我扔进天牢里,没有见到我处于谏官之位该有的圆滑算谋,于是便想让我从武,从文从武向来都是殿下的意思,又何曾问过我?” “若我问你了,你可愿入天牢中?”君胤话尾微扬,却不是一个问句。 秦殷略一思索,便答:“不愿。” “若由你随着你的想法来,你可知鸣才观一事出来后,你的下场会如何?”君胤从鹅卵石上起身来,走向她,语气笃实,“你心知肚明幕后主使是谁,他又岂会轻易放过你?你当入天牢是在考验你?你当圣上所任命的旁审皇子当真是四皇子?” 秦殷愣在原地,如遭重击。 太子胤此话是何意,难道……她仍然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这一切的部署,她仍然不曾参透。 最重要的是,如若不是因为天牢里她那一句话,或许即便她出了天牢,也活不了多久,想要除掉她的人,至始至终都是四皇子,可偏偏这一局下来,她反而捡回了一条命。 “现在,还不到用你的时候,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刀刃出鞘,可以见血封喉。” 他的话音冷静而又笃定,带着刀锋般的锋利。 秦殷却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了期望的负担,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此时此刻的她承受了多么大的期待,就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这一次,她上马落座他身后,骏马飞驰,一路无话。 回了辰内府便看到在她屋里等候许久的沈乔,好像都快要等睡着了,一见着她便兴致颇高地拉着她坐在床榻边,不停地说着她在东宫里看到了奇闻异事,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如琉璃珠落在玉盘上一般,将在东宫是压抑的兴奋劲头全都吐了出来。 可她说了半天,才发现秦殷一直无动于衷,眼睛在看着她,却又眸光深远,不知道在看着谁。 脸颊微红,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怎的。 她伸手在秦殷面前晃了晃,“喂,回神了!” 秦殷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沈乔往上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她的反应,“你怎么和殿下单独待了一下午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呢?” “京兆尹应该这几日就能处理了这赋税贪污的事情。” “我现在是在和你说这事吗?”沈乔往前凑了凑,明媚的大眼里波光潋滟,“果然太子殿下容貌无双,近几年因父亲记着给我找亲家,这美男子嘛……我也看过不少,不过和太子殿下比起来,的确都是些庸脂俗粉,上不来台面。” 秦殷忍俊不禁,“好歹也是参加科举得了名头的人,用词怎的这么……” “你看你,总这副没劲的模样,别说太子殿下了,我若是个男子,也瞧不上你。”沈乔颇为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又把身子撤了回去。 第八十八章 季羽去向 自打在京城孤身一人便将秦殷视为近亲一般的存在之后,说话便越来越放浪形骸了,那个人前大家闺秀的沈乔,实际上性子倒有几分刁蛮任性大大咧咧,不过这些……是最近秦殷才发现的罢了。 搁从前,秦殷倒是不在乎,可今日,她却破天荒说了一句,“我虽比你年幼两岁,但也是及笄了的。” 沈乔没料到秦殷反驳了一句,愣了愣之后这才发现从方才到现在,她的耳根一直都是微红的,与她的面无表情产生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她忽然就看着秦殷,咯咯直笑,“秦殷,你不会真的和殿下……有那个什么关系吧?” 秦殷耳根上的红开始慢慢蔓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低头整理着回来时收进来的衣物,看似漫不经心,耳朵却还注意着沈乔的话。 “早在我上京时就听坊间在传了,说什么六品女官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当时我还不曾想到是你,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我来你们府上就又听说了,若不是真有这么回事,怎可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沈乔说的津津有味,越说越有兴致,干脆拉着她的手腕,道:“今日在殿上我就瞧着不对劲,按道理来说,京兆尹常年在东宫走动,和殿下的关系自然亲近些,又有什么事要撇开他单独和你谈的?” 耳根上的红直接染到了脸上,秦殷站起来背过身将衣物放在架子上,看也不看她,“毕竟我是辰内府上唯一一名女官,为东宫办事多少会传出些流言来,况且今日殿下的确有要紧事同我商量,身为下臣我怎能当众拂了他的意。” 沈乔却有些不信,也站了起来,偏头仔细看她,“当真没关系?” 秦殷点了点头,又打开手炉查看里面的炭火。 “可殿下生的这么俊,我就不信你没有芳心暗许。”沈乔不甘心,倚在门柱上看她。 秦殷拿手炉的手微抖,眼眸闪了闪,装作不经意问道:“你今日也见着殿下了,可有动心?” 沈乔惊,“你这秦殷,怎的往我身上扯了,殿下金身尊贵,我怎敢……” “你既如此,我亦然如此。” 秦殷盖好了手炉上的盖子,打算再去换一堆烧的热乎的炭火来。 沈乔忽而了然,面上也闪过一丝尴尬,即便秦殷官从六品,在那些尊贵的皇家亲眷面前,也如同蝼蚁一般,怎敢妄论。 “也是,怕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了。” 秦殷眸间闪过一丝复杂,谁又能想到,这想都不能想的人,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拥着她,吻了她…… 这一次,沈乔没有注意她耳根的晕红,而是兀自道:“也是,若真像他们所说的那般关系,又怎会在你落入天牢之后不闻不问,不过……也不知道季大人想了什么办法,那日去找了他,好像再也不曾见到那个讨人厌的身影了。” 秦殷往外走的步伐停住了,转身看她,“你说,你去找了季大人?” 沈乔点头道:“我在这京城无依无靠的,能寻求帮助的人也只有他了,虽然人很讨厌,但从那日你们一道去周廊坊的的样子,怕也是关系亲近的了,我便只能低声下气求他了。” 说到这儿,沈乔又是有些恼,瘪了瘪嘴甚是委屈道:“那日我还在他面前下跪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下跪了,他想也不想就答应我了,还上了马车立刻就去找人帮忙去了。” 秦殷又问,“你可记得,他朝着哪个方向走着?” 沈乔敛眸思考了一阵子,“应该是西南角,扶英楼那个方向。” 辰内府地处南面,扶英楼则距离京城城墙不远,再偏西一点点便是三皇子安阳王的府邸了。 安阳王向来喜好管弦声色,府邸附近大约都是些伎馆,甚少有其他有权势的官员府邸。 那么季羽……当真是去找安阳王求情吗? “怎的了?出什么事了吗?”沈乔察觉到不对劲,“今日我来辰内府上,见你对面这房间空置,便随便拉了士人问,说是季大人已经不再辰内府上了。” “嗯。”秦殷想了想,还是道:“他去安阳王府了。” 沈乔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为何?” 秦殷摇了摇头,她若是知道为何,也不会察觉到沈乔方才话中的不对劲了。 周廊坊赋税一事果然牵连众多,京兆尹将折子递了上去,经手太子胤时便查出了贺南等人,一并上报,圣上在早朝上大发雷霆,可最终只是罚了贺南三个月俸禄,闭门思过。 上报时,京兆尹甚至将贪污银两额度一并上交,多达三千金石,足有贺南三年俸禄有余,而仅仅只罚了贺南三个月的俸禄,从轻处置,秦殷在朝堂上站立时,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心底。 她原本以为,这次的事情,至少可以将贺南势力连根拔起,就算牵扯不到四皇子,也可以给他以重创,除去党羽,往后会多加收敛点。 然而,到底是她太天真,还是仍然不曾参透朝中局势? 东邑帝的心思,实在难以猜测。 下早朝时,却无意间同四皇子的目光对上了,她急急避开视线,让皇子们先行离开,熟料君彻也停下脚步,含笑看她。 再不似从前那般含有敌意,反而在微微的恼意间可以看到丝丝欣赏。 其实君彻是她所接触过的皇子间,最容易看清眼神的人,不像君胤,永远看不清他眼底的蕴意为何。 “明王殿下。” 秦殷颔首。 君彻却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轻笑一声便大步离去了。 秦殷抬起头,却看到了三皇子君祁站在了自己面前,笑容和煦,如沐春风,“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殷有些错愕,但也随着君祁走出了大殿,此时,大臣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大臣还脚步缓慢地聚在一起谈着方才朝中的事情。 “安阳王殿下。” 有一个看到君祁便微微施礼,其他几个也较为敷衍地行礼,反而目光注意她的人占多数。 秦殷不禁扶额,从一开始的江大人到太子胤再到自己在天牢中说的四皇子,现在又多了个三皇子,看来这顶宠佞的帽子……她是戴定了。 第八十九章 提示 不过如今看来,这三皇子不受宠,就连大臣们也都对他不冷不热的,倒也是名副其实。 二人没走多远,便是一个凉亭,长邑皇宫内这一片算是比较清净的地方,离思政殿倒也不算远,可见君祁对皇宫内的格局很是熟悉。 君祁行至凉亭内,温文浅笑,“坐。” 三皇子的笑容永远如同阳春白雪一般,看着舒心养目。 秦殷应声坐下,“殿下要同下臣说些什么要紧事呢?” “倒也并无什么要紧事,只是父皇对秦大人青眼相加,二皇兄对秦大人也断是特别,本王不过好奇心重了一些,便叫你来说说话。” 敢情……只是闲聊而已。 一阵寒风吹来,秦殷拢了拢大氅,嘴角微微抽动。 这大冷天里在凉亭里闲聊,三皇子君祁还真是有闲情雅致之人。 君祁理了理肩头白狐毛的衣领,笑着道,“鸣才观,萧奴暴动,周廊坊,还入了天牢,却毫发无伤地出来了,很难相信,秦大人才为官两月有余。” 秦殷抿唇笑了笑,没有言语。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缄口不言,静观其变。 “秦大人不必紧张,本王是在夸你呢。” 君祁仍然笑着,双眼如同两弯新月。 秦殷终于开了口,“殿下过奖了。” “不过估计你也不曾料到,周廊坊一事,圣上就这么算了吧,好歹……连你的旧识在京中的前程都搭上了,才换来了这个结局,恐怕秦大人心中不甘心吧?” 明明很刺耳的话语用他的声音说出来,却显得柔和了许多。 可秦殷听来,仍是心惊。 她虽已料到沈乔那封状告信未曾到京兆尹手中,其间定然经了他人之手走漏风声,可却不曾想君祁也对此事了如指掌,连沈乔同她的关系也摸得一清二楚。 “殿下恐怕是说笑了,下臣也只是为清奸佞而略尽绵薄之力,谈何甘心不甘心。” 场面话,秦殷不是不会说,只是有些必要的情况下,她是一定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不论真假,至少让对方,也听不出真假来。 君祁淡淡一笑,“秦大人只是有所不知,贺南身后势力之大,小小的赋税一事又如何撼动得了?” 贺南身后势力? 此话听得秦殷却是一怔,据她所知,这贺南只不过是明王提拔的行营都统,手上掌握的兵权也不算多,加之贺家也只出了他这一个官,其他都是一些碌碌无为之辈,这一个可有可的爪牙,若当真摊上了赋税一事,明王又怎会因小失大,保全他? 想着,便问出了口,“此话怎讲?” 君祁笑笑,“此时,本王不便多说,只是善意的提个醒,摸清此时朝中局势,才好下棋才是。” 君祁站起身,走了两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旋身道:“对了,周廊坊一事不止你秦大人一人知情,甚至有人……更早的知道的,但却选择了知情不报,秦大人也算不上是聪明人了。” 那抹白玉似的身影沿着小路离去,秦殷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骤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两个妇人的言语。 当时她该想到的,此事谷梁府也定然是知晓的,可知晓却不报,那么显然谷梁大人肯定清楚此事根本撼动不了贺南或者四皇子。 而她,却为了帮沈乔这个忙,忽略了这么重要的问题。 如今,想要拔除祸患的策略失败了,却反而在朝中为自己树敌不少。 谷梁芷同尚部的女官们聊了会儿便准备追上父亲,一同回府,却一转身看到了安阳王的身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疾步走了过去,恰好在安阳王转身之际叫住了他。 “安阳王殿下。” 君祁闻声回头,看见谷梁芷便勾唇一笑,“少卿娘子怎的还未出宫?” 听他喊“娘子”,谷梁芷面上微红,声音轻柔如羽,“正……正准备出宫,殿下可要一起?” 君祁看着她含羞如花般的容颜,眸间笑意一闪而过,“不了,本王要去母妃那里一趟,少卿娘子先回吧。” “那……殿下注意身体。”谷梁芷忍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君祁俊朗如玉的容颜,好像心头跳得更厉害了,直到君祁离开,都不曾缓过来。 好像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当年那个唤她覃的大哥哥,亲切温柔,眼睛里仿佛星辰一般……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谷梁芷蓦地回神,转身去看,微红的双颊顿时失去了颜色,大眼也不善了起来。 “你在这儿偷听了多久了?” 秦殷捏了捏发冷的指尖,颔首微微示意了一下,就打算离开,原本方才便打算离开,谁知道撞见这么一幕,便只能等到二人说完了才出来,却还是撞上了谷梁芷。 早在扶英楼就知道,若被她缠上,一时半会儿还真脱不了身,只能装作没听见离开了。 谷梁芷看见她视若罔闻的态度,身手拉住了她的大氅,“秦大人,果然宠佞之臣就是不一样,走路都可以昂头挺胸,目不斜视了。” 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秦殷眉头皱了皱,停下了脚步,拿过她的手,这才把自己的大氅收了回来。 “谷梁大人,下官不过恰巧路过而已,并没有偷听,辰内府还有很多事需要打理,下官先告辞了。” 在官位上,她比谷梁芷低上三品,便只能自称下官。 谷梁芷看她这幅不卑不亢的模样,就心头直冒火,想起他们的新仇旧恨,便更加不可能轻易放她走。 “本官还当是辰内府里多么必不可少的人物呢,前几日才听说,秦大人不过是个打杂的?连士人们都不打理的典经阁你却抢着干,到底是身份低微,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谷梁芷抬袖掩鼻轻笑,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秦殷知道她也就是喜欢口头上占上风,便只是笑笑不言语。 她如何看,不重要,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否低微,众人看得清便是,她无需多做辩解,尤其是在一个向来都看不惯自己的女子面前。 可这一笑,谷梁芷便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登时恼意直冲上脑门,冷笑一声道:“不过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你知道飞上枝头的凤凰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秦殷敛了笑意看她。 谷梁芷倾身向前,微笑着轻声道:“摔死的……” 走之前,谷梁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从前我看不惯你,往后也亦然。” 第九十章 不相为谋 谷梁芷的话未曾对她造成多大影响,辰内府几乎是一个只服从于东宫的地方,即便谷梁芷官位比她高些,但明德寺同辰内府,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几日后的狩猎。 今日早早出了府,竟鬼使神差地走到长街上,又来到了裁衣坊的门口,那日沈乔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着,索性就拿着钱袋出来置办几套衣物。 掌柜的很热情,拿了好几件样衣给她试,最终她挑了鸭卵青的一套和荼白色的一套,都是最简单的样式,但却听了掌柜的的话,两者都收腰。 她当即换上了荼白色的裙衫,青丝散散披下,从腰间拿出了象牙簪,轻轻摩挲着。 这是娘亲最喜爱的一只,她一直压在箱底未曾拿出来,记得娘亲说过,过了及笄,便可拿出来佩戴,今早她便找了出来。 伸手挑起一缕青丝绾起,象牙簪稳稳插在其间,她神情恍惚地看着铜镜里面容素净的女子,不禁勾唇笑了。 这才是二八年华该有的模样啊。 付了银两出了铺子门口,她恍然想到了在凉州时,为了入学府为自己置办了一套裙衫,出了门便被小贼偷了钱袋。 她将钱袋好生放好,这才走在长街上,打算回府,忽而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一个男子身后,趁其不备便伸手欲偷其腰间的钱袋—— 小贼没得手,反而被狠狠地扣住了手腕,疼得嗷叫出声,再抬头却见是名女子,正挑眉看着他。 “怎样,去官府一趟如何?” 钱袋主人这才闻声回头,看到女子时却怔愣在了原地。 “秦殷?” 声音有几分熟悉,秦殷抬眸,也愣了一瞬。 “季羽?” 小贼一见这俩人竟然认识,趁机打掉秦殷的手转头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好在钱袋还在,秦殷没打算多追究,钱袋主人看起来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偷钱袋事件很淡定,反而对她的突然出现有点不淡定,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终秦殷还是和善地笑了笑,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茶楼。 “坐坐吧?” 俩人在茶楼点了一壶碧螺春,在雅间对坐,茶楼虽地处繁华的长街边,但还算清净,来往人不多,环境也很别具一格。 “你是不是也不曾想到,我穿着你送我的那件锦衣入狱,竟还有出来的那一天?”秦殷不太爱开玩笑,在季羽面前,却总是难得地放松。 她虽不知道这一路季羽为何沉默,但有些事情,的确只有谈一谈,她才能知道原委。 “你不曾犯事,自然能出来。”季羽低头看着杯中温热的茶,白皙的指尖在紫砂杯边摩挲着。 秦殷前啜一口茶,茶香在唇齿间四溢,她干脆单刀直入,“在我入狱之后,你去找了安阳王?” 季羽眸间微闪,也端起茶杯,近乎遮住了一半的脸。 “在入辰内府之前,我曾经是安阳王府中幕僚,那日恰好王爷府中人请我去叙旧,我便去了。” 季羽曾经就是安阳王的人? 这一点,秦殷方才知晓。 “那日你去安阳王府前,沈乔来求过你。”秦殷不得不猜测道:“可是为了救我出狱方才去向安阳王求助?” 季羽喝茶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倏尔冷冷一笑,“秦大人,我季羽何德何能能求得安阳王的相助?更何况,为了此事,我又何至于沦落到向他人求情?” 一如既往冷嘲姿态,像极了刚认识季羽时的感觉。 秦殷心头稍稍放心了一些,却又问道:“那为何我出狱后,你便请辞了,我听闻你去了安阳王府当内臣,此事可当真?” 季羽收敛了笑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为何?”她不知道季羽的心态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至少从前,她很认可他为官的态度,甚至某些方面,是她学习的标杆。 可现在…… 明知道现在季羽的状态不适合多问,她却仍然想知道个究竟。 “为何?” 季羽不答反问了一句,冷凌的面容僵硬了几分,“为官一世,利字当先,京中像我这般大的男子多是事业有成,妻眷完备,多少我也得为自己着想吧,安阳王给的俸禄是辰内府三月有余,我为何不择佳木而栖?” 一番话后,秦殷却不得不出声反驳,“我认识的季大人,不是为名利而动的人。” 季羽勾唇冷笑,话语间都带了几分生硬的笑意,“不为名与利,为官是为何?为交友?纵使他人与我为友,我意不可违。” 一句话下,秦殷仿若如鲠在喉一般,难受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静静看了他良久,才垂眸敛下所有想要一杯茶破醒他的冲动。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各自珍重吧。”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袖中的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原以为会成为挚友的人,今已陌路,心头仿佛被成吨的雪堵住,冰冷难受。 “还有……那本兵书,记得送还,我不想为今后锦绣前程的季大人添上这一抹污点。” 她转身,披在肩头的青丝随风而舞,落在荼白裙衫上。 季羽将茶一饮而尽,眸光闪动。 “这裙衫,真好看。” 可她已经满怀怒气下楼去,再也听不到了。 季羽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伸手摸了摸胸膛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 他自己都不知何时对这个丫头上了心,或许是在他们对着同一个火炉秉烛夜谈时,共着一个碗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时,又或许是……更早。 对她的同情不知不觉演变成了他无法控制的情愫,离开辰内府后,他甚至有一瞬的后悔,悔不该放弃原则离开辰内府,悔不该不顾虑她的感受而擅作主张。 可他虽聪明,在此事上却极为愚笨,想不到更好地办法,只能如此这般护她周全,即便只能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也甘之如饴。 秦殷丫头,即便我身居安阳王身侧,也定以你的安危为首,只是这些,你都无须知道。 这些,秦殷的确毫不知情。 她只是以为,季羽变了,为了金钱为了名誉甚至……为了自己高枕无忧的生活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自此一事,她终认识到人心薄凉,任何人都不可轻易交付真心。 先为己谋,后治天下事。 第九十一章 桑落酒 春节已至,秦殷只是和辰内府的人吃了顿年饭便蹲到自己屋子里看书去了,还未到午夜时分,屋外的鞭炮声便响彻云霄。 虽然听起来隔着尚远,应该是府外的百姓们放的。 秦殷想了想,还是裹着大氅出去了。 原本翠芳来府上让她同沈乔一同回凉州过春节,她婉言谢绝了。 回凉州,又如何? 没有故人的地方,又怎能称得上故乡。 而一直等候在辰内府侧边巷子里的不起眼的一辆马车,却在秦殷踏出辰内府时,车帘被轻轻挑起。 小奴搓了搓手,“殿下,总算是把秦大人给等出来了,若今夜秦大人打定了主意不出门,那殿下岂不得等一夜?” 君胤眉梢轻挑,“多嘴。” 小奴忍着笑,埋头道:“是是,奴才多嘴了,那奴才现在就去把秦大人唤了来?” “不必,我出去就是。” 君胤撩起车帘便要下马车。 “殿下,万万不可啊,今日长街里外都是满满当当的人群,热闹归热闹,但却暗藏危险啊,皇后娘娘叮嘱过奴才,殿下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小奴眼看着君胤便要下马车,急的不得不把皇后娘娘给搬了出来。 君胤面色一沉,更加不管不顾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转身朝着秦殷离开的方向走去,“本宫的行踪,你想如何同皇后与公子说,便如何说吧。” 小奴看着君胤玉树临风潇洒离去的身影,委屈含泪。 这个小主子真的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太由着性子来了,况且,他实在没有发现这位秦大人有什么祸国殃民的本事啊? 长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今日是春节到来的一天,辞旧迎新,花灯挂满了大街小巷,鞭炮的气息也绵延数里,秦殷走在人群中,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到了,接过一旁小贩热情递过来的花灯,刚准备道谢,手腕就被拉住了,回头看却赫然惊呆。 今日……太子胤不应该在长邑皇宫和圣上皇后一同度过这个春日佳节吗? 她没有惊呼出声,毕竟长街上人多眼杂。 君胤拉着她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秦殷才发觉他今日竟是着的便服,简简单单束着发,竟倒有几分像少年郎的模样。 走到一旁的巷子里,秦殷才猛然惊喜道:“追月!” 追月看到了第二任主人,高兴地嘶鸣了一声,秦殷喜上眉梢,上前去摸着它的鬃毛。 “上马。” 秦殷听命上了马,随后君胤也落座身后,扯动缰绳,追月便向着熟悉地地方奔驰而去,直到视野渐渐开阔,秦殷才认出,这不就是那揽星河于怀中的山谷瀑布所在吗? 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君胤到了这个地方,秦殷下马后才平了平气息问道:“殿下,为何带臣来这里?” 她原本只打算感受一下节日的氛围便回屋休息,不曾想却遇到君胤。 她也不会妄自猜测,君胤是不是特意等着她出府,即便那日在山谷间的种种……仍然历历在目,好在夜色够深,除了她自己能感受到面上热度之外,他并看不见。 君胤看着她道:“想来就来了。” 秦殷:“……” 那个随性的太子胤似乎又出现了。 瀑布日夜不息地奔腾着,还未进入山谷便能听到巨大的声响,然而君胤并没有走进山谷里,而是朝着一边野草丛生的地方走去。 秦殷没有再问,而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从下往上爬,这个山不算高,但因为这几日阴冷的天气而地面湿滑,不得不伸手扶着一边的岩壁,沾了一手的泥土。 沾染了泥土,她倒没什么,只是忍不住看了眼月光下少年郎的身影,只觉得这个山谷很是神奇。 每次只要君胤来到了这个山谷,就好像不是那个身份尊贵不可屈膝的太子胤,脱去了金袭的他,干净地一尘不染的长靴踩在泥土上的他,仿佛才是真实的他。 爬了一会儿,二人才至山顶。 君胤仍然席地而坐,从腰间掏出一壶酒,“听人说,若是在三十夜晚看得见月亮,那么你失去的亲人,定然在另一边,过得安好。” 秦殷不禁抬头,弯月悬于夜空,散发着淡淡地微光。 今夜看得见月亮,爹爹娘亲,过得应该安好……吧。 只是为何父母健在的太子胤会发出如此感慨……着实让她有些意外,她低头看了看君胤,他却拿着酒壶喝了一口,抬手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眸光淡淡,看不出情绪。 秦殷也干脆席地而坐,刚坐下,君胤便将手里的酒壶递了过来。 秦殷怔了一下,接过酒壶,一股熟悉地醇香酒气蔓延开来,她心中微震。 这竟是桑落酒! 那个让爹爹尝上一口便再也忘怀不了的好酒,竟然就在眼前。 她眼眶不禁有些发热,就着壶口喝了一小口,却被窜上喉头的辣意给呛得小脸通红,眼角也不禁泛起了泪花。 好辣,此酒简直是辛辣入喉,直冲头顶,在辛酒入喉之后几乎有一瞬间,脑袋里是完全空白的。 听到她的咳嗽声,君胤侧头看她,勾唇轻笑,“第一次喝,不要喝得太猛,容易醉。” 直到那股辛辣的感觉过去了之后,她才渐渐感觉到舌尖上的一点甜,正是那残酒余香徘徊在口中,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明了起来。 “原来……是这般滋味。” 难受之后仿佛大彻大悟一般的痛快感。 原来爹爹喜欢的,是这桑落酒带来的这般感觉。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她看着纹路清晰的酒壶,忽而觉得在这一年将去的时刻来了从未有过的兴致,侧头笑问道:“我可以再喝一口吗?” 君胤点头,又去看那弯弯的月亮,眼睛也微眯成弯月模样,从鼻间呼出来的冷气凝结成团,倏尔消散在冷风中。 “这段时间,你都很怨恨我吧。” 君胤忽而开口,秦殷正在慢慢品尝着唇齿间的酒味,忽而听了这么句话,便一咕噜又将酒液吞下肚,胃里一片灼烧感。 第九十二章 心之所向 “没有。” 秦殷一手捂着胃,一边淡淡应道。 君胤扫了她一眼,“骗人,”他顿了顿,又笑道:“那日巷子里,若是你身上有刀,恐怕都想往我身上来一刀了。” 秦殷愣了愣,倏尔浅笑。 那天,她的确对他怨恨很深,或者说在天牢压抑着的怒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炸裂开来,毫不顾忌尊卑言行,不过…… “怨恨……的确有过,但若我身居储位,必然也会这么做,殿下所做之事,无可厚非。” 君胤从她手里拿过酒壶,仰脖喝了一口,“在外,不必拘谨,那个指着我骂的丫头去哪儿了?” 秦殷面上一燥,撇了撇嘴角,“那日,我瞧着周边无人才敢那么说话,若是殿下您被人认出,我这犯上的罪名又得进一次天牢了。” 君胤挑眉一笑,“听江辰说你胆子大,爱喝酒,今日倒是一一证实了。” 江辰? 秦殷忽而想起这个许久未见的故人,“江大人可是在家中休息着?” 君胤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下句了。 江辰因为秦殷入狱的事,和翰林院的老家伙们闹得不是很愉快,尤其是齐昶,甚至亲自前来东宫找他,将爱徒江辰狠狠训斥一番,请求他命江辰闭门思过。 但这件事除了部分翰林院的人和他身边的心腹,几乎无人得知此时原因。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秦殷,好在她浑然不知情。 “你同我出来,何必要提其他人?” 感受到秦殷莫名的目光,君胤又抿了抿唇角,“这地方,我从未告诉任何人,我一直希望会有一个同我说话让我舒心的人,幸运的是,我找到了。” 秦殷心头有如被轻轻敲了一下,晃动着,微颤着,她没有再看他,而是伸手将耳边滑落的发丝绕在耳后,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前几年没了爹娘,这一点看来,你同我倒也投缘。” 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放宽了心,今夜的君胤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秦殷敛了眸,半晌才看他道:“圣上同皇后娘娘……还健在。” 君胤却倏尔轻笑,夜虽深,却也能透过薄薄月光看清那丝笑意中的嘲讽和无奈,“那又如何,有些人即便不在世,也宛如存活于身边。” 反之,有些人在世,与他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有亲人之意。 秦殷心中那埋藏着的疑惑越来越深,直直的望着他,眸间疑惑。 君胤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敛了笑,“这些,你终有一天会知晓。” 不待她有思考的时间,他又接着道:“往后每年今日,此时此地,可愿陪我,换得一处清静与平和之地?” 微风虽凉,带着他的话音吹入耳中却灼热无比。 此刻她的心起伏如绵延不绝的山峰,她很清楚君胤话中之意,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往下猜测,但胸膛处激烈的跳动却怎么也欺骗不了。 “好。” 短短一个字,就这样奠基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今后所向,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少年时这种雀跃又复杂的心绪到底是为何,又会让她今后处于怎样一个痛苦挣扎的境地。 她只知道,眼前的少年郎,笑起来真好看,好看到她快要忘记他是东邑太子。 也因为这一个字,君胤笑了,他向着眼前的少女伸出手。 即便不发一语,秦殷也瞬间从他那仿佛坠入星河中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意图,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大掌里。 他慢慢收紧,十指交握。 大年三十夜,少年少女在月光下十指交握,没有算计猜测,没有尔虞我诈,属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美好,在这短短的一夜,散发的淋漓尽致。 彼时,他们只记得彼此眼中的美好,那份他们互相向往的东西。 就这样依偎着到了天亮,谁也没有先叫醒谁,直到暖阳渐渐爬上山头,秦殷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丫头,可睡饱了?” 熟悉地称呼让她醒了瞌睡,迷蒙的眨了眨眼,正对上他勾唇肆意的笑,他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酒壶,眸带戏谑。 “你个丫头,竟趁我昨日睡着将美酒全喝了。” 秦殷好生的回想了一阵,倏尔信誓旦旦的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喝。” 君胤轻嗤一声,将酒壶倒了过来,果然一滴都不剩。 “今晨醒来,这壶就被撂到一旁,我估摸着便是你为了销毁罪证扔的。” 秦殷却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神色微凛,慢慢站起身来,“昨夜我将酒壶拿在手中,不曾扔过,而且此时此刻,壶就在我腰间……” 她拉开大氅,从腰间取下酒壶,果然就是君胤昨夜拿出来的酒壶。 他也敛了笑,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壶,面色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现在,不要回头,往山下走……” 秦殷却苦笑着看着他身后大树上的阴影,“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嗖—— 一支冷箭从暗处袭来,直直飞向君胤的身后,秦殷一手抓过他的手臂,往身后急急躲避,才堪堪避开。 因为躲避,她不得不带着他朝着林子深处躲避,可这座山并不高,树林也稀薄,树木都偏矮,不利于隐藏。 冷箭不停地从身后袭来,她不得不拔出腰间时刻防身的匕首,打掉了部分箭,带着君胤猫着腰闪躲着,支支冷箭掉落在地,以及射入树干中铮铮的声音,让二人的神经不由得绷紧了起来。 秦殷在君胤耳边轻声道,“你的大氅给我披上,躲在前面树后面,不要出来。” 说着便以树身做掩护,二人迅速地互换了身上的大氅,秦殷利落的撤下腰带,将青丝束起。 他看着她的动作,眸带忧色,沉声叮嘱道:“一定小心,你若伤了一分一毫,便不要再来见我了。” 秦殷心中微动,没有回答,敛眸道:“若半炷香我还未归,殿下便从小道先回,如若殿下做不到,秦殷即便毫发无伤,也定然向殿下请辞。” 第九十三章 大氅,脏了 寒风吹过树林,飒飒有声,秦殷一直不曾停下脚步,身后的人没有再射箭,而是在树丛间来回穿梭着追上她,步伐声渐近,听声音不过两个人。 她停下了脚步,站定。 察觉身后冷气袭来,她蓦地转身,用手里的匕首挡开了即将要刺入前胸的长剑。 锵—— 兵器相撞发出清脆铮鸣的声音,而来人也又一瞬间的怔愣。 随后持着银枪跟上的黑衣男子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忍不住啐了一口,“妈的,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忽悠了!” 秦殷解下了身上君胤的大氅,漫不经心道:“问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肯定不会说,不如直接动手吧,反正你们要解决的人此刻估计已经回东宫了。” 持长剑的瘦高男子轻哼一声,双眼微眯,“我们要解决的人本就不是太子。” 冷风遁地而起,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银枪已直逼身前。 秦殷咬咬牙,足尖点地便轻身一跃,以手中的大氅为盾,带起一阵狂风,将剑气阻挡在外,直到稳稳落在矮树上,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二人功夫也不算到家,若真是有真本事的人,便会二人前后一同行动,让她毫无缝隙可逃,可偏偏只有一人动手,也或许……只是小瞧了她。 持银枪的男子身材壮实,见她速度之快,也是吃了一惊,和瘦高男子对视了一眼,很快二人便飞上了树头,摒气稳稳站立,下一瞬长剑带着冷光在空中划了一道圆,拐了个弯与银枪掉了个方向,一方攻脖子,一方攻下盘。 秦殷心中有些恼怒为什么自己沉不住气暴露了会些功夫,现在,似乎变得更难对付了。 两个对一个,她本就不占上风,手中只有一把匕首,难挡两个长枪利器,但是胜在……她瘦小灵活。 她跳起一脚踩在银枪上,借力一个翻身便躲在了树叶间,这颗还算茂密的树,树叶为她做了很好的遮挡,长剑一时乱舞,竟没有一剑近了她的身。 两个人没想到收拾一个丫头这么麻烦,他们所得到的命令尽量活捉,若活捉不到便当场做掉,可却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这么棘手。 一时间,两个人也急躁起来,没有章法,只想要把秦殷从树叶中赶出来。 秦殷躲在茂密的枝叶中,看准时机,长剑戳进来便狠狠拿匕首一顶,用力之大,且直顶剑身前部,强劲的冲击力弹得男子虎口一震,长剑便就此脱了手。 她抬手用匕首割断面前的枝叶,长剑便顺着缝隙直直坠落下去,来不及犹豫,她纵身跳下在剑身落地之前拿到手中,就地一滚,那俩人也随后落地。 只是两个人被她弄得狼狈不堪,又急又气,没了长剑的瘦高男子气极,双手握拳便朝着秦殷疾步而来,银枪也随后向她面门袭来,二人都心急了。 秦殷一手握匕首,一手持长剑,灵活的在二人之间游走着,剑气环绕周身,脚步碎且稳,在地面上挪动着,扬起一道又一道尘土。 女子灵动如游龙,但手中的匕首和长剑却带着逼人的杀气,毫不留情地与银枪相抗衡,虽身为女子,一人抵御二人却丝毫不显吃力,轻轻松松便将二人的衣衫如同切菜似的切得褴褛破烂。 已经没了长剑的男子被逼得练练躲闪,躲闪都显得有些吃力,他不得不在手持银枪的男子身后,躲避着剑气,然而秦殷却越来越得心应手,从小跟随爹爹和叔叔习武,从未输给任何男子的傲气又油然而生。 二人忙着躲闪之际,长剑以直逼喉头。 秦殷收了剑气,锋利的剑尖停在了男子的脖颈前一毫。 “现在可以说了,谁派你们来的?” 持银枪的男子脾气要横一些,见自己处于弱势也毫不示弱,“折你这个小娘们儿手里了,老子今天也算是服气了!” 剑尖往前送了几分。 “说。” 她声音淡淡,清亮的眸子直直望进男子的眼眸,一下子就看出了,他们估计是死都不会说出幕后之人的。 可是他们也丝毫不相信一个女子会手刃他们,倒也显得有几分有恃无恐。 “今日,女侠若能饶了我二人一命,来日我二人若是遇到女侠您,一定也会绕着走的。”瘦高男子却有几分怂,猫着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却瞟了一眼她拿着匕首的左手。 他们丝毫不畏惧她,就算剑指在眼前也不相信她会杀了他们,甚至还要想着反击。 秦殷冷笑一声,亲眼看着那瘦高男子眼神陡变,前来夺匕首,手腕便是一动,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下一瞬暗红的鲜血从瘦高男子的头顶沿着脸的轮廓滴落下来—— 他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轰然倒地。 死了。 方才还手持银枪同她抗衡的男子见此情形,不觉得松手,银枪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秦殷轻轻闭了闭眼,又倏尔睁开,眸间多了一抹坚定。 “你不打算说,我也不打算将你留下。” 因为你们看到的太多了。 手起刀落,又一个男子轰然倒下。 树上的鸟儿纷纷惊起,掠过头顶,声响过后,便是漫天的沉寂。 秦殷将匕首重新收回腰间,长剑却扔在了地上,朝着山下走去。 身后两个黑衣男子静静地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水从身下蔓延开来,描绘出一幅绵长的朱砂画…… 然而待她原路返回时,却见君胤仍在原地等她,穿着她身上的大氅,靠在身后的树上,未经过打理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却意外显得俊美异常。 听到脚步声,他警惕的抬眸,当看到是她时,他才舒心一笑。 秦殷抱着他的大氅,递给他,扯唇笑了笑,“抱歉,把你的大氅……弄脏了。” 大氅上是斑驳的血迹。 君胤眉头狠狠一拧,拉过她仔细查看,甚至连被长发遮住的头顶都不曾放过。 秦殷方才冰冷的心这才不由得一暖,她抿唇一笑,“我没事,殿下不用担心,那两个人……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第九十四章 狩猎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意,他不由得心口一抽,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披在身上的大氅将两人裹了起来。 温暖顿时环绕着二人,两个少年在这一夜经历了太多事,那原本应该细水长流的情感也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快而猛烈地囤积在二人心头。 君胤低头,在她的额间印下一吻。 不言语,她也能懂他的心疼。 可她早已释然了,杀人这种连两个江湖死士都觉得一个丫头会害怕会恐惧的事情,她却早已被叔叔锻炼地麻木不仁了。 虽然自爹娘死后,她再也不曾见到这个叔叔一面,但她心里清楚,这个如同她师父一样的叔叔,其实同她并没有任何血缘亲情。 但他教给她的,她都明白。 要想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先得保护好自己,在任何情况下,她不能畏惧,不能退却,只能往前冲。 所以,杀人这种应该害怕的事情,幸好她早已熬过来了。 不然今日,若放走了二人,往后对于他不利的消息便会疯传开来,到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 皇家狩猎日,在长邑皇宫后西山上的围场进行。 春节已过,寒冬的尾巴仍不肯轻易离去,彩旗被冷风吹得飒飒起舞,偌大的围场里四处都残留着节日的余韵。 能入得了围场的官员非三品以上位高权重的大人们,便是诸位皇子带来的近臣,可为了隐藏彼此势力,皇子们所带的近臣并不多,即便有,也是早已大众皆知无伤大雅的。 可不知是何缘由,平日里与她素不亲近的大人们竟也纷纷前来打招呼。 “秦大人春节过得可好啊?” 秦殷闻声回头,却是一怔。 眼前这个身着紫色官袍的黑胡子大人,不正是她第一次走进长邑皇宫面圣前,在宫门遇到的那个言语不善的大人吗? 为官后她才慢慢有所了解,窦昌平窦大人时任折冲都尉,而身侧时常伴有两个“走狗”式的存在——张朝和刘绅。 窦昌平曾在东邑建始年间因为东邑攻下西北四座城池与一处要塞而饱受嘉奖,即便往后一直无所作为也仍然屹立于折冲都尉之位不倒,所以为人一向鼻孔朝天,走路都横着走的气势。 如今竟同她打招呼? 秦殷笑笑,“还行,窦大人您呢?” 窦昌平笑呵呵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拍了拍她的胳膊,“窦某的确不曾想秦大人能出现在围场里,看来秦大人的确很得太子殿下的厚爱啊。” 说完便仰头笑了两声,大步离开了。 秦殷这才渐渐平复了一下面上有些僵硬的表情,转身便同章大人一同在高座后方落座。 钟鼓长鸣,礼乐奏起,东邑帝同皇后一同踩着红色的绒毯走向高座。 秦殷却一直望着侧边的几个单出来的榻椅,四皇子与三皇子都就座了,唯独不见君胤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难道那日在山顶上,着了风寒? 其实那日之后,她一直想着要不要去东宫看看他,原本就是寒冬,夜里只有两个大氅御寒,她从小锻炼出来了强健的体魄,回屋喝了几杯热水便退了寒气,可是他自小长在皇宫,锦衣玉食,冬暖夏凉,又怎会受得住天寒地冻? “皇帝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大臣们礼毕,东邑帝才缓缓开口。 “好了,今日狩猎,众卿不必拘礼,既是野外狩猎,也就图一享乐罢了。” 围场的氛围的确比早朝时要轻松不少,大臣们喝着茶,品着瓜果茶点,晒着冬日暖阳,倒也惬意。 “圣上,臣妾都快要等不及看诸位卿狩猎了,也不知道今年会是那位卿拔得头筹。” 皇后笑语嫣然地往东邑帝嘴边递了一颗剥好的蜜桔,美眸扫了一眼下方,最终在那默默品茶的女官身上停留了下来。 倒不是那丫头有多么显眼,只是今日到围场的女官除了盛装出席的谷梁芷,便只有那丫头了。 东邑帝拍了拍皇后公孙氏的手,笑道:“看看朕,光顾着让诸位大人们享乐去了,险些忘了正事,不过……胤儿呢?” 秦殷远远听到东邑帝提及君胤,便抬头望了过去,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看清公孙皇后的面容,芙蓉如面柳如眉,眉宇间还有一丝英气。 总是听闻圣上同皇后伉俪情深,今日亲眼所见,圣上更是未曾带其他任何一个妃嫔前来围场,身侧只有公孙皇后,可见皇后即便美人迟暮,也仍然把握圣宠。 只是…… 她忽而想到君胤眸间那一丝冷漠和无奈,又不由得看了一眼公孙皇后。 看着看着,从她的一颦一笑中,她却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地距离感,或许正是这距离感,让君胤毫无归属感? “胤儿……他一会儿就来,前几日身子落了寒气,近日都腹泻不止,好在太医开了方子压制住了,今日也是好些了。” 君彻却忽而站起身来,向着公孙皇后长长一揖,面容疏朗,笑意坦然,“二哥若是身子不适,儿臣府上倒是有名神医,不如让他帮二哥看看?二哥身为储君,身体也是极为重要的。” 东邑帝看了君彻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欲侧头和皇后商议,公孙皇后便先一步笑道,“彻儿也是有心了,胤儿不过小小风寒,身为皇家血脉怎可如此娇气,胤儿一会儿便来了。” 东邑帝朗朗一笑,心情更是舒畅了几分。 君彻也勾唇笑笑,坐了下来。 虽隔着远,秦殷也能感受到公孙皇后那压人的气势,说话的声音虽然柔和,但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仪,说话更是滴水不漏。 内侍看了一眼日头,走到东邑帝身前,压着嗓子提醒道:“圣上,已经到时候了。” 东邑帝站起身,拿起一旁侍卫递过的弓箭,开弓,长箭急急窜出,直中围场边的红靶子,守在靶子旁边的侍卫看见,便拿起鼓槌击打着一旁的战鼓。 狩猎开始了。 第九十五章 好戏 秦殷默默地站在人群后,让开道,眸光不住地朝着上座那边飘,直到看到那抹熟悉地身影,心头的石头才落了地。 好在,没事。 今日君胤着的一身劲服,似是要上马骑射,若真是着了风寒,看起来也好像好了不少。 只是他的出现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全都被陆续牵入场的骏马吸引,兀自猜测着这都是谁家的好马。 东邑帝看见君胤出席了,也笑了笑,倒是尽显慈父姿态,“胤儿身子可好些了?” 君胤笑着应答,“儿臣觉着好多了,竟是舍不得错过这精彩绝伦的狩猎盛宴,便匆匆赶来,父皇可莫要见怪了。” 遥遥的,她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却也平白无故的觉得心安。 她思量良久,决定还是不参与狩猎。 毕竟那日究竟是谁派来的刺客还不得而知,这山郊野岭,危险更是难以预料。 她在望着君胤的方向,殊不知黄雀在后。 “皇兄,这个秦殷还真是有意思的紧呢。”君彻盯着秦殷嘴角的笑,笑意森冷无边。 君祁笑笑,淡道,“有意思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暖阳洋洋洒洒,直铺大地,将不远处那瘦小的女官照的身姿笔挺,嘴角微微翘起的笑意在金芒之下更显澄澈干净。 君祁端起手边的茶水浅浅啜了一口,眸间晦意莫测。 待君彻翻身上马,君胤竟也骑着追月从秦殷身侧走过。 秦殷低下头,佯装不在意的模样,却让君胤瞧着一乐,拉住缰绳,沉声道,“本宫带你来围场,不是让你品茶点闲聊的。” 秦殷知道他不过想让她参加骑射,拿了那第一的名头。 可她偏不愿,她不愿这么快冒尖,她需要沉淀再沉淀,该如何做,她心中自有一杆尺。 她微笑,仰头,迎着阳光,“殿下既着了风寒,便要小心些才是,下臣等着殿下夺筹而归。”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笑颜,读懂了她眸中的不情愿,便也不再强求,拉起缰绳,追月便缓缓地走向出发点。 或许有时候,真的是他太过心急了。 一直在默默地在原位品茶的君祁却收回了目光,正瞧着谷梁芷面色含羞,脚步犹疑地走过来,面上又带了一抹温润的笑。 “安阳王殿下为何不去参与呢?覃还盼着一睹殿下风姿呢。” 覃是谷梁芷的字,儿时,三殿下一直都是这么唤她的。 她的眸间隐隐期待,对上君祁明朗如玉的眸,又不觉得脸上燥了燥。 “少卿娘子恐怕是独一女官参与,有些惶恐不安吧?不如叫上个伴儿?也好让本王有个比较,虽然本王知道,女官之中,唯有少卿娘子最为出色,但旁人恐怕不以为然。” 君祁眉头轻挑,诚然看着她。 谷梁芷这么一听,一下子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秦殷,暗暗咬了咬牙,又倏尔仰头,自信非凡道:“那殿下可要瞧好了。” 唇边添了一抹自信的笑意,谷梁芷大步便朝着秦殷走去。 君祁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笑意更深。 为何有那丫头所在之处,就有如斯好戏可看呢?这样一来,他反倒不情愿让她轻易消失了呢…… 秦殷望着君胤御马离开的方向,心头却莫名的不安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前几日的刺杀,又或许是方才公孙皇后的话,让她的心有些动摇了,或许…… “秦大人。” 明丽张扬的女声响起,秦殷一回头,入目一片红,她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谷梁芷的红衣比起沈乔来,差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刺目。 秦殷微微拱手以示意,心中明了谷梁芷此番找她,绝非是闲聊。 “秦大人为何不上马,可是没有品色上乘的马匹?”柳叶眉微挑,谷梁芷面色含笑。 “非也,只是在下身子不适,不宜参与射猎。” “今日到场女官只有你我二人,可我若入了围场,和诸位皇子大人们相比,不过弱女子而已,毫无比较可言,不如你我同去,好歹有个照应?” 谷梁芷如此柔言蜜语,秦殷却不免一阵恶寒,刚欲推辞,大鼓便敲响了,鼓声如雷,掩盖住了谷梁芷的话语,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高高扬起,一道红绸便隔空抛来,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除了提前进入马圈骑乘马匹视为参与射猎,还有未带坐骑通过现场举手的方式拿得参与红绸便系在自己中意的马匹身上,视为参与。 于是,她就这么,非本意的参与了射猎。 秦殷很无奈,也有几分气恼,却更多的带了些跃跃欲试,对于拔得头筹的奖励,她不是不动心,但一向谨慎的性子困住了她的脚步。 可现在,她也无从选择了。 秦殷挑中了一匹棕红色的马,品相虽然比追月差了点,但肢体也算是矫健的,翻身上马,再看向一侧的谷梁芷,却见她早已换上了一身赤红的劲服,笑容明丽,似乎对此次射猎兴致昂扬。 她淡淡收回目光,手捏了捏缰绳边缘,粗糙的质感摩挲地指尖有些发痛。 其实方才就算红绸落在身上,她也本可以拒绝的,若以身子不适为由,倒也无人在意她一人不参与了。 可冥冥中,方才那份不安,让她多了一分犹疑,这份犹疑让她此刻坐在了马背上,位于皇亲贵胄的马匹之后,遥遥的看着与君彻并肩的那人,心中便定了一个方向。 射猎无论结局如何,她都要跟随着他,护他周全。 随着锣鼓声骤然停下,那条标记着起始线的红色丝带也被剪短,马匹们如离弦之箭般纷纷冲了出去,每个人都在暗自较量着,每个人的眸间都是不一样的深意。 “唓——” 她扬起马鞭,目光紧随着君胤,跟了上去。 谷梁芷看了她一眼,也猛地抖动起缰绳,狠狠一夹马肚子,追了上去。 健硕的马匹们甩动着粗长的马尾,嗒嗒马蹄声逐渐入了深林中,扬起一片尘土,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们而去,心中暗自猜想着今年的头筹会是哪位皇子。 东邑帝朗声大笑,“若非是朕已经年老,朕倒也想同他们一样,在山野间策马而行啊!” 公孙皇后嘴角噙笑,精致妆容下的眉眼却徒生几分犀利,“圣上虽无法享受那份快意,稳坐在此,确是多了一分安全。” 第九十六章 不是太子,你是谁 骏马驰骋,黄沙阵阵。 围场傍山而建,西北向是一大片竹林,西南向则是茂密的树林,唯独只有朝着东边走,路才稍稍平坦些,却是距离山顶有些远的一条道。 上坡的第一个岔路口,狩猎的人就分散开来,射术不好的,顶多抓到几只野鸡,而射术上佳的,大多是些兔子和雏鹰。 直到岔路口只剩下那一个背影,孤高而清冷地立于马背上,金色的缕带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他目光沉稳淡然,仿佛带着流光,看着遥遥一处。 秦殷拉住缰绳,马将停下来,循着目光看去,原是一个停在枝头的鹰隼。 白玉般的手紧扣着手中的长弓,却迟迟没用动手。 秦殷拿起手中弓,上了一根长箭,微眯了眼睛,“嗖”长箭射出,正中鹰隼肚子,一声啼叫响彻山林后,重物落地声随后响起。 君胤闻声回头,就见只着锦衣加身的秦殷坐在马背上缓缓走近。 此间,山林中仿佛只有他二人。 “如何?” 秦殷眉头微扬,而守在围场边的侍卫一路小跑过来,举手示意狩猎生效。 一直紧握在长弓上的手松开了,君胤淡淡一笑,看到她不算诧异,见到她打猎成功,也不算稀奇,只是究竟是谁让她改编了主意? “劲服都不曾备上,你本无打算狩猎的,何须跟来?” “既然殿下说过,微臣是殿下的贴身仆卿,必然要一路跟随以保殿下安全才是,殿下身边的危险,不容微臣多说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君胤眉头舒展了些,目光落在秦殷白皙清丽的小脸上,却不由笑了,这丫头,似乎从那件事过后,便越发对自己无所忌惮了。 也是,她从头至尾,何曾怕过自己? “走吧。” 他一牵缰绳,将马头掉了个方位,秦殷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拦住了马头的方向,“不如走东南侧,不仅猎物多些,而且抄小道上山,恐怕不需要等到天黑,就可达山顶了。” 君胤挑了挑眉头,“哦?” 他侧头看向东南向,那条路似乎不太好走,但的确没什么人往那个方向走,倒也是个好办法,她既下决心来了,他便一定要助她拿得头筹! 或许适时,一切所谓的真相,对于她来说,会更容易承受一些。 二人一行朝着东南向而去,一路秦殷的手都不曾闲着,虽然君胤未曾动手射下过一只猎物,但他对于山林间的声响比自己更灵敏,几乎同一时间便能辨别方位。 行至半山腰,秦殷的箭筒已经快要空了,君胤见状便将自己箭筒里的箭放进了秦殷的箭筒中,“越是往上,飞禽走兽就越大越凶猛,我只有这么点儿箭了,你省着点用。”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却说得这般随意。 秦殷看着君胤的背影,唇边暖暖一笑,拉着僵绳便跟了上去。 这一路,她倒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方才君胤即将入围场射猎前的那不好的预感迟迟未曾得到印证,一切都风平浪静毫无动静,却徒增了些不安。 “殿下,那日的刺客,可有结果了?” 君胤轻轻“嗯”了声,“青云派人调查了,然而却没什么线索,因为最直接的刺客已经被你杀了,再调查也不过是推测罢了。” 秦殷舔了舔干燥的唇,不言语了。 君胤看了一眼她低垂下来的头,面上柔和了几分,声音却仍旧懒懒散散地,低低地,带着些漫不经心,“其实猜也能猜到,鸣才观一事你已经清楚了朝中局势,现在就连辰内府里的人心所向,我也不敢妄言。” 微风带着君胤淡然地话语吹到她耳畔,她脑中瞬间清明了几分,辰内府中,她也下了番功夫来了解当下形势,唯有了解当下形势,才能屹立于风雨中不倒。 明王与安阳王已经是众人皆知的联盟了,就连其两人的母亲都是嫡亲的姐妹,太子胤虽因为齐昶方赫等两朝老臣而在朝中威信十足,但因为近些年明王的活跃而导致根基不稳,人心浮动,加之不少大臣们附庸皇子间良性夺位的说法,储位最终定到谁头上,还未可知。 可是…… 秦殷莫名想到了公孙皇后,那个母仪天下,震慑后宫的女人。 “可殿下,你有皇后娘娘。”她未曾注意到君胤微微冷滞的面容,而是刚才那唯一见到的一面,让她有了一种非常坚定地感觉。 只要皇后娘娘在位一天,这储位便不可动摇。 “虽说对于宫内的事情,我并非知之甚多,但能够一直与圣上伉俪情深,三千后宫皆如摆设的皇后娘娘,在此事上,定不会袖手旁观。” “若我说,我并非太子本尊呢……” 君胤的声音带了几分无奈,虚无缥缈般地飘到了秦殷的耳中。 秦殷拉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顿住了,而身下的马,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她仿佛没有明白方才君胤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并非太子本尊…… “殿下……” 君胤也停了下来,回头,清隽的眉眼带了几分淡淡地惆怅,“我本,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不是太子……太子…… 眼前的他,不是君胤! 从前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了上来。 他与她说的那个猎户的故事,深居宫中的他怎会对这么一个不算起眼的小故事如此动情? 还有那日在山头,他说起她父母早年去世,与他投缘,可圣上和皇后都还健在…… 记忆中那个大哥哥的手,温暖有力,将她的手温柔的包裹,可如今他的手,仍然白皙依旧,却在骨节间有着细细的茧,这不该是身为太子的人该有的一双手。 原来他……真的不是太子。 二人间沉寂良久,秦殷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到底是谁?” 你若不是太子,你到底是谁? 第九十七章 追杀 微风徐徐拂过面庞,带来一阵凉意。 长长地凝视间,秦殷不曾眨眼,一下也不曾动摇,明亮清澈的眸子看着君胤,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而至始至终,他都未曾有变化。 “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信你,从前的过往,你可以视为利用,我无话可说,但从你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开始,你我之间,再无利用可言。” 他的眸光太真挚,深瞳中带着冷凝华光又太过锋利,秦殷竟无法将目光移开。 不知道是风太凉,还是时光太静,她再一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从君胤摊牌之后,秦殷也不再纠结于他是谁这个问题了,无论他是谁,他都是目前的储君,都是她要跟随的人。 秦殷驭着马跟在君胤身后,渐渐地路也变得狭窄陡峭了起来。 但也因为地势的原因,秦殷连着捕获了不少或大或小的野兽,但从始至终君胤都不曾出过手,她也只当是他一门心思想让她拿得头筹罢了。 “这么多年间,所有人都试图把我塑造成和太子胤一样的人,有的时候站在高殿之上,我真的会忘记自己是谁。” 总算走到稍稍平坦的小路上,马儿也放慢了脚步,茂密的山林间,秦殷听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就连话语最末的一声轻叹,也听了进去。 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她不曾质疑他话中的真假,不仅是因为她信他,还是因为这几个月间,君胤给她的感觉。 高贵而又朴实,复杂而又纯净,自相矛盾的元素在这个男子身上,却出乎意料地完美糅合起来,令人舒心也令人信服。 记得在凉州学府曾学过,“君者,乃俯瞰众生之信仰,远且未及。” 如今,她倒觉得,这话需要改一改了。 为君者哪怕不那么高高在上,也一样可以拥有坐拥江山的手段和能力。 这一切与血缘……又有多大关系? “尚且年幼时,我又何曾想过,自己竟走上为官这条路?那时……只不过想有朝一日,仗剑天涯,游走四方,为民除害罢了。” 少女略显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与自豪。 那时跟在叔叔身后学武时,这的确就是她的梦想。 二人相视一笑,再多的过往只能付之笑谈中。 秦殷唇畔笑意渐渐收起,她不觉得捏紧了手中的缰绳,这些年未曾再习武,舞文弄墨间也不再拾起旧时本事,感知竟退化至此,二人谈笑间,已然冷肃的气息她竟毫无察觉——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股危险的气息和突然冷凝下来的空气与那日在山上遇到的那一拨人完全不同,这是濒临死亡的肃杀之气,这帮还未出现的人是比江湖死士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此刻,他们的处境非常可怕。 而行于前方的男子浑然未觉,只是略带私心的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若是出了这林子,便又再次归于君臣,他也再不能与她谈笑风生了。 “殿下……” 秦殷浅浅开口,唤住了君胤。 君胤拉住了马匹,侧头看她,目光还未落在她身上,余光便被亮光一闪,警觉地眯起。 下一瞬,便骤然拉起缰绳,高喝一声,“走!” 与此同时,秦殷也狠狠一夹马肚子,两匹骏马如飞箭一般地一前一后在林中穿梭,马蹄急促地踏在小道上,周围横倒而下的树枝打在二人的身上,仍然阻挡不住二人奔驰的脚步。 他们要逃,在这个皇家猎场里逃避刺客们的追杀。 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只知道一旦停下来,凭她赤手空拳,二人势必落网。 不知何时,天也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带着幽暗的诡谲气息,将整个山林包裹其间,一道道黑影在身侧的山林间闪现又消失,身形鬼魅到无法估算出对方究竟有多少人。 窄窄的小道无法两匹马共进,秦殷一直御马在君胤的身后,额间的汗顺着脸颊滴落,手指崩的生疼,也不敢停下半分。 为何这条小道又窄又长? 为何始终都看不到尽头? 为何连老天爷也不帮忙? 秦殷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自乱阵脚,紧张到心跳如鼓,却只能抿紧唇角目光直视前方。 终于—— 前方一片豁然开朗。 她本以为那是希望的开始,却怎么也不曾想到,那竟是她噩梦的起源…… 身下的马儿突然仰脖一阵鸣泣,前足高高抬起,秦殷猝不及防竟险些要摔下马去,幸而及时抓住了马鞍,足尖一踏地面又稳稳地回到了马背上。 可此时此刻,她若没有选择回到马背上,或许……还有逃离的机会。 忽而从远方传来一阵笛声,笛声清脆入耳,仿若万壑生风,细听却能听出几丝紊乱与混杂。 秦殷无暇细听,拽着缰绳便要赶马儿往前行,而前方的君胤静立在原地等她,她要到他那边去,或许才算安全。 身后的风声越来越肃然,她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开口,只能拼命地拉着缰绳,一边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想让它冷静下来…… 然而,马儿却再次仰脖嘶鸣,甩动着头在原地打转,前足也仿佛痉挛一般抽搐着无法完全落地。 秦殷此时,才赫然察觉不对。 这马……不正常! 刚欲翻身下马,笛声且忽而转高,马儿顿时仿佛离弦之箭一般转身冲向了岔路口,却不是直走朝着君胤的方向。 秦殷彻底慌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拉紧缰绳,却不料适得其反,马儿的脖子都被勒出了血印,仍然义无反顾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马步很不稳,秦殷在马背上颠簸着,才发现这条路与刚才那条小道别无二致,却似乎是朝着悬崖的方向而去—— 不行,她要让它停下来。 “吁——” 然而身下的马却仿佛越来越兴奋,奔驰间带起一阵风,打在秦殷的脸颊上,她甚至都无法开口。 而那边君胤发觉不对劲,却也在秦殷身后看清了那几个黑色的人影,仍旧无法识别出容貌,但这身手显然不是那日山上那拨人可以比拟的。 第九十八章 暗影 一拉缰绳,他选择了另一条路追了上去,并将响箭射入空中,希望肖青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 即便马儿跑得再凶,秦殷仍然保持着头脑清醒冷静,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从刚才便一直紧随他们的人仍然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此穷追不舍却又迟迟不曾露面,以他们这样的身手,即便在路上将她拦下也再轻松不过。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这座山并不算大,皇家狩猎均是在长邑皇宫的后山上进行,围场四周也都部守着士兵,她与太子胤这么大的动静都不曾引来一个士兵,其中猫腻定然不浅。 可她此时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山头不大,马儿很快就会冲到悬崖处,但她若此刻冒然下马,也绝非上策,她需要选择一个最佳时机—— 仿佛拨云见日般,阴郁的天色忽而亮起一片,一如方才那个出口,秦殷心下一沉,来不及多犹豫,松开缰绳,足尖一踏马鞍,旋身落地,然而马儿的速度太快,跳下马后她竟在地上连连翻滚直到撞到树墩才停了下来。 撑起被撞疼的身体,她抬眼望去,马儿竟直直冲向了悬崖,前足高扬,最后连一声嘶鸣也没用,坠入了悬崖之下—— 她微微闭了闭眼眸,如果她来不及下马,就会与马儿一同坠崖了。 可现在的境况却容不得她放松,她迅速地爬了起来,再站定才得以看到那稳稳落在枝头的一行人。 仍然是个个蒙面黑衣,却从轻盈的身姿足以看出他们不凡的身手。 硬拼,是无望的。 她只能尽力的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 “你们是谁。” 最中间的两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竟一句话也不说,双双自树上跳下,拔出软剑直逼她的身前—— 秦殷侧身跳开,悬崖前却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她不得不用身后的空箭筒作盾,灵巧地挡住二人的剑身,然而剑身与箭筒相击,金石交鸣,火花乍现,凶狠的力道让脆弱的箭筒根本无力招架,“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没有了箭筒为盾,秦殷的身形无所遁藏,她并不算纯熟的功夫在二人面前只能如隔靴搔痒一般,能够躲掉他们二人锋利的剑锋,已然是二人足够轻视她的缘故。 二人攻势太猛,剑刃上的剑气有如游龙将她困住,无法躲闪也无法动弹。 “二位兄弟!”她急喝一声,逼于眼前的剑气才骤然收住,只是毫厘间的差距,她险些便失了双眼。 来不及喘息,她紧接着道:“我虽不知道是何人命你们来取我性命,但雇你们的人也未免太看得起我这一届文官了,竟不惜在皇家围场动用这么多暗影刺客……” 两个暗影脸色均不善,其中一人眸间凌厉之色顿生,丝毫不愿听她说任何一句废话,手腕一偏便要将剑锋割向她的喉间—— 趁此说话的缝隙,秦殷才能稍稍平稳一下气息,敛气提神,抬脚迅速踢向一人胯间,一手抓住另一人手腕向外狠狠一掰,聚力向后一拉,屈膝便顶向他的腹部。 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二人也丝毫未曾想短短时间内就吃了瘪,而且还只是一介文弱书生。 其余在树枝上静立的人见状,纷纷飞身而下,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完全笼罩住,无数柄刀锋呼啸而来,刹那间,重重刀刃间冷光重叠,映照地她的脸惨白如纸,恍惚得连神情都看不真切。 她要死了吗? 一梦华胥间,她却又回到了最初的结局吗? 呵呵…… 她不甘心,她比四年前更加不甘心,或许是有了贪念,又或许是原本孤独的生命中多了一丝牵挂,她还不能死! “铮——” 一根长箭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划过,箭尖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打在剑锋上,呈一道完美的弧形,近乎十名暗影刺客手中的软剑都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长箭擦过而变了形,距离近的则互相碰撞,距离远的则改变的原本的轨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殷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 好在瘦小身躯足够灵活,又有渐渐回忆起来的武功,从暗影刺客现身到现在,都未曾伤到分毫,只是刚才那救了她一名的箭……又是谁射的? 暗影刺客们也不由得慌了神,可一向过高的刺客素质让他们很快又盯准了目标,他们不能再拖延时间,必须尽快解决目标。 此时,一个人影骑着马从深林中走了出来。 “放了她。” 秦殷浑身一震,竟有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从心底升腾而出。 这清亮如泉的声音只有他每次足够认真时,才会听得到,她循声望去,君胤也恰好翻身下马,修长的身形如一柄刚毅的剑,立于天的彼端,带着睥睨与沉静,让人只能仰视。 这是于人前的太子胤。 这也是刚才一箭救下她的少年。 暗影刺客们看到太子胤,有几个竟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即便他们身上肃杀之气再重,也仍然在太子胤的面前低头。 但却没有一个人离开,甚至有几人不动神色地朝着她的方向前进,他们的目标不是太子胤,却也丝毫没有要在太子胤面前收敛的趋势! “你们是听不懂本宫的话?我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在皇宫围场内作乱,后果你们可想而知,若你们放过她,本宫还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 悬崖之上,冷风萧萧,可他的话语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眉宇间隐隐的紧张却不易被察觉,只有感觉到袖中紧握的手才能知道,手心里的汗是为谁而流。 无论如何,保她周全。 暗影刺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快、准、狠是他们的特点,但无论到怎么样的境地,都不能开口说话,哪怕一个字。 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放过秦殷的想法,很快,离秦殷最近的三人已经再次挥剑相向,剑气顺着落叶直逼秦殷身前。 秦殷连连后退,但速度太快,剑锋已经刺穿了她的衣服,割开了她的皮肉,她连疼痛都不曾感觉到,侧身避开刀锋却又正对上另一个剑锋。 第九十九章 苍芒 “住手!” 君胤眸间倏尔沉戾,提剑疾步略过挡在身前的暗影刺客,径直朝着秦殷的方向而去,可眼前的黑影却重重闪现在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他们不能说话,却用行动阻止着他前进。 “让开……”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带着压抑的娟狂,褐瞳越来越沉,如天上翻涌的黑云,带着决绝的冷光,“让开!” “铮”地一声响,剑身出鞘,东邑帝为太子胤量身打造的宝剑绽放出与天共争辉的华光,剑锋冷凝如雪,所有人为之变色。 苍芒,苍穹之辉,为苍芒,剑身会随着不同的天色映出不同的光彩,此时此刻,剑身却是极为诡异的红。 四年前,苍芒出鞘,血染边疆,从此之后,苍芒剑下多了数千个亡魂。 今时今日,又当如何呢? 暗影们骤然瑟缩,人人都畏惧这苍芒剑,不由后退几步,却仍旧不曾让开道。 君胤握着苍芒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在与剑抗争,与自己抗争,这把剑在手中有多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 他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秦殷,她已被三名刺客逼于崖边,身上已经染上了无数道血痕,她虽有些身手,却难以抵挡训练有素的暗影们,她的生命……岌岌可危。 眸间陡然变色,他彻底拔出苍芒,聚力挥剑而下—— “殿下!” 那急促促的呼喊声,让他手中的剑,停在了半空中。 那个身为他坚固而信任的左膀右臂的男子终于骑着骏马而来,匆匆下马后便骤然腾空而起,越过暗影至他身前。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肖青云单膝跪地,拱手请罪。 君胤的眉头狠狠皱起,眸光却一直挂着崖边与暗影周旋的那道身影。 秦殷已经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了,身上一道又一道伤痕让她不得不咬牙不呼喊出声,她希望他来救他,却也不想让他分心。 好在,肖青云来了。 她必须强撑着自己拖延时间。 一个闪神间,剑锋再次逼近,秦殷躲闪不及却只能徒手接下剑刃,她死死地抓着剑身,剑尖离她的面门越来越近…… 她一定要撑到他们来救她! “快!速速救下秦大人!” 君胤不知道为何肖青云接到信号只是只身前来,但他既然来了,就必定要救下秦殷。 然而肖青云却一直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青云,去救她!” 君胤不再顾及君臣之礼,弯身扶住他的肩膀,“肖青云!” 肖青云却突然重重地向他磕了一个头,额头紧贴着地面,声音仿佛闷在土地里一般,带着几分沉重,“青云做不到,请殿下恕罪!” 君胤忽而勾唇笑了,肖青云不得不看着他,却觉得殿下这个笑容,看起来却别样难受。 “你是东邑禁卫军参领,你有三万精兵骑营,你更是统领云赫军的肖将军!你说你做不到?本宫不许你做不到!” 肖青云面色动容,却仍然不为所动,他再次深深扣头,“属下……做不到。” 君胤握着剑柄的手紧握又松开,松开又紧握,他难以理解肖青云的所作所为,可心急如焚的他,还有什么办法? “啊!” 一声痛呼传来,君胤猛地抬眸,褐瞳骤然紧缩,从头至尾都保持着冷静平稳的面容却再也绷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提剑就朝前冲了过去,暗影们不例外地仍然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却别无选择地再次扬起手中的苍芒剑—— 剑身映照出暗影们惊恐的眼神,也映照出肖青云飞身而来的身影。 “殿下!您不能用剑!” 肖青云死死地抓住了君胤握剑的手,而那剑锋距离最近的暗影,不过毫厘之差。 一滴汗从那暗影的鼻尖滑下,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而那边,秦殷的双手已经被死死握着的软剑割破,鲜血横流,而腰间也被一把软剑贯穿,疼痛顺着伤口蔓延开来,牵扯着每一根神经,也拉动着身上每个若大若小的伤口。 真疼…… 可她再疼,仍然看着那个可以救她的人,心里那个“再撑一会儿”的信念不曾消退。 直到她,看到那把绽放光芒的剑慢慢地、慢慢地垂下,那个身影不再向前,还有那一直跪在地上不曾起来的肖青云……可怕的绝望逐渐淹没了疼痛,近乎要让她窒息。 君胤……君胤快来救我啊……你已经有了帮手不是吗……为什么还在原地不动,你为什么不过来? 我好痛……可我忍着……我坚硬冷绝的目光让三个暗影刺客都有些无计可施,可就算这样了,也仍然等不来你……近在咫尺的你…… 秦殷的神智已经渐渐地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甚至看不清不远处君胤的神情,她强撑着站立就是为了能够看到他,她一直等着他来救她啊……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肖青云的手死死地摁在他握剑的手上,他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感觉到了他隐忍的怒气,却不能放任他去救她。 他们谁,都救不了她。 更何况殿下,竟动了用苍芒救她的念头……这简直太可怕了。 君胤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他感觉到她要坚持不住了,他能看到她满含希望的目光,即便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却仍然不曾倒下。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他却救不了她! “殿下,三思啊!殿下无论怎样,您要为了皇后娘娘考虑,为了自己考虑,为了太子殿下考虑啊!” 轰—— 天色忽然变得深沉阴郁了下来,不知何时,浓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挣破铅灰的天幕,泛起数道冷光,远处山峰披着的青色外衣也在这可怖的天色中显得萧瑟。 正是山雨欲来时。 秦殷抵不过三人的围攻之势,手掌快要裂开的疼痛已经支撑不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却险些栽落悬崖。 这一下,她仿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遥遥看着那高高扬起的苍芒剑,她记得那把剑。 第一百章 坠崖 那把苍芒剑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这一次,还会救下她吗? 她眼中的光芒随着那把慢慢落下的剑身而消失,被身前的刀尖逼的再次后推,这一次,她彻底踩空了—— 脚底踩空的那一刹,她的心也空了。 她会死吗?会死的吧。 身子仿佛被数千双手往下拉拽一般,无法控制,她只能看见悬崖边的那颗石头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 爹爹,娘亲,我恐怕……来不及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抱负了。 …… 女子带血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三个暗影面面相觑,是跟下去搜寻,还是就此撤退? 而君胤的手在看到她的身影消失时,也彻底松开了,苍芒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嗡鸣声。 肖青云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这么悲怆无助的情愫,面无表情的俊颜仿佛失去了生机。 沉默为空气加重了浸透悲哀的重量,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像是要把心脏重重裹住,慢慢地压得透不过一丝气来。 暗影们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迅速消失了。 而此时,压抑许久的暴雨,也终于下下来了。 初春的雨点,如一根根冰针,扎在身上,冰冷彻骨,带着席卷尘土般的狂风,就像是为方才眨眼睛发生的一切,进行一个最后的祭奠。 “殿下,雨太大了,我们走吧。” 肖青云站起身来,用身上的大氅为君胤遮风挡雨,自己却暴露在雨中,瞬间便湿遍全身,但他无暇去顾及,因为他摸不准,殿下此时此刻,到底是何心态,他必须尽全力稳住殿下,不让他再出差池。 “她是被你们逼下去的。”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鲜少听见的浑厚,仿佛只是为了抑制话语间的颤抖。 肖青云沉默,他无可反驳。 “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回来!就算……”君胤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颤抖的厉害,“就算找回来的,只是一具……尸骨。” 肖青云埋头沉声应下,“是!” 随后,他便在暴雨中静立良久,看着太子殿下站在悬崖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雨太大,他也已分辨不出,殿下脸上的,是冰冷的雨水,还是悔恨的泪水。 他这个一向直来直去的脑子,在这一刻却明白了一件事。 殿下亦是有血有肉有情之人,从不曾拔除苍芒剑,却甘愿为了救秦大人,而拔剑相对,秦大人之于殿下,必定是个特别的存在。 皇后娘娘这样逼迫他,逼着他去成为一个储君,逼着他忘掉所有的本性,最后,只能是两个结果,两个完全对立相反的结果。 狩猎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因突如其来的暴雨,增加了狩猎的难度,回来的人手里的猎物都不算上佳。 明王和几位皇亲贵胄都陆续回到了营地,只有太子殿下还迟迟未到,不免会有些人议论纷纷,但又不得不看座上皇后娘娘的脸色。 “今日却是天公不作美,让诸卿失望了。” 东邑帝一开口,谁还忙着议论去了,只是纷纷作答,“圣上多虑了,这雨中射猎,自有一番趣味,只是……怎么还不见太子殿下?莫不是收获颇丰不舍回来了?” “刘大人怕是说笑了,本王只怕是因着这天气,二哥找不着回来的路罢,”君彻回身便是一揖,“父皇,不如派些人手去寻,就算是接应接应也好啊。” “不必了,彻儿未免也太小瞧你二哥了,胤儿岂会是被这点小事难到的人?”公孙皇后仍然柔柔的笑着,眼底却蕴藏着淡淡地紧张,扶在一侧的手都不由得收紧,长长的甲寇戳进了肉里也不自知。 无论如何,那孩子不能有事。 东邑帝淡淡看了公孙皇后一眼,拍了拍她紧绷的手背,“朕瞧着这少卿娘子也收获不少,区区女官怕是要把你们的面子都驳了去。” 谷梁芷早已换下了一身劲服,此时一袭长裙的她面带娇羞之色,“圣上过奖了,这些只是微臣在雨落下之前捕猎的,落雨后,微臣便折返回来了。” 这话语间,还是抑制不住的炫耀与自豪。 东邑帝却只是笑笑,不与她计较。 此时,来人通报,“太子殿下到。” 闻此言,君彻眉间一抖,却是看了一眼对面一直默默品茶不语的君祁,而座上的公孙皇后紧紧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狼狈的太子殿下。 一身劲服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墨色长发披散在肩,泥水顺着长靴滴落在地上,耷拉的眉眼看不清神情,只能感觉到无端的萧瑟蔓延开来。 “胤儿?” 公孙氏身子前倾,想要看清楚一点,甚至在辨认着本人,直到看到那腰间的貔貅,才定下心神来。 肖青云随后入帐内,膝盖跪地,拱手道:“属下护驾不周,让殿下淋了雨,请圣上责罚。” 东邑帝只是皱眉看着一言不发的君胤,在他身上没有看到箭筒,肖青云的手中也没有捕猎的成果,如此狼狈之相,让他顿觉不悦。 “怎么?今日的狩猎不太顺利?” 长长的睫毛,闻声颤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就连薄唇都泛着白色,“父皇,儿臣的……” “辰内府从詹士秦殷秦大人,为救殿下,坠崖了。” 肖青云抢断君胤的话,在场大部分人心中,都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而在皇家围场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发生的悄无声息,着实让人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东邑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整个营帐内都陷入了沉寂,诡谲的安静渗透着让人可怕的气息,人人都在猜测着事实真相,神色各异地陷入自己的利弊之间。 肖青云仍旧埋着头,一字一句禀报,“殿下的追月在暴雨时受惊,直冲山崖,秦大人为救下殿下,拦下殿下的追月,也……也因此坠落悬崖,属下已派人前往山崖下搜寻秦大人。” 东邑帝脸色稍霁,侧头看君胤,“是这样的吗?” 第一百零一章 不该至死 君胤面部几乎僵硬,身侧的肖青云浑身紧绷,只怕他说错一句话,而座上那皇后娘娘,一双美眸紧盯他,人人都害怕他走错一步,若他真的就在刚才就走错了,又怎会亲眼看到秦殷坠崖! 气息有些不稳,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翻涌的众多情绪,点头应声,“正是如此。” 这一刻,他听到无数个放松下来的呼吸,包括……他自己的。 一声轻叹就像是打破沉默的良药,东邑帝收起了满腹疑问,不得不开口压下这所段本不该有的风波。 “肖将军,还是由你派人去寻秦大人,一月为限。” 肖青云郑重应下,“是!” 这一场狩猎,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以及这一出始料未及的“闹剧”,而显得有些兴味索然,夺筹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谁也不曾注意到,暗处有一人,观察着这一切,然后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秦殷坠崖了。 这个初出茅庐不过两月有余的秦大人,这个从天牢中毫发无损出来且官复原职秦詹士,这个头戴宠佞之臣的帽子却也知效一官的新任女官,在东邑建元十七年元月廿三皇家涉猎日这一天,坠崖消失了。 而涉猎日结束的第二天,谷梁府的少卿娘子则是匆匆离开府上,前往城东安阳王府邸。 “王爷正是午后品棋时,任何人都不得叨扰,还请少卿娘子稍安勿躁。” 谷梁芷微笑应下,却在下人离开后,久久不能平复心绪,自涉猎日结束起,她便每日每夜梦魇加身,她害怕,她惶恐,唯恐秦殷活着,也唯恐她死了,更怕的,便是由失踪而查到自己的头上。 她只能求助君祁,她别无选择。 王府别院,谷梁芷心心念念的大哥哥却正在悠然与美人对弈,微风拂过凉亭,带起美人长袖飞舞,轻轻地落在棋笥上,玉白的棋子透过浅紫轻纱竟也变得迷离了几分。 几番棋面上的博弈后,美人无力地跌坐在软垫上,酥手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棋笥中,“主上,般若仍不是您的对手。” 君祁勾唇一笑,润物细无声般的清润沁人心脾,两月不见君祁的般若,竟脸红地比从前还厉害。 “不要把这个,当做是棋面,这么一来,容易枯燥且无法深入其中,你若想着这是生死博弈间,便是领悟了这趣味。” 般若颔首轻道,“般若受教了。” 温良如玉的眼神落在了般若白壁般的面容上,细看那道疤,竟只剩下浅浅的印记了,“这药膏还真是极好的,如今只落了些印记,怕是过阵子,就全好了。” 般若含羞伸手摸了摸脸颊,心中只觉得暖。 那抹眸光却骤然转凉,带着主上一如既往的冷漠与沉着,“只是少了些味道,怕是派不上大用场了。” 语气暗含几分失望,般若心下一惊,跪了下来,语带惶恐,“主上,般若愿为主上做任何事,就算此刻让般若去死,般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君祁轻笑一声,将目光转开,话语也陡转,“你可知伤你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般若略一思索,“听闻,那秦大人是为了救太子殿下,坠落山崖,没了踪迹。” 那薄凉的气息忽而靠近,般若还来不及后撤,便撞进了那深如谭的眸间,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往里吸引拉扯,“她死了。” 般若像是一下子被人扼住了呼吸,半晌才能听见自己喉间挤出来的声音,“她死了……可是和主上有关?” 主上闻言,笑了,笑得几分嘲讽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淡淡地哀伤。 “想杀她的人,如过江之鲫,本王……又怎么挤得进去?只是现在倒有些后悔了,或许不该玩的这么大,那秦大人,还不该至死。” 突然,般若有些嫉恨那秦大人。 似乎从未有一个女子,让主上如此挂心,连相随陪伴多年的她,都不及分毫,能够影响到主上的情绪,这女子即便死了,却也余韵幽存。 “那外殿候着的女官,主上也是不想见了?” 君祁的面色更冷了几分,“那是个蠢女子,不知凡事过犹则不及,但却不得不见。”眸光再次落在般若身上,美则美矣,却美得毫无特色。 “今夜开始,每日辰时去找长离,他自然有东西教授于你。” 他向她,伸出了手,修长白皙的手在同样白皙的面容上摩挲着,轻柔而又仿佛缱绻多情,“你,要成为本王最棒的武器。” 那秦殷所不具备的所有,他都必须让般若拥有。 般若心中澎湃,含羞垂眸,“是,主上。” 这厢,谷梁芷却已经焦灼到驻足眺望了,她在原地来回踱步,心头仿佛滋生了万千杂草,扰乱了她向来自恃聪慧的头脑。 终于,她看到遥遥一人,着白色长衫,行走间飘逸若仙,莫名的,心就安静了下来。 “王爷。” 君祁仍然温笑着,“素知,看茶。” 谷梁芷就着君祁手边坐下,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愣是等到素知端来了茶,抿上了一小口,才慢慢开口。 “王爷,那秦殷……” “你先下去吧,本王和少卿娘子有要事相谈。”君祁打断了谷梁芷的话,素知闻声退下,将两扇大门也关上了。 谷梁芷脸上一臊,才发现自己惊慌至此。 “秦殷……可是真的死了?” 君祁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一句,“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少卿娘子该高兴才是啊。” 谷梁芷一时语塞,她的确不希望再看见秦殷,从第一次在扶英楼见到,便处处被抢风头,明明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却还偏生叫人拿她没辙,为官后又是屡屡立功,让她这个位高一级的少卿娘子当得一点也不自在,她当然不希望秦殷存在于这里。 但……却从未想过要其性命。 “我担心的不过是那马匹上动的手脚,若是被人发现那马吃了毒药,然后导致发癫将秦殷带入悬崖,我们整个谷梁家可都要遭殃,而且这事……王爷也脱不开干系。” 君祁又笑了,他倚在软塌上,目光并不放在她身上,悠悠忽忽道:“你当真以为,是那马中毒后,才导致秦大人坠入山崖的?” 谷梁芷一怔,“难道不是?” 第一百零二章 蹊跷 君祁渐渐敛了笑容,“少卿娘子不过是一步棋子罢了,更好地掩饰了藏在暗处的行动,若到时候真要查,便只能查到那马匹上动的手脚,你……便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人的替罪羊。” 谷梁芷闻言,脸色煞白如纸,手指渐渐变得冰凉。 “王爷,此事……当如何解决?我于秦殷并无恶意啊,不过只是争强好胜了些,并不曾想过置她于死地,又更何况是做他人棋子呢?” “你无需担心。”君祁垂眸看着屋内右侧那忽明忽暗的香烛,“此事查不下来,就算查下来,先做替罪羊的人,也不会是你,你且安心回府,有任何急事,都可随时来我府上寻我。” 莫名的,谷梁芷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那在晦暗未明的光影中都温暖如斯面庞,心中就安定了。 “那……覃先谢过了。” 待谷梁芷彻底走出大殿后,君祁才渐渐褪去脸上的暖色,手轻轻一挥。 “搜查的如何了。” 一道黑影从烛光后现身,垂首禀报。 “山崖下方有很大一滩血迹,但却不见人影,太子那边也派人日日夜夜地搜寻着,似乎也没有任何下落。” 君祁的眸光变得迷离了几分,“长离,你说,那丫头可还活着吗?” 长离没料到主上会突然问话,楞了一下才垂首答道,“属下认为存活的可能性不大,单凭那滩血迹来看,不是被山下猛兽叼走,就是被人抛尸荒野了,如果活着就必有足迹,可属下查遍了四周,也找不到除了搜寻士兵们以外的足迹。” 深眸中的一点光,骤然熄灭。 “倒真是可惜了。” 君祁再次一挥手,长离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秦殷啊秦殷,你是真的死了吗? 到底是谁,如此想取你性命? 若说是为了救太子而坠崖的,这话旁人听听也就罢了,他自是不信的,只是如今,浑水摸鱼,鱼死了,他只能抽手出来,不再惹上一手腥气了。 一介小小女官,消失在皇家狩猎日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女官不是别人,正是因破了鸣才观飞贼一案而获得当今圣上青眼相加的辰内府秦詹士。 得知此事的江辰,也从府上赶来了东宫。 还未入殿,便见一白衣女子,长跪在殿外不起。 这个时节还未到立春,天仍有些凉,冷风带起青丝飘在白色裙衫上,显得有些孤寂和冷清。 江辰不过匆匆看了一眼,便从她身侧走过,径直由小奴带去了殿内。 因好奇而问上一句,“殿外那女子长跪不起所为何事?” 小奴只是摇头叹气,送至殿前才轻声道,“为的也是那秦大人的事,这位沈姑娘已经跪了四个时辰了。” 江辰闻言便又回头看了一眼,遥遥一眼只能看到女子倔强挺立的身影和随风飞舞的长发。 秦殷竟也有如斯挚友? 小奴又轻声嘱咐了一次,“大人说话也需小心着些,殿下这几日情绪反复无常,就连小奴我也不敢触怒。” 大门紧闭着,江辰伸手推开,却看不见殿内一丝光亮。 站在殿前良久,江辰竟感觉到了一丝绝望的气息,默默地,他回身找小奴要了一个打火石,便将门又合上了。 将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火烛点亮,才能隐约看清殿内,好在自己还算熟悉这大殿环境,一下子便看到了那高座,可高座上,没有君胤的身影。 “殿下。” “先别过来……”君胤嘶哑地低低说。 江辰停下脚步,循声看到了君胤所在。 他一身素衣,没有平日里华丽的装饰,褪去了沉重的太子冠帽,靠在高座旁,席地而坐,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看不到神情。 黑色的大殿内,微弱的烛光下,一身素衣的太子殿下。 江辰心头有些触动,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在此时说出口的言语。 秦殷的消失,殿下一定很自责。 “作为太子,我似乎,一直很失败。” 君胤的声音亮了点,但仍旧低哑,他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靠在扶手上微微仰着,看不清眉宇,只有高挺的鼻梁可以微微看清一点。 “需要做的事,永远做不好,想要保护的人,永远保护不了。” 江辰轻轻踱步靠近,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皇后娘娘说过,坐上这个位置,需要舍弃绝大多数的人和事,殿下亦是想清了才稳坐此位。” “稳吗?如果稳的话,为何连我辰内府的人,都时时面临危机?上次,我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我,可这一次我才知道,他们只是想拔掉羽翼,让我即便身处储君之位,也如同傀儡。” 声音渐轻,疲态顿显。 江辰有些明白为何不让点灯不让靠近了,因为这般狼狈模样的储君,怎么会让人亲眼看到他的难堪之处。 但他愿意说,也不过是将他当兄友。 可他与他,又有何区别,都不过是当年,皇后娘娘捡来的傀儡罢了。 不同只是在与,他身上没有这些沉重的枷锁。 “我知道,今日你来,也是兴师问罪来了,殿外也有一个。” 君胤似是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他感觉到江辰的靠近,心底嘲笑自己的幼稚,许多事,或许身为局外人的江辰反而看得更清楚些。 “门外的女子是……” “秦殷在凉州相识的挚友,沈乔。” 江辰眉梢轻挑,“周廊坊一事……” “正是秦殷为其声张的。”君胤忽而停住了,每每念及此名,都会心口一窒,难受得紧。 “也难怪了。”江辰了然,他走到君胤身侧的软垫,跪坐下来,“殿下,秦殷坠崖一事,必有蹊跷。” 君胤没有回应。 江辰又道,“肖将军与微臣说过了,是暗影刺客的追杀逼的秦殷坠崖,而那暗影刺客,又岂是寻常人能左右得了的?” 烛光忽明又暗,君胤长睫沉下来,挡住了晦明莫测的眸光。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在他高高扬起手中苍芒剑,只为救下被围困住的秦殷时,这句话,让他深深震惊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苍芒。 第一百零三章 狸猫太子 回宫后,他亦是即刻便去了未央宫中。 可对于此事,皇后娘娘没有承认,亦没有反驳。 这几日他更是思虑良久,却想不到皇后娘娘对于此事的用意,若一个真正对自己有益的女官在身边,公孙氏又何苦费尽苦心除掉? 但肖青云的话中,公孙氏又与暗影刺客脱不了干系。 他只能暂时猜测,此事,还有其他人一同参与,至于是谁,他却毫无头绪。 “殿下,秦殷……有女子之慧,男子之谋,引来嫉恨是在所难免,但能够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又岂会是一般人。” 江辰此话不过是试探,他如何不知殿下的自责与内疚,他又如何不知殿下对秦殷的器重与在意,他只是觉着冤,替秦殷而喊冤。 “好了,今日之事,你知我知,退下吧。” 这几日,他思虑之事太多,甚至都要忘了初衷了,也是时候去看看公子的情况了。 江辰离殿后,仍然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他踱步至她身前,轻叹一声,伸手要将沈乔扶起来。 “既是秦殷旧友,与我也是有缘,去我府上坐坐吧。” 许是冷风吹久了,沈乔缓了会儿才慢慢抬头,渐渐从眼前的一片雾花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意识到是江大学士时,双眸倏尔一亮,就着江辰的力道站起身来。 “可是……江大人,江大学士?” 江辰颔首,“正是在下。” 沈乔抓紧江辰袖口,双眸渴盼,就像临死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大学士您一定要救救秦殷,我记得当初在凉州,便是大学士放秦殷上了省试榜,今时今日,一定还能救救她的对不对?” 江辰心下感慨,原来当初一件小事竟闹得凉州城人尽皆知了。 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那时的秦殷顶着这么大的风头来到京城,定然不易。 “还有,太子殿下为何不肯见我?因为周廊坊一事,我随同秦殷来过,殿下一定记得的!如果能求得殿下,秦殷可能就有救了!” 沈乔几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她怎么也无法接受秦殷就这么消失了的事实,更无法接受秦殷已经死去的消息。 她还有商路要走,她还有更远大的抱负要实现,如若这一切都没有秦殷,那她一人如何撑得起来? 她眸中的迫切与焦急让江辰不由心惊,来往的宫人们目光都落在了二人身上,江辰不得不轻声安抚,“秦殷不会有事的,只是如何救,还需要时间,姑娘不如移步去在下府上,与在下慢慢商讨可好?” 沈乔轻轻点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心情竟在这一刻有些复杂。 …… “小奴。” “奴才在!” 听到君胤喊自己,小奴竟有些眼眶发热,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天,殿下没有喊过自己了,从狩猎回来后,除了早朝,殿下便成日将自己关在大殿内,不回寝宫也不见大臣,折子已经堆积成山。 守在门口这么久,总算听到了一声呼喊,小奴脚步轻快地迈着碎步走了进去。 “殿下,您总算是开门了。” “梳洗,准备去见公子。”君胤起身,竟带起了一地灰尘,他也不甚在意。 小奴愣了一下,便行至门边,吆喝一声,“来人,点灯,端热水。” …… 永夜宫。 在长邑皇宫最角落的地方,是最冷清永夜宫,萧瑟与凄凉让人刚踏足,便萌生退意,这里似乎不是人应该待着的地方。 犯了重罪的宫人们与妃子们,都住在这一方天地里,好在东邑帝不贪美色,其间并无多少新鲜血液,都是些老人罢了。 君胤随着小奴熟练地走到了幽静小径上,穿过茂密垂下的枫藤,眼前竟是一处豁然明朗的地方,清雅别致的小居,门楣上的三个字反倒寄托了主人之意。 长生阁。 来到这里,君胤才仿佛感受到了心中的一丝宁静。 小奴守在门外,君胤敲了两下门,便走了进去。 干净,简单,整个屋内几乎没有多余的陈设,但每一处都显得足够精致,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弥漫屋中的那浓郁的药香。 “你来了。” 长生阁里唯一的主人,对来访之人并不意外。 而他就是君胤口中的公子,而真正见过公子的,只有君胤和皇后公孙氏。 “谌修言,拜见太子殿下。” 君胤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至于额前,深深一拜到底。 每每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才有前所未有的平和与自在。 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才是君胤,才是真正应该坐上储君之位的人,而他,从头至尾,都只是那个换下太子的狸猫罢了。 一声轻咳响起,一直卧在榻上的男子才缓缓起身,“你不必如此,你已经是众人眼中的太子,你亦是当仁不让的太子。” 榻上与地上的俩男子,眉目却有几分相似,但感觉却从不相似。 公子即便常年卧病缠身,面色憔悴苍白,身形更显瘦削,眉宇间却有一股不散的傲气,同样俊逸的面庞,公子更多的是皇家与生俱来的气势与凌厉。 “只要殿下努力康复过来,修言愿将太子之位,双手奉还。” 公子敛了神色,“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竟在谌修言的身上,感觉到了最初带他来时的心态,在太子之位上,但凡做过一段时间,又岂有不爱上的道理,但他与母后都深知,自己的时日已撑不到立新皇之时,而谌修言,是上佳的人选。 如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谌修言又怎会在此时找他,身旁还无母后的陪伴。 “殿下,权力是什么。” 谌修言一直跪在地上,他看着公子开口问道。 “坐上太子之位的你,为何来问我这个问题,难道那个位置告诉得还不够清楚吗?” “如果权力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伤害,那我何苦执着于此?” 公子看着他良久,清晰地看到了他深眸里的痛楚和无奈,他开口,轻道,“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是四年前的一个冬天……” …… 黑云沉沉压在头顶,和地上的火光交相辉映,难民们仓皇从火海里逃窜,乌黑的浓烟呛得她都快要分不清方向了。 她瘦小的身子几乎要被人群淹没。 所有人都在互相搏斗厮杀着,火苗吻上了衣袖也毫无顾忌,她很害怕,这一路走来,整个流放的队伍都不太平,不仅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时不时会面临弱肉强食的风险。 她都不确定,什么时候会从这样的队伍中消失,为了保全自己,她学会了隐忍。 这里已经是东邑边境,与西邯接壤,就连正式的地名也没有,人人口中的边州之境,常年盗匪横行,乱民丛生,而今晚也不知发生何等变故,流放的民众就像是一群扑向火焰的飞蛾,士兵与乱民的碰撞,哀嚎与嘶吼声融成一片。 地上不知道都是谁的尸体,皮肉焦灼的气味刺鼻地让她退无可退,缩在角落里寻找着逃出去的契机,但脚上沉重的链子困住了她的脚步。 忽然,铁蹄踏在地面上笃笃有序的声音越来越近,在被火焰染红的天际竟同时泛起了白光。 她循着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气势轩昂的黑色铁甲军团,那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云赫军的威力,就像一个巨大的定心丸,让她瘦小的身躯不再瑟缩。 但杀红了眼的乱民和士兵们仍旧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整个关内如同一个巨大的驯兽场,是野兽们互相厮杀的场地。 野兽们嘶吼,咆哮,至身旁火光于不顾,又如何会看得见她一个小小的缩在角落的小姑娘呢? 大刀近在眼前,朝着面门挥下,凭借着瘦小灵活的身躯,她险险地躲过了一刀,却躲不过身后掉落下来的燃着火焰的木桩——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于是闭上了眼…… 可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到面前亮光一闪,她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却被这忽然出现的华光惊到了。 剑身如立于天堑的火柱,与那木桩相撞却无损伤分毫,反而将木桩上的火光尽数遮盖了去。 长剑主人在马背上,利落的将木桩挡开后,伸手将她捞在了马背上。 马背颠簸,火光绵延,她看清了近在眼前的貔貅,也看清了少年的脸,那是一张分外自信的俊颜,稍有稚气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凌然傲气。 “云赫军听令!” 她看到了少年,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剑,像一条直指苍穹的巨龙,让所有刚才还在厮杀的野兽们停下了动作 。 而刚才看到的那片黑压压的铁甲军团整齐排列着,等待着这位手持巨龙的少年口中的号令。 “所有乱民官兵,杀,无,赦!” 铁甲军团们发出浑雄如一的呼声,随着呼声落下的,是铁蹄之下,片甲不留的杀戮与决绝。 这一次,野兽们在铁甲军团面前,气势全无,如同待宰的羔羊,即便有些想趁乱逃跑的,也都被一枪穿过心脏,永远地停在了那个脚步里。 眼前的一切忽然被一只手挡住,少年在她耳畔轻道,“别看。” 第一百零四章 寄托 耳畔少年的温柔话语,与方才下令时冷血绝情的少年判若两人。 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少年似乎骑着马带她找到了一处暂且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这才将手拿开,她睁眼,再次看到了少年腰间,那只栩栩如生的貔貅吊坠。 一个破庙,一个火堆,一个少年。 单薄如她的身上却多了一件少年身上的衣服,她不再觉得寒冷,这个冬天也似乎比往年暖和些。 但她仍心怀警惕,少年虽好,但她却不知他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边州之境,而那黑压压的铁甲军团,又是哪里的队伍。 她一无所知。 少年似乎是从破庙里找出的一些供品,扔进火堆烤,拿着树枝翻滚的动作却不太熟练,显得笨拙与不耐。 “丫头,换个地方吧。” 她抬头,黑眸中映着火光,仿佛燃着希望。 她知道他指的什么,但还是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脚上沉重的脚铐,勾唇笑笑,有些自嘲。 原本在流放的队伍里,每日每夜都想着如何逃跑,可如今她真的因为这场暴乱而得逞,却突然不知该去哪里了,去哪里都是漂泊。 少年也看到了脚铐,他站起来,走近她,腰间拔剑,映着火光的剑身再次让她眯起了眼。 手起剑落。 咔珰—— 脚铐被解开。 “剑,好看。” 是少年拿着这把剑将她从火中救出,她不会忘,这个少年和这把剑,她都不会忘。 少年将剑收了回去,爱惜的擦着剑鞘,脸上带了些傲然的得意,“它叫苍芒,皇祖父为它取的名,意为苍穹之辉,而我,是与它最为相配的人选。” 少年得意之间,却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垂眸若有所思,皇祖父……少年应当是皇室中人,但皇室中人,怎会来到边州之境? 一阵冷风吹来,火焰被吹灭后又重新燃了起来,她没再想太多,少年到底是谁,许是少年善良,才暂时为她寻了一处避难之地。 少年起身去翻动火堆下的地瓜,却险些被火苗沾上了身,她起身拿过树枝,熟练地挑动下面的地瓜,少年笑笑,又坐回去了。 “我不可待太久,云赫军还需要我。” “云赫军?” “正是,若非云赫军前来镇压,恐怕边州就要因内讧而失守。” 她听过云赫军,此军队为东邑精兵队伍,是以前朝战死沙场的云赫将军为名,却从未亲眼见过,就连爹爹和叔叔都对这支队伍充满钦佩与赞誉。 爹爹…… 她眼眸垂下,心下堵堵的,直到火苗烫了手,才回过神来。 地瓜烤好了,她拿了一个递给少年。 少年摇头,眉头微皱,“你吃吧。” 少年看起来大她几岁,但一直坐在高处,与火堆保持着距离,就连刚才拢火堆的时候,更多的,都是她在动手,少年根本不会。 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疏离,并不能压下方才耳边的那一句话的温柔。 她坐的离他不算远,吃着手里滚烫的地瓜,眼睛却一直看着他腰间的貔貅,在民间,貔貅被视作至凶至邪之物,少年为何会把貔貅挂在身上。 但这貔貅做的太精致,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为何,是貔貅?” 少年朗朗一笑,将腰间的貔貅取了下来,对着火光,貔貅仿佛在他指尖活了过来,眉目凶煞,却气势雄然。 “貔貅可以护佑我,也可护佑苍生百姓,虽性凶,但若利用得当,便可福泽万民。”少年捏紧了手中的貔貅,仿佛不让它跑掉一般,“方才的乱民与官兵,便是这貔貅的另一面,只能割舍。” 火光很亮,少年的脸上的笑意很坚定,她看着他,又看了眼那栩栩如生的貔貅。 今夜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 火灾,暴动,云赫军,少年,苍芒,貔貅。 在她平凡的人生中出现了如此不平凡的人和事,她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她。 “我也是乱民,为何救我?”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然后笑着摇头,“你不是,你是有胆量的丫头,但却少了些希望,所以我要救你。” 少了些希望…… 她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去为官吧。” 少年看着她,眼睛里有亮光,她手里拿着地瓜,也回头望着他,两个年级相仿的少年少女相视之间,似乎都看明白了些什么。 她微微一笑,举起她手里的地瓜,就像少年举着他的苍芒剑一样大义凛然,“好。” 她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了寄托。 如果说,四年前,是秦殷为官路途的开始,那么四年后,便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转折。 东方浮白,广袤的苍穹之上还挂着一弯浅浅的月牙,荒野丛中,四处都是坟头高的杂草,青葱郁绿,缀着点点霜花。 窸窣地穿行声响起,隐约能见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草丛里摘着草药,来回间,臂弯里的小竹篓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小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满载而归。 不远处的那个小草屋,就是他的家。 只是前阵子,家里捡回来了一个客人,爹爹让他好生照看着,他可不能让客人久等了去。 孩子脚步轻快,进了草屋就跑到床边去看客人醒了没,然而他们家的这位客人,捡回来就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浑身是血,到现在也没能清洗干净,他也看不清这位客人的全貌,只隐约知道是个女子。 这几日,这客人似乎有逐渐醒来的趋势,时常梦呓,可他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只见她眉头紧皱,神色很不安,过了一会儿,眼睛才慢慢睁开。 睁开了! 孩子很吃惊,有些兴奋地围着床边喊叫,“姐姐你醒了!你醒了!” 秦殷皱了下眉头,好吵…… 她想动一下,却把身上的伤口扯动了,浑身如被马车碾压过一般,疼痛难忍,她痛呼出声,却连声音都干哑在了喉间。 但这真实的感觉却让她明白了,原来,她还活着啊…… “姐姐你等着,我给你拿水喝!”刚才在床边叫唤的孩子转头就跑,手脚麻利地倒了一碗水又小跑到床边,递给她。 喝了水,润了喉,秦殷才勉强可以开口。 “这是哪儿?” 孩子看到前几天还奄奄一息的姐姐今天就能说话了,激动得不得了,兴冲冲道:“这里是我家,我叫元宝,姐姐你已经晕了好几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殷低头大致扫了一眼自己,猜测着这家人恐怕没有女子在,身上除了明显的伤口做了处理之外,其余地方皆是泥血混合,脏得有些发臭了。 她应该是被这家人给救了,那孩子见她不做声,转头就去捣药去了,边捣嘴里还便念叨,“这些个药草是爹爹让我摘回来敷在你伤口上的,爹爹说你伤的可不轻,不仅有很多皮外伤,就连肋骨都断了两根,好在爹爹早年学了点医术,不过那点医术也不管用,见你久久不醒,爹爹就只能去镇上找大夫来给你看了。” 秦殷扯了扯嘴角。 从山崖上掉下来就没想过还会活着,若是活着恐怕也被摔得缺胳膊少腿的,只是自己大难不死,双腿看起来除了有些扭伤和摔伤,倒还无大碍。 元宝自己一个念叨了大半天,谁知这位姐姐竟然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便再也不开口了,有点不开心了,“姐姐你躺了这么多天,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秦殷回神,看着元宝捣药用力的动作,略有些忍俊不禁。 “姮乐。” 这是她的字,原名莫殷,字姮乐。 元宝听到名字,笑得眉眼弯弯,小鼻子上面的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姮乐姐姐,名字好好听,不像我……元宝,私塾的同伴们都说我这名儿俗气得很。” 说着说着,药也捣碎的差不多了,元宝很熟练地往里兑了点井水,搅合成泥,就要例行给秦殷上药。 秦殷伸手想把药钵接过,“我来吧。” 元宝把药钵往怀里一揣,“我打小跟着爹爹还是学了不少的,这几日姐姐的伤口都是我上的药,姐姐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自己上药。” 元宝的情绪很真实,真实到方才秦殷的恍惚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现在,她的确躺在元宝家的床上,受到了元宝和他爹爹的帮助。 “谢谢你,和你的爹爹。” 元宝小小的脸蛋居然红了红,也不看秦殷,只是手法熟练地给她上药。 “虽然这些药草都是土方子,但见效还算快,有些小伤口都结痂了呢!” 看到伤口结痂,他似乎比她自己还要高兴,很久很久都没有接触到这么淳朴的感情了,秦殷看着元宝孩子般的笑颜,竟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 “在其位,谋其事,你要明白,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一把双刃剑,你可以给人带去积极的一面,延续着她的生命,同样,也可以就此终结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一生。” 公子深远的眸光渐渐收回,而身旁的谌修言,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很远。 “那之后呢?” 公子怔了一下,“什么?” “与那丫头谈完之后,公子便离开了吗?那丫头……可还和公子说了什么?” 公子偏头想了一会儿,半晌才忆起来。 “那丫头睡着之前似乎说了句话,她说,总有一天,她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一百零五章 变味的茶 他虽不知这真相到底指的是什么,但他却明白,公子口中的丫头,应该就是秦殷无误。 他清楚这丫头的抱负,也明白她的原则,更了解她的才能,他想要利用她增添更加牢靠有力的羽翼,却不曾想这只雏翼,也是需要保护的。 无论他是君胤还是谌修言,这个丫头似乎都已经在他心里扎根了,成了拔不去的一根刺。 他从长生阁中出来,小奴便迎了上去。 “殿下,公子可还好?” 小奴是唯一一个从小跟在太子胤身边的奴才,同样,也是唯一知道狸猫太子一事的奴才。 他看了小奴一眼,轻道,“差人去禀告皇后娘娘,公子暂且无恙。” 他此行来找公子的事,肯定早早便传到了公孙氏的耳朵里,特意去告知并非多此一举,而是显得他这个太子眼里,还是有这个母后的存在的。 公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在其位,谋其事,即便他对公孙氏有万般不满与憎恨,却也只能做一个公孙氏膝下孝顺的子嗣,做一个东邑国有勇有谋的太子胤。 回到东宫,君胤刚坐稳,便下令传楚淮阳与肖青云入宫。 肖青云看到君胤恢复了以往的状态,不可谓不激动,“殿下,您终于……” “暗影刺客一事查的如何了。” 君胤截下他的后半句话,肖青云也一听便知,此事在殿下心里,还不曾过去,并且殿下有种一定要把此事追查到底的架势。 肖青云拱手禀报,“狩猎当日的暗影刺客有两拨,其中一拨……是皇后娘娘的,另外一拨与贺南有关。” 说道皇后娘娘时,楚淮阳抬眸看了一眼君胤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心里松了口气。 君胤冷哼一声,“明王。” 其实不惊讶,反而意料当中。 明王一直不安分,自鸣才观一事后,便视秦殷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天牢当中,也插了一脚,虽然明王夺储之心人尽皆知,但每件事都做得精明狡诈不漏痕迹,向来让辰内府的人无从查证。 “是时候拔掉这根倒刺了。” 楚淮阳看了一眼,竟有些不寒而栗,每每殿下只要出狠招之前,丹凤眼都会微微上扬,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十分温暖无害。 “殿下,那秦大人一事……” 只要是君胤身边的人,谁看不出这次秦大人坠崖,对君胤的打击颇大,甚至消沉数日,如果不早早从这状态中脱离出来,恐怕迟早会遭人把柄。 肖青云也上前一步道:“山崖之下已经搜遍,没有秦大人的踪迹,而且这近半月来也无任何秦大人的下落,所以……还请殿下节哀。” 君胤的眸光闪动,袖中的手再次收紧,“好了,不是一月期限么,搜寻之事……不许怠慢。” 肖青云与楚淮阳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没错,对这样沉迷于悲伤不肯面对现实的太子胤而感到失望,继续搜查只能是浪费人力财力,而得不到丝毫的效果,只能让太子胤把注意力从这件事上面转移开来。 皇都城墙年久未修,经刘、张、窦大人提起后便着手翻修,然而东邑帝从国库下拨的银两却出现了问题,因为牵连出一批腐败官僚,东邑帝在早朝上大发雷霆,连连罢免数十位官员,其中三位下令关入天牢,等待三司会审。 江辰下了早朝后便被齐昶叫了去,师徒俩相视良久,竟也只是无奈一笑。 “别再插手秦大人的事了,此事有人刻意要她的命,她活不下来的。”齐昶很心疼这个有资质有潜力的爱徒,在很多事情上,江辰要比太子胤更加灵透一些。 公孙皇后虽让他教授太子胤已长达数年之久,可单单是资质与谋算,太子胤比起江辰,要略逊一筹。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里,所以更不希望看到江辰误入歧途。 江辰轻轻一笑,“学生以为老师说的是城墙修葺一事。” “你在派人找,为师都清楚。”齐昶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看向江辰的眼神有些莫测难辨。 江辰长睫微动,脸上仍是笑,没有言语。 “你可知若是被明王或是安阳王知道了,你动用萧国旧人的力量搜寻秦殷,会是何后果吗?”齐昶脸色渐冷,“你明知自己是太子这边就不应该轻举妄动!” 江辰敛了笑,有些漫不经心应道,“学生知道了。” 齐昶一见他这态度,就知道他仍然会一意孤行,便更是心头愤恨,“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就休怪老师不念旧情了!” “老师在与安阳王府的季大人相谈时,似乎也不曾念过与学生的旧情。” 齐昶脸色微变,不动声色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江辰一笑,明亮通透的眸子看着齐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季羽季大人,如果学生没猜错,他已经是安阳王府中幕僚,不知道这个时候老师找他又有何事呢?” “你……你竟在我府中插眼线?”齐昶有些震惊,更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他的学生一个一个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跳出了他的范围甚至还反过来质问他? 江辰摇头,道:“老师多虑了,只是一个旧识与我说起过,在茶肆有看到老师和季大人一同饮茶,老师不必太过紧张。” 实则是秦殷的旧识,沈乔告知他的。 他不清楚沈乔为什么会死死揪着季羽不放,但凡是和秦殷有关的人,都排除不了嫌疑。 “为师与他不过在茶肆偶然见到罢了,你不必太过挂心。”齐昶放下手里的茶盏,略显苍老的脸上带着隐晦的光芒。 江辰敛眸笑笑,觉得今天老师家的茶,似乎有点变了味。 而此刻安阳王府门前,却站着一个一抹张扬红衣的女子,腰背笔直,目光如炬,盘好的发髻上,琉璃步摇随风乱舞。 “大小姐,真的要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吗?王府里的人态度很明确了,他们府里没有叫季羽的人。”翠芳有些担忧地扯了扯沈乔的衣袖。 沈乔挥手甩开翠芳的拉拽,神色坚定依然,“怎么可能不在,当时秦殷亲口告诉我的,秦殷就在这之后便出了事,而出了事这个季羽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我如何不气,如何不来讨要个说法?” 劝说无门,翠芳只能静静地站在沈乔身后,一起等着。 “王爷,那位红衣女子又来了。”素知如实禀告给了君祁,神色有一丝不耐烦,已经三天了,这位沈姓女子已经连续在门口等了三天了,而且以她的伶牙俐齿和蛮横,如果再有点功夫,八成都能闯进王府里来了。 君祁倚在长榻上,惬意地阖着眼,“让她且等着吧,乐意等多久,就让她等多久,等得不耐烦了,自然会离开。” 素知有点犹豫,“可是……这样传出去,会不会对王爷的名声不大好?而且王爷还未娶王妃进门……” 君祁倏地睁开眼,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眸间精光一闪,“你说的,很有道理。” 素知一怔,还在回想着自己刚才说的哪句话有道理。 “去,把这位沈大小姐请进来。” 素知忙应下,“是,王爷。” 沈乔一走进安阳王府,就被府中的陈设给吸引了,和江府里的淡雅素净,满目花草不一样,也没有很华丽的装饰,但布置地很别具一格,就连屋檐那红色的麒麟纹,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不觉,竟跟着素知绕了王府大半圈。 沈乔觉得不对劲了,“怎么,那季大人住在这么里边吗?” 怎么满满一股金屋藏娇的既视感呢…… 素知笑而不语,直到回廊转弯后,才推开了一扇大门。 “沈姑娘,请。” 沈乔抬眸一看,景昌阁,这不就是刚进王府大门就看到的吗,为什么还绕了一大圈?又回眸扫了一眼,的确就是刚进大门处的地方。 嗬……这季羽,玩什么花样呢? 谁知刚一脚踏进门槛,看到的却不是季羽,虽然同样是一袭白衣,感觉却截然不同。 榻上男子白衣胜雪,笑若春风,抬手示意,“姑娘请坐。” 沈乔怔了半晌,挤出了几个字,“你……季大人何在?” 不过略一思索,便语带惊疑,“安阳王?”下一瞬,便跪在地上,双手置额前行大礼,“民女沈乔,见过三王爷。” 翠芳比沈乔更加震惊,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说好的季大人呢,怎么变成了三……三王爷? 君祁大略扫了一眼,如此张扬的红衣,穿在这个女子身上却恰到好处,衬得双眸明丽动人,肤若凝脂,张扬中带着一丝俏皮。 秦殷竟然与这样的女子为友,有意思。 “沈姑娘请坐吧。” 沈乔抬眸又对上了君祁阳春白雪般的微笑,有一瞬间的恍惚,就连语气也不知不觉地柔和了起来。 “民女只想问问王爷,季大人何在。” 君祁眉头轻挑,“季大人……季羽季大人吗?” 沈乔点头,“正是。” “沈姑娘为何会来我安阳王府寻季大人?莫不是找错了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 倾慕之情 沈乔轻笑一声,素手摩挲了一下尖细的下颌,眸间流光转动,“那可说不好,民女可是亲眼看到季大人到了安阳王府上。” 君祁也不忙着答,而是晃了晃手里的茶盏,让茶香随着晃动而上,萦绕鼻间。 美男卧榻上,这一幕是很赏心悦目的。 翠芳看直了眼,觉得这世间男子竟也有如此阳春白雪之人,让人不忍亵渎。 反观沈乔,却是不然。 若论样貌,太子胤更胜一筹些,若论气质,同样着白衣的季羽虽冰冷不易接近,但在其身旁却自在的多,反而是这三王爷,举手投足都是亲和之气,反倒让人不知所措。 “王爷,民女实在有要事找季大人,还请王爷行个方便,民女便感激不尽。” 君祁始终扬着唇角,轻道,“姑娘口口声声说亲眼所见季大人进了我府上,可方才家奴带着姑娘将我府中里外走了个遍,姑娘可曾看到季大人的踪影?” 原来方才素知带着自己绕圈,是此意。 沈乔刚欲开口,君祁便又道,“既未曾见到季大人的踪迹,沈姑娘又何必执着于此,不过姑娘此番请求,本王即便帮着寻找也未尝不可。” 我既已亲眼所见,又何必拐弯抹角! 沈乔已经有几分怒意了,奈何安阳王这般风轻云淡之姿,反倒叫她不好开口。 “王爷想知道什么,问便是了,民女知无不言。” 位高者,权重也,权重者,谋算也。 安阳王即便是最不受宠也是最淡泊名利的一个闲散王爷,也必定不会平白无故帮她一介草民。 “本王只是想知道,沈姑娘为何如此执着地要找那季大人,竟不惜在我府门前等了三天。” 一个沈家大小姐,一个京官,两者之间的唯一联系便是秦殷。 如今秦殷已不在了,这位沈家大小姐急火火的找季羽,到底所谓何事,原本他不打算探究,但既然都找上门来了,岂有不问的道理。 沈乔抬眸便正对君祁的眼睛,一双温暖明亮却暗藏凉薄的眸子。 她不过稍作思索,便含羞垂头道,“其实……早前因为秦大人的缘故,民女与季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却不知早已暗生情愫,但谁知秦大人消失了,季大人也跟着消失了,民女实在担忧,又察觉自己已然芳心暗许于季大人,这便只能在民女见到季大人最后一面的地方来寻他了。” 一番话,说的欲语还羞,忽急忽缓,眉眼下垂,双颊竟也泛起微微的红晕,此刻的沈乔看起来,正如牵挂心上人的闺阁少女。 翠芳却是大惊失色。 什么时候自家大小姐恋上了那个冷面书生?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翠芳一面自责一面瞧着自家小姐的神色,越看越觉得不像假的,心下有些感慨,为什么不喜欢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江大学士,反倒喜欢那冷冰冰的至今都不知所踪的季大人呢? 她不由得为自家小姐扼腕叹息。 沈乔抬眸又看君祁,盈盈双眸间已见渴盼之情,“不知王爷可否帮民女这个忙?” 哦?倾慕之情么? 唇畔笑意渐深,君祁将打量的目光收回,柔声道,“这有何难,只是难为了沈姑娘在我府门前等候三天之久,若是早些表明来意,本王又怎会如此不近人情?” 沈乔心下一喜,笑靥顿生,起身跪地,“沈乔谢王爷相助之恩。” 翠芳也跟着沈乔跪下,心里却还是不明不白的。 小姐这是玩的哪一出,怎么和江大人说的不一样呢? ……难不成小姐真的喜欢那季大人? “寻一个区区四品官,本王还是绰绰有余的,姑娘且说一个地方,择日本王命家奴素知传信于你,姑娘便可与季大人相会了。” “沈乔定会记得王爷相助之恩。”沈乔抬手垂头,阴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虽然事情并未像江大人所说的那样发展,但好在结局是好的,只要能够成功将季羽约出来,很多事情,江大人自然会查清楚。 翠芳随着沈乔出了王府大门,这才得以开口问,“小姐,您真的倾心于那季大人了?” 方才脸上才褪下去的红晕又一下子染上了双颊,沈乔眉头一皱,“你瞎说什么呢?” 翠芳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方才小姐不还和三王爷说倾慕于季大人想让三王爷帮忙寻人吗?” 沈乔站定了,回头看翠芳,“你觉得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秦殷消失一事才要找季大人问清楚的,那三王爷可会答应帮我寻人?” 翠芳摇头,“江大学士说了,三王爷和四王爷是一条船上的人,四王爷一向看秦大人不顺眼,三王爷又怎会帮着找呢?” 沈乔伸手敲了把翠芳的脑门,“这个你能想清楚,怎么我方才的说辞你想不清楚呢?” 翠芳恍然大悟道:“哦……小姐这叫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沈乔皱了皱眉头,觉得有点不大对,但也没太多想,回头又看了一眼隐约可见的安阳王府,轻叹一口气,“果然什么王爷,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翠芳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沈乔看着自己傻傻的丫鬟,忽而就笑了,“我说,你个傻丫头!” 翠芳的脸皱成了包子,自从来了京城,小姐就经常说她傻,而小姐又何尝不傻,丢下家里的万贯家业不要,偏要跑出来自己打拼一番天地。 “小姐!” 沈乔转身就跑,红衣翩跹而舞,张扬却不甚华丽,却足够自由,一如她的人一般,而翠芳跟着身后跑着,清脆如铃的笑声在长巷里回荡着。 皇都京城中,不少人都记挂着秦殷的生死,却也因为自身烦忧的事情,而渐渐被时间埋下了这层记挂和担忧,在更多人的眼里,那个秦殷,已经死了。 一个存在与否对皇都都无影响的人,活着或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吗? 已经近一个月了,冬天也随着前阵子的一场暴雨而远去了,青枝绿芽,山野小花,都无不昭示着春日的来临。 秦殷躺在草丛里,身子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只有肋骨和膝盖处还会发疼难忍,但这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痛苦了。 身畔就是清澈的溪水,宛如一面澄澈的镜子,秦殷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纤瘦的身子,被长如瀑的墨发挡住近一半的脸,身上穿着由元宝旧衣缝补起来的单衣,隐约能看出有些花花绿绿的。 秦殷竟也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她伸手将挡住脸的长发拨开,水中映出的那张脸,额头不高,鼻梁比寻常女子要笔挺一些,显得有些英气,一双眸子如潭水般清明,薄唇却有些干燥,不笑的时候,嘴角竟也有一丝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的模样。 她似乎……有点长变了。 为官时,在整个辰内府,都不曾有过一面镜子,她不曾好好端详过自己,但此时的她,比起在学府时的她,着实有了些变化。 她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但唯一庆幸的是,她并非是沈乔那样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坯子,若那些暗影刺客找不到她的尸首仍然追杀她的话,因为这张不算美丽的面容,她躲避都要方便些。 “姮乐姐姐,我们该回去了。” 遥遥的,元宝喊了一声,她回过神来,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渣,也准备好了今日与元宝家道别一事。 麻烦了元宝近一个月的时间,而元宝的爹爹却只露过一次面,一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子,话不多,平日里都是靠卖草药为生,在这样的人家里麻烦了一个月,她却无以为报。 外伤好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和元宝一同回到草屋里,依旧没有见到元宝爹爹的身影。 “爹爹又去镇上换银子去了。”元宝有些闷闷不乐,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乖乖地把药草分类放好。 秦殷看着他,就好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但那个时候,自己在家里还有娘亲陪着,而元宝却只有自己。 “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秦殷一向最笨不会安慰人,她只能摸摸元宝的脑袋,让他感觉到身边有人陪着的温暖。 元宝点点头,看着秦殷去煮粥,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姐姐,你是哪里人啊,家住哪里啊?” 秦殷搅着锅里热腾腾的粥,应道:“我是凉州人,家……现在应该是四海为家了。” 她的确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只知道不能再麻烦这一家子了,呆的久了,或许对他们来说,也会带来灾难。 元宝同秦殷一起吃过饭后,便坐在门边的小凳上看着远方,每天他都是这样翘首以盼爹爹的归来,但每每等到天黑了,也看不到爹爹的身影。 “姐姐,你有娘亲吗?” 元宝突然的问话,让秦殷怔了一下。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秦殷只能“嗯”了一声。 元宝满眼羡慕,“真好,那姐姐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呢?” 秦殷靠着门边,和元宝一样看着远方,眸光渐柔,“娘亲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心灵手巧,家里的衣物都是娘亲缝补的,而且娘亲笑起来很好看,嘴角会有浅浅的酒窝。” 第一百零七章 有胜于无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娘亲不再笑了,她也不再能看到那浅浅的一弯酒窝了。 爹爹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娘亲的笑也不再看到,每每她与爹爹说起,爹爹只说,士之谋,于朝堂,兵之勇,于沙场,这是他不可能放下的东西,他要护大家以顾小家。 等到她随父亲入了军营,也才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好巧啊姐姐,我爹说,我娘也有酒窝呢,不过……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娘,每次和爹爹说想见我娘,爹爹都会很生气。” 元宝难过的低下了头,稚气的脸上是明显的难过。 秦殷只能伸手摸摸他的头,不再言语。 终于,望眼欲穿的元宝看到了爹爹的身影,他高兴地站起来,“爹爹,爹爹回来了!” 秦殷也站直了起来,眯了眼望过去,的确是元宝的爹爹,但莫名觉得有点奇怪,上次元宝的爹爹露面,是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匆匆走了,但现在不过午时而已…… 元宝兴冲冲地要去迎接爹爹,秦殷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领。 “姐姐?” 元宝疑惑回头。 秦殷缓了缓紧张的神色,轻声道,“这段路不好走,你去要是摔了,你爹爹会心疼的。” 元宝了然点头,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但嘴里仍然在喊着“爹爹”“爹爹”,秦殷有些触动。 可等到元宝的爹爹越走越近,秦殷却察觉到了一股很诡异的气氛,微风拂过半人高的草丛,露出一片黑影,一闪而过。 而元宝的爹爹神情凝重,脚步很慢,仿佛是被人推着走一般。 树枝上的鸟儿骤然惊起,略过头顶,展翅疾飞。 秦殷扶着元宝往后退了一步,这感觉不妙,而且似曾相识…… 终于,等到元宝可以看清爹爹了,却见他仿佛用尽全力一般地将身后的人推到,冲着他们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元宝,快跑!” 下一瞬,一柄长刀贯穿了他的肚子,又倏尔抽出。 “爹爹!” 元宝怒嚎一声,带着悲怆与不可置信,可他眼前的爹爹已经倒下了,手还死死的抓着身后黑衣人的脚不放。 黑衣人低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抽刀斩断了他的手,伸手一挥,那黑压压的人群便从草丛里现了身。 “快走!”秦殷拉着元宝转身就跑,绕过小屋,躲在了高高的草垛后面,她从土里刨出来了一个小火石,紧紧地捏在手中。 元宝还没有从失去爹爹的痛苦和震惊中缓过来,他茫然的抓着秦殷的衣袖,“姐姐,我爹爹呢?爹爹他去哪儿了,我们要跑一起跑啊!” 秦殷伸手做噤声状,“嘘……” 元宝忍着泪水安静下来。 “你的家,已经暴露了,我们只能离开这里,但你不能发出声音听到了吗?不然你就会和你爹爹一样,躺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了。”秦殷很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元宝的眼泪无声的落下,朦胧了眼睛,他很难受,可是爹爹说过,男子汉就不能流眼泪,可是爹爹……他忍不住了怎么办…… 看到元宝的眼泪,秦殷心中钝钝的痛,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一家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劫难? 她压下心里的难受,将头别了过去,看着逐渐靠近的黑影们,轻声嘱咐道:“把耳朵捂上,一会儿听到爆炸声后,记得朝你的右手边跑,弯腰跑,不要回头。” 元宝呆呆的看着秦殷,“那姐姐你呢?” 秦殷笑了笑,想要缓解他此刻混乱且无助的心情,“姐姐也跑,但姐姐往左边跑,这样坏人们就找不到你了。” “可是元宝就和姐姐分开了,要怎么去找姐姐呢?” 秦殷看着元宝,这个孩子救了她,她很感激,想要报答,却反倒害了他,如果让他跟着自己,恐怕会有不少罪受,不如给他一个较为安稳的环境长大。 想给他一点值钱的东西拿去当,可搜遍浑身上下她也只能找到一枚玉佩,一枚当初江辰赠与她的玉佩,她塞到元宝手里,语重心长道:“等你跑出去后,记得去城南的江府,把这枚玉佩递给侍卫,他们自然会放你进去,到时候……你就能见到我了。” 身旁簌簌的声音变得密集了,时间来不及了,秦殷转身将火石扔向草屋顶,便伸手将元宝狠狠一推,转身朝着更密的树林里跑去。 轰—— 草屋里,秦殷闲时做的火药包被点燃爆炸,整个草屋都被炸的腾空而起,燃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阻挡了一部分暗影刺客的行动。 元宝捏着手里的玉佩,被秦殷狠狠一推便捂着耳朵一个劲地逃跑,幼小的身躯有草丛做屏障,他紧张到连眼角的眼泪都来不及擦,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跑着,期待着能够在姐姐说的江府,和姐姐碰面。 而那边,秦殷引开了暗影们,几乎所有人的目标都锁定在了她的身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不得不寻找藏匿的地方,她必须往人多的地方跑,而在这附近,恰好有一条官道,如果没算错的话,这条官道是通往关州方向的,而每日寅时,会有商队经过。 她看了一眼日头,脚步加快了些,这边是茂密的树林,可以很好的利用地形躲避。 她在追赶着日头,又仿佛在追赶着时间,她必须赶上商队,才有机会逃脱。 可渐渐的,伤还未全好的她感觉到了体力不支。 身后并不止一个人,听着他们的脚步,似乎就是在山崖上的那波训练有素地暗影刺客,隐隐的肃杀之气将她包围,深山密林中,渐渐形成了诡谲地氛围。 秦殷紧闭呼吸,一只手捂着隐隐发痛的肋骨处,脚步轻盈地躲到了一个粗壮树干的背后。 她努力地调节着呼吸,可指下的肋骨仍然疼得令人窒息。 真疼…… 可她不能放弃。 她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大难不死她不会再让这些暗影刺客们得手,尤其是在还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之前。 她咬咬牙,看到身侧的山坡,眼前忽而一亮。 对,她记得之前在粮道改迁的时候,有提到过官道商用的做法,具体下面实施的是哪里她还不得而知,但现在看来,下面这条道,就是官道作商道的一个分支。 她慢慢地俯身在地,渐渐地听到了马蹄声,听起来,似乎马车数量并不多,马匹的数量大约也只有十匹左右。 但对于她来说,有胜于无。 她默算着时间,等着马车快要靠近的时候。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她却只能闭上眼睛,拼死一搏。 一、二、三…… ……九! 秦殷抱住头,侧身一滚,顺着山坡一路滚到了官道上,而那车队刚好到了她的身前。 然而身后阴魂不散的黑影们仍旧不罢休,竟纷纷现身出来,踩着山坡而起,秦殷接着马车的队伍起身踏在马车顶上,提气蓄力,她轻盈的跳跃在车顶上,直到最后一辆马车,她纵身而下,消失在了车队里。 暗影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把车队拦下来。 而刚才杀了元宝爹爹的那位头领却在此时说道,“主人说了,拿不到秦殷的项上人头,我们都得死!” 于是暗影们重重围住车队,硬是逼停了这辆车队。 车队是一个京城大户的商用车队,载着一堆货物,就这么被逼停了,大户很是不爽,掀起车帘就是一通骂。 “他奶奶的,谁他娘的没长眼啊!还不让开?” 暗影头领上前道,“有一名重要逃犯在你们车队里,我们需要检查,还请这位仁兄可以配合一下。” 大户冷嗤一声,“逃犯?你们是衙门的人?也不像啊,穿着一身黑衣服就想装模作样打劫?老子告诉你,没门——” 后面的话,被抵在脖子上的长剑给逼了回去。 “你你你……你怎么还动手呢!到底是谁手下的人?这么放肆!” 暗影头领手上的剑往前送了送,“我们拿钱办事,不会多杀一个人,如果你们不配合,就不要怪我们的剑不长眼了。” 大户就算再瞎,也能看到这刀尖上血,还是新鲜的。 吓得立马脸色就白了,伸手屏退了身旁的伙计们,连连道,“你们查……查吧……” 暗影头领偏了偏头,其他暗影们受令开始查看每一个马车里的人,然而查到最末也没有看到秦殷的身影。 看到暗影们一个个摇头的动作,暗影头领忍不住啐了一声,“又他娘的让她给跑了!” 大户思索了下,放柔了态度问道,“不知大侠要找的人是谁,我等可以帮上忙吗?” 暗影头领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收了回来,“对于今天的事,最好让你手下的人都把嘴闭上。” 大户连连点头,“好好好,是是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大侠们尽管放心。” 暗影们离开时如来时一样,一团黑影如蝙蝠一般迅速消失了。 大户捂着怦怦跳的心脏,扬了扬手臂,“走吧。” 而此时,秦殷却一直躲在官道的另一边,巨大的石头后,当身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一百零八章 自投罗网 她深知暗影必定抓不住她誓不罢休,所以没有选择躲在了那条车队里,好歹也算躲过了一劫。 忽然一阵风声略过,秦殷又回到了石头后面,侧耳细听。 又是一辆车队,这个车队听起来似乎比上一个车队更大一些,马匹至少有二十匹,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来判断,约一大半以上的马车里都是人。 此地不宜久留,暗影迟早会察觉到不对折回原地搜查,无论下一辆车队是往哪个方向,她都毫无选择的余地。 眼见着车队已经距离石头不过五十丈,秦殷闪身过去横躺在了路中央,头一偏,想要装晕,但却害怕装的不像,干脆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肋骨处,疼痛瞬间袭上脑门,意识也随之飘远…… 少青,车队中一人骑马踱了过来,低头查看了一下,调转马头嚷了一句,“有人晕倒了!” 随后,一个妇人从马车上下来,走近查看,拨开地上女子的长发,大致扫了一眼,颇有些不太满意,但看她伤的不轻,又晕在官道上,带着也无妨。 “把这小伙儿带上。” 那人诧异不已,“这分明是……” “我说她是男子,她就是男子!”妇人冷眼一扫,那人便没了话音,老老实实地把地上那“小伙”扛了起来。 “将他放在最后一辆马车里。”妇人又从秦殷面上扫过,眸间没有半分怜意,回身上了马车。 那人也毫不怜香惜玉地把秦殷将马车里一扔,即便马车里铺满了草席,秦殷还是因为惯性而撞到了车壁,迷迷糊糊地有点被撞醒的征兆。 马车开始颠簸前行,秦殷也顺利进入了车队里,只是她并不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车队,运输的到底是什么,仍然在昏迷之间,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喂,你是谁?” 恰好被踢到了疼痛的膝盖处,秦殷冷抽一声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个靠着角落躺着的年轻人,满脸戾气,身上穿的也不比她身上缝缝补补的衣服好多少。 年轻人防备意识十足,秦殷不过稍稍坐起身,便将身上的破毯子裹紧了,“问你话呢,你是谁?” “你又是谁?”秦殷不答反问,眼前这青年看起来像是奴隶模样,但身上却丝毫没有奴隶的气质。 环顾四周,这辆马车显然比前面几辆要更加破旧些,行走间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随时都能散架一样。 “我见你是被那大汉扔进来的,八成也是半路捡的,你可知这车往哪儿开?”青年仍然没有收敛一身的警惕,一双幽黑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 也是捡来的? 秦殷轻轻笑了笑,却扯得腰间生疼,疼得忍不住皱眉。 “嗬,竟然还捡了个伤残,真当是瞎了。”青年一脸轻蔑。 秦殷却莫名想到了季羽,单凭嘴上功夫来看,青年还略逊一筹,至少季羽从不用这么直截了当的方式来揭人短处。 秦殷一手撑着腰处,侧头看他,“车往哪儿开?” 青年一哽,半晌才答,“不知。” 气势有点渐弱。 秦殷却莫名有点想笑,这青年,大约也是半路捡来的,一个虚张声势的男子罢了。 马车里有些冷,秦殷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条和青年身上类似的毯子,她伸手去扯,却扯动了青年身上盖着的毯子,这一扯动,就看到青年被捆绑住的手脚。 青年有一瞬间的呆滞,反应过来后迅速扯过毛毯盖上,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你作甚?” 秦殷没想到青年会这么大反应,还是伸手把自己的毯子盖上,缩在另一个角落里。 的确在这个四处透风的马车里,只有角落还能稍微暖和些,也难怪青年缩在角落里了。 “信都人?” 听他说话口音,似乎是信都那边的人,便猜测着问了一句。 青年眼睛一亮,“你也是?” 秦殷审视了他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一路上,估计也只有她和这位青年作伴了,让这位青年因为遇到同乡而减少些芥蒂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在下骆丘,小兄弟如何称呼?”青年问秦殷,显然并未看出这个穿着破衫披头散发的人实则是个女子。 小兄弟? 秦殷唇角弯了弯,也没有否认,毕竟有些时候男子身份比女子要更为方便些。 “棣温。” 暂时用了季羽的字,知晓季羽字的人,满皇都估计也是屈指可数,况且她第一次听得时候,还觉得颇好听,此时也就顺手用上了。 秦殷向来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寡言少语,反倒是这骆丘,一路上觉着这棣温和自己同病相怜,滔滔不绝说了良久。 秦殷也便听出了个一二。 大抵也就是骆丘在皇都和亲友走散了,一时没有投靠之处,却恰好遇到劫匪,把身上的银两和值钱的东西都一抢而空,连外衣都给剥了去,走投无路的骆丘在寻找亲友的途中,被这车队的人忽悠上车,后来发现这车队里的人并不认识自己的亲友,萌生逃跑之心,才被捆绑住了手脚。 “我可不是你,自投罗网。” 听了骆丘的话,秦殷有些无奈,她也万万没算到,这组车队竟然是人贩子的车队,见着合适的就捡。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她暂时躲避了暗影刺客的追杀。 动作维持久了,压得右腿有点酸麻,她稍稍翻动了一下身子,却扯得腰间肋骨再次疼痛起来,她实在没忍住,闷哼出声。 “你受伤了?”骆丘狐疑地看了一眼,见她脸色苍白,明明正春日,却不停地流着冷汗。 秦殷点点头,她这身手从上到下,也就只有脸还没破相了。 “受伤的人也捡……”骆丘嘴里咕哝着,身子却挪了过来,抬起被捆绑着的双手把她身上的毛毯拿开,想要查看一下伤势。 秦殷有些慌张地把毛毯又拉下来,“你作甚?” 骆丘愣了一下,秦殷突如其来的遮遮掩掩反而让他觉得奇怪,都是大男人,有何好遮掩的。 “我父亲曾是信都的一介大夫,我也跟着学了两手,看你翻动不得,八成是骨折了,若不及时诊治,骨头成型便修复不回来了。”骆丘眉头挑了挑,方才的戾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毕竟眼前这个人,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你若信我,便让我帮你先正一下骨位,到时候修复也方便些。” 秦殷略一犹豫,这一路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便点了点头,但还是加了句,“隔着里衣弄吧。” 骆丘拿毯子的手顿了顿,却觉得好笑,刚准备开口,秦殷又道:“我爹爹是信都人,可我娘亲却是岐汕人。” 骆丘闻言,顿时明了了。 岐汕无论男女皆是保守为先,即便下一刻就要命归西天,也要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男子也不会与人共浴。 “那好,你先躺下来。” 秦殷拥着毛毯躺下,外衣被掀开,只有一件薄薄的里衣,寒意便从肚脐处传来。 骆丘伸手轻轻摁压了一下她的腰腹处,秦殷的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还带着微微地颤抖。 他只觉得棣温太过瘦弱了些,他的手下都能够摸到两截分开的肋骨,只要稍稍一动,便引来他的颤抖。 伤的不轻啊…… 骆丘微微摇头,轻叹道:“小兄弟,你伤的很重,而且虽然内服了一些草药排出了淤血,但问题没有根治……我不敢下手。” 秦殷忍着腰处一抽一抽的疼痛,她轻声道,“骆兄,现在就帮我归位,谢谢了。” 骆丘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下,“这……这万万不可,我并无经验,只是看过父亲修正过,而且这里并不适合修复骨位,若是失误,便是一死。” 虽然,他说的略微夸张了些,但这里的确不适合正骨,而且他在此事上确无经验。 秦殷轻轻摇头,“我不怕,动手吧,即便是死……也怪不到你头上。” 她合上了眼,想到坠崖前,君胤那慢慢放下苍芒的手,若是要怪,就只有怪他,不救她,眼睁睁看她坠崖。 看到肖青云赶来却迟迟不动作,她隐约可以猜到此事另有隐情,但她万万没想到,君胤竟会放任她坠崖,真的好狠的心,一如当初用齐昶之言将她关入天牢一样,狠心到令人心寒。 而她偏偏却那么傻,傻到山间对饮时便许下了一颗心,如今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一如她受到重创的心。 身体修复且难忍耐,若是心修复,又当如何呢? 她想不到,也不愿去想,但立于眼下,若她身受重伤却被抛弃在外,恐怕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可寻了。 就算是冒险,也要试一试。 “快啊!” 骆丘此刻心跳如鼓,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不成功便成仁! 他咬咬牙,伸出了自己被捆住的双手,“双手被捆住,我不方便动作。” 秦殷将他手上的绳索解开,将绳子咬在嘴里,“动手吧。” 解放了双手,骆丘晃了晃手腕,隔着里衣摩挲着骨头的位置,直到找准了方向,用力一推—— 第一百零九章 挑选影卫 恰好此时,马车停了下来,惯性加疼痛让她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撞的晕晕乎乎间,她也不知道骨头到底正位了没有,只听到车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骆丘反倒最紧张,忙过去想要查看情况,车帘就被掀了开。 “下车!” 车队领头的那人丢下两个字后,就有两个大汉将她和骆丘拉了下来,秦殷站稳后,俩大汉的目光却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衣衫不整,满面潮红,额上发汗,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相安无事的样子。 骆丘害怕被车队的随从们察觉秦殷的病状,忙伸手扶了下她,“都告诉你了外面挺凉快的,干嘛着急脱衣服。” 大汉又看了看她,嘀咕了两声就往前走了。 而秦殷,却只能将全部的力量依托在骆丘身上,等待身上的疼痛缓过去,已经入夜了,可她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车顶棚,而是木屋梁。 不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她伸手摸肋骨的地方,似乎是接上了,但还是有些疼。 “算你小子命大。”骆丘朝她扔了个馒头,自己啃着干菜饼,捆住他的绳子早已不知所踪。 秦殷环顾四周,看清了这是一个柴房,而这柴房里好巧不巧又只有他和自己,忍不住轻嘲一笑,似乎一切正在从原点开始。 当初与翠芳的相遇,不正是在这一方小小柴房里吗? “骆兄,我们现在在哪儿?” 骆丘瞥了秦殷一眼,心道总算问了句有用的话,伸手就敲了敲窗沿,“外面那位兄弟,咱们现在是在哪儿呢?就算吃饱喝足了就是死,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外面那位兄弟似乎已经不胜其烦,扔下两个字就走了。 “琴川。” 骆丘听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秦殷,一个激灵。 琴川…… 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到了东邑的边境?而跨过琴川河,另一头便是兆国,不过想想倒也正常,这一块向来管辖不当,尤其是人口贩卖,在琴川这一带,已经是极为常见的了。 “扔也不扔个好点儿的地方,不愧是一帮下野人家。” 秦殷淡淡扫了他一眼,“现在,你也是这其中一个。” 骆丘语塞,默默地把头别到了一边。 “谢谢了。”秦殷真挚地道谢,不仅是谢他的接骨之恩,更是谢谢这一路上有人相伴,而且是一个暂时没有害她之心的人。 骆丘冷飕飕地飘了一句,“先活下来再说吧。” 只觉得这小子性情有些古怪得很,前一瞬还是冷淡无比,下一瞬就开始真挚道谢,还真是……摸不透啊摸不透。 第二日,秦殷是被饿醒的。 由于前一日只是吃了个馒头,第二天醒来时便有些晕晕乎乎的。 迷迷糊糊中似乎被人喂了几次水,似乎又发烧了一晚,身上都是黏糊糊的,她吞了吞口水润润喉,才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 只是这一次,柴房里又多了几个人,形形色色,服饰各异,看起来像是来自各地被贩卖的人。 “你可算醒了,我以为你得被他们丢在街边了。”骆丘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秦殷没有力气理他,找了一个较为舒服的角度窝着,身上的破旧衣裳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保护屏障,至少目前为止,谁也不曾认出来她是女子。 “你可知若真半夜将你扔在街边,你可还有命活?”骆丘见秦殷不理他,以为他不曾把这当个事,又凑近了些,“你瞧见这些人没,这都是今儿个新进来的人,估摸着过两天就有人来挑人了,哎……我本是书生命,怎么沦落到为人奴役的下场了……” 秦殷悠悠道,“或许用不着两天了。” 骆丘骤然紧张,“你怎的知道?” 砰—— 本就不结实的门被一脚踹开,木屑在光影下斑驳见影,逆光下,秦殷只能看到几个块头很壮实的男子,手里提着大刀,气势斐然。 进来后几乎没有开口说话,便一个一个审视,从左边角落开始。 第一个是幽泉来的小伙儿,有些木有点呆,更多的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领头的大个子瞥了一眼便摇头走开了。 第二个是信都女子,容貌普通,身材略胖,满脸惶恐,瑟瑟发抖,男子问了句,“会不会掌勺?” 女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摇摇头。 除了富家小姐官家贵人,女子几乎都会烧菜,但掌勺却并非烧菜那么简单。 秦殷大略扫了眼,到自己这里为止,还要经过五个人,而这五个人大抵都是幽泉信都那边的男子或女子,大多都偏瘦弱无力。 进来挑人的男人就随手拣了两个身材稍微匀称点的男子,目光粗略扫了扫她与骆丘,问也不问便打算跳过。 骆丘正暗自窃喜着,万不要被拉去做苦力。 然而这厢秦殷却蓦地开头,“这位大哥可要求武夫?” 男子精明深邃的目光望了过来,上下粗略打量了她一眼,“我们不要病夫。” 秦殷倏尔一笑,暗黄饥瘦的面容竟平添了一抹明亮,拨云见日般,骆丘都看得有些恍惚了,眼前这个……当真是男子吗? “大哥们若是求武夫,又何苦在此处挑人,去兵器铺找几个铁匠或许更合适些,这边全都是受了舟车劳顿食不果腹之苦的可怜人,若真选了去当苦力,恐怕没有几日便累垮了,到时候大哥们还要多添几条本不该有的人命,又是何必?” “哦?那这位公子话中是何意?”男子走近了些,眼前这人,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这一双明慧清澈的黑眸,却是骗不了人。 秦殷也不惧,她只是扫了一眼他们挑中的那俩人,唇角微微勾起,“大哥们并非求武夫,而是影卫吧。”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骆丘更是会察言观色之辈,伸手就捂住了秦殷的嘴,一边向男子道歉,“让各位大哥见笑了,舍弟口出狂言,实在是家兄管教无方,还请几位大哥不要计较……” “我瞧着倒不是口出狂言这么简单,”男子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把这小子带走!他可不是我们从这儿请来的客人!” 骆丘见状,忙松开手,躲得远远的,甚至连目光也不曾停留,只怕牵连到自己。 在被两个大汉架住时,秦殷却蓦然回头,下巴微扬,“我身上断掉的肋骨,谢谢你帮我接上了,现在好多了,我们今后……有缘再会吧。” 骆丘闻言,却只是扯了扯唇角,此时此刻,他只求自保,不想和这个上来就惹事的家伙有半分瓜葛。 而那男子却意外地将目光停留在了骆丘身上,沉吟半晌后,大手又是一挥,“把他也给我带上!” 骆丘眼前一黑,并没看到秦殷唇畔一闪而逝的笑意。 秦殷同骆丘,一同被关在了囚禁奴隶的铁笼里,一路到琴川河旁,马队停了下来,陆陆续续把他们所囚禁的奴隶苦力一个个运往了大船上。 而骆丘,一路上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冷漠的脸将他内心的不满全都暴露了出来。 秦殷也不在意,只是没曾想自己急于摆脱人贩子手中,反而将自己送到了更加穷凶极恶的一帮人手里了。 她眉头蹙起,目光紧随着刚才领头的那男子,男子并非所有大汉里最为健壮之人,却是眉宇之间最阴鸷的一人,虽然他们打扮得像寻常武夫,但光看这运输铁笼的手法姿势,就不是寻常武夫可以做到的。 而他们挑选的那几人,除了她和骆丘,其余皆是身体健康且轻盈无比的身材,是当影卫的最好人选,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会被训练成最低级的影卫,捕获情报的那一类。 但如果真的是她猜想的这般,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曾记得叔叔曾和爹爹说过,这类影卫通常不会言语,都在成为影卫之前被喂了毒药,从此依托解药存活,成为主人的傀儡。 “你为什么要开口?原本可以躲过一劫的,就因为你的多嘴!”骆丘终究还是没忍住,心里憋着一股气,总觉得这小子有点不识好歹,救了他一命,反而最后还要恩将仇报。 秦殷却轻嘲一笑,“躲过一劫?你可知继续待在里面的后果?” “无论什么后果都好过被拉去当苦力吧?连畜生都不如,何必还苟活?” 她看着琴川河那看不清的另一侧,眯着眼淡淡道,“若是继续待着,不是被卖为低贱奴役便是沦为宦生玩物。” 宦生们的玩物,连最卑贱的绯优都不如。 闻言,骆丘脸色煞白,半晌才喃喃道,“难道……他们挑的当真是影卫?” 秦殷摇摇头,“我也只是猜的。” 猜的,只为赌一赌。 骆丘不再言语了,无论是刚开始在马车里相遇时,还是在方才在柴房里,这小子,话虽不算多,但也并不是什么愚笨的主,或许他开口让他们带上自己,还是一件好事呢。 铁笼运的很快,不一会儿,秦殷和骆丘所在的铁笼被架空抬了起来,而后又是陷入了一片黑暗。 骆丘有些慌张,忙摸黑推了推秦殷,“这……这儿是哪儿啊,我们这到底要被送到哪里啊?” 第一百一十章 想活还是想死 四周一片漆黑,她微微将头靠近笼子边缘,能够隐约听到水流的声音,干脆大喇喇往地上一坐,轻叹道,“我们可能……要被送往兆国了。” 骆丘惊道:“为何?我万不能做卖国贼啊!” 秦殷不禁被他逗笑了,“骆兄,将我们卖到兆国,除了出苦力,还能卖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黑暗中,骆丘面上一热,堪堪别开头,也不知他看不看得到,眼神轻蔑且傲然,“我可并非和你一样是无用之人,我可是一介书生,今后的状元郎呢。” 秦殷笑笑不语,只是闭眼休憩,如果真的是运往了兆国,今后的路,恐怕就更加无法预料了。 直到醒来后,秦殷的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而身旁的骆丘,已经不见踪影。 不禁有些懊恼,为何睡得这么沉,竟一点察觉都没有,在本就危险的环境下,将自己完全暴露,这是最致命的。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感觉伤势似乎好了些,但起身还是有些费力。 门,被打开了。 脚步声靠近,听起来是两个人来了。 没有谈话声,静谧间带着隐约沉重的气息,眼前倏而明亮一片,黑暗中忽然出现的光明总是让人睁不开眼,逆着烛火的辉光,秦殷看到了当初将她和骆丘带走的男子。 长久的,他们在打量她,她也在感受着他们打量的目光,一种非善意,带着审视的目光。 就好像在盯着一个待估价的物品一般。 “吴哥,你确定烨老大能看的中这个小丫头片子?” 这个男子,原来姓吴。 “我瞧着这丫头有点意思,不然给她这么好的地儿住?只是她必定不能当一般的影卫,否则就像她说的那样,没过几天就累死了,我们还得给她收尸。” “嗬,吴哥倒是很高看这丫头,我瞧着这丫头就是投机取巧,不想混在里面被当做奴仆或者娼妓卖掉。” 听着两个成年男子在自己面前谈论自己生死价值,秦殷清咳两声,却仍旧不言语,在他们的对话间,倒是大约明白了,自己或许会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使命。 直到吴哥说了句,“直接带去见烨老大”,秦殷才开口,声音略嘶哑。 “你们把我同伴关到哪里了?” 吴哥冷笑一声,“他可比你舒服多了,可你记挂着人家,人家不一定惦记着你。” 秦殷无畏地耸了耸肩,想也能想到,骆丘用生命在和自己装不熟的模样,“得了他,你们会省下不少功夫。” 吴戈狠狠皱眉,他十分不喜欢这个女子对什么事情都有十足把握的模样,但偏偏次次都让她给说对了。 “你究竟怎么猜出来我们要收的是影卫?” 他自认为他们模仿武夫模仿的挺到位的,但却被这个女子一眼识破了,清澈见底的眼神仿佛一下子能洞穿人的内心,让他们的想法无处隐藏。 “猜的。” 半推半猜的,原本这帮人走路轻巧无声,即便手上的动作故意放大,脚下的功夫还是无处遁藏的,她便大着胆子猜测了,而真正让她心里肯定的,是这个吴哥和身旁人的反应。 “吴哥,别跟他废话了,这丫头可能忽悠了,要是被忽悠进去了可不是好玩的。” 这个吴戈身边的男子似乎一直很忌惮这个通过投机取巧获得青眼的丫头,看秦殷的眼神都是充满警惕的。 吴戈沉吟一声,“带走吧,烨老大等很久了。” 秦殷敛了眸,低眉顺眼地走在两个男子身后,这个烨老大,似乎就是带领他们训练影卫的人,也应该是地位最高的人。 她要想办法活下来,以很好地方式活下来,就必须去接触这位烨老大。 前脚刚一跨出门,眼睛就被蒙住了。 即便眼前一片黑,秦殷还是能听到脚步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这里的人似乎都训练有素,而脚步声都是一致的轻盈。 她似乎,落入了一个兆国最大的隐秘影卫组织里。 眉头拧了拧,这种情况,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拐过几个走廊,上了一层楼梯,一声沉重的开门声,秦殷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门边,寒意顺着手背蔓延,这扇门似乎是由玄铁铸成的。 “烨老大,人带到了。” “嗯。” 秦殷耳朵微动,单单一个字,根本听不出什么来。 她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有人把蒙住她眼睛的黑布摘下来,但她却能听到身旁的人全都撤走了,没猜错的话,这个房间里,此时此刻只有她和那位烨老大。 “你明明可以选择躲过去,为什么偏偏要开口,吸引我的人注意?” 男子的声音很低沉,却并非故作玄虚一般,倒像是藏着十足的疑惑一般,语调微微上扬。 “想活下来。” 在没看到这位烨老大的样貌前,她只能诚实说话。 “你既然知道我们招的什么样的人,还送上门来,这不是想活下来,这是想死。” 忽而一阵风拂过,带过鼻间,秦殷竟然闻到了点点茯苓的味道,还没来得及细细去嗅,味道便消散了。 她眉头微皱,“难道不是舵主自知身体撑不久的缘故,所以才贸然在东邑边境之地买奴役之人?” 空气忽然沉寂下来,她也噤了声。 接着便是一阵大笑声,笑声朗朗入耳,但收音时却忍不住咳了咳。 果然这个烨老大有病在身,而且如此看来似乎应该病得不算轻。 “你这丫头果然有点意思,但我夜门从不养闲人,你也带病在身,又能为我做什么?” 秦殷唇角微勾,“舵主英明,我的确有伤在身,可谁说,只有身轻如燕武功加身者才可谋取情报讯息?” 那位烨老大却难得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沉默着,秦殷便只能继续道,“由古至今,用唇舌之力谋取一方天地的人比比皆是,舵主英明,自然明白其间道理,又何须我一介小辈多说呢?” “吴戈。” 男子声音落下,秦殷眼上的黑布才得以揭开,而她这才看清这位病怏怏的舵主,面色微黄,瘦削如纸人,就连手指都瘦的仿佛只剩下骨头,病态十足,但那双黑眸却精明异常。 夜门,兆国通过卖各种情报而占有一席之地的组织。 能够撑起这样一个组织的舵主,几遍是个病秧子,也一定是个十分有能力和魄力的病秧子。 而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巧舌如簧的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在那层黑布揭开后,看清了那双清澈见底明亮如星的黑眸后,李旻烨立刻改变了看法。 “你叫什么名字。” “棣温。” 李旻烨眸间不悦,“我问你的……名字。” 秦殷怔了怔,心底失笑,原来都看出来了,也是……这些与各色各样的人接触的影卫们,怎会分辨不出男女身? “这是……我兄长的名讳,你们便如此呼我也是不要紧的。” 李旻烨不言语也不笑,只是扬了扬手,吴戈便又带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进来便恭恭敬敬地弓腰行礼,“舵主身子这几日可好些了?可有按照小的配的草药调理?那四君子汤可不能断……” 不看也能知道,进来的这人,必然是骆丘。 竭尽谄媚之能事,见风使舵之能人,非骆丘莫属。 “从此以后,你二人就随我同行,不过你们始终要记住一点,我李旻烨身边,从不养闲人,若有朝一日你二人无能分担我身侧之事,那就是你二人命绝之日。” 骆丘闻言,脸色煞白,忙俯身贴地,“请舵主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为舵主分忧。” 秦殷也垂了头,“棣温明白。” 这个时候,家国归属,傲气骨气,都在生存面前,变得渺小无比。 骆丘领悟得非常透彻,而她,也必定要放弃某些原则性的东西,身处兆国,活着,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但自那日她见过李旻烨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他的身影,几遍是吴戈,也缄默不语,只是按时命人送餐食过来,而她的房间旁,就是骆丘的房间。 奇怪的是,骆丘对她忽然一下变得敬畏了起来。 “棣温兄,这燕窝粥你先用吧,你身子虚,需要先补补。” 秦殷也不客气地接过来,接过来就要关门,骆丘眼疾手快地隔住了门,明明俊朗的脸上却带着很瘆人的微笑,“棣温兄,咱们难道不用……叙叙旧什么的吗?” 秦殷也笑,“骆贤弟,我与你有何旧可叙?” 骆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深知自己因为被运到兆国时埋怨过他,肯定是记了仇了。 “好歹……我也救过你的性命不是?你我之间何必这么见外?”说着,自己就挤了进来,然后开始阔步游走在房间里,左瞅右看,话语里都是酸不溜几的,“你这软塌瞧着并不比舵主的差啊,还有这雕花,瞧着就是名匠打磨出来的……” 秦殷双手环胸,“你若不满意,大可去寻了舵主将咱俩的换换。” 骆丘忙摆手,“不不不,不必如此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将相之言 秦殷倚在门边,长身玉立的,静静地看着骆丘,不知道在想什么。 骆丘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干笑两声刚准备说话,门口就出现俩男子,一左一右,身材魁梧,李豪率先上前一步。 “烨老大有请。” 秦殷怔了一下,就随着他们走了,掐指一算,也的确该到时候了。 骆丘在她身后撇撇嘴,居然是用“请”的,每次自己都是不由分说直接被带走的…… 随着俩大汉绕了几段回廊后,推开了眼前玄铁制的大门,还是那间房,李旻烨还是那身长衫,面黄肌瘦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这次,他的手上多了一幅画像。 “我说过,夜门不养闲人。” 一旁的吴戈会意将画像递到了秦殷的面前,秦殷接过打开,入眼就是一张俊美秀气的男子面容,只有微微上挑的一对剑眉给整张脸添上了一抹英气。 夜门,要对这样一个男子下手? “别会错了意,我们只是和他谈谈,你既说用唇舌之力便可谋取一方天地,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秦殷沉吟半晌,点头,“好。” …… 兆国,望都,青长街,醉柳阁。 长街柳巷,斜阳拉得人影颀长,斑驳落在青石板的路上,三三两两皆是醉柳阁的门前客,但唯一不同的是,这家烟花之地,却偏偏无人在门前拉客。 一青色长袍男子只是大致扫了一眼门外便抬脚就要走进去,身后那男子却急匆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棣温兄……真的要进去吗?” 骆丘看着棣温云淡风轻的面容,怎么都觉着心里虚的很,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国将军,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要去,还是这样的……烟花之地。 秦殷眸光淡淡一扫,“难道骆兄是准备好了才被抓到兆国来的?” 骆丘语塞。 秦殷回过头,迈着大步子就走了进去。 有多少事是等你准备好了才来的?或许只有突如其来的,才能有洗尽铅华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她必然会死死抓住。 虽然门前无人拉客,但烟花之地毕竟是烟花之地,弥漫的靡靡之气没有丝毫减弱,浓烈扑鼻的香气让秦殷忍不住皱了眉,而一旁的骆丘则更显不适,竭尽全力地躲避着四周盘旋歌舞的女子,但目光却忍不住在她们的身上停留。 秦殷有些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伸手将骆丘一推,刚好一红衫女子落入他怀中,眉间朱砂轻点,双眸清澈欲语还羞。 “既来了,便演的像些,拘泥不开,反而惹人嫌疑。” 骆丘的耳翼竟不知不觉地泛起了微红,他忙将怀里的女子推开,“棣温兄为何不放开些,只管叫我做这做那……” 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秦殷笑笑,不以为意,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锁定了高阁之上的那间厢房,紫色帷幕垂下,烛光斑驳只映出两个人影。 秦殷顺着长梯而上,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众多侍卫守门,也没有多想,毕竟一国将领来这种烟花柳巷之地,又怎么会大摇大摆地让世人皆知呢? 骆丘在身后不断地嗅着身上的香味,眉头紧皱,都没察觉到已经走到了厢房门外。 秦殷闭上了眼睛,心中将所知的信息再次滚了一遍。 魏长青,兆国骁骑营副统领,刚过而立之年,夫人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却被兆国皇帝置于不顾之地。 总的来说,一个无功无过的将相之人。 再睁开眼睛时,却对上了醉柳阁老鸨的眼睛。 “这位公子,可是要寻花魁姑娘?” 花魁? 秦殷面无异样,只是眸光往紧闭的门内望了一眼,“花魁姑娘可是不得空?” 骆丘左瞅瞅右看看,决定还是在一边静观其变,虽然他不太喜欢棣温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他还会继续被呼来喝去的命运。 老鸨轻嗤一声,“你上来便直奔我们花魁的闺房,不是找花魁姑娘又是找谁?” “若非是青柳姑娘不得空,我等也不会想着来寻花魁姑娘了,您说是与不是?” 老鸨上下打量了下秦殷,眸间精光一闪,侧身就敲响了身后的门,四下后,门打开了,“魏大人,您的客人来了。” 骆丘一下子就精神了。 真是神了,他可是什么猫腻也没听出来…… 难道刚才棣温兄和老鸨猜了个什么谜语? 等秦殷和骆丘进去后,老鸨却没有跟进去,而是很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秦殷眉头挑挑,看来……这魏长青也并非是个无用的将相之人,在这之前定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就连夜门派人前来也知晓。 而她故意没有提及魏长青而是提到青柳,这个魏长青最喜欢的舞姬,却不料这老鸨竟第一时间知会了并敲开了魏长青的门。 只是秦殷第一眼看到魏长青,并没有感觉到武将身上浓浓的杀气和戾气,反而温文尔雅地仿佛一个读书人,懒懒的倚在软塌上,紫色的长衫垂落在地,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斜阳下泛着暖色。 一个恍惚下,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慵懒的身影。 也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绝美的轮廓,完美的下颌……唯一不同的是,那双黑眸闪烁着完全不同的光芒。 骆丘看到棣温难得发呆的模样,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忍不禁伸手推搡了她一把。 “二位公子来找我有何事?” 声音很明朗,不似那个人。 秦殷也一下明晰了过来,眸间彻底一片清明之色,笑笑道,“魏将军不愧是明白人,秦某此番前来,却并非为的将军心中所想之事而来。” 这魏长青看着慵懒无畏,然而说话却是直来直去,倒是有几分武将的感觉。 “那公子为何而来,莫不是大老远从东邑亲自跑来瞻仰我兆国将军的英姿的?” 嗬……这魏长青,这兆国禁卫军副统领。 即便这魏长青知晓她是夜门中人,又是如何知道她是东邑人士? 李旻烨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既然魏将军将话都摊开了讲,那秦某便直说了,”秦殷径直走到魏长青的对面坐下,将茶壶里的茶分别倒在了两个茶杯里,一个放在了魏长青面前,一个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今日秦某找魏将军,却是有比夜门要与将军商议的事更为重要的事,既然将军已经知道秦某是东邑人,必定是对在下有了充足的了解,鸟不食无胆之虫,兆国现在的情况,魏将军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此时此刻的骆丘,已经完全不能听懂二人的对话,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 “那秦公子有何高见啊?” 这么长的对话以来,魏长青一直保持着斜躺的姿势,连目光也不曾偏移半分,声音虽明朗,但总带了些敷衍的情绪。 秦殷敏锐地感知到了,却不以为意,只是兀自说道:“以兆国现在的国力来看,难道不应该起收复之心吗?兆国已歇战良久,虽然一直也算太平,但每每遇到周边小国侵扰,只能退而让步,为何?因为兆国兵马乏力,兵心懈怠,早已无心打仗,这样的状态下,即便与小国征战,也只能落得个输地又输兵的下场。” “你……” 魏长青终于坐了起来,伸手直指秦殷,眉宇间微微愠怒之意,让东邑的一介小民对如今的兆国兵力指手画脚,对于禁卫军副统领来说,是何等羞辱之事。 秦殷仍旧在继续,“兆国周边,大到敖昂齐周,小到边封寨洹乙,这些与兆国多多少少都起过争端的大小国家部落,若有朝一日起了联合之心想要一举倾覆兆国,也并非绝无可能,到了那个时候,兆国即便割地求和,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骆丘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这棣温莫不是疯了吗?竟然在兆国禁卫军副统领的面前谈论兆国的生死?恐怕自己的生死都要算不准了吧! 更何况这棣温兄言辞直接且犀利,这魏将军脸色早已黑成了猪肝色…… 他兀自叹了口气,觉得他们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魏长青静静地看着秦殷良久,看着他面容清冷,话语犀利,每句话都像是针头一样扎在自己心上,直到他说完端起面前茶杯饮茶时,才冷笑两声,道:“哈哈,好个割地求和,你们夜门就是这样与人交换情报的?更何况,我兆国就算收复小国,又与你东邑有何关系?你这么说,无非是想让我兆国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而已!” 秦殷长睫一闪,唇边竟带上了笑意,“魏将军既已知道我是李舵主从东邑带回兆国的人,又如何猜不出我是为何离开东邑呢?如果我当真是为了东邑而来,恐怕光是李舵主那一关,秦某便过不去了。” 一番话下,魏长青的目光便少了些戒心,但仍然眸光冷冷。 “我知道了,至于你们李舵主说的徐都统一事,我的人会安排着办的。” 秦殷笑笑,仍然在慢悠悠地喝茶,眸光在四周扫了一遍,意外地是魏长青身边竟然一个随从也不带,只身前来醉柳阁,至于那位青柳姑娘……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秦殷,还活着… 骆丘见着魏长青总算把火压了下来,只想赶紧走,没想到棣温却不紧不慢地还在品茶,忍不住就“腾”地一下站起来,“那魏将军,今天就叨扰到这儿,我二人先告辞了。” 魏长青这个时候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你是来作甚的?” 骆丘张了张嘴,哑然失语。 这一番对话下来,他既没听懂,也没说一句话,所以……棣温兄当时到底为何要带他前来? 秦殷笑了笑,“听闻青柳姑娘有喘鸣之证,正巧我这朋友有些医术在身,便带他一同来瞧一瞧。” 骆丘愕然。 何时和他提过要医治那劳什子青柳姑娘的? 魏长青看向骆丘的眼神有些深沉莫测,“劳李舵主费心了。” 骆丘反应也算快,立刻回道:“应该的应该的,只是不知青柳姑娘现下在何处?在下好为姑娘诊治。” 魏长青眸光别开,一如刚进门看到的慵懒模样,再不言语。 骆丘略尴尬,为何每次他一开口,空气就陷入了极为诡异的沉默当中?难道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秦殷却在此时起身告辞,“多谢魏大人接见,在下先告辞了。” 多谢? 按道理来说是他们帮助了这个什么魏大人,该说谢谢的是这魏长青才对吧! 骆丘再次陷入了莫名的疑惑当中,然而秦殷已经转身离开了,只能接着跟了上去,二人出了醉柳阁,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能看到棣温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久久不落下。 “棣温兄,这次来醉柳阁……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那青柳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待二人坐进等在街边的马车里后,骆丘才开口问。 秦殷知道这次出行,最懵的人无疑是骆丘了,但如果在来之前,他便知道了一切原因,难免会说漏嘴,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其实,我也不知李舵主命我来与魏长青谈些什么。” 这倒是实话。 一切都是从和魏长青的对话间推测得来的,李旻烨既然想考验她,就必然什么都不会告知于她,但对兆国的事,她的确知之甚少,魏长青话中的徐都统应该就是青城边营都统徐继立,但关于兆国国内的情况,她却并没有几分把握。 “嗬,你就唬我吧,把我唬了过来,还险些给那青柳姑娘医了病,你可知我看诊是要收银子的?” 青柳姑娘,这个活在人们嘴里的女子。 秦殷略有些疲惫,倚在车窗旁,“放心,青柳姑娘恐怕早已病逝了。” 骆丘一怔,“你这又是从哪儿猜出来的?魏将军和那老鸨明明……” 秦殷轻笑,“猜的罢了。” “那你又如何猜到是病逝的?” 秦殷摇了摇头,头靠在一边,闭目休憩。 青柳姑娘也有可能不是病逝的,但她也不能确定,只是这个一直活在别人嘴里的青柳姑娘似乎永远都是伴随着魏长青而出现,但方才她明明在楼下看见屋内有两个人影,走进屋内却又只见魏长青一人,连青柳常常爱用的兰花香也没有闻到。 青柳已死,这不过是个猜测,一个无关痛痒的猜测。 只是一旦这个猜测坐实后,便能更加看清魏长青是怎样一个人了。 但方才她的那番话,却并非是为夜门而说,而是为了自己,如果魏长青是如自己所料的那般人,她与他说的这些话不日便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到时候,距她离开夜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 东邑,京都,江府。 “大人,门外有一个小孩,给了官家一枚玉佩。”香萝将手里的玉佩递给江辰,神色不解,毕竟方才她也亲眼见到,那小孩的眼睛都哭红了,但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浑身都脏兮兮的,伸手就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江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案桌的文卷上,无暇分心,只是“嗯”一声,便让香萝放置一边去了。 香萝犹豫了下,还是试探道:“大人可是要继续将沈姑娘留在府中?” 江辰头也未抬,“嗯,怎么?” 香萝深情略复杂,看着日渐消瘦的江辰,有些欲言又止,她所见到过最好状态的江辰,便是在秦大人还在的时候…… 感觉到了香萝的停顿,江辰这才微微抬眸,“从前你可不是能藏话的人。” 香萝头微垂,“从前,公子也不是如此奋进之人,游历山水间的快意人生才是公子最想要的,不是吗?” 深瞳微闪,良久,他才轻道:“沈乔在江府有何不妥?” “倒不是……不妥,只是齐大人也曾说过,公子可以去寻秦大人的踪迹,但绝不可动用萧国旧人的势力,可公子执意如此,却还将沈姑娘放在府中,若是沈姑娘哪日察觉到了什么,公子的处境就会变得更加危险了。”香萝眉头紧锁,袖中的手也不觉得攥了起来。 听到了“秦大人”三字,江辰面色微僵,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你以为,我为何如此执着于寻她?” 香萝见主人如此执着,忍不住也动了几分怒意,“莫不是因为公子心中有她?” 话语里有几分酸涩之意,但香萝只知怒意更甚,而江辰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我只是坚信她还活着……罢了。” “究竟这秦大人做了何等伟大的事情,能够值得公子留恋官场,甘愿为秦大人冒如此大的危险,公子你难道不清楚一旦引起祸端便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之大罪!” “子湘!” 香萝倏而噤声。 每当公子唤她的字时,便是情急之时。 江辰气息有些不稳,案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袖口,硬生生将喉间的滚烫压了下去。 跟随江辰多年的香萝一眼便明了,公子心中的复杂与痛苦,恐怕是她所无法才想到了,她将头狠狠垂下,“香萝多言了。” “下去吧。”江辰挥了挥手,待香萝下去后,却再也看不进去案桌上的任何东西了,香萝的话就像一柄剑,直直朝着胸口扎进。 在那一瞬里,他竟想不出反驳的词句。 眼眸下沉,却正巧看见了桌面那枚玉佩,在深色檀木的衬托下带着淡淡的亮泽。 他伸手将玉佩拿起,对着光影看,在微黄发亮的光影间,可以隐隐看到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玹”字。 —— “对了,还未请教大人,姓氏为江,名为辰……字呢?” “无字。” “你骗人,你有字的,连你身旁的侍婢都有字,香萝,字子湘,你怎么会没有字呢?” “不然,你为我取一个字如何?”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取名取字,怎可……儿戏?” “……” “如果,往后你我成为知己,我便称你为子玹吧。” —— 他眸间忽而凝起,手里紧紧攥着那玉佩,竟连外袍也不曾披上就匆匆夺门而出,“香萝,香萝!” 还未走远的香萝闻声便折返回来,“大人,奴在。” “这玉佩,这玉佩是谁与你的?” 江辰目光紧逼,带着灼热的期盼。 这样少见的公子,让香萝竟有一瞬间的怔楞,“是……是管家给的,说是有个小孩在门口哭哭啼啼给了这么个玉佩,说是要找人。” 香萝又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只是这孩子衣衫褴褛的,身上怎会有这等函件的美玉呢,奴当时还……” 话还未说完,便见公子疾步匆匆朝着大门而去,她看着反常的公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那孩子……究竟是何人?惹得公子如此不寻常。 江辰此时的脑中只有一个念想:秦殷,还活着! 这枚玉,是当初他为了庆贺她成功成为京官而赠的礼,虽然只是一枚玉,但却是他在萧国时,一位奇人赠与的灵石,带着成功之意,意誉极好,便赠与了她。 而这玉背面的字…… 正是她酒醉后为他取得字。 事后他并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此事,往后也从未再提过,但这字与玉…… 只能是她了,只有她知道的,只有她能有的。 当他匆匆奔至门前,那小孩还在大门石像旁蹲坐着,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看向路人的眼神皆是畏惧。 他轻轻蹲下身子,生怕惊到了孩子。 “是你……将这枚玉佩送来的吗?” 孩子看了他一眼,期盼的眼神瞬间转化为失落,“不是姐姐,姮乐姐姐呢?我要找姮乐姐姐!” 孩子开始往他身后忘,甚至想要冲进大门里去。 他稳住了孩子踉跄的身形,“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大眼里皆是小鹿般的惊惧,“我……我叫元药,姮乐姐姐让我来这里找她的,她人呢?大哥哥你知道姮乐姐姐去哪里了吗?” 江辰眉头微皱,“姮乐姐姐?” 元药一听到这个名字,张嘴就开始哇哇大哭,“爹爹死了,家没了,姮乐姐姐也不见了,大哥哥你帮我找找姮乐姐姐好不好?” “你先告诉我,姮乐姐姐……长什么样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一的对手 元药吸了吸鼻涕,认真思考了下,拿手比划了下,“大概比我高这么多,很瘦,我刚开始看到姐姐的时候,姐姐躺在草丛里浑身是伤,在我家躺了近半个月才醒呢,只是姐姐伤还没好全,就有坏人来了,他们把我的家弄没了,爹爹也……” 话还未说完,哭声先起,这一路上他装成弃儿才勉强一路到京城寻到江府,可偏偏姮乐姐姐还不在这里。 江辰眉间一皱,眸间却燃起了点点星光,“我可能……认识你的姮乐姐姐。” 元药眼睛也一亮,“真的吗?” 元药的出现让江辰重燃了希望,他将元药带入府中,却并未将这孩子的任何事告诉他人,如果可以,他宁愿只有他一人知道秦殷的行踪便好。 …… 东宫,勤銮殿。 “殿下,您找我?” 肖青云接到突然的传话,便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东宫,然而看到的却是一身劲服的太子殿下,一手持着木剑,英姿飒爽的模样。 君胤低声应了“嗯”,径直走向后庭内院,肖青云也只得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从今日起,每日辰时起,你便来勤銮殿,教我习武。” 虽然还是那淡若琉璃般的嗓音,但仍旧可以听得出话语间的认真与坚定。 肖青云怔楞了半晌,直到君胤面露不耐,才堪堪开口,“殿下这是……为何要习武?” 殿下从来不会舞刀弄剑之事,就连苍芒剑,在殿下身边一直都未真正出鞘过,哦……不是,除了那日因为秦大人…… 难道是秦大人有消息了? “历代君王,可有无武功加身之人?”君胤不答反问,将长发束起倒将轮廓描得更显棱角,眉眼间都是凌厉之色,再不见慵懒之意。 第一次看清君胤神色转变的肖青云有些惊愕,却也有一股难得的热血在往心头上涌。 “早至孝文帝晚至建始帝,都曾率兵征战,全胜而归过,并无……身无武功之人。” 君胤忽而嗤笑,难怪了,历代君王自小便习武,无论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身边人,都是极为必要的,如果他当时,有足够的能力救下她,就不会至今一月有余,她都杳无音讯了…… 所以,他必须习武,或者说,必须练到足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为止。 肖青云见君胤脱下了外袍,似乎现在就打算开始一步步学起,他又环视了一眼四周,有些欲言又止。 “这……可是殿下,这地方……” 是给未来太子妃住下的。 君胤冷眸微凝,“太子妃的住处,我会另找宫殿,不需与皇后多言。” 太子妃的人选,早几年时,公孙皇后便开始酌选了,只是一直被自己压下来,如今这状况,恐怕也压不住多久了。 肖青云垂头应下,“是。” 如今的太子殿下,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但这样的变化总比从前的消沉好些,或许……真的是秦大人有什么消息吗? “她……”君胤开口,却又仿佛哽住了一般顿了顿,半晌才接着道,“可还有消息?” 这话问的肖青云一阵心惊肉跳,若非太子殿下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因为圣上那边要削减调查人手,进度没有从前快,但还是陆陆续续有所消息,只是……都没有秦大人的行踪,但在后山外,京城不远的郊外有看到一个被火烧焦的屋子,在里面有找到秦大人的衣服残屑,屋外有些打斗的痕迹,所以属下认为……” “屋子在何处?”君胤紧逼着他问,听到“衣服残屑”便心头一紧,手中的木剑都变得有些硌手。 肖青云已然料到殿下会如斯反应,便立马应道,“城郊外朝着东南向大约五里左右,只是那屋子早已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算算也大约是一月以前的事情了,秦大人若真还活着,也不可能还在那一处了。” 捏紧木剑的手倏而松开,指尖微微抖了下。 “你们都觉得,她不可能活着吗?” 肖青云倏而收声,咬了咬牙齿,还是选择了垂头沉默。 君胤却忽而笑了,“那她一定还活着。” 肖青云抬眸,看着君胤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觉着殿下可能是疯魔了。 “从前,没人觉得她能在流民之中活下来,她活下来了,没人觉得她能科举高中,入京为官,但她做到了,现在,你们谁都觉得她不可能活下来,那她……一定还活着,肯定还活着。” 像是告知于肖青云,又像是自言自语般,他脸上那淡淡的笑,含着多少复杂的情愫,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肖青云只知道,没能救下秦大人,对太子殿下来说,可能会是一生中难以忘怀的烙印,而殿下对秦大人,若见不到活着的秦大人,恐怕也会负疚一生了。 “那殿下,还习武吗?” 君胤再次握住手中木剑,双眸厉光乍现,带着明晰决绝的气势,“来,一月之后若我不能与你匹敌,我可就要换人了。” 肖青云却是笑,“那殿下可得先搏过属下的剑了。” 玄铁长刀与木剑相击,铮铮发响,如同鸣示。 而与此时同时,那间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外,却伫立着另一群人。 “主上,这里必定是发生过激烈打斗的。” 般若静立在君祁身后,不太明白为什么长离一有了消息,就立刻赶到这边来,却又一言不发,伫立良久。 君祁轻笑,“这些日子同长离学得倒是不错。” 般若敛眸抿笑,身上收到的伤似乎也在这一刻显得没那么疼了,她一直都不能明白主上为什么要让她同长离习武,即便她早已有了一身不算弱的本领。 但,主上让她做什么,她自当去做什么,何故要问缘由? “般若,你说,本王该不该继续找这个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 般若抬眸,入眼便是主上如玉般的侧颜,长睫下的琉璃珠般的眼睛却总是流动着她看不真切的情思,是冷漠是热切?是决绝还是不舍? “恕般若多嘴,据长离搜集来的消息,秦大人恐怕是凶多吉少,况且……这秦大人于主上来讲,到底有何意义?难道主上曾经与秦大人有过不平凡的纠葛?” 这恐怕是般若第一次向君祁提出疑惑,但这却是她最想知道的。 每每长离与主上报告消息时,十条中有九条都是关于这个秦大人的,而她心中不忿,不仅是因为这个秦大人曾经伤她不浅。 “纠葛?”君祁嗤笑一声,多的是冷清的落寞,然而专注于他的话语的般若却并未察觉,“还未发生,恐怕她就算死了,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一直视她为对手吧,唯一的,对手。” 对手? 主上的对手,不该是太子胤吗? 般若没有再问,而是和主上一样,看着那堆废墟,心中游荡着万千思绪。 几拨人陆陆续续从废墟里出来,都是一无所获,直到一人从芦苇丛出来,将一把箭矢递给君祁,他这才挥手要离开。 “该去四弟那里看看了。” 般若要随着主上一同离开时,却见主上转身,用那足以倾倒天下的温润明朗的眉目看着她,一双眼眸里似乎只有她。 “还不到你出现的时候,但你应该知道,你该做什么。” 般若垂头沉应,“是,主上。” 看着主上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她久久无法挪开目光,或许早在五年前的那天,被主上收入门下的那天,她就已经注定了这般命运,只为主上而活。 而此时,明王府的大人们却是一筹莫展。 原本圣上将西城水患一事交由明王负责,然而几位大人来了明王府见到的却是正在和妻妾玩闹的明王殿下。 “殿下,这水患之事可不能再拖了。”西城府尹张复没忍住还是开口打断了明王的玩乐,其余几位大人纷纷用一种莫测的目光看着张复,没有一句附和之声。 君彻张口吃下侍妾送进嘴里的葡萄,冷眉一挑,斜睨着这位从西城前来京都解决水患问题的张府尹,笑容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张府尹大人解决不来的问题,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张府尹大人怕是还没吃过亏吧……” 话里威胁的意味十足,张复只能吞下了口水,再次沉默不语。 “各位大人且先吃着喝着,吃饱了才有精力讨论对策,本王也确实没听过饿着肚子能想出法子来的事例呢。” 说着,君彻侧头搂过侍妾,丝毫不畏惧这幅模样被众人都看了去。 “四弟,可是又彻夜忙于政事给累着了?” 君祁此时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如沐春风一般的舒心,大人们纷纷向安阳王行礼,心想总算来了个救星了。 君祁给了个台阶下,君彻也没有道理不下,便懒懒的应声道,“可不是吗?父皇倒也是看中本王,不然也不会将这些个事全都交由本王来做了,累到不累,就是恐怕有些顾不过来,不然皇兄借些人手过来?也好让本王抽空歇歇不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 棣温公良 各位大人对于兄弟俩的日常早已心照不宣,虽然大都偏向于君祁继承皇位,但安阳王早已显露不争之心,全心全意辅佐明王,便也只能统统依附于明王了。 “各位大人先回去吧,本王和四弟商讨一番,今日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君祁笑容和睦如春,大人们纷纷点头告辞,直到人都走空,君彻才见状挥了挥手,示意侍妾们都散了,偌大的大殿内只余二人。 君彻惬意地躺在榻上,舒展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可真是累死本王了,一个个打午时起便在这大殿里守着,这都两三个时辰过去了也不嫌累,直勾勾地盯着本王,本王连个水果都没法儿好好吃。” 君祁笑笑,伸手倒茶,手臂高扬,茶水缓缓顺着弧度倾泻而出,瞬间倒满了两茶杯,他伸手将其中一杯递给君彻,却半晌无人接,他也不以为意,将茶放下便道,“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 四下都无人,唯独君彻仍觉着自己和君祁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轻纱,这是让他一直很不情愿与君祁正面沟通的原因。 “嗯……水患之事就靠你了。” 话音落下,眼眸便阖了起来。 “张府尹其实早有主意,你只需稍作提问,便能得到答复。”君祁把玩着手上的茶盏,只觉着他手里的这个茶盏上的花纹倒是挺别致,只是材质太过注重细节,反而易碎。 君彻眼眸微睁,“既有主意,为何不早说?还在本王这儿耗着做样子,虚伪至极。” “他不过怕抢了你的功劳,”君祁放下茶盏,“只不过他的主意并非完美无缺的,甚至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不过你只需要在其中安排一个人便好,他可以弥补这个缺陷。” “哦?”君彻挑了挑眉头,“三哥不愧是三哥,一来便解决了问题,好在三哥不与我争,若真要争,我怕是争不过三哥的。” 君祁端起茶盏,拿起茶杯停在嘴边,眼眸在明光中闪着耀眼的光芒,“我自是不会与四弟相争,单凭那暗影侍卫,恐怕当今连太子胤都得避让三分。” 君彻面色微僵,倏而展笑,有几分淡淡的嘲讽意味,“啊,暗影啊,那帮人并不是只听我指挥,若太子胤真有心,暗影自然也可为他做事,只是三哥你若真好奇那暗影,直接问我便是了,何苦还去寻那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四弟怕是想多了,这不过是母妃同我提起过这么一句而已,对于我,四弟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只是在秦大人这件事上,四弟为免太过性急了些。”君祁眼眸垂下,只能见到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是何心思。 君彻看了半晌,有些失笑,“三哥这是就我所做之事在质疑不成?难不成我做任何事都得同三哥说一声?秦殷就算不死在我手上,公孙氏也自然不会放过她,掉进山崖这种死法,她应当感谢我了。” “越是心急的事,便越是容易露出马脚,今日发现的是我,那明日呢?”君祁面色凝重,已然不见笑意在脸上,“四弟不比公孙氏,暗影之人只怕就算供出你也不会供出公孙氏,你又可曾想过如若哪一日秦殷再次出现,你该如何自处?” 君彻也渐渐敛了笑意,沉吟半晌只是冷笑一声,“让她彻底死了,不就无从查起了?……更何况,不是还有三哥你吗?” 君祁笑笑,沉吟一声,仿佛默认一般,只是眼底仍是那抹熟悉的薄凉意。 自知每次自己鲁莽后的烂摊子都由君祁收拾,君彻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了两声,“放心吧三哥,纵使真有人查到了暗影头上,第一个中招的一定不会是本王。” 君祁凝眸一转,定在君彻的脸上,“这是何意?” 若非除了君彻和公孙皇后,还有其他人想要置秦殷于死地? 君彻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的目标可不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官,我只是猜,或许是和太子胤的过去有关。” 君祁起身,却带翻了茶盏,茶杯滚到桌边落下,清脆一声响,地面上的茶杯早已四分五裂。 这一声响仿佛也把君彻从混沌中惊醒了,他蓦地坐直了起来。 君祁却是看了一眼地上残渣,轻声一笑,“茶杯再好看,也得是经过炉火烧制而成的,不然……丝毫经不起摔打。” 君彻还在怔忪间,那抹白色身影早已不在殿内了。 …… 作为夜门唯一一个有些医术的人,骆丘常常奔走每个屋子,无论男女,好在小病倒也难不倒他,但每每经过棣温的屋子前,永远看到的都是紧闭的房门。 这天偶然见着门虚掩着,便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无人应,再拉开门,才见棣温盘腿坐在榻上,头低垂,看着手中书卷,甚是认真。 “棣温兄,你每日都是这样待在房间里面?” 还是习惯性地环顾四周,骆丘觉着有些惊讶,毕竟一介男子,在无人伺候的情况下还能这么长时间保持房间干净整洁的,倒还真是挺难见到的。 秦殷知是骆丘,头也没抬,轻声“嗯”了下,仍在看手中《南兆百史录》,这几日倒是难得清闲,可以好生研究下南兆的情况,只是出不去有些可惜罢了。 “不该呀,烨老大没有找你了?”几日下来,骆丘改口都改的很顺溜了。 秦殷抬眸看了他一眼,掐指一算时间,勾唇一笑,“应该差不多就是今日了,你来的挺是时候。” “嗯?”骆丘又陷入了蒙怔中,见棣温又继续埋头看书,倒有些替他急不过,“你倒是在这儿清闲,你不记得烨老大说过夜门不养闲人的吗?你这都闲了多少天了,上次那魏长青的事难不成是你给做黄了?” 秦殷眉头稍挑,没有言语。 骆丘见状,记得在屋内直来回跺脚,只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和棣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然不能他飞黄腾达了,棣温还原地不动。 更何况……在这种组织里,他一个只会医术的如何飞黄腾达的起来? 敲门声如期而至。 “棣温公良,魏大人约您在茗合茶栈一叙。” 这称呼,惊得骆丘一个激灵。 公良,在东邑相当于公子一类尊称,而且说此话的人是向来对他们冷眼相待不欲多言的李豪。 秦殷心下也有些惊,虽然态度的转变在意料之中,但身份陡转直上却是让她未曾料到的。 她合上了书卷,颔首应,“好,待我换身衣服便前去。” 李豪半倾身子,“是。”话音落下转身离去前,竟直勾勾地盯着骆丘,“骆大夫不打算离开吗?” 骆丘回头就对上一双不善的眸子,默默吞了口口水,认怂地一同出门去,直到门关上后,他还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中万般不解都化作服气。 每每到困境绝境之时,棣温总能化险为夷,即便每每的法子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几乎是无形之中便化解了危机,甚至足以将一次次危机化为转机。 棣温兄的道,他参不透啊参不透。 其实,秦殷哪里有换的衣服,只是将自己的外形稍作调整,长发束起,画了平直的剑眉,才显得这张愈见冷艳的脸略带英气。 好在自己年岁还不到能够被人一眼分辨出男女的阶段,装扮成少年模样倒也轻易,只是过一两年怕就行不通了。 茗合茶栈。 秦殷深知这次见面的重要性,也早已预料到与自己见面的并非是魏长青,只可惜,自己足不出户,对兆国人脉所知都来源于史书实记,于是见到面前这个身着青灰长衫便衣的年纪稍大的男子,她并不知该如何称呼。 雅静的厢房里,浓郁的茶香缭绕,矮桌就在窗边,一眼明净开阔。 “棣温公良?” 男子先开口,粗豪的嗓音一如他稍显魁梧的身躯。 男子身侧的老公公上前一步拉出蒲垫,供她上座。 秦殷先行双臂交叠行礼,每每见到李豪给李旻烨行礼都是这般,便也学了来,总不会错。“让大人久等了。” 男子挥了挥手,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快些坐吧,这里的茶是极好的,特意命长青找了此处,想着东邑来的谋士,定然很是喜爱品茶的。” 秦殷轻轻垫脚上座,跪坐在男子面前,这才能够看清男子样貌,端茶杯的手上却有些老茧,皮肤也有些黝黑,再从他话语间来看,应该是年岁比魏长青大一些,并且资历尚老一些,八成是将军一挂的。 只是谋士这一称呼…… 秦殷扬了扬唇角,还不赖。 “魏大人谬赞了,谈不上谋士,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略有见解罢了,让大人见笑了。” 不曾想男子闻言竟朗声大笑,“不愧是东邑人,说话都文绉绉得,公良不必多拘束,在吾等粗人面前,尽管放开了些。” 果然是将军。 秦殷端起茶杯,“那棣温先敬大人一杯了。”一盏茶下肚,唇齿留香,的确是好茶。 第一百一十五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见她喝茶竟并非如东邑夫子一般浅尝而止,而是如南兆人一般,一饮而尽,男子甚是满意地颔首,回了一盏茶,才开口道:“公良既来赴约,也应当可以想到是所为何事吧。” 秦殷笑笑,“上次在醉柳阁同魏大人说的,恐怕魏大人也同大人说了,若非大人无甚想法,又怎会约小辈在此地品茶呢?” 打太极,她早已在京城官场里学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不曾想,原来南兆的官腔也都是这么打的,既已将她定位成谋士,那她便也遂了他们的意。 男子鼻间轻哼一声,听不出喜乐,“收复……是么?” 秦殷心头一震,面上却带着浅笑,“没错,只是鄙人的一点粗略见识,或许也经不起推敲,大人不必太过挂心。” 明明是有意的,为何还要装作不屑的模样,一如那日的魏长青,明明对她的说法是动心的,却仍旧很生气不认可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兆国人所谓的傲气。 正是这股傲气横亘在中间,让她行走的有些吃力。 男子半晌不言语,秦殷因摸不清脾性,也不敢冒然开口,直到那老公公前来为二人续茶,伸出手的衣袖边绣着很别致的纹样。 像是一条游龙,但却没有龙的爪子。 这纹样看着眼熟得紧…… 秦殷脑中飞跃无数图案,最后停留在了方才刚看过的《南兆百史录》里,这纹样正是南兆三大家中叶家的独有纹样,而叶家在南兆更是世代为将,所以眼前这个男子…… 难道是兆国长卫军总督叶鲲? “若叶大人真的是约鄙人品茶的,那今日便不言其他,今后鄙人也不会再叨扰叶大人与魏大人了,所以叶大人也不必拘谨如斯,我二人都放开些,岂不痛快?” 叶鲲定眸看了秦殷半晌,朗朗笑了两声,“诶,何必这么武断?若叶某没猜错的话,公良从前在东邑怕是为官过吧,又或许是无法施展抱负,才选择去别国。” 秦殷挑了挑眉,没点头也没摇头。 叶鲲便以为自己猜对了,接着又道:“所以公良说话故意浓墨重彩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公良不妨详细说说……关于收复一事。” 秦殷垂眸又饮了一盏茶,心中对叶鲲所想再明了不过。 虽说这叶鲲对收复一事有所心动,或者说与她想法相重,但却又不敢擅用东邑人,对她更是持有些许偏见,认为谋士不过凭借一张嘴而已,能够将黑的说成白的,并无几番真本事,想要知道方法,便听她说了后再行斟酌,只是在这之后,她便再无用武之地。 人说过河之卒,便为弃子。 而她若真将这所谓收复的法子说了,便连弃子都不算了。 “凡事有利便有弊,但鄙人不敢轻言这收复之事具体可带来哪些利弊,这些全凭叶大人斟酌,至于如何做……鄙人想着,这对叶家来说应该并非什么难题,只是叶大人一直顾虑的无非是陛下对叶家越来越不愿下拨银两扩张军力而已。” 听这公良忽然说的如此直白明了,叶鲲面色一滞,略显尴尬,但又看了看对面人的神色,丝毫看不出任何试探之意,显然这公良是做足了准备而来。 魏长青似乎真的有点小瞧这位棣温公良了。 原本他的来意,也不过是套出所谓收复的办法而已,但是如今这么看来,这位棣温公良的确不简单。 秦殷见到叶鲲面色渐沉,就知道这股独属于南兆人傲气又上来了。 “你一界东邑夫子,能够对南兆之事指手画脚,已经是叶某能容忍的最大的尺度,只是希望无论何时,公良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叶鲲横眉冷挑,就连胡须都有些微微上扬了,显然是被戳中要处了,“长青怕是年纪轻,才会被你的几句话给糊弄了,你既知道叶家,便应该知道叶家在南兆之所以久立不倒是有缘由的……” “久立不倒……叶大人是否话说得太早了些?”秦殷放下手中茶盏,抬眸对上叶鲲炯炯如烛火的双眼,心中微怵,只是轻笑掩饰了下心中微变的动静。 “叶家是出了名的将相世家,但南兆早已歇战近五十年,这五十年间,兵马乏力,多少兵卒皆辞去兵职回乡种地或留京从商,叶大人心中定然比鄙人清楚,就连叶家自己人恐怕也是从商的居多,但偏偏南兆皆是小民生意,连互市都少得可怜,如今的南兆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不需东邑,邯国这等大国出手,恐怕就连敖昂齐周联手,都可将如今的南兆轻松摧垮……” “你!” 叶鲲一掌拍下,桌上的茶盏骤然弹起,滚落一地,檀木桌竟出现了丝丝裂痕。 好在秦殷手快,保住了自己的茶盏,她低头继续饮茶,就仿若全未看见一般,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早已心跳如鼓锤。 “叶大人说是与不是?” 她话音刚落,厢房内竟唰唰出现几个手持兵器的侍卫,呈一种包围式将她围住,人人手都放在了刀柄上,仿佛她下一句话说的不对便要将脑袋交付于此地了。 叶鲲也不开口,只是眼神寓意未明地看着她,还带着点点被揭穿后的尴尬和怒意。 其实,凭良心说,叶鲲作为一军总督,即便穿着寻常的布衣,气势却仍在,稍一动怒,她便觉得心下瘆得慌。 叶鲲同肖青云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但她却恰是若是真打仗,南兆是万万不敌东邑的,全凭这几个老将,怕也是撑不过多久,只要东邑在与南兆交战时多拖延几日,南兆便会彻底崩塌。 但她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不会再轻易送出去了,所以言语间,还是需要谨慎些…… “这般局势,若叶大人想要扭转,也并无不可。” 她放下茶盏,身旁的侍卫们仍然是剑拔弩张之势。 叶鲲端详了这公良良久,竟丝毫没看出惊惧之色,仿佛他早已料到他会这般行动,却也丝毫不为所动,可看这身形,却明明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啊。 他挥了挥手,侍卫们见状便如来时一样,迅速撤离了,一人不留。 而那位老公公仍旧弓腰静立在一旁,似乎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毫无干系。 “你且说,我且听。” 叶鲲也没有刚开始的恭敬之意,甚至都没有了隔阂之分,一只手撑着下巴,仍然用炯炯的目光看着她。 秦殷默默松了一口气,调整了气息这才徐徐开口,“首先重整兵力,暗地招兵买马,但这个暗地只有陛下知道,为的是以防别国奸细探知情况而提前引发战火,也可让陛下明白你们一心为国的忠心,而这些兵马必须可以为你所用,也要为陛下所用才可。” 说完这句,她便觉得叶鲲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戏谑。 嗯,别国奸细,自己恐怕目前还没这么大能耐。 “叶家可以在重修城墙,边界除患时尽一份力,无论这份力的大小,我想以叶家的背景,恐怕传到陛下耳中,功劳也不会小,逐渐将淡出陛下视野的叶家拉回来,只有从小事开始做起,如若一开始叶家便搞大动作,难免遭对手诬陷,此时的叶家,恐怕是防不胜防。” 叶鲲撑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神情渐渐专注。 秦殷知他已经放下部分戒心,也不再那么排斥她的见解,甚至开始用心听,她勾唇一笑,却将话语停止在这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并非指叶家已经穷途末路了,但叶家的情况,叶大人恐怕比我更清楚,要如何做,终究还是要看叶大人的了。” 她福身而起,将长袖一抖,行礼欲告退,“鄙人言尽于此,以鄙人此时尴尬的处境也不便多说,便先行告辞了,叶大人请便。” 叶鲲没有再阻拦,而是在她身后沉声道,“这几日,恐怕公良就要换地方了,也要换一个不算尴尬的处境了,公良可以事先准备一下。” 听了这句话,秦殷心下一松,面上带了些笑意,转身又行一礼,“那就麻烦叶大人了。” 叶鲲看着那少年郎行衣而去,每一步虽轻巧但稳健,笔挺如松的后背,就如他人一般,不卑不亢,足以仗着满腹才学游走于天下间。 这样的气度,是魏长青远远不及的。 “萧伯,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那位名唤“萧伯”的老公公笑了笑,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灵。 叶鲲看着这个字,笑了。 秦殷回夜门的途中,刻意寻了由头下车,从青长街的西边走到了东边,沿路走沿路花钱——酒钱,茶钱,果钱等等。 恐怕往后若是换了地方,便每一步都有人盯着了,毕竟她在叶鲲眼里,还是一个顶着“别国奸细”办事的人。 她不信叶鲲身边的人没有人给他提过些许建议,而她说的,不过是再基础不过的办法,但叶鲲却显然心动了。 但无论如何,她过去之后,便是叶鲲身边的人,这条莫测难料的路,她不知还要走多长多久……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叶家顾氏 当晚,她便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还在辰内府,被千夫指,万人骂,卖国之名扣于头顶,她回首一看,却见季羽在她的身后,冷漠依旧。 她推开辰内府的大门,走上了青石板的长街上,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滴落在身上,如针刺入身体,疼却无法言说。 一路上,她看到了很多人。 季羽对着她,冷言冷语:我虽离开了辰内府,但仍是为吾国效力,与你早已对立两方。 齐昶黑面阴沉,白胡须挺直如针:就知你并非真心实意辅佐之人,如今沦为他人走狗,我看你今后颜面何存! 江辰一袭白衣,静伫遥望,不再看她,但满眼里都是失望。 沈乔一袭红衣,张扬依旧,只顾着自己的门店,回首见她只是如路人般的微微笑:姑娘可是要买东西? 行至最后,却只是一个背影。 只是一眼,她就看出那个背影的主人,是君胤,逆光而行,似乎比躺倒慵懒时的他更显高大,可他一直朝着前方走着,她开口喊他,他也不回头,只有一声淡淡的冷哼,飘散在冷雨里,比雨水还刺痛。 才是三更天,她便惊坐而起。 心跳如鼓,额间冷汗,无不昭示着方才的梦,午夜惊魂一般,让她心悸不安。 后半夜,她辗转难眠,睁眼到天明。 秦殷能算到叶家会在商讨之后便想办法让她离开夜门归于叶家,只是不曾想到如此快,还未到午时,便有仆侍前来通告。 她唤住了通报完便打算推下的仆侍,“舵主……是如何说的?” 仆侍的头压得低低的,只觉得这人奇怪,这么好的机会离开这里居然还要问缘由? “舵主只是说,此处并非公良可以久留之地。” 秦殷了然点头,待仆侍走了之后,才开始收拾起并不算多的衣物,门却又被推开了,以为是仆侍还有什么未交待,回头却见怒意冲冲的骆丘径直而来。 “棣温……兄,我还称你一声兄弟是看在你带我来了夜门,让我不至于饿着肚子,但现在倒好,你越来越走偏了,竟要帮着兆国做事,魏长青究竟给了你多少银钱,你竟连东邑的底子都不要了?” 秦殷起身看他,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怒意,脸上都是怒意上涌的微红。 骆丘向来不太会隐藏情绪,这应该已经是他最委婉的表达了,但却莫名让她有些难以开口。 这眼神,和梦中的季羽一模一样。 质问的,嘲讽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骆丘见他不语,便以为是心虚了,更是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不是一向巧言善辩的吗?魏长青都能被你耍的团团转,怎么说到这通敌卖国的名头上却寡言失色了呢?莫不是从一开始在那绯优的车中你便有了如此想法?” 骆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底有些发凉,便又紧接着问了句,“当真如此?” 秦殷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席地而坐,“骆兄,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骆丘冷眼看她,语气也是冷冷的,“别想用你的花言巧语说服我。”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选择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维持着足以听清的距离。 “从前有个猎户,他打了一只小鹿,发现小鹿是一个听得懂人话并且可以帮助他用自己去引诱更大的野兽上钩的动物时,他没有选择杀它,而是选择驯养它,但某天,这个小鹿被野兽困住了,它拼死挣扎想要猎户去救它,可是猎户眼睁睁地看着小鹿被野兽叼走,你说,如果这只小鹿还活着,它还会回去找猎户吗?” 秦殷眸光淡淡地看着骆丘,语气很平静,仿佛就是在单纯地讲一个故事。 骆丘看着她,却从她眼底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寒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不会的。” 如果那个小鹿不傻的话,自然不会再回去找猎户的。 秦殷笑了笑,起身继续收拾东西,然而骆丘却仍旧一头雾水,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这个故事和他说的有什么关联。 骆丘见他动作不止,便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刚拉开房门便听到一声很轻的笑意,随着话音传入耳中。 “心中有国,家在四方。” 秦殷听到了骆丘离开的步伐,一度她也以为自己变了,因为背叛,因为伤害,因为诸多让她不想回想的记忆,她不愿意回去了,回到那个只有伤痛的国度。 她接触到了新的人,领悟到了新的东西,在这里,一切从零开始又有何不好。 可一梦之后,虽惊惧万分,但心中却是难得地安定。 她知道,这一切她都不会忘,或许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到故里,见到故人,但那时候,她一定要羽翼丰满,乘胜而归。 只是现在,她需要为她自己增添羽翼,从绊脚石的地位升级到垫脚石,再从垫脚石站上原本应该属于莫家的位置。 兆国,不过是一个起点。 一个建国比东邑晚数百年的国家,未曾经历过几次大的战役,几乎是一路风调雨顺过来,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很慢很慢的,就连夜里二更天都是一片万家灯火明的景色。 而待她在叶家别院安置下来,便已是二更天了。 离开夜门时,她没见到李旻烨,没见到骆丘,只有吴戈和李豪前来送行,虽说距离不算远,但仍旧给她塞了些干粮。 她心底很暖,便是随口嘱咐了句,“李舵主的心悸之症如若四君子汤也无用,便只能叮嘱李舵主每晚二更天前入睡,再屋内种植薄荷,不要长期居于地下,应该会有些用处。” 吴戈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姑娘往后也要多加注意,李舵主原本是想要用姑娘,但人各有所长,姑娘若是待在夜门,怕是委屈了姑娘,只希望姑娘往后也能念着舵主的好,往后在能帮助的地方多加帮助,往后对于姑娘来说,夜门也不会很陌生了。” 一句话,秦殷便听清了其中意味。 到底都是习武之人,说话也没有那些官职加身之人拐弯抹角,他这意思是,即便她离了夜门,骆丘也仍旧在夜门里,她明面上不再是夜门的人,但实则还是夜门放在叶家的一双眼睛。 秦殷笑着点头,“好,往后也请各位大哥能多多照顾骆兄。” 李豪自从李舵主对秦殷另眼相待了之后也随之变了态度,“这个好说好说。” 夜色渐浓,秦殷静立在窗沿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望着窗外的上弦月,难得地放空了一阵。 这几日她了解地不多不少,但兆国的情况着实比东邑要简单许多,位高权重之人也寥寥可数,除了叶、赵、吴三大家以外,只剩下相国大人与都统大人两相对立了。 而除了叶家是为都统大人所用外,其余两家皆为相国大人下臣。 这么一来,关系就很明显了,加上现在兆国兵马乏力,这都统一职便也形同虚设了。 只是……她所提出的想法或许正中叶鲲所思,所以便促不急待地将她纳入府中,虽然是不太显眼的别院,但几乎择日便将她从夜门接出来,足够显示叶家大部分人都认可这个做法。 这么一来,她再次成为孤身一人。 只是不知道元药怎么样了。 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神去看,却见一个身着一袭淡蓝色的垂地长裙的女子伫立在门边,手里端着一个金边白瓷碟,微微歪头看她,脸上带着薄笑。 “棣温公良初来乍到,可有不适应?” 女子轻移莲步走了进来,走近了秦殷才看清她精美绝伦的五官,同沈乔的美艳明丽不同,女子从柳梢到唇角,都透露着一股柔美之气。 秦殷也回以一笑。 “还好,贵府还算招待周全,倒是棣温不知礼数,空手而来。” 女子温恬一笑,将长碟放在了木桌上,“这是老爷特意命人准备的九珍八宝汤,让妾身给公良送来,公良应该已经用过晚膳了,此时来一碗八宝汤正是时候呢。” 秦殷的目光落在色泽鲜美的八宝汤上,嘴边挑起一抹笑意。 九珍……八宝……汤? 她拿起勺子舀了舀,却只见到八样食材,所以这还有一样是什么呢? “不知棣温该如何称呼这位夫人?” 她方才称呼自己为“妾身”,应该是叶家几位大人家中侍妾,但在这别院里的只有叶家最小的孙子叶昌河和他的表兄叶明。 所以眼前这位,究竟是哪位夫人? “妾身是叶明的妾室顾岚。” 秦殷便弓腰行礼,“原来是顾夫人。” 的确,叶明虽说是叶昌河的表兄,但能力却是在叶昌河之上。 “不必如此客气,往后公良可能还需在此地长居一阵子,有什么细碎的小事都可以来找妾身,能帮到的妾身绝不吝惜。” 虽说话语很坚定,但听在秦殷耳朵里还是温温软软的,如她的人一般。 “顾夫人可以转告叶大人一声,棣温既已身在异国,便不再回头,而这九珍之最后一珍必定是棣温的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蛰伏 兆国边境生乱,连连遭到边封寨挑衅,锡州一地几近被边封寨人霸占,与西邯互市遭到阻碍,兆帝大怒,连夜命都统与副都统率手中三万精兵前去讨伐,还未至边境就已折损近一半士兵,不得不就地休息,消息传回兆帝竟要怒削都统官职,叶将军极力阻拦,才暂时压下此事。 秦殷在屋子里悠哉喝茶,便听到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放下茶杯,唇角勾起。 看来计划应该是要提前了。 来人果然是叶鲲,叶鲲亲临别院,这让整个别院里的人都诚惶诚恐,噤若寒蝉,但其实在这之前她与叶鲲的见面,虽有压迫,但没有如此大的威慑力,甚至叶鲲在她的面前,也从未如此不苟言笑过。 “叶大人。” 她起身行礼,却被叶鲲强行摁住,“公良应该知道我为何事而来。” “嗯,边境生乱是迟早的事,但竟然发生的这么快,鄙人自己都不知原来鄙人还有看相算卦之能力啊。” 秦殷撸起袖子给叶鲲倒茶,叶鲲却没有喝,眉头紧皱,是迫在眉睫的神情。 “我知道,你还有所保留,现在,我需要你完完全全将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们叶家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秦殷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这几日来叶家算起来待自己还算好,至如上宾,而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对于改造兵力重建叶家的想法而已。 虽说叶家世代忠心为主,但最重要的还是保住叶家的地位。 “重塑兵马并非一日可速成的,也无法解决叶家迫在眉睫的问题,如果就叶家目前面临的状况而言,让鄙人想出一个可行之策,并非难事。” 叶鲲沉吟,“接着说。” “目前,岌岌可危的是都统大人,都统大人一旦从秤杆的一端走了下来,相国大人一家独大,紧接着叶家可能会从此陷入没落之境,甚至……被其他两大家吞并,叶大人最心急应该也只是这个问题吧。” 叶鲲眉头一皱,“这些情况你就算待在府中不出门也自然能了解到,又何须在这里废话,你只需要说重点,我自然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秦殷面上浮上了一丝笑意,“我想要的东西……叶大人难道早已知晓?” 叶鲲冷哼一声,“你们这些所谓谋士者,不都是非金银财宝或高冠之位不要的吗?” 秦殷摇了摇头,伸出了一根手指,“这些我都不需要,我只需要大人您的承诺。” 叶鲲一怔,倏而冷笑,“我的承诺?我怎知你要我承诺什么?若是什么杀人放火又或通敌卖国之事,我岂不是也得给你承诺?” “大人多虑了,我只需要大人一句,往后在兆国,我棣温若发生任何事,都能让大人出手相救,一次足矣。” 秦殷眉间淡淡,语气却从未有过的坚定与笃然。 叶鲲听完却是朗声一笑,“这有何难,只要你这次可以保住我叶家,往后救你一命都是小事。” 秦殷也笑了,她知道,叶鲲一定会答应的,因为这个条件在他现在的立场看来,并不算难,不过小事一桩。 “其实很简单,叶大人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解决这迫在眉睫的问题。” 叶鲲皱眉,“略施小计?” “没错,叶大人只需要明里以收复锡州为由率兵前去,而暗中与边封寨求和,我想边封寨一个小小部落,想要的也无非是安稳且富足的生活,毕竟以边封寨现在的实力,想要彻底向兆国宣战并无可能,但这些小动作却十足可以动摇民心,所以叶大人大可用他们的想要的进行交换,来换的暂时的安宁,给叶大人积攒训练兵力更加充裕的时间。” 秦殷端起茶盏喝了口醇香的茶,不着急接着说,因为这个方法对于一向忠贞耿直的叶家来说,实在是一个下下策。 果不其然,叶鲲面带怒色,“你以为我们那么多士兵没有想过去求和吗?然而每每在半路上就……你又可知求和实乃下下策?若此事被陛下知道了,你让我叶家颜面何存?” 秦殷只是轻笑一声,“现在的局面,究竟是叶家的颜面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叶鲲一哽,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两个对于叶家来说,都很重要。 “至于半路被杀或者被俘一事,我也有听闻,敢问叶大人是否派去的皆是精锐部队?” “那是自然!” 秦殷一笑,放下茶盏,“那就是了,你们若派去的皆是精锐部队,又哪有求和之意?若明摆着看着你们是来打仗的,还不使手段把你们的兵马搞废了那边封寨人恐怕就是真愚蠢了。”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点醒了叶鲲。 原来竟是这样,所以派去的人皆在半路上没了踪迹。 “可照你这么说,若我们派那么几个使臣前去求和,岂不是蓄意抹黑我兆国,侧面说我兆国无能连区区部落都打不过?” 叶鲲仍旧无法认同秦殷的做法。 秦殷却摇了摇头,看着叶鲲纠结的神情却有些想笑,难道习武之人当真头脑简单?这件事情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而她也说的很明确了,明里讨伐暗中求和,难道很难做到吗? “明里率兵讨伐,又何处可以看出兆国无能?况且自然不能只做一手准备,若边封寨临时反悔,叶大人也得有对策不是?” 叶鲲沉吟道:“那公良的意思是……?” “叶大人可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仅需派几个能言善道的使臣前去求和,不走官道而改走水道,另外一路则还是走官道,只有一点,叶大人不可举兆国旗帜在上,这样便可躲过一劫,求和一路则先行一步。” 叶鲲恍然大悟,只要他们的使臣先到边封寨,与其洽谈成功,甚至说服边封寨举旗歇战,不仅可以收回城池,还可以换取整顿的时间,来日回头再战。 “公良果然机智过人,只是一如公良所说,此事不得让陛下得知,那么自然也不能让相国大人那边得知,这么一来……叶家可用之人少之又少。” 叶鲲难得地和她分析叶家情况,秦殷这么一听便知,叶家恐怕的确如她猜想那般,只余看似坚固的空壳,内里早已腐朽空洞。 秦殷起身拂袖,弓腰行一礼,“若叶大人不嫌弃,鄙人愿意代劳。” 叶鲲目光落在这个少年身上,良久,才轻笑一声,带着老成的无奈,沉重的叹息,“那便你吧,既然此事陛下并不知道,即便功成而归,也必没有你半分功勋厚赏。” 秦殷笑着摇头,“叶大人多虑了,鄙人要的并非功勋名利,鄙人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定。” 她只要一份在兆国的安定,蛰伏以求契机。 兆帝对此事颇为急切,几乎在她与叶鲲说了对应之策三天后,她便匆匆出行,因为走的是水路,天还未亮便随着几位使臣一同在岸边上了船。 虽然是暗中进行的事,但几位使臣皆都算是都统大人身边有头有脸的人,最起码叫得上名儿,而只有她一人,不仅看起来年轻不经事,而且连姓甚名谁都不知。 “船尾的那个灰衫小子,你叫什么?” 秦殷闻声回头,“棣温。” 几个使臣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不识抬举,名不见经传也就算了,还这般冷傲孤情的模样,冷哼了几声便也不再理他了。 秦殷也并无意与他们交好,官场的水似深渊,她有些畏惧,更没有必要去靠近,她此次的出行,不过是完成一个看似不算艰巨的任务罢了。 但她终究还是料错了,安静的时光没有过多久,几位使臣便围聚在她身旁不远处,谈论着兆国里的事情,近到叶家与都统大人之间的关系,远到兆帝后宫二三事,她不得不提起精神去听,直到其间一人摇头叹气道:“这李家的公子失踪如此之久,相国大人都对此事颇为上心,又说若是李家公子率兵前去断不会是如此结果,那我们此行又有何意义?” 另一人冷哼一声,“李家公子那自然是不同的,且不说都统大人挂名已久这几年却再无战功可言,就单凭李家公子一人破千军之事便可让陛下惦记许久。” “可那一人破千军并非是率军打仗而攻破的啊?” “若能用一人之力破千军,无论是否是率兵而破,都是值得铭记的啊!至少陛下这些年都不曾忘,也难怪相国大人惦记了。” 秦殷忽而就想到了自己在夜门李旻烨面前说的那句话。 ——用唇舌之力谋取一方天地…… 若不是带兵破千军,那么只能是一种办法了。 而在兆国能做到这些的,她能猜到的,也只有李旻烨了,同样姓李,不妨大胆猜测一下? “各位大人,不知这李家公子可是身怀疾病?” 使臣们没想到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少年突然插了句话,都愣了愣,最开始说起此事的使臣率先点头。 “没错,这李家公子其实很想从武,但奈何从小疾病缠身,失踪前身体也是不大好的。” 秦殷忽而来了点兴致,“敢问这李家公子叫什么?” “李旻。” 秦殷忽而眉心一跳。 李旻,夜门……李旻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共饮一杯 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棣温兄认识?”一使臣话语间带嘲讽与不屑之意,显然不相信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会认识李家公子。 秦殷笑笑,“小的怎么会认识,不过好奇罢了。” 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招揽事情,更何况李旻烨……只是她的一个猜测罢了。 “你们看,那前面的河面上怎么都生了雾气?可是要下凉气了?” 闻言,秦殷侧头扫了一眼,看完后却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起身行至船头,在细细看,却隐约可以看见雾气中有黑色的人影。 还未来得及看清,剑气隔空劈来,近在咫尺,她倏地瞳孔放大,凌厉的刀锋闪着微光,她堪堪避开,刀锋几乎贴着脸而过,下一瞬,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已经被刀锋穿过肚皮,面上还带着方才无畏的笑意,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竟显得有些诡谲。 船上的人没有一个预料到这种情况,身旁一人甚至还被溅了一脸的血迹,惊叫还没能喊出来,下一瞬喉咙就被抵住了。 雾气渐消,秦殷这才看清那些黑衣人都是身着黑色甲褂的男子,足有十余人,将他们所有人都统统围住。 “将船靠岸。”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包括她的。 黑衣男子以他们的性命威逼着掌舵的船夫更改方向,船夫不得不听从,所有人都在刀锋下瑟瑟发抖,却还是有些不怕死的大着胆子道,“你们是何人?不知我们的身份吗?就这样贸然劫持,这还是在兆国的国土里竟然有如此胆大之人……” 刀锋往里送了送,黑衣男子话音嘲讽,“我看你们才是胆大,来了一次又一次,这次换了条路,以为我们就不知道了吗?” 秦殷听闻,心下便明了。 这些都是边封寨的人。 没有遮面,不会是前来寻仇之人;没有再多杀人,不会是劫匪;要利用迷雾现身,更不会是江湖飞贼。 只是,边封寨的人如何知道他们一行人改走水路,而且连时间都把握的如此精准。 “你……” 刀锋紧贴着皮肉,逐渐割开一道口子,那人立马便噤了声,其余人也都不再敢开口了。 船慢慢地靠岸,几个使臣都被黑衣男子给绑的很严实,一个个从船上下来,秦殷落在最后一个下船,还被黑衣男子推搡了一把。 “快点儿,不要想着拖时间!” 秦殷有些失笑,在这荒郊野岭,她就算真想拖延时间搬救兵也无从搬起。 这些边封寨的人非常精明,竟然带着他们在草长得很高的地方行走,让身边的树丛遮挡住他们的身影,虽然这地方很好隐藏,但他们几个不仅被捆绑着,而且这里常有野兽出没,就算能跑掉,估计也是没命活下来的。 秦殷只知道他们一直朝着西北向走着,但并不清楚此地到底已经在南兆的哪里。 直到他们看到了一条小道,停着三辆驴车,等到秦殷准备抬脚上车时,车身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支箭给击中,秦殷上车的动作就这么停住了。 黑衣男子顿时警觉,全都拔剑以待,警惕地看着周围,而几个使臣却显得尤为躁动,以为是救兵来了,张嘴就喊,“救命啊!救命啊!这里有贼人!” 然而在深林深处,只有一个男子徐徐现身。 “不好意思啊,练箭呢,有点射偏了。” 男子身材伟岸,远处走来,直至近处才站定,如青松一般,古铜色的肤色闪烁着都是健康的色泽,五官轮廓分明,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嘴角微翘,幽黑的瞳孔闪烁着同样明亮的光芒。 仿佛他的确就是不小心射偏的一般。 看到只是一个人,使臣们一下子就熄了火,毕竟刚才那么一喊,身后的刀锋仿佛就要刺入身体里了。 秦殷看着这个男子,状若无事一般讲扎在车板上的箭抽了出来,转身就走,嘴角竟狡黠一笑,张嘴便喊道:“公子请留步!” 黑衣男子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不聊这人却突然嚷了句,一下子便捂住了她的嘴。 秦殷张嘴咬住了男子的手,趁男子松开手的缝隙大声嚷道,“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吗?奴家找您找得太辛苦了!” 一句话下,四下震惊。 震惊之一,此人竟是女子? 震惊之二,此人和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是姘头? 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秦殷疾步跑到男子身边,抬头看他,目光情真意切,“公子,我只是将头发束起来了而已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声“公子”,唤得他竟忘记了出现在这里的初衷,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自称“奴家”的少年郎,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下他绑着长发的束带。 青丝如瀑,长及腰间,墨发衬得她肤色如雪,带着可怜兮兮的双瞳竟显得尤为动人。 难道……当真是个女子? 男子的手从女子发间而下,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了解了什么。 黑衣男子们更是迅速地选择抛下了这个女扮男装的人,倒不是因为这个男子箭术奇精,看似有些深不可测,而是时间上不允许他们再拖下去了。 于是三辆驴车纷纷远离了二人的视线。 秦殷松了口气,额间已经冒出了冷汗。 她赌了一把,又赌赢了。 “多谢公子相救。”秦殷弓腰行礼,长发顺着肩头滑下,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要将长发束起,伸手却发现束带竟还在男子手中。 “不用谢,只是……你当真是女子?”男子语气有些诧异,一双黑眸清澈见底。 秦殷笑了笑,觉得这个男子倒是真单纯,她都将长发披下来了,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方才……一时情急,不好意思了,公子的救命之恩在下定会铭记,只是公子既已相救,又何在乎在下是否为女子呢?”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男子,的确,她只是在那群人面前演了一出戏,仿佛说是与他有纠葛,而他竟就这么听了她的话,帮她证实了女子身份脱了险。 “嗬……” 男子无声笑了笑,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不如……在下请公子共饮一杯如何?” 在这荒郊野岭,她说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同行有个伴而已,只是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男子是否会愿意,至少方才他无意射偏的箭救了她的命,她觉得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即便她并不清楚这个男子姓甚名谁家世背景如何。 秦殷微微侧头看他,双眸清澈见底,仿佛就是单纯地一个邀约而已。 而男子却再次望进了她眸底,仍旧什么也看不到,纯澈如山泉,可嘴角那微微勾起的笑意却又好像别有深意。 “好啊,姑娘随我来吧。” 秦殷随着男子从深林间另一条小道走了出来,二人总算在大道上找到一家客栈,因为是在近南兆边境之地的大道上,人迹罕至,客栈里都只有寥寥几人。 “这……便是你说的共饮一杯之地?”男子语带诧异,显然不认为这是饮酒之地。 秦殷却不以为然,“共饮一杯可以饮酒也可以品茶,看工子如何理解了。” 男子一怔之下,却了然大笑,笑声几许爽朗之意。 几句话下,她早已听出男子的口音并非南兆本地人,而像是……东邑人士。 “公子可是东邑人?” “姑娘可是东邑人?”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话音落下,竟是相视一笑。 “你我倒还算是有缘,只是还问请教姑娘芳名……” 秦殷思索了一下,“本名秦棣温,字姮乐。不知如何称呼公子?” “唤我阿尧便好。”男子倒也随意,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姮乐姑娘怎的会和这些人这些事掺和到一起?” 秦殷无奈的笑了笑,“为了活下去啊。” 她现在有什么野心可以拓展,只求能够在异国他乡保命罢了。 只是眼前这个名作阿尧的男子,身份却断不可能跟她一样,不论是从箭的材质还是衣袍纹样,虽然没有很张扬的名贵气息,但却掩饰不住周身那与众不同的气度。 “阿尧,你又怎会在南兆呢?” 对面的姮乐,笑容明澈,眸底带着探寻,虽然风尘仆仆身着男装,但仍旧是好看的。 这样一个女子,混迹在那群人间,总归不是什么寻常事。 君尧看着她,就像疲倦混沌的生活里忽然注入了一股清流一般,虽然不清楚这股清流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但却是难得地舒心与畅怀。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小二便端着菜上来了。 “客官请慢用。” 小二一直埋着头,放下菜之后却忽而抬起托盘,袖中刀光顿现,君尧手握身侧的刀鞘,虎口一震,刀剑出鞘打在小二袖口出来的刀尖上,小二手中的托盘瞬间脱手飞向了对面的秦殷面门—— 秦殷早已看到了小二的小动作,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阿尧上前飞夺托盘,将她护在身后,在她的耳旁叮嘱道,“小心,他们冲我来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路向北 君尧话音刚落下,四下原本都在喝茶的几人全都拔剑而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刺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剑风唰唰,擦着他们的桌子而过,君尧拔剑应对,却显得游刃有余得很。 秦殷只觉得自己躲在他的身后颇为累赘,总要跟着他的身形挪动,即便自己反应够敏捷,也足够让君尧分心无法全力对付。 “往后撤,在南兆,我不想惹麻烦。”君尧回身低语,扬起手中长剑挡掉秦殷身侧突然刺来的刀尖。 秦殷抓起另一个桌上不知哪个刺客留下的钱袋,便立刻循着来时的方向疾跑而去。 她也不想惹麻烦,只是无论怎么样都要先活下去再说。 二人离开了客栈,没跑开多远,便没了追兵。 看方才这帮人的素质,却不像是真正训练有素的刺客,倒像是闲散的武夫。 只是…… 秦殷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喘着气,缓了缓才道:“那些是什么人。” 君尧双手环胸,认真思考了一下,“应该是敖昂的人。” “敖昂?”秦殷皱眉,越发觉得面前这人背景有些混杂难辨,单单看言行,却是东邑人无虞。 她站起身来,“你到底从哪里来。” “东邑。” “要往哪里去。” “往……去处去。” 秦殷拱手一行礼,“那好,路不同,姮乐先行一步了。” 君尧也跟上,“我与你一同走。” 秦殷回头看他,欲言又止。 无论如何就算她只身一人,也要前去边封寨谈和,既是前往边封寨,又怎能带一个东邑人士,而且是一个这么危险的东邑人,随时随地都有人要暗杀的一个对象。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秦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但是在这个男子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别有用心的意味,仿佛就只是单纯的,要跟着他走。 “不知道。”君尧也很实诚,耸了耸肩膀。 “那你为何要同我一道走?” “因为……”君尧此时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耳翼都泛起了微红,“我迷路了。” 秦殷愣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 这个理由太简单了,简单到她不得不相信。 “跟我走可以,你需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君尧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说道,“有些无法回答的我还是会选择不回答的。” 秦殷有些忍俊不禁,这个阿尧,倒还挺有意思。 秦殷就着路边一个石块坐下,丝毫不拘泥,张口就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出现的方式离奇,就连喝个茶都是惊险的,这样的人,不是被悬赏通缉的就是那种俗称剑侠的人。 君尧笑笑,“那我也问姑娘一个问题,若姑娘如实回答,我便也如实回答姑娘。” “嗯,问。” “姑娘是否是东邑人。” 秦殷点头,“是。” 这恐怕是她这段时日以来,说的最踏实的一句话了。 君尧也松了口气,“在下君家姓,单名一个尧,东邑六皇子。” 秦殷怔楞了半晌,目光一直凝在君尧的身上,生生咽下一口气,眼前的男子体魄伟岸,容颜俊朗,气宇非凡,早该想到不是寻常人。 但……六皇子?那个常年在外征战,几乎几年才回一趟京城的六皇子?那个立下累累战功却身无封号封地的六皇子? 君尧在秦殷的眼中不难看到震愕,却也只是无奈笑笑,“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之所以会一路走一路被追杀,也是因为我的身份,但跟着你走并非我无赖,而是……我的确迷路了。” 得知他的身份,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么一个皇子身边,即便是远征他乡,也不至于身侧一个护卫都没有,做一个不好的猜测,万一哪天六皇子客死他乡了都无人知晓。 “好了,接着问吧。” 君尧做好了准备,然而秦殷却摇了摇头。 “没有了。” 知道了他的身份后,问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了。 秦殷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吧。” 想了想,又回过身,伸手,“束带。” 君尧这才恍然回神,而那根束带一直被他捏在手心里,再摊开手掌时,束带都被揉皱了。 “其实,你披散着头发更好看。” 秦殷又忍不住笑了,披头散发的哪有美感可言? 她拿过束带,三下两下就将头发高高束起,这也归功于她长期男子的装扮,倒比着女装熟练不少。 “公子既要随我走,那便称我为棣温吧。” 君尧皱眉,“为何?” 显然,姮乐更好听些。 “因为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以女子之身恐怕有些麻烦。” 从今往后,东邑有姮乐,南兆有棣温,互不干涉,各自为政。 一路向北,因为那个秦殷顺手捞走的钱袋,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只是秦殷养成了留心眼的习惯,每每在客栈里时都要仔细观察一圈才敢安心落座。 “你这样反而引人注目。” 君尧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秦殷有些小题大做了。 秦殷却不以为然,你试试一路上次次被刀锋劈面的感觉,那滋味一定很酸爽,至少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防患于未然。” 秦殷吃着碗里的面,耳朵里还在听着别人的对话,原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只是偶然间听到了一番对骂,让她瞬间提起了精神。 君尧吃着吃着就觉得面前掠过一阵风,然后方才还在自己面前吃面的女子就不见了踪影。 心下一紧,难不成姮乐打算扔下他独自离开? “若非是起了内讧,你当前寨主不想苟且偷生吗?本就没这个必要犯着和南兆过不去。” “我知是起了内讧,但也没想到这现任寨主动作这么快,这才短短几天就抓了那么多南兆俘虏当人质。” 秦殷装作漠不关心地从他们桌上拿了一双筷子,迅速打量了下二人,确实是边封寨人无疑。 没想到边封寨换了首领,也难怪风向突变,见到南兆的队伍就抓。 “诶,兄弟,你桌上没筷子啊?” 拿上筷子准备走的秦殷被捉了个正着。 秦殷身子一顿,干笑了两声,转过身来,笑意满面,“的确是没有,这不才来你们桌上借嘛……” 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子淡淡瞥了一眼君尧那桌的方向,冷嗤一声,“你这绕的有点远啊。” 秦殷笑容未敛,化为淡笑,“其实实不相瞒,家兄有隐疾,”秦殷伸手指了指脑门,有点为难道:“但他心爱的娘子还在边封寨等着他,不得不去,可他也记不着路,所以……” 几个男子恍然大悟,并露出了理解的笑意。 远远地,好不容易看到姮乐身影的君尧方才放下心来,却见那桌几个人纷纷看向他,并且目光诡谲,笑意莫测。 莫名脊骨一凉。 不过一会儿,姮乐面带笑意回到座位上,撸起袖子大口吃面,心情甚好的模样,让他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方才你去同他们说了啥?” 秦殷看着君尧那一双黑亮澄澈的双眸,勾唇一笑。 “找到边封寨的入口了。” 边封寨虽然地处南兆边境,但极其难找,有人说在峡谷之间,也有人说在瀑布之后,只有真正的边封寨的人才知道如何进去。 好在有君尧同行,不仅给安全多了一重保障,还多了一个可利用的对象。 不管她此番出行同行的几人结果如何,她一定要完成任务,同边封寨讲和。 “去边封寨作甚?” 君尧剑眉紧拧,有些不解。 熟料秦殷见那桌人已经吃完准备撤了,便也将筷子一放,抓过君尧的袖子就跟了上去,“付过账了,走吧。” 君尧的嘴里还咬着半个鸡翅便被拉了出去,他的眉间隐隐抽搐,这似乎和他初见的那个女子不太一样了,难道换了身衣服变身男子就当真成了男子性格了? 那一路边封寨人瞧见了秦殷所谓有隐疾的家兄,顿时更加了解了,忙热心地扶着君尧上轿,“您慢点儿别摔着了。” “我……”君尧刚要开口,另一边便被秦殷扶住,只听她在耳边对着边封寨人客客气气地,“真是麻烦你们了啊,家兄实在是寻妻心切,没办法……” 几个人相视一笑,也客客气气地,“没事没事,我们理解!” 秦殷扶着君尧上了轿子,这才免了一路奔波寻路,只是君尧此时才明白,原来自己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姮乐的寻妻心切的家兄。 “姮乐……” 秦殷松了口气,落坐下来,跟着摇摇晃晃的轿身晃悠着,心却不再那么一起一伏的了,至少她心里清楚,接下来这一路的变数,不会再有了。 “嗯?”她懒懒的抬了抬眼皮。 因为她的胡言乱语,君尧明明心中有气,再见她这幅模样,责怪却不忍说出口了。 “下次莫要再拿我做说法了。” 秦殷眯着眼睛看他,唇边笑意浅浅,什么也没说,只是靠着旁边的围栏,听着外面抬轿的轿夫们嘴里哼着的民歌,心里渐渐地将君尧划到了那一个分界线内。 或许从今往后还会有利用,但绝不存害人之心。 第一百二十章 割地求和 果然如秦殷所料,一路上都没有再生变数。 秦殷撩开帘子看了看,这几人也可能是在边封寨有些地位的人,都是雇佣轿夫抬轿的,毕竟边封寨的人,视马如命,几乎是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驴车与轿子是绝大多数的运输工具。 轿子停了下来,秦殷侧头想要叫醒君尧,却见他在轿子停下的那一刻便警觉地睁开了眼。 到底是她多虑了,一个身经百战的神勇王爷怎么会像寻常人似的在轿子上安稳睡着。 她眼中的这个神勇王爷此刻却没有她这么心安理得,自打下了轿子就不动一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势。 秦殷同几个边封寨人道谢之后,也忍不住生了几分逗趣的意味,拍了拍君尧的肩膀,“走吧,去找你那失散多年的妻子。” 君尧眉头一皱,不禁无奈的笑了笑,“你倒挺会顺杆爬……” 边封寨的入口并非是峡谷间也不是什么瀑布后,而是在一个断崖的后面,一个从外面看来只有一个断崖的地方。 “你要进去?” 君尧知道那是边封寨的地盘,便更没有进去的想法。 “我此行目的就在此,你既随我来了,便也随我一路进去,不然我这个南兆使臣太没有说服力了点。” 这边封寨的地方是找着了,但不一定就这么好进的,边境的部落族群都是很有集体意识和防范意识的,很容易区分开外来人与部落人。 她只身一人想要见到边封寨寨主,既不容易让人相信,也无法保障自身安全。 君尧这个挡箭牌……她是用定了。 君尧看着姮乐如此坚定的神情,却忍不住发笑,这姑娘究竟是为何觉得他一定会帮她这个忙呢? 秦殷知道君尧的顾虑,再次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双眼正视着他。 “六王爷,想打胜仗吗?” 嘴唇轻勾,语气几分笃定,“此番我若说动了边封寨求和,东邑离下一次胜仗便不远了。” 君尧也定定的看着她,“你说的胜仗,是指对付南兆?” 秦殷摇头,“对敖昂。” 良久后,君尧终于绽放了一丝笑意,侧了侧头,“走吧。” 秦殷也笑了,将手放了下来,率先一步走到守卫的士兵前,抬手行礼,行的便是南兆的礼。 “我是奉兆帝之命前来与寨主谈和的使臣棣温,烦请各位兄弟通告一声。” 君尧伸手摸了摸肩膀处残留的余温,看着独自前行的那个瘦削的背影,唇边挂上了淡笑,抬脚跟了上去。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信了。 守卫的士兵打量了秦殷一眼,不是很能相信,“你?使臣?” 秦殷知道他们肯定不能轻易相信,伸手从袖口拿出纹章递给他,好在混在那群官员们中间的时候悄悄摸了一个放在身上。 叶鲲自然不会给她文官才有的纹章,此番她前往边封寨除了叶鲲和兆帝知晓,只怕也再无人知晓了。 士兵往后扫了一眼,“那他呢?” 秦殷面上笑意不改,“我随从。” 君尧嘴角微抽,士兵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只能埋低脑袋,站在姮乐的身后。 士兵又看了眼那纹章,看了眼秦殷,“等着。” 然后就转身进了寨子里。 边封寨不大不小,就是一个寨子,原本是由土匪头子在这一块儿圈地为王,时间久了,族人也就越来越多,大多都是由群族开枝散叶组成的,所以凝聚力也比一般的小国家要强得多。 这才是边封寨不好攻下的原因。 这是块硬骨头,而且行事风格乖张莫测,单凭他们将南兆派来的队伍一拨又一拨地单抓为俘虏就可看出,要想要硬来,是很难找到突破口的,群攻更是无从下手,此处不仅极为难找而且压根儿看不到入口。 但是边封寨与敖昂向来不和,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让叶鲲从边封寨下手求和,也是为什么她会告诉君尧,若求和成功,于东邑来说,又会是迎来一场胜仗。 士兵一去不回,秦殷久等不来,却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君尧也站在她身侧,一动也不动,眸光巡视着周围,不得不认同这个边封寨的防御措施,利用了周边地形,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了。 “请进。” 士兵返回了,神色无任何异样。 秦殷和君尧就这么顺利地进入了寨子里,然而之后的事情,却并非依旧如此顺利。 跟着士兵走进最里面一间高木屋里,这才见到了边封寨寨主本尊,浓眉大眼的大汉一枚,眉宇间都是戾气,煞是凶狠的模样。 “你是……南兆使臣?” 秦殷再一行礼,“在下正是。” 明骁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瘦削无比的男子,眼中的不屑显而易见,不过这个男子能够躲过追捕安然无恙出现在边封寨,就证明不是一般人。 “说吧,你们南兆什么想法。” 没有让他们落座,秦殷也并不在意,脾气很好地面带微笑,“求和。” 明骁仰头大笑,笑了半晌才定睛看他,“你们想怎么求和?” 秦殷知道这任寨主没有上一任寨主那个好对付,她要想办法让他同意求和,还要让他将人质释放,这并非是一个轻松的事情。 “金银财宝,美女金帛……”秦殷话语微收,便见明骁一脸讥讽,便话语一转,“想来这么简单的东西,寨主是不会动心的。” 明骁脸上的讥笑僵住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一旁君尧却没忍住,嘴角微抽,这姑娘还真有些看不出的精明,这么一句话下,直接便将明骁往后向兆国索要金银财宝美女金帛的路都给堵死了。 “那么,在下便只能拿出诚意来与寨主谈求和之事了,而这诚意,不如以割地求和起头如何?” 秦殷唇边带着温纯的笑意,看着明骁脸上戏剧化的神情,心中隐隐察觉到,或许这步棋,走对了。 明骁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看似不太在意,“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秦殷也是笑,“寨主难道不听听割的是哪块地吗?” 明骁心里明知道这可能是个战术,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哪块?” “就是你们常常叨扰的边境,宜城。” 此语一出,四下皆惊。 明骁半晌不语,心下惊的是兆国的慷慨大方,这么重要的一个枢纽,就这么轻易地拱手让人?这不得不惊。 君尧看着秦殷,神情复杂,他惊的是姮乐说的如此直截了当,甚至都没有丝毫犹豫,难道她此番来是早有准备的吗? 然而谁都不知道,秦殷此刻的心其实虚得不见底,她虽然有所准备,但却未曾料到边封寨已经换了主人,于是事到如今,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兆国想干嘛,我们上任寨主在的时候你们就耍过这种花样,嘴上说的是割地求和,转眼在城里就设下埋伏,伤了我们几百弟兄……” 明骁身边的大汉话还没说完,就被明骁一个眼神止住了。 大汉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有点蔫蔫,“反正……你们兆国从来没安什么好心。” 这大汉一口一个“你们兆国”,君尧听得不自觉看了一眼姮乐的神情,却并无异样,反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内心毫无波澜一般。 “刚才,大卢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和你们谈和,而是你们从来就没有诚意二字可言。” 明骁挑着一边眉毛看着秦殷,心里也在暗自计较着。 这次轮到秦殷吃惊了。 她没想到她说出割的地是宜城,仍然满足不了一个小小的边封寨,更没想到原来曾经兆国已经做过求和这种事,只是以较为卑劣的手段,求和一直就是个幌子,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计谋方式之一。 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的求和才更为不易。 “有了往事为鉴,寨主有提防之心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寨主若是不情愿做这赚钱的买卖,那在下只能先告辞了,毕竟任何交易都是要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的,寨主不信任我,我便也不好久留。” 一番话说完,秦殷转身离开,“随从,走吧。” 君尧还未反应过来,便也转身跟着她走了,心中只是在想:姮乐就这么放弃了吗?而并未注意到那“随从”二字。 “等等。” 明骁喊住了秦殷,见他转身过来,这才面上带笑,“大卢,好生安置我们的贵客,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好好谈和。” 秦殷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好啊。” 这日夜里,二人住在帐篷里,大卢安排的人还算得力,将帐篷打扫的干干净净,秦殷早早便上了床榻,坐在床边读着从兆国带来的书卷,抬头却见君尧仍然如木头一般站在门口。 “随从,时间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君尧眉头一皱,不是很高兴,“为了配合你,今日几次我都忍了,现下四下无人,就不要再如此称呼了。” 秦殷看了一眼帐篷外若隐若现的身影。 “你确定四下无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请大人自重 君尧倏而噤声,竟也如木头人似的立在原地不动。 颀长的身影投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秦殷看着那道影子,憋着笑意,“我先就寝了,你随意。” “你……”君尧愣是将话咽了下去,却看清了姮乐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头堵塞的怒意倏而便化为了无奈,这姑娘,到底还有多少花样? 秦殷和衣入睡,闭上眼,脑海里却全然是明日要面对的种种问题或刁难,辗转之后,脑子反而更清醒,干脆便坐起身来,却见那抹倒影仍旧未移动半分。 “你当真要这么站一夜?” 君尧换了个姿势,双手环胸,继续靠着门柱,不言语。 秦殷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花样很多的人,但在木头人面前,显然自己要显得有趣很多,“你我都是男子,何必拘束呢?若尧兄不嫌弃,这床榻还是挺大的。” 君尧没想到姮乐居然会反调戏他,这种微妙又有些让他无法应对的局面,让他几度开口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怎么……” “我……你……” “哎……” 最终,放弃挣扎,任由她消遣。 秦殷反而越来越来劲,似乎很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地开玩笑了,这段时间所有的烦心事,仿佛都随着她这强忍的笑意烟消云散了。 “尧兄怎的如此保守?若是叫边封寨的人看见了,岂不是要说我与我的随从不合?” 感觉姮乐这趋势有点没完没了了,君尧终于咬着牙说道,“大人多虑了,属下只是担心大人的安危,无法入睡罢了,更何况,属下还有失散的妻子,请大人……自重。” 秦殷捂着嘴,总算把这波笑意忍了下去。 原来像君尧这样木头一般的人,也有忍不了的底线啊,只是这么看来,同其余几位皇子倒是区别大得很。 第二日,小小的边封寨里便迅速流传着兆国使臣与随从一晚上的暧昧故事,你来我往,堪比断袖的情节让寨子里的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忘我地讨论着,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过,他们口中的二人都并非兆国人。 …… 东邑皇城,在密布的浓云下,享受着最后的平静,谁也不会猜测到,一个月后,皇城内外,将风起云涌,上演着看不见刀光的战争。 公孙氏在深宫之中,为己绸缪,数次叫人请来君胤都是无果而归。 霹雳如惊雷般的炸裂声响彻锦华宫。 一个琉璃淬金的花瓶摔碎在地上,四分五裂,在红色地毯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眼。 “娘娘息怒,奴婢……奴婢这就再去一趟东宫,一定把太子殿下给您请过来。”公孙氏的贴身婢女岑清垂着头跪在地上,语气坚定。 公孙氏冷眼看着地上破碎的花瓶,冷哼一声,“从前倒没看出来他有这么大的架子,如今他拥有的一切,若非本宫为他铺路,他会像如今这般高枕无忧?” 岑清点头道,“娘娘说的正是,奴婢想,太子殿下也定然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或许正巧有什么事呢……” “能有什么事?圣上如今看重明王,事事都以明王处理为先,落到他头上的也不过一些杂事罢了。”公孙氏越说便越是生气,一拂袖便冷声道,“本宫既能给他加冕,也可让他回到从前!” 岑清面上带了一丝笑意,“娘娘说的极是,从前,有他的生母为把柄,再后来,就连秦……那个刚冒头的女官也已经不在了,太子殿下若当真想走,便也是无处可去的吧。” 公孙氏眸中冷意更甚,嘴角却带着同岑清一样的笑意,“身为王者,便要舍去一切挂念,只有拔除路上的荆棘,才能站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小太监前脚刚进来通报,后脚君胤便抬脚走了进来。 “儿臣叩见母后。” 公孙氏背对着他,徐徐走到自己的高座上,缓缓坐下,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闻着鼻尖飘散的香气,仿佛刚才急声气语的另有他人。 君胤也不在意,看到地上破碎的花瓶,眸间微闪,凝声问道,“怎的地上有个碎花瓶?” 公孙氏总算将目光从茶盏上移开了,岑清上前一步,“是奴婢方才不小心砸碎的,奴婢这就收拾走。” 岑清迅速整理了地上的碎渣,便弓着腰出去了,整个前殿内,只剩下公孙氏和君胤二人。 “如今,派人去请你都是请不动的了。” 公孙氏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在他的身上早已看不出昔日草民的印记,但从前淡然懒散的目光却似乎有了些变化…… “不知母后找儿臣所为何事。” 君胤微微颔首,目光漠然,没有打算接公孙氏的话,地上残留的痕迹足以可见他几次不来锦华宫,他的这位母后有多着急。 他不仅没有时间来,更不愿意为了公孙氏想说的事而来。 “本宫找你何事,你心中应当清楚。”公孙氏定眸看着他,凤眸中酝酿着早已算好的二三事。“那几本册子,本宫不止一次派人送了去,算算也过了一月时间,你可选出哪位良人了?” 君胤眸意深沉,嘴角轻轻勾起,竟不由得笑了,“儿臣的婚事,着实让母后费心了。” 公孙氏看到他脸上的笑,便也忍不禁冷笑道,“本宫不费心你指着谁来费心?三日后就是祭天大典,适时,本宫会同圣上提及立太子妃一事。” “母后,现在还不是立太子妃的时候,到了时候,儿臣自会看着办的,就不劳母后多费心了。” 淡笑挂在嘴角,冷意弥漫在眼底,对于公孙氏如此急切的动作,君胤心中再清楚不过,而公孙氏心中早已定好的太子妃人选,无疑都在册子的首页。 “你看着办?” 公孙氏抬手掩住大笑的嘴角,金寇印着浓妆下的深深嘲讽意,“怕你是早已忘了你的身份了。” “儿臣君胤,东邑太子,建元帝长子,儿臣,”君胤抬起长睫,双眸淡然而又幽沉,“毕生铭记。” 公孙氏给他冠的名,他必定铭记,这颠覆了他整个人生的几个名头。 也不知是被他的目光摄到了,还是被他的话惊到了,公孙氏的眸光闪烁了几下,才堪堪道,“记得就好,此事不宜再拖,若你迟迟不做决定,就不要怪母后擅自做主了。” 说着,公孙氏拿起手边的册子翻开,看着上面赏心悦目的美人图,金寇轻点,“谷梁家的谷梁芷不错,面相很好,大气又不失婉约,又不是胸无点墨的女子,与你倒是相配。” 这个女子,他倒是有些印象。 见君胤没有说话,公孙氏便接着往下翻。 “还有这个,楚家小姐楚予萩,端得是个美人坯子,知书达理,你与楚家长子楚淮阳也算亲,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母后。” 君胤蓦地开口,公孙氏抬起眼皮看了过去,不经意撞进了那幽黑如墨的瞳孔里,就像是一道漩涡,把她硬生生往里拽。 “若母后执意为儿臣做主,往后的路,便再与母后无关。” 声音淡雅醇冽,还有熟悉的慵懒拖音,可话语收音时,却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和笃意。 或许现在还不到时候,但公孙氏若要逼他,他不在乎提前摆脱她。 若当真成事者,需有舍有得,那么公孙氏,会是他舍弃的第一人。 “你……”公孙氏怒然而起,鎏金檀木的木几仿佛要被她的金寇戳破,宽大的凤袍将她浑身惊怒的颤抖遮挡住。 真的是反了,反了他了! 竟然还反过来威胁她? 到底谁给他涨了这个胆儿? 脑中闪过了一道女子身影,公孙氏凤眸轻眯,冷笑一声,“迟迟不立太子妃,难不成还在等那个叫秦殷的女子?” 君胤眸中锋芒微敛,这两个字从公孙氏的嘴里说出来,让他心中又堵又怒,又愧又懑。 看到君胤沉默,公孙氏便立刻趁热打铁,“你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用?那丫头生时不能助你成事,死后亦不能伴在你身侧,又有何好惦记的?” “不知者,不予评。” 君胤冷静地打断了公孙氏的话,“这是齐大学士几年前教会儿臣的道理,母后更不会不明白,至于选太子妃一事,母后不必多操心,儿臣自有分寸,若母后执意固我,儿臣会兑现儿臣方才说的话。” 语毕,君胤便行礼,“儿臣先告退了。” 一路上,小奴都跟在君胤的身后,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笼罩的层层阴云,直到回了东宫后,小奴才踯躅着开口,“殿下……方才……恕小奴多嘴……方才……” 殿门缓缓关上,殿内还未点灯,斜阳透过窗洒进殿内,拉长君胤身上落下的长长倒影,竟显得有些孤寂。 “你是不是想说,我太过忘恩负义了?” 将自己的命运彻底改变的是公孙氏,让自己从草民蜕变成太子的,也不得不算上公孙氏一份,如今却因为立太子妃一事,要将公孙氏唯一的后路都堵死了,不可谓不忘恩负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断则断 恩义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是那样简单。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宛如牛毛。 就像有些人,他们的到来就像着牛毛细雨,却点点滴滴汇聚成汪洋,流淌过心,再也抹不去痕迹。 对君胤而言,秦殷便是这样的存在。 “我感激娘娘。”他忽然道。 一旁小奴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或许,君胤并不需要别人回答他,他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一杆秤,自有衡量。 当初若不是公孙氏,他不会由一介草民变成如今地位至上的东宫太子。可失了这身份,他便拥有了整个天地的无限可能。 “若不是娘娘,我进不了宫。” 君胤闭上眼,面对着小雨淅沥,紧紧皱起了眉头——至少,他能去找秦殷,而不是现在,困在深宫,苦求不得。 “但现在,我却只能困在这里。” “殿下。”小奴语气惶恐,生怕太子胤有想离开的想法。 君胤看了他一眼,眼底一片冰冷。 “可天地之大,谁能说我就不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听到君胤这么说,小奴忽然跪了下来,深深磕了一个头,“小奴只知道,殿下是奴才的一生追随,没有殿下,便没有小奴!” 小奴长跪不起,君胤淡淡看了他一眼,掩去眸间复杂神色,转身离开。 披着小雨,肖青云骑马来了江府。 府上小厮连忙撑着伞来,结果他手上的缰绳,连声道:“肖将军,这下着雨呢,您也不知道避避。” 肖青云便解开蓑衣,便问道:“江大人可在?” 江辰在等他,宣室里备了新泡的大红袍,香气四溢。 “公子,肖将军来了。”香萝领着人来,在门外先知会了一声,听见里面的应答才请人进去。 一面大大咧咧惯了的肖青云径直坐到江辰对面,蹙着眉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模样。 江辰看了他一眼,为他倒上一杯热茶,淡笑道:“喝杯热茶,万事无忧。” “你倒是心宽。”肖青云一口饮尽,如牛嚼牡丹,一点品尝的意思的没有,“殿下整天记挂着秦大人,真是疯魔了——这般祸水,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找。” “肖将军!” “自然是要去的。”肖青云仿佛是知道自己是失言了,尴尬的一笑,只是神情还是很不自然。 江辰没有多说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只怕这世上,期望着秦殷还活着的人,真的不多了。 可她偏偏就这么倔强,在所有人都希望她消失的时候,那样坚强,那样顽强,又那样努力的活了下来。 这么一想,江辰的心里就不知怎的,微微酸涩,难受的厉害,像是有哪一块空了下来,怎么填也填不满。 “只期望殿下早日迎娶太子妃。”肖青云继续道,“这样能忘了秦大人也是好的。” 江辰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默默不语。 宣室离院子有点近,隔着门也听见香萝呼唤的声音,“元药,你在哪,可别躲着我了。” 接着是小孩子的应答声,童音清脆,令人听着醒耳。 肖青云开玩笑道:“江大人这速度快,连儿子都有了,瞒着我们,什么时候偷偷生的?” “不过是个远房亲戚的小孩子,寄养在我府上了,添点人气也好。”江辰笑了笑,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肖将军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江辰不是很想吧秦殷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肖青云。 肖青云知道了,是不是也就代表,太子也会知道? 也确实,他们约了见面,本来是为了讨论水患一事。 只是肖青云心里记挂着君胤和秦殷之事,不自觉就先向江辰开始诉苦了。 水患一事,本来是交给明王君彻,只是这么久了,明王毫不见动静,四方人都盯着这块肥差,没道理太子一党不去掺合一脚。 江辰素来有计谋,肖青云自然直望着他能帮君胤出上点主意。 “不必你我在这儿烦心。”江辰轻啜一口,杯中清茶以见底,“楚大人还能不和太子殿下商量?更何况,太子殿下心中自有计量。” 江辰料想的不错。 楚淮阳是去见了君胤。 谈及水患,君臣二人从天明商量到傍晚,依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淮阳觉得,既然明王无所作为,那太子就该取而代之。 可是君胤一直没有点头,这般优柔寡断,可没急坏楚淮阳。 “殿下……当断则断呀!” 君胤坐在软榻上,倾斜着身子,一手支着下颌,凤眼半眯,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蔫蔫的,似乎是没什么精神。 “你觉得,你都能看出来的现状,安阳王看不出来?” 楚淮阳心里一惊,已经明白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还没有任何行动,自然是撒了网在等着鱼儿上钩,你要做他吃饵的鱼,我也没有办法。” 楚淮阳立刻道:“是臣急了,殿下见谅。” 君胤靠着软枕,不再言语。 “若是秦大人在,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话像是一根针,直直的刺在了君胤的心尖上,他用力闭上眼,眉头紧锁着,似乎很是不耐烦。 可楚淮阳像是没有看见,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为了殿下的婚事也是日夜操劳。” 君胤道:“母后又做了什么?” “殿下应当知道。”楚淮阳对着君胤做了一个揖,表情不可谓不严肃,“臣妹予荻,早就在皇后娘娘手中的册子里了。” 他执意要说下去,不过为的是那尚未出嫁的小妹楚予荻。 为了至亲,哪怕得罪太子,他楚淮阳也是无所畏惧。 君胤缓缓直起身子,看着下首的楚淮阳,神色淡淡,不知是喜是怒。 “你可知,嫁入皇室,是何等荣耀。” “比不得小妹真真一笑。” 荣华富贵又如何?太子您有万人之尊,可亦活得不潇洒快活。如此看来,哪怕是做个乡野村妇,只要能笑的纯真无邪,那便也够了。 楚淮阳这般自私的想着,却也无一不是为了亲妹着想,宫中之事,楚家有他一人足矣了。 “万望太子殿下早做决断,莫要等着不能回来的人。”楚淮阳双手交叠,放在额前,又深深的跪拜了下去,行的是祭天朝拜的大礼,“也请殿下,放臣妹一条生路,臣愿辅佐殿下,万死不辞。” 宫门外,有晚露顺着草叶而下,落地无声。 君胤负手而立,脚下跪着的是他信任的臣子,而他就这样看着外面,久久不曾言语。 雨势虽小,却不是一场喜雨。 至少,对于西城的百姓来说,这是带来绝望的雨。 沈乔在找的季羽,此刻也不再别的地方,正在西城。 正如君胤所言,君彻若是一直无所作为,那么君祁也不会一直看着,干等着别人拿他开刀。 隔天早朝,君祁上书东邑帝,实在不愿再看西城百姓饱受水患之苦,更愿意帮助明王解忧,幕下有贤才,饱读诗书,富有奇策,可解此忧。 他这奏折递上去,连季羽的名字都没有提起。可他要的不是让众人知道季羽的存在,而是要告诉所有伸长脖子等着分一杯羹的人——他看好的肉,谁也别再打主意了。 东邑帝没有表态,只是扫视了群臣一眼,待目光落在太子君胤身上,他的嘴角漾开了一丝丝的淡笑。 “太子,意下如何?” 这一问,又让有心人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如今东邑帝连政事也开始询问太子的意见了,是不是表示,这是要对太子重拾信心? 只是这问题,怎么都不好回答,众人不禁为君胤捏了一把汗。 到底也只是内心的猜测,这殿上群臣,那个不是人精?眼观鼻鼻观心,都作出无比恭顺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君胤微一躬身,淡淡道:“如此,甚好。” 避其锋芒,这是君胤一贯的风格。 东邑帝挥挥手,便应了君祁,那兴致缺缺的模样,仿佛是被君胤的不识好歹给毁了好心情。 可谁又曾看到,君胤那沉寂的眼神中,渐渐燃起的火焰? 谁都想着勾心斗角,可谁又曾为百姓着想?若是君祁能够平定水患,造福百信,他再吃点亏,又有何不可? 如今田地早已淹没,房屋被冲的四零八散,灾民们在当地官府的疏散下,扶老携幼全居住在附近荒山上。若是向往城里移居避难,明王的人马便守在那里,别说一个灾民,就是一步,也是不能踏进的。 季羽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衣衫褴褛的百姓,无论老幼,都一脸的病态,或卧或倒在路边,这荒山野岭的,四周周哪有吃食?便是树皮,也估计要被抢挖光了。 “季公子这就看不下去了?”带着季羽来的是明王的下属,名唤田世明,是个校尉,正好领了差事负责安置灾民。 季羽紧皱着眉头,严声问道:“如何会出现这种情况?灾粮呢?难道还没有运到?” “灾粮?”田世明看着季羽,眼神中满是戏谑,“季公子说什么呢?这灾粮不是早就吃完了吗?” 吃完? 这大半的皇粮运了过来,还没有几天就吃完了? 季羽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了。 饿殍满地,国之不幸。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场景。 “季公子见怪不怪,吃树皮算什么,易子而食都是大有人在。”田世明道,“这般多的灾民,少一两个反倒是减轻了麻烦。” 季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冷冷的看着田世明。眼神凌厉,仿佛喊着含着凛冬寒霜。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比试 “季公子还要再看看?” “不必了。”季羽看着地面,似乎已是控制好了情绪,这一路,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快些赶路吧,莫让王爷等急了。” 早在来之前,君祁便修书一封给了君彻。 他的不作为,早晚有一天会传到东邑帝耳朵里,或者说是已经传过去了,如此,君彻还是守着西城好一些,至少这表明功夫要做做足,此后在派季羽前来。 君彻笑称,“有三哥贤良来助,本王还有什么还担忧的?” 对此,安阳王也只是笑笑。 他的人是贤良,那明王府里将养着的一群幕僚就是干吃闲饭的不成?这可让那些向来心高气傲的贤才如何服气。人未到,他的好弟弟已经这般为季羽树好了敌人。 可有些时候,非在逆境,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才能。君彻有意为之,君祁顺水推舟。 待到明王暂时落脚的府邸,已是酉时,季羽跟着小厮入内,先见了明王,叩拜之后,明王竟然亲自从坐上走下来,虚扶了他一把,笑道:“季贤良,本王可算是把你等来了。” 季羽作揖口称谢恩,心里却是如鼓再擂,明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还不敢轻易下判断。 “舟车劳顿,不如先请入席,本王可是准备好了为你接风洗尘。” 宴席?外面百姓受灾受难不知死活,他们却在这里大鱼大肉歌舞升平?他季羽如何能受!又如何敢受! “王爷,季羽怕吃了这一顿。”说着,季羽避开了君彻再伸过来的手,深深的鞠躬,突出的四个字掷地有声,“良心难安!” “哦?季贤良还真是忧国忧民呀。”这声音轻轻的,如羽毛般落在季羽耳朵里,不痛不痒,却撩拨的他难受。 他怕是得罪了明王了。 谁知君彻忽然就大笑了起来,拍着季羽的肩膀,转身离去,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季羽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里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 君祁都派了人过来了,君彻也不好再什么也不干,次日一早,便召集了属下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季羽坐在他的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明王支着头闭目养神的模样。 怕是昨晚的幽梦还没做醒,此时还想要在续上一续。 这般慵懒的模样,让季羽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君胤。 太子殿下在世人面前也是时常慵懒,只是那眉目之下的惊艳神采,哪怕是偶然瞥见,也会让人觉得心惊不已。 周遭讨论声嘈杂,季羽却是不动声色,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 直到君彻唤他,他才猛地惊醒。 “季贤良,你意下如何?”君彻说的随意,声音中还含着笑意。 顿时,四下一片寂静,仿佛都等着看这位贤良的笑话。 季羽起身作揖行了一礼,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唤我棣温便可。” 这老是贤良贤良的叫着,实在膈应人。 君彻笼着袖子继续问道:“方才张府尹提议,要本王重修堤坝,抑制水患,本王觉得此法虽妙,只是实在慢了些,你欲以如何?” 西城的事,在没有谁会比西城府尹张复要了解了,若不是堤坝连年未修,大水也不会冲刷这片土地,可这修堤坝的粮饷到底去了何处,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私以为,不可。”季羽淡淡道,他没有看谁,只是垂着眼眸,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古语有谚,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检修堤坝,不过是堵住了洪水,来日再来,堤坝挡不住可要怎么办?更何况,延年修葺耗资巨大,于朝廷而言,亦是比不小的出入。” 君彻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复已经站了起来,“黄口小儿,你如何可知,不堵住洪水,百姓难得安宁!” 季羽不言,只是看着君彻。 上位者还未说话,聪明人就也不该说话。 果然,君彻眯眼一笑,道:“棣温,有何良策?” “堵不如疏,古有大禹治水,早就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西城被淹,余阜却是大旱,何不引水治旱,一举两得?” 寥寥数语,却让人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张复更是涨红了脸。 在座贤才众多,却无一人联想到余阜之事,或是想到了,却无人敢说出来,何其打脸! “只是不知道,王爷是否愿意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做这疏通的繁琐事宜。”季羽缓缓抬头,看向君彻。 君彻也缓缓抬起手,拍起了手来。 一下一下,击掌声清脆响彻整个大殿内,他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深。 “果然是,季贤良。” 季羽却是垂下了头,他能说出来,却没有能力去做改变。灾民还是会躺在路边,庸才还是会占位子,贪官还是中饱私囊——他无力改变,这就是他的软弱。 待季羽回来,西城的水患已是初步平息,疏通虽是人人都能想明白,可能联想到余阜的旱情,一举两得,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了。 东邑帝大喜,特意问了君祁,此为何人,降旨敕封季羽为督察长史,官拜四品。 季羽一回来,楚淮阳就去了东宫。 如今明王治水有功,东邑帝赞赏有加,很是看重,季羽加官进爵又是安阳王的人,朝中支持他的势力又多了一波,想来想去,安阳王怎么都是最大的赢家。 这让他如何不急? 然而他并未见到君胤。 小奴在殿前守着,有些为难的对楚淮阳道:“楚大人,殿下受了风寒,将将吃了药躺下了……” 再把他唤醒,若是惹他不高兴,谁来担这个责任? 楚淮阳恨铁不成钢的甩袖,他们殿下,怎么就这么老神在在不着急呢? 其实君胤只是近日没休息好,白日里要处理政事,晚上要跟着肖青云习武练剑,刚刚坐在榻上,手上还拿着书卷,自己却撑着头睡着了。小奴心疼他,便编了个谎来糊弄楚淮阳。 再者,太子身体不好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一觉醒来,晚霞当空,已是黄昏。 君胤朦胧着眼,手臂微酸,问道:“可有人来?” 小奴躬身回道:“回殿下,楚大人来过又回去了,现在是江大人在外等着。” “江辰?”君胤理了理衣摆,“请他进来。” 江辰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他来时正好遇到楚淮阳离开,两个人没什么话要说,干瞪着眼互相都是尴尬,楚淮阳便先离开了。 从中午等到现在,想想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殿下好兴致。”江辰开玩笑。 “你就这样干等着?”君胤淡笑,吩咐道,“小奴,以后要叫醒本宫。” 小奴称是,见他们是有事要商量,奉了茶便识趣的退下了。 江辰只是因为治水来提点君胤几句,他心里装着事,见到君胤总是有些纠结,到底秦殷还活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君胤?只是稍一犹豫,君胤已经带过了这个话题。 “你来,也是为了明王之事?” 江辰道:“如今,怕是最棘手的不是明王,而是安阳王。” 君胤不说话,江辰只好再开口,“殿下以为呢?” 那位阳春白雪,温润无害的三皇子,看似一直游离在外,实则在背后运筹着一切。 经此一事,他算是看清楚了,但却仍然有如雾里看花,看得见,摸不着。 “嗯……”君胤沉吟一声,眉宇间多得是昔日罕见的沉稳,“幕后为营,指点江山,倒是个聪明人。” 安阳王府的后山之上建了个凉亭,趁月而至,抚琴悦人,的确是个好去处。 君祁心里欢喜得意,便在凉亭上摆席一张,自弹自乐。 如今,君胤还有什么脸来站在他面前,说是自己的对手?这个世上,不是说站在对立面,便是所谓的对手,棋鼓相当,白丁渔樵,总要挑着来看人。 “主上!”一曲终了,般若给君祁奉茶,“主上的琴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萦绕在山间的余音还未散去,君祁挑眉,瞧着般若,忽然道:“长离,你陪般若练练手,让本王也看见你的进步。” 般若顿时苦着一张脸了。 执剑起挽了个剑花,般若神情在一瞬间变得认真了起来。 她也想好好的在主上面前,多一点表现!哪怕对手是长离! 君祁只是冷眼看着二人过招,似乎谁胜谁负在他眼里,一点也不关注,神色漠然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琴弦,一声短一声长地回荡在山谷间。 长离一袭黑衣,鬼魅般出现在了山谷间,左手执刀,静立在原地,右手轻抬,“请。” 般若拔剑,提气而起,这段时日长离打入体内的内力经过每日每夜的调和后,总算可以和体内的气融会贯通,这么一踮脚,身体顿时轻盈无比,剑尖直指长离那张终日蒙面的脸。 长离虽手拿长刀,却动也不动,只是身形一侧,食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 震力顺着剑刃而上,般若险些将剑脱手而出。 般若双眸变得凌厉,手腕一转,陡然变招,剑尖骤然挑上,锋利的剑刃几乎贴着长离的侧脸而过,发出了铮铮的嗡鸣声。 长离眼神微厉,般若的进步神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刀,不过现在看来,不能小瞧了这个女子。 足尖点地,提刀而起,长离不由分说地将刀送进般若身前,左手却在刀柄上转了一圈,身形后移,握刀的方向瞬间转变了,还没看清这一系列动作的般若被刀身逼得步步后退,刀刃快要劈到面前时却微微一侧,扎实地凿在了一边的石壁上。 般若侧眸看了一眼石壁,这一刀在石壁上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足以可见长离并没有用十分地力气同她来打。 几乎就是这一瞬间,般若泄了气。 打不赢。 怎么都赢不了…… 刀刃反射的光打在般若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挥剑相向—— 长离挑开般若的长剑,冰冷的剑身映着月光,轻而易举地贴在般若的颈侧,“承让。” 般若脸都涨红了。 虽然是技不如人,可般若的吸收力着实惊人。这才多久,就能让长离认真应付了? 君祁转着手上扳指,忽然一抬手道:“将那件锦绣拿来,赐予般若。” 那长裙名为锦绣,制作繁复,裙身以波丝金线绣制而成,纵使在月光下也会点点闪耀,宛若星尘,映着紫纱,更显灵动。 般若受宠若惊,披着锦绣转了个圈,娇俏动人,更添几分异域风情。 她歪着头问君祁,“主上,这样……可好看?” “自然好看。”君祁淡笑。 “那主上喜欢吗?” 问这话时,般若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她在等着君祁的回答。 喜欢。 君祁想,若是秦殷穿上这件锦绣,会是怎样的风采?若是她这样问自己呢?大概会说喜欢的吧。 可在这时候,他怎么会去想一个该死去的女人? 君祁的脸色渐渐变了,他起身,不闲不淡道:“夜色渐深,你们也早点散了。” 二人俯首称是,只是般若噘着嘴,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波斯献舞 这日,才下早朝,几个大臣并没有就此回去,而是随着君胤回了东宫。 往日里,纵使有事要商量了,也不会如此急。 说到底,还是因为祭天大典快要举行了。 小奴为君胤宽衣,楚淮阳几人就在旁等着,他抬头看了君胤一眼,总觉得,如今殿下眉眼间虽然依旧给人平波无奇的感觉,可是—— 君胤抬手,将手送进衣袖,白净纤长的手指探出,小奴一不小心刮到了,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只是定定的看着前方,眼神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小奴顿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小声道:“殿下,娘娘那儿又派人来请您过去了。” 振袖一番,君胤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回道:“本宫知道了。” ——就是这种感觉。 总让人觉得,殿下沉稳了不少。 这种变化,似乎是一夜之间,又像是激发了太子胤体内蛰伏已久的本质,让人分不清,从前那副慵懒不问世事的模样是保护色还是如今这幅冷静沉稳自持的模样是防护罩。 此时此刻,楚次郎看着四皇子离开的身影,又因早已听闻四皇妃终日以泪洗面的传闻,脑中净是予荻那幅在册子上的画像,他虽然心中知道太子殿下心中一直在等着一个人,但也不知能抵住皇室压力多久,毕竟有些事,并非太子殿下一己之力可以阻挡得了的。 肖青云忽然凑到楚淮阳耳边,挑唇一笑,嘀咕:“楚大人,看什么看呆了?” “呵!”猛地被惊醒,楚淮阳连退了几步,捂着耳朵看着肖青云,在一众人戏谑的眼神下,又羞又躁,目光稍抬,就撞到了江辰恰好朝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 楚淮阳心道,这萧国余孽似笑非笑的模样,真让人觉得手痒。 “说笑些什么呢,”君胤缓步走过去,在上座落座,一只手撑着下颌,还是熟悉地慵懒姿势,只是眸间的冷静与沉稳早已不同往昔,“说与本宫来听听?” 几人不敢再闹,围坐下来。 祭天大典将至,无论如今东邑帝对君胤是个什么态度,他始终是一国的太子,国之根本。 那么眼下,要在大典上做些什么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殿下,臣以为,如今应该先将祭天大典过去,再去寻找秦大人。”说这话的是肖青云,他恳切道,“将精力分散开来,实为不妥。” “那不就晚了?”君胤挑眉反问,接着又道,“虽然圣上说的搜寻三月期限已到,但在本宫未看到……尸首前,一切都未敢下定论。” 肖青云和楚淮阳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他想要找到秦殷,可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秦殷死了,再找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和人力。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够,连想要保护一个人都做不到。 只有江辰,抬眼望着君胤,欲言又止。 商谈了几个早朝时的要事之后,几位大臣便散了。 江辰回到府上,正看见元药蹲在地上在摆弄些什么,他走过去问道:“府上过得可习惯?” 元药一见是他,连忙站了起来,诺诺着搭话,“过得惯的。”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谢谢大人,怪不得姐姐这般信任您。” 江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的出来,只是抬手拍了拍元药的头。 信任……吗? 她的生死,秦殷像是只告诉了他一个人,而要不要再告诉别人,秦殷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他。 江辰缓步走进屋内,逆着光,把他的影子拉的许长,元药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能理解的挠了挠头。 大人这是怎么了? 香萝收拾了东西出来,就看到元药盯着大人的背影发呆,伸手将元药揽了过来,蹲下来看他,“发什么呆呢?” 元药看着亲切的香萝,嘴角一瘪,有些期艾道,“姐姐……大人是因为姮乐姐姐才不高兴的吗?” 这么小的孩子,就对大人们的一悲一喜如此在意,生怕惹得大人们不高兴,香萝心里一酸,不知道元药曾经是在怎样的环境长大,也不知道元药是怎么一路奔逃找到了这里,途中经历了什么,都未可知。 她伸手摸了摸元药的头,“没有,大人没有不高兴。” “那……姐姐认识姮乐姐姐吗?” 元药的眼中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香萝心知他口中说的是秦大人,想着大人给她的交代,不要让元药过多地记怀秦大人,毕竟如今,他们并不知道秦大人到底是生是死。 “那是大人的旧人,我自然是不清楚的。” 看到元药眼里的失落,香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该去吃饭了,今天有你最爱吃的丸子。” 小孩的悲喜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很快就兴高采烈地跟着香萝离开了。 说到祭天大典,自然是百姓同乐,不用江辰吩咐,香萝自然会带着元药上街去凑热闹,只是他们有官职在身的要随着前往祭天台,不能陪着了。 元药拿着糖葫芦,眼都看花了,他小时候一直长在穷乡僻壤,什么时候见过这些花样?不住的问香萝,“姐姐姐姐,那是什么?啊!那个好好看!他们穿的衣服好奇怪哦——” 顺着他的手看去,香萝耐心的解释,“那个呀,是波斯进贡的队伍,他们呀,都是些小地方人。” 元药点头,满脸崇拜:“姐姐真是什么都知道!” “那是!”香萝得意的,鼻子都要翘上天了。 那缓缓前行的波斯国队伍之中,有一群女子,在正中的那个,蒙着面看不清面容,只是她身上那件衣服,绣着金丝,衬着紫色内衫,随着阳光一照,闪耀的恍如天神。 香萝自然没有看出来,那件衣服就是君祁赐给般若的锦绣。 而穿这件华服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般若。 她看着不远处的皇宫大门,眼神犀利——这次,一定要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要把太子君胤的一切,都打探到,献给主上! 这也是她存在的意义。 咚——咚——咚—— 撞钟长鸣,在老太监又长又洪亮的唱喏声中,祭天大典开始了。 东邑帝携着皇后公孙氏的手,身后是皇子群臣,太子君胤站在正下方,一步一步走的端正,俊逸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撞上他的兄弟们时,也只是一眼扫过。 君祁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太子从前……便是这般沉稳的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只是眼下由不得他多心,只能先跟着走一步是一步了。 对天三拜,君胤拜的无比真诚。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会有人去探究。 他要天下苍生无纷乱,要黎民百姓无忧仇,还要秦殷……万事无虞。 可终究,也只是他想上苍许的愿,上苍会不会听得见?还是说,终归还是要他自己来,用自己的手,握住自己想要的? 待到一整天的仪式进行下来,已经是华灯初上。 君胤扶着公孙氏,夜宴即将开始,他这做儿子的先陪公孙氏回大殿换了舒适些的衣物。 只是这一路说的话,却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母慈子孝。 “立太子妃一事,今日本宫会看着同圣上提起的。” 君胤垂着眼眸,淡淡道:“儿臣以为,这个问题上次便和母后说清楚了。” 公孙氏冷哼了一声,脸色越加难看起来。 “真是本宫亲手养出来的好儿子呀!” “母后息怒。” “息怒?”公孙氏停下了脚步,“你怎么就不明白,皇室无后是何等大罪,君心难测,陛下怎会容你一直逍遥?” 君胤不语,可亦不曾有点动摇妥协的样子。 看的公孙氏想要训斥,又只能忍着。 酒宴上觥筹交错,几个互市的小国使者看东邑帝开心,便轮着敬酒,几轮下来,君胤的脸都红了,他不善饮酒,又推辞不得。 波斯国的使者站了出来,满脸堆笑道:“有酒无乐,岂不遗憾?东邑的陛下,请允许我献上我们的歌舞!” “既如此,便有劳了。”东邑帝抬手,又看着身边的公孙氏,公孙氏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来。 往年也不是没有他国献上舞姬,兴致好点的时候,东邑帝也会带回宫里,只是公孙氏向来识大体,权不会说些什么,更何况,东邑帝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外邦的姑娘,就算是宠幸,也是不会给予身份的。 丝竹声响起,数十名波斯舞娘自台下而上,穿着华丽的舞衣,脚踝上绑着铃铛,随着动作伶仃作响,伴着欢快的丝竹声,别有韵味。 这样的舞乐在东邑国是不常见的,东邑帝撑着额头,嘴角上扬着,似乎心情是真的不错,只是眼角余光瞥去,他的太子,似乎并不是那样开心。 就连一旁坐着的公孙氏,也是少有的沉默。 正思量着是发生了什么,忽然听见一声炸响,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之间那数十名女子簇拥着一个舞娘半跪着,为首的舞娘半蒙着面纱,舞姿曼妙,竟然就在众女子的手心上舞动了起来! 这是何等的轻盈! 随着她的动作,忽而被托起,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又能抓住垂下的红纱,配合着舞女们的动作选赚,宛如飞天的神女一般,不禁把众人给看呆了,就连君胤,都不曾挪开视线,一双丹凤眼直直的看着她,却不知道深眸里是什么意味。 眼前这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忽然,那拽着的红纱从中断裂了开来,舞娘就这样直直的跌落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舞娘入东宫 呵—— 众人的心也提了起来。 这正中舞台搭建甚高,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可是若从空中摔落,这娇滴滴的舞娘,再怎么轻盈,也怕是要不死半残。 舞娘却在这时,在空中翻了个身,脸上面纱勾着红纱,翩然而落,她踩着面纱一个借力,正好又落回了舞女们的手掌之上。 一瞬间的寂静,众人的心似乎还没落回肚子里,就这样因为舞娘的容颜给惊呆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一颦一笑,还真是说不出的曼妙。 东邑帝,有福呀。 “有趣有趣。”东邑帝大笑了起来,“果然有趣。” 波斯的使者抑制不住的骄傲,站了起来,道:“这是我国特意献上的舞娘,不知东邑的陛下可满意?” 东邑帝微微扬起了嘴角,却没有说话。 食指敲打着桌面,君祁若有所思的看着波斯使者,他这是要将般若献给东邑帝? “不如。”忽然,君胤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润,踏着酒气,就连脸上的淡笑都透着一股子的慵懒。 “恩?”东邑帝挑眉,“太子有话要说?” 君胤微一作揖,道:“不如,将这舞娘赐给儿臣吧。” 这下,别说是肖青云他们了,就连东邑帝都惊讶起来了。 他的太子,居然向他讨要了个舞娘? 公孙氏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沉声斥道:“胤儿!” “诶。”东邑帝挥挥手,对着公孙氏道,“太子到如今也不曾纳妃,身边有个人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公孙氏怔忪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坐了下来,“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还真是太子的福气了。” 君胤似乎是看了跪拜在台上的般若一眼,然后笑道:“如此,儿臣便谢过隆恩。” 东宫之内,人人凝神屏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那正座之上端坐着的,并不是他们平时温蔼的太子殿下,而是正板着一张脸的皇后娘娘。 君胤站在下方,神色泰然,仿佛正被兴师问罪的人并不是他。 公孙氏看着他,心中腾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就是这张脸!总是这般平静,自若的让人想要破坏!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蓦地,公孙氏一拍桌子,脸色阴沉着发问。 这说的,自然是祭天大典当晚,太子当众讨要波斯舞娘的事了。 现在天还没亮,可只怕是这日光一出,这种丑事就要传偏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到时候,君胤要如何自处? 君胤低着头,自公孙氏的角度看过去,他那斜扬的眼角犀利又不失英气,让皇后这个女人看了都不由得欣赏起来。 只是这想法一出现,就被她给扼杀了,眼前这太子再俊美无双,也不是她的亲儿子! “儿臣只是听了母后的话,给东宫找了一个女人。”君胤答,“还是说,母后其实是希望这女子,被父皇带走?” 啪一声,茶杯落地,摔的粉碎。 公孙氏脸色在一瞬间变了,她实在没想到君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像是在告诉公孙氏,你想要的,我换种方法,也能满足你。 “看来你是很喜欢那个舞娘,怎么,东宫缺个太子妃,你便要让那等身份低下的人坐上这个位置?” 让个波斯的舞娘做太子妃,这种事无论如何,君胤也做不到,比找到秦殷还难。 “儿臣不敢。”君胤皱眉,“太子妃未选,理应连个侍妾都不册封,儿臣只是将她带回来而已。” 这话仿佛是在说,我带个女人回来,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公孙氏冷冷的看着君胤,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东方即白之时,公孙氏终于走出了东宫,她望着泛白的天空,眼神有些迷惘。 只是一瞬,软弱稍纵即逝,她高昂着头颅,一步一步走的堂堂正正—— 如今的太子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好掌控的太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手心里的太子都学会咬人了。 太子不听话……总会有办法让他服软,不论是用人,还是用事。 君胤坐靠在软榻上,眉头微皱着,他抬手揉捏着眉心,满是倦意。 为了祭天大典,从昨天到现在他都没能好好休息,又打着精神和公孙氏周旋到现在,实在是累。 “殿下,可要歇息一会儿?”小奴看着他这样子,着实心疼。 “不必了。”再过一会儿就该上早朝了,再睡下也没有必要了,“去把那个舞娘带过来。” 他总觉得在哪儿看过那个舞娘,可,是在哪……又记不起来了。 一夜未眠的,又岂止是君胤一人,般若走进来时,脸上也带着憔悴。 她换下了那件华丽的锦绣,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长裙,裙摆如荷叶一般,随着她的步伐仿佛旋转了起来。 只是她跟在小奴身后,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楚楚可怜。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她跪了下来,朝着君胤行了个波斯的跪拜之礼。 君胤神色迷蒙,好像极没有精神,只这么坐着就要睡过去一般。 般若心里暗想,太子果然如传闻一般烂泥扶不上新墙,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和主上争君主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坐一跪,许久都没有言语,君胤很干脆的闭上了眼,仿佛睡着了一般,气得般若只咬牙,又不敢发作。 有好一会儿,君胤才像是记起了有这么个人,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般若。” 君胤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唤了一声小奴,“好好安置,莫要怠慢。” “是,殿下。”小奴应下,然后朝一旁使了个眼色,伺候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为君胤洗漱更衣。 五更天了,宫里的长钟已鸣,早朝,就要开始了。 般若站在一旁,手捏着袖角,有些不明白。 既然向东邑帝开口要了她,为什么只是问了她的名字?美人在侧,宽衣解带这种事,就让她在一旁干瞪眼看着? 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东邑帝的心情似乎不错,早朝之上还笑言了君胤几句,不解风情的太子殿下只好继续装傻,不知所云。 心里却是苦不堪言,这般风月艳事,大概日后还要有人言论。 若是被秦殷听到自己干了这样的蠢事,她大概会笑的吧。 秦殷…… 君胤敛眸,将所有情绪压下眼底,他有多希望能够找到秦殷,就得对外表现的多冷漠,即便这样做仍旧打消不了其他人的疑心。 “殿下。”一下早朝,江辰就唤住君胤,他身后跟着的是自发靠过来的楚淮阳。 君胤朝他们点点头,“回东宫再说。” 般若不过是自己看着眼熟留下的,是哪个王孙富贵要安插进宫中的,既如此,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好看着。 江辰和楚淮阳都是聪明人,一点就明白。 祸福向来是双向的,只是日后在东宫说话也要多加小心了,毕竟,被一介舞娘听到了什么,实在是无可厚非。 “舞娘一事,我自有我的安排。” 楚淮阳把一肚子话吞了回去,只要不是予荻,是谁入东宫,恐怕都是一样的结果。 “经历水患一事,明王似乎气焰更涨了。” 江辰踌躇了一下,还是拱手道,“殿下,那位新封官品的大人,可是眼熟?” 君胤眉头微蹙,“季羽?” 季羽…… 有点印象了,似乎有几次,这个名字从秦殷的嘴里听到过。 江辰观其神色,揣测着太子殿下应当是不记得了。 楚淮阳冷眼一瞥江辰,不知道这萧国余孽又在玩什么花样。 “季羽原本是辰内府的一个小官,在秦大人入天牢后,便修书请辞,转而消失踪迹,有传闻说季大人是归顺于安阳王府中,如今看来,传闻确实属实。” 楚淮阳冷嗤一声,“谁人不知道那季羽是安阳王塞进这解决水患一事的队伍里来的,顺道还涨了明王的气焰。” “听沈乔说,季大人与秦大人……在辰内府时,颇有交情。” 前几句倒是惊不起多大波澜,而这最后一句,就像是朝井水里扔了一块石头,声响不大,却余韵悠长。 楚淮阳又看了江辰一眼,越发看不惯他这温温吞吞话里有话的模样。 君胤沉沉地看了一眼江辰,良久才轻叹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 此时,江辰和楚淮阳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对于君胤这反应有些意外。 君胤揉着额头,江辰看出了他的疲倦,用眼神示意楚淮阳,该走了。 楚淮阳挑了挑眉:“嗯?” 江辰一脸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臣也先告退了!”楚淮阳赶紧站了起来,跟着一起出去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似乎还在拌嘴,君胤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可只有一瞬,他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食指在桌面轻击着,君胤支着下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奴,让人好好看着般若,她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又去了哪儿,统统要告诉给本宫。” 小奴应下,暗想,难不成殿下真对这个舞娘动了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向往 只是一连几天,君胤也只是对小奴报告上来的事扫了一眼,连看都没有去看般若。 说得好听是住在东宫,可东宫那么大,连见太子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和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般若暗暗着急,难不成……太子是发现了她的身份? 不行,她要出去见主上一面! 从入宫到现在,连一面也没能见上,君祁要派过来的宫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姑娘,晚膳准备好了,现在是否用膳?”传膳的小宫女是太子新派来的,地位低下,对谁都不敢说句重话。 般若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过来。” 小宫女愣了愣,还是上前了。 一记手刀劈下,又狠又稳,小宫女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般若连忙换上她的衣服,把她抬到床上,盖了个严实。 又低着头跑出去,“姑娘说,有些乏了不想用膳,先就寝了。” 小太监瞥着嘴嘟嘟囔囔着,“真是事多,真当自己是东宫的娘娘了。” 般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至假山后又是一记手刀,小太监直接倒下了。 “谁又稀得当东宫娘娘?”她朝小太监踹了一脚。 说着利落的摘下小太监的腰牌,朝着平日里宫女太监们外出的小门去了。 假山后,两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小太监就躺在他们脚下,衣摆上绣着金丝龙爪,即使是在黑夜也能看清。 “殿下,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君胤和肖青云。 君胤穿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只衣袍下摆绣着一圈龙纹,只是手上还提着一把剑。 已经不是一天了,那之后每晚,君胤都跟着肖青云习武。 殿下的箭术惊人,手上准劲异常,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射中,集中力和眼力见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一想,他的底子本来就不错,只是从前皇后娘娘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活生生把太子养成了笼中的金丝雀一般。 君胤冷冷勾起了唇角,凤眼中尽是淡漠。 “让人好好的跟着她。”他道,“本宫要看看,是哪个胆大的,把手伸到了宫中。”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回走。肖青云看了一眼脚下的小太监,也跟着走了。 …… 幽暗的巷子里,般若忽然停下了脚步。 四周一片寂静,不,不该这么寂静的……为什么她出来,连个拦她的人也没有? 般若猛得转头,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东宫里伺候她的人本来也就没有几个,不会有人发现她出来的,可还是不安。 想了想,般若忽然转了个弯,向着夜市跑去。 东邑国的夜市很是热闹,加之祭天大典还未过去多久,许多互市小国的商人还未离去,便在这儿摆着摊子相互出售。 般若在摊子前停了下来,像是个好奇商品的天真少女,左晃右晃的居然逛了起来。 身后跟着的几个影子不远不近的,在人多的地方,实在不好跟踪。 可若是她消失在视线中,那恐怕以后再想回到东宫,就怕是很难了。 般若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要怎么选择。 远远的,安阳王府的后山中,琴声一下一下,断断续续的,像是弹琴人在心不在焉的等着谁。 一身黑衣的长离忽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半跪着道:“主人,般若大概是来不了了。” 君祁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无妨,果然,不能小看我们的太子殿下呀。” 这皇宫中,有谁是懦夫? 募地,他抬眼,“准备的宫女,可送入东宫了?” 长离颔首,“一切都在计划中。” 君祁的手离开了琴弦,突然觉得有些没劲了,“计划当中的事……似乎就少了些惊喜呢。” 如果那丫头还在的话,恐怕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更有意思了吧…… “听闻今日,太子又告恙未上朝。”刚下了朝,四处的议论声便又传起来了。 这是第几日了,连着告恙,太子莫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早先听闻太子身体不好,整日病恹恹的一幅慵懒样,若不是这般,西城水患之事,本是储君立威立信之时,东邑帝却把这机会给了明王。 如此可见,东邑帝对太子君胤似乎并没有那么满意。 只是外人这样猜测也好,对君胤来说却是多了不少时间。 他本就落下了不少,纵然是底子好,武艺这方面,不勤修苦练,总归是不行的。 只是比起那些拳法,君胤更喜欢长剑多一些。 举剑齐眉,行的是君子之法,代表着彼此对方的尊重。 而对面,肖青云也手提长剑,向着君胤作揖,这是君臣之别,君胤尊重他,但他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 “请赐教。”君胤道。 言罢,手中长剑如利箭一般,直直刺出,疾猛而稳,逼得肖青云不得不脚下一让,避开这锋芒。 入夜微凉,不远处有一汪泉水,山间流淌而下的细流汇聚成股股,光听这潺潺的水声便觉得分外清爽,这月余而来,君胤和肖青云每晚都在这儿练习。 君胤有天份,又肯吃苦,每每肖青云都觉得,若他不是进了皇宫,便是在外游历,也会成为顶顶有名的大侠。 “你常叫我聚神,这会儿怎么自己走心了?”这一分神,君胤的剑已经挑向肖青云,嘴角带着笑,是和以往不同的大笑,他的一招一式,都透着畅快淋漓。 快,很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肖青云只不过一恍神的功夫,却再无挽回的余地,他只知道,殿下此刻很快乐,抛下许多桎梏,享受着对弈的畅快。 这样的人,他赢不了。 流水声细微清晰,可更清晰的是喘息声。 君胤听见自己的喘息音,有些急促,然而肖青云却很平静,可是他的剑已经从手中掉落,自己的剑正指着肖青云的眉心。 ——是他赢了。 收剑入鞘,君胤喜悦的心情已然平复下来。 他皱眉望着肖青云,冷然道:“你让着我?” “臣不敢。”肖青云连忙道,“这场胜负,殿下实至名归。” 君胤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言语,有没有让着他,他心知肚明。 如今水患将平,旱事也有了起色,明王一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太子却躲在这山明水秀的地方习武练剑。 说实话,着实令人费解。 然而在刚刚过招之时,君胤身上所散发的每一分气息,都向肖青云传达着,他向往外面的天地。 “殿下资质不俗,只是臣没有这样的本事来指导殿下。”肖青云想了想,继续道,“若是刚刚那种情况,有遇上想要伤害殿下的人,臣相信就算是殿下此刻也能自保,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君胤停下了脚步,淡淡看他,学武的直肠子,有什么话都是藏不住掖不住的。 “只是,若想要护着谁全身而退,应是不能。”肖青云说完,顿了一顿,“臣多言了,殿下恕罪。” 向来身体羸弱的太子为何要习武,各中缘由不难去想。 想来东邑帝给的三个月期限也快到了,太子居然还能静下心来随他习武,实在已是难得。 “你说的都是对的,又有何罪。”君胤苦笑一声,刚刚满心的欢喜此刻烟消云散。 他以为,逼得肖青云扔了手中剑已是厉害,可其实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仅仅俩月,他又能成什么气候? 肖青云望着一下子蔫下来的君胤,心里不禁有些不忍,于是,把藏在心里许久的提议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若是殿下愿意,可以去寻臣之恩师。” 君胤回头看他,眉头一挑,“嗯?” 怎么有种被他算计了的感觉? 肖青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臣做侍卫打打闹闹还行,为人师……实在为难了,只是,恩师杜北道人剑法精益,臣跟随他老人家学习不过学了皮毛,若是殿下,臣相信自有一番天地。” 君胤垂下眼,面上没有波澜,“如此,便要离开宫里。” 肖青云不在言语,太子殿下自有他的心中较量,他再多说一句,便是失逾了。 直至东宫殿门就在眼前,君胤终于回头,对着肖青云,神情严肃道:“本宫择日便动身。” 这便算是应了肖青云的提议了。 肖青云心底的讶异一闪而过,太子殿下竟然不曾多犹疑,是心中早有计量还是随口一应? 忽然,看见一道黑影闪过,似乎是去了般若住的宫殿去了,这急匆匆的,并没有看见黑暗中的两人。 肖青云忍不住握紧手中剑柄,要冲上去。 君胤却抬手拦住了他。 看见歹人却不出手,肖青云心底是疑惑的,“殿下?” 君胤看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水至清则无鱼。” 若要想钓大鱼,则第一件事是,便是搅混了这水。 如若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把般若要过来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才会知道,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是如此一来,本宫需要接着病下去了。”君胤回头,对着肖青云微微一笑,“你们有办法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夜晚之中,肖青云总觉得这样的太子像是在闪光发亮。 他真的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开始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太子一样,为自己的一切做决定,去负责。 第一百二十七章 酒楼闹事 当然,殿下可以任性,最后受罪的还是他们当臣子的,肖青云有一大堆的苦水要吐,约了江大学士喝酒,江辰推脱不得,最后干脆请他喝了一顿酒,去的是京中新开的遥月楼。 “这酒楼好生气派。”肖青云左右观看了一下,然后打趣道,“江大人会不会付不起酒钱,被人赶了出去?” 江辰挑眉,“这种场景,估计将军是不会看到了。” 你来我往,两人真是谁也不肯让谁。 站在大堂了招呼客人的红衣女子看着这两人,眯了眯眼,走过去双手环胸,扬声道:“两位不要堵在我这大门口了,要不进去,要不出去。” “……”肖青云瞪大眼,这年头美人都这么泼辣的吗? 言罢,沈乔对着江辰微一鞠躬,“江大人。” 江辰将手上拎着的一小坛酒递给她,笑道:“开业大吉。” “全靠大人扶持。”沈乔接下,打开坛封闻了一下,“好酒,是花雕。” “送你了,一个人的时候醉一醉也无妨。” 肖青云一撇嘴,“你们认识?” “遥月楼的掌柜的沈乔。”江辰介绍道,“肖将军。” 沈乔福了一福,“两位楼上请吧。” 肖青云像是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说那话?啧啧,江大人好本事呀!”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肖青云接下来要说什么,江辰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庆幸这会儿楚淮阳不在,不然他还能再说出两句更难听的。 两人结伴上了楼,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角落里,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身形有些消瘦了,身上的衣衫也旧了,甚至有些地方都磨破了,可他还坚持穿着。 手中酒杯还没放好就斟满了,他仰头一口饮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坐着,就好像有罪孽一般。 忽然,一坛酒放到他的面前,他抬头望去,愣了一愣。 红衣女子坐到他的对面,自己取了一个酒杯,自斟自饮道:“上好的花雕,我刚收到的礼物,季大人——要不要来一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东邑帝亲封的督察长史,西城水患的功臣,季羽。 季羽将自己的酒杯往前一推,沈乔心领神会斟满,然后举杯看向他,季羽也举杯。陶瓷相碰,声音清脆,两人只是相视一笑,谁也没有说话。 沈乔看着玉盏里的清酒,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了。 犹记得当初初相见,也是这么对弈的场景,只是当时……还有一人在。 虽然不曾言语,但二人的心境大抵都是一样的。 那么一小坛,很快就喝完了。 可是季羽却没有离开,也没有准备说话的打算,沈乔就这样坐在他的对面,陪着他静默。 “多谢。”季羽将一锭银子放到桌子上,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沈乔一把拉住他,将银子放回他手中,道:“要不了这么多,就当我请你喝酒好了。” 季羽皱了皱眉,他刚回来没几天,胡子都还没刮干净,因为瘦了颧骨突起,显得十分阴郁,他这么直直的看着沈乔,可是沈乔一点回避的打算也没有,她伸手一指旁边,“请稍坐一下。” 长久的寂静之后,季羽坐了回去。 “你回了安阳王府。”沈乔道,“是为了秦殷吗?” 像是许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一样,季羽的手微微的握紧,又很快松开了,他没有说话,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说,沈乔心里反而有了答案。 为了救秦殷,他宁愿回到安阳王府,哪怕是继续受罪,被赶似的派到有水患的地方受苦受罪,被人为难,被人质疑,他也无所谓,这一切,都是为了秦殷。 “其实。”过了许久,沈乔才开口,她的喉咙有些干,说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疼,想要喝一口酒,举起酒杯才发现早就空了。 “什么?” 沈乔猛地抬头,看着季羽,一字一句镇定道:“你一直都坚定,其实秦殷没有死,对不对?” 季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好安静着等她把话说完。 “如果她还真的活着,你要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季羽像是听不见四周任何的声音,他像是产生了幻听,耳畔只回旋着一句话。 “她还活着……” 还活着…… 活着。 他张了张嘴,有些困难,于是他抿了抿唇,像是鼓起了勇气,才道:“你说……秦殷还活着?” “只是有可能。”沈乔接着道,“翰林院江大学士的府上有个孩子,名唤作元药,那孩子手上有块玉佩,是秦殷的。” 那是秦殷落崖后才被元药拿着出现的,秦殷没有坠崖而死,那么还有什么能够为难到她? 季羽忽然笑了一声,而后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人前冷漠冰霜的模样在此刻分崩离析。 过往种种在他眼前宛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可是此刻,他竟然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沈乔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竟然觉得,此刻告诉季羽,秦殷只是有可能活着这个事实是件残忍的事。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再强调,或许,季羽本身就是听见了的,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要去找她吗?” 季羽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去。” “为什么?”沈乔很奇怪,既然这么期望她活着,又为什么不去找她? 季羽却是苦笑,“过往种种如何,我只希望不要牵绊住她,既然能有机会离开这吃人的朝堂,那便永远不要回来,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不也是很好?” 说着,他又喃喃,“只要让我知道,她还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眼前这个男人的苦心,沈乔竟觉得替他心疼。 半晌,沈乔扯了扯嘴角,笑道:“季大人,我送你出去。” 季羽却向她鞠了一躬,万分客气道:“多谢姑娘。” “季大人客气了,你我都是秦殷的朋友,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虽然从前,因为一些小事记恨过他,但如今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秦殷能得此为她着想的朋友,实属难得。 “如此,以后便唤我棣温好了。”季羽将杯中最后一滴酒饮下,面上又变成了从前那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仿佛刚才他说的话只是一句梦话。 沈乔愣了一下,忽而低头一笑,她那含笑的眼眸娇俏,季羽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顿,便又挪开了。 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 这话用在沈乔身上不为过,只是她身上的那股张扬的美艳与秦殷却是截然不同的。 “如此。”沈乔抬头看着他,大方一笑,“那本小姐就不客气了,棣温公子,有空还是过来我遥月楼赏赏脸。” 季羽 …… 喝了酒回去,江辰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撑着额头像是睡着了。 说起来,要不是肖青云找他倒苦水,他倒是忘了自己许久都没有见到太子了。 离期限越来越近,太子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如此看来,他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公子。”几声敲门声,香萝在外面喊他。 江辰慵懒的应了一声,“什么事。” “公子,有消息来了。” 话音刚落,江辰的眼立刻睁了开来,里面一片清明,不见半分慵懒。 “进来说话。”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点,不要让人发现。” 这是过了多久了,终于……终于有消息了。 香萝推门而入,只见江辰端坐在案前,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半分的催促与焦急,可是,袖子却被他紧紧握皱了。 越是焦急,便越是镇定,这便是江辰。 香萝不敢怠慢,连忙把手上的书信呈上,是萧国旧部的属下传来的书信,里面,有着关于秦殷的消息。 江辰拆的很慢,可是却看得很快。 他也想要慢慢的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自己在找着“秦殷”这两个字。 许久,他缓缓合上了书信。 “公子?” “去准备一下吧。”江辰缓缓道,“我们去边州。” 月余前,他们在边州看见了秦殷,亲眼所见。 那时候,元药已经来了自己府上,那么,秦殷在那之后,也好好的活着。 江辰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是香萝已经知道了。 “还有。”江辰揉了揉额角,“遥月楼也要让人多看着点。” 他不希望等到秦殷回来,看到沈乔被人欺负。 沈乔和秦殷不一样,虽然都很要强,可是,秦殷能站在百官前据理力争毫不胆怯,沈乔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在京城站住脚,将遥月楼做大到这种地步。 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只是做到这种地步,总有人眼红。 江辰做人做事都考虑得周全,凡是和秦殷有关系的人,都不会轻易放松,但却未曾想人家又是否真的愿意领这个情。 沈乔贪睡,以前可能还要去江府去和江辰打声招呼,只是这几日江辰似乎是出了远门了,她乐得偷闲,整日要么看书,要么逗逗池鱼,连翠芳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您这样下去,就要变成米虫了。” 沈乔站在窗前,正在给兰花浇水,眼角余光扫向对面,嘴角冷冷的勾起。 看见她开酒楼赚了钱,就都要在天子脚下开个酒楼? 可笑。 有些手艺,可不是都能学得到的。 干嘛不去开赌场风月楼呢,更能赚钱。 楼下忽然传来喧闹声,接着,一声惊响,酒坛碎裂的声音,听得沈乔不禁眉头一挑。 这是要来砸楼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神奇的女子 “小姐,小姐!”翠芳跑了过来,“楼下大堂闹了起来了!” 沈乔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水壶,理了理衣衫,一身红衣衬得她眉眼简直惊艳。 她的心里有一团火,要是再不撒出来,只是浇浇花看看书压下去的火气,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灭下去呢。 大堂里,三五个男人围在一桌,正在为难店小二。 “这是什么菜?里面居然有蟑螂!” “还有这酒,是人喝的吗?掺了水吧!” 店小二不住地弯腰道歉,“客官,您消消气,消消气……“ 也不知是谁,在这时忽然喊了一声,“既然是假的,不如都砸了?” 借着酒劲,几个男人站了起来,直接把板凳砸向了一旁堆着的酒坛,哐哐几声,上好的陈酿瞬间流了一地,残渣碎的更是触目惊心,四周周的客人都放下了碗筷,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翠芳。”沈乔站在楼梯上,直直的看着大堂里闹事的几个男人,冷冷道,“给本小姐——放狗。” 翠芳一愣,“诶?” 放狗? 哪里有狗啊,我的大小姐! 沈乔冷笑,“这楼下狗这么多只,放哪个都一样,都是狗咬狗。” “哎哟,老板娘来了!”为首男人大笑着拍手,“老板娘,在你这吃坏了肚子事小,要是吃死了人可就事大了!”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沈乔冷笑着上前,提起裙摆,似乎是很讨厌地上的酒水污渍,踮着脚尖走了过去,对着那几个人道,“门在那儿,诸位没有喝醉,就自己走出去吧。” 男人笑着凑过去,“吃坏了,您得赔偿呀——老板娘!” 沈乔直接拿起桌上的酒坛就朝男人砸了过去,男人下意识的躲了过去,楞了一下立刻大喊了起来,“杀人啦!遥月楼的老板娘杀人了!” 风头正热的遥月楼,老板娘居然在杀人? 一时间,遥月楼的门口围满了人,都在看着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围堵,连马车都不得不停下来了。 季羽等了许久,都不见马车行走,不禁无奈的一撩马车帘子,问道:“怎么回事,还不走?” “大人。”车夫一指前面,“打起来了。”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季羽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不远处的遥月楼门口,沈乔那是在……揍人? 一个女子,却能揍得几个大男人包头乱窜,着实是让人吃惊。 “吃食本小姐就给你省了钱请你们了,可这满地的酒水,谁砸的!”沈乔一脚踩在男人身上,猛地拔高声音,“知道收集到那些陈酿,本小姐付出了多大的时间和精力吗!” 一时之间,看的季羽都愣了。 这沈乔,还真是个神奇的女子啊…… 远远地,一队穿着御林军盔甲的人马整跑了过来,围观的人们立刻哄散开来,谁也不想撞上军爷的枪口,可又不想就这么走,就这么稀稀拉拉的围着,等着看热闹。 地上躺着的男人幸灾乐祸,“老板娘,可不能被你白打哎哟……” 沈乔又用力踩了一脚。 “怎么回事?”骑马的队长一翻身从马上下来,流氓似的几个男人立刻哭哭啼啼七嘴八舌的告状,队长一挥手,面若寒霜,“当我是你们亲娘吗?吵死了,都给我抓起来!” “……诶?”这下几个人傻眼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打不过一个弱女子?明显是在信口雌黄,都给我带走。”那队长鄙夷了一声,这才对着沈乔拱了拱手,“沈姑娘,多有叨扰了,。” 沈乔回礼,“多谢大人了。” “哪里的话,江大人吩咐的照料,我等不敢怠慢。” 原是江辰的关照。 一看有军爷撑腰,谁还敢再在遥月楼闹事? 这一打,沈乔算是出名了。 正使唤着人收拾残局,忽然有人走到自己眼前,沈乔以为还有谁要来闹事,不禁烦闷,“怎么,还没挨够拳头?” 淡薄微凉的声音传来,“沈大小姐脾气见长啊……” 这下,轮到沈乔傻眼了,“季……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踩着人的时候。”季羽看着沈乔,眉梢轻轻扬起,“还唤我季大人?。” 沈乔拍了拍额头,脸颊微微的红了,“嗬……瞧我这记性。” 忽而又想到方才季羽那句淡淡的嘲讽,也不甚客气地回道,“方才我不过是管教管教野狗,在这天子脚下开酒楼这么几个月,我若还学不会察言观色,便是白当了这掌柜的。” 看见什么不好,偏生看见自己凑人了。 沈乔虽然心中忐忑,但嘴上仍是要强。 “嗯……”季羽沉吟一声,话中有话道,“往后若是再有野狗来犯,掌柜的大可亮出江大学士的名头来,这京城内,怕是不会再有人敢来犯了。” 听着这话,沈乔的手,缓缓握紧了,面上闪过一阵难堪,这江大人和季大人同是秦殷旧识,怎的区别如此之大? “这就不劳季大人费心了。” 沈乔话音还未落,便见季羽已然转身离开,气得她原地跳脚。 “小姐,方才你砸的那坛……是咱们酒楼唯一一坛‘云中天’了。” 偏偏这时,翠芳还在一旁说了句堵心窝子的话,沈乔转身怒骂,“要你多嘴!好好把这里给收拾了,不许稍一个酒坛子一双筷子!” 突然就被沈大小姐的怒火波及的翠芳看着红衣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半晌没回过神来。 方才……她好像看到季大人来了? 大小姐……似乎每次看到季大人都是这副模样呢…… 处理完闹事的,沈乔拍拍手,准备回去收拾残局,却没想到那“碍眼”的季大人还在原地杵着,这让沈乔刚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窜了上来。 “季大人怎的今日如此闲得慌?” “你一个女子,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派人去喊我。”季羽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去官府也行,不必自己动手。” 沈乔本身都准备离开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身来,嘴角扬起一抹讥笑,“怎么,你看不惯?” 可不就是看不惯? 看得惯也不会说这话了。 “我是女子,秦殷就不是了?”沈乔双手环胸,好笑的看着季羽,“我打不得,秦殷就打得?” 季羽倒是莫名其妙,“这又关秦殷什么事?” “你不知道?”沈乔好笑道,“秦殷可就是这般救了江大学士的。” 那已经是在凉州的旧事了,若不是秦殷在那里救了江辰,也不会入京的事了。 季羽苦笑一声,所以如今,你沈乔是要学着秦殷以暴制暴?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秦殷救过江辰,所以此时,要换成江辰去找秦殷了。 马车向着边州前进,一路几乎没有过停歇,如此江辰还是嫌慢。 传信过来,已说是月余前的事了,如今秦殷还在不在谁也不能保证了。 “公子,边州已到,我们要住在客栈吗?” “不住。”江辰连一刻犹豫都没有,直接说道,“去找夜门。” 既然到了别人的地头上,总要去拜访一下主人的,不然被咬了就不好了。 不用多说,马车已经知道了要驶向何处。 江辰坐在马车里,等着主人来请自己。 此时的他,不是东邑国的大学士,而是江辰这个身份。 即使在边州,他的人也能早一步找到秦殷的踪迹,从某种情况下来说,江辰情报这方面要比太子都要更快更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江辰一直在看书,只是一页纸都没有翻过。 有人隔着车厢敲了三下,低沉的声音传来,“江公子,有兴趣去茶楼坐一坐?” 江辰头也不抬,直接说道:“去。” 话音刚落,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只是这回掉了个头,向着不远处的茶楼而去。 难得,在边州还能见到这么风雅的茶楼,江辰还是抚了抚桌面,似乎是很嫌弃,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江公子不坐?”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嫌弃李某的地方脏?” “没有的事。”江辰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我是该怎么称呼你呢,李公子。” 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旻烨,也是夜门的烨老大。 可是别人不知道,江辰不可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李家失踪已久的小公子,竟然会变成夜门的主人,倒也是令人惊奇。 可此刻江辰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秦殷在哪。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江大人?”李旻烨笑了笑,可一看江辰面无表情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笑的尴尬,只好咳了一声,好掩饰自己。 “开门见山的说吧。”江辰看着眼前的茶杯,茶叶沉浮,一上一下宛如他的心情,“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着,将一张画像放到李旻烨面前。 是秦殷着男装的样子,他画的匆忙,可是一颦一笑,却栩栩如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 李旻烨的眼睛微眯起,张嘴正想胡说八道,可一对上江辰的眼睛,到嘴的胡话又咽了回去。 在聪明人面前,该说什么话,他知道。 “见过。”李旻烨道,“只是,该怎么说呢,江大人要拿什么来换呢,我的情报可不是白拿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刺客 一炷香之后,江辰已经重回到马车上。 手边放着一个信封,他看完不住地揉着眉角。 秦殷已经不再这儿了吗?还是说,李旻烨没有说实话? 李旻烨坐在茶楼之上,看着马车渐渐行远。 明明骑马会更快一点,但是江辰却一直坐着马车,看来他也不是能随便露面的。 但是,那位叫做“棣温”的小兄弟,似乎是真的有趣呢,既然如此,哪能这么快就让江辰就找到? “让人去看看,棣温此刻在哪。”应该没有走,还在边封寨。 秦殷此刻倒是真的在,只是她身边还有个君尧。 两人形影不离的,这样的友情实在不常见,倒是现在男人经常喜欢带着漂亮的男人。 估计两人也是看对眼了。 君尧进来时,秦殷正在看书,她倒是冷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书,于是他靠着门双手环胸道:“外面人都说我和你看对眼了。” “恩?” 君尧坐到案前,一字一句解释道:“就是说,我和你,有——奸——情——” “怎么可能!”秦殷下意识的大叫了一起来,眼前不自觉地闪过另一个人的眉眼,脸颊微微的红起,“我也不该看上你呀。” “看不上我?”君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往前一凑,拽住秦殷的衣领直直的看着她道,“我配不上你不成?” 秦殷连忙举手投降,“是我配不上您……” 可是现在,重点应该是谁配得上谁吗? “啊!”门口传来惊呼,两人一起看去,就见小丫鬟捂着嘴惊讶的看着他们俩。 “……”秦殷真想捂脸,总觉得,这下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呀! 秦殷面带微笑的推开君尧,对着小丫鬟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呀……” 君尧挑眉,怎么觉得,这样说反而更像是不安好心了? “奴婢只是来告诉两位,今晚我家大人设宴,宴请二位,届时,还请二位准时出席。”说完小丫鬟立刻跑开了,双颊绯红着,好像十分害羞。 君尧看着秦殷,后者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这样也好,两个人就算天天黏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倒是一个好的障眼法。 “姮乐。”君尧道,“今晚这饭,不好吃呀。” 秦殷继续看书,手指在书页上摩挲着,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鸿门宴……不都是用来全身而退的吗? 只要手里的棋子用得好,坐在主席的宴主是个草包,那怎么都会有办法的。 但是,秦殷不敢小瞧明骁,向来败者多是轻视者,她要活下去,就要每一步走的都万分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 君尧微微皱起了眉头,转身出去了。 小小的边封寨,却是卧虎藏龙之所,哪怕是自己,也的确不该小瞧。 那么在晚上的“鸿门宴”到来之前,他要去看一下这四周有没有什么守备变动,若是真的不利,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夜晚来的很快,秦殷看了一个下午的书,还没看到一半,下午的那个小丫鬟又来了,依旧是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羞羞答答的,好像秦殷对她做了什么坏事。 秦殷不禁叹了一口气,“唉。” 明骁不是个吝啬的人,秦殷坐在案前便明白了,看着眼前的珍馐佳肴,情不自禁的扯了扯嘴角,便是太子胤,都没这么奢侈过。 “我敬公良一杯。”明骁举起酒杯,向着秦殷一口饮尽,“敢坐在这里,公良的胆量,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秦殷举着酒杯,顿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口饮尽了,烈酒入喉,辣的她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然而她却在下一瞬间笑了出来,“好酒。” “喜欢就好。” “哪有人不喜欢好的东西,手中的烈酒,怀里的美人,还有……”秦殷顿了一下,看着明骁道,“脚下的土地。” 明骁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放大,这一切秦殷都没有错过,她正好好地看着明骁呢,目不转睛,不让自己错过一丝的线索。 这么看来,自己是押对宝了。 君尧却往秦殷身边靠了靠,总觉得,还有自己不曾注意到的东西。 “脚下的土地,是指何处的土地?”明骁笑了起来,“值不值得我为此去交换呢?” 秦殷直起腰板,看着他道:“宜城。” “宜城?” “我说过,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只是不知道,您留着兆国的使臣,又有什么打算。” 明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姮乐。”君尧下意识的提醒了她,有些急了,这些话即使不再宴会上说出来也是可以的,过早的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对自己是不利的。 秦殷回过神来,也警觉自己似乎是多说了话。 可是,这样看来,如果要说这些话,在书房里连对面也能说,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的举办宴席? 还是说,做这一切,明骁也要做给别人看? 只是这个时候不是沮丧的时候,秦殷重拾了笑脸,举起酒杯对着明骁道:“先干为敬。” 君尧看着她又是一杯见底,忍不住的挑了挑眉。 这个女人,这么能喝? 哪里还用得着自己担心呀,看她和明骁左一句右一句的有说有笑的,实在看不出他有多为难,仿佛刚刚的急躁之人并不是她。 君尧送了一口气,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酒杯还没有放下,眼角余光却瞥见有个人影。 恩? 是谁? 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君尧放下了酒杯。 他就知道,这宴不是好宴,自己还是要打起二十分精神来。不然,让姮乐这女人出了事就不好了。 再看秦殷,她和明骁倒是相谈甚欢。 夜色渐浓时,月上柳梢头,左右都是敬酒的人,明骁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嘻嘻哈哈的似乎是已经醉了。 献舞的舞女们也已经倒在了男人们的怀里,可是秦殷身边有个君尧,板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神鬼莫近的样子,谁还敢过去? 为此秦殷倒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君尧还蛮有用的。 只是他今天怎么了,一直绷紧着神经,一点也不见放松。 “喂,你放松一点。”秦殷和他搭话,却被白了一眼。 顿时,秦殷只觉得是自讨没趣,还不如和明骁吹牛呢。 “我倒是见您与敖昂的首领大人亲厚。”秦殷这回倒是学聪明了,话只说一半,等着明骁自己接下一句。 “有什么亲厚不亲厚的。”明骁嗤笑了一声,“边封寨和南兆关系,可不仰仗着他的鼻息才能苟存。” 原是如此。 秦殷弯了弯嘴角,那么,敖昂夹在这中间,一定是受了不少好处。 便如贪官污吏通敌叛国之徒,哪个不是有利可图才会这么做?做得好便是一方雄霸,做的不好,自然要连命都送了。 只是从明骁的态度看来,秦殷暗想,敖昂应该是做不了一方霸主的了。 想着,秦殷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 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明骁大笑了起来,“公良果然是通透的人,我没有看错人!” 换了主人的边封寨,若是还和从前一样听人鱼肉,那就十分窝囊了。 大概这就是明骁此时不愿意和敖昂或是南兆任何一方结盟的原因吧,若是能够把明骁也拉进阵营里来,自己的赢面就大了许多了。 环顾四周,谁知道在场的众人哪个是敖昂的细作? 秦殷猜测,明骁大张旗鼓搞这么大阵仗,为的就是通过这些人的耳目,把消息传递给敖昂的吧。 但是拉拢明骁之事需要从长计议,现在天色已晚,她又喝了不少酒,实在头疼得要紧。 “我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此散了?” 诶,急什么,时间还早。” 秦殷看着明骁,他左拥右抱的兴致依旧不减,自己不禁叹了一口气。 倒是能理解君胤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去参加宴席了,着实累人,更何况他的身份在那儿,到哪儿都是奉承对象。 不知为何,每每辛苦之时,总会想到君胤。 他比自己还要辛苦,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坚持呢? 秦殷轻轻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撑着桌子,正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君尧忽然自后抱住了她,秦殷一下子就清醒了,眼睁得老大。 他……他这是做什么啊!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利箭擦着二人而过,正钉在桌子上。 君尧抱着秦殷一个翻滚,退到一旁,警惕的看向身后,手搭在腰上佩剑,厉声喊道:“什么人,不要鬼鬼祟祟滚出来!” 有刺客? 秦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些人,难道追她追到了这里? 咬咬牙,秦殷安慰自己,现在自己是在边封寨,还有君尧在自己身边,没关系的! 可是,为什么明骁的人没有动手? 一抬头,却见明骁站在那儿,身边侍卫拿着刀剑,却是指向他们的。 登时,四周像是被包围了起来,举着弓箭的黑衣人已将箭矢对准了他们。 第一百三十章 罪人棣温 “公良,你身边人怎么拿着东邑的剑?”明骁冷笑,“看这剑的精美程度,似乎还是个贵族?” 完了,暴露了。 秦殷和君尧一个对视,彼此已经明白了。 霎时间,议论声不断,甚至有人高声呼喊着,“抓住东邑的奸细!” 可谁知明骁却是一挥手,又是一只利箭,直直的射向那人正中眉心,连一句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哀嚎卡在嗓子眼里,那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明骁,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非我族类,吾必诛之!”明骁冷冷笑着,眼神犀利,“给我拿下,一个——都不要放过!” 发现秦殷他们的身份只是偶然,原来,这场盛大的鸿门宴,正正的目的是把敖昂的部署都聚集起来,明骁要铲除敖昂在边封寨的势力! 他们不仅做了陪嫁的衣裳,还成了瓮中被捉的鳖。 霎时,整个席上一片混乱,谁还能束手就擒被明骁就这样抓住不成?可是,来这宴会上,本来各家所带的侍卫就不多,这里全都是明骁的人,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放——” 一声令下,顿时犹如万箭齐发,秦殷手忙脚乱着还要躲着乱箭,实在是有些狼狈了。 “到这来。”君尧向她伸出手。 “我没事。”秦殷站了起来,可还没说出下一句话,君尧抬手就是一剑刺向她,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温热的鲜血顿时溅了她一脸。 这不是玩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我们走。”君尧把秦殷往腋下一夹,提着她就要走。 “喂!”秦殷急得脸都通红,“你放下我,我能走!” “你给我安静点!” 君尧一脚踩着桌子,脚下稍稍借力,横越过去,直直的避开劈来的乱刀。他的嘴角高高的翘起,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这里不是战场,然而混乱的程度却不亚于战场,而他,一柄铁剑一骑铁骑,他就是在战场所向披靡的战无不胜! 秦殷只能尽量不动,不给他添乱,只是路过时,从地上尸体上拔了一把刀下来,她要自保,也不能给别人添乱。的确,扛着她在这里逃出去,要比拉着她要快得多。 然而秦殷不是没有经历过混乱的无知少女,她跟随父亲上战场的时候,君尧还不知在哪儿呢。 她冷静的望着前方,那是君尧的背后,她要守护好。 “我们走。”君尧手提着铁剑,没有过多的招式,却能一刀定乾坤,切人比切西瓜还利索,“上马!” 两人翻身上马,明骁的手下忽然发现了他们,大呼:“东邑的细作要逃走了!” 秦殷在马上和明骁遥遥对视了一眼,将手上的刀远远掷了过去,力道不够,君尧手中的石子弹出,正好砸在刀柄上,那炳刀就这么擦着明骁的鬓发而过,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可是,您似乎不是。”秦殷朗声道,“就此别过。” 她的脸上满是鲜血,衣衫上也是一片狼狈,可是,在黑夜中,那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仿佛是在嘲笑明骁,这么多人都抓不住自己。 明骁的一张脸变得狰狞起来,“给我抓住他们!” 君尧瞥了他一眼,眼神轻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抖缰绳,“驾!” 长剑归鞘,君尧顺手抓了一只长矛提在手上,将挡在他马前的人横矛挑开,秦殷紧紧抓住君尧的衣服,可是她没有闭眼,身后的哀嚎声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冷。 要谢谢君尧啊,等会儿…… 可是以后,要怎么办? 她又要怎么办? 东方微熹,君尧勒马停下,他们已经赶了一夜的路了,就算人能熬得住,马也吃不消。 “前面有条小溪,我们下来洗把脸。” 秦殷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我们不赶路了吗?” “你这幅尊容是想要吓着谁?”君尧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血渍已经干涸,剥落下来时有些刺痛,“快去洗把脸。” 冷水扑在脸上时,秦殷才清醒过来,她散开发髻,疲倦几乎是能看得见的。君尧解开上衣,撕下里衣开始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随意的瞥向一旁秦殷,微微愣住了一下。 这么一看,她还真是个女人。 “你受伤了?”秦殷快速的将长发盘起,接过他手上的布带看了一眼,“伤口不大,等进了城,找个医馆上药。” “你准备进城?”君尧问她。 秦殷很快的系好布带,“回南兆城,我们现在只能回那里去了。” “回南兆?”君尧冷笑出声,“你以为自昨晚之后,明骁会饶过那些兆国的使臣?边封寨易守难攻,南兆王又性子暴躁,你以为,他还会接受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不仅是南兆王,真正举荐她来的是叶鲲,若是知道她是东邑人,又该如何去做? 可眼下,不回南兆,他们又能去哪儿? “先去看看。”秦殷道,“倒是你,不回去真的可以吗?” 君尧不说话,又变成那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了。 城池里这里并不算远,两人一路骑马,只挑小路走,一来可以避开追兵,其次也能快点到达。 身上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的了,路过一户猎户之家,秦殷翻墙进去,出来的时候带了两件衣服出来,君尧皱着眉不肯接,秦殷只好道:“就当是借了。” 君尧不情不愿,还是接了过去。 城墙近在眼前,两人将马留在了树林里,扮成猎户准备进城。 边塞想来荒凉,除去中心城市有贸易支撑,其他哪儿不是霍乱横行? 离边州不远的一座荒山之上,有一个身影正团坐在大树之下,她身上裹着乱七八糟的披风,看上去都像是毯子了,缩成一团似乎是睡着了。 树干上绑着缰绳,马儿就这样自己摇着尾巴吃草,也没人来管。 不一会儿,有个男人抱着一堆枯枝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把树枝往地上一扔,动静太大,正睡着的人一下子被惊醒了,瞪大着眼看着他,似乎还没有睡醒。 “你也是心大。”君尧盘坐在地,自怀中取出火石开始生火。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殷和君尧。 他们从南兆城外折了回来便在荒山上暂时落了脚,也没个去处,秦殷连着几日都没有合眼了,刚刚靠到树上,就一下子睡着了。 “我……有点困了。”秦殷把披风裹得更紧了,快要入夜了,晚上是很冷的。 她的头背对着君尧,眼睛却瞪得很大,在黑夜里明亮如星。 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好好地一手棋被她自己弄砸了,且先不说有这等那等的复杂缘由,也更加怨不着被自己强行拉去的六皇子,自己已然顺利的逃出了东邑躲避了追杀,接下来的路更加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了。 她将要面对的,是更多的未知和风险。 回去的路,是漫长而又曲折的。 君尧没再说什么,手下用力,一点火星落在了枯枝上,寂静在他们之间弥漫。 他们没能进城。 正如君尧所想的那样,秦殷被叶鲲背叛抛弃了。 明骁心里的一团火气全撒在了那些倒霉的使臣身上,这样一来,也就是交涉失败,南兆王派遣的大军早早地围向了边封寨。 可边封寨是什么样的地方,易守难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明骁都能有胆子和敖昂撕破脸来,他还能有什么可怕的? 听说,南兆的军队被边封寨骗进了峡谷之间,前后被断了路,火油浇下,只一把火就解决了他们,就这样数万大军直接折在了荒山野岭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亡魂。 行军打仗,哪里是这样子的。 大军伤亡,定然是要有人出来背锅的,现成的“罪人棣温”,叶鲲只要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自然是会全盘推给秦殷。 只是有些对不住季羽了,那悬赏令上虽然画的是秦殷的画像,可那名字,的的确确是写的棣温。 然而这些事,秦殷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即使不顾形象直接坐在地上,像个荒野村夫一样生着火,可他是东邑国的六皇子,是这个国家的战神。 信仰一样的存在。 所以意见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免的班门弄斧,被笑话了就不好了。 一时间,只听得见枯枝灼烧发出的噼哩叭啦声。 “前面有条河,我去抓两条鱼来。”君尧站了起来,他本意是想让秦殷再休息一会儿,可是秦殷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她说着,她长发挽成一个髻,又抹了两把脸,“走吧。” 君尧道是好笑,“你去做什么,一个女人……” 他话还没说完,秦殷就取了马上的水袋,自顾自的往前走着,边走边说道:“殿下,在这荒郊野岭的,你我难分君臣,难道还要分男女?” 这话说得洒脱,君尧听的却是嘴角抽了抽。 你不把自己当个女人,他还能不把自己当个男的?男女有别,姮乐你懂不懂啊?! 可想归想,君尧还是跟上了她。要是有什么意外,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好有个照应。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狼群 溪水清澈,似乎是从山上流下来的额,秦殷趴着洗了把脸,总算是清醒了点,这么一看,鱼儿还真是多,多抓两条还能留着做干粮。 君尧已经撸起了袖子,外袍往腰间一系,手举着腰间的铁剑,踩着水就下去了。 秦殷看她这熟练地,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干这事,便笑着打趣,“殿下是经常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剑光闪过,映着余晖,直直的插向水中,待到再高举起来,已经有一条肥硕的鱼儿在剑尖挣扎了。 君尧取下肥鱼扔给秦殷,有些不悦道:“什么叫偷鸡摸狗,无主之河罢了。” 秦殷笑了起来,“也是,是我说错话了。” “再说。”君尧低着头,似乎在认真找着猎物,可是岸边的秦殷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神情,他说,“总有一天这天下我会统一给你看,到时候,哪里都是东邑的国土,我王朝,是天下的共主。” 没有戏谑之意,他是真的这样想着。 秦殷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定会实现的。” 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路过果树,君尧立刻扔了鱼,踩着树枝借力,三两下就飞到了树梢上,秦殷心领神会,在树下兜着衣摆,笑道:“往这儿扔!” 君尧一挑眉,使坏一样把果子往后扔了点,秦殷一转身,正好接了个正着,她不禁得意起来,朝着君尧扬眉直笑。 不知为何,手上的果子忽然有些扔不出去了。 他就这样蹲在树上,秦殷还举着手等着,笑靥浅浅,却分外的真诚。 老话总说,患难见真情,他和姮乐相伴逃出边封寨,被南兆下旨悬赏,又流落在这荒郊野岭,这样算不算患难? 可她为什么不难受呢?为什么不像寻常女子一样哭哭啼啼呢? 不过是接住了一个果子,就能让她笑的这么开心吗?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在戏弄我。”秦殷忽然拿起果子,朝着君尧掷了过去,君尧一是没有注意,居然被砸了个正着。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君尧有些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被砸的额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被砸住了。 “噗嗤——”秦殷一下子笑出声,“你怎么傻住了。” 君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真的不把自己当个男人来看啊。 可不知道为什么,君尧的嘴角总忍不住的往上扬。 自然是满载而归,两人一手提着鱼,一个怀里兜满了果子,一边走还一边吃。 以前逃荒的时候,秦殷挖过树皮吃,那时候,落单的孩子要是被抓住了,甚至可能被分食,而救了她的人,就是太子胤。 她永远都记得。 只是……六皇子怎么也这么熟练?找起吃的来,比她还要熟练。 “我来烤鱼吧。” 君尧瞥了她一眼道:“算了,还是我来。” “恩?” “行军打仗,要比你想的还要辛苦。”君尧朝她回头一下,“我会的,比你知道的好要多。” 秦殷没有说话,六皇子战功累累,可是至今都没有封王加爵,各中理由,不是她随意猜测就能知道的。 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她看的不少,也看到那个人疲倦着,坚持着的模样,饶是如此,那个人依然坚持着。 那么君尧呢? 他的坚持与善意,是远离朝堂吗? “我们要赶快回去。”君尧道。 他若不在军中,有心人借此生事,那可就不好了。 更何况,是东邑的大军。 “要往哪里走。”秦殷问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火光映照着秦殷的脸,她看着君尧,“从这里往东走,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荒原,只有一匹马。” 像是为了回应秦殷的话,系着的马忽然长长的嘶鸣起来,它似乎是十分的不安,一直在踢着马蹄。 “怎么了?” “嘘!”君尧竖起手指,四周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马儿在嘶鸣。 有什么在靠近。 秦殷几乎都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动静,一下子,所有的警惕心都提起来了。 难道是追兵? 月亮似乎已经升到了头顶,月光倾洒下来,明亮的宛如白昼。 是月圆啊…… “把火灭了。”君尧刚吩咐完,秦殷已经踩灭了火堆,君尧解下缰绳,“上马。” 嗷呜—— 是狼嚎。 秦殷赶紧翻身上马,可是马儿却被惊得踢起了前蹄,秦殷还没坐稳,就这么被掀了下去,直直的摔倒了君尧的怀里。 “马!” 君尧扶好她,没有再管已经跑掉的马,而是把剑拔了出来。 即使月光如昼,可是,秦殷还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树冠之后绿油油的眼睛。 狼群围上来了。 月圆之夜的狼群,饥渴许久看见的人类让它们兴奋不已,但狼的特性让它们不会轻易地扑上去,它们会一点一点把人逼到绝境,然后群起而攻,将它们看中的猎物撕成碎片。 “怎么这么快?” “我们走。”君尧正想带着秦殷离开,可是数十只野狼就在一瞬间扑上来,君尧提剑就挡,另一只手却用力把秦殷推出去,“你去找马。” “那你呢?” 君尧用力挥剑,警惕的看着四周,野狼还不少。 在群攻方面,狼可比人要狠多了。 “你在这儿,只会妨碍到我。”在匆忙之中,君尧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骑着马来找我。” 秦殷的嗓子眼顿时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的厉害。 可是她不能犹豫,她只能抛下君尧,这样……两个人才都有活下来的可能。 “你等着我。”秦殷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后跑去。 身后传来狼的哀嚎声,秦殷没有回头去看,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害怕。因为她听见君尧坚定的声音。 他说,“畜生们,你们往哪儿看呢,招呼你们的刀剑,在这儿!” 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君尧是怎么挥剑的,扎实的一招一式,不够潇洒,但却是能够化身直取人命的死神。 握着剑的,是东邑国的大将军,替她守着背后的,是君胤的弟弟……所以,怎么能不信任,怎么能辜负他的信任。 你等着我。 不知从何时起,前面的路有些看不见了。 秦殷抬头,刚刚还是皎月当头,这会儿却是被云给遮住了。 有习习凉风吹来,她在风中嗅到了一丝丝的水汽,要下雨了! 秦殷不停地吹着口哨,希望马儿能够听到。 可是没有,那里也看不到。 几滴雨水滴在了秦殷脸上,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雨滴便越来越猛,一瞬间就把秦殷淋了个通透。 她往前跑着,一刻也不敢停下,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可是她总有种是泪水留下来的感觉。 马在哪里?在哪儿? 君尧还在等着她,她要回去的…… 可是,紧接着,秦殷却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去,欣喜在一瞬间袭上心头。 ——是马! 她找到了。 君尧浑身都是血,不只是他的血,更多的是狼血。 “人人都说喝狼血。”君尧抹了脸上的混着雨水的血,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点,“今天,我就要喝个痛快,来啊!” 雨势越来越大,地上狼群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君尧被围在中间,狼群龇牙咧嘴的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两只狼就扑了上去,后面的伺机而动,只等着君尧倒下。可是君尧抬手一挡,两只狼咬住了他的胳膊。 利牙刺进血肉的感觉传来,让君尧忍不住的闷哼了一声,可是他没有管这两只,而是一抬手,举剑横劈,一剑劈下了后面扑过来的狼脑袋,鲜血溅了他一脸,是这寒冷的雨夜唯一的温暖。 “畜生们!” 他手上的一柄铁剑更横着,愣是让野狼们不敢再往前一步。 忽然,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野狼们居然交头接耳着往后退去,君尧本能的提防起来。 这荒郊野外,什么东西还能让这群不怕死的畜生迟疑的? 野狼围成一团,望向不远外的灌木丛去,咧着嘴龇着牙,似是在向什么示威。 透过枝桠间隙,君尧看到了黄黑相间的绒毛,以及那双紧盯着猎物的眼。 是……虎。 在这一刻,君尧唯一想的,却是秦殷。 ——她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回来。 百兽之王的鸣吼声在山间响起,群狼就怂下来了,低着头互相轻嗅,仿佛在交流,片刻后,它们有序的跑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血流不止的君尧。 秦殷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不知道,可是身上被利齿撕咬的地方却是很疼的,若是秦殷回来了,自己还能从老虎嘴上再救下她? 呵,真是倒霉透了。 这样想着,君尧一手撑着铁剑,缓缓的站了起来,对着老虎掩身的灌木丛冷笑一声,“要吃我?可没那么容易。” 说完,他转身就跑,脚下借力,迎着风雨却一刻也不曾停歇。 先把老虎引开……这样,秦殷就不会遇到了。 这样,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婆婆 风雨中,秦殷也很绝望,她拉住了缰绳,可马儿怎么也不走,不肯回到刚刚的地方。 “别怕。”她抱住马儿的脖子,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它,“我们听话,好不好。” 声音轻轻的,带着独特的安抚气息,一直轻抚着它的耳后。 这是君胤教她的,马儿都喜欢被刷毛,每当这个时候它们都是安静的。 “跟我一起去找君尧好不好?” 马儿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打了个喷嚏,秦殷忍不住笑了,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我们走吧。” 可是话音刚落,一声虎啸响彻整个山间。 刚刚才被安抚下来的马儿立刻跳了起来,像是要把秦殷给摔下去,秦殷紧咬着牙,死也不肯放手,可是,马儿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秦殷在这一刻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是想着一定要回去,越是想着便越是勒紧马的脖子,不安到极点的马儿左蹦右跳的,秦殷抓着它的鬃毛,直接被甩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滚,脑袋撞到树干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她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好。 为了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每时每刻都活得这么艰难?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谁希望她活下去吗? 一场大雨过后,整个荒山都像是被洗刷过了,芳草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带着独特的清新,在一瞬间钻进了秦殷的意识里。 她缓缓的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迷糊。 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湿湿嗒嗒的,实在是难受。 她,在哪? 她是在找谁……君尧! 秦殷猛地站了起来,天已经大亮了,可是没有站稳,又一下子摔倒在地了。 不行,她要去找君尧,谁知道君尧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晕倒了? 沿着会去的路,秦殷走的跌跌撞撞,可是地上没有血迹,斑驳的树叶之中,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仿佛昨晚的事一点也没有发生。 可是,君尧不见了啊! 秦殷扶着树缓缓坐了下去,眼前忽然一亮,是衣服的残角,那颜色不就是她给君尧找的猎户的衣服吗? 他果然是在这里过,可是现在人去哪了? 要去找他。 秦殷咬着唇,积蓄着力气站了起来,可是脑袋像是被重物砸过一样,她恍惚了一下,眼前的景色都变成重影了。 紧紧的攥紧手上的残角,秦殷靠着树干大口喘着气,已经没有力气了,眼皮重的很,怎么也睁不开了。 闭上眼的那一刻,秦殷看见一个身影缓缓向她走来,穿着一身的绛紫色,是她此刻最想看到的颜色。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那个人,那人也向她伸出了手,握住了她随时可能失去力气的手,那一刻,又温暖传了过来,秦殷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委屈。 她有千般的话想要诉说给他听,想告诉他,自己过的是有多么痛苦与艰辛,是有多么的想念在他身边的日子,那些和他们一起商讨的每一个瞬间…… 可是最后,所有话语都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只化成一句情绪不明的呢喃,“殿下……” 山间的清风徐徐吹来,她还坐在马上,只是这一次,身边的人换成了君胤,他带着自己来过的山顶,看过的景色,那一花一草,此刻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她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这里不是一起走过的那个山顶,她把他的弟弟弄丢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愿意把此情此景当做就是真的,她的好友们都在,她侍奉君主也在,一切恍如昨日。 “你会怪我吗?”她问。 眼前的君胤似乎是摇了摇头,他的眉眼有些模糊,只是依稀能看得清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接着,他抬手拍了拍秦殷的头,轻轻的声音像是在呢语,“傻丫头。” 只是,那尾音也随着风而散去了,不留一丝痕迹。 眼角的泪水终于是滚落了,很快就将枕头给染湿了,秦殷缓缓睁开眼,还不愿立刻醒过来一般。可是紧接着,她條地坐了起来。 ——她在哪儿! 入眼,是破旧的墙壁,泥土糊成的墙面已经脱落了许多,破破落落的,墙上还挂着不少物什,仔细一看,似乎是一些嗮干的储粮,还有一些枯草一样的东西。 她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只是一张简单搭起来的竹床,盖着的被子几乎就是一张兽皮,还很破旧,她难道是被山上的猎户给救了? 把眼角的泪痕给擦了干净,秦殷忽然有些无力,最近的状态颇有些低糜,动不动就晕倒,或许就是在东邑为官被娇养了吧…… 秦殷调整了一下心态,走到门口问道:“有人吗?” 这里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竹篱笆稀稀落落的圈了起来,鸡舍里养着两只山鸡,正瞪圆着眼盯着她,整个屋子再无一人。 她难道是被这两只山鸡给救了? 恩……想想也不可能的吧…… “有人吗?”她又喊了一声,依旧是没有回答。 淋了一场雨,她整个人都有点昏沉,似乎是受了风寒,扶着门框而站,她总觉得脚踝疼得要命,她只负责逃跑了,没想到还这么惨。 苦笑一声,秦殷一只脚跳到院子里,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支撑着,找不到主人,还是说就此告别? 说不定此刻,君尧也在找自己,那样还是早一点和他汇合的好。 “咕噜噜……” 秦殷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好饿…… 从昨天到现在就一点吃食都没有咽下去过,饿得太久了,连手脚都无力了,这样走能走到哪儿去。 两只山鸡忽然咕咕的大叫了起来,秦殷烦躁的甩了一下手上的棒子,“再叫,就把你们烤了吃了!” 那两只山鸡静静地盯着秦殷,圆鼓鼓的眼睛炯炯有神,就好像在替什么人监视着她。 在这毫无一人小院子里,这一刻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和奇怪。 猛地,秦殷转过头去,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老婆婆,花白头发,提着篮子佝偻着身躯,脸上有着一目了然的苍老痕迹,只是一双眼睛,虽然有些浑浊,却依旧像是含着钩子一样。 秦殷被她看得有点发憷,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 那老婆婆旁若无人的把篮子里的杂草喂给了山鸡,颤着声音道:“是你,要吃我的鸡?” 秦殷:“……” 被撞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眼前正在老婆婆,像是许多人家的鳏寡老人一样,正在操持着家里牲口的吃食,没有一丝的可疑。 莫不是她救了自己,秦殷愣了愣,还是撑着棍子走了过去,“婆婆。” 老人家没有搭理她。 秦殷暗暗叹了一口气,对着老婆婆鞠了一躬,“秦殷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这回,老婆婆有反应了,她侧了侧脸,问道:“你姓秦?” 秦殷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是的回答了,“是的。” 老婆婆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递过手上的篮子给秦殷,“过来帮我老婆子一把,你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倒是蛮实沉的,把你弄回来,没有差点要了我老婆子的命。” 蛮实沉的…… 秦殷不禁扯了扯嘴角。 “婆婆一个人住在这儿吗?”让这么一个老人家把自己抬回来,实在是罪过了。 老婆婆嗤笑一声,“还有哪个人愿意和我这个半死的老婆子住在一起?可笑。” 这是林子里的荒居老人,那么,是不是离那儿不远?会不会也看见了君尧? 秦殷赶紧问道:“婆婆,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男人,恩,稍稍的有点黑了点……就在林子里。” 要是看见了,哪怕没有救他,自己也能去找君尧了。 只是那老婆婆抬头瞥了她一眼,忽然抢过她手上的棍子就往秦殷身上招呼了过去,“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着男人!还想着找男人!看老婆子不打死你个小骚蹄子!” 秦殷左右闪躲着,心头之觉得莫名其妙的怒火袭上来,她想着救人,咳、可这个老婆婆想什么呢! 抬手一把抓住棍子,秦殷紧皱起眉头,“婆婆?” 那老婆婆的怒气忽然又消失了,眯着眼笑着把棍子递还给她,“打疼了吧……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多脏啊……饿不饿,婆婆给你做饭吃!” 秦殷怔忪了片刻,硬是把心里的一口气给憋了回去。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这么一个老人。 “谢过婆婆,只是秦殷还有人要去寻,就不……” “让你吃口饭,怎么就这么难呢?”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婆婆打断了,她抹了抹眼角,继续道,“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不肯陪我这老婆子吃一顿饭呢?” 是想起自己的孩子了吗? 这么大年纪,却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过着日子,都是有原因的吧。 “哪里的事。”秦殷抿了抿唇,“那,秦殷就却之不恭了。” “好,好,好!”连着三声好,老婆婆甚至还从鸡窝里摸出了两个鸡蛋,“给你煮着吃!” 似是为了欢迎秦殷的到来,老婆婆把墙上挂着的野味都取了下来,献宝一样堆到秦殷面前,“看看,想吃哪个,婆婆做给你吃!” 这般热情,到时让秦殷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人家在这生活不容易,自己哪里能不知好歹。 “我来帮您。” “你歇着!”老婆婆一推她,手上还蛮有劲儿,推得秦殷往后退了一步。 还真是个固执的老婆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千机阵 秦殷无奈的笑了笑,只好随着她去了。 自己靠着坐下了,看来脚是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断,最好是要用木头给夹好了固定一下,这样才能好的更快一些。 刚绑好了,老婆婆就端着饭菜来了。 许久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了,秦殷只觉得那香气都要钻到脑子里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刚的警惕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 “我来帮您。”秦殷接了过来,“是腊肉青菜。” “蘸着饭吃,香!香!”老婆婆夹着肉直往她碗里装,这样热情,秦殷倒是不好意思了。 “谢谢婆婆。” 老婆婆却看着秦殷的伤脚,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啊呀,伤了脚了,这下可不好跑了……” “什么?”声音太小,秦殷没听清。 老婆婆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快,多吃一点,来!” 秦殷含笑,实在难以拒绝一个老人的热情。 只是有些好奇,她便顺口问了一句,“婆婆,这里这么多野兽,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避开生活的?” 老婆婆只是笑了笑,“我这里,那些畜生们可不敢过来。”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说的话,一只鸽子自上而下飞了过来,紧接着,秦殷瞪大了眼。 那破败异常的小屋子,忽然飞出了数支箭矢,将鸽子钉在了树上。 这是机关? “这叫做千机阵。”老婆婆继续道,“你这都不知道?” 千机阵?似曾相识的名字,秦殷似乎在哪儿听说过,可是这会儿她又想不起来了,只是能够设计出这样的阵法的老婆婆肯定是不简单的。 “您……到底是什么人?” 老婆婆微微笑着,“怎么,不觉得困吗?” 秦殷看向自己的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中招了。 最后的视线里,老婆婆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在说。 ——你这孩子,为什么姓秦呢?这不可能的呀…… 秦殷被囚禁了。 她好不容易逃开了追捕,又免于野兽之口,却被一个老婆婆给困在了这里。 脚上还夹着木板,只是木板之上又被多了一层锁链,她走也走不了。 锁着她的锁链似乎是个连环锁,还很精密,秦殷被关着的时候就一直翻着那把锁,九连环她曾经解开过,是她父亲打发她玩去的时候丢给她的。 那么,这个锁是不是也能解开? 正在把弄着,门忽然打开了,这里没有人会来,只有一个老婆婆。 秦殷冷静的看向老婆婆,没有说话。 老婆婆手上端着碗,放到秦殷面前劝道:“好孩子,喝了它。” “这是什么,我不喝。”碗里有着褐色的液体,发出难闻的味道,秦殷皱着眉头看也不想看一眼。 “你不喝,早晚要被自己体内的毒给害死。”老婆婆走过去,一把抓住秦殷的头发掰过她的头,又紧紧箍住她的下巴,端过碗把那碗不知道什么的液体直接灌了下去,秦殷不住地呛,可是下巴被捏着,实在吐不出来,就这么硬生生的灌了一碗。 那味道实在冲人,秦殷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呕吐着,想要把那些给抠出来。 老婆婆看着她折腾,忽而一笑,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拖出了屋子,“你不是想走?走吧。” 她又想做什么? 秦殷将信将疑的走到篱笆处,再往外,脚上链子也不够长了。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篱笆,就被外面的情景给惊住了。 篱笆外面,围着一圈一圈的尸体,有狼有鹿还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那些曾经想要闯入这个屋子每一个生命,都阻隔在这篱笆之外。 这就是……千机阵。 这个看似破败的小茅屋,居然布下过这么残忍的阵法。 秦殷后退了几步,老婆婆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她像是在欣赏战果一般,还笑着问秦殷,“今天吃什么好?” 那么前两天她吃的都是这些? 思及此,秦殷弯下腰干呕了起来,这下,不用扣她都很想吐了。 她要逃出去,这个老婆婆是个疯子! 还没恶心完,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子,她眼前一黑,她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砸在脑袋上的一棍子其实并不重,只是秦殷顺势就装晕了,她不知道这个老婆婆还要做什么,只好先装晕。 就是心里实在恶心,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洗一洗才好。 老婆婆拖着秦殷回了屋子,居然就这样一直坐在她床边,一直看着她,秦殷没办法只好一直闭着眼,额头上虚汗直冒,她难受的打紧。 见此情景,老婆婆出去了,半晌又进来了,秦殷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她还打算继续装晕,老婆婆枯瘦而有力的手已经扒开了秦殷的嘴,“你流汗了,快喝药,快!快!” “咳,咳咳!”这样仍她灌下去,自己非要呛死不可,秦殷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开钳住她的铁爪,趴在床沿咳嗽了起来。 “你不姓秦。”老婆婆忽然道。 秦殷心头大惊,不知道这个老婆婆又要做什么。 “你不是莫大侠的女儿吗?怎么又姓秦了呢?”老婆婆的手指宛如树枝,缓缓的伸过来,还在颤抖,直接抚到秦殷的脸上,那些成年累月的枯茧,刺的她脸痛。 “莫大侠……莫大侠去哪儿了?” 秦殷摸不准这人的心思,她到底是疯了,还是装疯? 而且,她这是认识她的家人? 疑问一个个的涌上心头,得不到解答,秦殷只能看着老婆婆,她张了张嘴,想问问题,又不知从何问起。 “你是谁?”秦殷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这个, 她不能承认自己的姓氏和身份,也不能问任何关于父亲的问题,那些对她来说都是危险的,但她可以问这个人,她到底是谁。 老婆婆拍了拍她的脸,“你想要出去?那就从这千机阵中走出去吧。” 一个模糊的印象在秦殷脑海里浮现,她忽然想起来,千机阵,是有图谱的。 她要找到那个记载了千机阵的图谱! 山中不知岁月,可是秦殷却是数着日子过的。 日落日出,她算着老婆婆离开出门的日子,便开始在屋子里的乱翻——她要找到千机阵的图谱!她要出去! 这间破败的小屋子并不是很大,但是老婆婆的东西却很多也很乱,谁知道她是不是忘了把千机阵的图谱当成废纸给添到灶王爷的肚子里去了。 秦殷也不曾想要知道,老婆婆每天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外面那一地的死尸,秦殷就很不愿意去探究。 靠墙的红木箱子,不知道被秦殷翻了多少次了,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秦殷赶紧收拾好一切,生怕被老婆婆发现。 这房顶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过来,嘀嘀嗒嗒的有不少雨水滴进来。 往里面靠了靠,这样的天气里,秦殷也不是很愿意淋到雨水。 她蜷缩着身体,好让自己变得暖和一些,目光难以聚焦的看着前方,似乎一直在想些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去想。 忽然,她坐了起来。 ——房顶明明在漏水,为什么屋子里没有积水?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跃坐了起来,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是啊!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既然这么破旧的小屋子都布上了千机阵,那么,就算地下有暗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唯一有可能藏着地道入口的,就是红木箱子的下面。 秦殷一把翻开红木箱子,果然在那之下发现了一个暗格。 但是千机阵的图谱并不在暗格之后,而是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黏在箱子的底面,封面是三个烫金的古体大字。 千机阵。 终于找到了! 秦殷喜不自禁,连忙扯了下来,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翻看一眼,凌厉的掌风蓦地袭来,带着寒霜和风雨的气息,让秦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侧开了脸,劲风擦着她的脸而过,仿佛只要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就能将她的脸打个血肉模糊。 秦殷一直知道,老婆婆很强,可是从没有想到过,她会强到这种地步。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秦殷怀里还抱着千机阵的图谱,她不敢托大,更何况,老婆婆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她歇一口气。 第二招,已经向她袭来。 只是一个反手,刚刚那还是刚劲的攻势此刻却像是换了一种风格,手背的柔意,却不容人抗拒。 秦殷向后一个弯腰,顺手将千机阵的图谱插到腰带上,一挥手,手上的链子已经缠到了老婆婆的手腕上,她一个后翻,拽着链子,让老婆婆的手不能再乱动。 至少,不能再动不动就来扇她的耳光了。 老婆婆似乎是气极了,一点也不肯手下留情,拉着锁链就把秦殷大力的拽了过来,秦殷的脚擦着地面,想要阻止,只是,手臂都要被拽断了,她却没有一点办法阻止。 咬着牙,秦殷想像怎样硬扛下来,老婆婆的力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秦殷脚下一崴,几乎是贴着地面飞了过去,老婆婆把她提了起来,面对面着,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乐绫 老婆婆举起了手来,有点骇人。 瞪大着眼,秦殷大叫了出声:“婆婆!” 下一刻,巴掌落了下来,力道大的将秦殷的脸都逼得侧过去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秦殷都能感觉到有血水溢出,她咬着牙,没有说话,可是,老婆婆也没有再多一步动作,秦殷就这么被她抓住衣领,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除了脸疼喘不过气来,其他还真没有不适。 这算什么,不过是被打了个耳光而已,更苦更累的她都忍过来了,难道还会为这一耳光掉眼泪不成! 缓缓地,老婆婆把秦殷放了下来。 春雨如油,转瞬即逝。 外面下着的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停了,四周分外的静谧,哪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破坏了这份安静一样。 “打疼了吧。”老婆婆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一个长辈在疼爱着自己的孙女一样。 秦殷细细的喘着气,不知道现在的老婆婆到底是疯的还是正常的。 她撇开脸,躲开了老婆婆伸过来的手,她似乎是想看看秦殷的脸,看看自己打的重不重,秦殷这一避,让她的手悬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手握成拳握了握,终是放下了。 “我知道我打疼你了。”老婆婆转回身去收拾着红木箱子,把那个暗道又给掩饰好了,只是一直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我老婆子疯疯癫癫的,你就当是被咬了一口吧。“ 秦殷很想说一句,被疯狗咬一口都没有这么疼。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对一个这样的老人,这样的话实在太无理了,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自己也不能若无其事的对她说,不,没事。 只好就这么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 “你是莫大侠的后人吧。“老婆婆说着,打开了红木箱子,从底部揭开了木板,似乎是拿出了什么,只是这些秦殷都不关心。 她只听见老婆婆说,她是莫家的后人。 手心一片冰凉,秦殷蜷起手心,似乎想给自己一点温暖。 她怎么会就这么笃定了自己是莫家后人呢?似乎从一开始,这个老婆婆就是这样笃定的,所以她救自己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您……”张了张嘴,秦殷却有点说不出话来,嗓子眼里堵着了什么,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就是承认了自己是莫家后人。 老婆婆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手上的纸团。 “您在烧什么?”秦殷走上前,眼睛忽然瞪大。 她烧的纸团自己太熟悉了,那是自己捧在怀里的,怎么也不肯丢弃的宝贝。 ——是《莫项兵策》。 “你在做什么!”秦殷几乎是尖叫着一把夺过老婆婆手上的《莫项兵策》,火还在燃烧,她连忙用手扑灭,连手上被灼伤了都不曾注意。 “看,你认识这本书。”老婆婆忽然笑了,“你和莫大人,长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老婆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秦殷心里憋着一团火,她不能容忍自己这么珍视的东西被人试探性的毁灭。 她终于开口,问了一个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您——到底是谁?” “我是谁?”老婆婆大笑了起来,“老婆子不过是个痴人,是个莫大人妄救了的没用的老家伙。” 她的年纪这般大了,自然不会是父亲救的。 那么也就是说,救她的人是莫项? “是莫项救了您?” 老婆婆苦笑了一声,看着秦殷道:“被救的时候,我的年纪也和你一般大。”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萧国尚未灭亡,她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她的名字很好听,是娘娘赐的名,唤做乐绫。 娘娘说,那是欢乐安宁的意思。 只是,生于乱世,她这样命比草贱的丫头,注定是得不到欢乐安宁的。 “莫大人带着你们东邑的军队来了,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我们萧国的城池。” 莫项最著名的功绩,便是攻下了萧国。 在没有什么,是比帮一个国家去战胜另一个国家更要伟大的业绩了。 莫项带领着军队,也最简单的方式攻城略池,却没有像所有的战争一样,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因为带兵的,那是莫项。 萧国战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兵临城下,莫项却没有选择破城,反而是在城下安营扎寨,他不想破城拼得个你死我活。 “娘娘说莫大人是个好人,所以,大家都有愿意投靠莫大人。” 在史书记载的这一笔,只用了寥寥数语。 莫项大才,人心靠之。未起硝烟,国池卒破。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至于后世数年,也依旧在讨论这个话题。 秦殷记得,这个事情,父亲和她说过。 那时候父亲抱着自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说个了自己听,甚至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们姮乐喜不喜欢这位大英雄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是他们投降的。 莫项用他足够的耐心,等到了民心所向。 “莫大人没有把他们关起来。”乐婆婆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扯出一个笑来。 秦殷不知道,这样的笑容究竟应不应该称之为笑容,因为她接着说。 “我倒是情愿他把我们都关起来,这样,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她捂着脸,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是我们害死了莫大人……是我们……” “你们?”秦殷冷笑出声,“你们害死了多少人,数得过来吗?” 莫项另一件比较出名的事情,便是对萧国战俘,降而不杀。 别说是杀了他们了,即使是关,都没有关起来。 所以,那之后的每一天,秦殷都一直努力的告诉自己——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心软。 对自己也好,对他人也好,若是心软了,心善了,大概就会落得和莫项一样的下场。 “莫大人,惨死了。” 罪臣,莫项。 惨死这两个字,对于一个罪臣来说,是很正常也很大快人心的一个归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秦殷听到这六个字的时候,心猛地一揪,像是属于她的那一个地方,在忽然之间塌陷了。 不干不净,不是滋味。 过了好一会儿,秦殷抿了抿唇,嘶哑着嗓音,极其艰难的问出了声,“他,我是说,莫大人他,是怎么惨死的。” 有句古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 树大招风四个字,秦殷在琛内宫当官的这些日子,早就体会的一清二楚了。 她这样,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当时权倾朝野的莫项呢? 东邑的皇帝,哪个肯容忍自己的朝堂上站着一个比自己还要有军权的大臣? 莫项攻下萧国时,为杀一个俘虏,甚至未曾囚禁他们一人。这样的行为,不是违背了东邑国皇帝陛下的圣意? 一个区区的武官,能够自己做主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在蔑视皇权天威。那么,他收着这些萧国余孽是要做什么? 手上有着东邑国的军权,背后又有着萧国余孽的支持,倘若有朝一日,莫项想要起兵造反,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攻下皇城? “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些萧国的旧人在哪里活着,有些流浪在边关,可那些愿意跟着莫大人的,便跟着他回了京都,隐姓埋名,莫大人时常会来看望我们。”乐婆婆继续说道,“我便是那时候开始侍奉大人的。” 乐绫年幼,城破国亡之时,不过是个及笄少女。 乱世当头,让这样一个孩子流落在外,似乎是十分不厚道的一件事,而莫项也是这样想的,他看着一身狼狈摔倒在地的小乐绫,问道:“小丫头,我府上缺个添水烧火的丫头,你要不要过来?” 黑甲傍身的莫项,像是从天而降的战神,落到绝望的小乐绫面前,向她伸出了名为希望的那只手,乐绫怎么会不回握? “你叫什么名字?”莫项问。 “乐绫。”她答,“娘娘给我取的名字,说是欢乐安宁的意思。” “欢乐安宁?真是可惜了。” 如今国破家亡,她又是萧国的余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在有欢乐安宁了。 乐绫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倔强的小姑娘还是回了他一句,“乐绫不怕苦,跟着大人,相信大人您总有一天会还我们一个欢乐安宁的!” 莫项怔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那便好好的活着。” 只有活着,才会遇上无限可能。 然而,说出这话的莫项,自己却死了。 弹劾的奏章如同纸片一样飞向建始帝的案头,每一本除了开头几个名字写的不一样,遣词造句左右离不开那么个意思,看的建始帝都头疼了,严重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坐在一个屋子里,你看看我的我抄抄你的,交流交流之后写出来的。 他们说——莫项有异心,私藏萧国余孽,陛下您可得明察秋毫呀,免得我东邑的万里江山被小人一朝给篡夺了过去。 建始帝头疼归头疼,可他也觉得,给莫项的兵权是不是多了点?要不要收回来?可要怎么去收?给都给了,再去要回来,百姓们会不会说朕这个皇帝当得太过小气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莫项旧事 他随意抽中一本奏章,那第一面就写着,莫项勾结他国余孽,叛国有罪至恶极。 通敌叛国吗? 真是个配得上大将军去死的好理由,想来,莫大将军虽然不能名垂千古,可要是能恶名远扬,也是赚到了。 更何况,建始帝觉得,若是给了拿不回来,那接着的那个人死了,东西不就自然而然的回到自己收上来了吗? 果然真龙天子,他可真是个天才。 一旨圣旨降下,列举了大将军莫项大小罪项七七四十九道,有理有据,听说是诸位大臣数年来所搜罗陈列的,还真是辛苦了他们。 可是莫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鞠躬尽瘁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落得的却是这么一个下场,将他击溃的简直措手不及。 “你随他们离开,找到你的族人,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偌大的将军府,下人被一批又一批的遣散,那是莫项为这些无辜的人求得的最后一点恩情。 罪我一个人来担,放过这些无辜的仆人吧。 这个时候的莫项,早已有了颇显成熟的大将风范,但他稳重的外表下,却无人去探寻他真实的内心。 人人都道久经沙场的老将早已视人命如草芥,然而殊不知于莫项来说,人命比那些虚名更重要。 乐绫不愿离开,可是莫项背对着她,瘦削的肩膀挺立,宛如一座永远也不可能倒下的大山,又固执,又孤单。 秦殷仿佛随着乐婆婆的话进入了环境当中,可脱身出来看,乐婆婆仿佛一直沉浸在当初,不愿醒来。 “我听说……莫大人家是满门抄斩。”秦殷问道,“就连下人们,都无从幸免。” 爹爹一路带着他们母女二人如何出逃的她早已不能忆起,但却不代表这些,她都不记得。 乐婆婆似乎是不太乐意被打断了回忆,眉头皱了皱,一声冷哼,“那就要怪你们的皇帝出尔反尔了。” 故事还没讲完,她忽然沉默了起来,仿佛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动。 “婆婆?” 秦殷不知道婆婆又陷入了什么样的回忆,但听到现在,心情不所谓是不复杂。 “我的错……”乐婆婆忽而双手捂着脸,哽咽出声。 干枯的手指,骨节分明,还有这岁月留给她的道道伤痕,泪水顺着指缝流淌而下,滴在潮湿的地面,消失无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青丝熬成了白发,秦殷不知道乐婆婆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这一刻,至少这一刻,她的悲伤,是真真切切的。 她一定,从心底对那位把她从砾虚中带回来的大将军,充满着敬爱与敬畏。 接下来的事情,秦殷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她没有乐婆婆知道那么清楚,清楚到哪怕那天吹的是什么风都知道。 莫项被赐予绞刑,于闹市菜场中央行刑。 而那天,乐绫就在人群之中,含着泪,看着莫项一点一点离开人世间。 最后,他似乎是看见自己了,疲倦的脸上忽然有绽开一个微笑,像以往的每一天,对她微笑着说,哎呀,小丫头,你可要好好伺候着我的夫人,她可金贵着呢,是我的夫人…… 她早就不是什么小丫头了,可莫项却情愿她永远长不大,也不曾分一丝半毫的爱意于她。 直到人潮散去,再也没有指指点点的人了,乐绫也没有上前,她就这样站在角落里,眼泪已经流干了,她什么也没能哭出来。 没有人给这个通敌叛国的罪人收尸,谁也没来。 谁也不想承认和这个罪人莫项认识。 秦殷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为了苟活,他们全族仅存的人口全都改名换姓,莫氏,从那天起似乎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莫项最后是一卷破凉席,卷了卷扔到了义庄? 秦殷想问,可是看着乐婆婆泣不成声的样子,她又不忍心问出口了。 敌国余孽爱上他国将军的画本子她看了许多,可是,为了一个人霜颜鬓白,还是第一次看到。 莫项是个通透的人,不会看不穿这些心思,可他也是个正直的人,便不会去回应这些旖旎的心思。 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该是多大的悲伤?是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到痴的苦痛。 秦殷想,自己落下悬崖,君胤又是如何思绪繁杂的呢? 想想又觉得自己想的颇多了。 他想救她,她看得出来,他救不了她,她也清楚,但如今她还活着,又有何资本谈论此事,如今,她就连东邑的一介草民都谈不上,又怎敢抬头看远在庙堂之高的那人。 如果她回不去了,或者……哪天命丧荒野了,又会不会有人将她秦殷的事,都当做笑谈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莫名生出来的悲伤都收进了五脏六腑里。 原来,这就是“罪臣莫项”的原由来往,说是罪臣,其实不还是万万人之上的建始帝上嘴唇与下嘴唇碰一下就能决定的罪名。 她约莫清楚过去的这些事,但却不曾知晓得像乐绫这般清楚,她或许该欣慰,这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当莫项是罪臣,若祖父泉下有知,也定当能宽慰几分了。 世人皆说她秦殷是宠佞之臣,可她现在觉得,为君者不贤不仁,才是真正的佞! 陷害忠良,还有比这罪过更大的业障吗? 秦殷缓缓攒紧手心,什么话也没有说,也不想去安慰乐婆婆,只是没由来的一阵疲倦,心头血从上到下,像是泼了一盆冷水,凉透了。 她要睡觉,她不要再想这些了,不要…… 渐渐地,四周的声音开始慢慢变小了。秦殷躺在床上,她睡得并不踏实,只要有一点点的动静就能把她吵醒,然而她一直没有睁开眼。 乐婆婆釆得草药碾碎了,敷在了她的脸颊之上,然后她坐到床边,看着睡梦中的秦殷扬了扬嘴唇,似乎是笑了,可她看上去比哭还要难看。 以后,她大概是帮不到这丫头什么了,自己时不时的疯疯癫癫,似乎每次都会伤到秦殷,只是秦殷从来没有吭过一声苦。 是个倔强的丫头,比自己当年还要倔强。 “唉——”长长的叹息一声,乐婆婆端着药碗,走出了屋子。 睡梦中,秦殷一直都知道乐婆婆是在的,脸上凉凉的,而且也不疼了,这些都是乐婆婆给自己敷的药。 打个耳光再给个甜枣,真是厉害的手段。 只是她一直醒不过来。 她看见了一袭紫色的身影,她想要去追,可是在那长长的甬道中,她第一次停下了脚步没有去追那人。 他可以用自己的死去引诱更多的人为他出生入死,也能够借机除掉所有的不利,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梦到了那个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这一回,秦殷没有再看到那人的脸,潜意识里,她的想法有了变化,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昼夜交替,只在一瞬。 秦殷在甬道之中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她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而她不能活在昨天。 但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婆婆?”秦殷试探着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四周空荡荡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秦殷走出房子,那角落里简陋到极致的鸡舍也不见了,更不要说那几只凶悍异常的山鸡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殷有一种被天地间抛弃的感觉。 她随手拿了昨天剩下的饭团胡乱的咬了几口,已经干的硬掉了,就这样吞下去,刺的嗓子都觉得很疼。 然而秦殷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着凉水几口就把饭团吞了干净。 乐婆婆大概是离开了,虽然她也经常会在林子里,但是从没有把山鸡带走的时候,那样也好,省得自己忍不住捉了山鸡填肚子。 秦殷拿着碗,突然就发了愣。 记的还是前不久,自己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捉了只野兔子,打算怎么做着吃,那傻乎乎的君尧就将野兔子给放跑了。 当时她气鼓鼓地问他为何将这么珍贵的肉食给放走了,那傻王爷竟然撑着下巴很认真地回答她,“我以为你不舍得下手,怕伤害了这可怜可爱的小兔子。” 因为肉食被放跑了的一肚子火,全都在这句话下荡然无存。 如今再想想,也仍是觉得好笑。 与自己相处将近一个来月,竟然还不知自己是何性情,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兔子了,就算是忠厚的狗,自己也能毫不犹豫宰了当食物,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的呢? 只是那个不知道说是傻还是聪明的六皇子,如今还生死未卜。 秦殷慢慢地将手里的碗放在了桌上,刚才吃下肚子里的冷饭团这会儿已然变成了五味陈杂。 现在千机阵的图谱和《莫项兵策》都在自己手上,虽然乐婆婆并没有放自己离开,但是有这些在,秦殷不怕自己逃不出去。 早春的清晨还透着一股凉气,秦殷披了一件衣裳,端了把椅子就坐到院子里去了,有点冷,她搓了搓手,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打开了那本印着千机阵三个大字的老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阵 秦殷像是院中石缝中迎霜生长的青草,为了汲取到一点点的力量生长,即使是寒雨当头,她也要努力的去吸取水分,获得营养,不想错过一分一毫。 更何况,这是千机阵的图谱,不是她想要看就能看懂的。 地上全是掰断的小木棍,或横或竖,看似没有规律的摆放着,可是又好像处处都透着玄机。 椅子早就不知道放到那个角落里去了,秦殷就这样盘腿席地而坐,手上还有这几个断枝,随手往地上摆放着,可是又觉得哪儿不对,她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图谱,上面的路线错综复杂,实在难以辨认。 “难道,应该放在这儿?”秦殷自言自语了一声,又把刚刚放下的枯枝捡了起来。 若是乐婆婆以这小破屋为中心,直接布下千机陈——那么,阵有千机,她所布下的又是哪一种呢?自己又该怎么看才能知道乐婆婆的意图呢? 秦殷忽然有些丧气,被困在这个地方,没有吃的喝的,总有一天会困死在这儿,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通并且全部能够验算明白? “婆婆啊。”秦殷双手撑在地上,往后仰去,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你这是要我死在这里啊……” 不知不觉,夕阳都已经跌落到山头了,而这一天虽然过得不知不觉,可是秦殷只有早上啃了点凉饭,别说吃了,就是喝水都没有顾得上一口。 此时,精神在这一刻松懈下来,饥肠辘辘的不适感一下子袭了过来。 是熟悉的感觉。 无论自己经历过什么,可是那当荒民逃难的日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她总是不会忘记的。 大不了,啃树皮好了,反正这林间,最不缺的,就是树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秦殷站了起来,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了,脸上没有了自嘲的苦笑,她平静的等待这眩晕感过去,仿佛那受苦受累还挨饿的人并不是她。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苦难。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喃喃轻语脱口而出,秦殷咬了咬下嘴唇,没有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把千机阵图谱抱进了怀里,进了屋子。 只是一进屋,看着明明早上还空无一物的桌子,秦殷微微愣住了。 那破旧的,甚至还断腿的木头桌子上,正放着一碗鸡汤,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放到这儿没有多久。 秦殷的心像是越到了谷底,这下又从谷底钻了上来一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捧起碗,轻轻的抿了一口,汤面还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鸡油,黄灿灿的分外好看,更是将那热气给封在了碗里,浓郁的香气在这一瞬间扑面而来,秦殷忍不住笑了,“真是……好烫。” 可也是真的温暖。 怀里的千机阵图谱已经沾染了她的体温,秦殷没有迟疑,拿出来一边吃一边看。 她现在可以肯定,乐婆婆并不是真的离开了,她一定在哪儿看着自己,然而自己要走出去的方法还是没有变,只有破除了这个千机阵,她才能真的出去。 这个疯婆子啊…… 碗壁的温度传到掌心,秦殷垂眸笑了笑。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君尧去了哪里,敖昂是不是还在找她,东邑那边是不是也在找她…… 油灯渐渐燃尽,秦殷就这样捧着图谱,缓缓进入了梦乡,这一天,她实在是想的太多了,就这么停下来一会会儿,她都疲倦的能睡着。 直到第二天,她才猛地惊醒——昨晚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果不其然,桌子上放着馒头,秦殷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了。 乐婆婆果然在暗处看着自己,她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时间,必须要快一点。 稍稍洗漱,秦殷把四周整理了一下,那本《莫项兵策》被烧坏了一角,秦殷习惯性的把它藏到被子里,她一直这样坐着,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这本禁书。 可是,怎么算,都算不出千机阵的阵眼在哪儿。 她找不到。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力了,面对困难的时候,不管如何秦殷都能想办法度过,哪怕是失去为官的资格甚至摔下悬崖她都没有觉得想要真的放弃,可是此刻,她却觉得十分的束手无策。 千机阵似乎就这样将她困住了。 她甚至想不出乐婆婆用千机阵困住她的缘由,若说是想确认她是否是莫家的后人也早已确认过了,难不成…… 秦殷侧卧在床上,脑海里千机阵几乎变换了千种模样,却永远是万变不离其宗。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桌上依旧摆放着一碗鸡汤。 第二天,第二只。 秦殷没有任何食欲,她只有苦恼。 她从枕头下掏出《莫项兵策》,每每当她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只有这本书一直支撑着自己。 每一页,每一行,写着什么,她都记得的清清楚楚,随手乱翻了几页,她记得,这中间那有一章上说…… 忽然,秦殷坐了起来,飞快的翻看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呢,书,有的时候,也是可以从后往前看的。 千机阵上所记载的那些看不懂的地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原来是要这个样子!莫项兵策也并不是一本完完全全的兵书,它还是一本,机关图。 秦殷缓缓扬起了嘴角,再不肯浪费一点时间,对照着千机阵的图谱慢慢看了起来。 烛火摇曳了一下,在微风的轻拂下戛然尔灭,秦殷一时间还没来得及习惯黑夜,直到光明消失才想起来,已经是深夜了,再过几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乐婆婆只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下去,估计乐婆婆要来不了了。 这可不行,第三只鸡……还没出现呢。 ……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秦殷没有注意桌子上到底放着的是什么,胡乱咬了两口,她有些嫌弃的甩了甩手。 链子十分的碍事。 床底下有一只簪子,是秦殷在最初的时候的藏在下面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她要去解开这破屋子四周的机关了,若是被铁链子束手束脚的,那可不好。 “婆婆,我这就破了这千机阵。”无人的空地上,秦殷大声喊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可是,外面似乎有着什么动静,是风吗?还是说乐婆婆就在外面? 现在,秦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静下心来,文字在脑海里一阵一阵的闪过,两本书的内容互相交织着,秦殷一撩脚袍,缓缓蹲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的秦殷觉得好像是过了一整天一般疲倦。 衣衫被汗水浸湿了,又在旭阳的焦烤下给蒸干了,风一阵一阵的吹来,让秦殷从舒爽变得开始感觉有些凉快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殷站了起来。 “婆婆,现在,你还不准备出来吗?”她的眼里,有着解决完难题的雀跃,还有着战胜了困难的欣喜。 依旧无人回答。 “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在这儿告辞了,多谢婆婆救命之恩。”秦殷鞠了一躬,缓缓道,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总归是要离开的,“还有,鸡汤很好喝,但是下回少放点盐巴,咸了。” 话音刚落,院门忽然被大力的撞开,秦殷转头看去,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向房子跑去。 “不要放过罪人,抓住她!” 简单扫视了几眼,发现他们穿着扮相,都像是萧国的习俗,难道是萧国旧人?他们守在着门外,等的是乐婆婆吗? 可是他们说的罪人,又是什么意思呢?乐婆婆,是萧国的罪人吗? 守在外面的人实在太多,秦殷又措手不及,她没想过能够真的跑开,只是总要那个东西防身。 随手拿了一个棍子挡在身前,对着迎上来的人就是一棍子,只是棍子哪里经得住刀砍,秦殷看着被砍成两半的棍子,真想骂人。 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敌人在眼前,手中却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 “你们不是萧国的人。”秦殷将两截棍子抵在胸前,冷睨着围拢过来的几人。 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仿佛是抓错了人一般看着秦殷。 “你是谁?” 秦殷冷静地站在原地,不后退也不前进,但凡问出这句话的人,都是被识破了的人。 这些人的招数她还是有点印象的,是边封寨的招数,之前在那里的时候看他们演练的时候,一招一式就是如此。 更何况,伪装还伪装的不是很像,这衣服上,还有着边封寨的花纹! “来找我,就没有想过回不去吗?”扫视着这些人,秦殷冷冷的勾起了嘴角,“真当我是吃软饭的吗?” 秦殷话音未落,一剑又是迎面劈来。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眼前这个人能够看出他们的伪装,又在乐绫这里待了这么久,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千机阵破,可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乐绫之死 人总是奇怪的。 比如小的时候,秦殷想要吃隔壁铺子卖的桂花糕,她们过的并不宽裕,秦殷只是用央求般的眼神看着娘亲,于是娘亲便真的给她买了。 又好比如,她自悬崖摔下的那一刻,在生死面前,她只想要活下去,她便真的活了下来。 因此秦殷觉得,有些事,只要她愿意去做,便一定能做成。 人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自信。 然而,事实上,只要肯努力,用力的努力,想要做成的事情也的确能够做成。 可这并不排除,意外。 不管是在边封寨,还是在这间看起来破败不堪的小屋外,秦殷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会输。 提棍格挡,仿若长剑在手。 秦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眼前的敌人是她的数十倍,可那又怎样? 她的一招一式都稳扎稳打,就好像小的时候,爹爹扶着她的手,教她:“横平竖直坐如钟,当有人想要伤害你的时候呢,就要这样刺出去,才能保护好自己。” 她的“剑”没有刀锋,刺不了人,可是,她可以劈人。 长棍当头就劈了下来,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翻着白眼昏昏倒下了,她没有犹豫,反手再挥了出去,带动起来的空气在流动,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有敌人。 乐婆婆可能不是一个好的长辈,但是她教会了秦殷的却是难以代替的,每一天每一天,当她开始疯疯癫癫的时候,秦殷都在考虑,要怎么从她的手下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像此刻。 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剑从两边挥来的时候,秦殷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是被剑光慌了自己的眼,可是,这是过命的时候,哪怕一丁点的走神都有可能让她命丧黄泉。 她认识那个自后刺剑而来的男人,是敖昂的左右臂,这个男人在边封寨的时候似乎就一直是他们的总教头。 果然,他看待秦殷是与众不同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又准又狠的就自后背刺了过来,他就是算准了秦殷左右逢敌自顾不暇! 秦殷急忙往后退去,剑面忽然被什么打了一下,歪向了一边,堪堪擦着秦殷的手臂过去了。 衣袖划开了一道口子,点点血丝从中渗出,很快就将秦殷的衣袖给染红了,但是秦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向着屋子又靠近了一点点。 院子里的阵法是被自己给破除了,但是屋子里的还没有,虽然不多,但是困住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她不相信乐婆婆的那个地道是挖在那里当摆设的。 这么想着,秦殷慢慢的有些焦急了。 “棣温公子……让我等好找。”男人冷笑着,眼神像是要把秦殷吃掉一样。 秦殷没有说话,她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说话,这些人将她团团围住,男人也没有给她反驳的时间,高举的手用力麾下,他们便一起攻了上来。 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秦殷记得千机阵中是有一步是对抗这些凌厉的攻击的,对抗万箭穿心的方法是——“真是没用!” 秦殷的脚还没踩出步法,熟悉的声音随风吹了过来。 是乐婆婆! 她仿佛是从天而降,剑影如秋风扫过,只听得见兵器相碰的清脆声。 方法是——一剑破万法。 “婆婆!”秦殷从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样欣喜看到乐婆婆。 领头的男人脸色可没有这么好,几乎是恶狠狠道:“老东西!还没轮到你呢!” “呵……”乐婆婆不屑道,“老婆子布下的阵法你们还不是没有找到走出去的阵法。” “不必!”男人连连笑道:“我等何须破你的阵法?这一点倒是要感谢棣温公子,当了我们的大忙,破了这没用的东西。” 乐婆婆狠狠瞪了秦殷一眼,秦殷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去破阵的吗? “既如此,就不得不打一场了。” 秦殷立刻上前道:“我来帮你。” “躲开!”乐婆婆看了一眼秦殷,语气一如疯癫时恶劣:“你在这儿只能是帮倒忙,还不如滚远些,省的老婆子我看的碍眼!” 秦殷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乐绫,心里清楚得很,此时的乐绫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信不过我老婆子?”乐婆婆哈哈大笑,“去屋子里吧,越远越好,你已经出师了,老婆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秦殷这次没有犹豫,立刻带着两截木棍进了房子。 推开红木箱子地道就这么曝露在秦殷面前,她打开入口,看着乐婆婆屹立地身影,心里有些害怕。 怕是,最后一件事,就好像一样,风一吹,大火就源源不断。 “婆婆。”秦殷收回目光,“可别死了。” 说完,她一跃,跳进了地道。 而房子的门口,谁也没能进的来。 这位看上去已经很来的老婆婆,用她并不强壮的血肉之躯挡在门口,身上已经添了染血伤口,可她依然没让。 她希望,秦殷跑的越远越好,千万别被抓住。 置于生死? 她没想过。 她只知道,长命百岁是从现在开始的。 …… 前方有路,她就得一直跑。 秦殷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小院,她在院子里,爹爹在一旁教她,娘亲坐在木椅上,正在缝制新衣。 爹爹问她,日后想要做什么样的人呢? 秦殷想了想,很是认真的回答道:“孩儿想要当大将军,保家卫国驰骋沙场,和祖父一样!” 爹爹怔忡了一下,揉着她的头发,忽然就笑了,一把抱起她,颇为自豪的说,“那就当,只要想做,认真去做,总能成的。” “若是不成呢?” “那也没关系,只要你觉得足够,就行了。” 只是,不要学你祖父。 到现在,秦殷才想起来,那时候爹爹除了高兴,还对她说过,别学莫项。 莫项,家破人亡。 前方渐渐的出现了亮光,秦殷几步踏出——她,终于出来了。 那么乐婆婆呢,她会活着出来吗? 还有现在,她又要去哪儿呢? 官道上马车行驶的缓慢却安稳,江辰挑开车帘,行人渐渐少了,还有废弃的木栅栏,似乎是用来设置关卡用的。 “前面到哪里了?”江辰问道。 “公子,快到边封寨了。” 江辰的心忽然猛地跳了一下,也就是说,他快见到秦殷了? 秦殷秦殷,这个只有她才会叫自己子玹的人,真的没有死,真的还活着,而自己也能见到她了…… “公子。”一张通辑令被塞了进来,江辰有些不耐烦的接过来一看,愣住了,“边封寨外守备很足,想进去恐怕有点难。” 通辑令上,画着的男子赫然就是秦殷,只是名字……棣温? 这是什么鬼? 江辰扶额,果然是秦殷,一天不看着她就能惹出事来,这都被南兆国通辑了,还真是……与有荣焉啊! “公子,咱们还去边封寨吗?” 江辰沉吟半晌,“先在这附近安顿下来。” 秦殷既然不在边封寨,那他就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了。 边封寨一晚肃清所有异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江辰想听不到都不行。 借着一场鸿门宴,钓出了所有的有异心者,明骁也是个有心机的人。 而南兆的使者,众人口中的“棣温公子”,在边封寨还有个同吃同住,关系好到不行的小厮——听到这消息的一刹那,江辰的内心是喟叹的。 真是有本事呀,秦殷。 更让江辰沉默的消息,是那个男子还是东邑人。 两人大闹了一场,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接无视了边封寨的人马,还无视的很彻底。 至少,至今,明骁都没有抓到他们。 一同得到消息的,自然就是告知江辰秦殷行踪的李旻烨。 若是江辰在找的人,依着江辰的身份,他甚至还猜测,秦殷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就是萧国的旧人。 只是目前看来…… “你说,那个男人是谁?”李旻烨向前靠近了一点,微微眯起了眼,看上去,那瞳孔竟像是竖着了一般。 来着跪在下方,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军中传来消息,东邑六皇子君尧已消失了有一阵子了,而他出现在边封寨的时间——” 又太巧了点。 更何况,能在边封寨的围攻之下把秦殷几乎毫发无伤的带出来,除了那位东邑的战神六皇子,还能有谁? 李旻烨又靠坐回他的虎皮大椅上,手指在额头点了两下,眉头轻皱,似乎是在想什么。 秦殷这招棋走的杂乱无章,都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一般。看着十分没有道理,可她这么做也把叶鲲带上了一条死路。 哪怕叶鲲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她身上,又死里逃生了一把。 可是还有一点,李旻烨想不通,那就是秦殷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秦殷不想这么做的啊,是君尧啊君尧!是他露了马脚啊! 怪只怪秦殷平时太聪明,什么计谋都能往她头上算去。 罢了。李旻烨忽然勾了勾唇角,有些苦而无奈,实在难以猜测这人的想法。 当下更重要的,还是找到秦殷。 “去找到她,此外,还要多注意边封寨的动静。”李旻烨吩咐完,就看见门外站着手底下的人,他皱眉挥手,线人心领神会,悄悄的退到幕布后,以免被人看见。 “怎么回事?”李旻烨朗声问道,“进来说。” 那人进来,行礼后道:“李家来人求见了,夜主可要见?”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骗子道姑 房间里有点暗,李旻烨坐在那最里面,四周围着厚厚的幕布,将他整个人都隐在了阴影后面。 看不清他的脸,更别说揣测他此刻的神情了。 “见,如何不见?”幕布似乎被掀起了一个边,一丝亮光照在他的嘴角,仿佛看到他弯着唇,露出了一个笑。 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气势,就这样在李旻烨的四周弥散开来,他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李家的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要让自己回去吗? 开什么玩笑。 当他是李家养的狗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没有从高坐上走下来,只是冷静的看着门被推开,李家的人一脸严肃的走向自己。 缓缓地,他眯着眼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 临近晌午,这看似不显眼的小城镇来了一个骑马的少年。 他似乎在犹豫,左看右看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马儿也不需要人来引路,踢踏着蹄子,就这样往前走着。 行至一家客栈前,马上的人忽然拍了拍马脖子,温声道:“就这儿吧。” 包里带着的干粮也吃的差不多了,他不是仙人,含梅饮雪就能够逍遥江湖。 微微抬头,将脑袋上的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了那张任谁看了都会情不自禁感慨的脸——尤其是那双凤眼,含着笑意,即使淡淡的,都让人觉得心驰神往。 是君胤。 他一路去寻找杜北道人,除了肖青云,几乎没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就算是公孙氏,都还以为他只是生病了。 不会瞒得了多久的,得快一点找到杜北道人,若是不能请他跟着自己回去,能在他的点拨之下学习一段时日,也是好的。 他实在……受够了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小客栈看着不大,进去却是别有天地,里面竟然开辟了一方天地,供说书人在中间口若悬河,说些有意思的荒家野史,有的时候,也会找些会谈曲子的孤老寡儿,赢谢打赏好度日,既让客官们寻到了乐子,又赚了钱,实在是一举两得。 也难怪生意可以这么好。 君胤随便坐在了角落里,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只是即便换了寻常的衣服,这一身的气质也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 小二瞧着这人气质不凡,自然不敢亏待,伺候好了,果然得了一块赏银。 只是,君胤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手阔绰,早就被角落里的人给盯上了。 今天说书的人正在说着春闱一事。 “话说,春闱在即,东邑陛下带着众皇子一起前往,席间还有一女子同往,众人可知是谁?” 他卖了一个关子,君胤正端茶的手忽然顿了一下,没有抬眸,可不知怎的,眼睛被茶水的蒙蒙水汽给熏得有点睁不开的感觉。 台下吃客起哄,“莫不是陛下新收的艳丽妃子?” “胡说,我听上次先生说的,收了那艳丽姑娘的分明是太子殿下。” 君胤:“……” 此处离京都不算远,可是消息也太灵通了一点,竟然还都是些八卦! 说书先生摸着他的羊胡子,笑的高深莫测,“你们都猜错了!那一起去的,正是谷梁大人的女儿,如今也凭一己之力登上朝堂的谷梁娘子!” 又是一阵唏嘘,他接着道,“这小娘子才学惊人,骑射也是毫不相让,竟然逼退众皇子,拿了个首榜!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欣赏的打紧。” 后面在说什么君胤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只知道,秦殷那天也在,也就是那天,她就不在了。 可是即便是在说书人的口中,她也没能出现。 这般要刻意的去抹去她存在的痕迹,又是为了什么? 简单打包了几份干粮,君胤便开始赶路了。 街道上人多,他不便疾驰,便拉着缰绳,任着追月随便踱步而走了。 他的心思也不在这街道上,此时脑袋十分的杂乱无章,一会儿想到要去找到杜北老人,一会儿又想着要去找到秦殷。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追月嘶鸣一声,抬起了两条前腿,差点把他给掀翻了下去。 马蹄之下,有小小的身影正蜷缩着,一个小道士打扮的少年就趴在小孩子身上。 君胤皱眉,追月有灵性,不会主动去踏人的。 “没……” 话还没出口,那小道士就恶狠狠的瞪向君胤,“怎么骑马的!眼瞎了不成,没看见小孩子跑过来了?” “……”君胤有些哭笑不得,就是追月看见了,才差点把他从马上掀了下来的。 可是看着小道士气冲冲的样子,君胤只好赔礼道:“多有得罪。” “啊呀?”小道士插着腰就嚷嚷,“谁家道歉和你一样,还骑在马上不肯下来!你看看把人家孩子吓得,都哭了!”说着还推了那小孩子一下,这下,孩子立刻仰头哭了起来。 顿时,君胤只觉得天地换色,脑袋都要炸了。 孩子的惊天地的哭声瞬间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 无奈,君胤只好下马,微微拱手,淡笑道:“那么姑娘,你要些什么?” “姑姑姑娘!”小道士顿时瞪大了眼,也不敢看着君胤了,“谁是姑娘了!” 天啊,这世间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刚刚他那一笑,差点让她觉得这么讹诈君胤反而是自己的不对了。 君胤挑了挑眉,拿出一片金叶子递了过去,“够不够?” “够!”小道士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忙不迭的双手抢了过来,“够,太够了!” 只是还没有碰到,君胤就把手抬高,在小道士吃人的目光下将金叶子放到孩子怀里,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声道:“莫要做这行骗之事,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大官。” 孩子似懂非懂,爬起来看了看两人,转身跑了。 这下小道士就龇牙咧嘴了,她很不高兴道:“我的呢!” “你的什么?”君胤好笑道:“又没有要踩到你,难道道长救人,还图这些身外之物?” “我……”小道士张牙舞爪,开始蛮不讲理了,“我不管,是我发现你的,而且,刚刚你的马也差点踩到我呀,哎呀,我受了伤!” 说着,居然真的躺了下来,一边躺着还一边哀嚎,“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看热闹,君胤这回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他伸出手去,递到小道士面前,似是叹了一口气,“起来吧,我怕了你就是了。” 自己是微服出来的,身份敏感,时机也敏感,要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被这个小姑娘给讹一顿。 小道士愣了愣,还是一把抓住了君胤的手。 那小道士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或者年纪可能还更小,脸瘦瘦的一双眼睛倒是大,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道袍,大概是年代永远,已经磨破了好几处,只是又被心细的给缝补了起来,长发被盘成一个道士头,只插了个木棍固定,君胤都怀疑,这是不是概筷子,还和刚刚自己在的那家小酒楼的那蒌子里的一根…… 若是身为一个明君,自然是不会让自己的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的。 君胤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他忽然笑了笑,“你吃过饭了吗?” 小道士摇摇头,“还没有。” “我请你吃吧。” “我要吃烧鸡!”小道士立刻坐地起价,“还要吃两只!” 君胤想也没想,脱口道:“你若是吃得下去,吃十只八只我也不会拦着你。” “……”小道士顿时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着想,这万恶的有钱人! 片刻后,城外的小道旁,小道士席地而坐,捧着两只烧鸡正左啃一口右啃一口吃的欢快,君胤站在一旁,看着她吃饭的样子,不知怎的,也觉得饿了起来。 他分明才吃过。 可他不想吃烧鸡。 怀里放了两块香甜糯口的桂花糕,他饿的时候会捻一点放到嘴里,任这甘甜在嘴里化开来,最后沁到心脾的每一分每一寸。 “你叫什么名字。” “入小南。”她包的满嘴都是,说起话来含糊不清,“里呢?” “恩……恩?”君胤实在没听懂。 “我说我叫杜小南,你呢?”杜小南几口吞下,边舔着手指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君胤犹豫了一下,道:“我姓谌,你又何故非要在这荒郊用膳,坐在屋里不好吗?” “谌大哥。”杜小南扬眉,“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知道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坐着吃饭是要受人白眼的。” “……”君胤默默地想,刚刚,杜小南是舔着手指给了他一个白眼是吧? “不过我杜小南可不是什么死穷酸!” 君胤咳了一声,忍住了笑。 心里腹诽,对,大概你是骗子,所以不算穷酸。 “我呀——”她特意拖长了声音,还看了看四周,确定这个地方真的只有他们两人一马,才贴到君胤耳边,小声说道,“我呀,是大名鼎鼎的杜北道人的弟子!” 君胤:“……” “嘘——”杜小南紧张的捂着他的嘴,“你别说出去,怀璧其罪!” 君胤觉得,肖青云要是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师妹,大概要气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走水 君胤老实不说话了,他和一个看上去还没有及笄的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我跟你说我是有我师傅给我的信物的,我拿给你看!” 君胤制止了正在掏信物的杜小南,“没有不相信。只是怀璧其罪这四个字你用的很好,是上过学?” “跟着人学过几天,可是村里的夫子说我是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不要我。”杜小南耸耸肩,毫不在意,“还好有我师傅收留我!” “你的名字怎么写?”君胤实在不想和她说她师傅如何,她口中的师傅是不是杜北道人还有待商榷,若真是,杜北道人怎么会让小小年纪的她过得这般落魄? 只好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顺便问道,“杜小南,是哪个杜?” “杜北道人的杜!”杜小南立刻道。 “……”君胤低头写字,觉得就不该问的,怎么都绕不开杜北道人。 “是大小的小,南边的南,我娘说,靠着南墙,不怕冷。” 君胤的字很好看,在泥地上很快写出了杜小南三个字,小姑娘就这样趴着看,恨不得把眼睛贴到地上去。 “哇,原来我的名字是这样写呀,真好看?” 欣喜之情几乎难以言喻,杜小南那双大眼睛里,像是有光芒在闪耀。 看着眼前这个景象,君胤几乎可以确定,她不是杜北道人的弟子,杜北道人才富五车,怎么手底下的弟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你吃饱了。” “饱了。” 君胤点点头,转身去牵马的缰绳,“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也要赶路了。” “诶诶诶!你去哪儿!”杜小南眼珠子一转,连忙拉住他的手,“你这就把我给丢下来了?” ……不然还要怎样? “我不管,你的马吓到我了,你要负责!” 君胤有些为难的咳了一声,“可是,追月不喜外人亲近。” 杜小南眨眨眼,原来他考虑的是这个问题,竟不是要不要带自己走。 这个人真有意思,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他还有钱。 “那没有什么啊,我们可以去租个驴子,这样我就不用走路了!” …… 杜小南别买本来就没有目的地,她随便行走,砍到有钱人就骗,才不会手软。 迄今为止,除了两只烧鸡,她尚未从君胤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虽然君胤说那只小毛驴也送给她了……可是她更倾向于直接给钱啊! 难道要她饿了,把小毛驴给烤了吃? 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要这样一直跟着君胤?看着君胤前进的方向,似乎是准备去边界,那里鸟不拉屎视不生烟的,还是不是的会遇上流民乱寇,可危险了,要是更不济,被他国给抓去了…… 杜小南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她可不想遇上那种事。 “谌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她心里是打定了主意的,若是和这个姓谌的没有缘分,还不如早早的拿了他的钱跑路呢,犯不着为他搭上一条命。 “去找你师傅。”君胤似笑非笑道,他像是在开玩笑,可这句话却让杜小南背后直流汗。 “你不是也在找他?” “是、是的。”杜小南打了个哈哈,声音小的都快听不见了,“自然是要找的……”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天色不早了,今晚我们就在这儿落脚。”临近边界的小城镇里,君胤下马牵着缰绳而走,杜小南就跟在他身后,也牵着小毛驴。 小毛驴的脚程哪里能赶得上追月?君胤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硬是把追月骑成了小毛驴的感觉,可委屈追月了。 以至于追月现在看到那头驴子就不顺眼,打了个朝天的响鼻,把杜小南吓了一跳。 “谌大哥,你这马什么毛病?” 君胤撇了一眼,笑而不语。 小小的一家客栈,杜小南刚做进去就四处打量着。 在这里吃饭的可不是什么善茬,瞧瞧那坐在角落里的大汉,瞪着眼跟要吃人似的,还有那老板娘,给人上个菜,干嘛要帖到人家身上?哇哇哇,那人还摸了老板娘一把! 君胤拉过贼眉鼠眼的杜小南,对小二说道,“两间……” “哎哟客官。可真是不巧,住店的话,可没有两间房了。”话音未落,老板娘就扭着腰胝过来了,杜小南嫌弃她,赶紧往君胤身后一躲,生怕被她抓到似的。 君胤的礼节向来周到,收敛了一身容易被人看出来的慵懒气质,倒是显得温文尔雅了起来,即使是在这么个边陲小镇的破客栈里,他待人看上去依旧这么温文有礼。 “我兄妹二人路过,望主人家行个方便。” 杜小南在背后拉他的衣服,“喂,我是男人!” 老板娘的眼睛转了个圈,打量了两人一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哎哟,既然是兄妹,住一间不打紧吧?” 一间?! 杜小南几乎要跳起来了,真想说,打紧的打紧的…… 君胤微微还礼,“多谢。” 你就这么答应了?杜小南内心简直要崩溃,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不也就方便了吗?骗不到,就偷好了。 君胤带着杜小南上了楼,熟练地在地上铺了一层毛毯,晚上凉,他却能安稳的躺下去,还照顾杜小南,要盖好被子,“免得着凉。” 杜小南坐了起来,撅着嘴说:“喂,分明有房间……” 她有些说不下去,露宿在荒郊野外她不怕,可是和男人共处一室,总觉得有点不习惯。只是回答她的是绵长的呼吸声。 君胤似乎已经睡着了。 到了半夜,杜小南还是睡得不安稳,他们也就傍晚的时候吃了几个大饼,睡着了还好,可她这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更加饿了呀!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杜小南蹑手蹑脚的走了下床,套上双鞋就出了门,她想要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 刚走下楼梯,就见本来应该寂静无人的客栈里,却在拐角处亮着点点星火。 是一盏灯。 杜小南躲在一旁,扒拉着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声音就先传了过来,这黏腻的腔调,分明是老板娘。 “你小心着点,挖到了那个死老头子的藏宝了吗?” 还有藏宝?! 杜小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她模糊着看见老板娘正和一个男人在挖着点什么,男人看着也眼熟,似乎是白天见过的大汉。 两个人聚精会神,谁也没有注意到藏在后面的杜小南,只是杜小南有点难受,她这样老蹲着,脚麻…… 可是走又不敢走,要是发出点声响,被发现了,她可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这二位。 在这三不管的边陲小镇,死个把人,谁来稀罕? “挖到了!”男人抱着个盒子上来了,老板娘立刻凑了过去,手上的油灯也往一旁地上放下去,打开盒子就看了一眼,两个人瞬间欣喜的不像话。 “给我这个镯子!”老板娘迫不及待的戴上了镯子,对着月光欣赏了起来,“这个死老头,还真是有几分眼光。” “不要乱拿!”男人一把夺了过去,“你这个女人,弄毁了怎么办!” “哈呀,老娘找到的,怎么就不能拿了!” “……” 杜小南干脆坐在了地上,看起来这两人还要再吵一会儿她要不就赶紧跑吧,饿一晚上又不会怎么样。 还没来得及决定,她便听见一声闷响,老板娘的声音没有了,她探头看去,吓得瞪大了眼捂住了嘴——老板娘倒在了地上,脑后面还有一大滩的血。 她身后,油灯直接倒在了一堆桔梗杆子上,只要星星之火,瞬间就把势头撩的好高。而那个男人,一看这样子,吓得连退几步,捧着盒子跑了。 杜小南愣愣的蹲在那儿,好半天才想起来那个女人还在地上躺着,她跑过去手抵在她的鼻子下面,又猛地缩回来。 没、没呼吸了。 火势太大,她一个人怎么扑得灭?可是不灭火,难道要这个客栈的人都在睡梦中被烧死吗?她想到了君胤,那个请自己吃烧鸡,还写了她的名字的人。 于是,杜小南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大喊道:“走水啦——” 飞快的跑回房间,君胤还保持着自己跑出去时的睡姿,一点紊乱都没有。 杜小南停了下来,她看着熟睡中的君胤,不要一会儿,走水了的消息就会传了过来,到那时,就算自己不喊他,他也会醒过来。 可是……可是……机会只有一次。 杜小南向君胤猛地一低头,做了个不伦不类的行礼,然后抓起桌子上的包袱,转身就跑了出去。 那是君胤的包袱,里面有着他的银两。 可是本来自己接近他就是为了那些银两! 杜小南一边跑着,一边这样告诉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转身的那一瞬间,君胤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小姑娘跑开的身影,微微一勾唇,竟是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息。 这样倔强又努力活着的样子,总让他想起秦殷。 火势渐渐地大了起来,客栈的人也醒了,手忙脚乱着,正一桶水一桶水的浇灭这火,君胤俊秀的脸上沾染了灰尘,然而他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反而觉得,这一回,他也靠自己的双手救了别的人。 东方黎明即起,君胤简单梳洗了一番,牵着追月走出客栈。 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站在了断垣残壁之下。 有个熟悉的小姑娘正捧着他的包袱,蹲在那儿,正哭的稀里哗啦。 第一百四十章 不是寻常的骗子 小姑娘蹲在地上,眼圈红红的,哭的样子有些惨兮兮的。 君胤看着她,总觉得很恍惚。 是不是秦殷也会像她这样,在伤心委屈的时候就会哭泣?这样想着,君胤又觉得很好笑,那样的秦殷,那样倔强的秦殷,怎么可能会哭泣。 可是,君胤并没有去安慰杜小南。 有的时候,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不是哭一下就能够挽回的。 若是哭有用,他宁可不要什么狗屁的男子气概,痛哭一场,大哭一场,不求多,换回秦殷就够了。 “你为什么没有走?”杜小南问他,抽泣着,有点像个孩子。 “你多大了。”君胤淡淡一笑,问道。 杜小南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还是扁着嘴回答,“十五。” “我认识一个小姑娘……或许不该这样叫她,她大概要比你年长一些。”君胤继续说道,“从饥荒中一路走过来,她用她的双手去努力,最终凭自己的本事站到了我面前——让我看到了她。你觉得,你与她,谁要更惨一点?” 杜小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君胤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些年的大饥荒,死了多少人,她略有耳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君胤把手递了过去,杜小南不知道,这是不是要扶起她的意思,“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原来,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杜北道人的弟子,都是在骗他的。 自己半真半假的谎言,说错一句,就是全错。他却不计较不追究,依旧让自己跟着。 他没有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回来——他在等她。 杜小南喃喃问道:“我能吗?” “起来。”君胤道,“你就能知道自己能不能了。” 这真是一双好看的手,白皙纤长,没有一点茧子,连指甲都磨的圆圆润润,一看就是富家少爷的手。 杜小南看着这只手,半晌,微微颤颤的握住了。 “我要赖着你了。”她哽咽着,又吸了吸鼻子。 君胤一副无奈的样子,轻笑出声。 他抬头,看着已经在头顶的初阳,眉头微微皱起。 这一路,终是自己对不住杜小南了。 他离宫,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小道士——至少,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注意到的。 一旦发现,不仅自己,连杜小南都会有危险。 如果她不曾回来,自己或许也就这样算了,可是,杜小南回来了。 就像秦殷,在那些危急的关头,都是在自己的身边守护着。说到底,自己还是这样无耻的利用着身边人,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的强大起来? 再往南,就要到兆国了。 君胤想,自己要找的人,在那儿吗? 南兆最近是发生了一些大事的,君胤未在朝堂,未出边界,自然没有那么灵通的消息。就算是飞鸽传书给他,也不会那么快的。 李氏在兆国的地位一直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几大家族互相克制,叶家也不是吃醋的。 前段时间,叶鲲推荐的少年带着南兆的诚意前往边封寨,只是铩羽而归,更加爆出他是东邑人,企图联系乱党谋害朝堂,在处理这件事情方面,叶鲲的智商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全推给了那个东邑人棣温,得以喘息活了下来。 也只是活了下来,识人不清,差点酿成大祸,这一点是如何也抹不去的。 如此下去,叶家在南兆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房间里,叶鲲面前摆着一壶酒,他手握着白玉杯,似是在把玩,可是好半天也没有在转动一下。 “棣温找到了吗?”他缓缓开口,派去找那棣温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可是这么多天下来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还没有。”手下回禀道,“只是在附近荒山发现了衣服残鞋,似乎是躲进了深山,被野兽吃掉了。” “似乎?”叶鲲慢慢地抬头,眼神阴鸷的看着手下,猛地把酒杯砸了过去,酒杯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手下丝毫未动,“再给我说似乎,就去死好了!” 因为这些模棱两可的答案,叶家差点就灭了! “去找,给我把地方翻遍了了也要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门外站着一个老人,他敲了敲门,然后走的进来,叶鲲见是他,站了起来。 ??“萧伯。”他这样称呼。 “您似乎并不准备处理棣温。”老人看着他的双眼,这样问道。 对于萧伯来说,叶鲲的年纪并不算大,甚至还只是个孩子。他这样优柔寡断,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既如此,做为一个老人,一个家臣,就该提点着他。 叶鲲皱了皱眉,许久才道,“萧伯,那是个人才,若能为我所用……” “他不能。”萧伯沉声打断,“难道您忘了他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 为了维系一个大家族,叶鲲这些年都是这么狠过来的,只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因为初见时秦殷对他的不计较……就像那双眼睛。 当他用审时度势的目光看向秦殷时,她却很坚定的告诉他,“我是棣温,出使这件事,我能为大人您解决。” 气度决不是寻常骗子能有的。 事实上,就算是骗人,这位棣温就一直比一般的骗子要来得更勇猛些。 东邑…… 想起这儿,叶鲲的眼神暗了暗,他冷声开口,再说出口的话却多了几分冷冽,“去找到他,死要见尸——活,也要见尸!” 萧伯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谈话的内容也从棣温这个将死之人到了如今的朝堂。 “前些日子,皇上派了李相全权处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家得到重用,受到威胁最大的自然是叶家。 对此叶鲲只是笑了笑,语气不屑道:“边封寨就是一块难啃的肉骨头,谁都想要咬上一口,可却不是谁都能咬到这么一口。李相既然这么有信心,不如就让他去碰碰钉子好了。” 他料准了,自己做不成的事凭什么他李相这个糟老头就能做到?他仿佛就看到之后在朝堂相遇自己嘲笑她的眼神了。 与边封寨的结盟如今迫在眉睫,可叶鲲还不当回事儿,萧伯看着他猖狂大笑的模样,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不可大意呀!” “我自有分寸。”叶鲲不再多言,今天他肯听萧伯的话痛下杀手,是个很了不起的决定了。 虽说是有隐患留不得,可那般有灵气的人才实在难找。 说到底,还是可惜了。 君胤所不曾听到的消息,便是那之后数日发生的。 敖昂与南兆国结为了秦晋之好,此后数十年,都要手拉着手一致对外了,这对周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对叶家,更是。 他叶鲲心心念念着做不成的事情别人做到了,本想要的嘲讽却变成了被别人嘲讽。 更可怕的是,日后在南兆,好处便不再是几大家族分食易之了,他们的头顶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累似于领导者一样的存在。 李家在南兆……地位已不同日而语。 这一点叶鲲再怎么后悔也没有挽回的办法了,只能让人加快速度去寻找秦殷,对他的恨意已经超过了对人才的怜惜了。 现在,叶鲲只想把秦殷扒皮抽筋,措骨扬灰! …… 长邑皇宫中,景象却不是那般萧糜。 春日将尽,万物复苏,宫人们准备着用物,要在各宫换上新装。 下了早朝,楚淮阳和肖青云并肩而行,这几日,太子告假,连江辰也告假,同是一党,楚淮阳自然多少是要关照一下肖青云的。 “肖将军,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最容易生病了,你可别像江大学士,和那个病秧子一样,受了风寒。” 肖青云只得苦兮兮的应着,难不成他也要和楚淮阳一样叫江辰病秧子?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肖青云便道:“且在此别过,我今日还得在东宫当值。” “一起去吧。”楚淮阳忽然道,“殿下也病了好久了,我这当臣子的也不曾去拜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说着脚下步伐改了一个方向,就要往东宫而去。 肖青云顿时惊起一身冷汗——他的大舅姥爷喂!可不能这样吓他。 连忙拉住楚淮阳,肖将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这样不好吧……” “嗯?”楚淮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有什么不好的,以前也不是没求见过。” 肖青云脑袋瓜子转得极快,“殿下这几日带了高烧,白日里睡得时日长了些,我也是几日都没说上话了,这不是怕你白跑一趟。” 楚淮阳将信将疑,也没有再多坚持什么。 他想着,反正无事,要不干脆江辰府上探望探望? 想法一冒出来他就打了个哆嗦,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一会话,谁也没有注意在他们身后的轿子里,君彻的嘴角微微的弯起——原来,太子病得这般严重啊,那他这个当兄弟的,怎能不关怀关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太子去向 卯时一到,东邑帝已经习惯性的醒了过来。 他夜里宿在了公孙皇后殿中,皇后乃是后宫之首,自然不必和其他妃子侍妾一般,睡至半夜还得退下去,无权过一整夜。 况且,公孙皇后也时大体,每每东邑帝留宿,她寅时便起来准备。 把皇帝照顾的服服贴贴,他才会长情。 因而,便是早晨的更衣,公孙皇后也是亲力亲为,她知道东邑帝喜欢什么样式的配色,腰带系至什么程度才最舒服。 “陛下,前几日听着谷梁娘子又在朝上出风头了。”似是无意,公孙皇后问了这么一句。 “非是在朝堂上。”东邑帝仿佛并不想说这个话题,只微一蹙眉,公孙皇后瞬间就了然了。 她巧笑一声,立刻转了话题,“臣妾早上做了您喜欢的四喜粥,陛下一会儿可要多吃一些呀。” “皇后亲自准备的,朕如何不捧场?” 其实公孙皇后知道,谷梁芷大出风头的并非是朝堂之上,而是供臣子上朝前小憩的九卿房。 敖昂与南兆结为同盟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东邑上下官员,大大小小都收到了消息,知道东邑帝定会在早朝之上讨论这件事。 于是,尚未上朝之前,九卿房中已经热闹了一回了。 人人都说,敖昂目的不纯,是明着在巴结南兆嘞! 又有人说,南兆帝是要拉着敖昂,给一方独大的东邑示威。 只有谷梁芷,一直都在,她听了半晌,忽而嗤笑一声,谷梁大人想拦都拦不住,直接脱口而出,“就算真打起来,我东邑何惧!各位大人就怕到这般地步?” 她一介女官,竟还是个主战派。 顿时,九卿房中一片寂静。 “不知天高地厚!”谷梁大人高声斥了她一声,脸都气红了。然后又对着各位同僚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 谷梁芷看着自家父亲这卑恭的样子,暗中愤愤地握紧了拳头。 她又没说错,凭什么呵斥她! 总有一日,要叫所有人都唯她马首是瞻,再不敢轻视她半分半毫。 这样的身份,也有现成的,比如说——安阳王妃? 她看向高位上正喝茶的君祁,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让谷梁芷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在场的也不是没有人在注意她,肖青云本还有些昏昏欲睡,却被她那一句话弄得睡意全无,还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的女人都是怎么了?除了秦殷,居然还有人把行军打仗看成是自己能做成的事,那可是在军中!皮细肉嫩的官家小姐们不知何其辛苦,嘴皮子一上一下碰了,说的实在简单。 连生灵涂炭都不用搬出来,丢到军中一两天,就知道有多难熬了。 这都不要说是在最简单的府衙,若是在六皇子的军中,被他练上一练……肖青云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 楚淮阳看着他挑眉问道:“将军,你哆嗦什么,冷么?” “别说。”肖青云苦笑,“还真有点冷。” 冰雪初融的时节,谷梁芷在众臣面前口出狂言,事情都传到公孙皇后耳朵里了,想必也不算是小事了。 公孙皇后可不是看得她见解有多独特,她是朝廷重臣的子女,又难得还有些脑子,是个女官。 若是太子能够娶个女官,这想必是极好的,还能再笼络到人。 “今日下了朝,便让谷梁芷请过来。”公孙皇如此说道。 九卿房中之事虽也传到了东邑帝的耳朵中,可他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去过问。女官虽也是官,可在所有人的心中,总觉着不比不得男人。 因而,东邑帝今日才会在早朝上问着早被人猜测过的问题,“南兆与敖昂苟结一处,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顿时,众人都感到尴尬了起来,有意无意的看向谷梁芷。 而她,把背挺得极直,仿若一颗笔直的青松。 “怎么?朕有这么多臣子,竟无一人能回答?”东邑帝冷言讽语也不是一两回了,“明王,你来说。” 啊? 啊! 君彻的内心,用这二字来形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人家盟约都结了,他在能冲到双方面前,双手撕毁,再仰天长啸一声,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归根结底,这些都是他的幻想,君彻自然不会这样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点什么来。 “父皇。”这个时候,君祁忽然从里面发出了声音,“比起四弟,这问题更应该太子来作回答。” 将来要继承你王位的是太子,而不是明王或者安阳王,那就该去问太子! 君祁的话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可该明白的人谁也不傻。 东邑帝未有甚表情,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问太子?太子何在? 分明因着身体不适的缘故,太子早已多日未上朝,他不是喜欢让孩子们晨定昏醒的皇帝,有些礼节向来都是能省就省,这么想来,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君胤了。 平时倒也罢了,在这时刻,他不在,东邑帝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君祁只是站在那儿,没有施舍一个眼色,但是君彻已经知道该如何附和。 他连忙道:“儿臣愚钝,未能替父皇排忧解难,想着太子殿下自幼聪慧,见解更是独到,定能替父皇像个好办法,打压下区区南兆。” ……可是现在,太子不在呀! 肖青云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冷汗几乎打湿了后背。 若是在犹豫下去,东邑帝恐怕是要当场传召君胤了。 “难道是要朕亲自去看望太子不成?” 手微微颤抖着,肖青云没有犹豫,一把跪了出来,“回陛下的话,殿下近来风寒严重,唯恐传染了不好,望陛下保重龙体呀。” “有这般严重?”东邑帝皱眉,“可曾请御医看过了?” 肖青云连忙回了。 都“病”成这样了,还能不请御医吗? 隐瞒是隐瞒不了多长时间的,只盼望君胤能够早点找到杜北道人,能够早些回来。 君祁默默的退了回去,眼角余光正瞥见肖青云抹了一把虚汗,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角。 罢了,现在的主要目的只是帮着君彻解围,至于太子的去向,过几天再提出来也不迟,到那时,区区一个肖青云,还能瞒着多久? 笑话。 “东海刚送来的补品,拿一些回去给太子。”东邑帝淡淡说道,似乎也是放弃了现在要见到君胤,“以后是要继承大统,该如何是好。” 一句话,又说得满堂寂静。 东邑帝这意思,到底是认为太子能继承大统呢,还是说他已经在心里另有了人选? 可不管是哪一种,各党各派都有自己支持的皇子,大意不得!今了下了早朝,一定要碰个头,好商量一下,商量接下来。 ——接下来如何把太子拉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 肖青云一身冷汗,站在那儿真是各种不是。 只是他知道,如今东邑帝的态度对太子一党是很不好的,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要想办法支会于殿下,好让他知道。 他也不知道今日这早朝他是怎么熬下来的,只觉得结束之时,整个人都恍惚了一般,脚下像是踩着棉花,走路还差点撞到安阳王。 “肖将军。”君祁淡淡笑着,神色自若甚至还有点和蔼,“你要保重呀,不然,殿下失了你这么个好帮手可要如何是好。” 身旁是楚淮阳,他正拉着肖青云的衣角,要不是他拉着,肖青云可真要一把撞上去了。 肖青云唯唯几声,连楚淮阳也跟着应声,“王爷说得是,我等定会照料好自己,免得和江大人一样,被传染了就不好了。” 君祁笑了笑,“本王还打算去探望太子,楚大人这么一说,可不令人心畏?” “是微臣的错。” 你来我往了几句,君祁便先离开了,楚淮阳和肖青云并肩在长长的甬道上行走着,步伐有些迟缓。 半晌,楚淮阳问道:“殿下是怎么了。” 肖青云为难的拍着脑门,叹息一声道:“还能怎么了,不过是生病了有些严重,你瞧江大人来探过病了回去可不就躺下来了。” “我还是不能见殿下?” “是殿下不见你们。”肖青云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为了你们好,我便是这几日,也只是在辰内府晃一晃就回去了。” 嘴上说着这话,肖青云的心里默默的对楚淮阳说了诸多的抱歉,他还不能告诉别人,有关君胤的踪迹,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危险。 事关重大,他肖青云担不起这个险。 一时无话,忽然,楚淮阳狠狠瞪了肖青云一眼,“看不了殿下,我去看看江辰那个倒霉蛋总行了吧!” 说罢,他气乎乎的走了。 肖青云终于松了口气,去看看江辰也没什么呀,总不见得这江大学士也瞒着所有人,偷跑出去玩了吧? 嗯,江大学士一定是真的生病了! 刚度过难关的肖将军如是想。 他背着手准备出宫,可是,他总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在看,让他一举一动,如何都不敢掉以轻心。 可,这背后,到底是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没有如果 东宫之中,一片寂静。 小奴为首的宫人们,全都齐刷刷的跪着,公孙皇后站在前面,背对着他们。 她在等君胤。 可是一柱香过去了,重病的太子仍为出现。 蓦地,公孙氏一个转身,低头看小奴,冷声问道:“胤儿,还没来?” “殿、殿下他……”小奴支支吾吾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公孙氏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踹在了小奴肩上,胸口起伏,眼神狠得像是要吃人了一般。 “反了他了!” 一时间,东宫众人伏首在地,谁也不敢喘声出气。 都在盼望着君胤能来救他们,可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始终没有出现。 公孙氏长长舒了一口气,搭着身后婢女的手坐下,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都下去吧,小奴留下就是。” 众人慌忙起身,对小奴更是同情。 只有小奴,看着那些宫人,心里一阵胆颤。 依着皇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们? 公孙氏侧着身子,微微笑着对身后侍卫道:“你去,照料一下,别让这些奴才嘴杂了多说了话。” 果然。 小奴伏在地上,汗水都沾湿了面前的地板。 朝堂之上,东邑帝迁怒于太子君胤之事,还没下朝就传到公孙氏的耳朵里了,公孙氏连一刻都没有耽搁,直接来了东宫。 君胤依旧未来。 公孙氏冷冷看着小奴,染着丹蔻的指甲微蜷,仿佛染着血。 “胤儿。”她缓缓道,“到底去哪儿了。” 她不怒不骂,母仪之威反倒是更令人压抑,小奴混身哆嗦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还是不说? 说了是对君胤的不忠,可是不说,公孙氏那便是要吃了他的节奏呀! 正在此时,一只灵雀忽然飞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像是一道突兀的光,直接冲进了黑暗之中。 寒冬刚过,初春才来,候鸟们还没有全都迁回来,自然也不是留下过冬的鸟儿。 那便只能是豢养的私宠。 小奴认识那只灵雀,公孙氏也认识。 是太子的灵雀。 真正的太子。 公孙氏站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为了大统,为了地位,也为了彼此,她在一个赝品身上花的时间,都多过在自己儿子身上花的时间。 哪个母亲不想去见儿子。 公孙氏走到窗台前,抬手,那只小灵雀就跳到了她的手上,抓着她的食指站立着,摇头晃脑,还时不时的啄着她的指尖。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传来,公孙氏竟然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起来吧。”她忽然道。 小奴不敢动,不知道是不是说的让他起来。 还是说,自己也要和那些人的命运一样了? 公孙氏托着灵雀走了过来,嘴角还含着笑,“怎么,听不见本宫说的话?去拿个笼子来,本宫要用。” 小奴立刻站了起来,不敢耽搁,取了鸟笼来提着,公孙氏将灵雀放进鸟笼,瞥了小奴一眼,淡淡道:“随本宫来,去把这只灵雀,物归原主。” 并不是所有的宫人都有资格随着一起前往去见公子的,便是这回,还只是公孙氏带着小奴前去的。 暌违多时,公孙氏再一次踏上冷宫的土地,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唏嘘。 宫殿里空荡荡的,连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比起能跪满院子的东宫,这里冷清的让人心寒。 而她的儿子,就住在这里——不得不住在这里。 “哀家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公孙氏接过小奴手上的鸟笼,将之搁置在桌子上,挥了挥手,小奴识趣的退下守在门外。 “母后在儿子面前,每次都自称是哀家,当儿子的很是伤心。”不远处的桌子旁,一身素衣的公子正在倒茶,茶香弥散,气人心脾,“是儿子不孝了。” 公孙氏没有靠近他,只是静静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一贯冷静的面容上有着许多克制。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公孙氏却觉得,这有着生与死的跨越。 “身子可还好。” “劳母后记挂了,儿子很好。”说着,他掩唇咳了几声,脸上不禁有了几分尴尬的神色,“儿子泡了茶,母后……来喝一杯吧。” 公孙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接过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又长长的叹息一声,“若是你能够……” “母后,没有如果。”公子道。 他抬头看向公孙氏,迎着光脸庞有些苍白,比不得君胤的容貌让人过目难忘,却胜在更有皇族的贵雅之气。 含着笑,公子劝慰道:“母后,不是他,我们不会有今天的。” “可他竟敢偷跑出去,至哀家于何地步?”公孙氏皱着眉头,十分的苦恼,“如此不听话,哀家要他何用。” 没有人会知道,他拖着这个残破的身躯会支撑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来代替他成为君胤,或许他只能在东宫中疗养,或许他连东宫都不能够在居住了,成为一个闲散的王爷,闲居乡下等死算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孩子来了,才能够让“君胤”这个名字,继续为百姓谋福。 “母后,人的存在往往只寄托于一个名字,修言舍弃了自我,一直恪守着本分做着太子该做的一切,他为了我舍了自己,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公子道,“可他是个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哀家,不需要他的存在!”公孙氏站了起来,“一杯茶就够了,哀家今日便先回去了。” “恭送母后。”公子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都这般要强,这可如何是好。 天底下,哪有母子有隔夜仇的,说到底,终归是这两人还是没有把彼此当成是至亲来相处着,这可如何是好。 杯盏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公孙氏也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了,公子抬头看着桌子上的灵雀,它正在笼子里扑腾,似乎是想要飞出这个华丽的鸟笼去。 “从你上次来,我便有了预感。”他走了过去,打开了鸟笼,灵雀飞了出来落在了窗沿上。 那只漂亮的鸟儿喜欢待在窗户边飞来飞去,可是它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这个冷宫,离开过他的身边。 “小奴,你还在外面吗?” “奴才在的。” “夜寒露重,进来说话。”公子坐到书桌前,铺开洁白的宣纸,对小奴温温一笑,“替我研磨。” 白水入石,小奴一下一下的磨着墨,眼角不禁有些湿润,替他磨墨,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公子提笔,还没有下笔,抬头看着小奴问道:“你也怨恨着他吗?” 丢下你们,一个人离开,作为追随者,应该心里也是有怨恨的吧。 “奴才没有。”小奴连忙道,“殿下心里有怨……秦大人……她也是个好人,她是无辜的。” 秦大人? 这还是公子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秦殷的名字,英雄向来难过美人关。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尔后哂笑着了之。 可惜了,他是难消美人恩的了,那位秦大人,恐怕也没有机会见上一见了。 沉默之后,公子的笔终于落了下来。 ——修言亲启。 “或许,这会是我的绝笔。”公子淡淡一笑,将书信递给了小奴,“替我放到那儿去吧,日后,修言——太子,会用得到的。” 小奴跪了下来,不敢去接那封刚写好的信。 “殿下,请您不要这样说!” 什么绝笔,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不会愉快。 “怎么还记不住。”公子将他扶了起来,“君胤才是你的殿下,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替君胤一件一件的安排,生怕他坐在自己这个位置,受一丁点的委屈。 小奴掩面,难以自禁的哭了出来。 那封信终是封在它该在的地方,等待着君胤的回来。 公孙氏身后的侍卫已经回到她的身后,贴着耳边说了几句话,公孙氏弯了弯唇角。 果然,盯着肖青云是对的,那是君胤的信臣,总不会谁都不知道君胤去了哪儿。纵然现在君胤已经不是那么好控制了,可他还是有责任心的。 总会回来的。 既然肖青云已经传信去通知君胤了,那在宫里的公孙氏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君彻那个小子,近来倒是很得陛下的欢心。” 早上在众臣面前,东邑帝谁都没有问,第一个问的就是君彻,再加上水患一事他立了功,这风头早就超过了“无所作为”的太子了。 “可是呀,南兆和敖昂结盟,哪是他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 若是不好好解决,落下个有勇无谋的名头,君彻的地位恐怕还不如从前。 “让他们去商量吧,越是烦恼,便越是没有人注意到太子不在的事情……”公孙氏冷笑着,继续吩咐道,“你继续去盯着明王府,注意着动向。” 院子里的桃花已经含着花苞,小奴已经离开了,公子走出房间,伸手想要去折下来,一只白鸽自他眼前飞过,他微微扬唇,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安康永寿 京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商铺里,肖青云像是在不经意的看些什么,他将陈列的几个花瓶点了点,似乎将什么塞到了花瓶里,然后道:“送到我府上去吧。” 然后将银两放到了桌子上。 “肖大人,这件事便交给属下去办吧。”眼前这笑眯眯的男人正是商铺的掌柜。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也确保了肖青云能够听见。 “确保要送到殿下手上。”肖青云说着。 这些暗桩是数年前便开始布下的,遍布全国,仿佛交织成一张网,那也是太子一党的情报来源。 “客官您慢走!” 肖青云转身出去了,像是真的来逛街买东西似的。 转角出门,正好看到楚淮阳也从马车上下来。 肖青云:“……” 楚淮阳:“……” “哈哈哈。”肖青云尴尬的笑了两声,“好巧,楚大人也来买东西?” “替予荻来买养锦鲤的琉璃盆。” 肖青云不禁调侃道:“楚大人还真是疼妹妹,连养鱼的盆都是亲自来挑啊,可是你不是去看望江大人的吗,这就回来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楚淮阳就是一肚子气。 他干什么要去看望江辰哦,真是自找苦吃,结果还被人家拒之门外,什么都没有见到。 两人取了花盆,一同离去了,谁也没有注意那之后有谁盯着这一幕幕。 此时的明王府,气氛倒是有点尴尬。 君彻和君祁兄弟俩正对立而坐着,只是这一回,两人的神情都不是很好。 不如说是,两个人之间竟有一些箭弩拔张的感觉。 “王兄,父皇质问的并不是你!”君彻有些烦恼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看着这么不成器的弟弟,君祁皱起了眉头,“冷静一点,南兆和敖昂结盟已成定局,如何都不会在现在解决破坏两方的关系的。” “你让我如何冷静?”君彻反问,“若是我不在前面挡着,恐怕此刻烦恼的就是王兄你了。” 这番话一说出口,君祁顿时就在心里腾升起一股子的怒火,“你!” 眼下更重要的是,分明就是查明太子的去向,再将太子一党一网打尽,而不是在这里烦恼着要怎么去改变既成之事。 他的弟弟,怎会如此之蠢! 君祁本想再说落两句,可是看着君彻的样子,他忽然就不想再解释了。 说再多,都只是妄谈。 “冷静。”君祁坐了下来,“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话音刚落,君彻的眼睛像是亮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是君祁最有用的障眼法,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么君祁就不会置他于不管不顾,想来,君彻平日也是没心没肺惯了的,怎会在这个时候如此在乎东邑帝的看法? 他的心思,君祁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吧。 先稳住君彻,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毕竟,在东宫之内,他还有个棋子埋着。 只是有一点他事先没有想到过,君胤那个人,还真是油盐不进,放着这么一个美人在身边,居然真的坐怀不乱,别说是碰了,就连看都不看一眼。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君祁想不这样想都不行,不然太子他怎么到现在身边,别说妃嫔,就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虽然君彻不想从太子下手,但君祁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去把般若叫回来。” 曾在祭天时一舞动天下,引得太子和东邑帝这一对父子争相垂青的艳丽女子,终是如愿进了东宫,服侍在了太子身侧。 可是……这和进了冷宫有什么区别? 自般若进了东宫,甚至没有机会再见太子一面! 就这么把她晾在一边不闻不问,实在可恶。 安插在东宫的宫女一早的就将君祁的意思传达给了般若,只是要怎么出去,实在是个难题,就算君胤不在,他的眼线却是还在的。 “姑娘不如扮成奴婢的模样。” 般若眼前一亮,本来为了帮衬她,送来的宫女就和她身形无二,再加上会易容的手易,就算她代替自己在这宫里待上十天半月,又有何妨? 一想到接下就能见到君祁,般若的心就忍不住雀跃了起来,她连忙坐到梳妆台前,取出自己的首饰一个一个比划道:“雪雁,快来帮我看看,我戴哪个耳环好看,哦,应该先选衣服!” “姑娘。”宫女笑眯眯的按住般若的肩,“让奴婢来为您梳妆,保证让王爷眼前一亮,漂亮的让他挪不开眼。” 般若低下了头,脸颊绯红。 小女孩子一般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 宫女的脸上带着笑,却似乎更加不真实。 她是派来辅助般若的,可谁说她不是派来监视着般若的呢?只是般若总是全心全意信任着君祁,以偏概全,看不清全部罢了。 单这一点,般若便不如秦殷,心思不若秦殷细腻,目光不如秦殷长远,总是要吃亏的。 带上了雪雁特制的面具,连容貌看上去也和她一般无二。 只是这般好用的技巧,为什么雪雁到现在才肯用在她身上?是不是君祁不传唤自己,雪雁永远都不会说? 穿过德善门,就过了宫女太监常用的那扇小门了,般若低着头匆匆而过,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好确认是否有人跟着自己。 忽然一声响,般若嚇的钉在了原地,她紧紧攥着手心不敢回头看。 “喵——喵——喵——”花坛里蹿出一只花皮的小猫,那猫看着般若,黑暗中,一双碧绿的瞳孔有些渗人。 “呼!”般若赶紧拍拍胸口,原来是一只猫。 她不敢耽搁,提着裙子拐了出去,门口的梧桐树下,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般若没有和车夫说一句话,上了马车。 “咗咗咗。”有谁在唤着小猫,碧眼的猫儿听见了,三两步跳到那人的怀抱里,那人看着德善门,微微笑道,“你这畜生,就是喜欢乱跑,还想要跟着人家走不成?” 猫儿抬着头,一脸的无辜。 越是靠近安阳王府,般若的心越是跳动的厉害,隔了这么久,终于,终于要见到主上了! “般若姑娘,到了。” 撩开门帘,般若探出头去,是安阳王府的后山入口,她跳下马车,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君祁依旧坐在后山的小凉亭里,只是这回他没有弹琴,面前难得的放着酒壶,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连般若来了都没有察觉。 “主上!”般若朝着他行礼,君祁像是才回过神一样。 君祁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似乎是夜露浓重,他的眼里都含着雾气一般,朦朦胧胧的,有着类似温柔的感觉。 “来了。”他取了杯子放到般若面前,声音有些喑哑,“坐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般若握着酒杯,脸上的幸福简直难以言喻。 “太子。”君祁看着般若,眼里的朦胧雾气凝结成了寒气,“在哪儿?” 手忍不住的一抖,温好的热酒一下子洒在了手上,般若赶紧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奴婢不知,只是东宫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太子了,似乎已经离开宫了……” “离开了?呵。”安阳王笑的温雅,只是眼底一点笑意都没有,“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奴婢并不知道……”般若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这样寒冷的夜晚,脸颊上竟然有汗水。 “般若,本王送你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话音刚落,般若立刻跪了下来,“奴婢无能,主上恕罪!” 的确,自踏进了东宫,她像是被囚禁了起来,这一次若不是君祁帮忙,自己恐怕都不会出得来。君胤的确是下了一手的好棋,以静制动,以无制有,轻轻松松的就化解了这招美人计。 美人变成了闲人,连见他一面都不能。 君祁冷笑了一声——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君彻是这样,般若也是这样。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和秦殷一样机灵呢?凭什么,他君胤就能得到这样的人在身边辅佐呢? 他……哪一点不如君胤? 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是皇后的儿子,是东邑国的太子,出生高贵,能够光明正大的接受所有人的朝拜,问他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能轻松说出,他像是天才一般,成为众人称赞的对象。 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有一件,君祁却是如何都不能忘记。 东邑帝在他的生辰宴会上,抱了君胤。 都是孩子,可是,东邑帝却偏爱君胤,总喜欢问他君主制学,君胤不是君彻这个傻子,他总是对答如流,那夜也是,分明是他先说出来的,可是,东邑帝却抱着君胤,笑的爽朗,“朕的皇儿,当是君主之才!” 一句话,君胤从此之后便是太子了。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看着自己的母妃,可是肖嫔和所有人都一样,跪着,三呼万岁,恭贺陛下,恭贺娘娘,恭贺太子。 还有谁记得,那是他的生辰? 他仰着头,看了君胤一眼,月光下,君胤也在看他,忽然他眯着眼,对着他笑了,温柔的笑颜,却让君祁从心底觉得讽刺。 “祁弟。”他道,“安康永寿。” 那是唯一一个对他说祝福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多情似无情 祁弟,安康永寿。 安康永寿……永寿……寿…… 仅仅六个字,却像是诅咒一般,纠缠着君祁,是让他从一个小孩子一直到安阳王,都摆脱不了的诅咒。 “哈——”夜里还很凉,君祁尝尝的舒了一口气,在夜色下凝结成可见的雾气。 “主上……”般若还想说什么,君祁却挥了挥手。 “下去吧。” 声音淡淡的,含着疲倦,含着失望。 般若为难的看了君祁一眼,还是退下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是主上却好像没有自己的兴奋,只会问她太子去了哪里,一点都没有关心她在东宫住的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 这样就回去……实在不甘心。 山林的风吹了过来,有些凉凉的,温好的酒早就已经凉透了,君祁一口饮尽,从上而下一直凉到心头,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什么事。”他不耐烦的看着台阶下的人。 “王爷,谷梁芷来了。” 谷梁芷?她来做什么? 看似朴素的马车停在了安阳王府的小门口,女子穿着粉色的罗裙,脸上的妆容轻淡,一双大眼宛若秋瞳,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撩起车帘,看着安阳王府的门匾,抿了抿唇。 “小姐。”车夫道,“安阳王府到了。” “你在此等我。”谷梁芷带上面纱,四下无人,她便趁着夜色从安阳王府的小门进去了。 也许是因为秦殷的原因,这一届的学女名气都比较响亮,除了那宠佞出名的秦殷,其次最有名的便是谷梁芷。位居高位,又是名门出身,才高八斗,又容貌惊人。 更重要的是,她和臭名声的秦殷不同,仿佛是代表了与之不同的一面,一正一邪,秦殷有多臭的名声,她谷梁芷就有多受欢迎,就连公孙氏都欣赏她,有意无意的透露着想要让她嫁给太子。 这样一个名人,般若又怎么会不认识?更何况,当初为了能够让君祁对自己刮目相看,自己可是记住了所有与太子和东邑帝相关的人和事。 区区一个谷梁芷,别说蒙着面,就算是全身都包裹着,般若都能认识。 然而现在已经快三更天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来安阳王府做什么? 现在般若开始有点庆幸了,还好自己没有离开,才能看见这一幕。有句话说得好,防患于未然,想着,般若一个翻身跃上安阳王府的围墙,这地方自己不知道呆了有多久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路。 一盏茶的时间,君祁已经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衫,站在走廊下,一般的身子笼罩在月光中,越发衬得他温润如玉,只不过他温柔的凝视着,就让人觉得面红耳赤。 谷梁芷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着君祁。 “娘子这个时间过来。”君祁走了下来,台阶不够长,他只要三两步就能走到谷梁芷的面前来了,“该不会是来找本王喝茶的吧?” ……娘子。 谷梁芷的舌抵着唇齿,在心里默默地跟着念了一遍。 真好听。 他念出来的这两个字,真好听。 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鼓足了勇气看着君祁,眉眼弯弯,带着世家小姐该有的骄傲,又有着小女人的娇气,“不知道王爷的茶,是不是和我的胃口?” 喝茶? 大半夜的来喝茶? 骗谁呀! 般若躲在树后面,握着拳简直要咬人。 可是听不见了,两个人似乎是进屋子里去了,好着急! 干脆潜入到屋子里?不行,长离就在外面守着,自己是不可能瞒着他潜入的…… 不知道从何时起,京中开始有传闻,谷梁芷是皇后娘娘看中的太子妃,以至于所有人都把她当做未来的太子妃。 也就是说,要成为君胤的女人? 她才不要! 她喜欢的人,分明要比那个病秧子要更加优秀! 茶香笼罩在整个宣室,君祁将煮好的新茶为谷梁芷斟满一杯,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夜深来访,就算娘子是惦记着本王新得的好茶,也不该堵上自己的名声。” “这样的名声有什么好在乎的。”谷梁芷喃喃道,“我都快嫁不出去了。” 君祁抬眸,扫了一眼谷梁芷,微微眯起了眼,“你来找我,为的是太子妃一事?” 谷梁芷不说话,算是直接默认了。 “连太子妃的位子都看不上,谷梁娘子眼光有些高呀,难道看上的,是皇后的位置不成?” 唯一能牵着陛下的手走上宗坛的那个身份,只能是东邑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站在所有人面前,接受着祝福与仰视。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就像很多年前,自己跪在下方,而身为嫔妃的母亲跪在更后面。牵着东邑帝的手的人,只是公孙氏,而她的儿子,也在自己的前面——难道母亲不如人,儿子就一定也要不如人吗? 君祁掩饰性的笑了一下,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应该忘记了。 “我自知身份低微,自然攀不上太子殿下,只想着,若是能做安阳王妃……”谷梁芷紧咬着下唇,连手都忍不住的在颤抖了。 他一定在心里说着自己不知廉耻,可是怎么办,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下去,自己都已经来到了这儿了。 “不知道王爷,府上有没有这样一个位置,留给我……” “娘子心里原来一直……”君祁故作惊讶,“本王,我何德何能。” “王爷的才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我知道,只要给王爷一个机会,今日的安阳王妃,又怎么不会有机会成为他日的皇后!” “娘子。”君祁放下杯子,“你是朝廷的重臣,便应该知道,这样的话不该说,谋反的罪名随时都会安在你的头上。”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君祁打断道,“你还要为了我,做到什么地步?” 谷梁芷一下子愣住了,只是一瞬她立刻反应了过来,“为了王爷,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包括成为太子妃?”君祁撑住了下巴,看着谷梁芷,似乎是观察着她的表情。 果然,谷梁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您在说什么呀……” “想要让安阳王妃变成皇后娘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君祁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带着蛊惑的力量,“你要帮我找出太子的弱点在哪儿呀,一个国家的嫡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绊倒的,可是,你可以的对不对?就像我们在围场狩猎时那样,能够把秦殷,设计了,推下悬崖……” 谷梁芷愣愣的看着君祁,她敢壮着胆子来,也是因为那件事。 他们是一条绳子的蚂蚱,除了她,谁也不了解君祁,真正的君祁是什么样子的。 “你就不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太子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样子吗?隐患,要先除之为后快。”君祁捏住谷梁芷的下巴,“好娘子,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如果不能顺利除掉太子,那么自己也会是太子妃,以后依旧还会登上皇后的宝座,。 “王爷,会来接我吗?” “自然会的,只要本王得到想要得到的,也自然会是娘子你的。” 近在咫尺的脸,是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人,谷梁芷忽然闭上眼睛,用力的吻了上去。唇齿相撞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然而,那是日思夜想的圆梦。 真是个好骗的女人。 “娘子还不能大意。”君祁将谷梁芷轻轻带入怀中,“楚氏的女儿,那可是楚淮阳的亲妹妹。” 唯一能够和谷梁芷争个上下的,也就只有楚予荻了。 楚淮阳是太子党的股肱大臣,怎么都会希望利用姻亲绑住太子,好让自己的地位更稳住的。所以,是不是应该制造点什么意外给那位楚小姐? 如果给太子一个美艳的姬妾不能让他动心,那么就直接把太子妃塞到他身边,他就不信了,难道这样还能看不住君胤,他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那位不肯娶亲的太子的踪迹,不然,一切恍如白搭。 等谷梁芷的身影从安阳王府出来时,天空已经有一点点放亮了。 般若披着黑色的披风站在角落里,看着她面若桃花的上了马车,那个女人,笑得很开心。 再多的打扮,到最后还是只剩下这么难堪的样子,她伸手搭在了墙上,那里已经有一个手印了。 “主上教你武功,不是让你来砸墙的。”熟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感觉,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是长离,“已经这个时间了,你还没有回东宫,万一被发现了……” “我们是不是没有用了,就都要被抛弃?”因为她没有在东宫立足,所以……难道,主上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吗?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们的身份,本就不允许乱想。”长离的声音渐渐远了,远的足够能把般若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不过没有关系,般若想,总有一天,自己会光明正大的站在君祁的身边,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女人! 般若将披风的帽子戴上,天快要亮了,再不回去,连夜色都不能再为她掩盖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围剿叛贼 夜里吃了一个馒头,秦殷稍微洗漱了一番,就裹着被子睡去了。 她有点冷,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伤口阴侧侧的在痛,好在如今已经开春了,夜里也没有那么冷了。 只是,她依旧还是裹紧了硬邦邦被子,仿佛这样,自己就能在这个异国他乡找到点依靠。 束起的长发重新又放了下来,身上穿着的粗麻布衣是这家老婆婆心善借给自己穿的,再不合贴,也比原先那些破布衣要好得多了。 穷苦人家,为了活下来,都咬紧着牙关努力着。 这一点,真是到哪儿都是一样的道理。 “诶,你醒醒。” 迷迷糊糊正要睡,忽然就被人给推醒了,秦殷惊得坐了起来,手横在身前,防备意十足,把人都给吓到了。 原来是这家帮厨的大婶子。 大婶子瞪了她一眼,拍着胸脯十分不满道:“我说你这死丫头,要吓死人不成?” “婶子。”秦殷放下了心,一脸倦色道,“这么晚了,你来这下人房做什么?” “能做什么,喊你给我搭把手,快起来,老爷饿了,等着吃宵夜呢。”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夜里老爷想吃宵夜,大婶子不敢去叫那些早就歇下的长工家奴,只好来喊醒他们短工。 秦殷来得最晚,又年纪小,任谁看着都很好欺负。 她只是不愿意和人计较罢了,如今她能有口饭吃,能先把身上的伤休养一番,得空还能细细琢磨研究《莫项兵策》和千机阵图,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日逃出荒林——其实她也没有真正逃出来。 林子实在有点大,况且乐婆婆在这荒林生活了这么久,总是要对这荒林里的条条道道设下点门路机关的,她走的很是辛苦,却也因此得了福,渐渐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连日来,她只吃了一点点,为了破阵,更是一整天都没时间饮食,人是铁饭是钢,彼时的秦殷只觉得头昏眼花,连前面的路都看不见了。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荒林在身后,自己似乎是在个小村庄里。 “哎哟,大闺女,你真还就醒了!”房门上挂帘被人从外面人掀开了,穿着灰仆仆的短袄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夹杂着南兆乡下口音的话语,让秦殷有些似懂非懂,可凭着她的动作秦殷也是猜到了几分,“怎么就下床了,再躺会儿!” “谢谢您。”秦殷扶着墙坐回了床上,“这里是哪儿?” “我们村。”老妇人笑眯眯的,虽然头发花白,但是看上去精神饱满,很是精神,“你可是从鬼林里走出来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鬼……林? 这里的人都把那小树林称为鬼林的吗?忽而又想到了乐绫,倘若乐婆婆还活着,恐怕也就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孤魂野鬼吧…… 秦殷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自己,外面开始暖和了,可自己总不能只穿着那身脏兮兮衣服吧,“我能不能……借身衣服换一下?” 老妇人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借了。 “你可记着要还!”统共也就没有几件衣服。 几道划伤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只有几处,看着像是要恶化,大概是泡了水的原意中间都开始化脓了。 秦殷忍着痛将几外都包扎了起来,眼神平波无奇,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因为,若是这样放任下去不管,她的伤会继续恶化,那样真的就不好了。 “我想谋个生计,婆婆,可有去处介绍?” 老妇人正在给猪圈清扫,秦殷寄居于此养伤,怎么能够两手一摊,什么都不干? 见秦殷连一点嫌弃的表现都没有,老妇人笑了笑,大着嗓门道:“别说,还真有。” 老妇人给她说的,便是跟着村里的妇人去城里给大户人家做短工,一日下来,也能得个铜板,且别说还能管顿饭吃,晚上还能有个睡觉的地方了。 秦殷没有什么多求的,能活着,还能攒些积蓄以备不时之需已经是极好的了。 这说是城里,其实也就是大一点的镇上,只是恰好处于交通枢纽之处,平日里比四周繁荣了许多。 也正是这个原因,秦殷才愿意留在了这里。 人越多,且还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人,那也就代表着,她能得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本想着,若是要进人家大户院子里做活,那么怎么着都是男子模样方便些,可老妇人说,如今四处乱糟糟的,他们村里男儿从军的从军,要么就是被抓了壮丁,藏都藏不住。 秦殷若有所思,的确有道理。 男子还要做许多的重活,她身体弱,哪里能做什么体力活。 如此一想,还是恢复了女儿身颇有益处。 秦殷不是那种会和利益过不去的那样的人,粗布短衫再不合身,她还是穿上了,这帮厨的大婶子,再怎么欺弱怕硬,她也能忍能熬。 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她总能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就像眼下,要她死的至始至终都是身边人,反而是那些不认识的善良人,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可是这一忙,等回过神来,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秦殷坐在积杆堆上,真的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她很困倦,又很饥饿,现在只想坐下来,喝上一碗热热的粥,再一下子睡死过去,该有多幸福…… 她喘了会儿气,歇了半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休息了。 “唉,你等一下。”大婶子喊了她一声,抓住她的手就往她手心塞了一把零食,“平日里老爷们赏给我的,你还真有福气,能尝个新鲜。” 秦殷顿时哭笑不得,接也不是,还也不是。 只好将就一会儿。 睡得并不安稳,但秦殷困到点儿上去了。还能再忍?侧着身子抱着枕头一夜到天亮。 如今这般辛苦,秦殷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梦见谁了,她总觉得可惜,那些想见的人,说不定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那样……也好。 第二日一大早,秦殷便干完了活儿,顺道在镇子上寻点吃食,又或者……打听点什么东西,不管能打听出来什么消息,有消息总归不是什么好消息。 “老板,给我来一碗菜馄饨。”秦殷往小摊子上一坐,“这会儿您怎么没什么生意的?” 这家店的老板人好料多,收得价格也不贵,秦殷常在这儿坐一坐,好混听些消息,坐过来吃倒还是第一次。 “嗬呦,别提了。”老板摇摇头,“前面一贴皇榜,我这就没什么生意了,唉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又要打起来了。” 可巧正说着,几个食客看完榜回来了,要了碗馄饨,竟还讨论了下榜上的内容。 “你说,这棣温是何方神圣,竟到了发榜寻人的地步。” “没瞧见榜上写着?欺君之名呀,还是个东邑人,可不要是怀了坏心思的。” “哎呦呦,要让我遇上那样的人,非锤死他不可!” “……” 秦殷一勺一勺的捣着馄饨,脸上连一点动容都没有。 果然,“棣温”被通缉的事已经传到这儿了,若是男儿身,反到不利于行动了,三不管的地带,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帮佣的小丫头,可谁都会去注意身边的陌生男子。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季羽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着,秦殷抿了抿唇,心里竟滋生出一丝丝笑意来。 忽然,她愣住了。 有些难以置信的摸了摸唇角,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又有多久没有从心底感到放松了? 一种浓浓的悲哀自心里腾升而起,秦殷想,她为何,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大抵她的人生,从见到那个叫君胤的人开始,就真的乱套了,他的一句“为官吧”,竟恍惚成为自己前半生的追逐。 真是可悲的是……她到现在,还会想起那么个人。 救了自己,又推开自己的人。 况如今,她亦清楚,当初救自己的也并非那人本身,她知晓了他的身份,若让他知道她还活着,终归还是会杀人灭口的吧…… 怪不得她将他想的那般坏,这样的世道,又谈何好坏之分,所有的一切手段,都不过是谋求生路罢了,无论……是怎样的生。 秦殷站了起来,从袖袋里掏了俩枚铜币放到了桌子上,她得赶紧回去了,即使是短工,也不能老是消失。 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做活的。 “老板,馄饨很好吃。”秦殷努力笑了出来,她才转身,一道刀光从她眼前闪过,鲜血如喷涌般直接喷到她脸上。 秦殷的手握成拳,像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敢动。 小摊的老板跑着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按着她就往桌子底下躲去,“别说话,是军爷,又来围剿叛贼了!” 叛贼?军爷?围剿? 脚边掉了一块令牌一样的东西,秦殷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是南兆的人在围剿到此的边封寨的人!那令牌,可不就是边封寨的腰牌? “怎么会?”秦殷不解,这两方,不是一直关系都挺好? “你个小丫头,是吓傻了不成?”老板拿着手上你抹布就给秦殷抹脸,“我们南兆呀,要和敖昂结盟了,以后,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了,那东邑国,我们也能把他们打的远远的!” 秦殷一愣,尔后猛得瞪大眼,不过几个月不在,怎么南兆就和敖昂结盟了?那边封寨怎么办?就任人宰割? 不可能的! 这样下去,只会又是一场恶梦,受罪的,还是老百姓! 她刚想出去,一个人就飞了过来,直接砸在了桌子上,木桌年久失修,把桌子下藏着闭难的两人都砸倒了,老板一个劲儿的直哼哼,秦殷额头上也是冷汗直流。 ——砸到她的伤口处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逆贼棣温 冷汗一点一点流了下来,秦殷仿佛感觉到了血肉撕裂开来的痛楚。 她紧紧咬着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脸色一片煞白。 这么一砸,这几天的伤都白养了。 她挣扎了一下,没爬得起来,不知怎的,眼前忽然就一黑,像是快要晕了过去。 不行,这个时候要是晕过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秦殷用力一咬舌尖,血腥味浓重,真冲她的大脑,一下子让她呛出声。 “咳!咳咳……”秦殷回头,地上躺着的尸体有女,小孩子还守在大人身边一个劲儿的哭,南兆的军队正在增多,而边封寨始终就那几个人。 总会杀光的,秦殷想,那都是人命。 那……都是草阶。 可她不能出手,她谁都不能帮,只要投身到这个旋涡中,不肖片刻,她就会成为这单方面屠杀洪流中的草阶一个。 她不相信奇迹。 从前的时候,乐婆婆同她说莫项,莫大人真的和这些人不一样,他从来不滥杀,哪怕他在历史上扮演的角色是一个需要杀人如麻的将军,然而萧国一役,人人都说,莫项是善将。 善是何用? 秦殷想,再善良,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死了,满门抄斩,后人离散,不可畏不苦。 甚至史册上潦潦数笔,记载的也不是他多英明神武,说他是奸邪佞臣! 东邑如此,南兆也是如此! 秦殷缓缓握紧了手心闭上了眼,无能无力的感觉比伤口的痛还要严重。 她是臣,那么她侍奉的君,您去了哪儿? 轰隆隆几声,似乎是要下雨了,秦殷仿佛看见了雨水血水交融的场景,和很多年前一样,尸横遍野,墨鸦乱飞。 可是,她睁开了眼。 郊外的青石上,盘坐着的人,也睁开了眼。 “你在看什么?”有个小丫头手捧着树叶跳了过来,树叶上托着几个野果子,“要不要吃一点?” 风轻云淡,是难得的好天气。 小丫头还在嘀嘀咕咕,“哎呀呀这个果子看着小,但可好吃了,你求我我都不给你吃……” “小南。”他轻轻打断了小丫头的啰嗦,“我们走吧。” “诶?这就要赶路啦?我们还没歇一会儿呢!” “我总觉得……有谁像是要哭了。”他看向远方,明明弯着唇角,可眼神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哀伤,“像是对我,失望至极。” 杜小南站到他身边,也不再开玩笑了,“谌大哥,我看你,才像是要哭出来了。” 他一愣,原来有些事不必说,就有人能看出来,只是他从前那样,算是真正认真看过一个人了吗? 秦殷站了起来,身上沾染着泥水污垢,土黄色混着血褐色,实在狼狈,大婶子给她开门,悄见她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唉呦我滴娘,你这是去杀人放火了?” 秦殷想了想,准确的来说,“我只是去吃了一碗馄饨。” 现在看来她的确倒霉。 “快别闹了,去把这些都给倒了。”大婶子把墙角的垃圾扫了出来,“大总管在那看着呢,你先去倒了。” 秦殷扫了一眼,果然,那监工一样的管家又背着手,扁着嘴直往这边瞅瞅。 她叹了一口气,真想告诉那管家在东邑,叫大总管的都是阉人来着…… 胡思乱想还没结束,秦殷用力一提篮筐,脸上的冷汗就开始流了。 “诶诶诶,你怎么了?” 秦殷说不出话来,腰上刚刚被砸了一块板子,此刻一用力,像是针扎般疼痛,她捂着腰,慢慢滑跪在地上,“大婶子……我,我没事。” 就是如何也用不上力,实在折磨人。 大总管早就盯上这儿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弯着手指道:“哪来的小丫头,做不了就赶紧滚,我们府上,不养闲人!” 秦殷疼的说不出话来,脑后连着腰椎,一阵一阵的抽的直痛,她晃悠着,往后倒去,苦撑了这么久,终于是晕了过去。 街上的暴动没一会儿就传至了府里,这里生活的人,哪个不嗅觉灵敏? 秦殷回来时又是那个模样,实在不让人联想都不行,大总管已经开始脑补了,这瘦巴巴病怏怏的小丫头,莫不是边封寨的逆贼? 不得不说,管家您猜的有点准。 于是,大总管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快,快把那扫把星卷起来给扔出去!” “可她还病着呀。” “扔出去!” 连一点情面都没有,几个手下麻利的小伙子扯了一条破席子,把秦殷裹了几裹就准备抬出去了。 “哎等等!”大婶子实在看不下去,可是她又没有勇气反抗,只好秦殷随身的包裹塞到席子里面,还从自己怀掏出个布包,数了几枚铜钱塞过去。 “快走快走。”大总管的催促声下,几个小厮抬着秦殷出了后门。 这地方荒郊延陵多得是,随便把她往哪个荒山后面一人,要是醒不过来保准成为野兽的腹中之物。 “行了,走吧。”在前面走着的那个小厮拍拍手准备离开,那后头跟着的忽然拉住了他。 “我说,哥。”他挤挤眼,“这好歹是个女人……你就不想尝尝味儿?” 男人瞪圆了眼,俩人一起看向脸颊潮红的秦殷。 还别说,这一看,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标致的,肤白脸嫩,五官周正,耐看!他们娶不到媳妇儿,随便一个不要的贱婢,玩一玩总是可以的吧? “那……走着?” 一个人贱笑着,把手伸向秦殷,才刚解开席子,秦殷忽然幽幽的睁开了眼。 男人笑嘻嘻道:“别怕,哥们儿会好好疼你的!” 秦殷微微的一眯眼,抓住男人的?山之爪,一个用力,只听见男人那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没费多大的功夫,秦殷就解决了这两个人,她冷冷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漠然道:“不曾对你们下什么重手,只希望你们记得点教训,不要再做什么坏事,不然下回让我看到……我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捡起地上的包裹,打开看了这才放下心来,钱财丢了是小事,可若是那两本书丢了,那她后悔都来不及了。 匆匆而过,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任何留恋,秦殷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罢了。 如今产品到处都在搜索叛臣逆子,她进城反而是不安全了,不如正好沿着山路出发,荒郊野陵的人少才安全。 她前脚刚走,后面就跟来了一小队人马,今日边封寨的人进了城,恰好碰到南兆的大军行进驻扎在此,他们倒霉了不说,此刻南诏的人马纷纷散开,正在搜刮看看有没有余党。 这一看正好看到了两个躺在地上的小厮。 “报,有人躺在这里!” 为首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瞧这模样像是哪家的家奴,“弄醒问问。” 一盆水泼下,两个人惊醒了直嚎叫。 带队的皱起眉头,一马鞭甩下,不悦道:“叫什么叫,老子问你,有没有看见逆贼从这里过去?” “逆贼?”小厮大叫了起来,“那娘们儿就是逆贼!可厉害了!哎哟疼死我了……” 女人? “往哪儿去了?” “那儿,那儿!” 带队的翻身上马,一挥手,一行人立刻追着秦殷去了。 秦殷的脑袋晕乎乎的,旧伤复发,又淋了雨,她这会儿宛如强弩之末,苦苦支撑自己走下去。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不想要什么后福,她只想洗尽前耻,为了护着她这条命,如今死了多少人? 而整个莫家,也只剩她了。 她多想有一天,大大方方的对遇见的人说,我姓莫,名殷,字姮乐。 她想对一个人,这么说。 下过雨之后的泥土变得有些松散,一个人踩在上面还没什么感觉,可若是一队人,就有一种大地在震动的感觉。 秦殷顿时警觉了起来,这里哪会有什么大队人马,除了……南兆的军队。 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到会遇上这种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殷赶紧找地方藏起来,她本想爬到树上,可现在嫩叶未丰,想藏住一个人还有点困难,只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唯有希望他们都注意不到脑袋上面还藏着人。 抱着树干,秦殷就要往上爬去,一脚踏上,另一脚的鞋底一滑,秦殷就这么往后倒去了,扑棱棱滚了下去,小土坡下有个洞,正好把她卡在了那儿,头顶上还长着灌木丛叶子。 秦殷:“……” 本想上天,却落入凡尘。 没有哪句话比这句更应景了,就像她,本想爬得高高的,却当了别人向上的垫脚石。 可是……腰下那块细石,压得她腰疼。 冷汗又开始直流,秦殷只觉得口干舌燥,可她一动也不敢动,那脚步声,此刻已经到了耳边! “停!”带队的一举手,“仔细给我找找!” 刚刚一直跟着的脚印子,到这儿不见了!难不成还能上天? 他慢慢的抬头,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给我到树上找!” 秦殷:“……” 现在她真的是哭笑不得了,老天还能帮她不成?只希望他们不要想到挖地三尺,那样子就真的藏不住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螳螂捕蝉 时间过的有点慢,至少,此刻的秦殷是这么觉得的。 无形之中,她仿佛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正等着主人家的刀斧劈下,至于是把她劈得个粉身碎骨,还是她一个打滚跳开,这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处寻人的下属回来了,纷纷来报,“并未发现人影,但树上的确是有痕迹的。” 难不成还真的飞走了? 飞? 飞! 轻功这般好吗?带头的眯起了眼,这肯定是个大头! “追!” 一队人马,立刻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直直的追向前面。 好半天听着没有动静了,秦殷才舒了口气,看来是真的走了,并没有特意守着她。 她撑着麻木冰冷的身子坐了起来,靠着那小土坡好长时间才缓过神了。 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不然这又冷又热,还倍觉眩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定定得看着前方,眼神空洞,也不知到底再看些什么。 耳边有鸟语长鸣,叽叽喳喳颇有几分情趣,有振翅的声音,啊呀,飞走了吗? 偌大的林子,万籁俱寂。 忽然,有一片树叶从她眼前飘下,慢慢悠悠,宛如划水一般,非要在这四周周掀起一圈圈的涟漪,才肯真的落下。 落地的那一刹那,发出一声极轻的碰撞声,那片绿叶就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终于平静下来了。 它只是为了来秦殷面前晃一圈,才结束了自己才刚刚开始的生命。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像是在调笑一般,说着亲昵的话,却能让听得人混身汗毛都竖起来,“你说呢,这道理是不是对的……棣温公良?” 秦殷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其实,过去的只是一群鸟儿飞离的时间,是一片叶子落下的时间。 是刹那,更似永恒。 她缓缓站起来了,纵然心里已是七上八下,可她不会去逃避命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能这么平静,生也好死也罢,她只是做好准备打算应对一番而已,竟能给她这么大的勇气。 她看着来人,用无比平和的语气回道:“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 此时这人,并不是刚刚带队的南兆军人,竟是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半蹲在树梢上自上而下俯视着秦殷,眯着眼笑时,脸上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只不过此刻,这笑容有些僵硬罢了。 听了自己那些话,秦殷还能这么平静的说他不是棣温……骗鬼啊! 红衣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相来,上下比对着秦殷,半晌,她收回画相,很是满意道:“没错,就是你——没想到,棣温公良原是个红妆俏佳人。” 秦殷张口,满嘴胡话,偏还说得一本正经,“姑娘也可以让我看看吗?我自幼走失了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若真和我长那么像说不定就是我家找了这么多年的……咳!” 没等她废话完,红衣女子已经一跃而下,三指成爪状,一招锁喉,掐住了秦殷的脖子。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女子贴近秦殷你耳边,声音冰冷道,“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姑……娘……” “不信是吗?”女子手上力道加重,“你大可以试试,这么纤细的脖子,掐断了可真是一点力气都不费,比刚刚那群臭男人,要简单的多了。” 秦殷的瞳孔猛得放大,刚刚那一队人死了吗?眼前这女人杀的? 像是野兽的本能,秦殷感觉到了,这个女人很危险,而且,并不能和她硬碰硬!就算是自己没有生病也不能,更何况自己现在根本是不上一点力气。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我要找的棣温了?” 秦殷皱着眉,紧紧咬起牙关,“你要是掐死我……那我就算是,也变成不是了!” 女人一愣,而后突然大笑了起来,把秦殷往肩膀上一扛,踩着树干就往前而去,秦殷丝丝的抓着自己的包裹,这是自己就算死也不能丢掉的东西。 眼前的景色一点点闪过,果然在不远处,尸体躺了一地,殷红的血液,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没有说谎,追过去的那一队人,被她全部杀了。 领队的人头像是独树一帜一般,甩在了一边,瞪大着眼睛,仿佛不能相信自己,明明就要获得功名,明明就要升官加薪,可是……怎么会尸首分家,就死了呢? “你放我下来,我有点想吐……”秦殷捂着嘴,呕的一声,没有忍住,一下子全都吐在了她背上,女人像是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直接把秦殷扔在了地上。 “呀啊——你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恶心,居然直接吐我身上了!” 秦殷被晃得昏昏涨涨,隐隐约约只看得见那女人似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帮叶鲲办事果然没好事,什么破女人,直接杀掉!直接杀掉!我要直接杀掉她!” 叶鲲? 是他的人? 怪不得要杀了南兆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却没有胸? 男人?他原来是个男人吗? 像是被吓醒了一样,秦殷从地上弹跳起来,抱着树干又是一阵狂吐:“呕……”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要在这样不好舒服的情况下去死了。”光着膀子的男人走了过来,慢慢举起了手。 就是现在!他最松懈的时候! 秦殷猛地转身,手上一直藏着的小匕首就这么刺向了来人,积蓄了许久的力气在这一瞬间使了出来。 她不相信什么信男善女,更不相信叶鲲会放过自己,落到叶鲲手上,自己或许会死的更惨,倒不如在这一刻拼个鱼死网破,她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她,可是秦殷! “啪”的一声,很大力的外劲儿打在了自己手腕上,手上的匕首就这样掉了下来。 “真是不乖。就不能这样乖乖去死吗?” 秦殷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以为,自己至少能够有点伤害的。 她以为,就算自己会死,可是也会让那男人不那么容易得手的。 她以为,自己要是拼尽全力,也不一定会死的。 一直以来,她不就是这样吗,靠着自己一次一次的努力—— 可是原来自己,这么没用吗? 要更强大才行! 她要强过所有伤害自己的人! 要强大到能够保护身边所有的人!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眼眶慢慢的湿润了,秦殷觉得自己有点想哭,她还有话没有说,她还有人没有见,就这样死了,真的好吗? “低头。”声音像是从树林的另一端传了过来,宛如一块石子投入了大海,然后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 秦殷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做,直接低下了头。 在这个时候,她居然还相信着别人。 下一刻,利箭的破空之声就从耳边划过,和刚刚那一声一样,急速而过的利箭,将空气都压缩了起来,仿佛在眼前都能够看到白色的烟圈。 ——好厉害! 比起秦殷,男人更加快速的闪避开来,他没有一点的防备,只是依靠自己的直觉避开了这一箭。箭尖划过他的肚皮,留下了一丝血线。 “谁!” 秦殷也想知道,是谁。 这么准确的箭,她只见过一个人有,可是那个现在远在京中,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救她? 自己是他的小鹿,引诱完猎物就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他已经……“杀了”自己了。 厉害的,不是箭。 是箭术。 要从哪里射来的这一箭,力道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还能控制住这个精准度。 这样的箭,君胤是做不到的。 “想要活命,就快点滚吧,脏了我的手,可不能像扔件衣服那样简单。” 回声传了过来,就像是在耳边响了起来。 这样强劲的内力,能够传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个人的确很厉害。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距离。 就算想要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这个距离的地方。 “切!”男人看了一眼秦殷,忽然发很一般扑了过来,秦殷狼狈的躲开来,下一只箭就已经到了眼前。 连着三箭,箭箭精准有力。 “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其实也没有搁的那么远,至少站在山顶,李旻烨能够看到秦殷的身影,这样就够了。 满弓拉开的姿势还没有收回,他的表情有些冷,或者说,冷漠。 跟随在他身后的侍从又递上了一支箭,“主人。” 李旻烨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就射了出去。 “再来一支。”他道,“哪来的娘娘腔,老子看着就恶心,射不死他!” “主人,泄愤是不对的。”侍从道,“他已经走了,不要去救人吗?” “扫兴。”李旻烨终于放下了手上的弓,却随手扔给了侍从,“还是用不习惯这弓。” 说着,他的身影已经跃向了林中。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就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侍从叹了一口气,算了,他是主子,他说什么都对,自己跟着做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雀在后 “醒了吗?” 问这话的人坐在一艘画舫上,瘦削的身子懒懒地靠着窗弦,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问的内容。 “还不曾,伤得有些重了。”从房间里出来的是个女人,慈眉善目的,很是大方得体。 女人唤做湘娘,是逍遥谷出生的好手,在夜门,凡是有个病痛的,都是请她来看的。 此时李旻烨出门,却带着了她,想必是有谁生病着了。 昨天李旻烨和他的侍从小凌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肩膀上已经抗着一个小姑娘了。 扔下了她又出去了,捣鼓了一条画舫,等着湘娘出来,湘娘摇了摇头,“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逍遥谷你不也是常去?” 所谓的逍遥谷,其实就是江湖中人人口中相传的神秘医谷,里面的人不说是医手圣人,但拿出来都算是一等一的好手,有如湘娘,离开了逍遥谷,即使到了夜门这样的大门大派,也是能够得到重用的。 李旻烨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湘娘的话。 要去逍遥谷,其实并不如一般人想的那样简单。 逍遥谷说远不远,可是说近也不近,正好在西邯国之中,而且四面环水,要进去非要走水路不成,连个掩护的地方都没有,谁若是起了歹心,从茫茫水上而过,一眼就能看见了。 西邯是个小国,不要说和东邑国相比了,就是和南兆国比起来,还有点弹丸小国的意思。 只是相比起其他国家来,西邯国的江湖门派倒是出名的不得了,虽然人少,军队也不及其他两国强大,但是,若那些江湖门派都集结起来那强势谁都不能忽视的一支力量。 传闻在中原地带,天山一脉那谁也不能登顶的地方,有一个神秘的门派,门派的祖师爷活到现在都没有死,而逍遥谷的创始人便是那位祖师爷的小师妹。 有一会不知道那个不长眼的冲撞了逍遥谷,恰巧碰到祖师爷在逍遥谷做客,于是……这天下江湖间便少了一个门派。 更有甚传闻,说是祖师爷是西邯国王室的座上宾,大军来犯,祖师爷仅仅一招便使得一只三万人的先锋大军直接有去无回…… 这些自然是无人证实的传闻,只是有这么个传闻在,那些想对西邯国下手的国家总要掂量掂量一下的,是否要去挑战传说。 跟何况,虽然无人见过那位神秘的祖师爷,可是,逍遥谷是名副其实的存在的呀。 掌门人自然是一介女流,江湖人唤作萧七娘,可是谁也不敢看不起这个女流之辈,萧七娘善用毒,她要谁悄无声息的死,绝不会让他张扬一分。 善用毒,更擅长医术。 只是这个乱世,救人总是要比杀人少得多的。 “我们就这么走了,江辰找得到我们吗?”昨日跟过去的侍从小凌是李旻烨从李家带出来的,虽然年幼,但是却比其他的人更懂李旻烨的心思,因而李旻烨也喜欢他。 李旻烨笑了笑,“若是他找不到我们,我们又何苦去通知他?” 那人,可是东邑国的江辰,江大人。 或许别人不知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李旻烨却是知道的。江辰从前是什么样一个身份,如今却能在东邑国坐到这个位置,听闻他是太子的幕僚——那不就是东邑下一任皇帝的股肱大臣吗? 握着未来东邑国大权的江大人,才不是那样简单的一个人。 李旻烨笑的得意,心情一好,就随口替小凌分析了一下这些情况。 小凌问:“那我们岂不是要讨好江辰?” “算是吧。” 小凌微一挑眉,“主子,那你先前干嘛不告诉他,他找的人就在边封寨?” 李旻烨:“……” “这要是让江辰知道了,别说讨好了,他不记恨我们就算万幸了。”小凌接着说,“而且呀,我听说东邑国现在乱着呢,太子根本就是个没用的家伙,他底下的明王更得东邑帝的欢心,解决了水患还顺带缓解了旱灾,比他有用的不知道多少倍……” 这日后,皇位是谁的还说不准呢。 若是太子没有坐上皇位,到之后,成为太子幕僚的江辰反而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轻轻的一声在背后响起,似乎中气很是不足,连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却说的有种铿锵的感觉在里面。 李旻烨回头,看着靠在门上的小姑娘,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者不予评,你……你的门主大人没有这样教过你吗……”秦殷的声音慢慢变小了,君胤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甚至在她差点死掉的时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可是她听别人这样说君胤,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然而神色却十分的毋庸置疑。 李旻烨想,那位东邑未曾谋面的太子,应该是个能人,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愿意更随他呢? “你说的这样笃定,倒是让我更加不信了。”李旻烨撑着下巴,看着秦殷似笑非笑道,“你这小丫头,还能见过太子不成?” “我的命是殿下救的。”秦殷在不愿多说什么,她浑身都痛,刚醒来就听见别人这样说君胤心里十分的不愿意,巴巴的跑过来解释,现在又让她觉得自己这样解释很没有意义。 只好粗喘了一口气,靠着门慢慢的滑下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唉!你怎么直接下床了!”湘娘正捧了熬好的药过来,看见秦殷直接下床了,还累得坐在了地上,可在场的两个大男人谁也不知道过来扶她一下。 医者父母心,她的脾气有点大。 湘娘横眉瞪了一眼二人,把药碗往小凌手上一塞,自己就跑过去扶着秦殷回房间去了。 小凌一下子跳了起来,直接把药碗砸在了地上。 ——烫死他了! 湘娘瞪了他一眼,“擦干净,还有,再去倒一碗来!” 小凌:“……” 他是无辜的好不好!而罪魁祸首……李旻烨笑的欢快。 “哈哈哈,小凌,你还不快去?” 这太欺负人了! 船上比不得府宅,房间自然要小很多,还一个挨着一个,这也难怪为什么李旻烨他们在外面说话,秦殷也能听见了。 “你这伤要静养,怎么就下来了呢?”湘娘叹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昨夜见到秦殷的时候,衣服破破烂烂全是污秽,剪开衣服,那白皙的身子上浑身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块能入眼的好皮,她可是个姑娘家啊!怎么就让自己伤到了这个地步? 真是想让人不心疼都不行。 秦殷摇了摇头,她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因为听见了别人说君胤的坏话,自己就忍不住了吧? “没想到你醒的那么快。”湘娘道,“我看你这一身伤势,怎么的也要睡上几天的。” 秦殷淡淡道:“贱命一条,若是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怎么还能自己不在意,早醒一刻,说不能就能活下来了。”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在这儿,有门主在,谁还敢要你的命不成?” 秦殷嗤笑一声。 她才不相信。 万一李旻烨就是要自己命的那个人呢?李旻烨这个人……一向非目的而不作为,他若非是想在她身上谋求点什么,不然不会趟这趟浑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秦殷问,她实在没有想到昨天来救自己的人会是夜门的门主,分明没有什么交情不是吗? “去治病。” “治病?”秦殷一愣,“谁生病了?” 湘娘倒是好笑道:“除了你,还有谁生病了?” 她? 居然还有人为了她去找大夫? 一时间,秦殷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你不想吗?” 秦殷又是摇了摇头,“不想。” 这副身子,自从跟了自己就没有好受过,怪只能怪从前跟着爹爹的时候总是偷懒,不然还能将身子骨练硬朗一些,不这么容易受伤。 湘娘眉头一挑,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醒了还不如继续睡着呢,“那你想干什么?” 想回家…… 秦殷没有说话,她兀自看着前面,双眸有些空洞。 是想回家的,可是回哪儿,她却没有想过。 她甚至觉得,辰内府那个偏僻简陋的小屋子都是温暖的。 有那一瞬间,这段时间所有受的委屈就像是爆发出来了一样,想要哭,她偏偏却是笑了,越想哭,就越忍不住要笑。 笑她没用,笑她坎坷,笑她失败沦落到苟活的境地,笑她……生不如死。 越笑越大声,最后竟然是捂住了脸大笑起来,她真的没有哭,只是忽然猛地听人提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就忽然软弱了起来。 “你……”湘娘有些难以置信,她到不知道自己该是安慰还是和她一起笑了,最后只能无奈一笑,“还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那么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告诉她,李旻烨在救回她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江辰?不然,还不是要高兴疯了。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听门主说,你叫做棣温?像是个男孩子的名字。” 秦殷慢慢止住了笑,回头看着湘娘,这个衣衫得体,面容清秀的女子,又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那是我一个大哥的名字,我一时偷用了,我本唤作……姮乐。” “是个好听的名字。”湘娘接过小凌端过来的药碗,“喝了药,就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秦殷双眼无神的看着湘娘,然后木然的点了点头。 只是江辰并没有收到李旻烨的传信。 在所有人都以为江辰还留在南兆和边封寨之间寻找秦殷的时候,江辰早就先收到了江府寄过来的信件。 太子似是病重,踪迹不明,东邑帝明着没有表现什么,但是对太子的不满却是溢于言表的。此时,他若也不在朝中震慑着,恐怕要出乱子。 江辰用力把信件给捏成一团,脸上有着可见的烦躁。 “转道。”江辰吩咐下去,“走水路,我们取道西邯。” 回东邑国。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衷情不知 有时候女孩子的心思是奇怪的,你不问她时她相安无事,你若是过问了起来,她反而不乐意了。 就好比此刻,萧七娘就很不愿意为棣温再做些什么了,这分明是女孩子模样,偏偏叫了个男子的名字,她怎么瞧着,都觉得李旻烨对这丫头有点过于关怀,关怀的不大对劲。 他鼻间轻哼一声,扯过一张宣纸,提笔挥毫,簪花小楷偏生生的被她写出了一股子的霸气来了。 小凌在一旁看着,凑过去对李旻烨道:“主人,萧谷主这是生气了。” 李旻烨一挑眉毛,嚯,宣纸都被戳破了,这是有多大的气性。 他扫了萧七娘一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一张清丽的脸盘子上没有任何不悦,也不再多想。 “给。”萧七娘一把将刚写满的宣纸挥了过去,像是甩在了李旻烨脸上,墨迹还未干,几点沾到李旻烨的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偏偏李旻烨并未察觉,拿下来勿勿一扫,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萧七娘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男人若是不黑着一张脸,其实也傻得可爱。 她执起手绢,上前一步想为李旻烨擦去脸上的墨迹,李旻烨却极快的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萧七娘伸过来的手。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萧七娘冷笑,盯着李旻烨的脸:“我是蛇蝎不成,门主如此避我!” 李旻烨轻叹了一声,抬手接过她的手绢,指尖似是不经意的碰到了她的手,可他却恍若未知,淡淡道:“我自己来。” 擦完小凌赶紧接了过去,这点眼力要比他的主子好的多了。 “这样的粗活,哪里敢劳烦谷主您。”他笑嘻嘻道,“我们当奴才的来做就行了。” 萧七娘有些讥讽的勾了勾嘴角,她早就知道的,就不该对这个男人存在什么幻想。喜欢还是不喜欢,难道一眼看不出来吗?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做都放弃不了。 这大概,就是别人一直说的,衷情吧。 衷情一次后,若那人不钟情于自己,百般的难受也全都是自己作的罢了。 “湘娘,走吧。”萧七娘拍了拍手上压根儿不存在的渣滓,“这里大概没有我什么事儿了,苦力活还是留给他们男人去做吧。我们俩个,去镇子上逛一逛算了。” “你们要进城?”李旻烨皱着眉头,晃了晃手上宣纸,“你至少得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上面写的全是药材。”萧七娘回头说道,“小姑娘身体弱,我们谷里并没有存多少药,还是去摘一点回来的好。” 李旻烨眉头陡然皱起,盯着这宣纸上的鬼画符,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你这字……是给人看的吗?” 萧七娘回眸一笑,“不是,是给你这个病鬼看的!”话语一落,笑容顿收,“自己都是病秧子一个还想着救死扶伤呢,这次我人给你从鬼衙门那儿拽回来了,该怎么救,门主大人您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身拉住湘娘的手便往外走了,这下子心里的不悦全都浮在面上了。 湘娘瞅了一眼萧七娘,啧啧道,“你何必和烨门主置气,这哪次门主遇着难事,你不是第一个巴巴儿地上赶着去的,又怨得着人家什么了?” 萧七娘双手往怀里一揣,心里那些揪着的地方也一下子平了不少,只剩下些酸涩。 “那可不,我只盼着,不要让我哪天从鬼衙门那儿把他给拽回来,恐怕我拽不回,就只得跟着他一块儿下去了……” “呸呸呸!”湘娘胳膊肘怼了一下萧七娘,“说的什么话,你这还像是个谷主的样子吗?这逍遥谷的人可都没什么盼头,你这有了这念想,让这些人怎么办?” 萧七娘轻笑一声,“这不是还有你吗,你急什么……” 逍遥谷也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月谷中的弟子都会外出采购,若是隔得远了一点,可能三五个月出去一趟。 说实话,清汤寡水,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的。萧七娘觉得,她这个谷主当得实在有点没有面子,虽然比不得他夜门大富大贵,但是,鱼肉酒水的总是要拿出来一点的。 正打算出去,一只雄鹰自天空飞下降落在李旻烨的肩膀上,谁都认识这只雄鹰,是夜门专门用来联络李旻烨的雄鹰。 李旻烨刚进逍遥谷,就有人来联络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虽然心里生气,可是看到那只雄鹰,萧七娘的脚步就顿了下来。 提心吊胆的,等着李旻烨看完了雄鹰脚上绑着的信笺,萧七娘回身就连连小跑了几步,争急忙忙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算是什么大事。”他道,“只是我派出去联络江辰的人,并没有遇到他。” 什么?没有联络到江辰? 萧七娘这一颗心,刚提起来,这会儿又重重地沉了下去,并不是说她安心了什么的,只是觉得很失落而已。 眼下,在她所知道的萧国旧人当中,那位现在换名为江辰的,可算是最有本事的一位。可是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 只是这喜,现在她若真见着故人,怕也是说不来什么话,她那股子爱国劲儿,都被这尘世给蹉跎没了,也就还剩点儿粉末,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七娘,我有一事相求。” 萧七娘冷眼觑了他一下,下巴微微扬了扬,“你说。” 李旻烨随手把信笺捏成粉末,“我门中的人看到他走水路而下,如此看来,应该是打算回东邑国,借道澜江应该是会快一点。” “澜江?”萧七娘沉吟一会儿,觉得这故人,还真是个有点脑子的。 “我门中的势力还没有安插到此,现在只能借助你的人了,去找江辰吧。”李旻烨看着萧七娘,神情十分的认真。 “我有一点不懂。”萧七娘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忽然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去找到江辰?”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为了自己。 她在谷中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为了自己,一早就把人带到自己的眼前来了。 高山流水不可遇,更何况她萧七娘,就算真的见着这所谓的“知己”了,恐怕也八成会陷入话不投机的境地,谁让她从前……就是个荒废学业的浪子呢。 “如今他就要回京都了。”李旻烨没有提秦殷,只是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想见上一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机会难得,难道你就不想抓住吗?” 哦……不是很想,不过如果机会送到面前来,那也是不要白不要。 既然李旻烨这么想的,那就先让他这么觉着吧,否则还真当她每次为了他才巴巴儿着上赶着的? 萧七娘没有再多想,淡淡道,“我就安排人,去寻找江辰。” 其实,若要说从根本出发,李旻烨最初寻找江辰的原因,也是因为秦殷。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想要搞清楚她的身份,可是现在,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受尽苦楚,心里竟然对她起了同情之心。 可是,因为李旻烨唯一知道到,和秦殷有挂钩的人,也就只有江辰了。 把他找过来,萧七娘能够开心,想必,秦殷的心里,应该会更开心吧。 有人说过,人若是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会好,那他那些伤势,会渐渐康复的吧。 只是这些话,不能够说给萧七娘听,她虽然是个明大理的女人,可是,终究还是个女人啊。 谁又说夜门门主,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头呢? 萧七娘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旻烨,心里也是打着算盘。 她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该懂的时候懂,不该懂的时候别装懂。 这一下,自然是不能够让李旻烨上山采药的,萧七娘心里虽然有些惋惜,可是想着来日方长,总会惩罚到他的,心里一定就平复下去了。 “既然有谷中弟子在寻找,你也就歇一会儿,安排来安排去的,不累吗?”湘娘拉加萧七娘的手,眉头都皱起来了,“你看看你,整日里操心,把自己弄得也这么憔悴。” “哪有的事儿。”萧七娘笑了笑道,“我如今是富贵闲散人,一身的毛病都是给闲出来的,给我找点事做,正好。” “谷中弟子,正好要出去,不如我们乘船一同前往,出去散散心也好。” “那那个小姑娘……” “不打紧的,有小凌看着。” 萧七娘觉着一个小姑娘,也实在犯不着这么多人盯着,便也就随着湘娘去了。 李旻烨在收到信笺之后,没多久更换了衣服,直直地离去,连一丝好处都没有留给萧七娘。 萧七娘是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几人一直行船,四周有山有水,可是也的确且掀不起什么波浪。 因为这里靠近澜江,依山傍水,发育起来的地域,总是离不开,像母亲般一样的发源地的。逍遥谷的弟子还算好一点,更加严重的,其实应该算是城镇里的老百姓。 第一百五十章 女土匪 靠近澜江一带,这里的交易行业发展的红红火火,因而这小镇子,倒是热闹的很。 人一多,事情就露出来了。 比如说,家家户户的门上,都喜欢挂着一红一绿,两块板子,听说,是当年先皇非常喜欢的,所以每家每户上都要上的这两个本子,一块板子上丈夫的名字,另一块上面写着妻子的姓氏。 湘娘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了,看什么都新鲜。左摸摸右摸摸,还始终不买。 “湘娘,人多可别走散了。”她可是个药贩子加毒贩子,轻功什么的,一点儿不会,若是和湘娘走丢了,事儿就麻烦了。 萧七娘回头正准备拉着湘娘,忽然,一辆马车从眼前闪过,马车走得并不快,看上去也不是无话,跟路面上见到的马车,的确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辆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别的不看,就光看这辆车的体积,比别的车远远地大出了许多,里面应该是铺满了地毯,生怕坐着的人磕着碰着。 “等等。”她上前一步,一只手拦着,像是要拦下了马车。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开了车帘。那只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时一点点的薄茧。 可是也只是挑开了一点点的缝隙,那车里的人,并没有出来露面。 “怎么又停下了?还不赶紧赶路!” “公子,有位姑娘拦着马车呢。” 于是车上的人沉默了——这里的民风已经如此开化了吗?大姑娘还能在大路上拦人了吗? “小女子没有恶意,只是有一事想要请教一下。”萧七娘直直看着那掀开一点的车帘,朗声道,“敢问车上公子,是否姓江。” 若是普通的马车,过也就过了。 萧七娘自认为不是眼尖的人,可那车上挂着的饰品,如今已经有得卖了,那是手工编织的,以前一些老人会编两个哄哄小孩子,便是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一定会认识。 可这样的骗织物,宫里的老嬷嬷倒是经常编来哄她开心。 所以才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挂在马车上? 萧七娘只是随意一猜,若马车上的正是江辰…… “我家公子自然姓江。”车帘掀开了,有个伶俐模样的小姑娘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拍了拍马车,撇嘴道,“这么大一个江字,你看见了也不稀罕。” 果然,顺着她的手看去,马车上还真有个江字。 这还真像是东邑国士族大夫的习俗,恨不得把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装饰起来,来显摆自己的权贵。 “……”萧七娘头一回觉得自己眼瘸了,因为她真没有看见来着。 那侍女继续问道:“姑娘,您找我们家公子做什么?” 萧七娘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话还没说完,侍女就已经口齿伶俐的接过话了,“那烦您让让,我们在赶路回家呢。” 回家?回东邑? 分明挂着萧国的物什! 萧七娘的心里顿时激起了一股火。今天本来就有一肚子气,想她乃是逍遥谷的谷主,平日里有谁敢招惹她?偏生今天,像是接连碰壁。 “人走可以,东西留下。”想着,萧七娘就是一昂头,指着那挂饰,姿态说不出的高傲拔扈,“本姑娘看上了!” 这话实在说得理直气壮,把那侍女都说愣住了。 这世上,怎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还是个女人! 好半天,侍女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是土匪,要抢劫不成?” “抢就抢了。”说着,萧七娘踩着车辙一个纵身,直接把挂饰给拽了下来,还颇为得意的冲侍女一个挑眉,像是在说——这般,你奈我何? “你!”侍女紧握着双手,已在暴发的边缘了。 这时,车内响起一声轻唤,温温润润的,十分好听,“香萝,莫闹。” “公子,”香萝听到了江辰的声音,瞬间变得低眉顺眼了起来,“是这女土匪无礼在先……” 这一行主仆三人,可不就是江辰主仆。 他带去找秦殷的人大多数留在了边封寨附近,仍在寻找秦殷,越来越多的痕迹证明着,秦殷就在那儿! 或者说,她在那儿生活过。 提着半上不下的一颗心终于可以往下放一放了,她知道人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如此,他才敢带着一老仆和香萝,赶回东邑国去。 只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被一个女人拦了路。 这世上姓江的公子不在少数,偏她一拦一问,还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正巧拦了个姓江的? 怕就怕,被人认出来了,专门在这儿等着他呢。 江辰淡淡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诸多计较。 “那你便要与她一般?” 香萝一听,差点笑了出来。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定会管理好自己的言行,以免‘误入歧途’,形如‘泼妇’。”香萝说得一字一顿,就是要故意说给萧七娘听。 这回,两人像是调换了角色,滋滋得意的成了香萝,咬牙切齿的变成了萧七娘。 泼妇? 这两人一唱一和,居然说她是泼妇! 一肚子的火气像是终于被点燃了一般,哄一下全炸开了,萧七娘敛了怒色,冷着一张脸,讥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拽住了香萝的脖子死死的掐住。 “咳!”香萝心下大惊,这女人,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是我们冒犯了。”那好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了,这回车帘被掀开了,年轻的素衣公子神色淡淡,眉眼舒展着像不甚在意这个小丫环。 可若真的不在意,公子怎么会出面来救一个丫头? 笑话。 萧七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长衫而立,气质卓群,还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公子。左右联想,她忽然挑唇一笑,道:“江公子,若是想要这个丫头的命,就跟我来吧!” 言罢,她绝尘而去。 江辰望着她那消失不见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碰上女土匪劫人? “七娘!”这时,湘娘终于挤了上前,正巧看到萧七娘带着人走了,她手上还拎着一包霜糖饼,这会儿要也不是,扔也不是。 “这位姑娘。”江辰笑着对湘娘鞠了一躬,“还劳烦姑娘劫持在下。” “哈?”湘娘目瞪口呆,这又是怎么了? 江辰解释道:“刚刚那位姑娘……带着我的侍女往渡口去了,可在下并无船可渡。” 湘娘捂住了脸,还以为李旻烨在逍遥谷萧七娘就会安分点,可这会儿一离了人,又开始做事让她摸不着边了,劫了人家侍女做什么呦,是看上人家姑娘了,还是人家公子了? 这会儿湘娘才仔细打量了一番江辰,心下一跳,暗暗道,别说,这位容貌气质,倒是真比那病怏怏的李旻烨强上几分。 “姑娘?” 湘娘被唤得回了神,才尴尬的一笑,“公了随我来。” 等画舫驶入湖中央,遥遥可望逍遥谷了,江辰才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又似不甚在意,刻意的去忽略所见一般,只是安坐着。 湘娘不着痕迹的观察着他,心里的满意越来越多,处变不惊,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也分得极清,是个君子。 她不怕什么外人入谷不和规矩,一来谷也无这种规矩,二来,七娘分明就是故意引人入谷,她自有她的打算,湘娘只管配合她。 不消片刻,江辰便在湘娘的带领下来到谷中,湘娘巧笑道:“公子觉得,我们这谷中如何?” 江辰微微眯眼,这是寒暄?还是在试探他? “极好。”江大学士不愿多说,你们劫了人还试探个不停,有完没完?他也是有脾气的。 湘娘笑笑,也不在意,“前面便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大吼给打断了,江辰瞧着什么从屋子里滚了出来,滚了两滚停在了湘娘脚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男人。 男人一看是湘娘,像是觅到了什么救星一般,连滚带爬的躲到湘娘身后,哆哆嗦嗦说话都不利索,“师师师傅,里面有个疯女人啊!” 疯……女人? 湘娘努力维持着笑容,道:“有客人在,小丘你这样像什么话。门主可在?” 这小子便是骆丘,因着为李旻烨号过脉被湘娘看见了,瞧他还有几份天赋,便收在了自己手下打杂,偶尔也指点他一两招,一两二去,那小子脸皮厚的就开始叫她师傅了,时间久了,还真有几分师徒的感觉。 只是……湘娘更愿意他叫自己姐姐呀! 他们年纪差得又不多! 骆丘可怜巴巴的摇摇头,“没有,门主不在,我才刚到,就被那疯女人给揍了一顿!” 简直莫名其妙的! 湘娘一下子就知道是谁了,这会火气最大的也没有谁,好猜的很。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额头,唉,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见笑了。”湘娘笑了笑,“请吧,我们谷主在里面等候了。” “看来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要进去闯一下了。”江辰不以为意的一笑,他也不怕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一撩袍脚,挺直了腰板,头也不回的踏进门槛。 第一百五十一章 萧国郡主 “喂!”骆丘冲着他喊了一声,“你小心一点,里面有疯女人!” 湘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什么人都和你一样?好了别拽着我的袖子,进去了!” 骆丘不甘不愿的跟着进去了,嘴里还有些嘀嘀咕咕。 果然,一进门就看见萧七娘坐在那正中央的椅子上,一直叫高高的翘起,嘴里还叼着一根筷子,旁边放着的碗里空了一个角,还有没吃完的霜花糕。 她的前面,香萝被捆成了粽子似的丢在了地上,正瞪大着铜陵般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萧七娘。 “我说吧,有疯子。” 湘娘伸手拍了他的脑袋,对着萧七娘福了一福,“谷主。” “什么,她就是逍遥谷的谷主?”骆丘大叫了起来。 只是,江辰看到的却不是这些,刚刚,那个女人行的礼……是萧国的行礼方式。 这可有些奇怪了,她是萧国的旧人?还是说他们都是? “我是这逍遥谷的谷主萧七娘。”萧七娘终于吃完了碗里的糕点,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江辰的面前挑着唇角笑道,“江公子,别来无恙。” “只有旧人,才能称得上一声别来无恙。”江辰一语双关到道,“只是江某不曾记得和姑娘见过面。还有,先松开我的人,这样的待客之道,江某不认。” 萧七娘一挥手,自有人帮她动手。 香萝连忙走到江辰身边,羞愧道:“公子……” “走吧。”江辰道。 “站住!“萧七娘似乎不能相信,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这就走了? 但也似乎忘记了,是自己把人先绑了来的。 “我不管你是谁,莫要借着别人的名堂来生事。”江辰回头,眼神冷漠,“我不会和你计较,姑娘也别再招惹我了。” 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萧七娘脱口而出道:“我是!” 是什么,她却一时说不出口了。 “是我让九娘请大人过来的,礼数不周,还请大人不要介意。”李旻烨从萧九娘的身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却又看起来不是很由衷。 忽而一阵风吹了进来,李旻烨咳嗽了两声,伸手往里一摆。 “外面风大,大人还是里边请吧。” 那厢李旻烨将江辰“请”到了屋内,而这厢,寂静的屋内,秦殷的双眼微微地睁开了。 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一些模糊。 秦殷的一双眼睛像是没有焦点一样,直直的看着头顶锦帐,好半天才适应了过来。 亮光在那一刹那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的视线之中,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回过神来。 外面似乎还是半夜,天灰蒙蒙的,屋子里的烛火摇曳,看久了好像一团火。 梦里也有一团火。 好大,好大的一团火,烧了一切她能看得到的东西,房子着火了,屋檐掉下来了,还有,人的哭喊声,小孩子的,老人的,女人的,大人的…… 可最后,他们都烧死了。 秦殷一直看着帐顶,不知道为什么,昏昏沉沉的似乎一直醒不过来。 她闭上了眼睛,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隔着一堵墙,她的故人就在哪里。可是她不知道,她的故人也不知道。 故人姓江,单名一个辰,据他自己说,自己是无字的,可是谁知道呢,世上莫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称呼过他“子玹”二字? 她这边已经醒过来一招了,却无人知晓。 江辰正和李旻烨对面而坐着,李旻烨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天气转凉,他在外面待了一天受了些凉气,有些咳嗽了起来,于是这半大不小的房间里,就一直充斥着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江辰大致扫了一眼李旻烨的脸色,看起来病怏怏的,却不辞辛苦从夜门来了这逍遥谷,眼前的这个夜门门主,一直让他看不透。 “想见江大人一面还真是难呀。”说完,李旻烨又掩着唇低声咳了起来。 “李门主要见我做什么。”江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今的世道不好过,谁也不是每日都闲散的无事公子。” “夜深也不好多打扰,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李旻烨咳了一声,“毕竟,我也不想打扰你。” “请说。”江辰心里有诸多的疑问,比如,那话还没有说完就跑掉的萧七娘到底是谁,逍遥谷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又为什么会被以这样的方式被请到了这里来呢?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因为他清楚,无论他问不问,这些问题都会水落石出。 从某种情况下来说,在这方面,江辰和君胤还真的是很像的两个人,他们都不喜欢去询问别人什么,只是会很冷静的等待着别人陈述着。 君胤是不习惯去问原因,而江辰,则是习惯着不去问原因,他这样的尊重别人,已是多年保持下来的习惯了。 “在夜门的时候,你向我打听过棣温——他的行踪。” 江辰皱眉,“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是谁?” 李旻烨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如鹰。 江辰知道李旻烨一向精明,无利不谋,只是这棣温……李旻烨是如何知晓? “无可奉告。”脑海中迅速周折一番,江辰还是站了起来,“既然李门主还有病在身,在下就不多叨扰了,明日一早,我会带着我的人一起离开,您就不要多送了。” 李旻烨连忙站了起来,本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忽然呛住了,又是一阵咳嗽。 “你还没有喝药。” 门被打开了,连敲也没有敲一下,江辰的手正伸出去准备开门,就这样尴尬的僵在了空中。 是萧七娘,她正端着碗,罗裙纤长,好好的穿在身上,没有像白天那样系在腰间像个土匪。 她朝江辰微微点头,将药碗端了进去,“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在外面多逗留,没有一点自觉性。” 嘴上这样说着,可是递过去的手却是四平八稳,还生怕烫到他一般。 江辰一边的眉毛挑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这个女土匪的手上。 心中暗暗觉得,她这做派很是奇怪,就好像……是现学现用的一般。 李旻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现在就喝药,他总觉得在外人面前喝药,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示。 “江公子不想知道我是谁吗?”萧七娘淡淡一笑,眉眼间还是可见熟悉的神采的。 她这一声江公子,倒是让江辰想起来了——萧七娘这是在学湘娘!还有点学的四不像。 江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既不想知道,也不想去交换着知道。” 他不是那样被动的人,想要知道的,只要费点心思去调查就好了,和需要这般,像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一般无奈。 “交换?”萧七娘瞥了一眼李旻烨,这人的手段,肯定是让江辰不高兴了。 哎呀呀,真是个心口不一的人,这种脾气一定要好好改改。 “左右你不过就是一个萧国旧人。”江辰接着说道,“这逍遥谷有多少萧国的旧人?你们在这儿,莫不是想着复国?” 这话不止是想给这些萧国旧人提个醒,也是想给自己,定个心。 复国之事,想都不能再想。 他的话实在太过直白了,直白地让萧七娘端着药碗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复国? 如何没想过,可她也并非莽撞之人,心中自然有着斤两。 “那种事情。”萧七娘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一次都没有想过。” 在这里躲避着的萧国旧人们,究竟是怎么拼死拼活的活下来的,他江辰没有见过,自然不知道,可是,萧七娘知道,她看在眼里,是她一点一点努力的成果呀! 逍遥谷逍遥谷,其实,不就是再说摇摇远去的萧国吗? 她伸出手来,直直的指向江辰,“我的子民!我最后的子民,能好好的活在这儿,我已经很知足了。” 江辰抿了抿唇,抬手行了一个礼,“江某见过三郡主。” 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呢?那个……女谷主的身份。 萧国在被灭之前本就不算强盛,国土也仅仅与敖昂相当,皇嗣不算多,郡主就更加屈指可数,当初灭国时,大郡主和四郡主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只有早早出去游历的三郡主不知去向。 “在这里,我不是什么郡主,我只是大家一起吃大锅饭的谷主而已。” 果然! 江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原来当年一直没有找到的三郡主,一直藏在这里。 没有跟着莫大人离开去东邑,而是去了相反的西邯,更何况,逍遥谷这个地理位置,想要让人重视又没有必要,藏在一个经常让人忽视的地方,还真是动了不少心思。 时过境迁,再相见,只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 “江某……告辞了。”江辰低了低头,在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什么都是一团糟,君胤是,秦殷是,眼前的人都是。 乱来。 恕他不奉陪。 现下除了秦殷,只有朝中之事最为重要了,他不得不抓紧赶回去,弄清楚太子胤的情况。 “姮乐。”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李旻烨忽然开口道,“这个名字你熟悉的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物是人非 “……” 江辰身形顿了顿。 “几天前,我在山上捡了个姑娘,和你打听得那个少年长的一模一样。”李旻烨背着手,踱步到他身边,像是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到了光明之下,“只是可惜,她是个女人,名字也不是棣温,而是叫做姮乐。” 江辰为难的,又像是自嘲的一笑,“李门主,那样的人,我并不认识。夜深,二位早些休息。” 李旻烨没有解释一句话,侧身贴着江辰在他之前出了房间,伸手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江大人何不信我一次?若是信不过,那自己眼睛见到的,总能相信吧?” 江辰愣了一下,却又仿佛被什么吸住了目光一般,直直看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蜡烛并没有熄灭,昏黄的烛光,还有那一点点发白的天边,愈加靠近的那个人,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记忆中瘦小的身躯只是长长了些许,仍旧是……瘦的很,惨白的脸上仿佛毫无生气一般,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探,便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果然……还活着。 分明刚刚,他还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如意不顺心,可是此刻,他却觉得,真好。 只要她活着,就好。 “秦殷……”他喃喃,弯起唇角,似乎是想要努力绽出一个笑容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有些湿润了。 真的,真的,很久不见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缓缓坐到床边,怜爱的将她脸颊上的碎发拨到耳后,露出了她清瘦的脸庞,“怎么会这样,她生病了吗?” 这么瘦,大概也是不好好吃饭的。 这些日子,她到底是受了多少苦? “已经为她试了针,大概很快就会醒了。”萧七娘道,“在这里,我是最厉害的大夫。” 说着,她一歪脑袋,对着江辰挑唇一笑,那神情,分明就是在挑衅江辰——怎么样,刚刚还看不起老娘,现在是不是想要跪着叫“大夫”? 江辰站了起来,对着萧七娘认认真真的还礼,“多谢郡主。” 他们真的找了秦殷太久了,萧七娘不知道,她救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秦殷,更多的是他们对一个人的坚持。 “……你这样客气,我倒是得意不起来了。”萧七娘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还有,江公子以后就不要叫我郡主了,早就不是了。” 一个人,要先有家,才能有在这个家的身份。 可如果她的家是这个国呢? 这么一想,江辰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小长在宫里的娇贵郡主,现在却变成了这副山大王的模样了。 生活无奈,谁都是被逼出来的。 “时间不早了,江公子还是早点休息。”萧七娘道,“明天再来看她也不迟。” 江辰却是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 他哪里也不去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的离开?再丢掉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的手凉凉的,而且全是细小的伤口,还有这咯人的老茧……这不是拿笔的手,是满满的控诉。 江辰轻轻握住秦殷的手,像是要这样一直看着她一样。 “我们走吧。”萧七娘对李旻烨道。 后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那两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这样的一言不发,才是真正的夜门门主。 一切,都好像在慢慢回到正轨一样,前进,发展。 逍遥谷的最里面有个小宅子,那是萧七娘的药房。 里面虽然储存的药物很少,可是件件都是极品,哪一个拿出来不是能吊命的? 知道这儿的人并不多,但说实话,也不是什么秘密的地方。 对于现在的萧七娘来说,坦诚的对待每一个人,才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虽然老是被湘娘吐槽,自己这样做也只是闲的没事做了。 “若是哪一天,要我死在这里,我大概会选择这个小茅草屋子里。”萧七娘和湘娘开玩笑道。 这会儿,他们三个人——带上了到了刚到没几天的骆丘。 骆丘很是幽怨的看着萧七娘,这会儿的她,自己坐在椅子上,双腿翘着,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还悠闲的打了个呵欠! 而这碾药的苦事,就一下子落到了自己和师傅身上,阿不,确切的来说,就只有自己在认真的干活,师傅也在插科打诨,时不时的吃点心又喝喝茶,这是在开茶壶大会吗? 骆丘强烈怀疑,这两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个男人看待着,当自己是小弟,随意使唤呢。 敲门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萧七娘和湘娘对视了一眼,湘娘会心一笑,草草收拾了一番,对骆丘道:“小丘,我们去熬药吧,还有客人要等着我们照顾呢。” “这谷里还有其他的病人?”骆丘下意识的问道。 他还以为,自己要照顾的病秧子,就只有他们那个天天只穿一件黑衣服的门主大人呢。 湘娘但笑不语,一开门,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李旻烨。 只是骆丘吓了一跳,刚刚看见李旻烨的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腹诽他是病秧子的事被他听见了呢! 那样……就太神奇了。 “门主。” “恩。”李旻烨扫了一眼湘娘手上抱着的东西,淡淡道,“有劳湘娘照顾了。” 他说的是谁,恐怕在场的只有骆丘一个人不知道。 就像这个小茅草屋子,纵然知道它的人不在少数,可是,敢来敲门的,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 “我先走了,七娘在屋子里休息,你好好劝劝她,莫要再惹她生气了。” 李旻烨点点头,却也不甚在意,这萧七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但凡见着他的日子里,总是生着气的。 直到走远了,骆丘才问道:“门主为什么要惹那个疯……恩,萧谷主生气?” 湘娘笑道:“气他装傻充愣,你也不要整日里打听这些,去把药煎了,要等它熬成一碗,在端上来送到客房里。” 骆丘连忙应下。 如果他没有记错,客房里现在住着的人,是一个姓江的贵家公子,果然是生病了,才会来逍遥谷,不然谁愿意来找这个疯女人? ……有一个人主动来找萧七娘,他就是此刻站在萧七娘面前的李旻烨。 主动说话的还是萧七娘,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尴尬的气氛,淡淡的,宛如多年的好友在相处,“你告诉江辰,这样一来江辰就欠着你的人情了,你要他怎么还?” “你也说他欠着我人情了。”李旻烨坐了下来,正好坐到萧七娘的对面,他看着一旁矮桌子上放着的小碗,里面还有好几块没吃完的霜花糕,默默地抿了抿唇, ……现在的姑娘们,怎么都这么喜欢吃些甜腻的糕点? “江辰是个人才,他日后会有用的。”萧七娘用手戳了戳软乎乎的霜花糕,凉了,已经不好吃了。 李旻烨深深地望着萧七娘,似乎想要看出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真的好吗?江大人可是你们旧国的人。” 旧国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不是东邑国的大学士吗?”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倒像是在说着嘲讽的反话。 李旻烨笑了起来,“你这会儿,倒是像个撒娇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我这年纪了。”她拍了拍手,“走了,去看看贵客们。” 都睡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醒呢? 难道还要在扎一次银针? “不如去看看你的小药园?”李旻烨忽然道。 “诶?”萧七娘惊讶的回头看他,“你又发烧了?” “……”李旻烨抖了抖眉毛,“不看也罢。” 说着,便起身要走,衣袖却被萧七娘拽住。 “你上哪儿去?”萧七娘看着李旻烨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不是说去看药园的吗?” 这男人,就是能让她坚定的心一次次软下来,她这萧国郡主的尊严,在夜门门主面前,向来都是一文不值。 因为江辰暂时落脚在了这里,于是这两天,总是有传信的白鸽飞来飞去。 骆丘正好端着药去客房,看见又一只白鸽飞过,他不禁咋舌,“真是的,这还真是个大忙人。” 敲了好久的房门,里面都没有回应,骆丘皱着眉头想,“该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 “我进来了!”骆丘立刻大喊了一声,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什么姓江的贵公子,只有一个躺在床上的瘦丫头。 骆丘眨巴眨巴眼,“还真是晕倒了?” 可是,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骆丘走近跟前一看,差点吓得一个踉跄。 这……这……这不是……棣温? 纵然是瘦了不少,看着更加清秀了,可是,他不会认错人的,这就是棣温! “喂,棣温兄?”骆丘赶紧把药碗一放,“你怎么了?” 可是秦殷没有一点回应,她还没有醒过来,像是沉迷在一个美梦当中,难以自拔。 骆丘下意识的搭住秦殷的手腕,一个大夫的本能就这样被激发了出来,看见病人,总是想要先号脉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 脉象平稳,虽然很虚弱,可是不像是大病之向。 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还没有醒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君似离笼 还有,这分明是个女人啊! 他的棣温兄弟,怎么变成女人了?! 骆丘看着眼前的棣温,久久都不能回神,但认清棣温的女儿身之后,以往那些交集全都在脑海里浮了上来,再忆起那一颦一笑,虽然棣温在极力掩盖,但放在女子身上却也是毫不违和的啊! 这现实性的冲击和棣温长久的沉睡,让这位被棣温一手带到夜门的骆丘兄弟坐在床边是五味陈杂。 天上飞来飞去的白鸽,每一只都是在催着他回去的信件,江辰也知道,自己不该再这样逗留,只是现在的他,就好像是找到了许久没找到的执着,满足的心情充斥着他的心。 他哪里都不想去。 “公子。”香萝道,“如今秦大人也找到了,我们……要回京都吗?” “要回去的。”江辰抬头,倏尔低喃,“总觉得,这是找到了一个,又丢了另一个。” 那最后一只飞来的白鸽带来的信笺上,寥寥几笔,写的却是个能令东邑动荡一番的消息——君似离笼。 能让他称得上为一声“君”的,眼下也就只有君胤一个人了。 君胤不在宫里? 这样的消息如今还没有得到证实,只是越是捂得严严实实,越让人觉得奇怪。 长邑皇宫那座黄金的樊笼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那奴婢这就去准备。”香萝的步子踏的欢快,虽然不是没有和公子一起出门的时候,但这趟出门,她总是觉得心头不安,不论是遇到了这个状似女土匪的故国郡主,还是那病怏怏的夜门门主。 这不像郡主的郡主就好似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一直在提醒她,故国早就亡了。 “等等。”江辰制止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至少要看着秦殷醒过来。 不然哪里放的下心去做别的事情,他此番的目的虽是找到秦殷,但现在秦殷这样的状况,还真不能判定是死是活了。 “公子。”香萝拉了拉江辰的衣袖,“是夜门门主,朝着这儿走来了。” 果然,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两个人正是从小药园散步到这儿的李旻烨和萧七娘两人。 这一提醒,双方都注意到了彼此,萧七娘停下了脚步,朝着江辰点了点头,然后又对李旻烨说了什么,就离开了,并没有主动上前去和江辰说话。 有点主动避开的感觉。 总有些时候,因为意志不同,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偏生要变成陌路,江辰想,他和萧七娘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欣赏不了她的豪迈,她也喜欢不了他的温润。 这样也好,免得尴尬。 倒是李旻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我以为江大人会守在姮乐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的。” 江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的,听见李旻烨这样称呼秦殷,江辰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心知这定是秦殷游荡在外用的其他别名,例如“棣温”,但仍旧有些膈应得慌。 “总不能吃喝拉撒都在那儿。”江辰道,“更何况,李门主不是有些话想要单独对我说吗?” “我想知道姮乐的身份。”李旻烨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开门见山道,“而且,我帮了江大人的大忙,江大人要怎么报答我呢?” “你还真是不客气。”江辰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找她,至于她是谁,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她本人。” 手上的信笺捂得有点热乎,江辰就慢慢的把它撕掉了,当着李旻烨的面,把它变成了碎片,随风扬去。 “江某不是什么厉害的人,我能做到的,相信李门主也差不到哪儿去。”他道,“常言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到江某的地方,豁出性命,江某也会为李门主赴汤蹈火。” 男人不轻易许诺,可他的诺言今次却有些重了。 为了一个救过他命的女子,就许下这么重的誓言?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还真是赚到了。”两人对视许久,就仿佛有一场看不见的火花在两人的视线中间闪过,骇人的很。 “救了一个女子,能赚江大人一个许诺,够了。只是你这样,反而呢……让我更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了。” 往后,或许会有用到东邑人的时候,保不齐那时候,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一如他从一开始就没看清楚过的棣温亦或……姮乐。 李旻烨如是想。 与李旻烨短暂谈了一会儿后,江辰又回到了秦殷的房间,看着几日不吃不喝昏迷不醒的秦殷,竟显得更消瘦了。 他轻叹了口气,又坐在了床榻旁边,拿了本书看,却怎么也平复不了繁杂的头绪。 心中有事的江辰自然是没有发现屋外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在往里探视着。 鬼祟打探的那人心中的疑惑是最多的。 不对。 这情况有些奇怪。 骆丘扒着门往屋子里探头探脑的看过去,似乎想用他那闪亮的大眼发现点什么,可是,屋子里的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手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在看什么藏宝图吗?都舍不得丢开去喝一口水。 而且,看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连翻一页都没有。 房间是棣温的房间,她还躺在床上毫无知觉,可是,屋子里坐着的那男人,却是骆丘所不认识的。 若是以前见过这样气质卓群的男人,他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早在一看见这貌似棣温的女子的时候,骆丘就跑去询问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就是他的小兄弟棣温——那只是小姑娘在外行走借用的兄长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是姮乐。 她……原来是个女人。 骆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再回去,房间里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了,是江辰回来了,可惜的是骆丘并不认识。 只好这样趴在门边偷看着,好有什么情况就赶紧跑进去,他和棣温……不对,应该是姮乐,他俩可是兄弟来着! “你在看些什么?” 耳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现在偷看的行为,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在耳边说的。 骆丘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跌坐在地上,脸都红了,回头一看,竟是小凌。 这人,怎么贴到别人耳边这么近! “小丘……” “嘘——”骆丘赶紧一把捂住小凌的嘴,“轻点声音,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骆大夫。”小凌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身形高大,和李旻烨一样穿着一件黑衣,只是脸庞要比李旻烨要来的更加硬朗一些。 那人便是李旻烨身边的另一个人,吴戈。 吴戈拎着小凌的衣领,把人从骆丘的手上解救了出来,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两个人,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胡闹的来胡闹的去。 “吴大哥!”骆丘笑了笑,“你也来了。” “恩。”吴戈淡淡道,又不放心的回头嘱咐道,“你们两个不要再胡闹了,要是惹恼了门主,有的你们罪受。” 一般说这样的话,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急需要李旻烨自己亲自动手去解决,这个时候要是惹到李旻烨,那肯定会下场很惨…… “呃……”骆丘撇嘴,记起自己第一次惹到李旻烨,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不知道那句话惹到了李旻烨,于是那一天,骆丘过得异常悲惨,甚至那之后好久想起来都觉的十分的可怕。 而小凌,他更是从小到大,被李旻烨都训练出来了。 “快走吧,你怎么能偷看呢,一会儿主人生气了就不好了。”小凌拽住骆丘的衣角就往外拖,骆丘挣扎了有好半天,最后还是被他给拽走了。 “话说回来,小凌,你可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呀?” “男人?你说的是房间的男人?”小凌抬眸,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你不认识?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学士江辰。” 大学士江辰?! 骆丘捂着嘴,棣温还认识这样的人吗? 像他这种在边城小镇上苦读书的穷书生,都听过大学士的鼎鼎大名,却也不曾想有朝一日能亲眼一见这大学士啊! 骆丘一下子兴奋了,够着身子往里瞧,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低头认真看书的男子全貌。 “只不过是东邑国的大学士。”小凌耸耸肩,纵然江辰再厉害,于他来讲也仅仅是个厉害的人。在他心里,李旻烨才是他的主人。 “走吧。”小凌抓住骆丘的衣领,“不要在这里了,打扰了人家多不好。” 打扰? 骆丘一愣。 的确,能这样倾心守护着,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姮乐她莫不是……他的侍妾? 越想越觉得,这样的事才叫正常,不然,门主这么神出鬼没的人,怎么会亲自去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还亲自带到逍遥谷来为她医治,若是大贵族的家眷侍妾,这道理也就说得通了。 “诶,听闻你也是东邑人,见着东邑的大学士恐怕像见着亲人似的吧?” 二人走远了,小凌才琢磨着问了句。 对呢,他也是东邑人,这一点好像到了夜门就渐渐被模糊了,亲人……又是多久没听到过的词了,他在这夜门里呆长了,都忘记要回家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善人,伪善 骆丘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都不曾注意到小凌已经拉着他的衣服,把他带走了。 “你怎的就把我拉走了?我得好好瞅瞅这大学士长啥样,人人都把他吹到天上去……” 小凌无奈松手,“能长啥样,还不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你这待在那儿也瞅不出个什么名堂来,还不如安生做些事情。” “我还要去熬药。”直到最后,骆丘才默默的开口,“待会儿还要给送过去。” 秦殷睡得并不安稳,冷汗一直在往外流,只是她并没有一点动弹,只是紧紧地攥紧了手,沉睡的久了,梦里的一切都变得真切了起来。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这世间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 就和秦殷记忆中的大雪一样的大,万物都被覆盖了,路道是雪白的,屋顶是雪白的,树枝是雪白的,还有,跪在宫门前的那人,身上也是雪白的。 他的样子,自己并不能看清,只是模模糊糊觉得,他应该和父亲的相貌很相似,又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一定是很威武的……只是,这样威武的人,跪在了紧闭的宫门前,佝偻着身躯。 忽然,他咳了一声,然后很快的用手捂住嘴。 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即使他用手捂住,还是有点点的血点溅在了雪地上。 红色点缀着白雪,一瞬间变得触目惊心。 秦殷看着这一慕,不禁仅仅的抓住了衣角,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那人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都咳出了血,怎么还跪在这里? 长邑的皇宫里,住着的都是吃人的恶魔吗……没有一个人,来给他递一把伞。 大雪似乎要将他掩埋了,在这历史的洪流之中,飞快地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有人从后面走来了,宫人为他撑着伞,他的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看上去那么舒适,他在那男人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替他把脸上的积雪拍落,两个人面对面,一个狼狈一个高贵。 “莫将军,为了一个亡国,你落到如此田地,心里可曾有过后悔?” 那人苦笑了一声,“自然是有的。” 纵然是他,也会觉得后悔。 “我只是后悔,没能照顾好他们,当初承诺了的,要好好的保护他们,不管是萧国人还是东邑国的人,都是百姓,都是人命……陛下,为什么就不懂呢?” “妄言乱断,莫项,你犯了陛下的大忌。”来人叹了一口气,“我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幼子。”莫项忽然道,“罪不至死。” 离去的脚步顿了一顿,风雪中,离去的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声音随着风吹了过来,“我尽力而为。” 这便够了。 莫项缓缓的扯起了嘴角。 漫天的大雪还在下,只是这回,莫项的身边撑开了一把油纸伞,而无情的雪花沾湿了厚重的狐裘。 宫里的甬道十分的长,那人的身影还没有消失在尽头,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吼叫就这样在身后响起。 山河天地,在这一刻仿佛与他同悲。 “臣——无愧于天地人心!” 莫项啊莫项,你怎么就不懂呢? 天地人心不需要你去对得起,那是帝王的事情,你只需要守在自己想守护的人身边,开开心心,这样一辈子不好吗? 这世界上最可悲的,就是一个人有雄心壮志,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身份,抱负这种东西又不能装作没有。 ——直到很多年后,大雪在此覆盖天地,父亲站在雪地里,仰着头,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眉头紧紧的蹙起。 那是秦殷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院子里还有她堆着的雪人,她那么开心,也在这漫漫无际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悲痛。 只是那时候她不懂。 现在,她还是不懂。 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梦到莫项?素未谋面,他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一个鲜少被爹娘提及,仿佛一个悬在头上的匕首一般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罪臣的名号在岁月中渐渐被消磨,风云变幻的朝堂上近乎无人还能记起这位开国功勋的存在,但他留下来的伤疤却在早已改名换姓的秦家人心里深深烙下。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沙场上披靡无敌的莫大将军,手中刀刃对上萧国余孽时的犹豫。 就是这些犹豫,造成了致命的后果。 她甚至都不清楚,对待敌人一向冷酷无情的莫大将军,为什么会对萧国余孽如此下不了手。 乐婆婆说他是善人。 善人,伪善。 秦殷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项最后匍匐在地,又蓦地高高扬起头颅,她想,那时候,他的神色一定很坚毅。 “臣——” 嗬—— 秦殷猛地睁开眼睛,浑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她瞪大着眼睛,眼底有着惊恐。 刚刚那一瞬间,莫项的脸上……不,那不是莫项的脸,是她的,是她自己的,她在嘶吼,她说,臣无悔。 只是她的面前不是紧闭的宫门,而是有着一抹难以抓住的绛紫色。 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多日来的昏睡,让她脑袋昏昏沉沉的,窗户开着,外面没有大雪,鸟语花香,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缓缓转头,却看到床边有一人撑着头靠在桌子上睡着了。 眼前这眉目清朗的男子……竟是这般眼熟,眼熟到,即便几日未打理的疲倦的脸,她都能一眼认出。 竟是江辰? 古人说的,恍然如梦,原来是这种意思吗? 从梦中醒来,却看到本该是故人的人。 她的心情没有过多的欣喜,竟还有些惶惶不安,不安的是什么,她来不及细想。 秦殷撑坐了起来,胳膊微微的颤抖着,她没有逗留,更没有心思去叙旧,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要离开。 这是大梦醒来,她的第一个想法。 她本该是挣脱过去的人,本就不该再和过去……有任何牵连,就算有,也不该是现在! 只是门槛有些高,一不小心,她就直直的摔了下去。 动静太大,江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本来就没有熟睡,只是看到这一幕,还是愣了一下。 秦殷正趴在门槛上,像是趴在了别人脚下,而她面前站着的人正弯腰把她扶起来。 江辰:“……” 怎么看怎么诡异。 “姑娘……”吴戈也很想沉默,可是,他觉得此刻最应该尴尬的应该是秦殷,“你可以不要这么客气……” 秦殷:“……麻烦你了。” 她一只手借着吴戈的力,脸上有几分郝色,这身子,不仅不中用,还不大听话。 “秦殷。”江辰慢慢道,嘴角缓缓扬起,“见到我,你这么想跑吗?”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 吴戈这么大高个一个男人,扶着秦殷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怎么了?”听见动静,骆丘连忙就跑了过来,刚刚就一直踮着脚尖再往里看着呢,可是小凌一直在一旁啃着苹果看着他,这会儿逮着机会,他干脆直接就跑了过来。 只是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骆兄。”最后还是秦殷先开了口,她对着骆丘淡淡一笑,因为没有力气,她的胳膊还在发抖。 “哦哦。”骆丘先是一愣而后大喜道,“你醒了!” “醒了。” 一摔之后,不能再清醒,清醒到认清了局面,认清了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秦殷心里轻叹,不能逃了。 “那怎么还站在这儿!大病初愈,赶紧回去躺着呀!”骆丘急了,赶紧拉着她的手就往屋子里走,拉着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忙得又是一松手。 “哎呀,我这笨脑袋,忘了棣温兄是女儿身了……” 秦殷脚下没有站稳,一个踉跄直接往后倒去。 谁也没有看见江辰到底是怎么做的,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快速地走到秦殷的身边,接住了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连吴戈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把她抱在了怀里,才能这么清楚的感受到,原来,她一直在颤抖。 “江大人。”秦殷不着痕迹地推了江辰一下,从他的怀抱里脱身出来,面色早一步似刚才那般惊惶无措。 “谢谢江大人。” 江辰笑了笑,也没多在意,“我还以为你在躲着我。” 秦殷把头扭向一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江辰一时不知道该称呼她为什么,抬起的手又放下,“谢我什么?” 再相见后,秦殷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江辰,面色坦然,“什么都谢。” 谢谢他方才扶了自己一把,也谢谢他没有拆穿自己的诸多想法,尤其是……身份,过去的身份。 站了一会儿,秦殷又有些头晕,一旁的骆丘见状便要扶住她,谁知一只手更快地揽过了她,一把横抱起来朝着往床边走去,“不是需要多休息吗?那便去吧,睡醒了,我们好好谈一谈。” 秦殷本来想要挣扎,她不习惯和别人这么亲密接触,只是江辰都说了这样的话了,再拒绝,实在有些矫情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敢见故人 因为这一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相遇,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至少,秦殷是这么觉得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元药拿着我的玉佩来江府了。” 一句话,秦殷也就明白了,心中一直提着的那根弦也就松了下来,元药和自己一样,都是命大的人。 她微微靠向了江辰,像是最后想要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人,但眼睛却是看着前方。 “我有的时候总觉得……元药还活着,就好像我活在这世上的一点救赎。” 她的声音真的很轻很轻,轻的像是都快要听不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辰回答了她,江辰说,“只要好好的活着,才会找到更过的救赎,秦殷,你是个通透的人,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些什么。” 秦殷不语,江辰也不再问。 他们都懂的,这样才是朋友,是知己。 江辰没有多待,秦殷醒了,此时也不想见到他,他清楚她不是真的讨厌他,而是对于过去对于曾经的一切,都带着“近乡情怯”般的恐惧。 江辰干脆去多回了几封信,免得事宜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这会儿人都走了,就剩下骆丘一个人在了,秦殷好好的躺着,枕头架得高高的,生怕她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我替你把把脉。”骆丘伸过手去,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才道,“听说那人可是个大学士。” “恩?”秦殷一愣,这会儿提到江辰做什么? “你以后也要跟着那个江大人回去吗?”骆丘又接着问。 “……恩?”这下秦殷就觉得好笑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回去?” “你不是……他的侍妾吗?”骆丘低下头,皱了皱鼻子,觉得很不好意思,又赶紧挠了挠头,“你是不是逃出来的呀?要是被抓回去,会不会被绑起来打呀?” 秦殷一脸莫名地看着骆丘,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浅笑。 原来她换为女儿身,竟会引来这样的误会啊。 骆丘见这神情,又是惊愕了一番。 “不是吗?” “当然不是。”秦殷想了想,道,“我与他仅是知己朋友,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我流落至此,他只是出于道义来找寻我。骆兄,这样的玩笑开不得,你以后也不要乱说了。” “真的不是?”骆丘却是答非所问,眼睛里的光都要透出来了一样。 “不是。”秦殷道,忽而抬眸看了一下他,缺根筋的样子还是和初相见时一样,“骆兄,我离开夜门后,原以为你会更加忙碌,不曾想竟闲得八卦了不少,烨老大着实太过厚待你了……” 棣温这神情真是久违,那种熟悉的胁迫感又近在眼前,骆丘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昏睡了这么长时间,也该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热粥……”骆丘像是一溜烟一样,赶紧跑了出去, 秦殷也真是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笑了出来。 夜门……应该算是她重活一次的起点,只是谁曾想她自负聪明度时势,竟落得了路途不顺,重归起点的下场。 现如今,她在逍遥谷内,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只是现在,见到江辰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局势未名,她莫敢先见故人。 自己在南兆被通缉,而与她一道的君尧也失踪了,哪桩事看起来都不那么好。 不知道为什么,右手一直颤抖个不停,秦殷努力用另一只手捂住,心里慌成一片。 自己在南兆企图搏出一片天地,这样的事情即使做的时候是迫不得已,可是,还是不想让江辰知道,她总觉得,这样做是有什么不对的,尤其是让江辰知道。 她未曾忘家忘国,但却也只有先忘家忘国,才能得以重活。 这样的道理,未经历置死地而后生的人,是不得知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梦来,在梦里,那人问莫项,你可曾后悔。 莫项言悔,实则无悔。 她也是一样的,做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后悔。可是她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 因为生气才这样做的?不是的,全都不是的。 她哪有资格去生气。 “看来你是真的饿了,我喊了你这么多声,你都没有听得见。” 秦殷仍在出神,门就被敲了两下,秦殷回头,就见李旻烨端着托盘站在那儿,一身玄衣,脸色灰白,再加上他那常年板着脸活脱脱别人欠他多少银子的一副样子,看着很是凶狠。 “李门主。”秦殷对着他点了点头。 李旻烨冷冷一笑,“我倒是说江大人怎么舍得离开了,原来是秦姑娘醒了。” 这一声秦姑娘出口,秦殷就知道,有些事还是瞒不住了。 她想了想,忽然看着李旻烨,和他对视,没有一点避让,“李公子。” 一个是秦姑娘,一个是李公子。 俩个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只需要一个眼神,彼此就能知晓对方话里的意思。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这样无所畏惧的看着自己,李旻烨忽然有点想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面对着自己不怕死的人怎么就这么多呢? 原来,世上还有比萧七娘更加不怕自己的人存在。 “你这样的脾性,倔得像头牛,也难怪落到如此田地。”李旻烨坐了下来,拿起勺子竟然捯了一勺粥送到了秦殷的嘴边。 秦殷简直是受宠若惊的张开嘴——里面不会下毒了吧? 果然,被烫到了。 她指望着一个公子哥会做什么,简直是自取其辱。 “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看,你又倔强了,这么逞强做什么?” 秦殷强忍着把粥碗掀到他脸上的冲动,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来,“不是逞强,是因为很烫。” 李旻烨:“……” 再这样下去,自己没有被毒死,就已经先被烫死了。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和世间其他的女孩子真的没有什么区别,可这样的女孩子,却是传闻中能够令朝野重臣色令智昏的宠佞之臣。 “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李旻烨起身,他既然已经确认了自己怀疑的,就没有再多逗留的理由了,再多看秦殷-一眼,总是有一种忍不住要劝她的冲动。 劝劝她,不要再这么傻,难道她还想着要回到东邑国去? 吃完了粥,也稍稍有些力气了,秦殷嗅了嗅自己,眉头倏尔紧皱起来,恩……连自己都忍不下去自己了,尤其是刚刚还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她就想先换身干净的衣服。 “秦殷。”江辰直接推门而入,看着衣衫半退的秦殷,默了一默,面对这样邋遢的秦殷,仍然做不到心如止水,而这一眼,却也是触目惊心。 谁曾想,一个女子,本该是细皮嫩肉肤若凝脂,却有这么多的伤疤,或深或浅。 江辰心里有些针扎似的疼。 秦殷也是一惊,面上却是习惯性的不动声色,她默默地又把衣服拉了上去,“江大人,下回你可以先敲一敲门的,少用一点力气,门敲不断。” 江辰抿着唇,嘴角扬起一点难以寻觅的弧度,“你还有精神开玩笑,看来是恢复的不错,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秦殷淡淡道:“我若是不放宽心,早就被自己逼死无数回了。” 这自嘲般的说法,让江辰微微一滞,虽然太子和肖青云都不说,可是,江辰能够猜得到,秦殷坠崖之后君胤就变得那么奇怪,仿佛是为了改变什么,连自己的所有意志都调了出来,还和皇后娘娘叛逆般的反抗。 他稍稍一猜,也能猜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 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很多,因为秦殷够认真,也有能力,一定会成为许多人前进的绊脚石,那么,自然是要在她成长之前就赶紧摧毁掉。 折羽翼于未丰满前。 就好像当年对自己那样。 “你的身上,有很多伤。”江辰坐了过去,“这些日子是不是很痛苦。” 秦殷不说话,她也有她的骄傲,这些骄傲,不允许她认输。 “秦殷,你可以靠在我肩膀的。”江辰慢慢抱住了秦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应该先问你过得苦不苦的,对不起。” 短短一句话,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像是咒语一样。 一瞬间,秦殷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都酸涩了,面上却是笑了。 苦……是苦的,疼也是疼的。 但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没想过死,她也不会想着死。 她还要活得好好的,在最好的时机回去,去见见那些故人们,去问清楚她不曾清楚过的那些人,那些事。 “现在,你该回去了。” 秦殷慢慢推开了江辰,她虽然刚醒来不久,但不代表她看不到那频繁往来的白鸽,江辰是何人,又怎会对宫中那些早已与她无关的事务不闻不问。 这样的频繁,多半……是出事了。 江辰看着秦殷,欲言又止,那些事,她既不想知晓,他也无需说出来让她烦心,萧九娘说,此刻秦殷需要的,是静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救人还是杀人 山上的风光总是让人容易忘记一些时光,君胤自打离开了东宫后,都算不清他出来到底有多久了,至于那迟迟未定的归期……也似乎早已忘在脑后了。 “谌大哥!” 君胤回头,就见穿着蓝色罗裙的少女正在不远处朝他挥手。 “来了。”他把砍好的柴火往肩膀上一背,就准备下山了。 说起来,能走到这儿实在是不容易,为了跟着杜北道人习武,自己连樵夫都做起来了,可是这样反而让他觉得自在,天高地远,他似乎从很早很早之前,就不再享受过了。 从前觉得是折磨的事,现如今反而轻松自在了起来。 “谌大哥。”杜小南走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举起手上的白鸽一脸的骄傲,“来找你的鸽子,这回被我给逮到了。” “你再多逮几次,它应该就不想再来找我了。”君胤说这,打开了白鸽脚上捆绑着的书笺。 一目三行的快速看完,君胤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了?你这样子看上去好不开心呀。” “没什么。”君胤淡淡一笑,手上用力,再松开便成了粉末随风而逝。 “诶,”杜小南皱着眉头,看着那穿着布衣的清瘦背影,嘴里嘀咕着,“显摆什么呢,不就会撕个纸条么,就是不想让我看见!” 就在不久前,敖昂与兆国结为同盟,东邑帝满朝询问,却无人能说的出个所以然,东邑帝看上去心情都不好了。 最重要的是,那天他偏偏点名要太子君胤述说其法——君胤自然是不在的,那他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也因此,东邑帝对于现在的太子殿下是非常不满意的。 再不能满意也得忍着。 君胤想,这种任意妄为的机会,日渐减少,他越来越需要懂得权衡轻重,现如今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此行目的为何,不达目的中途回宫,恐怕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 更何况,他相信公子,一如公子相信他一般。 终有一天,他必须强大到不需要再去讨好任何人,而是让所有人仰仗于他的鼻息过活。 然而,自他并不知道的时间里,也有着很多人在为了自己能够强大起来而努力着。 东宫里并不是没有太子坐镇,而是那位坐镇的太子实在是太真了,所以,才无人能挑出刺来。 而且,太子似乎是真的病得很重,每日进进出出的太医,就差要住在偏殿了。连安阳王和明王都亲自来看过了,最后又一脸疑惑的走了。 太子殿下的确是重病,东宫闭门,暂不见客。 除了急匆匆赶回来的江大学士,他是跟着肖青云一起来的。 从逍遥谷赶回来之后,江辰并没有立刻就去见君胤,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恰好遇到了肖青云,于是,他把这位心不甘情不愿的肖将军拽到了自家府上,酒过三巡,他直接开口问道:“殿下去哪里了。” 那语气淡淡的,像是已经笃定了,君胤不再宫中,就是不在。 肖青云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都打翻了,酒水撒了他一身,他赶紧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擦着,头上也是冷汗直流。 “说什么呢你,殿下在东宫住的好好的,什么去哪里了。”肖青云一边擦着一边道,“你这回了趟老家,祭祖祭的脑子都糊掉了不成?” “我的脑子没有糊掉,只是不记得,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 “……”肖青云真想回答他一句,一直就这么虚弱呀! “带我去见殿下吧,此次回去,一路上我见识了不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禀报与殿下知晓。”江辰看着他,笑的十分的和善,却也让人倍加的有压力,“肖将军,不会不敢带我去吧?” “怎……怎么会!”冷汗又在不停的流了。 东宫里此时住着的那尊大佛,是连两个王爷和陛下都能唬住的正主,只是,江辰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样的一个存在,在他看来,真正,就是他的一直相处。 他定不会看出什么来。 “请吧。”走过了三重门,便是东宫了。 正门已经落了锁,听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太子静养,便直接的在宫门上落了锁。 两人走过小门,一路向前,没有一点阻碍。 只是最近的东宫似乎安静的有点过分,连伺候的宫人都少了不少。 肖青云看着正四下打量的江辰解释道:“太子最近听不得一点大动静,便把宫人们都先撤了出去。” 太子喜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只是,何时这么出格过? 江辰不语。 太子似乎是在休息,隔着重重的幔帐,江辰跪了下来,朝他行礼。 温润的声音不快不慢的响起,听上去真的有些虚弱,“爱卿,起来吧。” 江辰慢慢的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幔帐,似乎想看穿它,好看出个究竟来。 “舟车劳顿,爱卿不在府上休息,还能想到本宫,实在是感动。”言罢,他忍不住的咳了两声。 “殿下保重。”江辰作揖,而后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此次,臣一路南下,见到不少有趣的事情,殿下可要听一听?” “哦,那可是正好了,也能替本宫解解乏。” 听着动静,他似乎做了起来,真的准备听江辰说一些他的所见所闻。一旁侍奉着的小奴立刻道:“殿下,您的身子虚弱,太医让你多休息,莫要费神。” “小奴。”太子淡笑着开口,“莫要扫兴。” 只是一句话,小奴便欲言又止的退到了一旁,倒是一点也不顾忌的叮嘱了他几句,“江大人,早些让殿下歇息吧。” 江辰应允,说了几个好笑的事情于太子听了,那头人淡淡的笑着,似乎一直想听下去,连一点倦意都没有。 “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歇息,才能早日康复呀。” “再说一个吧。”太子忽然道,“后来,那被抓住的小鹿,是怎么了。” “殿下这是要挖空臣的脑袋瓜子呀。”江辰缓缓道,“臣也不知道那只小鹿究竟是得了什么样的命运,臣……得回来呀。” “真是可惜了。”太子倦倦道,已经没有了兴致,“本宫今日过得很开心,爱卿,辛苦你了。” 那人是谁? 江辰只有这样一个疑问。 那人绝不是他所认识的君胤,若是君胤,怎么会不问他秦殷的消息?可是,有十分的像君胤,那份向往外面自由天地的迫切感,倒是十分的相似。便是如此,江辰也不好确认,到底刚刚自己见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太子君胤。 就在月余前,江辰还在逍遥谷,秦殷的伤势恢复的有些慢,他便在逍遥谷多逗留了一段时间。即使萧七娘坐地起价,狠狠的敲炸了自己一番,江辰觉得自己还是值得的,毕竟,秦殷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李旻烨在那之后便赶回夜门了,湘娘她们自然也是要跟着回去的,整个夜门之众,只有一个骆丘留了下来。 一来,能够帮住秦殷调养身体,二来,他和秦殷最熟悉。 萧七娘很是长辈的问着秦殷,“在谷中的这段时间,你就要这样一直修养下去?” 就好像是在说她要这样一直不务正业是不是,秦殷自然是不会浪费所有的时间的,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自己的两本宝贝书,在这里,总不会有人一天到晚的惦记着要去告发她吧? 整个逍遥谷,有一半左右的都是以前萧国的旧人,跟他们的郡主,从她年幼一直到如今的成熟。 就宛如一个怀旧的国中国。 只是,秦殷想的还有一点,这是莫项救下来的人命,这就是他想要的嘛?用自己的命,去换来的。 值不值得呢? 这样子一想,秦殷便觉得,就算再怎么利用,也都是值得无可厚非的事情。 “我听说,谷主善用医毒,不如,将这两样交给我保命。” 两样都教? 这小姑娘未免太贪心了点。 “看在江公子的面子上,我可以教你一样本事。”萧七娘看着自己的指甲,有些不正经道,“爱和恨,你选哪一个?” 佛经里有言,爱能普度众生,而恨,则是毁灭一切的根源。 救人还是杀人,萧七娘在问秦殷。 “我都要。”秦殷缓缓开口,语气和清澈的眼神一般坚定,“能爱人亦能恨人,爱和恨从来都不是那么界限分明的。” “你凭什么?” 在萧七娘看来,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是在这些劳苦之中学到的,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的交给一个连熟悉都不算的少女? “凭这些老百姓的命。”秦殷下巴朝着窗外扬了扬,几个小孩子正拿着风筝嬉闹,大人们在一旁看着,脸上时不时地洋溢出笑容。 仿佛世外桃源。 “你说什么?” “我遇到了乐绫。” 见萧九娘有些怔愣,秦殷便只能从头讲起。 “半道被人劫,又遭人追杀,而后又被烨老大救下来到了这儿。” 说着,秦殷又觉得有些好笑,“嗬……听起来是不是像个巧合,我这不算大的年纪,遇到的巧合,倒还真是不少,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箭无虚发 秦殷脸上的淡笑敛了起来,眉宇冷了几分,清冷如弦上月,“见到了你们,倒是让我想起了乐绫,这可能就是乐婆婆的指引吧。” 听到了乐绫的名字,萧七娘明显是一愣,随后弯了弯嘴角,笑的有些勉强,“她还活着?还真是……大难不死。” “或许已经死了。”秦殷道,“就在几个月之前。” 生死不知,秦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叫准确。 萧七娘沉默了半晌,冷冷道:“我会教你的,你有理由去学,但是学的好与坏,是你自己的问题。” 肯教就行。 秦殷松了一口气,终于,自己这无望的人生,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呢? 在活着的时候努力就努力,该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全凭的是一种态度。 秦殷唯一的坚持,就是不放弃,哪怕多辛苦,只要自己能做的比别人多就行。 不久,江辰也回去了。秦殷送他出谷,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知道最后,江辰要上岸了,又问了她这么一句。 “秦殷,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她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要这个字,差点就自己蹦出来了。 最终,她还是一个人折返回来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 早在秦殷进入逍遥谷之前,深山里的一处就已经热闹无比了。 距离杜小南和君胤找到杜北道人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君胤就好像是不急了一样,在山里搭了一个小木屋,林子里有的是树木给他来用,他每天只要砍砍树,用他的一柄长剑把木头削好,再搭成桌椅就够了。 杜小南倒是奇怪,“这山里好好的,为什么会有座破木屋在这里呀?” 她说这话时,君胤正在修补屋顶,动作不是很娴熟,弄的杜小南都看不下去了,自己挽起了袖子,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把君胤给推开了,“我来!” 君胤:“……” 还以为她会弄得有多好,君胤也就放心的去砍柴了,结果没一会儿,他听见一声“哎哟”,回头一看,杜小南从房顶摔了下来。 君胤:“……” 总是能让自己无语的说不出话来,君胤觉得,杜小南也是个人才。 不知道怎么的,君胤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从前荒民暴乱,太子带着兵马前去平乱,路途就下了一个小女孩,在那个破庙里,太子对她说:“去为官吧。”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最后,那个姑娘还是走到了朝堂之上,只是有点可惜,没能走到最后。至少现在还没有到最后。 这破旧的木屋是哪个前人留下来的,君胤不想知道,但是,会不会有一点破庙的感觉?反正也是破屋。 于是,他上前,扶起还在叫嚣着屁股摔成四瓣的小丫头,仿若漫不经心的问道,“想不想……去当大官?” 杜小南先是一愣,而后大笑了起来,“想!当然想!当了大官,我就有很多很多银子了!那样我就不用缠着你了,开心吧!” 这下轮到君胤哭笑不得了,他就不该问这话的。 是了,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少女,而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太子。 “我去山里打点野味。”君胤从追月身上去下了弓箭,这些重要的行囊放在追月身边很是安全,只要有人想要靠近,追月非把他的头发都咬下来不可。 至于杜小南,每次都说这是因为钱财才靠近君胤,可是,从来都没有真的打过什么主意。 这丫头说白了,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诶!那屋顶呢?” “那不是你自告奋勇要去修的?”君胤摇头一笑,拿起箭篓子就走了,只是这步伐看起来,却比之前稳健了许多,他没曾注意到,但杜小南却是注意到了 “我……”杜小南伸着手,硬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搬起石头在自己的脚,说的就是她吧? 这时候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鸟语花香,动物们也纷纷跑出来觅食了,在贵族之间,这个时节正好流传着一项秘密活动——春闱。 便是某种意义上的狩猎。 东邑是不允许在这时候大肆狩猎的,要给猎物们一个繁殖的时间,以及,长大的时间。若是民间哪个不长眼的猎户在这个时候大肆围捕,多半是要受牢狱之灾的。 所以,越是万物复苏的时节,猎户百姓们就过得越苦。 没有收入,拿什么来养老婆孩子? 可是,贵族们平日里的消遣也就那几样,所以私下里便组织了这样的活动,还美其名曰亦是“春闱”。 君胤见识过太多的百姓因为没有生活来源而家破人亡了,对这样的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很是嫌恶。 他有些好奇的想,东邑帝究竟是知道这件事呢,还是一无所知? 此时,往事像碎片一样,一点点的往他的大脑里钻着,可是君胤却是出奇的平静,拉弓搭箭,再娴熟的射出,不远处已经有两只兔子被一箭穿过,好巧不巧的钉在了一起。 现在的他,还真真有一种箭无虚发的感觉。 如果,自己的武功也有这么好就好了,那个时候,也不用求着别人去救秦殷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后悔不得。 他身后的高树之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正拖着胡子,耳朵尽量凑近,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狠是八卦的样子。 一下子又看到了君胤的箭术,他都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看来,今晚有口福了,烤兔子呀……这小子,真是有点本事。” 君胤领着两只兔子,没有一丝心慈手软,也不觉得这有多可爱,开膛破肚,扒皮清洗,样样都弄的干干净净,总不能要把这个带回去给杜小南,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来杀生吧。 见到君胤手上提着的东西,杜小南兴奋了起来,蹦蹦跳跳的,“你回来了!” 说完,献宝似的一直房顶,她居然真的……补好了? 虽然这工艺是真的不能恭维。 君胤沉默了半晌,作出很诚恳的样子,道:“做得很好。” 下意识间,君胤好像看见杜小南长出了一条狗尾巴,随着自己摇啊摇啊摇。 ——真是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 “其他的我来就好了。” “当然!”杜小南叉着腰笑道,“你还指望我给你造个工点出来呀?” 没指望,谢谢。 “你去生火,我打了野味回来。”君胤四下扫了一眼,旁边有许多的干草,生个火对杜小南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不一会儿,香味就在这个露天席地的小院子里传了出来,在野外露营了这么多次,处理起来早就得心应手了。 杜小南在一旁摆弄着,就等着君胤把地方整好了就能开饭了。 “哎呀!”她忽然大叫了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君胤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问道:“怎么了?” 杜小南苦着脸惨兮兮道:“怎么办,我忘记拿盐和籽然了撒上去了……” “……”君胤又是一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结果只是这样?叹了一口气,他无奈道:“你别动,我去拿。” 他刚刚离开,房梁上就跳下来了个白胡子老头,也不管什么形象,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正好是杜小南的对面。 “小丫头脑袋灵光,是要请爷爷我吃烤兔子不成?”说着,手上已经在撕兔腿了,大咬一口,高兴的脑袋都晃当起来了,“不错不错,油而不腻,脆而不焦,实乃良品,良品呀!” “我可没有请你吃!”杜小南一把夺了过去,“你连是谁都没有说,怎么就想着要抢我的肉吃!” 老头笑了笑,道:“爷爷姓杜,你叫我一声杜爷爷就行。” “我也姓杜!”杜小南不服气道,“你叫我一声杜姑奶奶就行。” “没大没小。”杜老头一巴掌敲在了杜小南头上,装作生气了的模样,说道:“年纪轻轻就这般,你哥哥难道没有教你礼数?” “他才不是我哥哥呢!”杜小南揉着脑袋,心里暗暗吃惊,刚刚都没有看见他怎么动手的,这就脑袋上一疼了…… 她手上还拿着抢来的兔腿儿,此时拿在手上,有些显得滑稽。眼珠子咕噜一转,她把兔腿递过去,眯着眼笑了起来,“喏,给你吃!” “这还差不多。”杜老头喜滋滋的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啃得欢快。 “你吃这么快干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怕你那哥哥回来吃了我。” “呸。”杜小南笑道,“谁稀罕吃了你,不过你吃了我的口粮,就要听我的话!” 杜老头那一双精明的眼看着杜小南,忽而一笑,“原来吃人的不是你哥哥,是你这个小丫片子!” 杜小南吐着舌头,一脸的调皮得意,“我不管,你一个老人,还要赖皮不成?” 对呀,可以赖皮! 杜老头扔下兔腿就要往外跑去,急得杜小南在后面直嚷嚷,可币一转身,正好迎面对上了君胤。 两人都是一愣,君胤的手上还提着水袋,刚刚他还去打了水回来。 君胤对着杜老头微一鞠躬,礼节周到,“前辈。”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不了 杜北道人在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算是他的弟子,肖青云也不能掌握他的行踪,只是依稀能够判断,在这个时候,杜北道人一定会回山里来。 君胤全凭着心来,能不能遇上,也看运气,总不能派人把整座山都封起来,那样,非但不会遇到他,反而会把自己的行踪给暴露出去。 所以,君胤把算在这里住上,用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等着他回来。 只是没想到,才一天,就见到了,运气不可谓不好。 “谌大哥,你抓住他,他吃了我的肉还赖皮!” 杜北道人哈哈一笑,那一声前辈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况且,眼前人虽然着装普通,行为里却有一种名为规与矩的东西束缚与支撑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来山里游玩不成? “烤得很好吃。”杜北道人拍了拍君胤的肩膀,轻轻两下,却让他觉得如有千斤重,“只是份量太轻了,经过瀑流的冲涮,才能担得起重任呀。” 留下这么一句话,杜北道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君胤站在原地,听不见杜小南在咋咋呼呼,只是轻喃一声,“瀑……流?” 那是什么? …… 杜北道人特别怕热。 因而一到将热不热的时节,他就会回来避暑。 所谓的避暑,其实也很简单,山上有着一处瀑布,平日里山下百姓吃的水也大多数是在这里挑的,瀑布流下来,很快就积累了一谭冰泉一般的深潭。 听说,杜北道人就住在瀑布附近,他还挺喜欢扮成孤苦老人,经常往来山上挑水的百姓骗吃骗喝。吃喝完就在潭水边乘风纳凉,好不惬意。 然而,没有人能认出来,这位看似好吃又孤苦的老人和大名鼎鼎的杜北道人联系起来,更没有人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还能再见到他。 因为,他住在瀑布的另一边。想要穿过瀑布见到他?那简直不可能! 谁知道那个瀑布到底有多宽,后面是不是全是水?弄丢了性命可就不划算了。 “你说。”杜小南趴在深潭边,清澈见底的深潭倒映着她清秀的脸庞,“那个老头儿如果喜欢在这里洗澡乘凉,那山下的人喝的水,不就都是他的洗澡水嘛?” 原本没怎么留意过这周边的君胤,此时倒是留心瞧着这山崖,杜北道人的确会选地方,这位置得天独厚,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 “谌大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杜小南一晃一晃的,君胤真担心她会直接掉进潭水里,“你每次都不说话,搞得我好像话特别多似的。” 君胤倚着一旁的树干,懒懒地扫了杜小南一眼,“难道不是?” 杜小南说了半天总算听到一个回音,然而却并不是什么好话,瞧见君胤盯着那水潭发呆,嘴巴就又闲不下来了。 “你要去那里游水吗?虽然还没有到很热的时节,噗哈,那这样说起来,岂不是大家都喝的你们的洗澡水?” “你这样说,大家会伤心的,水是活水,这些问题都不会存在的。”君胤将手上的绳子扎紧,然后对着杜小南微微笑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好好看着家,帮我照顾追月。” “你真的要去?” 君胤淡笑道:“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后一步近在眼前,怎能放弃?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懂得道理但是,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杜小南总有一种,他这是把自己给丢下了,前往另一个自己并不知道的世界了,她一阵心慌,也不管君胤叮嘱自己的话了,提着去裙摆往腰间一塞,就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君胤走得太快了一点,明明只走了一会儿,可是就好像是再也追不上了,杜小南赶紧回去,把追月牵了出来,一阵焦急的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总是心神不宁,你就当帮帮……帮帮谌大哥,带我去追他好吗?” 追月的鼻息猛的喷出,却还是扭过了脑袋不愿意。 “我、我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杜小南一抹眼睛,把还没一机会流出来的眼泪给毙了下去,恶狠狠的瞪着追月道:“你这畜生,你去不去!” 追月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反正人能跑掉,瀑布还能跑掉吗?”杜小南再也不敢耽搁,直接跑向了瀑布,反正离得也不远。 可是……可是……怎么这么难跑到啊! 杜小南一边粗喘着气,一边绝望的想,原来平时,君胤都是这样一次次的等着她吗?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杜小南瘫坐在地上,有一种跑断气的感觉,怎么办,明明近在眼前的,却永远都追不上,类似绝望的感觉。 马的嘶鸣声传了过来,杜小南抬头看了过去,面前正在撅蹄子的骏马,可不就是神气飞扬的追月? “哈?你又跑出来干什么?”杜小南简直都要哭了,“这样还要再把你送回去,啊,你怎么这么会搞事情呀!” 追月鄙视的看着杜小南,在地上刨了两下,仿佛在说——你这蠢货,上来! “诶?”杜小南瞪大了眼睛,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你真是全天下最帅的马儿了!你等着,我一定给你好多好多的草吃!” 追月喷着鼻息——谁稀罕你! 瀑布落下的巨大水流声,像是平地一声的巨响,炸开了这一个小小的山谷似的,杜小南呆愣的坐在马上,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情景。 实在是太壮观了! 要穿越这样的瀑布,仅仅是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呢? 在自然面前,在天地面,仅仅是一个毫无力量的凡人,实在是太难了。 “我的天哪……平时那个老头子,都是用这么大的澡池子洗澡吗?”杜小南喃喃,原来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个水潭,只是冰山一角,自己以为的很靠近的声音,其实还远得很。 只有站在正向的面前,一切才会看的真实。 追月不耐烦的蹦跶了两下,杜小南下意识的回过神来了,对了,她是来找人的! 他在哪儿? 谌大哥在哪? 四下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地上,正躺着一个黑影。 “谌大哥!”杜小南赶紧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君胤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腰上还绑着绳子,这会儿正躺在地上粗喘着大气,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天很蓝,云很白。 还有鸟儿在叫,他似乎都能看得见,树叶发芽的时候,嫩叶舒卷,是生命的样子。 原来,白天的时候,一切可以这么美丽。 为什么以前没有好好看过呢?以前,没有和她一起去,静下心来,静静地看一下这个美丽的生命的开始…… “谌大哥……” “你……你怎么来了。”君胤道,一开口,声音嘶哑的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你怎么了?”杜小南托着他的头,眼泪扑棱棱的直往下掉,可是看着他着疲惫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出来,脱口吼了起来,“你个大傻蛋,还真的去跳瀑布呀!傻不傻!” 少女的哭声夹杂着嘶吼声,在耳边渐渐远去,君胤眼前闪过的一幕幕画面,那个时候,她向自己伸出手来了,可是,他还没能够握住,她就落了下去,向着深渊。 就好像眼前的这个地方,高高的,一落下,不是能看得见的水潭,是深渊。 君胤举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就这样一个动作,他仿佛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一样,手酸疼到无法抬起来,似乎就是在这一刻,他想要离开,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喂、喂,谌大哥,你不会是要死了吧?”杜小南看着他这样子,更加担心了。 “你的话真的很多。”君胤眉头蹙了一下,唇角微勾,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硬是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 “你再试就死了!”人怎么能够越过这样的一个瀑布呢? “死不了的。”君胤咳了一声,“多少次,都没有死成。” 这世间,有多少人都在悬崖边拽着自己,不让自己死,公孙氏,公子……区区一个瀑布,又怎么会要了他的命?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执拗不听劝呢?”杜小南急了。 “你有没有想救一个人,却最后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君胤轻轻拍了两下的小南的肩膀,即便长久不曾打理,还是能看得清俊逸的轮廓,缓缓地靠在身后的巨石上,身上那股自东邑皇族而散发的贵气早已消散,此时的他,仿佛就是个在平凡不过的常人。 “那个时候,我很自责,想着自己为什么不干脆一起死了算了,不是因为没救她,而是没能救她,我的怯懦,才是真正害死她的元凶。你还小,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想要去努力的心情,是即使会失败,也不能打败的。” 虽然穿着朴素衣衫,连唇边都起了些青碴,但眉宇之间仍然清贵非常,嗓子虽沙哑,话语却像珠玉一样砸在兴头上,让杜小南心头直发堵。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依为命 杜小南愣愣的看着他,像是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 等待反应过来时,君胤已经再次走到了悬崖边。 “你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一大串话。”杜小南扁着嘴道,“我都……你还说我话多!你自己才是!闷骚!话痨!” 她懒得去想这么多,她只知道,这君胤绝非常人,而她必然要一直跟着他,谁让他是一直以来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虽然话少,但心却是暖的。 “回去吧。”君胤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要穿过去,这片瀑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坚定。 很多时候,有些人就是怎么说都不听劝的,这样的人,杜小南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很多个,可是,坚定的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的人,却是怎么也没有几个的。 君胤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才不管你!”杜小南一跺脚,跑向了追月,一翻身上马,动作流利的自己都不相信,她似乎是真的不管君胤的死活了,一路奔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似的。 可还是放不下,回头看去,人已经变成了一小点,站在了山崖的顶端,张开了双手。 他……难道在享受? 杜小南不敢想,只是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可是这一回,她没有哭出来。 悬崖上站着的人紧闭着眼睛,流水落下溅起的巨大水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凉飕飕地,若是在夏天一定很舒服。可是现在,君胤只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气。 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是风一吹,更加刺骨,可是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是张开双手紧闭双眼。 他有一个想法,再一次爬上来,看着底下的时候,他看到了秦殷的脸。 秦殷再往下极速坠落的身影,她震惊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伸出来求助的手,都一一浮现在了眼前。今天一天,他都在想秦殷,一直一直的在想。 已经很久都没有去想念她到这样的地步了,最初的时候很是想念,最后的时候很怕想念。 若是他跨越不了这样的关卡,恐怕这一辈子都走不下去。 连这样的困难都跨越不了,谈什么变得更加强大? 他再一次睁开双眼,阳光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他努力瞪大了眼睛,然后微微地笑了。 人影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从高处跌落,很快的,就落到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着,君胤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跳了下来。 跳下来的那一刻,秦殷的模样在脑海里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对她很感兴趣,初见时她的随性和细致,让他留心。 小小的城镇里,她认出了自己,还当众揭穿了自己的身份。他听到后,心中虽然不太清楚她的用意,但之后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应急能力。 不管目的是什么,但是仅凭服饰玉佩就能够认出自己来,已经很值得赞扬了。 君胤想,那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吧。 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仅仅是这样而已。 冰冷的泉水包裹住自己,有点像丝绸的感觉,话说的不错, 水是世界上最柔软的,能够原谅一切有罪的还是无罪的。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呢?” 女孩子的青丝在水里飘散,一片一片的,真的很好看,她向自己游了过来,小小的手白白嫩嫩的,托起了自己的脸,一字一句问的认真。 “殿下,你为什么要跳下来呢?你不怕死吗?” 可是为什么呢,她的手一片冰凉,没有温度一样。 “既然要救我,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救我呢?” 她随着水流越飘越远,渐渐的,连一片一角都抓不住了一样,飘出了视线之外。 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君胤用力的伸出了手,像是要去抓住什么似的,可是到最后,他连幻影都抓不到。 因为,那是幻影呀,都是假的呀。 “秦殷。”他喃喃,“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你?” 水面变的平静下来,若是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就一定会担心他到底是不是已经在水底沉了下去,再也上不来了。 忽然,一声“哗”的巨响,人影从水里钻了上来,甩了两下,又游向了岸边。 君胤并没有什么事,他只是累了,然后在水里待得时间长了一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可是杜小南还没有回来。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君胤随便找了点果子吃了一下,就随手生了一堆柴火,准备再次试一次。 “你还要不要命呀!”杜小南怀里捧着几件干净的衣服,撅着嘴站在一旁,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君胤道,“我以为你走了。” “我能去哪儿。”杜小南抿唇,“先把衣服换一下吧,饭呢,吃过了吗?现在要回去睡觉了吗?” “我还打算试一下。”君胤没有接过她怀里的衣服,反正还要再弄湿,何必呢,“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时间?难道这样还有时间限制? 杜小南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这样下去,你并不会找到那个老头,反而自己会先死掉,你看看的身上,肯定有很多的伤口,我看见了,你从哪儿跳了下来,你不是想要去穿越瀑布,你就是在找死!” “啊?”君胤一愣,原来自己的样子在她眼里看起来像是在找死?他大笑了起来,弄的杜小南都莫名其妙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至少,不会去自己找死。 “那你就换好衣服跟我回去!休息好了,睡得饱饱的,再来就好啦,你这人,怎么这么贪心呢,居然想在一天之内就征服这么大的瀑布吗?”她嘟嘟囔囔着,“真是的,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快换吧,那个破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没地方洗澡,你这么喜欢水,泡好了再回去……” “小南。” “是是是,你又嫌我话多了是吗,我不说了,还不行?” “不是。”君胤扯出一个笑来,“有你在一旁唠叨,似乎还不错。” 夜色浓重,没有谁能够注意到,杜小南的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她低下头,觉得自己遭这些罪也没什么了。 就像白天的时候,那个老头问自己,“小丫头,非亲非故,这么做,值得吗?” 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我做的菜不好吃,也不会洗衣服,随便搓俩下就完事了,跟不用提什么打扫了,坑蒙拐骗是我唯一会的,也坑过骗过君胤,只是那时候他没有说任何一句的不好,还愿意以诚相待,这样,大概就是尊重。”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人尊重我,看得起我来的更珍贵的了。 站在磅礴面前,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不知道君胤感受到了什么,杜小南知道,自己是真的很渺小的存在,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君胤的弥足珍贵,因为,他们现在很像是在相依为命不是吗? 那一晚君胤睡的很熟,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杜小南没有人说话,简直要闲的发慌,双手捧着下巴坐在门槛上,看着残月闷闷地想,要是让君胤知道自己白天就见过那个叫什么杜北道人的老头,他会不会嫉妒死? 哪有人真的愿意一个人永远的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啊,杜北道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肯定会到处晃悠的。 她只是去山涧抓了几条鱼,放在空旷的地方烤的香香的,那老头还就真的上当了,自己出现了! “香。”他就像是走路没有声音的猫,一下子凑了过来,“我能尝一个?” 杜小南吓了一跳,“你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杜北道人指了指烤鱼,“要吃的。” “不给,你怎么好意思的,那样折磨谌大哥,你让他停下来我就给你吃,天天烤给你吃都没有关系!” 杜北道人挑眉,“哎哟,小丫头,你说归说,哭什么呀!” 杜小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还说,谌大哥都快死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要是真的死了,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杜北道人笑了笑,“你心疼呀?那你怎么不知道,百炼成钢这样简单的道理呢?真是慈母多败儿。” “……”好半晌,杜小南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才不是他老母!” 杜北道人大笑了起来,手指灵活的勾着一条烤鱼就跑到了树上,坐在树枝上上喜滋滋道:“你放心,我只是让他跳上几跳,还没有让他天天砍柴 呢。那地方我摔多了,有经验了,摔不死人的,就是难受了点。” ……这都是些什么人呀! “只是你,真的愿意为了那小子什么都做?” 杜小南一抹眼泪,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杀人放火我不会啦,坑蒙拐骗可以试试。” “你这丫头。”杜北道人笑了起来,“蠢劲儿和徒弟有的一拼,可是,小丫头,非亲非故,这么做,值得吗?” 第一百六十章 细节 其实不用杜小南回答,刚刚还哭哭啼啼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小丫头,在这一刻,忽然咧着嘴笑了,那样的笑看着很是难得,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才能这样,堪称动人。 “当然——值得呀!” 傻姑娘。 傻傻的姑娘望着在院子里甩着马尾吧的追月,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打了一个呵欠,就这样靠着门框睡了过去。 刚刚还睡得很香甜的君胤却在这时下了床,看着杜小南的背影叹了口气,俯身把人抱了起来,又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迎着月光走到了院子里。 他抚着追月的鬃毛,嘴角微微扬起,“今天也是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追月低下头,在他脸上蹭了两下。 “咕咕。”有鸽子的声音,君胤一抬手,落在屋檐上的鸽子飞了下来,君胤快速的看完信笺,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时间,原来短成这样。 肖青云的传信,公孙氏已经发现他不见了,东邑帝在朝堂上更是直接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意。 形势险峻,然而此况误无解。 眼下之际,唯有尽快,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月光之下,君胤的身影被拉的极长,也显得极为孤单。 数日后。 杜小南直接在瀑布下面打了个简易的小凉棚,一边照料了君胤的饮食一边抒发自己的不满,“真是的,这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言罢,她就看着君胤拉着绳子从高处跳了下来,然后接着缓冲的劲儿往瀑布里面冲去,比起一开始跳水自杀式跳法,这样已经很有章法了。而且还熟练了不少。 就是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了,被藤绳磨破了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杜小南都看不下去了,君胤还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笑笑,又接着来了。 简直是个怪人。 可是,这样看来,想要到瀑布的另一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从一开的不相信,到现在的愿意相信,杜小南觉得自己还是进步了不少的。 至少信心是有了。 忽然,瀑布中心像是被什么给撕割开来一样,有什么直接从里面飞了粗来,君胤下意识的让开,带着破空之音的小石子擦着他的发梢而过,接连三四个,都飞了出来,君胤左闪右躲,都轻轻松松的多了过去,还真没有什么能为难道他的。 只是接下来,瀑布里面又没有动静,君胤就这样吊在半空中,正揣测着杜北道人的想法,一本书以刚刚小石子三倍的速度飞了出来,君胤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只是被这惯性拉的晃动了两下,他赶紧抓住了藤绳,好让自己稳定下来。 手臂一阵阵的发麻,他没有来得及看书上的内容,只是惊喜的在想,自己居然能够接到了这么快的东西,而且,还没有觉得用尽全力! 这样,是不是表示着,这些天自己的瀑布不是白跳的? 不知不觉间,君胤的功力大增,但似乎在这一刻,他才领悟到,也瞬间明白了,为何肖青云的步伐那么轻快不易察觉。 第一百六十章 深夜,院中。 “我就说,那个娘娘腔肯定不靠谱,看吧,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灰溜溜的回来了,真丢人。” “嘘!你小点声音,让他听见了就不好了!” “怎么,他还能弄死我不成?哎哟,武林第一的刺客,杀人如麻,号称没有杀不死的人的吕羽人现在要来杀我了,我好怕怕呀!” 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院子里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正一站一坐的说着话,站着的小伙子很是年轻,说话也十分的狂妄。 听着聊天的内容,似乎是在鄙视着谁。 “你应该感到庆幸。”忽然,一道略显嘶哑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两个人同时回头,就见拐角处的走廊之上,一身红衣的“女人”就这样懒散的靠墙站着,领口大大咧咧的敞着,并没有胸部。 再仔细看看,他的脖颈修长,还是有喉结的。 原来是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他们讨论的刺客吕羽人,他喜欢穿着红色招摇状市,又长得比较阴柔,因此,讨厌他的人背地里都叫他一声娘娘腔。 娘娘腔吕羽人勾起唇角,继续说道:“庆幸我对蠢货没有兴趣,不然,杀你实在太简单了。” “比说什么!”小侍卫举起了拳头就像想要跳过去打他一顿,“你!” 只是剩下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去了,他赶紧收拳,规规矩矩的站好,“将军!” 叶鲲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两人,十分不满道:“下去,少在这里丢人显眼。” 这府邸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南兆国大将军叶鲲的府邸。 有些人还在深山老林里跳瀑布跳的欢快,在这儿,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两个侍卫不敢违背这么一训斥,立刻灰溜溜的跑了,叶鲲这才看着吕羽人,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有舒展过,“所以,棣温是真的没有追回来,也没有杀得了他?” 吕羽人稍稍站好,淡淡道:“只是有人插手了,所以没能力去可以阻止那个人。” 叶鲲也是一愣。 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让吕羽人觉得棘手。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叶鲲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话也不必说的太明白,我只要结果,让欺瞒我的家伙死的痛苦,后悔再世为人!” 吕羽人就想不明白了,那个女人这么有本事,还能骗到这么自以为是的叶大将军? 其实叶将军他还一直以为,骗他的人其实是一届男人。 于是那一整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活的战战兢兢。生怕招惹到了阴晴不定的叶鲲,会找来杀生之祸。 如今真的是李家坐镇朝中,深得圣上的欢心,再这样下去,叶家谈什么是大家族? 难道真的要任偌大的家族,在自己的手中慢慢走向衰落? 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吕羽人没有多留,只是在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吕先生稍微等一下。”那人说话客客气气的,满头的白发让人看着就不忍心对他说些什么重话,对一个老人又怎么能失利呢? “萧伯,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吕羽人瞥了他一眼,吊儿郎当的,并没有多么的尊重,“我这样的贱人,怎么能让您称呼我为一声先生呢?” “我想了解一下,那日你去收拾残局……打扰到你的人又是谁?”萧伯微微一笑,“可否与我,仔细说说那些细节?” “细节?”吕羽人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杀手,不是你的那些手下。没有这样的闲时间,来和你说什么细——节——” 说完就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萧伯也不阻拦,就这样微笑着目送他的离开。 “跟上去了吧?”他淡淡笑道,“都。” 说完,他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前院走了,叶鲲还在大发雷霆,他要去好好的看着这位主子,出出主意,免得他又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果然,叶鲲正在喝着闷酒,家里养着的侍妾们强颜欢笑着,跳舞弹琴,每个人都提心吊胆。 这不像是寻欢作乐的场所,更像是在举行着什么样的丧礼。 “将军。”萧伯微微鞠躬,“老奴来了。” 叶鲲一挥手,侍妾们便停了下来,依序退下,每个人的脸上倒是没有沮丧,反而有种如负释重的感觉。 整个将军府,不怕叶鲲的,大概真的就只有萧伯这一人了吧。 “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萧伯,来,喝一杯。”叶鲲为他斟满酒,皮笑肉不笑道,“今日,也勿论什么主仆不主仆的了。” 萧伯也不去接那酒杯,只是笑道道,“将军所烦,不过敖昂一事。” 他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连一点拐弯抹角的都不带,可见此时这事,已经是叶家最当务之急的事情了。 叶鲲仿佛就在等他这样开口,眼里闪着精光,微微笑着回应,“哦,有何高见?”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萧伯说道,“只要将军有心,去和敖昂结交,那么,就算当初是李丞相促成的两家结好,可是,我们把这功劳偷过来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竟有一刹那的安静。 萧伯只是静静的看着叶鲲,嘴角含笑,老态的脸上竟有一丝得意。 “哈哈哈!”忽然,叶鲲发出大笑声来,连外面的人都听得见了,想着将军竟然笑了,是不是这笼罩在府上的迷雾可以散去了? “萧伯。”叶鲲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当敬您一杯!” 这会儿,萧伯肯伸手去接过来了,他只是抿了一小口,叶鲲却是一仰头,干了个底朝天。 萧伯摇了摇头,心想,人老了,不能像年轻人一样折腾了,若是他能像叶鲲这般年轻,哪怕不是居于高位,也定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田地。 谋之一字,岂是谁都能担当的起的? 数日后,在叶家的授意下,多人提出要去敖昂互换好礼,以视看重,兆帝便在朝中询问了一句谁愿前去,叶鲲请缨,亲自前往敖昂,带着数十里的好礼,仿佛是要去迎娶他们部族最美丽的新娘。 可不,叶鲲的心里,还真就像少年人娶美娇娘一样,美滋滋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甘之如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李丞相只是随便看了自己几眼,并没有去争这掉下来的陷儿饼。 如今南兆国与敖昂已经结下了同盟之好,自然不会有谁看得起一个“小小”的边封寨。况且,折在边封寨手上的人马,并不在少数。 兆帝除了关心敖昂结盟一事,私心里更关心着边封寨要在什么时候连根拔起。 他未曾说,李丞相就权当自己并不知道。至于边封塞的明骁,当他是什么没有脑子的蠢货不成?要是给他点时间和人马,别说是边封寨的动乱,怕是当个比叶鲲更有本事的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做事不能太过。 若是风头太过,没有个叶家跳出来挡点这未知的御火,李丞相才该着急。 一路上不曾耽搁,到达敖昂时已经过了三五日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敖昂的首领一直避而不见,找着各种理由,拖着自己。 敖昂一族的首领是个好色的,来之前,叶鲲早就调查的一干二净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叶将军什么都不能算多,只是这找女人的本事,却是比谁都不敢枉称不好。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叶鲲最不缺了。 于是夜里,他派人将带来的几个舞女送到了首领府上 这一回,舞女们没有被退回来,首领他收的很欢喜。 第二天再出来,首领肯见叶鲲了。 大肆宴席了一番,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宾,席间,这跳舞的女子们就是叶鲲带过来是,只是这一夜过去,几个人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变化。 心境不一样了。 叶鲲举起酒杯,对首领说着祝词,“敖昂民风淳朴,人美酒美,首领好服气呀!” “诶,哪里话。”首领大笑了起来,两人心照不宣,举杯相碰,真像是多年未见的知己好友。 “只是首领。”叶鲲忽然道,“您没有想过,让部落更加强大?要女人也好,美洒也好都翻手即来。” 首领看着叶鲲,嘴角的笑容愈发深沉了起来,“将军,但说无妨。” 叶鲲就说了三个字,“边封寨。” 这四周如今都是大国家,敖昂虽然强大,可始终也是落后的,怎么样也比不上大国。 若要强大起来,除了吞并,还有什么比这更快?可难道要让敖昂去攻打南兆国这样的大国?岂非是送死更快。 纵横比较下来,那最合适的目标也就只有一个了,便是边封寨。 “将军。”首领皱着眉头一脸的为难,“我们部族不若你等大国,囤兵上万,冒冒然出兵,最后只会落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呢? 万一此次,只是南兆用来一石二鸟之计,这可如何是好。 “我既然在此说了这样的话,当然不会让您吃亏。”叶鲲走了出来,站在了正中央,微微笑道,“叶某要的,是首领你的协助。” 萧伯为叶鲲出了两条妙计。 第一条,鼓动群臣,让兆帝派遣叶鲲出使敖昂,从而能够结交到敖昂的首领,交好。这样一来,李丞相创下的劳苦功高,就能偷梁换柱一般变成叶鲲的了。 叶鲲在和敖昂首领真正意义上见到的时候,这第一步,其实就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那么,第二步,就要紧锣密鼓的进行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些事情,讲实话,是真的拖不得的。 第二条,就是解决兆帝的心头刺,边封寨。 既要解决边封寨,又要巴结上敖昂的首领,像是顺理成章的把功劳都送给他,却又能在兆帝面前赚到功劳,那也就只有这么一条了。 “如何。”叶鲲问道。 他静静的看着高坐主席上的首领,嘴角含着笑,眼神真诚。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为了来和首领来说这件好事的一样。 首领也在看他,只是他不像叶鲲这样从容,他紧皱着眉头。 动一发则牵动全身,若是出兵,对于敖昂这样的部落来说,可就是劳命伤财的大事。 “当然,我承若,边封寨缴获所得,全归首领所有。”叶鲲紧接着,像是引诱一般,又抛出了一个条件,对于部落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是比富饶的物资来的更加有诱惑力的了。 果然,敖昂首领像是就在等他说这样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 “叶将军,只是,你承诺的事情,都能兑现吗?” “首领似乎不是很了解,在南兆,我叶鲲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叶鲲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下来,他冷笑道,“我可是——叶鲲。” 这件事就像是掀过了一个篇章,叶鲲在敖昂也没有呆多久,就起身回去了。 他也怕夜长梦多,兵马需要调遣,还有对手需要提防,着实比该在此刻多费心。 只是回去的时候,敖昂的使者也跟着一起去了,做了一次回礼,十分感激兆帝的关心,兆帝大喜,不仅赏赐了使者,更是大大赞赏了叶鲲,一时之间,那被暗云笼罩的将军府,终于又闪闪发光了一般。 下了早朝,李丞相的马车从将军府路过,他掀起马车帘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笑着放下了车帘。 真是聪明呀,叶鲲。 知道从哪里下手,也知道怎么做是让他无可奈何的方法。 只是这样,就算完了吗? 边封寨易守难攻,若是没有敖昂从后面支援,那么,叶鲲势必需要更多的兵马来,还可能造成预计之外的伤亡,这样,即使拿下了边封寨,兆帝心里的欢喜也不一定会有多少,再加上李丞相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纯良,落井下石一番……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事吧。 叶鲲脑子可能不够用,但是萧伯可不蠢。他活着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还能忘记这一点? 一时之间,整个南兆国都陷入了一种慌乱之中,调兵遣将,又要与后方偷偷支援的敖昂做好对接,叶鲲实在是忙的有些头重脚轻,连坐下来歇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可偏生对此,李家真的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别说是李家了,就算是东邑国也没有任何动静。虽然啊动作小,但是,若是东邑国在这儿有探子,至少也开始布防了。 只是他不知道,东邑国的兵马大元帅,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传信的信鸽这两天有些频繁,一直来来往往,飞往山谷里,只是君胤收到信笺时,并不是很在意。杜小南十分的好奇,老是凑过去,偷瞄上两眼,看见君胤看过来了,她就又假装转过头去。 君胤好笑道:“想看就看,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说完,他将手里的信笺撕了个粉碎。 杜小南一撇嘴,委屈道:“你又拿我开刷,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识字。” 她蹲了下来,手上拿了一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可是只是画的一些形状,隐隐约约还看得见“杜小南”三个字的形状,君胤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些什么。 “呐……谌大哥,你教我识字好不好?”杜小南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说过的,要教我识字的……” 她嘟嘟囔囔的,这会儿又变得像是个扭扭捏捏的小孩子了。 君胤正在翻着书的手停了下来,可是只有片刻,他又开始翻动了起来,仿佛没有听到杜小南的话一样。 他真的没有时间了,没有人知道那些雪花一般的信笺之中,究竟写着什么,除了他。 南兆起兵了,正在攻打边封寨,刚刚和南兆结盟的敖昂出乎意料的派兵了。仿佛左右夹击一般,边封寨再怎么难攻,也会像是一个扇贝一样,架在了火上一个劲儿的翻烤,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灼热,张开一条缝——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他不能在浪费一点点的时间,他要变得强大,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他也不能什么都没有学成就回去,那样,自己的这一场“逃亡”般的离家出走,就会变得宛如一个笑话般的闹剧。 一点意义都没有。 明明就听见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杜小南不是傻子,她已经明白,在君胤的心里,恐怕一本书都比自己还要重要。 说不委屈,那都是假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犯贱呢?就要非跟着他的身边,像个丫鬟一样照顾他呢?这么任劳任怨,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真是作贱自己。 偏偏还甘之如饴。 “小南。”君胤忽然抬头,他把这别别扭扭的小丫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忽然就于心不忍了起来,他拾起地上被扔在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四个字。 杜小南立刻乐滋滋的凑了过去,一看,这笔画真多,比自己的名字要多得多了,“这念什么呀,好难写。” “生灵涂炭。”君胤道。 “生灵涂炭?什么意思,要把炭灰倒在地上涂起来的意思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生灵涂炭 “不是。”君胤摇了摇头,“是……战火的意思,战火的悲剧。” 杜小南睁大了眼睛,许久,才跟着他喃喃了一句,“战……火。” “有很多的人需要上战场,和他们的家人告别,从此生死不论。”君胤坐了下来,面对着急湍而下的瀑布,他的神色淡淡,“百姓流离失所,遭受着饥饿,慌乱,还有无时不刻的死亡威胁……” 他解释的声音很轻,可是,杜小南却听得入迷,他不是在讲一个故事,却比故事更加真实,杜小南的脑海里简直就浮现了那一幕幕场景,百姓迁徙,尸横遍野,乌鸦乱飞——那就是战场呀。 战火纷纷,被前后夹击的边封寨宛如被人架在了火上生烤着,除了关紧大门,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山两侧已经埋伏好了,要是南兆那群狗杂种敢攻进来,就要他们有去无回!”是手下在说话,明骁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两天,盘旋在山谷里的乌鸦特别多,他们一直在盘旋,饿了只要落下来啄食尸体就行了。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那些腐烂的尸体,散发着恶臭,闻久了居然会觉得习惯了,粮食越来越少,可是需要吃的士兵也越来越少了……这,就是他在考虑的事情。 他不说话,就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安静,真的很安静,也太异样了,这样的安静。 他有一种预感,今晚……要出事。 “都回去吧。”明骁道,“你们也累了很久了,回去看看老人孩子。” 说完,他像是泄气一般,又好像松了一口气,他走出了出去,大帐外面,夜晚还很清寒,只是明月一轮,高高的悬挂在空中,四周没有星星,也能将整个大地照的很亮。 大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跟了出来,他们好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明骁还能说出回去,这样的话。 他们的首领,被逼入死地一般的明骁,正抬着头望向夜空,明月,有什么好看的? 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抬起了头,然后,眼睛越瞪越大。 在没有星星的夜晚,为什么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星火一般的东西?而且,那些东西越来越靠近,正以高速飞了过来! “敌袭……”有人喃喃了起来,“是敌袭啊!” 燃了火的箭矢宛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越过了他们早已布置好了的山谷,直接向着他们的大本营飞了过来。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这是一场夜袭了。四下环顾,都很慌乱的看着彼此,只有明骁,一个人飞身跑向了战鼓,使力的捶了下去,咚咚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地。 “起来!不要愣着!都给老子动起来!”明骁嘶吼着,他们的身后,是需要守护的家园,绝不能在这里再退一步了。 要是……要是有更多的人就好了,这样,他们至少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至少,他们能够背水一战,变守为攻。 可是来不及了,一场肃清,他还没有带领着边封寨走向繁荣,就已经等来了战乱。 火箭落到了帐顶,落到了粮草之上,火势蔓延了。 这是一场来不及作准备的夜袭,当火箭落下,一直埋伏着的南兆士兵就冲进了山谷,有厮杀声传来,明骁没有一点犹豫,带着还守在营里的人就杀了出去。 “将军。”而另一边,叶鲲骑着战马呆在山谷外面,身后只留数千精兵,副将有些担心的问他,“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万一边封寨的人出来就不好了……” “他们不会有机会了。”叶鲲冷冷道。 他也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很美好,布置的很好,偷袭的也很好,再等一会儿就可以收网了。 “他们,不会再出来了,都给我死在里面吧。” 因为边封寨的一切,自己所受的苦头,就要在今夜,全部还清。 火光冲天,他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也慢慢的扬了起来,“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绝望,我才会在今晚孤注一掷,清巢而动。好好的感受什么叫做绝望吧,为当初自己的不识相。” 若不是明骁拒绝了南兆国,怎么会落得现在的下场?所以一切的,都是有因果联系的。 “先避一避吧!”所有人都在劝明骁,“我们只有保存着实力,才能够东山再起呀!” “让开。”明骁挥手,他翻身上马,不再管身后的死伤,疯了一般往会跑去,“撤回去,这里不要了!” 他大意了!他忘了一点!那就是在他的身后,并不是只有一个敌人,还有一个敖昂!山谷是边封寨的大门,即便这里失守,总还是有机会的,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想过,敖昂会从后面包抄过来? 边封寨……可不能出什么事! 当天边出现第一颗启明星的时候,夜色好像快要结束了。 明骁从来都没有觉得,一夜能够有这么漫长,死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他只看得到眼前的断垣残壁。大火把他的家给烧毁了,将整个天都映红了。 都还没有结束,就好像还才刚刚开始。 “去找找,还有没有幸存的……”他说不下去了,嗓子很干,他这一夜说了太多的话了。 “不能再找下去了,主人。”手下为难道,“再不离开,就……” 就来不及了! 况且,就算是找到了幸存者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带走?像个累赘一样? 如果能够救更多的人,那个女人也不会死了。 她只是明骁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够漂亮,只是很温柔而已,在那样混乱的状态之下,明骁只是看到谁都想救走而已,并没有想很多。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心头上的念念不忘。 火势蔓延的时候,明骁正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数十心腹。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要带那个女人离开,女人却推开了他伸来的手。 她说:“我不能跟您走了,带着我走,您只会增加负担,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您是我的天,您不能塌下来。”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爱着这个女人,只是在她推开自己的那一霎那,心忽然痛了那么一下。 恐怕从今往后,自己都不会再忘记那个女人了,她看着自己,站在火海里,一身的白衣都被染成了血色,就这样微微笑着,留下了两行泪水,然后,缓缓地,无声的对他说,请您,一定要回来呀。 回到这个破破落落的边封寨,带着它重新从衰落走向强大,因为……您是边封寨的主人啊。 “主人。” 明骁一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用力一勒马,马儿喷了鼻息,在夜色下似乎有着白雾,其实他知道,那是燃烧后留下的烟雾。 “我们走。”他说,“往东,去东邑。” 天下之大,他不相信,没有一处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兆国加注在他们身上的一切,总有一天他会全部还回来。 若是问普天之下,有哪个国家是兆国不敢动手的,大概只有东邑国了。 山谷里,树枝还在地上点点画画,君胤的声音低沉,为这一段做了一个总结。 “这就是,生灵涂炭。” 杜小南撇着嘴,“我总觉得你是在糊弄我,编的故事告诉我的。” “别多想了,先把这四个字学会怎么写吧。”君胤拍了拍她的脑袋,就像拍着一匹小马驹。 “谁说我不会写字!”杜小南学着君胤,倨傲的一抬下巴,却正好看到了他脸上的淡笑,忽然就怔了神。 谌大哥……是真的好看啊,是她形容不出来的好看。 而且她总觉得,眼前的谌大哥和刚开始她准备讹一把的富公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这样对着政治侃侃而谈的谌大哥,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谌大哥,你到底是谁啊?” 心里这么想着,杜小南嘴里就这么问了出来。 君胤眉宇一愣,又是勾唇笑了笑。 刚刚他撕毁的信笺上,所写的并不是边封寨被南兆收入囊中,而是另一条,南兆乘热打铁,一路往前前行,直往中原而来。 南兆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东邑。 翻开了书又看不下去,若是战火真的被挑起,那么就真的要如他所说,生灵涂炭并不远了。 “到底您是怎么想的。”君胤看着手中的书低喃,“是要教我,还是不教呢?” 给了别人希望,又不再出现。再没有谁要比杜北道人更加恶劣了。 君胤心里一阵烦躁,他望着瀑布,忽然一掌就推送了出去,水面就像是炸开了一般,水花四溅,把正在地上比划的杜小南浇了个通透。她愣了一会儿,瞪着大眼跳了起来,咋咋唬唬的扑向了君胤。 “啊啊!你发什么疯!我都被淋湿了呀!” 君胤愣怔一会儿,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发蒙,只是他没来得及去验证自己的成果,就被杜小南给扑了过来,他堪堪扶住了杜小南,略带歉意道,“我也不曾料到的……你快回去换一件。” 杜小南愤愤的在君胤脚上踢了一下,别说,还真疼,“你也赶紧去换!”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条妙计 于是两个人一路说说闹闹,回去先换衣服了,虽然君胤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会如何,反正他天天往水里钻,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只是,他们两个好像都忘了该在意的是什么。 他不过往水面推出一掌,就能激起这么大的水浪?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边封寨落亡的消息传入逍遥谷之际,萧七娘并没有当一回事,那时候秦殷刚刚醒过来,没有人会把这样的消息说给她听,况且,秦殷在边封寨过的日子真的算不上是好。 只是吴戈因为这件事来找李旻烨,是因为李丞相也是急了,李家的人为了见李旻烨干脆住在了夜门不走了,这样的事情只能李旻烨自己回去处理。 叶鲲再次立下汗马功劳,兆帝大喜,任命叶鲲为三军主帅,率兵前往中原,就算不能把东邑国也吞并下去,松松它的骨头,顺便探一探底,那被称为战神般存在的六皇子建立起来的战线,究竟是多么的牢不可破。 到了这样的地步,李丞相觉得,也让够了,是时候反击了。 李旻烨深思熟虑了很久,告别了大病初醒的秦殷,回去了,却忘了告诉她这短短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为江辰告诉了她叻! 好巧,江辰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告诉了秦殷。 秦殷好点了之后救迫不及待的把莫项兵策和千机阵的图谱拿出来温习了一番,这里是逍遥谷,没有人回来查她的禁书,更何况,并不会有人知道她手上的这两本书是什么。 她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看书,连萧七娘进来送药都没有察觉,平时都是骆丘来的,听见他的咋呼声,自然是会回过神来的。 萧七娘在她身后站了片刻,秦殷才察觉到,心里惊奇,这女人的步子,还真像猫一样轻! “谷主。” “你在看什么。”萧七娘拿起她面前的书,动作之快秦殷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把书收回来,“莫项兵策?” 秦殷故作镇定道:“你认得。” 她已经将书皮包了起来,可是萧七娘还是认出来了,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她本身就看过这本书。 “你是莫项的什么人。”萧七娘不答反问道,“你说你见过了乐绫,那是我伯母的侍女,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的全都到诉我。” 秦殷挑眉。 看她一副不愿交代的样子,萧七娘笑了,“我的臭脾气你大概不知道,我若是你,就一定不会犹豫。” 哦……秦殷抿唇,她刚刚是被威胁了? 逍遥谷里有很多的萧国旧人,若是真如乐绫所说,这些人是欠着莫项恩情的。秦殷想了想,抬头回答道:“我是莫项的孙女。” 她说的坦坦荡荡,萧七娘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还真的是莫项的孙女,两个人虽然面容不算是多么的相像,可这脾气,倔得跟头驴一样,哦不,秦殷还要更倔强一点,比莫项要执着的多了。 最后,她也只是笑了笑,她看着秦殷,发现她在紧张——这样才对嘛!刚及笄的小丫头,就要有小丫头的样子,这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萧七娘看的想打人。 “你莫要担心,我虽然记得的不多,但恩人是谁还是记得的。”萧七娘把书还给了她,“好好养伤,不要管这外面天翻地覆,谁也闯不进我的逍遥谷就行。” 秦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眨了眨眼,什么天翻地覆?外面出什么事了? 哦,萧七娘以为,那江李二位和秦殷说了外面的情况哩! 所以结果,谁也没有和秦殷提起过…… “我就说,那个娘娘腔肯定不靠谱,看吧,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灰溜溜的回来了,真丢人。” “嘘!你小点声音,让他听见了就不好了!” “怎么,他还能弄死我不成?哎哟,武林第一的刺客,杀人如麻,号称没有杀不死的人的吕羽人现在要来杀我了,我好怕怕呀!” 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院子里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正一站一坐的说着话,站着的小伙子很是年轻,说话也十分的狂妄。 听着聊天的内容,似乎是在鄙视着谁。 “你应该感到庆幸。”忽然,一道略显嘶哑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两个人同时回头,就见拐角处的走廊之上,一身红衣的“女人”就这样懒散的靠墙站着,领口大大咧咧的敞着,并没有胸部。 再仔细看看,他的脖颈修长,还是有喉结的。 原来是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他们讨论的刺客吕羽人,他喜欢穿着红色招摇状市,又长得比较阴柔,因此,讨厌他的人背地里都叫他一声娘娘腔。 娘娘腔吕羽人勾起唇角,继续说道:“庆幸我对蠢货没有兴趣,不然,杀你实在太简单了。” “你说什么!”小侍卫举起了拳头就像想要跳过去打他一顿,“你!” 只是剩下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去了,他赶紧收拳,规规矩矩的站好,“将军!” 叶鲲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两人,十分不满道:“下去,少在这里丢人显眼。” 这府邸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南兆国大将军叶鲲的府邸。 有些人还在深山老林里跳瀑布跳的欢快,在这儿,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两个侍卫不敢违背这么一训斥,立刻灰溜溜的跑了,叶鲲这才看着吕羽人,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有舒展过,“所以,棣温是真的没有追回来,也没有杀得了他?” 吕羽人稍稍站好,淡淡道:“只是有人插手了,所以没能力去可以阻止那个人。” 叶鲲也是一愣。 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让吕羽人觉得棘手。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叶鲲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话也不必说的太明白,我只要结果,让欺瞒我的家伙死的痛苦,后悔再世为人!” 吕羽人就想不明白了,那个女人这么有本事,还能骗到这么自以为是的叶大将军? 其实叶将军他还一直以为,骗他的人其实是一届男人。 于是那一整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活的战战兢兢。生怕招惹到了阴晴不定的叶鲲,会找来杀生之祸。 如今真的是李家坐镇朝中,深得圣上的欢心,再这样下去,叶家谈什么是大家族? 难道真的要任偌大的家族,在自己的手中慢慢走向衰落? 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吕羽人没有多留,只是在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吕先生稍微等一下。”那人说话客客气气的,满头的白发让人看着就不忍心对他说些什么重话,对一个老人又怎么能失利呢? “萧伯,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吕羽人瞥了他一眼,吊儿郎当的,并没有多么的尊重,“我这样的贱人,怎么能让您称呼我为一声先生呢?” “我想了解一下,那日你去收拾残局……打扰到你的人又是谁?”萧伯微微一笑,“可否与我,仔细说说那些细节?” “细节?”吕羽人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杀手,不是你的那些手下。没有这样的闲时间,来和你说什么细——节——” 说完就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萧伯也不阻拦,就这样微笑着目送他的离开。 “跟上去了吧?”他淡淡笑道,“都。” 说完,他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前院走了,叶鲲还在大发雷霆,他要去好好的看着这位主子,出出主意,免得他又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果然,叶鲲正在喝着闷酒,家里养着的侍妾们强颜欢笑着,跳舞弹琴,每个人都提心吊胆。 这不像是寻欢作乐的场所,更像是在举行着什么样的丧礼。 “将军。”萧伯微微鞠躬,“老奴来了。” 叶鲲一挥手,侍妾们便停了下来,依序退下,每个人的脸上倒是没有沮丧,反而有种如负释重的感觉。 整个将军府,不怕叶鲲的,大概真的就只有萧伯这一人了吧。 “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萧伯,来,喝一杯。”叶鲲为他斟满酒,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萧伯说道,“只要将军有心,去和敖昂结交,那么,就算当初是李丞相促成的两家结好,可是,我们把这功劳偷过来不就好了?” 萧伯为叶鲲出了两条妙计。 第一条,鼓动群臣,让兆帝派遣叶鲲出使敖昂,从而能够结交到敖昂的首领,交好。这样一来,李丞相创下的劳苦功高,就能偷梁换柱一般变成叶鲲的了。 叶鲲在和敖昂首领真正意义上见到的时候,这第一步,其实就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那么,第二步,就要紧锣密鼓的进行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些事情,讲实话,是真的拖不得的。 第二条,就是解决兆帝的心头刺,边封寨。 既要解决边封寨,又要巴结上敖昂的首领,像是顺理成章的把功劳都送给他,却又能在兆帝面前赚到功劳,那也就只有这么一条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教识字 “如何。”叶鲲问道。 他静静的看着高坐主席上的首领,嘴角含着笑,眼神真诚。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为了来和首领来说这件好事的一样。 首领也在看他,只是他不像叶鲲这样从容,他紧皱着眉头。 动一发则牵动全身,若是出兵,对于敖昂这样的部落来说,可就是劳命伤财的大事。 “当然,我承若,边封寨缴获所得,全归首领所有。”叶鲲紧接着,像是引诱一般,又抛出了一个条件,对于部落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是比富饶的物资来的更加有诱惑力的了。 果然,敖昂首领像是就在等他说这样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 “叶将军,只是,你承诺的事情,都能兑现吗?” “首领似乎不是很了解,在南兆,我叶鲲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叶鲲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下来,他冷笑道,“我可是——叶鲲。” 这件事就像是掀过了一个篇章,叶鲲在敖昂也没有呆多久,就起身回去了。 他也怕夜长梦多,兵马需要调遣,还有对手需要提防,着实比该在此刻多费心。 只是回去的时候,敖昂的使者也跟着一起去了,做了一次回礼,十分感激兆帝的关心,兆帝大喜,不仅赏赐了使者,更是大大赞赏了叶鲲,一时之间,那被暗云笼罩的将军府,终于又闪闪发光了一般。 下了早朝,李丞相的马车从将军府路过,他掀起马车帘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笑着放下了车帘。 真是聪明呀,叶鲲。 知道从哪里下手,也知道怎么做是让他无可奈何的方法。 只是这样,就算完了吗? 边封寨易守难攻,若是没有敖昂从后面支援,那么,叶鲲势必需要更多的兵马来,还可能造成预计之外的伤亡,这样,即使拿下了边封寨,兆帝心里的欢喜也不一定会有多少,再加上李丞相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纯良,落井下石一番……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事吧。 叶鲲脑子可能不够用,但是萧伯可不蠢。他活着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还能忘记这一点? 一时之间,整个南兆国都陷入了一种慌乱之中,调兵遣将,又要与后方偷偷支援的敖昂做好对接,叶鲲实在是忙的有些头重脚轻,连坐下来歇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可偏生对此,李家真的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别说是李家了,就算是东邑国也没有任何动静。虽然啊动作小,但是,若是东邑国在这儿有探子,至少也开始布防了。 只是他不知道,东邑国的兵马大元帅,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传信的信鸽这两天有些频繁,一直来来往往,飞往山谷里,只是君胤收到信笺时,并不是很在意。杜小南十分的好奇,老是凑过去,偷瞄上两眼,看见君胤看过来了,她就又假装转过头去。 君胤好笑道:“想看就看,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说完,他将手里的信笺撕了个粉碎。 杜小南一撇嘴,委屈道:“你又拿我开刷,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识字。” 她蹲了下来,手上拿了一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可是只是画的一些形状,隐隐约约还看得见“杜小南”三个字的形状,君胤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些什么。 “呐……谌大哥,你教我识字好不好?”杜小南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说过的,要教我识字的……” 她嘟嘟囔囔的,这会儿又变得像是个扭扭捏捏的小孩子了。 君胤正在翻着书的手停了下来,可是只有片刻,他又开始翻动了起来,仿佛没有听到杜小南的话一样。 他真的没有时间了,没有人知道那些雪花一般的信笺之中,究竟写着什么,除了他。 南兆起兵了,正在攻打边封寨,刚刚和南兆结盟的敖昂出乎意料的派兵了。仿佛左右夹击一般,边封寨再怎么难攻,也会像是一个扇贝一样,架在了火上一个劲儿的翻烤,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灼热,张开一条缝——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他不能在浪费一点点的时间,他要变得强大,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他也不能什么都没有学成就回去,那样,自己的这一场“逃亡”般的离家出走,就会变得宛如一个笑话般的闹剧。 一点意义都没有。 明明就听见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杜小南不是傻子,她已经明白,在君胤的心里,恐怕一本书都比自己还要重要。 说不委屈,那都是假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犯贱呢?就要非跟着他的身边,像个丫鬟一样照顾他呢?这么任劳任怨,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真是作贱自己。 偏偏还甘之如饴。 “小南。”君胤忽然抬头,他把这别别扭扭的小丫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忽然就于心不忍了起来,他拾起地上被扔在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四个字。 杜小南立刻乐滋滋的凑了过去,一看,这笔画真多,比自己的名字要多得多了,“这念什么呀,好难写。” “生灵涂炭。”君胤道。 “生灵涂炭?什么意思,要把炭灰倒在地上涂起来的意思吗?” “不是。”君胤摇了摇头,“是……战火的意思,战火的悲剧。” 杜小南睁大了眼睛,许久,才跟着他喃喃了一句,“战……火。” “有很多的人需要上战场,和他们的家人告别,从此生死不论。”君胤坐了下来,面对着急湍而下的瀑布,他的神色淡淡,“百姓流离失所,遭受着饥饿,慌乱,还有无时不刻的死亡威胁……” 他解释的声音很轻,可是,杜小南却听得入迷,他不是在讲一个故事,却比故事更加真实,杜小南的脑海里简直就浮现了那一幕幕场景,百姓迁徙,尸横遍野,乌鸦乱飞——那就是战场呀。 战火纷纷,被前后夹击的边封寨宛如被人架在了火上生烤着,除了关紧大门,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山两侧已经埋伏好了,要是南兆那群狗杂种敢攻进来,就要他们有去无回!”是手下在说话,明骁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两天,盘旋在山谷里的乌鸦特别多,他们一直在盘旋,饿了只要落下来啄食尸体就行了。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那些腐烂的尸体,散发着恶臭,闻久了居然会觉得习惯了,粮食越来越少,可是需要吃的士兵也越来越少了……这,就是他在考虑的事情。 他不说话,就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安静,真的很安静,也太异样了,这样的安静。 他有一种预感,今晚……要出事。 “都回去吧。”明骁道,“你们也累了很久了,回去看看老人孩子。” 说完,他像是泄气一般,又好像松了一口气,他走出了出去,大帐外面,夜晚还很清寒,只是明月一轮,高高的悬挂在空中,四周没有星星,也能将整个大地照的很亮。 大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跟了出来,他们好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明骁还能说出回去,这样的话。 他们的首领,被逼入死地一般的明骁,正抬着头望向夜空,明月,有什么好看的? 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抬起了头,然后,眼睛越瞪越大。 在没有星星的夜晚,为什么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星火一般的东西?而且,那些东西越来越靠近,正以高速飞了过来! “敌袭……”有人喃喃了起来,“是敌袭啊!” 燃了火的箭矢宛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越过了他们早已布置好了的山谷,直接向着他们的大本营飞了过来。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这是一场夜袭了。四下环顾,都很慌乱的看着彼此,只有明骁,一个人飞身跑向了战鼓,使力的捶了下去,咚咚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地。 “起来!不要愣着!都给老子动起来!”明骁嘶吼着,他们的身后,是需要守护的家园,绝不能在这里再退一步了。 要是……要是有更多的人就好了,这样,他们至少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至少,他们能够背水一战,变守为攻。 可是来不及了,一场肃清,他还没有带领着边封寨走向繁荣,就已经等来了战乱。 火箭落到了帐顶,落到了粮草之上,火势蔓延了。 这是一场来不及作准备的夜袭,当火箭落下,一直埋伏着的南兆士兵就冲进了山谷,有厮杀声传来,明骁没有一点犹豫,带着还守在营里的人就杀了出去。 “将军。”而另一边,叶鲲骑着战马呆在山谷外面,身后只留数千精兵,副将有些担心的问他,“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万一边封寨的人出来就不好了……” “他们不会有机会了。”叶鲲冷冷道。 他也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很美好,布置的很好,偷袭的也很好,再等一会儿就可以收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怒寻太子 于是两个人一路说说闹闹,回去先换衣服了,虽然君胤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会如何,反正他天天往水里钻,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只是,他们两个好像都忘了该在意的是什么。 他不过往水面推出一掌,就能激起这么大的水浪?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边封寨落亡的消息传入逍遥谷之际,萧七娘并没有当一回事,那时候秦殷刚刚醒过来,没有人会把这样的消息说给她听,况且,秦殷在边封寨过的日子真的算不上是好。 只是吴戈因为这件事来找李旻烨,是因为李丞相也是急了,李家的人为了见李旻烨干脆住在了夜门不走了,这样的事情只能李旻烨自己回去处理。 叶鲲再次立下汗马功劳,兆帝大喜,任命叶鲲为三军主帅,率兵前往中原,就算不能把东邑国也吞并下去,松松它的骨头,顺便探一探底,那被称为战神般存在的六皇子建立起来的战线,究竟是多么的牢不可破。 到了这样的地步,李丞相觉得,也让够了,是时候反击了。 李旻烨深思熟虑了很久,告别了大病初醒的秦殷,回去了,却忘了告诉她这短短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为江辰告诉了她叻! 好巧,江辰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告诉了秦殷。 秦殷好点了之后救迫不及待的把莫项兵策和千机阵的图谱拿出来温习了一番,这里是逍遥谷,没有人回来查她的禁书,更何况,会有人看出来这两本书是什么嘛? 她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看书,连萧七娘进来送药都没有察觉,平时都是骆丘来的,听见他的咋呼声,自然是会回过神来的。 萧七娘在她身后站了片刻,秦殷才察觉到,心里惊奇,这女人的步子,还真像猫一样轻! “谷主。” “你在看什么。”萧七娘拿起她面前的书,动作之快秦殷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把书收回来,“莫项兵策?” 秦殷故作镇定道:“你认得。” 她已经将书皮包了起来,可是萧七娘还是认出来了,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她本身就看过这本书。 “你是莫项的什么人。”萧七娘不答反问道,“你说你见过了乐绫,那是我伯母的侍女,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的全都到诉我。” 秦殷挑眉。 看她一副不愿交代的样子,萧七娘笑了,“我的臭脾气你大概不知道,我若是你,就一定不会犹豫。” 哦……秦殷抿唇,她刚刚是被威胁了? 逍遥谷里有很多的萧国旧人,若是真如乐绫所说,这些人是欠着莫项恩情的。秦殷想了想,抬头回答道:“我是莫项的孙女。” 她说的坦坦荡荡,萧七娘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还真的是莫项的孙女,两个人虽然面容不算是多么的相像,可这脾气,倔得跟头驴一样,哦不,秦殷还要更倔强一点,比莫项要执着的多了。 最后,她也只是笑了笑,她看着秦殷,发现她在紧张——这样才对嘛!刚及笄的小丫头,就要有小丫头的样子,这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萧七娘看的想打人。 “你莫要担心,我虽然记得的不多,但恩人是谁还是记得的。”萧七娘把书还给了她,“好好养伤,不要管这外面天翻地覆,谁也闯不进我的逍遥谷就行。” 秦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眨了眨眼,什么天翻地覆?外面出什么事了? 哦,萧七娘以为,那江李二位和秦殷说了外面的情况哩! 所以结果,谁也没有和秦殷提起过…… 江辰离开是在花半开半谢的季节。 四月末,江辰再一次收到传信,这一回,他没有再犹豫什么,况且秦殷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他告别了逍遥谷内的一众人,由水路转陆地,一路疾驰,赶回东邑国。 叶鲲率领大军像是在追逐边封寨的余党,却又在中途添加了兵力,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亦是为了掩人耳目。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五月,东邑国驻扎在边疆的一只小队伍收到了袭击,差一点全军覆没,还没有问南兆国讨个说法,叶鲲大军兵临边州城下,矛头直指东邑国,宣战在此刻开始。· 江辰刚回到了东邑,听闻了此事,立刻马不停蹄的前往东宫,只是东宫之中,人人自危,太子病重,未得传召,并没有人能够自由见到他。 便是在这时,江辰见到了太子,同时也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东宫之中的太子,并不是君胤本人。 即使拥有相同的渴望,可是,君胤对于其他的东西也存在渴求,好比如说,秦殷。 可是,他见到的那个太子,只是还活着的,希望飞出鸟笼的一个存在。 不会是他。 那么,君胤去了哪里? 江辰回到府上,只是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秦殷,然后他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香萝是自己的人,不会随便说一些不该说的,秦殷还活着的消息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一点不用担心,只是…… “大人。” 江辰回头,是老管家。 “什么事?” “陛下急召,传令让所有人进宫。” 所有人? 他这算是刚刚休假回来,一踏入京都的地界,东邑帝自然是知道他的行踪的,这么急就传召,没有大事情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出了什么事?” “边州,失守了。” “什么!”江辰大惊,“怎么会这样……” 从叶鲲兵临城下到边州失守,才短短数天的时间,怎么会这么的快! “备车,进宫!” 江辰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南兆的进攻节奏很快,而且,刚攻下了边州,又有边封寨的胜利在前,气势一定很高昂,东邑的军队只会措手不及,若是不能回击,只会越来越棘手。 果然,东邑帝在这个时间却还召集了重臣,只能有一个原因,商讨边州的事情。 时隔多日见到江辰,几个要好的大臣都互相过来打招呼,只是环顾御书房四周,江辰果然没有见到君胤。 “江大人在找谁?” 江辰一愣,立刻行了个礼,“王爷。” 他没有说是哪个王爷,东邑统共也就只有那几个王爷,这会儿眼前就站了两个,从人数上来说,江辰感觉自己还真是荣幸。 “在找……太子殿下?”君彻冷笑了一下,嘴角微扬,看着江辰的时候透着一股子的蔑视,“怕是在这儿你是见不到太子了,就连我们这些兄弟,要见他一面都比登天还难。” 君祁只是在一旁看着,神情淡淡,并不打算插话。 江辰但笑不语,明王还真像是个小孩子,喜欢逞口舌之快。 “真是娇气呀,难道是要病死了不成?”君彻冷笑了起来,“江大人,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顺便来我府上拜会一下?” “彻弟!”几乎是下一刻,君祁就冷呵斥了他。 这样明目张胆的暗示着,若是被人看见了,还真是大不敬。 “王爷说笑了。”江辰只是笑笑,不动声色的怼回去了,“想必殿下并没有什么大碍,方才还召见我说了许多,看精神,不久应该痊愈了。” 君彻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君祁给拉住了,安阳王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斥责的意思,却犀利无比。 君彻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一般情况下,对君祁的决断都是比较服气的。 这时,唱喏声起,东邑帝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东邑国至霸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直接挑衅了。尤其是东邑帝这样看重权利的帝王,这样直接被人打脸般的挑衅了,他的心情能好么? 他也是一眼扫了下去,为首的是两个儿子,却没有看到君胤,他随手就把案桌上的茶杯给砸了下去,“太子呢!” 这可真是大发雷霆,又有着迁怒的意思在里面。 江辰和众人赶紧跪了下来,口称息怒,他的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 现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若是太子在东宫之中,那么他又为什么不来呢? “去把太子给朕找来!” 大太监立刻道:“陛下,东宫今早已经送来了消息,太子殿下今日高烧,早早的歇息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东邑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病重病重!整日的病重,这样他要这样的太子有什么用! “让他来见朕!”东邑帝咬着牙说,“拖也要把他给朕拖起来!” 东邑帝的火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一下子全都发泄了出来,整个御书房都没有人敢大出一口气。 只是低着头的不一定不在笑,在这里的人有不少是另外两位王爷的人,就像此刻,君彻低着头,可是他的嘴角却还是上扬的,这样的幸灾乐祸,还能拦得住他不成? 大太监赶紧小跑了下去,同时让人赶紧去通知皇后娘娘。 公孙氏已收到消息,前往东宫的脚步却顿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母子情深 “娘娘……” “不去东宫了。”她忽然说道,“把小厨房炖着的莲藕粥端来,去御书房。” 让自己的孩子去面对疾风暴雨般的怒火,她现在还是做不到,只要牵扯到太子,她的心里永远像是缺失了一块,想要狠下心来,可最先妥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永远都是自己。 在东邑国来说,并不是女人不能参政,只是后宫的女人,多多少少都还是要注意一点的,这一点上,公孙氏一向把握的很好,只是今天,她却是在众人议政的时候,义无反顾的踏上了风口浪尖。 她像是吃了一惊,并没有料到御书房的人都跪了一地似的,看着火气冲天的东邑帝,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这是怎么了,陛下,生气对身体可不好。” 东邑帝抬眼,一看是公孙氏,只是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是很高兴道:“皇后怎么来了。” “天气干燥,臣妾熬了莲藕粥送来与陛下润一润。”公孙氏接过托盘,脚步稳健的走向东邑帝,每一步都很是从容,没有一点的恐惧。 君祁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他的母妃,永远也不会像皇后娘娘这样,大度从容的走到众人面前,就连讨好东邑帝,她也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这样的女人,又有谁会喜欢? 太子,还真是得天独厚的幸运。 东邑帝看着公孙氏盛满一碗莲藕粥,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谁通知了她吧。夫妻多年,公孙氏永远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知道怎样把自己架到高台上,不能够再发火。她只用了一碗莲藕粥,就能让堂堂的东邑陛下有火也发不出来。 只是,公孙氏端着碗的手递向东邑帝,他却是凝视着公孙氏,也不去接,似乎就这样要给她难堪。 “陛下。”公孙氏微微笑着,垂下了眼眸,这一回,东邑帝是真的生气了,“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不好吗?” 东邑帝闭上了眼,长长的叹息一声,终于伸出了手。 这样,公孙氏也松了口气。分明是开春的季节,她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陛下!”东邑帝还没缓过神来,大太监已经一路疾驰的跑了进来,直直的跪倒了案前。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东邑帝皱起了眉头,“让你去喊的太子呢?” 大太监尖声道:“太子殿下忽然发病,此刻太医们正前往东宫之中……” “什么?”东邑帝站了起来,手上的碗没有拿好,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个干净。 公孙氏已经是脸色苍白了,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在这个时候太子的病发了,她看着东邑帝,说话的声音干巴巴的,还有些磕巴,“臣妾……臣妾……臣妾先行告退,太子,臣妾去看看太子!” 说着,竟有些不顾礼数,直接出去了,脚步之快,就差要跑起来了。 看着她的背影,东邑帝也是握紧了拳头。为人父母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公孙氏平时看着这般冷静,这会儿也会这样的慌张。此情此景,让他看在眼里,怎么也不忍心责怪太子了。 “你跟过去看一下。”东邑帝指着大太监,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大太监不敢耽搁,赶紧小跑的跟了上去。 公孙氏坐上玉辇,脸色全不像在御书房那样苍白了,只是仍然紧绷脸,问道:“太子现在,是真的病发了?” 大太监连忙把情况交代清楚,公孙氏眉头顿皱,“怎么这么赶巧……” “这样倒是也好,陛下也不会再把怒气撒在他身上了。”公孙氏微微一扬唇角,把复杂的心绪给压了下去。 公孙氏实在是太了解东邑帝了,她所有的表现,都宛如一个贤妻良母,关心自己的孩子,关心丈夫的身体,用柔情,轻轻松松的把所有的尖锐给软化了。 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大太监不敢再看公孙氏,就算自己也是能够隐藏的人,可是,情绪这东西,哪是能够想装就能这样装的炉火纯青的东西? 她轻轻松松的作出一副担心的模样,就能够让东邑帝这样化解戾气,着实是高。 东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进进出出的全都是人,太监宫女,每一个都神色慌张,太医们更是守在寝宫门口,连一步都不敢离开。 公孙氏到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她看着那几个太医,火气顿时就冒了上来,“太医院就你们这几个人!让所有人都给本宫滚过来!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你们通通陪葬!” 这可比东邑帝在御书房发的火要来得真实的多,太医院的人不敢耽搁,没有半晌,就都跑了过来,守在大殿哪儿也不敢去了。 南兆的军队一路前往中原,东邑帝下旨,派遣镇军大将军刘玮率领十万大军前往,先锋军由云麾将军肖保风担任,率领五千精兵先行前往。 这位云麾将军就是肖青云的表哥,他离开之前见了肖青云一面,“我这一去,若是立了军功,或能多少平息一些陛下的怒火,殿下则可减轻一些负担。只是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守护着殿下。” 肖青云点头应下,此去前路凶险,能不能顺利回来还不知道。 其实每一次的分别,他们又何尝不是当作最后一次的见面呢。 公孙氏守在太子的身边 ,那日之后,太子一直昏迷不醒,辰内府一干老臣也守在了东宫之外一直等待着,就连东邑帝也过来,因为太子病得特殊,只能隔着帷幕等着太子醒来,顺便安慰了哭成泪人的皇后娘娘。 如此母子情深的画面,任谁看了不动容? 照顾太子之余,公孙氏还有空闲召见了肖青云,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歇息过了,整个人都像是要爆炸掉了一般,她把瓷杯掀掉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去把谌修言给本宫找回来!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宫找回来!” 肖青云立刻称是,他自然不会说出君胤去了哪里,可是眼下,情况是真的很危急,太子这回,似乎是很难挺过去了…… 若是太子死了,那么当初,找到谌修言来代替君胤,这么多年来的小心翼翼和处心积虑都会变的毫无意义。 只是,现在唯一能找到君胤的,也只有那只常用来传信的白鸽,肖青云自己也只是大概知道君胤在哪儿罢了。 “滚!” 肖青云松了一口气,赶紧告退,现在让他真的滚出去,他也愿意呀!只要不再感受皇后娘娘的怒火。 他怎么就觉得,自己就是个背锅的呢? 公孙氏有自己暗地里养着的暗卫,她看着肖青云急忙离开的身影,眯起了眼睛,抬手对空荡荡的身后说道:“跟着他,去把‘太子’给本宫带回来。” 公孙氏侧卧在软塌上,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但眉头始终紧皱着,华丽的甲寇也硬生生地被金镶大理石的案台也生生折断。 “皇后娘娘,您先消消火,殿下暂时用几重厚的帷幕遮掩着,谁也看不见殿下真容。” 小奴端着茶屈膝行礼,看到公孙皇后这个样子,心里也焦急得不行。 公孙氏抬手无力地挥了挥,一只手揉捏着鼻梁,但脑仁还是一下一下的抽痛。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药物能维持的时间终究是有限,且此药也不可服用过多,我皇儿身子本就弱……” 声音清清淡淡的说着,却又想着这些都是因为谁而遭的罪,就又是心绪不宁起来。 “若不是你那位好主子,能生出这么多事端吗?” 公孙氏声音陡厉,吓得小奴端茶的手又是一抖,忙埋下头去,不敢说话。 “如今战事频传,那谌修言再不出现,东宫便要易主了!” 说到底,这才是公孙氏最为担忧的,她虽好奇谌修言突然消失去干什么了,也担忧皇儿的身子,但最记挂的,无非就是那她与老天抢来的权力。 至于谌修言…… 公孙氏陡然睁开眼,略显老态的凤眼浮现一抹精光和狠毒。 待到他回宫后,自有法子压制他,让他插翅也难飞! …… 为了表示一下兄弟情深,安阳王和明王都守在了东宫的偏殿,公孙氏看着眼烦心烦,真的没有一处让她觉得顺心。 虽然这些年君胤和他们接触的也不算多,可是,难免会被看出点什么来,望着脸色苍白的太子,公孙氏时刻都觉得在提心吊胆。 “太子是朕的儿子,一定会渡过这样的难关的。”东邑帝拍了拍公孙氏的肩膀,难得的温情,安慰了她几声,“皇后莫要伤心过度,劳累了自己的身子。” “陛下说的是。”公孙氏戚戚然一笑,脸上是难掩的哀愁,“臣妾听闻两位王爷还守在偏殿,让他们都回去吧,心意到了就行了,这样胤儿醒了,心里会觉得愧疚的。” 东邑帝思略了一番,太子宅心仁厚,又注重兄弟之间的情谊,要是知道他的两个兄弟这样守着他,心里定然过意不去。 他干脆地挥挥手,“让所有人都散了吧,守在这里,要太子不得清净不成?” 于是,东宫又回复了一片寂静。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太子非太子 回去时,君彻一路上都很不满意,他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还像是赶我们走一样!” 对于明王的沉不住气,君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言乱语。” 君彻继续道:“这么见不得人,分明就是有些什么!” 君祁:“……” 他快要气死了,他这个弟弟,刚刚是没听见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怎么老是口无遮掩!隔墙有耳不知道吗?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江辰这才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他心里寻思着,明王可能不知道什么,但是,安阳王心里一定是知道的。 那位病重的太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够瞒得住这么多人? “江辰!”连喊了几声,江辰都像是聋了一般,盯着墙看得出神,楚淮阳本来就很不待见他,干脆放大了声音,直呼其名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聋啦?” “……”江辰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都听得见,楚大人。” 楚淮阳一张老脸都憋红了,“……” 江辰无心逗他,恰好看到肖青云过来了,赶紧说道:“肖将军出来了。” 那不远处耷拉着脑袋正缓缓走过来的,可不就是肖青云。 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就夹住了肖青云,招呼道:“让我们好等呀,肖将军。” “嗯……嗯?”肖青云左右看了看,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没有让你们等我呀……喂喂,你们干什么!” 肖青云被直接带上了马车,三人一同前往了江府。 只是,肖青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丢人,他堂堂一个将军,被两个书生给“抓”了,怎么想都觉得很丢人。 其实,他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这两个人找自己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件事就好像是架在脖子上的一把刀,什么时候落下谁也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无知,才是最安全的。 究竟要不要告诉他们,肖青云也在犹豫着。他们就好像是太子幕僚中的铁三角,一直不离不弃,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彼此。 唯独这一件事,例外。 “说吧。”茶已经上齐,江辰看着肖青云,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青云还想着装傻充愣,支支吾吾掩饰道:“什、什么怎么回事……” 江辰打断他,“东宫,太子。” 两个人四双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自己,肖将军只觉得自己要冒冷汗了,面对自己的朋友,比面对皇后娘娘还要难。 “我希望你完完整整的告诉我们。”江辰道,“这样,即使有什么事,我们也能迅速做出对策来。” 沉吟许久,肖青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 “你说的没错。”他道,“东宫是出事了,殿下失踪了。” 楚淮阳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们不是要来说太子的病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怎么……殿下失踪了? “那现在东宫中的是谁。”江辰接着问。 “是太子。”肖青云道。 嗯?楚淮阳的眉毛扭了起来,现在,这里唯一一个听不懂的人就只有他了吗? 江辰看着肖青云不说话,因为,肖青云的话还没有讲完。 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才闭着眼睛,一鼓作气般说了出来,“ 太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数年前,皇后娘娘找到了一个人,他和太子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于是娘娘便把他带进宫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江辰已经明白了,他以为东宫中的是君胤的替身,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却是相反的。 “等等!”楚淮阳跳了起来,“你们在说些什么啊,什么太子东宫的,你们说殿下是……假的吗?” 说到后面,他也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 肖青云:“……” 江辰:“……” 楚淮阳急了,“说话呀你们!” “对不起。”江辰分外诚恳道,“我竟然以为你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 楚淮阳听了想打人。 “……”肖青云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孩子最初进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代替病重的太子,若是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且是唯一的太子殿下。 现在,就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可是,他不在宫中。 “我们要抓紧时间,先找到殿下。”想了想,江辰还是称呼他为殿下了,“在所有人之前。” “不行!”肖青云赶紧阻止他,“殿下现在很安全,没有人能够找到他,而且,娘娘已经派人前去了,我不认为,加派人手是件好事。” 人越多口越杂,这样只会打草惊蛇。 若是君胤回来了,那样现在仍旧昏迷不醒的真正的太子,又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君胤现在,才是最不能出现的人。 江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还从未如此一筹莫展过。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件事,秦殷也知道吗? 说实话,公孙氏也是急昏了头,她急着找到君胤,一时之间竟然忽略了一点。而这一点,几乎将他们逼入了一个死胡同般的绝境。 就在江辰等人一筹莫展之际,率领着先锋军现行的肖保风已经顺利到达,而后面的十万大军却迟迟未到。按照道理来说,十万大军分为三路而下,在先锋军到达之后怎么也应该快来消息了,可是,现在却如此的安静。 最初相逢的喜悦,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肖保风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有些不同。 他没有耽搁,立刻写了信传回去。 京都之中,下了早朝江辰等人照例是准备要去东宫看一下的,一来,他们是臣子,要关心太子的情况也是无可厚非的,二来,为了表达兄弟之间的友爱,安阳王和明王每天都会去东宫走一遭。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自然不能放任情况的发展。用楚淮阳的话来说,那就是“我们的守护殿下的安危,看着点那两位!” 肖青云还在一旁附和,“楚大人,殿下有您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太幸运了……” 走在他们身后的江辰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想说不认识他们也来不及了。 果然这时候过去又打了碰面,少不了要与这两位难缠的王爷说上两句,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安阳王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致,明王倒是想继续劝劝江辰“弃暗投明”,就像是季羽那样。 君祁有些烦躁的看了喋喋不休的君彻一眼,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君彻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嘴角扯出来的讪笑在那么一瞬间显得有些讥讽。 “如此,告退。”君祁像是走了个过场,连打招呼都是没什么感情的。 楚淮阳和肖青云走了过来,都好奇的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谁?” “安阳王。”楚淮阳不高兴的搭理着江辰,“平时的时候,他向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今天他真的是一句话没说,就把明王给带走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想到的,明王可是弟弟。”肖青云道。 “那怎么也不见他们对殿下这样彬彬有礼。”楚淮阳说着,还给了他一个白眼。 “刚刚……”江辰的眉头皱起来,到嘴的话起个开头又不往下说出去,反而是问道,“东宫之中,难道还有别的女人?除了宫女之外。” 肖青云仔细想了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现在的东宫,能找个雌性的动物,还真是不容易。 “既然都到这儿了,不如上我那儿去喝一杯?”肖青云招呼了一声,他经常在东宫当值,也就有着一个小小的住处。 没有这样的人吗?江辰皱眉,那么,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影到底是谁? 看上去似乎还有点眼熟,毕竟那样棱角分明的长相,又是一个女美人,没道理别人会记不住。 就好像是个外族人的长相。 等等,外族人……那个人,是般若。 那么,般若刚刚是见了他们中的哪一位?又递出了什么样的消息给那二位? 也难怪安阳王会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肖将军,日后东宫的守卫还是多添加一点的好。”江辰忽然道,“有一些事情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这已经是将东宫层层守卫住了。”肖青云惊道,“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谁都进不去的。” “不仅仅是要进不去。”江辰皱眉,“也要让里面的人出不来。” 他现在的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若是般若真的知道一些什么,又将这些不该说的告诉了安阳王,那才是大事不好。 太子如今仍在昏迷,病情一直得不到起色,这样的情况着实让人担心。 宫里的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是比起真正的高手来说,其实就如同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观赏观赏还好,可要说是有什么真的有用的地方,江辰觉得,还真的没有。 他深知这些道理,可是,自认为博古通今的江大学士还真的在这方面没辙,他不是什么神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死棋 回到江府,元药正在跟着香萝识字,他坐在案小桌子前,身上的衣服已经可以见到袖子有些短了,小孩子就是长得快,还是说,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香萝。”江辰唤了她一声,“帮我送一封书信去给谷中人,顺便……” 香萝问道:“顺便什么?公子可是还与什么要和什么人说的?” 她一脸的戏谑,还挑弄了一下眉毛,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高深莫测的就好像在等着江辰承认,是她想的那样似的。 “……”江辰撇了她一眼,然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怎么出去了一趟,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哈?” “真是羡慕你,还能和小元药玩到一块儿去。”江辰由衷的表达,“稍微懂点心思的人,可玩不来。” 他这是拐着弯儿的再说香萝不带脑子,伺候了江辰这么久,香萝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听出来,她家公子呀,这会儿心情可不好了,于是她只好假装不懂,跟着江辰进了书房,四下无人了这才问道:“公子是有什么话要带给秦大人吗?” “不必。”江辰道,“她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安稳,就不要再去打扰了。只是东宫中那位被太子殿下要过来的舞女,你和我详细说说。” “嗯?”香萝不解了,“公子,你这‘顺便’原来说的不是秦大人,是别的女人呀……” 江辰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香萝顿时不敢再开玩笑,江辰淡淡训斥道:“如今既已经回来,就不要失了规矩。” 看着江辰似乎是要写信,香萝赶紧上前去帮忙研磨,稍稍回忆了一下,说道:“那舞女名唤作般若,太子殿下一直怀疑着般若。” 江辰的食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眉头微皱,问道:“那日夜里,我记得是让人跟着般若的。“ 不知为何,再听到别人提到君胤的名字,江辰的心里有种莫名其妙感觉,很复杂而又难以言说。 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既然让人来代替了太子这么多年,那么……若是太子真的有什么不测,就要到让君胤成为真正的太子,登上皇位? 不可畏不疯狂。 “那夜奴婢让人跟着般若出宫。”香萝继续道,“发现太子殿下也派了人跟着她,而般若去的,就是安阳王府。” “你确定是安阳王府不是明王府?” 香萝撇了撇嘴,“听说那晚,谷梁娘子也去了安阳王府,男女私下会见这种事奴婢怎会记错?” 江辰:“……”这话他不知该如何接。 那也就是说,现在知道太子一事有诡异的,便是安阳王君祁! 也难保他不会告诉明王。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拿着笔,却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豆大的墨点滴落在宣纸上,一片洁白之中忽然闯进了一抹黑,实在突兀。 “公子?”香萝也不敢开玩笑了,略为担忧的唤了他一声,“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江辰摇摇头,苦笑,“一盘好棋,下成了死棋。” 而改变这棋面的那一招,便是忽然闯入的一名女子,她用凌利的眼神,看着棋局中至关重要的那一颗棋,从此,斗转星移,时不再至。 因为,那颗棋子,他跑了! 江辰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君胤居然跑了。若真是跑了,那倒也没那么烦心了,可偏生他这么有想法,自诩为忠诚贤良的江大学士,找不到借口为自己反驳,而他现在也是真的不想离开君胤,因为,一眼万年的,不止他一个。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想要秦殷的性命了。 她搅乱了棋局,让棋子有了自己的人想法,想要变成下棋的那一个人。 这般,谁还能让她活着? 说到底,秦殷也好,君胤也好,都是无可奈何的悲剧,为了好好的控制住他们,竟然想要抹杀他们存在的意义。 “这封信寄往逍遥谷,给七娘。”他只是想着或许太子这让人束手无策的病情,逍遥谷会想出办法。 可其实,他们最要求不得的,就是萧七娘,没有谁有资格要求她一来为敌对的太子治病。 “算了。”江辰又把信给拿了回来,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公子?” “没有人有资格去做这样的请求。”他道,“我亦是。”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阻止君胤回来——他若是回来了,那么真假太子的事情就完完全全的曝光在众人视线中了。 而这一招棋该下在哪里,现在的江辰真的不知道。 “派人……去守住东宫附近吧。”最后,江辰叹了一口气,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看着安阳王的人,是不是妄动了。” 太子不醒,他们做什么都是白费。 他至少,要和太子说得上话,要知道太子的所想才行! 望着进进出出的人,小奴有点恍惚。 他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其实很久之前,东宫也有过这样的情况,那时候,谌修言还没有变成君胤,太子还是个久居的病秧子。 那时候,太子一直生着病,太医常年守在东宫,公孙氏也是整日的守在她的孩子身边,就连东邑帝也是,几乎是天天来太子。 他是真的喜欢太子这个孩子,在没有哪个孩子像他这样聪明理解人的想法了。 可是,渐渐的,东邑帝不来了。 所有人都说,太子的病只会越来越重,是治不好的。 东邑帝不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君彻变得越来越会讨人开心,君祁也越来越沉稳,聪明才智不输给太子,东邑帝开始想法变成了在太子不测之后能够立刻找到新的继承人。 人的亲情会在一瞬间变质,在利益的面前,很多事情都会变的不一样,皇后娘娘再怎么爱自己的儿子,如果他做不了皇帝,那么再多的爱也会消失殆尽。 于是,就有了谌修言。 东宫变得渐渐平静了下来,太医们也来的不频繁了,太子的位置也没有再变过。 只是,谌修言永远也变不成公孙氏的儿子,永远只是一个棋子。 不知道为什么,小奴竟然还有些怀念这样的日子,兵荒马乱,却十分真实。 病床上的太子手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寝宫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小奴守在床前侍奉着,其他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他想要起身,可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他皱了皱眉。 可是,小奴就像是感应到了一样,立刻扑倒了床前,“殿下!” 太子摇了摇头,蓄了一会力气才道:“不要声张……” 小奴立刻点头,这会儿公孙氏正在外面,没有人知道太子醒了的事情。 “小奴。”太子微微喘着气,声音轻的像是快要消失了,“让肖青云他们来见我……悄悄的……不要惊动母后……” 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惊动皇后娘娘,但是小奴却是立刻应下了。 太子想挥挥手,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苦笑了一声。 他看向锦帐外面,似乎想要透过墙看穿这一切一般,外面,守着的是他的母后,可是现在,他总觉得这是像在囚禁了他。 他这是要死了吗?在这样的年纪,甚至都没有去爱过一个人。 或许不是,他没有机会去喜欢上谁,但是,作为太子的君胤,一定喜欢过谁。 然后,再无情的被他的母后亲手给破坏。 上位者,就应该是无情的。 “母后……现在在做什么?” 小奴立刻站了起来,“奴才这就去看看!” 他小跑了出去,很快的就消失在太子的视线之中。 缓缓地,太子扬起了嘴角。 很微小的一个弧度,疲惫而又悲伤。 公孙氏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就在门口站着,时不时地走来走去,这几天她也是真的累了,既要守着太子,又要操心着战事。 如果没有兵权,那么就算太子登上了皇位,最后也只能是一个傀儡一般的存在,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就算是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别人,可是云赫军的虎符也一直握在他的手中。 君胤不在东宫,谁也找不到云赫军的虎符去了哪里。 这样满身戾气的皇后娘娘,小奴也不敢去打扰,只是趴在门边看了一眼,就准备回去告诉太子。 只是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隔着宫廊,也有人在看这边,那身形……是般若? 小奴只是奇怪了一下,想着般若多少都算是太子的侍妾,太子病重,她想要来关心关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也就没有在意。 “殿下……”掀开了锦帐,小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太子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那边般若已经离开了,她已经暗中观察了好多天了,即使这个东宫被守得像是一个鸟笼一样,可是本就关在鸟笼中的人总是有机会私下走一走的。 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是表面上的真的心急自己的儿子,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这里,要么就是发呆,要么就是走来走去,似乎很是不安。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假太子 看时间也不早了,早朝也该结束了,般若换上了宫女的衣服,一路掩人耳目赶去见君祁。 每天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机会见到君祁一次,只是东宫现在也看得太严了,前几次都失败了,没有能够见到君祁,尽管如此,可是她还是感到窃喜。 如果不是太子生病了,她哪里有机会能够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有机会祈祷着见到君祁? 只是,每一次见面的时间,都是这么的短暂。 君祁脸上带着笑意,接过了她满含心意的信封,里面写着这些天来所有她收集的消息,她相信,以主上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看出来这些隐藏在现象背后的秘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般若受宠若惊,几乎不敢抬头看着君祁,“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只是眼角余光不住的偷看着他,一旁的君彻还在捂着嘴笑。 怎么都让她的心不住的跳了起来。 拐角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三个人同时抬头看了过去,是太子的幕僚,亦是太子最忠心的三个人。 君祁看了一眼般若,淡淡道:“进去吧,不要让他们看到。” ……时间这么短吗? 般若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她还是很快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有些事情是能做的的,而有些事情是怎么都不能做的,般若分得清,所以她才能有机会这么接近君祁。 在轿子上君祁就打开了信封,一目三行的快速浏览过,君祁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这些天的反常行为,总让君祁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他一直想不明白,太子难道是什么玻璃做的不成?让人一看就能碎了?可是现在,君祁心里也有了一些计较。 或许,太子根本就不在东宫里。 还是说,东宫里现在的是假的太子? 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君祁一时之间根本就没有想到,或者,根本就没有敢想——东宫中的是真的太子殿下,而迟迟未归的,是假太子! 因为,无论如何,君胤这些年并没有避免着和他们见面。 明王并没有回去自己的王府,而是和君祁一起去了安阳王府。 “信上写什么?”还没进屋,君彻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有说太子……” 君祁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悦道:“你能忍住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什么时候都这样一惊一乍的,这样怎么可能会赢得过沉稳的太子? “……”君彻也很是不悦,除了君祁,还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呢,就算是东邑帝,也从不对自己的儿子们说一句重话,他向来都是漠视的任由他们发展,不关心也不责备。 他喜欢的,从小到大也只有太子一个而已。 “长离。”安阳王回府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和他的弟弟说信上的内容,而是直接吩咐长离,“带几个暗卫守住东宫,皇宫各处也要派人看好,若是有人进出,一定要拦下来。” 长离拱手称是,君彻在一旁被冷落着,更加烦躁了,一身的脾气几乎就要爆发了,板着脸不悦都快化成水滴下来了。 只是君祁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勾起了唇角冷冷笑道:“特别是……太子殿下回来,一定要给本王拦下来。” 话音刚落,君彻就猛地抬起了头,惊讶的看着君祁,“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的惊讶,让他连礼节称呼都不顾了。 君祁坐了下来,嘴角一直上扬着,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有着不屑,这样的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大事呢?为什么他的身边就一定要是成不了大器的人,而太子的身边,却能留得住江辰和秦殷他们? “太子不在宫中?”君彻接连几声问道,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君祁,“那现在在宫中的人是谁?是皇后的诡计?父皇知道这件事吗?我们要去揭穿吗?” 君祁只是看着他,用自己最平静的声音说道:“四弟,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什么?” “打败太子,把他从东宫之中拽出来的,最好的机会。”他道,“也是你,上位的最好机会,你不想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吗?” 君彻紧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数日后,前线传来了紧急军报,镇军大将军刘玮所率领的大军被南兆的小部分军队给伏击了,损失惨重。放任肖保风的先锋军先离开从来都只是一场阴谋,只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心来,这样才能够偷袭一击成功。 东邑的将领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紧张感了,他们的边疆有最放心的“战神”守着,数年来,大小战事都用不着他们操心。 人一旦安逸惯了,就很难再想起来,那些堪称艰苦的岁月了。 一时之间,紧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朝野,东邑帝的眉头皱起来就没有舒展开过。 江辰已经知道了君祁派人守住了东宫以及长邑皇宫的各个出处,这也从侧面验证了他的想法,君祁果然是知道了什么,只是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江辰还不知道。 但是太子胤不在宫中,他应该是知道的。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江辰随即便把消息告诉了肖青云和楚淮阳。藏着掖着并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耽误事情。 “若是我没有猜错。”江辰的眉头这些天就没有舒展过,“安阳王是想要在殿下回来的时候,趁机抓住他……这样的天赐良机,他绝对不会放过的。” 如今,君胤回来就是要被君祁给撞见抓到,可是他不回来,东宫中的太子还能撑多久? 所有人都觉得,如今的太子已经撑不下去了,可是却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想要死去。 “江大人,末将要去把消息告诉娘娘,让他找到殿下之后不要急着带回来。”肖青云急忙要进宫,只是楚淮阳却拉住了他。 “你等一下,急什么。”楚淮阳道,“这个时候娘娘不会听我们的话的,我觉得应该是让人看住安阳王府。” 等等。 江辰忽然想到了点什么,他抬起一只手,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为什么……要看着安阳王府?” 安阳王一直掩饰的很好,从没有在人前曝露过自己的一点点野心,他就像是闲云野鹤般的存在,这一点是他最好的伪装。 也正是如此,他们以前从来都不会觉得君君祁会是什么威胁。反倒是明王君彻,好大喜功,几乎是光明正大的和太子不和。一向躲在明王身后的安阳王,这一回为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一点,是江辰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难道不应该是吗?” 和宫女私信的是他,部署手下围住东宫的也是他,他还似乎是明王的人,怎么看现在都应该看住他。 “是明王。”江辰抬起头,颇为严肃道,“这是明修栈道,安度成仓。” 假意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为的就是让他们忽略了明王——若是安阳王真的打算利用明王做些什么,那么眼下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送明王上位的机会。 “我们要注意的可不止安阳王一个,还有一个明王。”江辰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这个安阳王,还真是手段了得。 不久,前线的加急战报传回来了,还没有一会儿,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东邑帝当即发了一通火,差点没把案桌上的墨砚给砸了人。 君彻以此问君祁,“若是我领兵出征……皇兄以为如何?” 兄弟几人之中,只有太子胤和君尧手握着重兵,很多时候君彻都觉得东邑帝这样很不公平,都是兄弟,凭什么厚此薄彼? “你看上了哪一块兵符?”君祁这样问他。 虎符虽然只有一块,但是各军都有自己的兵符,就好比如说刘玮领兵出征,若是没有那一块兵符,他怎么能调动兵马? 可是君祁并不打算听他的回答,挥挥手有些疲倦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守着东宫这么多天,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禁让君祁感到怀疑,究竟自己所猜测的到底是不是对的,他没有一点把握,只好自信。 若是没有猜错,明日的早朝,一定会是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浪。 在后山的凉亭站了一会儿,君祁忽然不见了。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着简单普通的凉亭消失了。 若是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这里藏着什么暗道。 可是整整一晚,君祁都没有再出现过,第二天上朝,他是从王府的屋子里走出来的。 镇军大将军刘玮过于轻敌,使得中路军损失惨重,东邑帝果然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弄得满堂无人敢抬头说话。随后,刘玮被罢免官职,由参军押回京都受审,刘家上下大大小小数百口人,压入天牢,日后再审。 荣辱兴败,往往也就在当权者的一句话。 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样受宠的莫大将军,可是最后,遗臭万年。 “父皇,儿臣以为,此时应该立即派人接替刘玮的位置,三军在外,军令不受。”君彻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很是恳切道,“跟何况大军无首,很是危险的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自在 东邑帝提起了一点兴致,问道:“那你说,眼下朕该派谁去?” 他冷冷的看着君彻,一动也没有动,似乎就是在等他的回答。君彻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难免的激动,嘴角都快要扬起来了,“儿臣以为……” “儿臣以为,公孙明将军就很合适!“君祁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君彻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上前一步,对着东邑帝拱手作揖,“公孙将军是忠臣之后,又骁勇善战,在军中威望颇高,他去,定能安抚人心。” 说完,就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一直等着东邑帝开口,大有一种东邑帝不同意,他就不起来的意思。只是,君彻却很惊讶。 他以为君祁定会替他说话,可是,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兄弟两人,一站一跪,全被东邑帝看在了眼里。 刚刚要不是君祁阻止,君彻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想要的第一块兵符,便是刘玮手上的那一块。这是眼下他最好的到的一块兵符,眼看着到嘴的肉就要吃进去了,却被自己人给阻止了,君彻能不懊恼吗…… 东邑帝问道:“老四,你觉得如何?” 君彻低下头,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儿臣觉得,三哥说的很有道理,况且公孙将军又是皇后娘娘的堂兄,这样的身份也是符合的。” 骁骑参领公孙明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公孙氏的堂兄。 “很好。”东邑帝夸赞道,“做事知进退,朕已经让公孙明连夜赶往边州,若是等到你们来为朕出主意,恐怕这江山都要丢了!” 什么? 东邑帝的话像是在君彻的耳朵里炸开了一样,东邑帝已经让公孙明去了,那么刚刚还问自己做什么?若不是君祁及时阻止了自己,那么要迎来什么样的猜忌和后果,君彻难以想象。 “都起来吧。” 君彻麻木的站了起来,他环视了四周,果然,公孙明并没有来上早朝。 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注意到? 君彻看向君祁,他正好也在看自己,微微蹙着眉,没有不耐烦,多的却是漠然。 他的手心一片薄凉。 “来站好。”君祁朝他招手,嘴角在这一刻甚至还拉出了一个笑,“四弟。” 怪物有的时候,是一种尊称。君彻这样觉得。 现在,他理解为什么太子胤要离开了,不是逃跑,只是面对这样的怪物总有胆怯的时候。而后,明王露出了一个微笑,还好,他是怪物这一边的。 骁騎参领公孙明,早在急报传到京都的时候就已经被传召入宫了,皇后娘娘深知,若是没有云赫军的虎符是调不动大军的,那时候,无论是再怎样怜惜的儿子,东邑帝都不会顾及情面。 对于公孙氏来说,这才是眼下最大的难关。 巧得很,她正需要一个机会,刘玮就犯事了,这正好是把公孙明安插进去的最佳机会,如是他能够直接打得南兆的军队节节败退,那么,就算云赫军的虎符永远都不出现也没有关系。 东邑帝需要一个人吹吹耳边风,因此当夜,公孙明谒见了东邑帝。 自此之前,公孙氏对他说道:“本宫举荐你,自与你自身的努力脱不开关系,但是……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宫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宫的家族亦不会独善其身,其中利害关系,相信堂哥你应该知道。” 公孙明自然应下,从公孙氏进宫开始,他们家族的命运早就和她绑在一起了。 东邑帝下旨册封公孙明为骁騎大将军,代替刘玮镇守三军,而就算到现在,东邑国的三大军系还没有派出,就算是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东邑帝依旧应付得游刃有余。 早朝便在这一封旨意之下很快的结束了,兄弟两个一起出去,面对沉默的明王,君祁难得解释了。 “还不到时候。”君祁只是这样的解释,“你要这区区十万兵马又有什么的用?而且,还是不能入京驻扎的兵马。” 要抢,就要抢太子手中的云赫军!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 闲人。 萧七娘正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杆子,看着大树下石桌旁对面而坐的两个人,这样在自己心里下了定义。 两个闲人。 骆丘和秦殷。 “你去镇上置办一些粮食回来吧。”萧七娘蹦了起来,指住骆丘挥挥手,“顺便补充一些药材。” “为什么!”骆丘不服气了,“湘娘说了,我是客人!” “没谁家客人像你一样吃那么多。”萧七娘指住他的脑袋,食指在他脑门上狠狠的戳了两下,“你就是个闲人,还是个饭桶。” “我才不是闲人,我留下来可不是在照顾秦殷!”骆丘说得理直气壮,“那是我哥们儿!” 秦殷默默把手上的书举高了,好遮住自己的脸:“……” “哈,兄弟?”萧七娘赏了他一个白眼,“你去不去!” “不去!” 不去是吧!萧七娘一咬牙,直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老娘不踹死你!” 骆丘一腔的辛酸泪都含在了眼里,嘤嘤嘤了半晌,最后一抹眼泪,掩面跑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秦殷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怪不得骆丘在自己面前老是称萧七娘是疯婆娘,比起常人来说,萧七娘是真的有些不同寻常……不同寻常的让人觉得十分的舒服。 和她在一起相处,怎么都不会觉得别扭,不像是在宫里,说什么话都要斟字酌句,生怕哪里说错了什么。虚伪而疲惫。 “七娘。”秦殷也放下了书,“我和他一起去吧,我也是闲人一个。” 萧七娘眉梢一挑,“你是客人。可就算你是客人,也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不是说过了吗,叫我姐姐。” “嗯……” “你想叫我女王也行。” “我不想。”秦殷哭笑不得,“你活得这样自在,真是让我羡慕。” 自在?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刀一样,架在了萧七娘的心尖上,但是,萧七娘总是觉得,就算现在是一把刀戳进她的心窝里,她的心也不会流下一滴血。 “这个世上没什么事平白无故得来的。”萧七娘负手往前走去,秦殷总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去了。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就好比如秦殷,她出生就是背负着沉重,可是萧七娘不是,她是被关爱包裹着而出生的,作为一国的郡主,所有人对她敬爱,长辈对她喜爱,本该一生顺遂,嫁给一个王公贵族,生下一儿半女,相夫教子,将这样的人生走到底。 那时候,这样的萧七娘就不是“自在”二字所能够概括的了,她可能也是我行我素,但是,绝不自在。 “我舍弃的,是所有的子民。”萧七娘笑道,“是一国的尊严。” “也不是所有的吧。” 秦殷上前一步,和她并排站立。 她们站在一个小小的土丘之上,逍遥谷那不大的平地上种着还没有长成的水稻,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泛起层层绿浪,还有几个带着草帽的人正在田间,看见两人,便抬起头挥挥手打了招呼。 “你看,不是还有人在你庇护之下好好的活着吗?” 逍遥谷是以医术出名的,可是这里生活的人却不尽然全是逍遥谷的弟子,更多的是萧国的百姓。 “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萧国,在你眼里,萧国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是怎么样的国家? 秦殷怔愣了一下,她没有见过萧国,听说得最多的,就是莫项和萧国的那些过往恩怨。若是能够被东邑国一举灭掉,那么从实力上来说,恐怕也只是一些弹丸小国而已。 但是这些话并不能说给萧七娘听,尤其是一个失去了国家的郡主,看似不在意,其实偏偏这些人的心里才是最在意这些的。 类似于情节之类的感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萧七娘笑了起来,“虽然比不上东邑国,但是萧国其实并不比南兆国差到哪儿去,本来,两国就是比邻而居,谁也比不得谁差。” “诶?”秦殷一愣,“那为什么……” “为什么会被灭国?”萧七娘像是知道她会说什么一样,只是这一回,她的脸上没有了笑意。 假装的不在意,在这一刻像是破了功一样,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因为南兆国背叛了我们,不然就算是区区的东邑国,你以为就能这样轻易的消灭我们?”萧七娘道,“这么说起来,也算是你的仇人呢,南兆国。” “什么……” “他若是不背叛我们,东邑国又怎么会攻破萧国,莫项又怎么会救下那些无处可归的流民?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所以,一切都是南兆国的错,你说对不对?” 这个女人戏谑时候的模样很是容易看出来,她的心思也容易看出来,似乎是想要挑起秦殷对南兆国的敌意。说什么不在意,说什么不想报仇,其实都是假的。 她想要复仇的心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被藏起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能忘 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暗斗,而是萧七娘这样毫不掩饰的明争。 秦殷平静的看着嘴角上扬的萧七娘,在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我并不是很明白你说什么,我需要复仇,但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仇人。”秦殷道,“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出去,告诉所有人,我姓甚名谁,有一天我的族人走出去,不必和我一样藏头露尾。这就是我想要的复仇。” 不过,莫氏一族的族人,就仅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苦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绝望。坚持这种事情,有时候做久了,就会觉得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萧七娘忽然笑了起来,“很像你的祖父。” “我没有见过莫大人。” “你都是称呼他为莫大人的?”萧七娘笑道,“果然很奇怪,你心里是有怨恨的吧,要是不怨恨,怎么会这样称呼自己的祖父?” 秦殷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对她道:“没有什么怨恨,我只是觉得,他不是罪人,那么就应该这样尊敬的称呼他,他不仅仅是我的祖父,他是东邑国的莫项将军。” 似乎是没有想到秦殷会这样说,萧七娘的表情变得略微严肃了起来。因为她发现,不管是何时,秦殷都没有露出过一次的笑脸,和真正的人对话,那么就应该拿出认真的态度,就比如现在。 “这一点,倒是不像是莫大人。” “我的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秦殷一歪头,话题也就顺便被带了过去。 萧七娘想了想,然后道:“是个……” 很有怜惜心的人。 萧国的皇族向来子嗣单薄,小的时候萧七娘一直都是养在先皇后身边的,明明是一个郡主,但是享受到一切都比一个公主还要来得好。 先皇后身边大宫女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和善这方面和先皇后倒是十分的相似,所以萧七娘也很喜欢她,比起乳母,大宫女照顾她的时候更多,也要更细心。 只是,萧国城破国亡之后,大宫女的踪影也不见了,她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可是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死了。 “我有个很要好的乳母姐姐,就是被你的祖父带走的,我不知道她后来过得如何,现在想想,就像你一样没有了家和亲人,又怎么会过得好呢。” 秦殷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被莫项带回来的人是谁,其实这样的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你的乳母姐姐,是乐绫婆婆。” “你看,时间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他能让姐姐变成婆婆。”萧七娘冷笑,“她因你的祖父而生,却因你而死,你说,这算不算孽缘?” 秦殷只知道乐绫是被莫项所救的萧国人,实在没有想到,她还是皇宫中的人,还和眼前这位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很危险,虽然乐婆婆的逝去是有原因的,但是自己会被萧七娘给折腾死的吧? “啊呀,你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怎么怕我吃了你吗?”萧七娘大笑了起来,拍着秦殷的肩膀道,“放心好啦,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不记仇的不记仇。” “……”不记仇才怪吧。 萧七娘往前一凑,看着她的脸挑了挑眉,“不过凑近看才发现,你长得还真是很耐看呀。” 秦殷尴尬的笑了笑,“您说笑了……”自己长成什么样子自己还是有自觉的。 “你的祖母不是西邯国有名的美人?”萧七娘挑眉,“这样说起来,莫大人还真是喜欢往家里捡这种各样的战俘呀……” “什么?”秦殷愣住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还真是没有听说过。 “你不知道?”萧七娘道,“你的祖母,亦是莫大人带军攻打西邯国带回来的,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也只是在画卷上见过一次而已,为了嫁给莫大人改头换面的大美人。” 秦殷想,她的祖父还是这样风趣的人? 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嘴角。 …… 如此是一桩,君胤由此也看出来了,其实这位老前辈还是耐不住寂寞的,总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 第二桩,还得感谢杜小南,要不是她,杜北道人是不会心甘情愿的留下来的。 在这无人的瀑布边,他们只有破屋那一个住处,后来杜小南嫌地方远,自己去林子里砍竹子砍树的,非要再搭一间木屋在瀑布边,君胤没什么时间,于是,到处闲晃溜达的杜北道人自然而然的被杜小南抓了壮丁。 “听说老前辈你一个人住?” 杜北道人很实诚的点了点头,“是呀,住在瀑布的另一头,可惜的是我出得来,有的人却进不去,” 有的人…… 君某很是惭愧的低了低头,继续看书。 他总觉得,杜北道人要倒霉了。 果然,杜小南接着说,“那你住的地方,都是自己搭的?” “那是。”杜北道人一脸的骄傲,“老头手艺好!” “太好了!”杜小南一拍手掌,“那你帮我搭一件木屋吧,就搭在……嗯,这儿好了。” 杜北道人一脸的不愿意。 “老前辈,老爷爷,不,年轻的叔叔!”杜小南摇晃着杜北道人的手臂,撒娇很是顺手,“你总不忍心我一个小姑娘累死吧?您可是菩萨心肠!” “我的好处呢?” 杜小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来给你做饭,天天!” 杜北道人大笑了起来,摇着头无奈道:“你这丫头呀,鬼灵精!” 天天请他吃饭,不就是说,天天都能见他,并且还能听他的指导? 其实也不算是留下来,只是每天有机会见面,总是能讨教到一些本事的。 当初,肖青云让自己来找他的师父,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一点指点?这天下武学奇才能有多少,若是能够得到杜北道人的一点的指点,哪个不是成为人人称颂的大侠? 当然,肖青云例外,他加官晋爵,甚至成为太子的近侍,有点造化弄人的感觉。 如此一来,除了不能去瀑布的另一头看看,君胤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山中无其他人,就好似世外桃源一样,外面发生了什么,要是没有人来通知,他们还真的不知道。 “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你的白鸽?”杜北道人乘着午饭时间,随口这么问了一句。 “小南喜欢,借给她养两天,在那儿拴着,也算是给她解闷。”君胤解释道,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所以才要静下心来,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用来传信的白鸽也没有放出去,在杜小南填鸭式的关爱下,鸽子真是变得像是猪了,胖的快飞不动了。 杜北道人笑了,看着君胤一脸的高深莫测,“小南这野丫头的确讨喜,可你对她也太过纵容了。” 君胤愣了一下,才回味过来他这话里有话,说的什么意思。 他这样的年纪,的确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就算是公孙氏,也是一直在为太子妃的事情着急。 可是人心里一旦装了其他的东西,就怎么也考虑不了这些了。他只是心疼杜小南罢了,小小年纪,却无父无母,靠着坑蒙拐骗来生活…… 他只是在自我救赎罢了,打着对别人好的名义。 “前辈说笑了,我只当小南是妹妹。”君胤摇摇头,苦笑一声,“我不得自由,莫要毁了小南。” “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自由。”杜北道人指着一旁湍流不息的水流,然后道,“胆小的连那种小瀑布都不敢尝试着穿过去,又怎么会有勇气去找什么自由?” ……那种小瀑布。 君胤默默抬头,看着面前湍急的瀑布,耳边瀑布落下的声音都快要听不清话语了。 “问问你自己,是真的不能穿过去,还是不敢?” 君胤想起了他站在山崖上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站上去,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全是秦殷的脸,那绝望着向他求救的模样,他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我……”君胤犹豫了一下,抿唇道,“我做不到,我……忘不了。” 更加不能忘。 “那么,我教不了你什么。” 君胤猛得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杜北道人,“前辈!” 他的心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他若是不能得到指教,那么,他千辛万苦,不惜利用了杜小南做自己的挡箭牌,来到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杜北道人皱着眉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他,若是这些天来他一直没有和外边有着书信来往,那么,南兆国连破东邑大军的事情,他应该还是不知道的。 “太子殿下,要不要和老头子我,过两招?” 君胤的心一紧,杜北道人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甚至没有问过他的身份,可是既然是肖青云的师傅,那么说什么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没有否认,站起来对着杜北道人抱拳鞠躬,“前辈,冒犯了。” 他出手很快,这些天来在水里浮浮沉沉,他别的没有学到,唯一学到的就是怎样的快,若是不快一点,就抓不住山崖壁上的石头,就要沉到水里,那样就要吃苦头。 他不是喜欢找虐的,自然不想吃苦头。 第一百七十章 十全十美 一直养尊处优的双手变得粗糙了很多,于此一起发生变化的,还有君胤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了不少。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大名鼎鼎的杜北道人,但是,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杜北道人不是和他侃侃而谈,而是想要和他过招。 掌风很柔,划过杜北道人的脸颊,被他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君胤很快就收掌又追寻着杜北道人而去,像是拼尽全力都指向是要碰到他一下。 半白的发丝飘散,君胤的手指碰到了,可是,就像是常常碰到的丝绸,从指间滑落,比鱼儿还要滑。 这样就是差距吗? 杜北道人的招数他看的一清二楚,和肖青云如出一辙。还在宫里的时候,肖青云陪自己过招,用的也是这些招数,可是,自己能够一一化解。 杜北道人就像是故意的,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自己,来告诉他,并不是自己还不够用力,而是……打不到他。 “你熟悉这些招数,我给你的书上,内功心法,剑招剑术都有,你能这么快的作出反应,证明也是认真看了的。”杜北道人应付的游刃有余,还有闲工夫和他唠嗑几句,可是君胤就没那么轻松了,额头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比起青云,你倒是真的有天赋多了。”杜北道人道,“我弟子不多,收弟子全看眼缘,天赋并非关键,可是,我没有懦弱子弟。” 懦弱。 君胤不否认,自己真的懦弱,不敢违抗公孙氏,像个傀儡一样活到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在现在坚强起来? “你为什么要习武?”杜北道人问他,“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不是很好?” “可是。”君胤停了下来,“我想在我试图和别人讲道理的时候,它能够听我说话,如果不能,我希望能够用我的拳头,让他静下心来——臣服于我。” 有的人可能一生下来并不是一个王者,但是,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是受周围环境影响之后才慢慢变成长辈想要变成的那样的人。 东邑国的太子殿下自幼聪慧,这一点,从东邑帝对他的宠爱程度就能看得出来了。要找一个和他一样聪慧的人儿真的是很难,这一点,公孙氏很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君胤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将所有她认为的有威胁的人,全部除掉。 直到有一天,君胤在自己手里失控了。 就像此刻,面对杜北道人,一向沉稳的他居然也说出了想要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话。 有微风吹来,刚刚出的一身汗随着风,凉透了君胤的全身,只是他心头的热血,却一反常态的沸腾了起来。 有些话想说,有些事想做。 那就去说,去做,管他懦不懦弱,难道自己没办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就没有办法去救人吗? “前辈,我不是圣人。可我以前答应过一个人,要帮助他给百姓安康的生活,可是至今为止,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君胤苦笑着,“前辈,懦弱和失信,你觉得哪一个更严重呢?” 他一直在思考这些东西? 杜北道人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你这孩子。”杜北道人道,“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失信和懦弱,君胤自己已经有了选择,他选择不失信于太子,做一个强大的人。 “青云的身世,你应该是有所耳闻。” 君胤知道,大家族肖家的子孙,可是说白了,那种大家族,哪一个不是子孙满堂,谁会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小妾生的儿子? “青云希望他能够受到重视,能够带着他的母亲让生活变得好起来,所以找到了我。” 肖将军英勇无敌,这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君胤是其一。但是一想到当初肖青云说起这段拜师经历时的表情,君胤就觉得很想笑。 但是,肖青云是这样开头的——他皱着眉头,神情就好像是出门踩了狗屎没来得及擦干净鞋子就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样。 “我师傅……很奇怪。”说完,他就顿住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认识秦殷,只是和自己信任的臣子在一起说笑,江辰在,楚淮阳在,他们一起调侃着肖青云,君胤也没有想到,那时候的自己会想要改变。 “你师傅怎么了?哪里奇怪了?”楚淮阳追着问,“喂喂喂,你能不要话说一半就不说吗?要急死人呀!” 可是肖青云叹了一口气,怎么也不肯说了。 之后的拜师,也只是在君胤决定来找杜北道人之后,肖青云在临别之时随口说了说而已。 “青云的母亲早就去世了。” 第一次的时候,肖青云只是遇到了看上去很厉害的老顽童,那个老顽童救了被欺辱的自己,弱小自卑的感情一直充斥这肖青云的心,可是,当老顽童戏耍一般轻轻松松解决了那些欺负他的人时,他第一次有了倾慕的对象。 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老顽童就是杜北道人,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多大了,有时会叫自己老头子,有时候又玩的像是个孩子,但是不管是什么样子,他每时每刻都活的像是个有活力的年轻人。 他大概是真的很无聊,也就逗着小孩子玩了,不然依着肖青云的性子,他怎么能够追到自己。 每一次,肖青云都会想说,求您收我为徒吧!憨厚耿直的样子,每一次都让杜北道人乐上一乐。 就在那个时候,肖青云的母亲去世了。在她的小院子里,那个与世无争的女人一直懦弱的活着,只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可是还是死了。 大院里的女人是怎么斗争的君胤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后宫里的女人,每时每刻都活得战战兢兢,要看皇后的脸色,不得宠的,甚至连宫女的脸色都要看。 谁没有个压力?你欺负了我,我又不能欺负回去时,自然而然的就想要欺负更懦弱的人了。 那个悲哀的女人,就是这么样子,简简单单的死去了。 最后一次的时候,肖青云爬上了悬崖,满身伤痕的跪在杜北道人的面前,杜北道人问他,“你想要复仇吗?” “我不是想复仇,只是不想死,求您了,收我为徒吧。” 他说话是很平静,他还是一个连哀伤都来不及的孩子。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一段难以忘记的过去,若是不能忘记,那要怎么做呢?就假装忘记了,假装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肖青云是肖家的子孙,是太子身边受宠的武官,多么令人倾羡。 “所以。”君胤终于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这就是青云这么多年都不愿接近女色的原因?” 杜北道人一愣,说了这么多,太子殿下关心的居然是这个?他大笑了起来,“你很有意思,老夫喜欢!” 其实,君胤都知道的,杜北道人想要告诉他的是什么。 懦弱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戒掉的习惯,就像是现在的肖青云,他看上去好像很强大,但是,他依旧记着自己的母亲,不会去为难任何一个女人,甚至连碰都不想碰。 是因为这样,所以那时候才会对秦殷那样粗鲁又不愿意接近吗? 女人,真的是如花一般的存在,娇嫩,却又容易凋谢。 “你们在说故事吗?”杜小南手里抓着几条鱼跑了过来,“我也要听,但是要烤鱼,谌大哥来帮我生个火!” “小丫头,这个时候是男人在对话的时间,你就不能忍住?”杜北道人不高兴了,他的兴致来的快,偏偏又是在这个关卡要烤鱼……最不喜欢别人打扰到他。 可是君胤却站了起来,真的准备要去帮忙。 杜北道人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他并不喜欢有缺陷的存在,既然是送上门来要他调教,那么怎么的,有些臭毛病还是要改掉的。 只是,这个眼前的小瀑布,一定要穿过去。 明明对如今的君胤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他很稳扎稳打,从他的一招一式就能看出来了。 不远处,君胤单膝跪地正在熟练的生火,时间真的是过得太久了,连一开始不会做饭的杜小南,现在也能熟练的处理一切了。 再厉害的人,都会被岁月磨平棱角,这就是杜北道人看着这一幕的想法。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那老头有教你吗?” “在说强大是什么。”君胤忽然问道,“小南,你觉得,真的强大的人是要十全十美的吗?” “可是真正强大的人,就应该十全十美不是吗?”杜小南一歪头,想了想,笑道,“也是,都说是真的强大,当然要十全十美。”说完,又自顾自的絮叨起来。 君胤看着絮絮叨叨的杜小南,忍不住的想,如果是秦殷,她会怎么说? 他很想知道。 她的心思总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总是能够说到他的心坎里。 这一刻,秦殷会怎么说,他……想知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所畏惧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正在切菜的小姑娘忽然变成了秦殷的样子,微微笑着看着他,说着熟悉的话语,“我会保护殿下的。” “秦殷。”他低喃,“就因为你这样,我才会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怯懦。” 他责怪着公孙氏,是她害死了秦殷,可其实,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要不是接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谌大哥?”杜小南眨了眨眼,脸颊微微红了,“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君胤一下子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 秦殷的悲剧,君胤想,不能够再一次的发生在小南身上了。离开的那一天,总有一天回到来的吧。 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君胤说话,你为什么不相信呢,秦殷已经死了这件事,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有人找到过她,没有。 世上唯一的秦殷,不在了。 “开饭啦!”杜小南嘻嘻哈哈的跳了过去,又去缠着杜北道人了。 那只用来传信的白鸽就被杜小南养在了树上的鸟笼里,咕咕的叫着,君胤看着它,忽然就伸出手去,打开了鸟笼。 “回去吧。”他道。 “啊!”杜小南指着他叫唤道,“你怎么把那只肥鸟给放走了,我还准备炖了吃掉的!” “……”君胤扶额,那可是珍贵的信鸽,怎么能够想着用来吃呢? 杜小南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哈哈的笑了起来,回头一看正在啃鱼的杜北道人,乐呵道:“老前辈你也想吃的对吧!” 杜北道人眯眼一笑,“老头子不想的哦!” “诶?分明是你怂恿我去抓了那只鸽子的!” 杜北道人忽然伸手抓住了杜小南的衣领,他还在笑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琥珀色的瞳孔里却没有了平日的温温的笑意。 “老前辈?”杜小南歪头。 “老夫可不是什么好人。”杜北道人看向君胤,君胤脸上吃惊的表情让他很满意,“这样咋咋唬唬的野丫头,不如就丢到水里去吧!” 说着,直接拎着杜小南的衣领三两步跃上了悬崖。 君胤没有一丝的犹豫,直接就跟了上去。 照着杜北道人的轻功,君胤不可能跟得上,可是,杜北道人并没有想去哪里。 他的目的地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君胤最害怕的地方。 他可以从那里毫不犹豫的再跳下去,可是,却不能看着他关心的人再一次受到危险的威胁。 君胤站在了那儿,没有上前。 从来到这儿到现在,哪怕是找到杜北道人遥遥无期,他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可现在他想要走,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犹豫。 因为在他的眼前,杜北道人提着杜小南的衣领,就这样悬在了悬崖边上,嘴角含着笑,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杜小南很不舒服,她不会武功呀,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会很直接的摔死的。额头全是冷汗,杜小南挣扎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够着和杜北道人说话:“老前辈,你,你这是干什么?” 杜北道人道:“你这野丫头,怕不怕摔死?” 怕!杜小南心说,怕死了! 可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她笑了笑,声音有些发干,“你又和我开玩笑了,你看,谌大哥都吓到了……” 君胤没有往前一步。 他远远的站着,不向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忽然就侧过了头,仿佛不想看到这一幕。 这一幕那样的明显,杜北道人尽收眼底。 “要是你的谌大哥不来救你,你死了也不要怨恨老夫。”杜北道人纵身一跃,把杜小南直接拴到了悬崖边的大石头上,瀑布当头而下,冲的她一个激灵。 杜小南就这样直接被吊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冰冷的泉水飞溅到她的脸上,很快就将她浑身浇了通透,她粗喘着气,感觉都快呼吸不了了。 “混蛋……咳!”杜小南想要张口骂人,可是一开口,就被那当头浇下的急水给呛到了。这样下去,她不用摔死,可能先被淹死了! 这个老头真是个坏人,吃自己的,玩自己的,平日里尽为难他们了,自己装孙子装到现在,不就是希望他能多教点本事给谌大哥,可他现在还要她的命!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她要是现在是站着的,一定要指着杜北道人的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可是现在……她被吊着…… 算了,不提,反正谌大哥会来救自己的。 她坚信着,并等待着。 可是,她没有等到想等的那个人。 现在的杜小南,就好像是刀俎上的肉,就等着被“切”成肉片。 只是她的样子在君胤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样子。 都在挣扎,她们都是。 秦殷在向他求救,他看到了秦殷,被困着双手拴吊在瀑布之下的大石头上,挣扎着,动作却越来越小了。 “我不想的。”君胤喃喃。 他也想要去救人,可是,为什么他的手在颤抖?脚像是在这里扎了根,连抬腿都做不到。 再不去,杜小南就要死了。 就和秦殷一样。 “你不迈出这一步吗?”杜北道人一直在这里,他凝视着君胤,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其实他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紧的攥紧了。 哇哇哇,这个小子怎么这么墨迹,再不去,杜小南就要死了呀! 他只不是想要帮助君胤跨越自己的心理障碍,可是现在看来,这小子并没有那样坚强,能够跨越这样简单的心理障碍。 有的时候,自己的心魔,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还要难缠。 君胤沉默着,忽然就低下了头。地上湿了一块,水流不可能溅到他的脚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杜北道人摇了摇头,看来是失败了。 他走到悬崖边,想要把杜小南提上来,这个平时咋咋唬唬的野丫头现在都奄奄一息了。 就在这时,骨节分明的手在他之前伸了下去,杜北道人立刻收手,冷静地站在了一旁,看着君胤把杜小南拽了上来,然后把她抱在了怀里,那么地用力,简直想要把她融进身体里。 秦殷秦殷秦殷秦殷! 他拉住了秦殷! 杜小南愣愣的,就这样任由他抱着自己。 瀑布落下的声音很大,她听不见君胤在说什么,只是那个男人在哭。 他小声的啜泣着,却比号啕大哭还要令人触动心弦。 缓缓地,杜小南抬起了手,回抱住了君胤,她没有什么力气,可是还是想保住这个伤心的男人。 他怎么了? 眼角余光看得到杜北道人就站在一旁,杜小南忽然就很生气来了,这个人刚刚要把自己扔下悬崖!如果不是君胤,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的了! 可是,君胤抱的太紧了,她也没有一点力气。 忽然就回过神来了,杜小南脸色潮红,自己现在是被抱着吗?被君胤! 原来他这么在乎自己么…… 不知道为什么,杜小南的此刻,心脏跳的非常的快,快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手足无措的看向别处,恰巧看向了杜北道人,那个老头子看到这一幕,居然朝自己眨了一下眼! 杜小南:“!” 什么呀!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君胤的声音。 听见他说,“秦殷,你等着我……” 她没有听清楚,等着谁? 杜北道人已经走来了,伸手在君胤背上拍了一下。 “赶紧把人家姑娘放开,你想要勒死她呀?” 君胤沉默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要不是睫毛上还粘着泪珠子,怎么也不会相信,刚刚是是抱着自己哭了。 她的脸红扑扑的,不敢看向君胤。 君胤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的样子,他朝着杜北道人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嘶哑,“前辈苦心……多谢前辈了。” 这话说的实在言不由衷了,还有些埋怨的感觉。 杜北道人大笑了起来,“你小子,老夫果然没有看错。” 君胤不是什么笨蛋,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把自己就拉到了选择的边缘,没有一点的预告,实在是太……让他没有准备了。 杜北道人伸手,在君胤身上按了一下。 有些酥麻,再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君胤有些奇怪的看向杜北道人,然而杜北道人只是淡淡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前辈?”君胤不明所以。 杜北道人问他:“现在,你还有什么害怕的事吗?” 君胤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道:“还是有的,人还是怀有畏惧的好。” “那么,你害怕畏惧吗?”杜北道人又问。 君胤依旧想了一会儿,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杜北道人鞠躬:“多谢前辈。” 只有杜小南一个人,看着这两人打哑谜还有一些不明所以。 杜北道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想说,你是这个国家的太子,是时候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了。 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数月来。 ——边州失守,东邑国三路大军惨遭伏击。 ——公孙明临危受命前往边疆,在此之间,云州失守,肖保风带领部下退守雁南关。 ——南兆国再派兵十万,直压雁南关之下,然而遭此前伏击,公孙明带去的兵力寥寥无几,支援变成苦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全军覆没 一封又一封的加急军报送回京城,情况危急,以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而东邑国依旧没有出动三大军队。 没有人知道东邑帝这样做的原因。 虎符——就算是东邑帝也没有。 云赫军只听命于太子殿下的虎符,就仿佛是太子一个人的护卫军一样,这就像是东邑帝给太子足够大的信任一般,也是太子区别于其他皇子的最大的标志。 可是,那个无人不知的云赫军,更是东邑国最后的守护屏障。 这些消息,每一桩江辰都想传给君胤知道,这样的等待实在是太被动了。他们不是东邑国,他们外有战事,对内,还有明王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君胤回还是不回,都是一个问题。 这样想着,江辰烦躁的把写好的书信给团成一团扔到了地上,他的四周已经扔了不少纸团。 写了这些信,又能怎样?君胤还不是见不得光不能够回来,现在的局面也得不到一点的改变,更可悲的是,他们根本就找不到君胤的踪迹啊! 有那么一霎那,江辰是真的有些恨上了君胤,做了这么多的事,甚至差一点害死了秦殷,可是,最后还是要让他们来收拾残局。 只是沉默了许久,他还是重新铺开了宣纸,重新抹平、磨墨,然后再一次提起了笔。 再多的不满意,还是败在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君胤的信任上。 江辰他不相信,自己会收拾不了这些烂摊子,只是太子的两个叛逆兄弟,他们就算是三个臭皮匠——最关键的是,他们不是臭皮匠。 只是江辰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东邑国最强大的不仅仅是云赫军,还有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那就是他们的六皇子——君尧。 有一批军队不如有一个智将。君尧要比云赫军珍贵的多的说了。 那天下了早朝,江辰望向天空,然后对肖青云和楚淮阳道:“我们要找到虎符。”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 “江大人,这恐怕……” “殿下可以不回来。”江辰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继续说道,“但是一定要找到虎符。” 就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楚淮阳愣了一下。 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之后,他一直在犹豫。 自己是太子的幕僚,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出了事都不好过,可是,若是太子不是真的太子,拿自己该要怎么选择? 挣扎的内心让他一直拿不出什么行动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辰就能这样冷静的去做出选择和安排?是他比自己要强,还是说……他比自己要来的更狠心! 他也一直在猜测江辰,可是现在江辰说出了这样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他也愿意相信了,江辰的心比他们来的都要硬,所以才能这样冷静的安排,冷静的说出,舍弃殿下,这样一句话。 他承认,这个时候的殿下,的确还不如虎符来的重要,虎符,那是东邑帝对太子疼爱的表现,可是有朝一日,东邑帝不喜欢,甚至厌恶这个太子了该怎么办? 比起一个国家,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 楚淮阳没有说话,这些天他一直在沉默。 肖青云也没有说话,他一脸的为难,楚淮阳心里有点安慰了,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挣扎。 就在这时,肖青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哭丧着脸开口了:“那个……不是皇后娘娘或者太子不肯云赫军出征……就是,唉,虎符大概在殿下身上!” 肖青云说出来,心里痛快了。 然后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另外的两个人。 江辰沉默:“……” 楚淮阳抬手捂住了脸:“……”他怎么就这么蠢呢?居然还相信肖青云和自己一样心里在挣扎! 肖将军心思单纯呀!他想啥就是啥呀! 江辰心里还是有一点惊讶的,没想到,对这个殿下居然信任到这种地步,连虎符都会交给他来保管吗?还是说,其实肖青云自己也不知道,虎符到底是不是在殿下手里。 三个人各自有一番心思,不远处一阵喧哗,江辰抬头,辰内府的诸位大人。 ”三位怎么在这儿站着?“ 江辰笑道:”正准备去看望太子殿下,诸位一起?“ 于是三位把心思压了一压,跟上辰内府的几个人一起去东宫,以表达自己对病重的殿下关心,每天一去的戏码又上演了。 只是,这些人当中,又有哪些人再做打算,准备离开了也说不定,就好像当初的季羽,离开了辰内府,现在可是飞黄腾达。 本来只是打算在东宫晃悠一圈就回去,可是没想到还能碰到季羽。 季羽也是来看望太子的,他和辰内府的诸位打了个招呼,就到江辰他们面前来了。 “江大人。”季羽道,“听闻太子殿下身体已经好转了。” 江辰心说,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可是表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同朝为官,无仇无怨,没必要把局面搞得那么难看。 可是转念一想,季羽不会无缘无故来和自己说这些,看众人对他不待见的样子,他难道真的是缺心眼来拉仇恨值? “有劳季大人挂心了。” 季羽又道:“殿下一定很担心战事,不过不用担心,陛下已经传旨让六殿下回来了。”顿了顿,他像是补充一样,幽幽开口,“只要六殿下回得来。” 江辰不动声色,看来他没有猜错,季羽并不是来和他说笑的,只是想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想必殿下也是想要知道的。”季羽看着江辰,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这些天来,江大人可曾见到过殿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肖青云上前一步,眼里的不满都要漫出来了,只是被旁边的楚淮阳拉住了。 江辰不怒反笑,回道:“季大人不用担心,该见到的,总会见到的。” 季羽放心了,舒了一口气准备离开了。 这些是他知道的所有了,用这种方法告诉了江辰,相信眼前的人不是笨蛋,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在他看来,太子不像是病了,反而像是被谁给囚禁了起来。 这些天来,又是战事又是病乱,总觉得有很多的不对劲,可是季羽他想不明白,他并不知道太子是被调换了这件事。 “如此,告辞。” 江辰回礼,然后无奈的看了一眼像是要咬人的肖青云,但笑道:“人都走了,你还这样盯着人家的背影看?” 肖青云不服气道:“他来得瑟什么!” ……人家哪有得瑟。 楚淮阳叹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脑袋,没有替季羽辩解,人到底是从辰内府走了,那么就算再好心,他也不想表达什么感谢。 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东邑帝把六皇子君尧都喊回来了呢?江辰想不通。虽说是战况不佳,可是公孙明不是什么庸人,自然能够控制住军情……更何况,听闻东邑帝并不喜欢六皇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雁南关外的情况没有人敢去看,公孙明闭上了双眼,他的脸上已经沾满了血,那些残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已经干涸了,变成红褐色,龟裂着,像是久为逢雨的大地,随时都会崩裂。 他很疲倦,可是大脑还在转动,不让他有一丁点放松的机会。 “……将军,将军,将军!” 声音朦朦胧胧的,似乎是从远方传来的,渐渐靠近,然后在耳边炸裂开来一般,他猛地惊醒,睁大了眼睛,是他的副将。 “什么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这样嘶哑了。 副将一脸的凝重,半晌才开口,“援军还未到,肖将军……” 公孙明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被身边的副将扶住了。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门外的断垣残壁,吞了吞口水。 然后他道:“去把兄弟们的遗骸……”说了一半,他说不下去了。 苦撑到现在,为的就是这一扇城门的紧闭,现在去开门?他做不到。哪怕那些奉献了自己生命的是至亲好友,他也不能为他们去做什么,只能残忍的,冷血的,将他们留在战场上,等着半空中低低盘旋的乌鸦来啃食…… “肖保风也死了吗?”他问。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壮烈了,都是尸首,先锋军……不,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来分谁是先锋军谁是大军了。 全军覆没。 没有一个人回来。 副将哽咽了一声,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没回来。”公孙明连挤出一个宽慰的表情的力气都没有,“就是回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次好累,真的很累。 不能再往后退一步了,再退下去,整个公孙家都会有危险。 “死也要守住雁南关。”公孙明丢下这句话,快步走下城楼。 雁南关里的百姓已经在撤退了,此情此景,多多少少让公孙明想到了数年前的情景,那时候,太子带领云赫军平乱,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却能把事情做的那样出色。 第一百七十三章 信仰 太子不会带着云赫军来救自己的。 他就算知道,可是心里还是有期待。 叹息一声,公孙明继续写着军报,希望东邑帝能够让六皇子过来支援自己。这个时候,若说还有谁能够帮到他,那只有东邑的战神了。 公孙明还不想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将军!”手上的笔刚搁下,副将就匆匆忙忙的进来了。公孙明有些头痛,看见这样慌张的副将,总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又怎么了。” “六皇子殁了。” “什么?”公孙明一脸的不相信,“你脑袋不要了?这样编排皇家的事。” “千真万确!是朝中传来的消息。”副将的声音在哆嗦,“听闻六皇子早就在边州的时候就殁了!尸首至今还未找到!” 公孙明跌坐回椅子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东邑帝秘密传旨召六皇子君尧回京,率领三军出征,云赫军不能悉数出征,那么就让御林军和骁骑营来填上,三军所属是不同的阵营,必然有着诸多矛盾,那么带领的主帅,除了君尧,没有别的人选。 那是整个东邑军人的信仰,军魂一样的存在,难道还镇压不住这三军? 只是君尧迟迟未归,东邑帝等来的是君尧自年后就消失 了的消息,他是亲入虎穴,想要探查到点什么消息,然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怕是已经折在了边州了。 东邑帝不知道君尧在边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震惊,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是不敢说,还是有人刻意隐瞒而为之? 这样,也太胆大了。 也足够有胆子。 这外面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或者说,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东邑帝长久的沉默了,神色默然,竟也看不出其他的意味来了。 他的儿子又少了一个,真好。 坐在龙椅上的他,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但是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帝王家没有所谓的亲情,哪一个皇子不是在兄弟之间厮杀之下活下来才能继承这个枯骨累累的皇位的? 他现在只是在苦恼,要是君尧死了,谁还能代替他统领三军,出征呢? 人活着是为了一个信仰。 什么样子的信仰,这两个字对于东邑帝来说,并不能很好的体会,或许年轻的时候还有,可是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遗忘了太久,记不起来了。 放眼望去,整个东邑国,还会有人比他更尊贵? 他是真龙天子,就该是整个国家的信仰。 可他知道,君尧才是东邑国军人的信仰。 其实六皇子君尧早就死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有谁会垮掉? 没有永远的秘密,更何况有些人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很快的,六皇子战亡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飞得满城风雨,比东宫中有个半死不活的太子还要来的劲爆。 最震惊的还是肖青云,他是一个军人。 他刚刚从江辰他们嘴里得知东邑帝秘密召回君尧,怎么人就死了?其实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秘密召回,然后再放出这样一个消息? “陛下大概是想出其不意。”江辰解释道。 偷偷的召回,再给南兆国一个出其不意,让君尧领兵出征,打的他们没有还手之力,一扬国威。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江辰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只恐怕现在,明王和安阳王那两兄弟要名正言顺的夺取兵权了。 得快一点想个对策才行。 这个消息是在京中先传开的,镇守边疆的将军进京了,代替本该回来的君尧,身上还系着白条,然后六皇子殁于边州的消息就莫名其妙的传出来了。 对于这些,东邑帝一时之间还没有任何表示。 肖青云本来是来找江辰喝酒解闷的,他三句话里两句不离君尧如何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说着数着堂堂大男人居然抹起眼泪来。 然后江辰就郁闷了,他有些不理解的想,为什么自己成了树洞,还要来做开解心结的知心大妈了? “你干嘛不去找楚大人?”江辰道,“我以为你们两个相处的更好一点。” 肖青云哭丧着脸,抹了抹眼角道:“你说什么?” 江辰:“……没什么。” 其实一早的就找过楚淮阳了,就消息刚传出来那会儿,两个人一起喝酒,顺便把谎传谣言的那家伙全家都问候了一便。 于是今天伤心轮到江辰了。 只是,江辰并不相信,君尧就这么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样的情景,有一点像当初的秦殷,即使摔下了悬崖,没有找到尸首,那么就有可能还活着。 他的手摩挲着酒杯的边缘,缓慢而又轻悄的喃喃出声,“或许,季大人这回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们。” 肖青云撇着嘴,“啊?你又说什么?” “……”江辰眯着眼笑,“没什么。” 于是肖青云抖着手指着江辰:“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江辰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一只白鸽落了下来,正好落在肖青云面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鸽子活像是见了鬼。 江辰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殿下的信鸽。”说着,肖青云也不管什么伤心不伤心了,一手抓住了信鸽,心里还在嘀咕,为什么鸽子变得这么重了。 鸽子腿上的信桶里果然有一张纸,肖青云急忙拿出来,扫了一眼便递给了江辰。 上面只有两个字。 勿念。 “……”江辰把信纸给撕了个粉碎。 肖青云抹着头上的冷汗想,信纸那么小,真是难为他还能撕的这么碎了。 忍了又忍,江辰还是没有忍住,铁青着脸道:“勿念是什么东西!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肖青云估计,要是人现在在他面前,估计江大学士会不管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一套,直接上手揍人。 “应该是不知道的。”肖青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道这只信鸽了。” 江辰不语,明显还是很不开心。 “唉,我觉得这是好事。”肖青云道,“殿下如今也能找到了,我们只要想想后面该怎么做,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你想开一点。” 是呀,人只能向前看,以前的事情,再多后悔也没有用。 江辰皱眉:“我何曾想不开了?我只是高兴我的那些信没白写,终于能找到往哪儿寄了!” “……”肖将军瞅了瞅嘴角,心里暗想,可是你这样子不像是高兴呀! 数日后,雁南关失守,公孙明带领将士们败走宁城,只是受到了伏击,一下子损失过半,只好退进了终南谷。 一连损失这么多,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很快被送进了长邑皇宫,放到了东邑帝的案桌上。 终南谷外便是长长的峡谷,这里易守难攻。 可是想要出去也是极为困难的。 公孙明回头看看疲倦不已的将士们,再看看所剩不多的粮草,心里绝望的想,君尧已经死了,那么还会有谁来救他们呢? 他苦笑,至少自己死,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也够了。 进入夏季以来,京中就变得雨水丰沛了。 雨势倒是不大,只是一直都下雨,湿漉漉的,任谁都会觉得烦躁。 屋檐上的雨滴顺着落了下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还能组成一首歌一般,有个俊毅的身影站在那儿,看着雨滴落下,再落下。 是明王君祁。 他一身的玄色,看上去有些浓重,只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很是安然。 “三哥。” 君祁回头,看见来人笑了一下,“来了。” “嗯。”安阳王很讨厌下雨,总让他想到去年西城水患的事情,湿漉漉黏糊糊的环境,以及最后还是一个文弱书生帮他收了烂摊子的事实。 他并不想去治什么水患,和一群什么都没有的乱民有什么好打交道的,还不如上阵杀敌来的要潇洒。 真是一晃眼,都过了一年了。 “三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君祁勾了勾唇角,淡淡笑道:“你不是要带兵出征?机会来了。” 话音刚落,安阳王的双眼就放出了异样的光芒,他似乎是不相信,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当然是真的。”君祁道,“你可以代替六弟,带领三军出征。” 他在宫里有眼线,很多事情他总要比人早一步知道。更何况,现在是君尧战死,前方又是被南兆国连破数城,东邑帝急需要一个人来代替他稳定军心,这样的的人,除了皇子的身份,还能有谁? 东邑帝还能御驾亲征不成? 那么现在,才是拿到军权最好的时机。 “好东西总是最后才被端上来的。”君彻露出了笑容,“这些天的等待果然是值得的,三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你还用我教?”君祁笑道,“跪倒父皇面前,多留几滴眼泪,表一表你壮士断腕的决心,不就够了?” 装模作样,不就是你最擅长的? 君彻看着自家兄长,且笑。 于是那天的下午,安阳王求见东邑帝,只是东邑帝并不想见任何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情真意切? 于是安阳王便在雨里跪了半天,终于被喊进了御书房,他匍匐在地,痛哭流涕,表示自己自听到弟弟遇难的消息以来就在家里吃不下睡不着,怀念着兄弟之间的友谊,请求东邑帝追封君尧为王,自己则更想用别的办法永远的记住他。 东邑帝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情真意切的儿子,然后问道:“你想用什么办法来记住老六? ” 君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请父皇准许儿臣带兵出征,平定天下,匡扶我东邑泱泱大国的威严!” 东邑帝没有说话。 “父皇!”君彻急了,“我东邑的好儿郎遭受这样的艰苦仍在坚守,儿子作为一国的皇子,怎能安享京中的荣华富贵?儿子也想要像太子殿下和六弟一样,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呀!还肯请父皇给儿子这样一个机会吧!” 君彻似乎是很心急,明明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进来后却拒绝了大太监的好意,连一身的湿衣都没有换下来,就直接跪倒了东邑帝的面前。 情真意切……吗? 东邑帝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莫要给朕丢人。” 君彻猛的抬起了头,脸上的欣喜毫不掩饰,他深深一拜,连声说道:“谢父皇!谢父皇!谢父皇!” 东邑帝的两个儿子,太子和六皇子,前者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后者是他可有可无当成不存在的儿子,只是这两人除了都是皇子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战场上立过功。 君彻想,从今往后,他也是会有军功的人了,而且还会和那两人一样,拥有兵权! 这回的确是君彻一个人入宫的,君祁总不能时时刻刻的盯着人。 他还在后山的凉亭里,长离在一旁守着,君祁便在柱子上按了一下,一条暗道缓缓出现,君祁负手走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扬着,可以看得出来,他这一天的心情似乎都是不错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这样的高兴。 暗门缓缓打开,一张寒玉床引入眼帘,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只是烟雾缭绕看不真切。 君祁笑了,走进看着床上的人,笑道:“六弟。” 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耐烦看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又怎么会见之欣然。 君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待太子到自己身前了,他微一鞠躬,漠然行礼道:“殿下。” “说了多少回了,叫我二哥就行。”彼时太子一脸笑容,看着他眼里是看得见的温情,“怎么样,自己在外面可还习惯?” 有什么好习惯的,一个还没长大的少年,就这样被自己的父亲丢到了战场上,难道要他满是欣然的回答:“习惯!” 君尧没有说话,他从小就是个问题孩子,并不想去讨好谁。 于是,太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抓住了他的手,“去二哥那里吧,多带些东西回去。” 君尧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他只看得清太子的后背,不够宽广,但是却很可靠。 他把自己当成弟弟。 他就好像是被太子拉着,在长长的宫道中奔跑着,从孩童变成少年,从少年长大成人。 然后,太子松开了他的手,自己一个人走在了前面,前面似乎是看不见的深渊,君尧停了下来,看着太子的背影,然后转身。 他不要和他一样,走向深渊,还这样的义无反顾。 “六弟。”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幕,太子站在宫道的另一边,像是疾速拉开了距离一样,变得好远好远,直到变成了一个黑点。 眼前的人又变了一个,只是一闪而过,她对着自己说,你等我回来。是秦殷,明明相处不久,却觉得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 “六弟。” 冰冷的雨夜,他倒在地上,没有等到秦殷回来,但是,他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呼喊声,有人喊他…… “六弟。”君祁凑到他的耳边,眼睛一顺不顺的看着君尧的脸,他的嘴角含着笑,似乎下一刻就能看到君尧睁开眼睛来一样。 那样的话,要给他一刀不成? 怎么可能。君祁站直了身子,然后就这样看着君尧,周围静的像是哪怕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躺在寒玉床上的人没有动静,是真的没有醒过来。 君祁满意了,看来,新到手的药还不错,能够让君尧昏睡这么久。 他一直在等,等着东邑帝召见君尧。 只有这样,才能把君尧“已死”的消息给放出去,太子病重,君尧失踪,这个时候,东邑帝才会想到去相信别的儿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是君彻上位的最好时候。 抓住机会就像是火候这种东西,一旦没有掌控好,就算是一锅好菜也会变成一锅糊糊。 君祁所做的只有一件,就是抓住机会,送君彻一把。 他走出暗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了,擦了擦身上的灰尘,君祁皱着眉头还是决定沐浴更衣算了。 君祁对着门外唤道,“长离。” “主上。”长离在外面应了一声。 门打开了,君祁探头出来,难掩的高兴竟然就这样表露了出来,长离优点惊讶,他的主上向来都是喜行不言于色的。 “好好照顾本王的弟弟,可不能让他就这样简单的死了。” 长离赶紧应下。 “还有。”君祁严肃道,正当长离觉得他要吩咐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就听见他认真道,“给本王准备热水来,本王要沐浴更衣。” “……”长离道,“是!” 只是洗澡水呀,白紧张了。 数日后,君胤打算进城一趟。 说实话,这还是君胤第一次要上街呢。 他即将要离开,自然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深山老林的要求少使用不到什么,可是既然准备回去了,那就要好好地安排一下。 比如,杜小南的去向。 小姑娘真是不怕他,一开始的时候还自来熟的很,现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君胤早就把这口是心非的小姑娘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既然是妹妹,那就一定不能带着她回宫。长邑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杜小南看着心思活络,只怕是到那儿连骨头都不剩。 “谌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君胤正在给追月套上马鞍的时候,杜小南抱着坛子进来了,里面是冬天腌渍的冬菜,现在拿出来吃,又爽口又美味,正好。 君胤看了她一眼,坛子不大,杜小南抱着一点也不吃力。 “要进城一趟。” “我也要一起去!”杜小南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像她这样爱凑热闹的人呀!为了君胤居然数月未出深山,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君胤没有拒绝,于是杜小南很欢快的去牵她的小毛驴了。 这些天过去了,除了有紧急情况的时候,追月是绝对不允许杜小南骑它的,这让杜小南都快气死了,这个追月,也太傲娇了。 小毛驴跟着神驹追月,一晃一晃的,还挺开心。 杜小南就够着和君胤说话,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玩的,君胤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杜小南更是趴在了小毛驴背上,右手擦着眼角的泪水。 君胤只是看着她,淡笑。 他心里有心事,怎么也笑不出来。 有些话终究是要开口的,只是现在,君胤还不想说。总觉得说出来就破坏了小姑娘的天真烂漫。 如果可以,君胤希望,杜小南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谌大哥,我们要去哪儿呀?” 君胤道:“此处是西邯地界,再往外走一点就能到边城了,我们去那儿。” 只是置办一些物资,实在没必要走多远。况且,一个地方最热闹的,就是边城了。若是幸运一点,说不定还能买到东邑国的东西。 他大抵是很久没有回去了,还真有点想念。 相比起东邑国来说,西邯国还真是个热闹的国家。他们的百姓觉得,既然生在乱世,那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万一哪一天战火蔓延,自己就这样死了,在地府吹嘘,自己好歹是享受过的,有的吹的。 人贵在有想法,有自知。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今天相对于西邯国来说,其实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寒冬刚过,初夏降临,西邯人称这个时候为春播,并且会举办热闹的集会。 这样的集会,在人多繁杂的边城更是热闹。 这一点,在君胤被挤进人群中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他很理智的把追月放走,去溜达吃草了,自己则是抓住杜小南的手,把他被人群给挤散。 真是想不通,这样的集会居然要举办三天。 君胤无奈的想,京都每年的除夕夜都没有这样的人多。 他走在前面,自然看不到杜小南一直低下的头,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很不正常。 她的手一直微微用着力,不敢挣开,又不敢太让君胤费力。 这样让她的手一直很累,可是杜小南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她觉得她是生病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首见他 “谌、谌大哥……” 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君胤打算要是挤不进去,干脆回去好了。身后的小姑娘在喊他,只是他正忙着和人群作斗争,实在没有心思分出来。 他额头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了,这一趟出来虽然时间已经很久了,但是讲实话,他真的没有遇上过这么大的阵仗。 君胤一沉默,杜小南的心里更打鼓了,她在意着为什么他没有理自己,是没听见,还是根本就不想理?猜测在心里徘徊来徘徊的,杜小南也觉得自己有点热,她一转头,自己愣住了,然后脸颊更红了。 面前不远处有一个面具摊子,主人家正在卖力的吆喝,有一男一女正在摊子前挑着,不知道男人在女人耳边说了什么,女人笑着打了男人一下,然后,杜小南看见男人亲了女人的脸颊。 亲了…… 大庭广众之下亲了! 杜小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然后猛的转回脸,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一直念叨了好几遍才冷静下来。这是君胤好几天前教她的,她愣是记了好久才记住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几天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可是一回神,她悲催的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捧着脸降温——君胤不见了。 “……”杜小南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有点想骂娘。 她不敢走远,只好退到面具摊子旁边,她觉得,这老板的哟嗬声实在是太有特色了,要是君胤找回来,可能听见声音正好看过来,这样就能看见她了。 想着,杜小南蹲了下来,走得有点久了,她腿疼,还手酸。 只是过了很久,君胤都没有找过来,杜小南有些慌张了,他嫌找人麻烦?那他会不会就这样把自己丢在这里,不来找了? 惶恐的种子在心里扎了根,快速地发芽,有着很快就要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她看着小摊子前,又来了一对男女,男人笑着抓过一个面具给女人,“秦殷,看看合适不。” 来人身上都背着一个竹编的篓子,这种竹篓子在西邯国还是比较常见的,因为山多水绿,总是需要来装东西又不容易湿掉的工具。 而且,还很便宜。 这会儿正挑选着面具的两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秦殷和骆丘。 因为听说有集会,萧七娘就打发两个人出来玩了,理由还特别冠冕堂皇:“你们也要适时地了解一下乡土风情,而且整天待在谷里,不觉得无聊呀?” 秦殷特别想说,不无聊,真的。 她话还没有来得及说,骆丘就非常、十分、极其高兴的回答了萧七娘,“真的?那实在太好了!” “……”好什么。 秦殷宁愿在房间里待着,多看两本书。 时间这种东西,你虚度的时候真的不觉得是在浪费,可是当你想要好好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才会觉得,时间真的很紧迫。 现在的秦殷就有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她是一直觉得时间不够用。 可是还是被骆丘给拖了出来。 秦殷打量着手上的面具,然后道:“还行。” 她很少玩这些小玩意儿,更不用提来参加这样热闹的集会了,其实心里真的很高兴,只是莫名的总觉得有些失落。 陪在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好兄弟,可是,若是能和别的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光景?不用是她心里想那一个,就算是沈乔,她也会觉得很开心。 或许,会更开心一点。 可是再想一想沈乔那大小姐脾气,秦殷就觉得头痛无比,算了,还不如骆丘,虽然咋咋唬唬,但好歹不做弄折腾自己。 正想着,秦殷的视线忽然飘到了下方,她微微一愣,看到个小姑娘正看着他们,似乎年岁也不大,但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秦殷不厚道的想到了自己曾经喂过的流浪狗了,也是这个样子,大眼睛里含着水,怎么看怎么可怜。 杜小南就这样蹲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那两个兴致冲冲的人,觉得特别的绝望。 她在心里一直问候着皇天后土,自己还十分的想不通,怎么就走散了呢? 还有还有,这个小摊子,怎么就这么对小情侣过来呢?她觉得自己形影单只,在这双双对对的映衬下,自己显得越发的可怜了。 于是,可怜巴巴的杜小南和兴致冲冲的秦殷对上了眼。 两个人都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次的对视,半晌,是杜小南先移开了视线。 ——这女人,好犀利的眼神。 恍恍惚惚之间,居然让她觉得是杜北道人在看着自己。 眼神凌厉的像是含了刀子,只要自己有一丁点的不对劲,那利刃随时都能向自己刺过来一样的感觉。 她站了起来,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可是蹲得太久了,脚麻的不行,踉跄一步,就往前扑去,在这么被人一挤,直接扑向了秦殷。 秦殷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的侧开了身子,没有让杜小南碰到自己,只是手上拿着的面具被她一手打落掉在了地上。 “哎哟,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骆丘嚷嚷着就要去扶人,秦殷没有多理会,弯腰捡起了自己的面具——已经离开了一条缝——她还没来得及挑选付钱。 面具的花纹很好看,还没有裂到那种要扔掉的地步,回谷里在细嗅补补,还是能用。 秦殷的心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么,居然还会惋惜这裂开一条缝的面具。 她暗叹,然后从腰包里掏出几枚铜板丢在地上,“这个面具,我买了。” 然后她转身打算离开,早点回谷里。 只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杜小南一眼。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真的不差她一个。 若是时时都有人来帮互,那么这个小姑娘永远都长不大。 秦殷想,自己也并不比她年长多少,可是,她的样子只会是一贯的冷漠,以及绝望。这样惹人怜惜的模样,她再也不会有了吧。 她称这种心境为,成熟。 人潮像是逆流,而有的人就喜欢逆流而上。他拨开人潮的样子很费力,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十分的闪亮,像是能够反射出什么。 还有他脸上的表情,那是焦急,是担心,是恼怒……什么都是,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 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心里喃喃。 舌尖抵着牙齿,话在喉头打着滚,欲说不说。 只是这两个字,在她的心里像是千曲百盈的回路,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无意识的喃喃过了好多遍了。 秦殷的手上忽然有一点温热,她一愣,手忙脚乱的带上了面具,然后,她看着君胤四处张望着,转过头看到他们的方向,眼神忽然一亮,欣喜像是隔着人潮直接传到了她这一边。 有那么一瞬间,秦殷连呼吸都停掉了,她以为,君胤是记起了自己,并且,那么快就认出了自己。 如果他真的认出来了,自己要怎么办? 君胤快步走了过来,她的呼吸也浓重了起来。 她想不到太多,甚至脑袋都是空白的,她只能这样,看着他一步步地靠近自己。 人实在是太多了。 小小的面具摊子旁围着不少人,只有杜小南和骆丘、秦殷他们最闲。只是就要这会儿看不到别人怎么样了,他只看到了杜小南被人抱着……… 难道是被人调戏了? 那还得了! 这样想着,君胤的步伐更加加快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君胤只是看了秦殷一眼,然后想,女人带着的面具挺好看的。 他拉回杜小南,皱眉不悦道:“有没有什么事?” “谌大哥!”杜小南一下子扑倒了君胤的怀里,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洪流,噼里啪啦直掉,“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骆丘瞪大了眼睛,止不住的去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以为像江辰他们已经是人中龙凤,可是眼前的人,凤眼薄唇,微微蹙眉的模样更是勾人,竟然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来的精致。只是这一身的气质,和他们门主一样,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子,还是离远点的好。 秦殷的身子在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僵住了,彻底地无法动弹。 什么?谌大哥? 秦殷心想,还真是叫的亲密。 亲密的……让她觉得嫉妒。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觉得有什么在揪着自己的心一样,不够痛,可除了痛,别无他想。 她忽然跑了起来,钻进人海,消失的宛如水入汪洋,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她的踪迹。 “小殷。”骆丘在后面追她,还不忘和君胤他们打个招呼,“我妹子皮薄,不多聊,先走了。”说罢就追上秦殷,拉住她的胳膊,狠心用了力。 骆丘张红了脸,娘的,拉不动! 他一时忘了,秦殷是会武功的。 “你跑什么,人这么多,万一是散了怎么办?”教训的话说到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骆丘惊讶的看着秦殷,她脸上的面具自中间裂开了,一半一半的从脸上剥落,落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错过 而面具后面的秦殷,面无表情着,留下了两行泪水。 他变得不一样了,虽然很疲惫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神里面没有了迷茫,身上的气息多了稳重,他越来越成熟了,像是长在山巅的高岭之花,经历了风霜之后终于开出了令人惊羡的花朵。 和记忆里的人渐渐重合在了一起,雍容华贵是他,精简干练也是他,每一个他,都不在是自己的了。 终于,秦殷认识到了这样一个现实,她没有办法再去面对君胤了。那么,她变得再强大,都只是她秦殷一个人的事,和君胤没有半分关系。 哪怕是如此,还是想看看他。眼泪模糊了双眼,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这位久别重逢的故友,就这样难耐的逃开了。 “诶诶诶,你怎么哭了!”骆丘手忙脚乱,以为自己欺负了秦殷。 可是秦殷忽然回头,在人海茫茫中找寻着什么,那一刻,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种类似凄婉的神色,她长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得出来。 “……秦殷。”骆丘看着她喃喃。他自嘲,你这个样子,让别人还怎么高兴得起来? 可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君胤和杜小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拥挤的人潮之中了,他来时牵着小姑娘的手,离开的时候也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慌到不行。 那种,仿佛是如果不好好做,就会一下子失去的感觉。 不是因为杜小南。 即便是她走丢了,自己也没有那样的心慌,总是能找到的。 这样心慌到心悸的感觉,是在找到杜小南之后。 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是他还没有找到的。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想要回头,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他只是觉得眼角有些潮湿了,抬手抹了抹眼角,君胤重新迈出的步伐已经变得沉稳无比了。 还不到时候,他想,再等等。 真的,再等一下下,就好了。 相背而驰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和彼此说话,他们没有打算笑着打个招呼,说一声好久不见,只是更加的明白了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什么,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那一个。 有的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秦殷一直在犹豫,她想要知道君胤的情况,但是又不想询问江辰。 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忽略着所有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却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突兀,而又饱含侵略。 那人走了,她知道的。 “秦殷。”骆丘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然后道:“你是不是遇见熟人了?” “哪有什么熟人。”秦殷摇摇头,擦干了眼泪,冷漠着自嘲道,“这里只有罪人。” “其实……”骆丘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秦殷。 事情还是上次帮萧七娘出来办事时听说的,只是一直犹豫着没有告诉秦殷,并且,萧七娘看上去似乎也是知道事情的,但是她却选择了没有告诉秦殷。这样一来,骆丘也不敢多言。 毕竟,萧七娘是个疯女人。 秦殷看向他,微微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关于那个方面的,我不能知道?”秦殷看着骆丘的神情,然后猜测道,“关于东邑国的?” 骆丘挠挠头,然后道:“嗯……” 就是东邑国和南兆国开战的事情,说实话,这件事是骆丘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的,南兆国是突然宣战的那可是东邑国!找死吗? 要不是听见街上人们的议论纷纷,骆丘还真的不知道,逍遥谷里面一点消息都没有,也实在太安静了。 就像是……一座封闭了的谷中之国,没有王的下令,谁也不回去多了解外面的一分一毫。 而逍遥谷的那个王,就是萧七娘。 “不要告诉我。”秦殷道,“走吧,回去修面具了。” 花了钱,她可不想丢掉。 而且,这个面具是那个小姑娘打坏的,她是君胤的熟人,这笔帐,自然要记在君胤的头上。 想到这儿,秦殷的嘴角不明意义的上扬了一下,转瞬就消失了,快得让人觉得,这是个错觉。 骆丘还在犹豫,可是秦殷已经大步向前了,他赶紧追上去,心里想着——不告诉她,真的好吗? 不过,既然她不想知道,那么就遵从她的决定好了。 天空中有一群白鸽飞过,君胤忽然抬起了头。 杜小南咬着牙不敢说话,君胤拽着她的手,也太用力了,感觉手腕都要被拽断了。 “人太多了,再逛下去也没有意义。”君胤道,“我们回去。” “谌大哥……”杜小南挣扎了一下,“你捏痛我了。” 这下子君胤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赶紧松开手,连声道:“对不起,是我走神了。” 他刚刚一直在想些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现在居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皱紧眉头,吹了一声口哨。追月听见了口哨声,打了个响鼻飞奔了过来。两人各自上马,这一次回去的路却要比来的时候气氛浓重,君胤不说话,杜小南也有自己的心思。 她的心怎么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个不停? 被君胤触碰过的地方,火热的像是在灼烧,这样难忘的感觉,就好像是……喜欢? 两人回到木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杜北道人正闲的无聊,见两人回来,把嘴里的骨头吐了出来,地上已经吐了堆积了一堆了。 “前辈。”君胤有些为难的看着地上,怎么看形状,是只鸽子? “哦,烤小鸟,你们要吃吗?”杜北道人说着,一直旁边的火堆,果然插着几只鸽子,正烤的金黄剔透,十分诱人。 杜小南立刻蹦跶了过去,“要吃要吃!” 她现在需要些什么来转换一下自己的心情,再看着君胤,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羞死了。 君胤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树下,看着以往用来关信鸽的那只鸟笼,没有信鸽的身影。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看着吃的正欢的两个人,觉得眉心跳的欢快。 真把他的信鸽……给烤了? 杜北道人看了一眼君胤,又看着吃的卖力的杜小南,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野丫头,你们出去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没有啊……”杜小南心虚的低下了头,君胤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自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请罢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意,能询问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老头子,“前辈,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呢?”杜北道人微微笑着,像是什么都会回答的邻家老爷爷。 “就是……就是,您以前有没有喜欢的人呀?”杜小南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 还是个不怕自己自己的小丫头。 杜北道人拍了拍她的头,“你呀,真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怎么,喜欢上你大哥了?” “才不是!”杜小南立刻矢口否认。 杜北道人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说道:“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 “你也是?” “那当然,老夫也是男人!” 杜小南看着他,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很是难以置信。 “你这什么眼神!”杜北道人一巴掌拍到她头上,“不信啊,我在把你丢到悬崖上!” 杜小南撇撇嘴,不说话了。 切,这个老头子,就知道吓唬人。 只是,漂亮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女人?她以前看见男人们都喜欢去青楼看望那里的姐姐妹妹们,有的时候,城里还会有一些选美大赛,非争出个高低——那样子的就算是漂亮的女人吗? 涂涂胭脂水粉,也不算是很难嘛! “咕咕咕,咕咕咕。”是鸽子的声音,杜小南回头,就看见君胤肩膀上站了一只白鸽。 “啊,那只胖鸟又回来了。”杜小南跑了过去,抓了一把把苞谷往地上一撒,信鸽跳了下来,啄食着苞谷,杜小南趁机就捉住了它,“变轻了,出去一趟瘦了不少啊。” 君胤的手上是刚拆开的信笺,匆匆扫完,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丝的变换。 入夜,杜小南已经睡下了,一旁的火堆边,只有君胤一个人坐着。柴火焚烧发出的哔啵声,一下接着一下,君胤失神了片刻,长长的叹息一声,将手心里一直攥着的信笺扔到了火里,只一瞬,火舌就将信笺吞噬了个彻底。 他淡淡开口:“前辈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老夫觉得,你有话要对老夫说,留下来特意等你一下。”声音自后传来,杜北道人正靠在树干上,心里想着,这小子,如今都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吗? “君胤有一事相求。”君胤站了起来,想想,这还是他出宫后第一次在人前这样自称,其实就算是在宫里他这样说出这两个字的机会也不多,这个名字,代表着的是皇权。 “哦?” 君胤朝着杜北道人深深行礼,“在这之前,要先拜谢前辈的恩情,若不是您,不会有今天的我。孺子难教,劳先生费心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离开之时 他说的是教他习武这件事,还是助他破了心魔这件事,无人知晓。 也无人在意。 只是他在这里承认了一件事,他称呼杜北道人为先生了,那便是他的师傅了。 杜北道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回去之后,莫要懈怠,不然我这做先生的可要去惩罚你了。” 言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杜北道人知道他要走了,他们也都知道,这一别,日后还能不能再见,谁也不知晓。 “胤还想请先生代为照顾小南。”君胤微微皱眉,“虽然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但如今,我已不能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来看待,前路茫茫,我不能带着她上路。” 杜北道人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道理都没有问题,可是人心与情谊呢?这些也要一起抛下? 果然是天家的人,心冷的很。 “这些话,你亲自去和她说,我教的是你,不是她。”杜北道人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时间不早了,老夫走了——道别就不必了。” 那之后,杜北道人在没有来过。 摇曳的火堆旁,就剩下君胤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直到火柴烧完,他也没有起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抑或是在眷恋着什么。 夜莺在树梢站了一会儿,然后振翅高飞,男人的身影也越来越小了,仿若消失。 月光清寂,人影更加的寂寥,这时宫门打开了。 挟着月色,有个人走了进来。是个年轻的男人,身形挺拔,很有气质。 这不是他经常走的那扇宫门,这一次,他走的是太监宫女们经常出入的小门。 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了,似乎是等了好长时间了,可是他一点焦急的情绪都没有。 “江大人。” 男人掀开了带着的披风帽子,月光笼罩在他的头顶,将他清隽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是江辰。 他也和来人点了点头,客气道:“小奴公公,久等了。” “做奴才的等多久都不打紧。”小奴淡淡道,“只是不能让殿下久等,殿下等不起。” 江辰点点头,跟着他走去,那是他每天都要来的地方,只是这一次,他进来了。 东宫,就在眼前。 带着江辰快步走进寝宫里,小奴小声地叮嘱:“江大人,我们时间不多,还请您有什么事情要快点说。” “时间不多?”江辰挑眉,看来这个太子似乎并不是那样的受宠。 “也请大人顾虑着殿下的身体。”小奴解释,“殿下不见你们也是有原因的。” 江辰应下,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在寻思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偌大的宫殿一个人都没有,和上次一样,在那层层蔓帷之后,似乎有一个人在那里。 像是一座空城,只是这中间那蔓帷之处,更像是一座孤独的棺柩。 有那么一瞬间,江辰倒是觉得,幸好,躺在那儿的不是君胤。 小奴就这样站在了门口,一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江辰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蔓帷前,然后伸手想要掀开蔓帷。 “江爱卿。”蔓帷后面传来了声音,很轻,像是没有什么力气,“难得,又见面了。” 倒是没有想过,还能再见一面。 江辰的手顿住了,然后慢慢的放了下来。 “太子殿下。”江辰道,“能够有幸再次见到太子殿下,微臣深感荣幸。” 那么现在,在江辰的心里到底谁是太子? 君胤在收拾行李,杜小南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然后问道:“要走了吗?” “嗯,越快越好。” 杜小南应了一声,一蹦一跳的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昨天晚上那个老头子还在我枕边放了一盒胭脂,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谌大哥你也不告诉我。” 君胤觉得有些话是时候要说出来了,即使很难开口,可这不代表不能不说,“小南。” “你等一下,我去抹一点给你看!”杜小南笑了起来,抓住君胤的衣袖。 她的样子很可爱,像一朵待开的鲜花,君胤得手微微一颤,“小南……” “就等我一下下!”说着,杜小南已经跑开了。 不自觉地,君胤就这样等着她了。 最后一次了,他想,就如她所愿吧。 杜小南不会抹什么胭脂,她以前总是扮作假小子,就算是做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谁会教她这些。她用手指在胭脂盒子了抹了一下,寻思着要怎么弄,嗯……是抹在眼睛上,还是脸颊上? 不管了! 杜小南想着青楼栎那些姐姐们的样子,对着铜镜满满的抹了起来。 好半晌,她才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铜镜里的那个姑娘,有些愣愣地想,这是她吗? 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起来,她也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会比青楼里的每一个姑娘都要好看,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总有一天,拉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手,慢慢的就算变老也不会怕。 一个小院,养一只狗,三五只鸡鸭,耕种一片田亩,就算不是很富有也没有关系,这样过完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陪着自己的人一直在,就好了。 “娘亲。”她喃喃,“你也希望女儿过得好的,对不对?” 虽然现在谌大哥不喜欢自己,但是没有关系,时间再久也没有关系,反正她现在还和谌大哥在一起。 “小南?” “我来了!”杜小南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出去,她跑的有些急了,可是嘴角的笑意却一直都没有消失过,“谌大哥,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熟悉的小姑娘站在了自己面前,一脸的雀跃,似乎是想要得到自己的表扬。君胤拒绝不了这样的杜小南,这是一片心意,换成是他自己,也不愿意被人拒绝。 他笑了笑,然后道:“好看。” 一瞬间,杜小南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君胤的话像是给了她信心一样,她想都没有想,直接就问了出来,“那你喜欢我吗?” 她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攥紧了手。她害怕听到答案,可是又想要听到答案。或许她应该和以前一样,假装不在意的是自己开了一个玩笑,然后毫不在意的对君胤说,“我开个玩笑,你吓到了?” “喜欢。”头顶上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温和,宛如山间流过的清流,那是君胤的声音。 她惊讶的抬起头,正对上那一双凤眼,然后她有些伤心。 从小到大,自己就是看着别人的眼色长大的,怎么会不懂那里面包含的意思?君胤说他喜欢自己,可是那种喜欢,像是参杂了同情与可怜,让她觉得这样的难以忍受。 喜悦的心情被当头一棒,渐渐的冷却了下去。然后,她听见君胤用他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还小,长得这么漂亮,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那时候,我会像一个哥哥一样,送你出嫁。” 他看出了自己掩藏的心思,杜小南有些慌张,但是又觉得很心寒。她并不知道,君胤的话对于她来说是什么样的意义,只是这个时候,此时此刻,她的心意被践踏了。 但是没有关系,她脸皮最厚了,“谌大哥,谢谢你。我们去收拾行李吧,本来就是那个老头多管闲事……” “小南,你留下。”君胤打断了她的话。 在那一霎那,杜小南似乎很难以置信。 她很快质问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走!” “这不是玩笑,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和你去,那里很危险,没有人会善良的对待你,他们带着面具,你也要带上才行。”君胤抓住她的肩膀,很认真的告诉她,“小南,我不希望你再也笑不出来。” 杜小南怔愣住,她不知道君胤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只是他说这些的时候,样子好像是要哭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杜小南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君胤道:“我和你说过,生灵涂炭。我不能因为我的任性,生灵涂炭。” 杜小南瞪大了眼睛。 她从来都没有一刻去想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愿意去想,如果他们相差的太大,那要怎么办?这些事情她都不愿去想。 “所以,你要留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把我当成累赘,你不愿意再带着我……那就不要再带着我呀!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杜小南道,她用力推开了君胤,眼前有些模糊,她使劲擦去,也不管君胤在身后喊她,就这样跑进了林子里。 君胤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这个树林子,杜小南比他还要熟悉,自己除了瀑布边,哪里都不熟悉。 杜小南一路哭一路跑,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忽然她才到了树根的脚,她一下子跌倒摔了出去,手上火辣辣的疼,擦破了一块都在流血了。 她觉得很委屈,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就这样趴在地上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几乎难以控制了起来。 “哟,老大你来看,这里有个小姑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压寨夫人 杜小南泪眼朦胧的抬起了头,就看见几个汉子围着自己,笑嘻嘻的样子特别的欠揍。 “你们、你们谁啊!”她哽咽着接着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 ……实在是嚣张惯了,一时收不回来。 要是搁在以前,还是小骗子的杜小南,这个时候绝对会立刻跪地求饶,并且说一声,对不起大哥,不好意思挡了您的道…… “还是个带刺的妞!”那男人起身捏住了杜小南的下巴,左右打量看了看,“带回去!” 说着,身后几个人熟练的把杜小南绑了起来,扛在了肩上准备带走。 “嘿嘿嘿,这一趟来的不亏呀,抓了个压寨夫人!” 什么……压!寨!夫!人! 杜小南一个劲儿的挣扎,嘴里还大喊大叫着:“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东西,放开我呀!谌大哥——” 呼喊声像是要穿透整个树林子似的。 杜小南真的是想多了,瀑布水声很大,到那里什么也听不到。 倒是他们动静太大一下子惊起了飞鸟无数,君胤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些飞鸟,眉头皱了起来,快步向着闹腾处飞去,希望杜小南没有出事。 林中忽然飞来一支暗箭,直直的就朝着君胤,席卷着那空气凌厉而来。 君胤只是微微偏头,空中的声音像是都能听见利箭划破凌空的声音。他脚下不停,那支利箭只是与他错身而过,似乎并没有想要真的射中他。 他在树梢站稳,然后皱眉看着利箭射来的方向,“出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尤其是收到那封信笺之后,君胤更是相信,自己已经不安全了。 但是,他们不该打杜小南的主意。 他想要把她留在这里的最大目的不就是为了希望她好好地活着。 又是谁派来的? 公孙氏? 她想要像是弄死秦殷一样,也把杜小南弄死? 不对……公孙氏知道了杜小南的存在了吗?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 君胤想,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用来晒晒书了。 不适合打架。 很快的,一群黑衣人自隐蔽处走了出来,慢慢的靠近了君胤,大有将他围起来的意思。 雨水渐渐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的缘故,这几日一直在下雨。 秦殷是不喜欢下雨天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上一个冬天,被雨淋得太狠了些,潮湿冰冷的感觉,实在太为难了一点。 也有在冬雨中失去的朋友。 总是一场雨,一场忧的。 “你近来有些心不在焉。” 外面小雨淅沥,声音听上去倒是有几分悦耳。秦殷和萧七娘在药房中正在研药,萧七娘半躺在躺椅上,嗑着瓜子,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瓜子皮儿了。 倒是悠闲。 秦殷看着一地的瓜子皮,道:“我只是怕逍遥谷被水给淹了。” “哈!”萧七娘仰天笑了一声,然后从躺椅上蹦了起来,一手勾住秦殷的脖子,咧嘴一笑道,“老娘有船,淹了带你开船。” 秦殷:“……” 她无话可说。 “我瞧瞧你弄的这些东西。”萧七娘伸手把药钵拿了过来,取了木勺沾了一点就要尝一尝的样子。 “七娘!”秦殷连忙阻止她,“不是吃的……” 萧七娘的手停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抬眼看她,“我大概尝了,就挫骨扬灰了。” “也不一定是……” 秦殷没有接着说下去。 其实萧七娘说的对,尝了大概会死。那是毒药,剧毒。 只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药,滴几滴汁水进去,就能够把用来外敷的麻沸散变成要人命的剧毒。 有的时候,药理还真是有意思。 “你还要告诉我,你不打算复仇吗?”萧七娘笑了起来。她生的艳丽,眯着眼笑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只在算计着的狐狸精,能够魅惑人的心智,让对她言听计从。 在逍遥谷的这些日子,秦殷早就知道了。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虚伪——不,应该说,每一个人都有他带着的面具,那么她自己的面具,又是什么呢? “你还真是伪善。”萧七娘继续说道,“要是不想着复仇,你又何必做这么多的毒药,每一位药草的药性都记住了吧?以后,你想要杀个人,都易如反掌了。 对,伪善。 “我就算不通药理,杀个人也不用这么繁琐。”秦殷皱眉,“无缘无故,我又何必杀人。” 萧七娘冷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心思真是……我走了,去看看谷里是不是真的被淹了,药房交给你不要给我捣乱。” ……什么捣乱,当她是三岁小孩子不成? 秦殷站在原地,萧七娘的话还盘旋在她的脑袋里,伪善二字像是一把刀子刻着她的心。她苦笑了一声,也罢,反正她至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不长命,她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可是她心里也没有闲情逸致再去面对这些药草了,锁好门就离开了药房。 萧七娘是个好师傅,说话做事利索的很,跟着她学习还没有多长时间,秦殷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萧七娘都会去告诉她。秦殷觉得,这一点很好。 至少现在真如她所说,自己可以不费力,淡淡毒死一个人就简单的如反掌。 雨势一点点变得大了起来,秦殷撑着伞从药房回来,浑身被雨淋了个半湿,她无奈,只好去换一身衣裳。门并没有掩实,她在谷里这么久了,谁都知道她是大恩人的后代,至于是哪个大恩人,萧七娘有没有和他们说,秦殷是管不着的。 但是这样一来,秦殷自己也方便了不少,在这里,什么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人擅闯进来。 “秦殷,你在的呀。”声音从外传来,是骆丘的声音,“门也不关好,我送了青团过来……” “你就放在那儿吧!”秦殷赶紧喊了一声,拿起外衣三下五除二的裹在了身上,只是样子看上去着实有些狼狈,她有些懊恼地从里屋出来,看着骆丘道,“多谢了。” “你怎么淋了水了?”骆丘道,“我帮你擦擦,你这样可别受了风寒。” 秦殷往后退去,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你还在我这里晃荡,一会儿七娘该找你了。” 骆丘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变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哈,那什么……我就是关心你一下,你不是我兄弟嘛,哈哈哈……” 秦殷把他推了出去,“真是多谢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一会儿雨势又大了,再连累你淋了雨就不好了。” 秦殷恐怕自己真的风寒了,现在的她比谁都要注重身体健康。于是自己熬了一碗姜汤又泡了个澡。这才得空坐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青团咬了两口,还真是挺好吃,这在东邑国是不常见的。 逍遥谷里面有很多不常见的东西,来自四海八方,倒是稀奇。能够得到这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若是有了夜门的关系在里面,就不好说了。 这样想着,秦殷在纸上写了第一个字,夜。 自离开东邑国至今,她的确遇见了好多人了,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坐下来,把这些关系好好地整理一下。 她写下的第二个字,是一个君字。 一切都是从君出发,君王也好,君家的子弟也好,都是事情的起因。 只是这个字就这样的放在了角落了,秦殷在没有碰过它。 满满一页纸写完了,秦殷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微微的眯起了眼。 她已经在这里安逸了这么久了吗? 要不是这一张关系图,她似乎还要在这样悠闲一阵子,但是,现在她在心里下了另一个决心。 能够在各个国家之间流转的也就只有生意满天下的夜门了,而夜门的主人叫做李旻烨。 之前是和李旻烨不够熟悉,所以才没有利用这样的关系,但是现在,秦殷是怎么也不会放开这条线的。 她要堂堂正正的,靠自己的手段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那个匆匆一面的君,未认出她来的君,就这样放在角落里好了。 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天就放晴了,秦殷一边收拾着身边的行李,一边想着要以什么样的方法去见到李旻烨,要不问问骆丘?他不是夜门的人嘛? 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给掐灭了。能威胁到骆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秦殷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骆丘陷入困境。 “秦殷。”骆丘现在来秦殷这里倒是规矩了很多,居然学会了敲门了,“有收到你的书信。” 书信? 秦殷把行李往床底下一塞,这才让骆丘进来了, 果然是江辰寄来的书信,只是报了个平安,元药很好,如今也在上学念书了,宫里也很平静,王公贵族该贪污的谁也没停…… 秦殷的嘴角慢慢的扬起来,看着书信,总有一种好友就在眼前,倾心交谈的愉悦感觉。 这样的轻松感,倒是许久没有了。 “是江大人给你写的信?”骆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秦殷,问道,“东邑国现在还好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平安,就好 “嗯?”秦殷不解,“挺好的。” “……”骆丘默默闭上了嘴。 听说已经连失数城了,这样子也叫做挺好? “你以后要一直待在逍遥谷吗?” “自然是呀出去的,这里并不是我的归宿。”秦殷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必须要完成。” ……等到出去了,万一东邑国被南兆给灭了,那可怎么办? 秦殷说过,东邑国的事情不要告诉她,可是骆丘还是觉得要说出来。 “秦殷,你听我说。”骆丘犹豫了一下,然后拉住了秦殷的手,“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江大人?现在我估计江大人其实并不是很好的。” “什么意思?”涉及到亲友,秦殷果然就上心了。 “南兆国出兵攻击东邑国……一路势如劈竹,已经破了雁南了!”骆丘喃喃道,“我恐怕他还要再这样下去,离东邑国灭亡也没有多的时间了。” 灭……亡? 这不可能的。 书信里没有提及君尧的事情,自己是想过托他打听一下君尧的情况,但是江辰似乎是并没有找到君尧,若是真的发生了战争,君尧是大将军,不会不参战。 一时间,秦殷已经想了很多,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问骆丘:“七娘在哪里?” “哦,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总是在要找人的时候人就不在这里。 “你找那个疯婆子做什么?”骆丘问道,“她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秦殷想,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很多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现在忽然就想明白了。 江辰说过,君胤离开了东宫,自己因此在这里见到他也不稀奇。可是在这大战之际他却在西邯国,总是有问题的,莫非是不受宠?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殷的心里却还是庆幸的,君胤不在宫里,这样他就不要领兵出征了。 战场无情,秦殷不希望君胤有什么闪失,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再一次遇到他时,他能认出自己,然后,她要问他一句,“殿下,秦殷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人活着,总是平安,就好。 “难得,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面前的女人缓缓地褪去了身上的薄纱,露出曼妙的身姿,形容绰约,很是诱人。她淡淡笑着,眉眼间的风情让人看着就觉得沉醉。 秦殷眨巴眨巴眼。她觉得萧七娘今天有点不对劲。总觉得,匪气少了不少,添了几分娇媚。 当然,这些话,秦殷不会说,萧七娘这样子虽然好看,但是,她见过更好看的人。 “你今天心情不错。”想了想,秦殷还是以这句话开头的。 萧七娘一愣,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掩去,再回首,她脸上淡淡的笑容还在,只是笑意却没有了。 “是吗?”她道,“这么明显?” 这就有点警告的意味了,秦殷平时里也就点到为止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顺着话问了下去,“七娘有什么开心的事?” 萧七娘刚换好衣服,她是连夜回来的,身上沾了不少露水,湿漉漉的总是有些不舒服的,而且近来天气又潮湿,逍遥谷虽然淹不掉,终归还是地处低势,容易积水。 她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后面走了出来。秦殷就在这里站着,一直看着她换好衣服一点也不避嫌,也是,大家都是女人。 她笑了笑,然后伸手捏住秦殷的脸颊,咬牙切齿,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叫!姐!姐!” 秦殷从善如流:“七娘。” “你怎么这般不可爱?”萧七娘都快气笑了,手底下的力气稍稍加了两下,“你有求于我,还这般不知下耻?” 这个女人有一双犀利的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企图。 于是,秦殷道:“求你?没有的事。” 这个时候,死不承认就对了。 萧七娘:“……” 她摇了摇头,这姑娘倔强着呢。 不过既然人家这样不领情,给了台阶也不顺着来下,萧七娘也没有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她换好了衣服就准备去谷里看看了。 结果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了树下,骆丘又在和谷里的女弟子说着什么,两人嘻嘻哈哈的样子还真是开心,看的萧七娘觉得十分碍眼。 这干吃粮食不干活的,早晚要把他赶回去。 一回头,发现秦殷还跟在她后面。萧七娘一挑眉,换了一种说法:“有事?” 其实秦殷很纠结,要怎么说出让萧七娘带自己去见李旻烨,这种要求,说好了万事大吉,说不好,萧七娘是个会记恨的人。 于是秦殷先思考了,然后再纠结了,最后分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想了许久,认为最不会得罪人、不,最不会得罪萧七娘的话说了出来,“你还不嫁人?” “……”萧七娘靠近她,眉毛一挑,眯着眼阴测测道,“小姑娘,你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啊。” 话刚出口,秦殷就后悔了,那是失误,“我知道,我在后悔……我现在收回前言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萧七娘娘,“在老娘弄死你之前,什么都来得及。” 秦殷不说话了,在她看来,萧七娘的身份放在那里,如果她放不下,那她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世相似的原因,秦殷能够理解萧七娘,放下二字说得简单,但其实是最难做到的。 但是,秦殷知道喜欢人的滋味,她看得出来女人眼中的爱意。那种感觉,曾经让她觉得能够救赎自己。 “七娘。”秦殷淡淡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萧七娘微微一愣,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秦殷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题,她尴尬地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怎么,你还有喜欢的人?” 秦殷没有回答她,她似乎没有想好要怎么说,脑子里乱得很。 她在犹豫,面前有两条路等着她来选,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怎么选择,还是很犹豫。 “我总以为,跟着你学习医术,就能够就会天下所有的人。” “可你研制的药大多数是毒药。”萧七娘直直的看着秦殷,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丝的迷惘,有的只是漠然,像是寒潭之下的千年寒冰,深邃而又悠远的意味,可是,为什么她的神情看上去那么的犹豫? 这很矛盾。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快要死了,你要怎么办?”秦殷问的很急切,“你是会给他一碗毒药,还是会吊着他的命让他苟延残喘?” 萧七娘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她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这是萧七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意识到,秦殷她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有思想,她想得很多很多。 每一件事,都能戳着她的心窝子。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萧七娘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无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那你为什么不医好李旻烨?” 萧七娘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她没有说话,背着手往前走,秦殷就在她身后跟着,她想要听见答案,但是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听到想要的答案。 她喜欢的人没有快要死了,只是没有向她伸手。 她揪了揪胸口的衣服,有点难受,闷得慌。 就像是心魔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秦殷苦笑着自嘲,再这样下去,恐怕她要把自己逼疯了——身体好了,又疯了那算个什么意思,秦殷,你不要太脆弱了。 “你想要知道我这些天去做什么了吗?”秦殷走到了药房,推开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药房的中央放着一朵蓝色的花朵,似乎还有有的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秦殷微微长大了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花朵,不用萧七娘说,她都知道,这朵花是多么的珍贵。 “只是朵莲花,用来入药效果不错,你不用多惊讶。”萧七娘淡淡一笑,“只是非要在雨水丰泽的时候才肯盛开,为了摘到它我稍微花了一些功夫。” “……你们不夸张会不舒服吗?”秦殷无奈的笑了笑,“所以,这朵莲花,你要送给李旻烨?” 萧七娘觑了秦殷一眼,“是呀,近日,我是准备去一趟夜门。” 秦殷几乎是立刻就接话,“我也要去!” 萧七娘看着秦殷,眼里的打量一点也不掩饰,“我为什么要带你去?” “因为你欠我莫家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秦殷在那之后也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早知道只要这句话,她何必婉转承曲那么久。 可是,这样的话就像是萧七娘说的那样,自己的心里,从根本上还是记恨着的。 萧七娘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说的对,我欠你莫家的。” 那朵古怪的蓝莲花似乎养不了多久,隔日,他们就上路前往夜门了,萧七娘心情不错——终于有了理由把骆丘送回夜门了。 一路上有骆丘在,到的确不会觉得无聊,最重要的是,走水路去夜门,实在是太近了,稍微加点急赶个路,不要多久就到了,而萧七娘也的确是有点急了。 老实说,前几次来夜门,总有一种不清不楚的感觉,也没有怎么仔细打量过这个地方。这一次到夜门,她的身份也不一样了,这一回,她是客人。 从进门开始,秦殷就在仔细留意,夜门果然还是好大,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他们是坐着马车进门的,秦殷撩着车帘看了一会儿,有些泄气的坐了回去,寻思着要不让骆丘带自己在这里好好的逛逛。 “七娘。”外面早就有人在等着了,听着声音,是湘娘. 果然,湘娘知道他们要来早早的在这里等着了,萧七娘跳下马车,两人一路聊着,很是欢快,骆丘见到了师傅,也显得很高兴,连这几次都插话,被萧七娘狠狠削了一顿。秦殷就静静地跟着他们一起往里走,路过了演武场,里面似乎有很多人正在比试,热闹得很。 秦殷看了一眼,湘娘很善解人意的解释道:“镖师们都回来了,所以这两天门内热闹了一些。” 镖师。 “夜门的生意很大。” “这是自然。”湘娘笑道,“天下,没有夜门到不了的地方。” 这话说得好生狂妄,夜门的一介女流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夜门的确不简单。 秦殷跟着她喃喃一声,“天下……吗?” 何其大。 “不过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湘娘说这话的时候倒是看了一眼萧七娘,那戏谑的模样,要是发生在秦殷身上,真想一脚给踹过去,“李大爷呀,最近不在家!” 这下,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要戏谑的看着萧七娘了。 倒是萧七娘大大方方的,除了脸有点红,脸上表情都没有变。 这事情倒是没有再开玩笑,湘娘安排了住处,让骆丘带着秦殷去住。两人一路走着,没有说什么话,直到到了门口,骆丘看着秦殷,眉头微微皱起,不无担心道:“秦殷,你没事吧……” 秦殷看着他,淡淡一笑,脸上的表情倒是坦荡,“没事,我只是道听途说,这一路走来,我还没有见到战火纷飞,不是吗?” 第一百八十章 走镖 骆丘说的是东邑国的战事。 这一路虽然时间不长,但总是能听得到关于南兆国如何如何的势如破竹,东邑国如何如何的毫无招架之力。萧七娘自然知道秦殷一直像是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在逍遥谷。 这和她的安排不无关系,因此,她很好奇秦殷听到这些消息时的反应,只是她很失望,秦殷很平静,宛如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如是就这样被人看穿内心,她秦殷还要不要混了。 萧七娘不知道秦殷的想法,但是骆丘知道。 秦殷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已经惊讶过了、犹豫过了,现在的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萧七娘不会问她,但是骆丘会,他们是朋友。 “我想知道一些事。”秦殷没有时间再去了解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她道,“我想要知道,夜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骆丘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然后道:“我来的时间并不久,只是,夜门真的很大,也很远。” “有多远?”秦殷笑了起来,自问自答了起来,“哦对了,能有天下那么远。” 既然这么大,那她可非去不可。 骆丘离开后,她站在房间里,很久都没有走一步。 她在想,不管她犹不犹豫,自己都站在了这里。 她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那时候在山涧,君胤陪在自己身边,对她说:“有的时候在做艰难的决定,偶尔为难一下不立刻做决定,享受一下这样的过程也是有意思的。” 那是劝慰的话,也是玩笑的话,只是这时她才想了起来。 现在她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等了一天,李旻烨还没有回来,萧七娘把蓝莲花交给了湘娘就准备回去了,秦殷却不准备和她一直走。 她在想自己要怎么说出自己想要加入镖队的事情,萧七娘已经上马车了,抬着帘子朝她招呼,“秦殷,你还要不要走?” “不想。”秦殷想也没想,直接说道。 “……”萧七娘提着裙子跳了下来,“你这丫头……” 话音还未落,夜门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那是真正的大门,是夜门的正门,只有尊贵的人来拜访的时候才会打开的大门。 几个人看了过去,是李旻烨回来了。 李旻烨骑在黑马之上飞驰而来,在看到熟悉的几个人时,猛地勒马,黑马嘶鸣,在众人面前扬蹄,停了下来。 “七娘?”李旻烨道,“秦殷?” 这下,萧七娘也不愿意走了,笑眯眯的跟着李旻烨,狗腿的样子让秦殷和骆丘看着都觉得很唾弃。 “你们呀。”湘娘撇了他们一眼,“懂个屁!” 骆丘抽着嘴角道:“……湘娘说脏话了。” 秦殷也挑眉,这人骂人是骂得很欢快。 即使是这样,萧七娘也只是和李旻烨说了一段话便离开了,她走的时候没有再执意把秦殷带走,只是对她笑道:“你想要做什么,我拦不着,只是你保重。” 秦殷点了点头,“你早点嫁出去就好。” 萧七娘狠狠地砸了她的脑袋一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入夜,李旻烨正在掌灯阅读,敲门声就传了过来,他的房间没有人会来,除了湘娘偶尔会来送点汤水,他以为是湘娘来了,也没有在意,回应道:“进。” 进来的是秦殷,夜露寒重,秦殷披了一件披风,看上去似乎很是疲惫,只是那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很是精神。 李旻烨皱着眉头,不是很喜欢其他人闯进自己的房间。 “有事。” “你让我跟着你的镖队走镖吧。”秦殷看门见山,直接说了出来。 李旻烨倒是有些好笑,“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秦殷摇了摇头,“我不怕。” “这可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旻烨道,“是会死人的问题。” “命是我的,要怎么用是我的事情。”秦殷说这话的时候直直的看着李旻烨,她没有躲避,她希望李旻烨看得到自己的真诚,“我只是想要去做,就这样而已。” 李旻烨没有立刻同意,他忽而挑唇一笑,凑到秦殷耳边,轻声道:“你的命,是我救的,那是不是命就是我的?” 秦殷涨红了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简直是在占她的便宜。 她仰起脸,不服输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一般,“我把自己送给你,你可敢要?” “我不要。”李旻烨苦笑不得,“谁稀罕。” 言罢,他上下打量了秦殷一下,颇有意味道:“再过两年也不是不行。” 秦殷瞠目结舌,李旻烨也会说这样的话? 门还开着,一阵晚风吹来,李旻烨呛了风,没忍住,扶着桌角咳了起来,他咳得有点凶,让人看着就不觉得要去担心他。 秦殷淡淡道:“你还好吧?” 李旻烨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紧接着,就听她说:“所以,做什么事都是会有报应的——这样你可还同意我入你的镖队?” 李旻烨掩唇,不住的想,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这小丫头还是太小看他了,想把他绕晕了糊弄过去不成? 这会儿,湘娘正好熬好了药端过来了,看见房门打开着,温黄的灯光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倾洒出来,她皱了皱眉,还想问一句怎么了,就看见房间里两人对峙的一幕,她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只不过也就凝固了一瞬,随即她又了笑出声,“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秦姑娘还没有休息?” 秦殷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疏离,只是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略一沉思,她为难道:“我只是来恳求李门主,收我进他的镖队。” “你想走镖?”这下湘娘都惊讶了,“为什么?那可不是女孩子能干的活儿。” 走镖这种事情,又辛苦又危险,成年男人都不一定能够忍受下来,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居然想要去走镖,疯了不成? 走镖的理由吗?秦殷早就想好了,直接说道:“我不怕,我会武功,而且我缺钱,听说走镖能赚好多钱。” 湘娘:“……”她其实想说,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能在李旻烨手上过上几招? 这理由听着就是假的,但却又揭穿不了,她说的很在理,夜门能有今天大多数都是靠走镖赚来的钱。 李旻烨接过湘娘手上的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换新药了?” “是七娘送来的,已经熬了一天了。”湘娘不无担心道,“你这样操劳下去,迟早要把自己累坏了。” 李旻烨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他看了一眼秦殷淡淡道:“你若是想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这种路途想来凶险,你不要后悔就好。” 他这是松口了? 欣喜地情绪一下子就袭上了心头,秦殷朝着李旻烨鞠了一躬,由衷道:“谢谢你!” 真心的谢谢。 给了她走出去的机会。 “正好过两天有些货物要去送,你去吧。”李旻烨说得轻松,像是再说今晚的夜色真美一样的道理。 秦殷和湘娘都是一惊,怎么也没有想过李旻烨会这么快就让秦殷出去。 “我给你一次机会。”李旻烨继续道,“看在你是贵客的份儿上。” 若是觉得坚持不下去,随时可以退出,这样的机会。 秦殷坚定道:“不,不必了,我不需要。” 她一定会坚持下去,哪怕前方是地狱,她都不怕,也不会退缩一步。 她总是觉得有人在和她一起走,一起向前,毫无畏惧。 那样,她怎么能够在这里停住,怎么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再一次站在东邑帝的面前,告诉他自己一家承受的所有错误? “我先回去了。”秦殷很适时的告辞,接下来想必李旻烨和湘娘还有一些话要说,是不是关于她的,她一点也不在乎。 稍晚一些,吴戈被李旻烨喊了进去,没有说会话儿,吴戈出来了,脸上难得的,有了一些为难的表情。 李旻烨要休息了,小凌进去伺候,正好碰见了吴戈,他凑过去,笑嘻嘻道:“你现在的样子,像是吃了一坨……” “别说下去!”吴戈抬手阻止了他想接下去说的话,“我就是吃了。” “哈?”小凌惊了,“你这是发烧了吗?” 吴戈摇着头走远了。 门主居然让他带着一个女人去走镖,而且还是去那么近的地方,有什么必要派他去吗?太过大材小用了。 秦殷这一夜睡得很好,隔天早上给江辰寄了信,简单询问了他的情况,只字未提东邑的情况,仿佛自己一点不知道这些情况。 倒是骆丘知道了秦殷准备跟着吴戈走镖,十分不能理解的去阻止她,“你知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呀,就这样随便跟着去走镖!” 秦殷不关心,“无所谓。” 她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去见吴戈,骆丘在后面喊道:“你会死的!” 怎么可能。 一路上,正走出西邯国边界的一行人忽然停了下来,为首的年轻公子脸上带着一个面具,他看着远方淡淡道:“暂且不回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意外的偶遇 “公子……” 那人恍若未闻,只道:“改道,去南兆国打探一下。” 改道前往兆国边境?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是怎么死的? 就是因为折损在这南兆国的边境! 可是,没有人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去询问他,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使命,他们被派过来不是帮着为非作歹的,而是为了带他回去。 “公子,家里人还在等你回去。” “不着急。”面具戴在脸上有些难受,他抬手想要摘下来,只是最后还是在面具的边缘挠了两下,抿着唇的样子颇有些无奈,似乎还有一点的不高兴,这样的小情绪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至少,他从未在任何人的面前露出过着的神情。 “公子。”跟着他的高大男人再一次出言阻止了他,“希望公子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做出这本为难我们的事情了。” “为难?”他笑了,这下终于摘了面具,如玉一般的面孔曝露在空气之中,凤眼微微眯起,“本宫再说一遍,人散开,我们只是路过南兆国边境,随便看看情况。你也不希望本宫回去一问三不知。” 情况孰轻孰重,他心里自有计较。 男人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了,“便依着公子,我们只在边境停留三天。” 追月打了个响鼻,他又重新戴上了面具,扬起嘴角笑道:“只要你们追得上我。” 一行人改了方向,朝着南兆国出发了,只是没有进去,而是在边州附近停了下来。 边州已经不能算是东邑国的土地了,只是这里的人依旧好好地活着,做生意的做生意,跑场子的跑场子,谁也没有碍着谁,就连热闹的程度和以前比起来也没有多差。 ——这里的百姓,本就没有什么太过浓重的归属感。 一行人随便找了个小客栈住了下来,为了防止被看出来,便把人数也减少了,君胤的身边只带了男人一个人。 倒不是他有多信任那些人,而是那些人不肯信任他。 是皇后娘娘的人。 君胤的确没有想过,最先找到他的会是公孙氏的人。又或者说,要不是公孙氏的人先找到他,那他就觉得奇怪了。 最先找到他的人,也是公孙氏。 不管是什么时候,哪个最先。 他没有做多少反抗,知道他走了之后,杜小南也会没事,就愿意跟着走了。 本来就是要回去的。 远远的,一队走镖的镖队正行驶过来,君胤只是撇了一眼,然后就骑着追月走了。 正好和这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看见谁。 “你签了生死状了?”吴戈正在收拾东西,他们这批货物其实也不急,只是送往东邑国,此前烽火连天,谁敢做这方面的生意呀。 只有夜门敢了。 只是,夜门不是所有的人只要进去了就能够走镖的,每一个镖师都会签上生死状,走镖生死,与夜门无关。 越是价高,便越是有风险。 这一点谁都知道。 秦殷有些茫然,她没有听说过这些,李旻烨没有和他说过。 吴戈若有所思的看着秦殷,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他早就没有在走镖了,现在派他出来,走这样简单的镖,是为了保证毫无差错? 那也太奇怪了。 “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吴戈忽然道,他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李旻烨这样的做法,不就是为了让他保护着秦殷? “回去之后,我就会去找门主签下这个生死状的。”秦殷道,“我不会沾便宜的。” 想来,他不让自己签下生死状的原因也是有的,他说过给自己一次机会,所以不让自己签下生死状,他认定了自己是不会坚持下去的吗? 不会的。 她不会认输的。 为了方便走镖,秦殷又换上了男装,把长发梳了起来,绑着厚厚的布绳,遮住了清秀的容颜,倒是显得有几分小伙子的硬气。 他们只是停了下来,稍作整顿,午饭也吃得简单,秦殷靠着货物咬着一个干馒头,舟车劳顿,她被颠得很难受,也吃不下什么。 “喝点水。”吴戈将水袋丢了过来,丢的有点高,秦殷站起来接住了。 有几个穿着像是护卫的人骑着马过去了,秦殷觉得奇怪,看了几眼,想着是哪家的护卫。 身上的服饰只是南兆国常见的,秦殷也就没有在意。 只是这几个人远远的跟着的是刚刚过去的君胤二人。 吃罢午饭,车队就准备出发了。 秦殷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们是要去东邑国送东西。 难怪骆丘要来找她。 “……”现在自己有点后悔了,为什么骆丘说话的时候自己没有听。 她想要得是了解周边国家的情况,所以才会这样不要命的跟着镖队,并不是为了路过东邑国呀…… “再过三天,我们就能够进入东邑境内了。”吴戈说这话的时候,秦殷的手顿了一下。 才短短几天,她的手上就已经磨出了薄薄的老茧,更多的地方是水泡,只要一碰,就痛到不行。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想要表达的。 “如今你也算是在我们夜门扎根了。”吴戈继续说道,“东邑国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太子都快要死了。” 秦殷坐上马车,扬鞭,狠狠的甩下,嘴角微微的扬起。 怎么会呢,南兆国的人不会比她要更了解东邑国的情况。 如果说,东邑国就这样倒下了,那么她所做的一切,也就没有价值了。 他们很快走过边州,因为不想要遇上南兆国的军队,所以选择了走小路,若是被叶鲲发现了秦殷,他们的处境恐怕还要更不妙。 夜里下起了大雨,小路泥泞,实在不好走,吴戈当机立断,把马车赶回小庙里去,先过完这一夜再说。 他们刚刚路过一个废弃的小庙,虽说是不大,但是至少能让他们少受一点罪。 只是进去之后,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小庙此刻已经生起火了,似乎是都淋了雨,地上铺这厚厚的毯子,有个人正睡在上面,听见镖队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起头看一下。 马匹被系在树下,雨再大,他们也跑不了。 秦殷跳下马车,一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很快的转回头,用面纱包住了自己的脸。 幸好是在雨夜里,味道没有那样的浓重,不然,说不准还真会被认出来。 是追月。 老马识途,也识人,更何况,那是君胤的马,是追月。 并不是普通的马。 似乎是有感应一样,树下的追月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眸在这些新来的“不速之客”中扫了一圈,打了一个响鼻,又收回了视线。 没有熟人。 秦殷正躲在吴戈身后,这身高马大的,正好把她给完全遮住了。她就好像是淋了雨冷得不行,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钻进地缝里一样。 有这么冷? 吴戈皱皱眉头,果然是小姑娘,还是怕苦的。 秦殷只是在想,完了,追月从来不让人骑,它在这里,那么它的主人就也在这里了。 怎么躲都躲不过去不成? “吴大哥。”秦殷拉住吴戈的胳膊,一脸的为难,“我能不能就在马车上过夜?里面人多,恐怕不太方便。” “怎么为难也不会为难到你的。”吴戈提着秦殷的衣领,“我可得好好照顾你。” “……”秦殷是有苦说不出。 果然,一进去就看到几个人围着火堆,正抬眼看着他们,那眼神太过犀利,怎么的也不像是普通人。 吴戈对他们抱拳,自有玲珑剔透的人去和那一帮子人打招呼,只是那些人都不怎么说话,拿热脸贴冷屁股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们这里有休息的人。”那为首的男人打了个手势,又转过头去了。秦殷往里面一看,果然是有个人正睡着,只是背对着他们,谁也没看得见他的模样,她微微一愣,那身上的衣服她看着熟悉,暗紫色的长衫,华贵而又低调。 是那人穿惯了的衣服。 果然,君胤来了。 于是很快的,整个小庙挤满了人,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居然还来了南兆国的边境! 真是不要命了。 秦殷不了解情况,只能靠自己猜的,君胤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那么他是来了解情况的。之前江辰说过,太子不在宫里,她不知道君胤出来干什么,只是现在,他应该是要回去了。 整整一个晚上,秦殷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个背影,只有他一个人睡着,像是从一个独立的地方隔离了出来,只有他一个人是特殊的。 忽然,那个身影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来了。 秦殷惊了起来,差点吓得叫出声,可是看见那人的脸,惊叫声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居然戴着面具,忍不住的,秦殷想笑出声来。 忽然就想起吴戈说的话了,东邑要完了。 不会,他们的太子很快就要回去了。 东邑国会站起来,会知道,谁到底是他们国家的希望。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背黑锅 东方微曦,小庙里又有了动静了。 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下来了,后半夜秦殷没有忍住,靠着墙就睡着了,这一有动静她立刻就醒了过来。一抬眼,就看见那道暗紫色的身影正站在小门前。 一下子,秦殷的瞌睡全吓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手忙脚乱的捂住脸,生怕被那个人看到,可是又觉得自己的样子十分的可疑,于是,又很快的把脸埋到身后的包袱上去了。 君胤觉得有些奇怪,往身后一看,镖队的人大多数都还没有起来。小个子的那个还把脸埋在包袱里,也不怕闷死自己。 “公子,我们该走了。” 君胤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头也没有回。 一队人马就这样快速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快速而有效的,离开了。 秦殷抬起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真的走了。 她有些失望,在那么多人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也认出了他。 可是,君胤没有认出她来。 看那,在他心里,其实没有谁能够占据一席之地,自古帝王多薄情,就是这样的道理。 “我们也该走了。”吴戈来喊人,手底下的镖师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快节奏的生活了,秦殷虽然还有点伤感,可是手下的动作也不慢。 只是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没有精神,这样子落到了吴戈的眼里,只觉得这是一个娇里娇气的小娘子,真是个麻烦,不该带她来的。 秦殷却是一无所知,只想着早点弄好早点回家。 “我们还要多久?”秦殷只是随口一问。 其实很多刚出来走镖的镖师都会询问这句话,他们还没有耐得住寂寞,还不会在这长途跋涉中学会自我排忧。 吴戈看了他一眼,想起小凌对他说的那句话了,吃了一坨……现在他就是这样的心情。 “快了。”吴戈说的是实话,再过两三天,他们就能直接穿过这片到达敖昂了。 “我们是要去哪儿?”秦殷皱眉,“这条路不是去东邑国的路。” 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好像就是两个方向。 吴戈好奇道:“谁说我们要去东邑的?这个时候去哪里做什么,都在打仗。” “……”秦殷默了默,没谁说的,她自己瞎想的。 “前面就是敖昂了。” 真是难为她以为要去东邑,还想着这一路上要是再遇见了君胤该怎么办,好了,现在都白想了。 “你看着精神很不好,昨夜里没有睡好?” 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就没有睡,只是这话秦殷聪明的没有说出来,笑了笑,强打起精神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有一点不习惯,马上就好了。” 吴戈点了点头,他不能随时随地的照顾她,还要再看看别的地方。 于是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翻身上马,往镖队后面看去了,想要去巡视一番,这前面的马车上也就只剩下秦殷一个人驾着马车了,也没有什么,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况且,吴戈一会儿就回来了。 只是这一路颠簸的,实在是不好受,早上秦殷就没有吃什么,这一下子她只觉得快要吐了。 南兆国如今和敖昂交好,连着送了多少东西去了敖昂,真是风水轮流转呀,以前还和边封寨穿一条裤子呢。 果然是薄情。 秦殷一边感慨着,一边喝了口水,把自己心里的一股恶心劲儿都压下去了。 她甚至有些感概的想,要是自己没有跟出来,现在还在逍遥谷的话,是不是能够喝喝水晒晒花看看书,日子过得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这样想着,她忽然就有些庆幸了。还好出来了,没有让时间把自己满身的意志都消磨干净。 她坐在车上,前面的路是笔直的,后面传来吴戈的哟呵声,想着一会儿他也就该回来了吧,打了个呵欠,秦殷靠在了马车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就睡一会儿,她缓缓就起来,不然自己一会儿吐了,就要尴尬了。 马车一颠一颠的,还真有一点催眠的效果,秦殷歪着脑袋,手里抓着的缰绳慢慢松开了。 她一直想着,这一路要看多少风景,路上又会遇到哪些有趣的人,还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倒是要说给骆丘听一听,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出来闯一闯,还要叉着腰站在李旻烨的面前,非和他签下生死状不可,让他看不起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她遇到的,只有一个不能遇的故人。 故人有一双很好看的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只是现在这双眼睛正冷冷的瞪着自己,然后,他启唇,声音空灵,直直地贯穿她的耳朵。 “——秦殷!” 秦殷一下子就吓醒了,脑门上全是冷汗,身后还真的有人再喊她,“秦殷!秦殷!你给我停下来!” 停下来?什么停下来? 秦殷只愣了一瞬,然后就扑过去抓住缰绳,两匹用来拉马车的马儿此刻跑的飞快,她扑上去抓了两下都没有抓住,而前面就是一道往下的小土坡,若是真的装上去,估计连人带车得翻个干净,这下她是真的吓出了一身汗了。 咬咬牙,秦殷一手紧紧抓住了马车的上捆货物的绳子,把直接完完全全的探出去,用力去够着那缰绳,身后的吴戈驾马而来,骑的飞快,他把手伸过去,咬牙道:“手伸过来!” 秦殷却是不管,还有一点就可以抓到缰绳了! 吴戈往前瞄了一眼,就到边缘了,这样摔下去,货物砸到身上非摔死不可,“秦殷!手伸过来,别管这些了!” “我抓住了!”秦殷的手终于抓住了缰绳,她欣喜的看着吴戈,刚露出一个微笑,马车的一个轮子已经掉了下去。 秦殷死死的抓住车辕,在一阵天翻地覆中,紧紧咬着牙,那绑着的货物都松散开来,散了一地,许多都滚了下去,连踪迹都找不到了。 “……”吴戈没有来得及细想,连忙跳下去抓住了秦殷的衣领,她身上被绳子给缠住了,拽了她直往下滑,衣领被一下子扯开了,吴戈又是伸手一捞,拽住了秦殷的手臂。 后背在地上滑的很疼,似乎已经是破开了,尖锐的碎石仿佛在割裂着她的皮肤,很疼,但是秦殷一句呻吟都没有,她紧紧咬着下嘴唇,咬出了血都没有察觉。 她觉得很疼,手很疼,背上也很疼,脚上吊着一个箱子,撕扯的也很疼,虽然很不想要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种撕扯的感觉,像是要把她五马分尸一般。 吴戈没有犹豫,把腰间的匕首丢了出去,匕首堪堪擦过秦殷的脚,定在了拽住她脚的那根绳子,货物掉下去了,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坐在地上,一脸狼狈的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是都笑不出来。 现在要怎么办? 后面的队伍赶了上来,吴戈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他还要稳住人心。 “没什么事,都把货物整理整理,看好马匹,不要再让马匹发疯了……” 这下子,就只剩秦殷一个人跌坐在地上了,也没有个人来拉她一下。 她缓缓抬手,揉了揉头发,然后自己站起来了。 这一片狼藉,她要怎么处理? 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她还真是被乌鸦嘴给诅咒了,出来的时候就被这么多人不看好,现在还真的出问题了。 镖队稍作整顿,就在附近的客栈停下来了,秦殷还受了伤,需要找大夫看一下。等简单包扎了伤口,吴戈就不打算陪着秦殷了,他还要去看看到底损失了什么。 “吴大哥。”秦殷喊住他,她的手还有点颤抖,被拽得脱力了,“这是我的失误,我会负责。” 吴戈皱着眉头,总觉得很不能适应秦殷喊自己吴大哥,还不如直接叫他吴哥——他的名字很占便宜。 “没有关系。”吴戈叹息一声,“我会负责,这一次我是负责人,怎么样子都不会让你来背黑锅的。” “不是黑锅,是我的错。”秦殷急了,这本来就是她的失误,是她没有抓好缰绳,甚至还睡过去了。 “你好好养伤。”吴戈不是很高兴,“不要让我们做男人的,没地方安放自己的自尊。” 他都这样说了,秦殷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自己该负的责任还是要负起来的。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敖昂。”秦殷坚持,“这也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自尊。”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不退让。 吴戈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再反对,“那就一起去敖昂,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丢下你。” 只要到了敖昂,黑的说成白的都是秦殷自己的事了。她想,自己不能欠任何人的人情,因为还不起。 她现在只等到了敖昂,就能抢在吴戈之前,把所有罪责都一己承担,不要误伤到任何人就好。 然而这些,她都没有告诉吴戈。也没什么必要告诉。 第一百八十三章 送货西邯 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一路上吴戈的速度无比的快,再也没有多停留,一时间也无人说些什么,都对此表示服从。 吃些苦就吃些苦吧,可是这损失的货物却还要吴戈来承担的。 大家对这个大当家表示同情,对秦殷的态度一时就不好了起来。 她才来多久,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故。 真是个扫把星。 秦殷一直没有说话,她靠着马车,看着沿途疾驰而过的风景,头有些昏沉,让她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 总觉得自己是病了,可是,她找不到病因。 医者不自医,这话说得在理。 入夜,一行人投宿客栈,秦殷洗漱了一番,换上女儿家常穿的骑装,窄袖束腰,倒是让她看上去有了几分精神,更重要的是,也艳丽了几分。 她这个年纪,正好是女儿家娇艳欲滴的时候,只是秦殷的生活不允许她像个孩子一样天真。 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自己了,因为她的每一天都像是灰头土脸的活着,打扮成一个走镖的小伙子,这样真的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吗? 把湿发高高束起,秦殷就等着吴戈。 明日就要到达敖昂了,所以他们今天在客栈好好休息一下。 而且,吴戈叮嘱她,今日还是要对一下口供的。秦殷倒是怪了,这有什么好对口供的? 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如今桃花也谢的差不多了,她站在树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没什么心思来赏花赏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她已经错过了一个花期了。 所以当吴戈进来时,就见高束起长发的少女站在树下,仰着头在看些什么,她的背影很是挺拔,不像其他女儿家的柔弱,被她这一身的劲装衬着,反而让人觉很英姿飒爽。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了,转身过来一看,浅浅一笑。 吴戈总觉得,这笑不是对他笑的。 桃花飘飘落落,少女站在月光下,温黄的月光笼罩着她,而她,回眸浅笑,如诗如画,一时枉然。 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竟有种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破坏了这画面的罪恶感。 “吴大哥。” 一声称呼唤回了吴戈飘远的思绪,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走了过去。 于是秦殷仰着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吴戈,等着他说出要找她商量的“重要事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个子居然别开了脸。 秦殷:“……” 吴戈自知自己在这里失态了,于是咳了两声,“进去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这间房间真的挺大,还带了小院子,秦殷其实很意外,为什么会让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不会很贵吗? “这里是夜门的地盘,你在此不要觉得拘束。”吴戈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很是豪迈的挥了挥手,“地方多的是。” “……”简直是在炫富! “我想和你说一下货物的事情。” 话题似乎是终于步上正轨了,秦殷刚生出来的一点心思,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在心里想着,这个男人,真是十分的不会说话,特别是说话的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能活到现在还没被李旻烨打死,甚至还受到了重用——真是十分、很、非常的让人想不通。 这样想着,秦殷点了点头,“吴大哥你说,我听着呢。” “这批货……”吴戈皱了皱眉,“是从西邯国送往敖昂的。” 什么?秦殷一愣,是从西邯国送来的?她还以为是南兆国那边。 如今两方结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礼物送过来送过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她没有想过,这次的押送居然和自己想的南辕北辙。 不仅不知道要送到哪里,连来自哪里都没有弄清楚。 也是经验不足,她什么时候接触过这些,为了能够让李旻烨对她另眼相看,同意自己跟着镖队,简直激动的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这样也太不像她了。 只是见了那人一面,就这样的不冷静,见了他的第二面,更是闯下了大祸。 秦殷不禁自嘲的一笑,她的君,还真是她的劫。 “你笑什么?”吴戈一挑眉。 秦殷赶紧摇头,“没什么!” 开玩笑,她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笑出来? 吴戈想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只是看秦殷出神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听进去多少。 那还不如不说。 秦殷送他出去,又在小院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刚有个女人跑过去了,只是她没有太注意到,而且吴戈也说了,这里是夜门的私宅,住进来的只有镖队的人,怎么会有其他女人呢? 莫不是她看错了? 夜已经深了,一想到明天自己要面对的一切,秦殷就觉的疲惫的不行,也没有多想,关好院门就回房休息了。 以前总有给要上断头台的人吃一顿好的这样的说法,秦殷觉得,现在让她住这样的独门独户,就是在给她吃一顿好的,然后再送上断头台。 不过,这样子,更像是他自己要走上断头台。 敖昂,那个神秘的部落,她终于来了。 马车一路行进,秦殷看着四周着装奇异的人们,心里想着,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这里的人们,和中原的人的确是不一样的,中原人总是穿着华服,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身上的服装也是不便于行动的,所以秦殷很喜欢扮成男人的样子,比较方便,亦或者穿上旗装。 只是,旗装在中原女人中是不常穿的,也只有一些贵女在围猎时,才会穿上。 秦殷不是贵女,她也只有上次跟着君胤围猎时才穿上了,统共也就穿了那么一次,还出了事摔下了悬崖。 秦殷觉得,这衣服大概不详,每一次穿都是自己倒霉的时候。 但是,敖昂的百姓不一样,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穿着劲装,窄袖外面套着宽袍,要做什么事情,只要把宽袍一脱就行了,十分的方便,骑射训练都很快捷方便,也不外乎这些人这样的强壮了。 若是敖昂不是一个部落,而是和东邑国一样强大的国家,那么,敖昂的铁骑踏破周边的国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镖队也已经进入了城中。前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 秦殷从马车上下来了,他们少了一辆马车,她只好和别人拼坐一辆,谁知道下来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她没有站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推她的男人笑了起来,“哎哟,你怎么还和个娇小姐一样,还要人扶着下车不成?” 哄笑声一下子炸开了,镖师们陆陆续续的围了过来,清点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现在更愿意一起嘲笑出丑的秦殷。 秦殷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 明明就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觉得渗人。 刚刚还笑得大声的男人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愣愣的看着秦殷,脸上烧的慌。 前一些,秦殷总是一副假小子打扮,如今换回女装,眉宇间的英气像是要透出来一样,还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然而,在这些嘲笑声中,秦殷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是一点不在意发生了什么。 这些嘲笑算什么,她见过更凄惨的地狱。 吴戈走了过来,看见这些人围着秦殷一个人,立刻皱起了眉头,“在闹什么!” 他的威严在,于是再没有人敢闹下去,惹恼了吴戈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吴戈和秦殷对视了一眼,他点了点头,秦殷跟着他往里走。 他们在这里没有什么好耽搁的,弄丢了货物自然是要去见见主人家的。 只是两个人还没有走进去,就看见后面的马车上抬下来了一个大箱子,然后主人家迎来出来。 “哎呀,总算是到了!”主人家握住了吴戈的手,然后还没等两人客套几句,他又跑到大箱子那里去了,指挥了下人打开了箱子。 秦殷瞪大着眼,就这样看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人。 果然,她昨夜看见的女人,果然是存在的。 只是这个女人也太能够藏了,居然一直呆在箱子里,躲过了吴戈一次又一次的巡视。 西邯国送了一个女人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莫名其妙的,秦殷生出一种,西邯国在搞大事的感觉。 主人家还没有高兴完,吴戈就这样走上前去,对着他抱拳,眉头皱的更紧了,“有件事,吴某不得不向您坦白。” 周遭人也沉默着,主人家后知后觉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吴戈道:“有一批货物,因为我们的疏忽,丢失了。” 一下子,主人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似乎是要开始骂人了。 秦殷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吴戈的面前,抿了抿唇,坚定道:“不管别人的事,是我弄丢的!” 且不管别人的反应如何,却不知道为何,主人家在看到秦殷的一霎那,眼睛忽然就亮了。 他看着秦殷,笑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百口莫辩 那笑容委实有些怪异了,看得秦殷一时间都觉得渗人。 秦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主人家忽然就不责怪了,钱财算什么,美人已经到手了,他想要的就在眼前。 敖昂的贵人们喜欢柔柔弱弱的女子们,部落的姑娘们亦有姿色上乘者,但是,个个都英姿飒爽的,怎么有中原女人那样柔软呢。 而在诸国当中,西邯国擅出美女也是出了名的。 西邯国那头的人瞒着兆国的耳目,深知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把一个美人儿藏于货物之中,甚至委托了夜门押镖,就这样瞒天过海的送到了敖昂…… 这当中安了什么样的心思,没有人敢肯定,但肯定是有意与敖昂中人结交的。 秦殷可以大胆的肯定,这位红衣美人,定会被送入敖昂的王庭之中,然后常伴于哪位权贵身侧。 这位权贵,希望不要是他们的首领。 红衣美人被扶着从秦殷面前走过,她微微侧目,瞥了秦殷一眼,又淡定的收回目光。 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是个妙人儿,将来应该能登顶人上——前提是,命好的话。 秦殷没有任何表示,那边主人家又和吴戈客套了起来,其实吴戈一点也不想客套,他要写信回去,将这件事传信告知李旻烨。秦殷寻思着,这件事是该写信告诉江辰的。 若是这场东南两国之战中,西邯国也想分一杯羮,那事情就大了。 她摇了摇头,正好听到主人家要设宴。 “舟车劳顿,小设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还望诸位不要嫌弃。”主人家说得太过客气,弄的吴戈都不好拒绝了,他回头看了一下自家的镖师们,一个个都露出了喜色。 的确,这一路很是辛苦。又是暴雨又是车祸,风餐露宿的很是折磨人的意志。 每一次的走镖不是辛苦万分呢?承担着风险还要饱受风霜的摧残,这盼来盼去,也就指望着最后的时候能够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这样的情况之下,吴戈没有办法拒绝。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这一同意,整个队伍里面的镖师们都大叫着欢呼了起来。趁这个时候,吴戈回头看了秦殷一眼,微微皱眉。 秦殷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她想要回去写信了,但是那主人家的眼睛像是粘在了她的身上,她正准备转身就被拉住了。 “姑娘,一起呀,这么累了该多多休息!” 秦殷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挣脱开来,可套着说道:“只是去换身衣服。” 争取到的时间不是很长,秦殷的字写得很快,写完之后又重新誊写了一份,塞进了竹筒之中,将信鸽放飞,那之后她才稍微放下了心,换了衣服才去。 到那时已经酒过半旬,泰半的镖师已经喝开了,秦殷不动声色的坐回吴戈的身边。 吴戈正在和主人家说话,因为那损失的一部分物资的赔偿也是一个问题。他们尽量要在离开之前把这个问题商量好,达成共识。 只是没有想到,主人家这么好说话,也没要求夜门提供该有的赔偿,只是想说因为有回礼,让镖队回去的时候把回礼带上,押送到西邯国,押送到费用就算是这次的赔偿了。 这样的好说话,倒是吴戈没有想到的。这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吴戈也没有什么不同一的,正好是回去的时候顺带的。 回去的路程倒是难以置信的顺利,秦殷想着,这之后也会顺顺利利的吧,就是不知道回去之后,李旻烨还会不会让自己在跟着走镖。 这才是秦殷现在考虑的事情。 给江辰的信很快收到了回信,她在里面隐晦的询问了关于东宫现在的情况,江辰并没有隐瞒,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告诉她。 东宫已经痊愈了。 想来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了,他也该回到长邑皇宫中了。 他应该不会像自己这样,因为走神而犯下大错。 秦殷的心也就稍稍的放回去了。 江辰倒是没有提君胤回去的时候受了伤的事情。 这会儿东宫倒是乱的很,肖青云接了人回去,到时直接进了东宫,那扇关闭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还有大批的军队进了东宫,怎么都会引人注意。 君胤先去见了太子。 太子的气色看上去不错,看上去身体已经大好了,全然不像是大病过一场的样子。 倒是君胤穿着仆从的衣服,手臂上绑着的绷带还在渗血,消瘦的模样看上去还是十分的狼狈的,简直要比太子这病怏怏的样子还要落魄。 “哈哈哈,你这模样……”太子笑了起来,指着他的手有些颤,“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君胤淡淡一笑,“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一些意外。” 他没有说是什么意外,但是看在太子眼里,总觉得是哪里不一样了。 那份气度,处变不惊的模样,以及这坚定的样子,太子微微扬起了嘴角,“你这样子,我倒是不太担心了,看来出去一趟,对你而言还是有所帮助的。” 君胤应了一声,“是我没有考虑周到,累的公子受罪了。” 现在的太子看上去虽然精神不错,但是还是看得出来,他眼里的那一份疲惫的。他的任性,最终还是需要别人来承担后果。 君胤想,总有一天,他会用自己的能力护住自己身边的人。 那一天不会太远,是时候开始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就像是在回京的途中,那样的事情,就不能够在发生一次,若是回来的不是他,遭遇伏击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人,是秦殷……这样的设想,他不敢做。 “和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君胤回过神来,嘴角又扬了起来,淡淡的,仿佛是不存在一样,“好。” 其实他们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怎么样换回身份,又要怎样的回到朝堂,太子的身份又要怎么样的处理……很多问题,但是这一刻,太子想听外面的事情,那么,他就说给他来听。 等在外面的肖青云有些焦急——殿下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难道,宫殿里面也有着埋伏?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恐怕现在的殿下,还是要回不来的。 那日,江辰收到了信件,虽然秦殷只是在里面隐晦的提了一下有关东宫的事情,他稍稍沉思,然后就明白了一些什么。皇后的暗卫不会这样的没用,他们应该是已经找到了君胤。 “肖将军。”江辰当机立断,“你带领兵马前往支援……” “支援什么?”肖青云傻傻的问了一句。 江辰抬起头,一脸的严肃,“殿下。” 殿下,应该就要回来了。 这些天以来,整个东邑国的朝堂都有一些的不好过,兵败如山倒,甚至是让皇子带兵上阵,可是,谁也不知道君彻在前线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不知道在战场上的时候,每一个决定都是会牵扯到生死的,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无数的将士的生命负责。 他没有经验,又自侍身份,怎么可能会听公孙明的话呢? 他终于知道,并不是说想要上战场就能够上战场的。总是要有一些真才实学的。 只是他这样的表现总归是不让人满意的,排去东邑帝不高兴,最不高兴的还应该是君祁,好不容易把他送进了军中,手握着兵权,却没有做出应有的成绩出来。 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 百年大国,安逸得太久了,除了六皇子君尧,其他人怕是连怎么打仗都忘记了。难得还有一个太子,可是看着东宫半死不活的样子,东邑帝只想要撑住脑袋,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着奇迹的发生。 又或者,在等着谁。 该回来的人不会现在就得到所有人的欢迎,至少,和东宫为敌的安阳王府不会愿意。 京郊有一片小树林,地势有够复杂,用来守卫京城的御林军就驻扎在小树林之外,这里同时也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公孙氏的暗卫一路护送君胤回去,必然是要从小树林穿过的,所有人都知道,若是要拦下君胤,就该在此时。 只是暗卫们确信,自己这一路回来,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自然是不会遇到伏击。 “公子,是否要休息一下?” “不必了。”君胤往御林军大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并不想要惊动到御林军,不然要怎么解释本应该在东宫里养病的太子殿下居然出现在这里? 百口莫辩。 而有的人,要的就是这种百口莫辩! 在前面开路的暗卫忽然一个个的都摔倒了,马匹嘶鸣,向前扑去。 他们走得太快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绊马索。 “停下!”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停住了,手持着兵器警惕的四周张望,马儿不安分的扬蹄,谁都能感受到——危险即将靠近! 君胤没有一丝丝的慌乱,也没有四周张望,他低着头,甚至闭上了眼睛。 他在听。 蓦地,他抬起了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骑射之术 他们被包围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变成了这样子了。 对方料定了他们是不会去向御林军求援,而且,在人数上,他们也一点优势也不占。 虽不身处一处,但天,却是同一片天,此时辰内府上方的天空,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却隐隐有些发暗,似乎是要下雨了。 楚淮阳走了进来,看见江辰坐着似乎在看书,只是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纸。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寄居在辰内府,一来也靠近些东宫,二来为表达衷心,如今许多宫员都不回去,生怕哪个地方做的不对了,东邑帝在发火时,能不看功劳看苦劳。 太子这一脉自然也不能落人口实,江辰真怕回去了,连睡个觉都不会安稳,干脆就打扰了辰内府的诸位。 打扰的心安理得。 楚淮阳就住在隔壁,那是之前季羽的住处。 “床真硬。”楚淮阳坐到他旁边的空椅上,揉着脖子很是不满意那张硬板床。 江辰头也不抬道:“你可以回去睡。” “那可不行。”楚淮阳一脸我是大忠臣的模样,又凑上前去问道,“肖将军和你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他去哪儿了。” 江辰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书一合,笑道:“楚大小姐不去嫌弃床硬,来江某这里打听消息了?” “你叫谁大小姐?” “你这般娇气,可不就是大小姐?” 楚淮阳站了起来,一脸的怒气,正要发火,江辰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若你是安阳王殿下,此时得知殿下即将回来,会怎么做?” 楚淮阳皱起了眉头,“我大概会先想,这个消息是谁先透露出去的。” 两人对视着,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楚淮阳已经猜到了,但是他还不能确认,此时的他,心里的震惊要大于一切。 许久,他才重新开口:“所以,肖将军是去接殿下了?” 他不敢说得太大声,怕隔墙有耳,只是江辰很快的点了头,表示肯定了他的想法。 楚淮阳又在想其他的问题了,正如江辰所言,若他是安阳王,现在,会做些什么? “小树林。”缓缓地,楚淮阳吐出这三个字。 只有那里了。 谁也不想把动静弄大,杀人的想静悄悄,被杀的也想悄悄的反击。 被负责巡逻的御林军发现,这样的事在哪一方都不算是成了。 四面八方的羽箭射来,想要就这样把围困住的人射成刺猬算了。 只是君胤抬起了手,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子接住了飞来的第一枝羽箭。 那枝箭从一开始就对准了他。 暗卫首领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讶异着君胤的反应之快,同时和手下将君胤围在了正中。 唯有他,是一点差池都不能有的。 四周的打斗声传入君胤的耳中,他还是没有睁眼,仔细得听着发生的一切。 在瀑布边的时候,那瀑布飞流而下的声音真的是很大,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要聋了一般,和杜小南说两句话都要喊来喊去的。 可是时间久了,他们也就习惯了。 再听其他的声音,多么微小,君胤发现自己都能听得很清楚。 刀刃劈开凌空的声音,割开血肉的声音,受伤了的闷哼声,哪怕是追月踏蹄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很好。君胤想。 他终于睁开了眼,抓住了追月身上背着的长弓。 拉弓搭箭,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嗖嗖嗖连着三声,想靠近的人接连倒下,他没有闲着,就像是独坐在王座上的王,拿起他唯一的弓箭,在忍无可忍之际,终于反击了。 只是,他没有任何不忍心的表情,冷漠到让暗卫首领都觉得这是一个狠心的角色。 谁又能看得到,他那微微颤抖的手呢? 都是他东邑国的子民,真要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上战场杀敌,多保护些百姓? 他那样的痛苦,只是无人理解。 “公子,来人太多了,我们不能待在这一处,要移动了。” 君胤收起弓箭,箭筒里面的羽箭已经不多了,他冷冷道:“往御林军??楚淮阳那里去。” 什么?暗卫抬头,公子你是想不开去自投罗网吗? 君胤不等他们质问,已经驾着追月疾驰而去,暗卫们有苦说不出,追月是神驹,他们的是笨马,只能跟在后面追。 没有人想得到,他们是在明处,被御林军发现了至少还是个太子会被以礼相待,可暗处的刺客就不会了。 他们只会被革杀。 君胤打得就是这么个主意。 是谁要杀他,居然派来了这么多的人,可真是下了大心思了。 他一边往前赶路,手上却没有闲下来,反手就是一箭,精准的让人心生畏惧。 这是何等的冷静自持,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仍骑马射箭,仿佛是在打野一般。 是的,君胤就是在打野。 每一次君胤都能在狩猎中取得好成绩,靠得就是他这一身常人难及的骑射之术。 地面在震动,不是人走路就能发出的那种震动,是马踏在土地上才会有的。 前面有人来了,还是一队。 是发现打斗而来的御林军,还是说增加的追兵? 君胤没有停下脚步,脸上他还有着面具,也不怕会被认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早早的换上了和暗卫一样的衣服。 暗卫首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带上了一模一样的面具,这下,是真的无人能辨了。 除非谁认得出追月。这匹神驹实在是难搞定,除了君胤,谁也不让骑。 虚虚实实,也看不出来。 君胤已经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了,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若仍和从前一样软弱,那他的离去与归来,又有什么意义? 然后下一刻,君胤默了一默。 那一队人穿着熟悉的军服,为首的,便是他的肖将军。 “谁敢来犯!”肖青云大叫着,坚毅的脸上有着决然。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君胤的心里有一股暖流而过,也不是有多感动,只是觉得……终于回来了。 要报的仇要解的恨,亦或是要护的人,都等着他,回来了。 天色渐暗,是乌云避日。 有一点水珠滴下,接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开始下了起来。 辰内府中,江辰和楚淮阳站在凉亭里,并肩而立,看着雨打荷叶乱,搅碎了一池子的安宁。 夏天,也快来了,殿下,也该回来了。 “大人。”辰内府的老总管弯着腰过来,手上还捧着什么,他没有唤名姓官职,于是正焦急等着的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看他。 老管家双手奉上拜贴,是递给江辰的,“大人,齐老送来拜贴。” 东邑国没有多少人能称得上齐老,江辰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接过来看了几眼,眉头微皱。是请他一聚的贴子,没言语什么大事。 “老师是遣人送来贴子的?” “是。” “那人还在?” “老奴让他在外侯着,恐大人有回贴。” 桌子上就有着纸笔,江辰三两下写好回贴,交与管家,“断没有让老师来拜访学生的道理,劳烦转告信使,他日学生会亲自登门造访。” 这也就是说拒绝了邀请,楚淮阳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不是他的事情,他不好评置。 他们仍然在等,直到这场小雨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传回来。 看来今日是没有等到君胤了。 还是说他没有回来? 江辰道:“进去吧。” 楚淮阳点了点头。 布鞋踩在湿地上,一瞬间就染湿了一鞋边,江辰正看着深浅不一的鞋面,微微失神,就听见小厮小跑着过来,嘴里乍乍呼呼的喊着,“东官——开门了!” 他的嗓门有些大,还有些嘶哑,想来是为了让辰内府诸位大人听得见,已经高声喊了许久了。 又喊得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好不容易打开的东宫大门再一次无情的关上。 江辰在原地站住了,半晌,他在楚淮阳震惊的目光下,大笑了起来。 真是……连回来的方式都这样子的大张旗鼓,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回来了,收起你的小动作,接下来所有的招,都由他来接! 那已经不是他了解的殿下了,或是经过蜕变已全然不同。 他们守在东宫的寝殿之外,没有人知道有谁进去了,只是知道,东宫的门打开了。 太子未曾出来,亦未曾招见过任何人,便是御医都没有召见过,除了大开的宫门,一切都如常。 门外肖青云也在,他看见了江辰二人结伴来了,连忙走了过去,脸上难掩的焦躁。 楚淮阳看他的样子,愣了一愣,“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身上又是泥水又是血渍的,像是和谁在泥坑里打了一架般。 肖青云很严肃道:“我和人在泥坑里打了一架。” 楚淮阳:“……” 呸! 江辰道:“殿下呢?” “受了点伤。”肖青云颇为沮丧道,“是为了救我。”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半晌,江辰淡淡的开口,“走吧,今日怕是见不到人了。” 总是要给里面的人,一点时间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太子回朝 太子,上朝了。 一时之间,这竟成了妙谈。 一个国家的太子,大病了数月,如今终于走上朝堂了,这……是不是暗示着东邑国已难以支撑,需要一个在强弩之末的太子都不顾自己,来尽一份力? 看着太子脸色苍白,脚步发虚的走上朝,大家都在心里微微捏了一把汗。 听说,太子会吐血会晕倒来着,这两天又正逢东邑帝火气大,一会儿要是发起火来,太子一边吐血一边往后倒,他们要记着跪一跪,顺便痛心疾首的喊两句:“陛下,息怒呀!” 这样才像是个为江山社稷操心操力的朝臣嘛。 然而,太子没有大喘气,他虽然走的慢,可是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他却不以为意。 没有人落到他的眼里,哪怕是从安阳王的身边走过,他也没有一丝停顿的意思。 他站在群臣之首,手持着玉笏,神态漠然。 辰内府的一众人就这样散在他的四周,有意无意的护着他,他自成一气。 君祁皱着眉头打量着君胤,他的身上有着药味还未散开,脸色苍白,虚弱的像是大病初愈的人,符合一个药罐子该有的样子。 可是,怎么总觉得有些违和,看上去太子……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那小树林的人中,有没有他要拦下的人?不得而知。 说到底,这究竟是不是太子,还说不准呢。 想到这儿,君祁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来日方长,他不着急。 大太监的唱喏声响起,东邑帝在簇拥下坐上王座,他皱眉看着君胤,君胤也抬头看他。 君胤很识实务道:“父皇,儿臣来了。” 东邑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脾气好到让人难以置信。 “身体不好,莫要强撑。” 君胤称是,父子俩便再无过多的交流。 这一幕父慈子孝,落到君祁的眼里却不尽是那一回事。他想,东邑帝果然是喜欢太子的,就连这长得像的,都能获得几分垂青。 这样,让他如何甘心? 怨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只会发芽,就算是腐烂了,也会烂在心里,成为一块如何也洗不干净的污垢。 君祁不动声色,恭顺如常。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君胤竟一言不发,对如今的战况未掷一词,只是听着。 想来战况再紧急,也不会传进紧闭的东宫,谁还能去打扰久病的太子不成? 可也没有人指望着现在就让太子披褂上阵,送死不成? “如此,不如让太子殿下交出云赫军的兵符……”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没说完,声音愈来愈小,最后竟一点点消失了。 东邑帝放眼望去,每一个人都低着脑袋,拒绝背了这个黑锅。 这是光明正大要夺太子的兵权了。 反正太子也不能上阵,还不如早早的交出兵权,这样说不定还能化解危机。 只是这主意打得好,君胤却是不能让他们如意的。 可那是云赫军,君胤,更是太子! 太子的兵权都被夺了,还有什么意义? 支持着太子的老臣们都在焦急,若是东邑帝顺势就夺了兵权那可怎么办? 偏生他们的太子殿下还跟块木头似的,连句话都不说,任人欺负。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到底怎么想的,只听东邑帝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你们就是这么给朕出主意的吗?” 一语既出,四下禁言。 君胤更是眉头也不抬一下,好似方才那句话不复存在一般。 半晌,东邑帝抿了抿唇,似笑非笑道:“朕乏了,都退下吧,太子,随朕去书房。” 他对太子,可真是宽容到了极致。 可是朝堂下面,站着的是两个儿子。厚此薄彼,谁知道安阳王心里会怎么想。 下了早朝,君胤东邑帝走了,江辰打算回辰内府去睡一觉,后面却跟着两个尾巴。 肖青云很急:“殿下这是怎么了,竟一句也不反驳?” 楚淮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殿下大抵也在试探陛下。” 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试探?”肖青云问道,“若陛下真顺着要了云赫军可怎么办?殿下还能抗旨不成?” “那殿下就该请旨带着云赫军亲征了。”江辰补充了一句,“我说,二位跟着江某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楚淮阳瞪他,“我也回辰内府。” 江辰摸了摸下巴,楚淮阳怎久总和他有仇似的?可其人逗起来又是十分的有趣,若他不是这般苦大仇深,他们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毕竟,和肖将军说话得解释两遍,可楚侍郎从来都是带着脑子出门的。 只有肖青云挠了挠头,他不太想回去,肖保风的死,让这家里总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氛,肖青云受不了这种感觉,干脆天天往外跑。 好在,肖家也没什么人要来管他。本来这样的大士族,就不缺子孙,缺的是有用的子孙。 江辰终归是没有睡得成,因为楚淮阳一直待在他那儿没有走,两人下着棋,一盘接一盘,有些没完没了的感觉。 “你还不走?” 楚淮阳不答反道:“我听说,季大人旧时居住的屋子,隔壁那间就是秦大人的住所。” 江辰执棋的手顿住了。 没有人知道秦殷还活着的消息,他不能自乱阵脚。 他不说话,先慌乱起来的是楚淮阳,他严肃的说道:“如今殿下回来,自然是要过来看看,你……要不要避嫌?” 为什么要避嫌?江辰不懂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要他给君胤让出一切。 终究,江辰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些话适合永远的烂在肚子里,而江辰也是这样贯彻的。 他们权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依旧下着棋,顺便等君胤回来。君胤不会想出试探东邑帝,那么这样的主意会是谁出的不难猜到。 上位者就是一场场权谋的斗争,在一次次的试探中最后失去了所有的情意。 太子是各中翘楚,连江辰都忍不住的在想,如果现在太子并没有生病,在宫中遇到秦殷的也是太子,那么,现在是怎样的光景? 想着,江辰苦笑了一番,他竟然会有这般的设想。 想来,秦殷也该回夜门去了,江辰执棋的手犹豫了一下,送礼这件事,江辰觉得自己还是要多留意一下的。 秦殷在西邯境内。 这一点江辰倒是没有想到的,镖队回程,带回了敖昂大官人送于西邯的礼物。 为了以防万一,那位主人家还派了两个武功不错的丫鬟跟着——这点倒是让秦殷想不通,不配护院,让丫鬟来护送,这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同。 直到到了边境。 吴戈被人拦了下来,来的那一群人穿着统一,明显就是一队人,只是出自哪儿,吴戈也不予以考究了。 他回头召呼了兄弟们,正打算回头喊上秦殷,却见那跟过来的丫头一伸手劈向了秦殷,秦殷没想过有这么一出,连点防备都没有,直接晕倒了过去,被另一个丫鬟接住。 吴戈立刻反应了过来,只是他被围住了,镖队的人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那些人动作整洁而又迅速,显然是练过的。 动手的丫鬟站了出来,整了整衣袖道:“有劳大当家的了,只是如今也有人来接我们了,山高水远,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吴戈冷笑,“别过可以,人还给我。” 那丫鬟奇道:“吴大当家的脑子莫是烧坏了?姑娘是我们从敖昂带来的,谈什么还给你?吴大当家的,从来都是这般颠倒是非的?” 这话气得吴戈都不知该如何回了,他咬牙切齿,冷冷的瞪着她们。 这会儿,他意识到了,自己是中了招了。 在最后的时候,在他们最放松的时候,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处心积虑了很久了。 他紧紧握着拳,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了秦殷的脸上。 她昏迷了,不知外面发生的一切,那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像是一个孩子般天真。 吴戈不能不顾兄弟们的命,可秦殷也是他带出来的,那他就要对秦殷负责。 可他现在别无他法,这里不是南兆国,不是他夜门的地盘,束手无策的感觉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吴大当家的。”丫鬟说道,手紧紧捏住秦殷的脖子,秦殷的呼吸不通畅,微微的皱起了眉,没醒,丫鬟继续道,“您再不离开,就谁都没有了。” 不仅秦殷会死,他带来的镖师们也会没命。 他武艺高强又如何?双拳还能敌四手不成? 吴戈略一沉思,双手抱拳,冷冷道:“吴某先告辞了,只是你放过了我,吴某却不会放过你。” 他说得很快,然后像是妥协了一般,转身上马就离开了。 这里随然不是夜门一家独大的南兆国,但这儿有逍遥谷! 他要赶紧将此事告诉萧七娘,希望她能够去打听一下,这些人倒底是谁派过来的也好。 至于他自己,要回夜门去,没有什么事,是李旻晔出手还解决不了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是谁 秦殷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了。 她的脖子还很疼,被砸晕了,不疼的话就奇怪了。 她没有声张,而是就这样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算是多豪华的地方,但这陈设的物品并不便宜,要比她风餐露宿来得要好。 吴戈不在,她没有失忆,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似乎……被劫持了。 但是她还不明白为什么。 若说和南照国有仇有怨,她承认,自己得罪过他们的兵马大将军,可是,她也就只在逍遥谷待过,和西邯国有什么过节,自己还真是不知道。 于是,秦殷很不客气的把眼前的情况归结为——夜门的旧仇,她纯属误伤了。 于是吴戈还把自己给扔下了!秦殷默了一默,吴戈不厚道,以后自己若是要坑他,秦殷觉得自己能下得了手了。 她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偏生门外的人知道她醒了。 丫鬟推门进来,看着她行了一个礼,言笑晏晏道:“姑娘,您醒了。” 秦殷敛眸,是敖昂的人。 “你们绑了我来,是有什么目的。” 她问的坦荡,一点儿平铺直叙都没有,到是把大丫鬟给愣了一下。 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冷漠的过了分,也平静的过了分,像是连一点喜怒哀乐的情绪都不带,不关心自己的安危,镇定自若的让她觉得不高兴。 可是又觉得,才多大的人,怎么可能连一点喜悲都没有呢。定是错觉。 “姑娘是个妙人儿。”那丫鬟接着道,“有着敖昂女子的飒爽,又兼备着中原女子的柔情,您这样的女子,若是送到西邯来,也不算是我家主人的失礼了。” 送到西邯?失礼? 秦殷抓住了几个关键词,眉梢微微一挑。 啧啧,居然是她误会了夜门,这事出有因,还在她这一头牵着。 只是秦殷觉得有些好笑。 她头一回遇上这种贪恋她容貌的情况,觉得十分的稀奇。 她并不是什么美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若是敖昂那位主人家见过沈乔,一定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她或许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可是终归没有那种魅惑人心的皮囊。 只是她静静看着人时,眼底的沉静,无人能比。那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是秦殷用自己的命一次又一次的换回来的。 现在,稍微捋一捋她听到的消息,大抵是猜到了一些。 敖昂的人喜欢中原的柔软女子,可是,把她们带回去不是像公主一样的宠着,而是当成一个好看的宠物,是他们用来炫耀的。 真正让他们觉得骄傲的,还是敖昂部落的女人。 这样的骄傲,又怎么会把自己部落的女人像是宠物一样送出去? 他们需要一个替代品。于是,他们看到了秦殷——一个替死鬼。 秦殷不搭话,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累得很。她又重新躺了下来,丫鬟以为她要做什么,结果,她真的只是躺下来准备休息而已。 随遇而安这种事,秦殷做得很好。 她该找个机会跑了,但不是现在,而且,吴戈不会真的抛下自己。 吴戈先去了逍遥谷,萧七娘仍然在躺椅上悠闲地嗑着瓜子,看到吴戈的时候,她眼皮子抖了一下。 地上一地的瓜子皮,很是惊人。吴戈默默的看了一眼,无所表达。 “谷主……” “你先等会儿。”萧七娘抬手阻止了他,“我总觉得,你来找我,没有什么好事。” 吴戈道:“这一点上,我和门主一样,很佩服您。” 论其第六感,没有人能超得过女人。和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女人相比,更加不能同日而语。 他说的一脸严肃,明明事情很紧急,可他却还要陪着萧七娘的喜好来说话。 因为跟这个女人没有道理可将,若是惹恼了她,连门主都没有好果子吃。 可他真的没有心情开玩笑。于是就板着一张脸,说着恭维的话。 萧七娘眯起了眼,笑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这样的焦急,说出来我听听。” 吴戈道:“秦殷被抓走了。” 萧七娘感觉脑门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她干笑了两声,“把你刚刚的话收回去吧,我就当是没有听到。” 果然!她就知道,又有谁闯祸了。 秦殷才从逍遥谷离开多久呀,就被抓走了? 闹不闹的慌啊! “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门主了。”吴戈接着道,逍遥谷和夜门离得的确不算太远,顺利的话,李旻烨这一两天也就到了。 可他这话就是特意说给萧七娘听得,萧七娘一向明哲保身,希望这一次,看在李旻烨的份儿上,能够帮帮秦殷。 萧七娘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秦殷被谁抓走了?” “是西邯国的人。”不然也不会来求助于你了。 萧七娘微微挑起了嘴角,眼神中有什么在闪烁,“等你家主子来再说吧。” 她不会不管秦殷,不管是不是因为李旻烨的面子,就因为秦殷的身份,她也不能不管。 可她现在还只是被带走了,西邯国啊,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不可思议。 秦殷能不能被带到那些人想要带她去的地方,还说不定呢。 吴戈看着萧七娘的眼神,哀怨无比。 完了,萧七娘还真的不管不顾。 他没有觉得有多绝望,还有别的办法。道上有规矩,若是货物被劫了,走镖的又想拿回物资,那么还有一条路,那边是拿钱去赎回来。 这赎回来的不是物资,更多的是一个镖局的信誉。 若是不能夺回来,那用钱把秦殷赎回来也是可以的。 踌躇之中,李旻烨到了逍遥谷。 距离上一次碰面,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萧七娘等着他,没有一丝的焦急,很是沉稳。 那之前的日子,不仅仅是她在教秦殷秦殷也在影响着萧七娘。 她身上的淡然,是她正在学习的生活之道。 萧七娘站在路的那头,在看李旻烨,李旻烨也在看她,难得,他弯了弯嘴角,萧七娘咧着嘴大笑了起来。 像是许久不见得老友,这样的默契,没人能够企及。 萧七娘问他:“你为什么要救她?” 她是谁,不明说。不是这一次,萧七娘说的是以前。 很早的时候,她就想问李旻烨了,为什么要救秦殷,这一次,萧七娘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于是,李旻烨道:“她在我手下走镖,没有签下生死状,她的命,我只能负责。” 萧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这样?” 李旻烨没有笑:“就这样。” “你要怎么救?”萧七娘向他逼近,“你会来这里,不就表示着你在这里什么都算不上吗?” 李旻烨依旧不动声色,“我有钱。” 敖昂人喜欢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不好? “掏空了你的夜门你也甘心?” 李旻烨还是那句话:“秦殷没有签生死状。” 萧七娘了然,那便是愿意了。 其实萧七娘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她想知道,若今时今日,陷入困境的是她,他会这样散尽家财为她保命吗? 她不是他的下属。 可是转念想想,她不会让自己落到秦殷这般田地,委实是狼狈了。 笑了笑,萧七娘什么话都不问了。 “你把秦殷看得越重,敖昂要的就越多。”她劝慰,“不如,相信她一回,如何?” 信她。 也是信她。 提议是她提出来的,相信的人是秦殷. 李旻烨没有说是同意,亦或是不同意。 他忽然有种错觉,总觉得,萧七娘想这样做,他就一定会放任之。李旻烨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错觉很不好。 这短短的数天,秦殷过的可不像是萧七娘嘴上说的那样轻松。 夜门在看敖昂那边的态度,敖昂又何尝不是呢? 说到底,还是结盟一国的人,就这样拐走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那位西邯的美人被送进了王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旻烨的耳朵里,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心下已经判定,敖昂部落还是有野心的。 等到萧七娘夸下海口说要相信秦殷之后,李旻烨居然真的不管了。 萧七娘:“……” 她说着玩的啊喂。 万一秦殷真的完了,她要怎么办? 萧七娘的压力很大。 乘着李旻烨不注意,还是派人打探了一下秦殷的现状,做了一些安排。 一边照顾着整天咳个不停的李旻烨,一边还要操心秦殷的事情,萧七娘自认为隐瞒的很好。 就是有些心力交瘁。 快累死了,不想出力的是她,最后出力最多的反而是她……失策了! 一旁悠闲地嗑着瓜子的李旻烨朝吴戈使了个眼色,吴戈竖起了大拇指。 高,还是门主高啊! 萧七娘完全被耍了嘛,反而还很开心的样子。他们这些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了解。 似乎是在为了秦殷奔波,可他们又似乎没有把秦殷的死活放在心上。 没有人知道,萧七娘有没有见过秦殷,又为她做了什么。 只是那日夜黑风高,秦殷手中的玉簪抵在黑衣人的脖子上,熬昂派来的丫鬟们已经倒在了门外。 一片漆黑中,她问:“你是谁?”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议和 东官里依旧有太医守着,太子大病初愈,谁也放心不下 可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东官里是什么样子的情况。 皇后娘娘来看太子殿下了。 太子是不在的,留在这里的是君胤。 他跪在案前,公孙氏坐在上首,脸色很不好看。 这还是君胤回来,“母子俩“第一次见面。 四周太过寂静了,竟让人感到压抑万分。 “胤儿公孙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君胤俯首:“是儿臣没有考虑周到, “考虑不周?”公孙氏冷笑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君胤的面前,“胤儿,拾起头来,看着本宫。” 君胤抬头,一个巴掌就很狠的落下,他被打的便过了头。 “你还知道是你考虑不周!“ 君胤没有说话,老老实实的跪好了。可是他也没有多少情绪。 公孙氏俯身捏着君胤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那一张脸和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相似。 只是可惜,不是她的儿子。 若果,病着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儿子..... 真是可惜。 尖锐的指甲在君胤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公孙氏的拇指腹磨蹭着他的下巴上的血珠子,“起来吧,你大病未愈,这样子让人看见多不好。” 是不好。 可是君胤觉得,公孙氏像是疯了。她的控制欲太强了,强到让她能够罔顾人命。 “只是胤儿,本宫不能原谅你。”公孙氏勾起唇角,“没有本宫,你什么都不是。” 君胤俯首,双手慢慢握紧。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什么都不是。 偌大的宫殿,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母子俩的对话,也不会有一个人传出去。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场母子情深的感人场景。 可君胤的下巴上,多了一道痕迹。 “殿下?”小奴端着药碗过来,看见他脸上的伤口,急忙问道:“要传太医过来看一下吗?” 君胤摇了摇头,“莫声张,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下来的。” 怎么可能是自己弄下来的呢,小奴知道公孙氏的脾气,君胤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公孙氏怎么可能放他安逸? 日后,说不定有多少苦头要吃呢。 “这药……” 君胤瞥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一坨,眉头皱了起来,“倒了吧。” 小奴应下,把墨色的药汁倒进了一旁的盆栽里。 是药三分毒,君胤不想要让自己过上去这样的惨,作出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已经很为难他了。 “殿下,江大人他们来了,要传召吗?” 君胤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问道:“小奴,公子见过他们?” 小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见过江大人。” 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少年太子棱阔分明的那张脸,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君胤瘦了不少,如今顶着这张苍白的面庞,还真就像是大病了一场。 小奴想,殿下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回来之后的殿下,却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听了他的话,君胤居然笑了一下,凤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道:“让他们去偏殿等着吧。” 几人见面,各怀心事。 如今,就算是对着君胤说一声“殿下”,他们也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只有肖青云,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对着君胤的回来由衷的高兴。 君胤有些愧疚,这种感情,对着公孙氏没有,但是对着肖青云却有了。 想了想,他道:“大恩不言谢。” 两人心照不宣,剩下的两个人也不好说什么,难道说要找君胤算账不成?于是这事情就像是翻过了一个篇章,谁也不会提起。 还没有聊多久,就接到了东邑帝的召唤。 东邑帝传召太子去御书房议事,君胤没有慌乱,甚至很平静,他知道东邑帝还是会传召自己的。 他笑了笑,“一起?” 江辰他们便跟上去了。 “殿下。”江辰喊住他。 君胤回首,嘴角含着笑,“有什么事?” “臣想知道,您有什么打算。”两人的距离不算远,就这样对视着,两个人都是说不出的平静,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可是,又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君胤笑了笑,“什么办法也没有。”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 在朝上,他可以一言不发,但是若是今天到了御书房,他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那个“弟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御书房里面人很多,数得上名字的朝臣都在哪里了,君胤环视了四周,安阳王站在东邑帝下首,看见君胤进来了,打了个招呼。 紧跟着,稀稀拉拉的招呼声跟着响了起来,似乎是在响应君祁一样,君胤没有在意,和东邑帝见了礼便站在了一旁。 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来,他刚到这里,还不了解是什么情况,二来,东邑帝不开口,他怎能先说话? 战况并不好,主战方是明王那一脉,他们的王爷还在战场上,虽然战况紧张,而且又吃了败仗……又吃了败仗! 东邑帝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没有主和派。 东邑国是百年大国,称霸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主动向人求和?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御书房里乱糟糟的一片,谁也不服气谁,吵得东邑帝头都疼,他揉着太阳穴,看向君胤,忽然问道:“太子,你的下巴是怎么回事?” 乱糟糟的吵闹声停止了,没有人会正大光明的打量太子的下巴,用余光瞥两眼总是可以的吧?果然,太子的下巴上有一道伤痕,看上去是女人的指甲划下来的。 ——太子,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呀……东宫的偏殿里,还藏着一位美娇娘呢。 君胤道:“儿臣不小心打破了碗,划下来的。” “东宫的人呢?用得着你自己动手?”东邑帝说着,揉了揉眉心,他隐忍着的怒火,,像是随时都能发出来。 “父皇。”君胤淡淡一笑,“儿臣没事。” 这微微的一笑,凤眼弯起的模样很是温柔,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东邑帝的手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太子笑起来的时候,总和记忆中模糊的影子重合起来,他一直都喜欢太子的笑容,小时候,他那样的一笑总是能够洗去他的疲倦一般。 只是后来,太子不怎么笑了。 如今这个笑容,和以前的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却勾起了东邑帝小小的回忆。 他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下去,嘴角微微勾起笑道:“太子,说说你的意见。” 这是在光明正大的在问太子的意见了,君祁看着君胤,弯了弯嘴角,他道是想知道,太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父皇。”君胤收起了笑容,他不在乎别人在怎样的打量着他,现在他只要把自己所想的清楚的说出来就行了,“不能再打下去了,议和吧。” 一言出,满室静。 议和?向那群南蛮子投降?怎么可能! 东邑帝冷声道:“理由呢?” 就算是太子,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长他人志气的话。 “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君胤道,“南兆国一直是在偷袭,靠着我们的措手不及赢了个满堂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没有时间来调整。若是这议和能争取到时间,那么,相信我邑国的大好男儿,定然不会让百姓失望。” 比起盲目的战事,先整合军队才是王道。 派一个不会打仗的皇子过去,就有意思吗? “还有。”君胤接着说道,“要找到六弟。” 六皇子?他不是已经战死在边州了么? 这样的说辞,君胤是不会相信的,他没有见过几次君尧,但是他相信,君尧不是这样就容易死掉的人。 他没有出现,一定是被什么困住了。 君胤没有太子那样能征惯战,有些人天生就是将才,也有些人比较适合来出谋划策。更主要的是,君胤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一点点的权利去做什么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打仗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东邑最会打仗的人来,非君尧莫属。 没有人注意过,就算是所有人都说君尧已经死了,可是东邑帝也只是把君彻派上了战场而已,他任由流言飞传,却从没有承认过六皇子已经死去的事实。 他只是没有否认过而已。 今天,终于有人把这个矛盾点说出来了。 东邑帝的脸上有这些许微笑,即使太子说了要议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但是,东邑帝并没有什么不开心,反而……有些高兴? 安阳王目睹着这一切,如玉般的脸上渐渐地出现了怨恨的神色,那些他做不到的,为什么太子只需要笑一笑,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呢?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如此。 仿佛东邑帝只有君尧这一个儿子一样。 “太子,把你的想法写成奏折呈上来给朕。”东邑帝开口了,“朕想知道你的想法,来说服朕,同意议和。” 君祁抬头,简直难以置信——东邑帝,这是变相的同意了君胤的提议。 不管是议和也好,还是去找君尧,他都没有反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唇亡齿寒 入夜,御书房的烛火仍点的亮堂,东邑帝的案桌上,未批阅的奏折还堆得高高的。 他们享受着帝王的一切,看似天上地下唯君独尊,其实在那背后付出的辛苦,又有几人能够知道体会?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大太监守着门口问了一声,“要请殿下进来吗?” “宣吧。”东邑帝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君胤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在他心中,东邑帝向来是精神攫跃的,总是成竹在胸的把所有臣子儿子掌握在手里,权术,没有谁比帝王还要玩的好了。 但是,东邑帝也老了,在他们战战兢兢活着的每一天里,东邑帝也渐渐老去了。 “太子。”东邑帝睁开了眼,不明白为什么君胤露出一副悲切的表情,“这么晚了还来,是有什么事?” “儿臣只是见着父皇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倍觉不孝。”他躬身,“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东邑帝一愣,原来方才那忽如其来的悲切之意,是这个意思。 来他御书房跪下来表孝心的儿子不少,可也没有哪一个像君胤这样,见着了他的倦样便自责如此的。 “奏折写好了?” “儿臣有些话想了许久,还是想要亲口和父皇说。” 东邑帝点点头,对他说:“你走近一点,屋子里暗,快看不清你的脸了。” 君胤走到他案桌前,稍稍扬起了脸。 其实父子俩的脸色都不好,君胤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因为瘦了不少,两颊的颧骨凸起,在这夜色下看来,很是憔悴令人心疼。 若说东邑帝以前还想过太子是假病,那么现在也该信了,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谁都会骗他,但太子是个好孩子。 “儿臣想去看看。”君胤道,“如今战况究竟是如何,儿臣心里没有个底,也握不准这个度,所以儿臣想要亲自去看看,这亦是对我东邑的将士负责。”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要懂这个道理。 “你这身子骨向来就弱。”东邑帝不大愿意,哪有病一好就往外跑的道理。 君胤笑了笑,“儿臣不去远的地方,不会到四弟那里去讨口军粮吃,儿臣只是想着,南兆必不会给我们修养的时机,若是议和不成,自然是要找机会想着打回去的。” “打回去?”东邑帝靠着椅子,脸上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他笑问,“哦?如何打回去?” “自然是去找个盟友。”君胤道,“唇亡齿寒,不会有谁乐意见得南兆一家独大。” 多年前的夜晚,他还不是一个储君,那时候他总期盼着自己的父皇能够多同自己说说话,听听自己的治国之策,不是没有想过要当一国之君,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满怀着一腔的热血想要当一个治国的贤臣。 那时候,得到一句夸奖都要高兴上许久——可是后来,他变成了储君,兄弟相残的厮杀,让他渐渐地麻木了,变成了如今的东邑帝。 他看着君胤,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总是在闲暇的时候守着父皇,一片赤诚,亦不管是否有人识得。 “胤儿。”东邑帝坐了起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君胤愣了一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儿臣谢过父皇!” “只是如今你也大了,朕这精力是一年不如一年。”东邑帝指着桌子厚厚的奏折,“待你回来,也是时候帮着朕朱批奏章了。” 他或许对君胤这些时日的表现有些不满,可是夜里人总是有些感性的,手握着大权这么多年,他终于想着要让太子亲政了。 君胤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立刻跪了下来,“父皇万岁。” 东邑帝笑着摆摆手,“去吧,朕也要歇下了。” 君胤又看了一眼灯光下的东邑帝,他的身后是如墨的夜色,面前的东邑帝坐在一片昏黄之中——他不见光明。 走也是悄悄走的,太子上朝了没几天,又病着了,这一回满朝文武都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他们习以为常了。 只有君祁心里觉得难受,像是有一口气堵在心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太子又又又犯病了?蒙谁呢!前几天还在午朝上嚷嚷着要议和,这就又病了?他不信。 一下了早朝,君祁就往东宫赶去,他倒是不信,东宫还能在封一次宫门不成。 东宫的大门大敞着,皇后公孙氏在。 自由在心里烙下的阴影,让君祁见到了公孙氏总有些不自在,他沉着脸行了礼,公孙氏便问他来这里做什么,明知故问,君祁冷笑:“儿臣来看看太子殿下,终归是兄弟,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公孙氏瞥了他一眼,然后道:“胤儿,你这兄弟倒是处的好。” 话音刚落,咳嗽声自内传了过来,君胤从里屋走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三弟。”说完又开始咳嗽了,一幅随时会昏倒的样子。 是君胤没错,君祁皱着眉头想,难不成是真的病了? 安阳王向来知礼数,知道自己唐突了,也不想再多留把柄,便干干脆脆的告退了。 其实公孙氏也来了没多久,看见君胤正在收拾行李,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这回学的聪明了,先对东邑帝说,再离开,哪怕事发也不怕了。只是公孙氏却觉得自己收到了背叛。 “你如今是真的长大了。”公孙氏冷冷道,“本宫的话是一句不听了。” 君胤道:“母后说的哪里的话,儿臣成为国之栋梁,不也正是母后的心愿吗?” “你莫忘了,没有本宫,你什么都不是!” 无论是哪一方面,君胤都是承了公孙氏的恩情的,从前她拿捏着他重要的人,如今又用恩情来束缚他。 “可是母后。”君胤难得的强硬,他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没有了儿臣,您也什么都不是了。” 唇亡齿寒,这句话用来形容皇家的母子,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公孙氏气的后退了一步,嗫嚅了半晌,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她养大的儿子,终归是不一样了。 君胤没有带多少人出去,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自然是抵不过肖青云的执拗,便随着他去了,他不打算耽搁多久就回来。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要拉拢一番西邯国。 只是如今西邯国对于这场战争持有什么样的态度,他还不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西邯国已经隐隐有些暑意了,君胤没有骑马,追月过于显眼了,可坐在马车里觉得闷得慌,他撩开马车的帘子,守在马车一侧的肖青云立刻来问:“公子,要些什么?” 君胤哪里要东西,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让开一点,不要挡了风景。 这也不是他们主仆俩第一次结伴出来了,同往常一样,带足了仆从,暗地里有暗卫,肖青云跟着便行了。 道路够宽,能见着不少人背着篓子往镇里赶,像是要去赶集,有说有笑的很是自在。 “这是什么缘故?”君胤指着他们,他离开时才见着西邯的集市,如今又见他们背着这种篓子,难道又有集市? “我听闻,是西邯的风俗,又称迎夏。”肖青云解释,“西邯民风开放,一年四季光这起节气的庆贺便要行上八次,春夏秋冬早晚各两回。” 西邯地小,没有什么大集市经得起折腾,倒是集会不少,这样一来,也算是一种赚钱的法子,还能加强百姓之间的交流与融合,是个好方法。 但安逸惯了的人,哪个想要有战争发生? 恐怕说服西邯出兵,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 一手撑着下巴,君胤只稍稍思考了一瞬,然后道:“去瞧个热闹,然后转道,我们去看看如今的边境情况。” 百姓流离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西邯国的百姓脸上却是多有着笑意。君胤不懂,他们难道没有感受到战争的气息吗? “公子。”临进城,马车停了下来,肖青云示意道:“要检查。” “如今进个城都这么难了?”君胤挑眉,“也不是都蠢的,还是有危机意识的,去看看有什么事发生了。” 肖青云驱马上前,半晌回来道:“公子,城里丢了个人,在找。” 在这里设下关卡只是为了找到丢了的人? 君胤皱了皱眉头,“转道,从小路进去吧,实在不行,就先去边州看看,等他们找到人再回来。” 他们的衣服都换成了当地人的样子,也没有引起注意,临了进城要调转了方向,那守城的将领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注意。 忽然,一旁的小门打开了,拿着手册的高帽官员出来了,顿时涌过来不少难民,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哪里爬出来的,高帽官员嫌弃道:“今日城门不开,亦不开粥棚,散了吧都!” 多少人等了一天才等到这个时刻,怎甘心一句不开就放弃?顿时,城门口热闹了起来,推推搡搡着的,难民们非要进城,官兵拦着又不肯让,几乎就要打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还活着,真好 “那是怎么回事?”君胤皱眉问道。 肖青云挠了挠头,君胤常年在宫里,并不是很了解民间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其实每当有瘟疫亦或者战乱爆发,每个地方的难民都会有很多的,只不过不同的是,并不是每一座城池都会大开城门。 “如今,有战乱的只有东邑国和南兆。”君胤放下帘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无知之辈,不开城门也是有道理的,若是哪个难民身上带着瘟疫,那这一城池的百姓恐怕都要遭殃。 更何况,那些百姓恐怕还不是他们自己国家的百姓,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易的了。 “殿下?” 君胤沉默了一瞬,然后道:“绕道吧。” 如今击溃不了的,总有一日能够做到。 他要路无拾野,百姓以能够安居乐业,黄发垂髫,耄耋老朽,无一不欢。 总有一日,他会开创这样的万朝圣事。 推推攘攘的人群中,穿着乞丐模样的干瘦小子被人挤了出来。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半天了,见没有人来打他,他爬了起来,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只是他一抬头,就能见到这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是何等的你的犀利。 他抬头看了看有些灰蒙蒙的天,微微的,弯起了嘴角。 他不再耽搁, 西邯国的确是个稀奇的地方,两面环山,另两面却是傍着水的。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心思想要侵犯的,若是不做好长期的打算,恐怕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也就是为什么西邯国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却没有谁打他主意的原因。 也不是多富裕的地方,犯不着去花力气侵犯。 便是这会儿,只不过是绕个道,但是道路两边却是青山绿水,风景很好。 他们前面也有一辆马车,家丁守着的,似乎是哪家的小姐出来游玩,他们就在后面跟着,仿佛是一起的。 突然,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道路狭窄,不得已,君胤他们也只好也停了下来。 四周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不用君胤示意,肖青云已经上前去看了,知识很快就回来了。 “公子。”肖青云有些尴尬道,“遇到土匪了,要去帮忙吗?” 君胤摆摆手,“不必,一会不要抵抗。” “是。” 没必要为了几个劫匪而暴露了身份,只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此时的逍遥谷内,萧七娘和李旻晔都在,吴戈站在下首为两个人传达最新的消息,“秦殷已经逃出西邯国都了,只是此时还在找她,城里贴了不少她的画像,所以属下便让她扮作流民逃出城去了。” 萧七娘笑道:“什么样的画像,给我瞧瞧。” 吴戈从怀里掏了掏,还真的是要出一张通缉令。只是萧七娘一看就笑了,“画成这个样子,怕是抓到明年都抓不到。” 这浓眉大眼的,画得哪里像是个姑娘,说是个男人都没有问题。 “呐,吴戈,我瞧着这人像你。” 吴戈颇为无奈道:“萧谷主好眼力。” 这下换萧七娘不可思议了,“真的是你?哈哈哈哈哈!” 去贿赂官员的是他,于是那位画师画画像的时候,就照着吴戈来了,也算是做个凭依。对于这一点,吴戈并没有什么办法。 反正上面说是一个女人,不是他就好。 李旻晔皱了皱眉头,然后问道:“她一个人?” 他没什么心思开玩笑,战事越来越长,像是要变成拉锯战,如此这南兆国内的消耗可想而知,他虽然不从仕,但也是南兆的子民,何况这是一个掌控南兆经济大权的好时机,只要握住了经济的命脉,以后便没有人敢小看他,乃至是他的夜门。 所以,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若是秦殷安全了,他也该回去了。 “约了在山上的庙里见面,很快就有人去接她回来。” 李旻晔急促的咳了几声,萧七娘连忙把桌子上的蜂蜜水递过去,“你急什么。” 摆摆手,他顺下了气,然后皱眉道:“既然没什么事了,我也就准备回去了,吴戈,你把秦殷安全的带回来就行了。” 萧七娘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想问,连着这么多天的奔波,难道就不累吗?可是她问了又能怎样,反正李旻晔不会听她的任何话语。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有各人的命,病死了也没有办法。 她这样想着,双手紧紧的攥紧了。 …… 这座山上本来有一个小庙,但是荒废已久,没有多久就被落草为寇的土匪给占领了,逐渐壮大变成了如今的山寨,但是秦殷并不知道,她身上破破烂烂的就是个小流民的样子,只是看见眼前的状况,怎么也不像是个小破庙。 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在门口晃了晃,并没有进去。 门口守着的小土匪见了他,只是伸手挥了挥,“快滚快滚——哎哟!三爷回来了,收获颇丰啊!” 秦殷就看见两辆马车被挟持了上来,她慌忙闪到了一边,可仍是被山寨的三爷看见了,那笑的流里流气的三爷朝着她勾勾手指头,“哟,有个小家伙,快给三爷我带进来!” “什么……”秦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拖了进去了,她想要反抗,可是又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暴露了,引来了官府的人反而不好,不如静观其变。 她头上被套上了麻袋,捆了个结实,扔到了柴房,和几个绑来的人困在了一起。 从马车后面被赶出来的君胤抬头望着这山寨的门,挑了挑眉,“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山寨?” 三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剑指着君胤,“少说两句话,不然爷要你活不过今天!”这把剑还是抢的肖青云的,大将军的佩剑有些古朴,但是是个好货,锋利的很,尤其是削人脑袋的时候。 本来君胤想着,能在国都附近占山为王,必定不是什么一般的小山寨,然而每一个占山为王的人,总是有他的理由的,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那多数都是有无尽委屈和无奈的人。 他想见见这些人,若是奸人,不如去除了吧。 这狭小的柴房中,男人女人关在了一起,君胤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肖青云他们几个有意无意的围住了他,守着,女人们在哭着,那被绑住的大小姐高昂着头,骂道:“哭什么哭!丢人!父亲一定会来救我的!” 被麻袋给困住的秦殷扭了两下,就听见门外有人说着话,声音不大也不小,也没有故意瞒着。 “三爷带着个小流民回来,恐怕是给大哥做准备的。” “只要煽动了流民,有了他们的支持,咱们人也就多了,我就不信闯不进知府的大门!” “等这些大老爷都下马了,再没有谁敢逼迫我们了,就算当个城主也不是问题,哈哈哈……” 官逼民反的世界里,都分不清谁对谁错。 柴门被大力地推开了,三爷领着男人进来了,“大哥,给你抓了个小流民。”男人阴骘的双眼扫过所有人,谁都不敢喘口大气,女人们连哭都是小声的。 “把他揪出来。” 三爷应了一声,把麻袋掀开,揪着秦殷的头发提到大哥的面前,“大哥!” 出乎意料的,是个面目清秀的姑娘,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是脸上却清清秀秀的,连脏灰都没有多少。 一时之间,他有些愣住了。 “放手。”秦殷道,眼神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固然,官逼民反是不对的,可是如何都不该拿那些饱经风霜的人开玩笑,逼着他们抑或是骗着他们出了力送了命,却从未想过要从真正意义上的为他们着想过。 只想着利用的人,无论如何,秦殷都不承认。 从寒冬到暮春,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个日夜过去了,只是日日思,夜夜念,就这样的看到了,总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墙角靠着的君胤已经睁开了眼睛,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的表情,他问肖青云,“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吗?” 肖青云惊讶的长大了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这般惊讶吗? 君胤苦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直颤抖的双手。 她啊,她啊,她啊! 还活着,真好。 “秦、秦、秦啊!”肖青云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好一直拿肩膀拱着示意君胤看过去,可是君胤的眼神像是深邃的大海,温柔的都要渗出来了。 殿下,一直都看在眼里啊。 肖青云激动的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向四周看去,并没有多少人守着,恐怕是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匕首从袖子里抽了出来,生字已经隔断了,现在只要君胤一声令下,暗中藏着的暗卫便会直接出来。 只是君胤一直没有下令,他静静地看着秦殷,看着她和土匪们据理力争,脸上的苦涩竟然一点点化开了。 还活着,能见着,就够了。 “秦殷。”他轻声喊。 第一百九十一章 香邑公主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听出来他的声音。 然后他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再喊自己的名字。 在这里会有谁认识自己并且还能够喊出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夜门派过来接自己的人。可是,又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怎么会接应的人正好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呢? 她转过头去,动作有些迟缓,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像是在做梦,像是产生了幻觉,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是——殿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若这是幻觉,眨眨眼就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舍不得眨眼。 若这是幻觉、若这是幻觉……就让它在长久一点吧。 然后干干脆脆的破碎,化成碎片,变为粉末,随风飘散的一干二净。 肖青云为君胤割断了绑着的绳子,他们有能力反抗,但是被称为大哥的男人依旧只是这样的看着,没有打算要去阻止他们,手底下的人懂眼色,互相看了一眼,没上前去。 君胤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腕,然后站了起来。 房间里的灰尘有些大了,他抬手咳了一声,很轻的一声,然后才抬起头来凝视着秦殷,抿着的唇一点一点的弯起,像是春风拂面而过,他自在逍遥,举手之间的点点笑意,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贵气。 可是再看看自己,几乎是半跪在这男人的面前,被他愤怒的抓着头发,穿的破破烂烂宛如乞丐,真是要多糟糕就要多糟糕。 秦殷一把扭过脸去,白净的脸上烧的一片绯红。 这个样子,她还不如期盼是一场梦一场幻觉呢。 “老子是这山寨的大哥。”男人说道,“你似乎是被误绑进来的,有什么目的不如就直说,免得待会儿动起手来了,就来不及说了。” 君胤抬了抬手,做出文人的儒雅模样,先礼。 “在下肖青云,阁下如何称呼?” 一旁的肖青云微微抽了抽嘴角,主子卖他卖的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大哥!”男人扔下了秦殷,匪里匪气的笑,“就这么叫老子。” 君胤径直走向秦殷,对旁的人视若无睹,肖青云看的心惊,赶紧护在一侧,生怕他出点什么事,自己这大将军的一世英明就这么毁于一旦。 “起得来吗?”他把手递到了秦殷的面前,从前白皙修长的手上有了不曾见过的老茧,这是贵养于深宫的太子不该有的,可是,却难以抑制的让秦殷想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太子在破庙中向她伸过来了援助的手,也是很好看的手,手心里有着老茧,那是握剑时留下的老茧。 他就这样直接的在敌人的面前低下了头颅,只为了去扶一个一身狼狈的女人。 站在一旁的三爷猛的就举起了手里的大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劈向了低着头的君胤,那位一同绑来的小姐情不自禁的大叫起来,“小心!” 未等到肖青云有所动作,秦殷化掌为拳,对着三爷的脸就是一拳,三爷哀嚎一声,直接翻倒在地,秦殷顺势站了起来,没有理会君胤还伸着的那只手。 君胤的嘴角缓缓扬起。 总算还好,肯动手救他。 小姑娘家家的脾气,君胤如今也有些能够明白了,尤其是和杜小南相处过后,再刁蛮的情况他都觉得是没什么大问题,况且秦殷不是杜小南,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也正是如此,君胤才会担心秦殷生自己的气,杜小南还能哄哄,若是秦殷,不高兴了就是不高兴了,再哄,不愿意原谅,说什么都是白搭。 她的脾气不是臭,是实在倔强。 那大哥眼神亮了,“好身手!不如留在老子身边,吃香的喝辣的,男人女人,保管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秦殷道:“多谢寨主的厚爱了,我不需要投靠到一个不知百姓疾苦的人身边。” 况且,这位寨主本来就是想对一个小流民恩威并施一下,好让他出去了散播流言,让他们投靠自己,为他们卖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 寨主大哥也不着急,把目光转向君胤他们,“你呢,又是因何缘故,‘落魄’到我的小寨子?” 君胤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秦殷,这笑意没有直达眼底,有着别人说不明看不清的情愫,不止是欢喜,更多的,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 “我们公子既是路过。”肖青云代为回答了,“那么,就不叨扰了,只是眼见了有人落难不能不帮,这位大哥,人,我们能带走?” “那些人?” 肖青云扫了一眼四周,然后伸手指道;“就,这个这个,那个。”指了一圈,把三爷绑回来的那些人都指了个遍,也不看那一帮子人什么表情,自顾自的忙活,指挥着人去给小姐丫鬟的松绑,然后还转过头来笑笑,起的那三爷脸都绿了。 当然,最重要的那个人,自然是秦殷。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秦殷的一切,都该有殿下来折腾。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秦大人怎么和殿下一样板着脸?好不容易见着面了,不开心吗? 君胤知道此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然而他有千般话想要对秦殷说,你这些日子在哪里过的?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会变成流民的样子……可是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 因为秦殷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害的。 君胤想要带秦殷先离开,这时候,寨主大哥忽然就伸出手来,直接抓住了秦殷的肩膀想要留下她,然而秦殷弯腰转了一个圈,借着巧劲儿挣脱开来,又是抬脚,对着他就踢了过去,寨主险险的避开了这一脚,看着秦殷的眼神更加有赏识了。 倒是肖大将军有些难堪的扯了扯嘴角,从前便知道秦殷手脚厉害,这些日子没见,更加灵活了——这让他们武官的脸往哪儿搁? 等这一脚踹出去了,秦殷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这人是要伤害君胤的,所以下意识的下手也狠了点。 她低着头,紧紧咬着内唇,心里酸涩的难受。 君胤冷眼看了肖青云一眼,这般磨蹭,还要不要离开了! 可眼下,这哥山寨明显是不肯放人的。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柴门被一下子推开了,“大哥,山下来了好多官兵!” 几个人下意识的就看向君胤,只有他在这里最显摆……君胤不动神色,怎么可能是他的人,倒是旁边的这些丫鬟小厮的一个个喜形于色,怕是他们的关系吧。 端坐着的小姐色厉内荏,冰冷的目光直朝这里看过来,连一点胆怯都没有,大气的样子让人不由的对她刮目相看。 “抓住她。”寨主大哥一指那端坐着的小姐,“有她在手上,害怕什么!” 没等他手下的人反应过来,秦殷已经蹿出去,抓住了小姐的手,一脚踹开窗户,往外就是一带,等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经逃到外面去了。 寨主大哥气的直咬牙切齿,“给老子追!” 肖青云挡在了窗户口,刚刚还嘻嘻哈哈的样子全然不见了,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君胤弯着唇笑了一下,秦殷总是为别人着想,他已经翻过窗户了,也不管屋子里是什么个情形,几个暗卫自后跟着他,怕他出了什么事。 “你要带我去哪儿?”小姐皱着眉头问。 秦殷还是一副小流民的打扮,而且还是个男人的装束,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救了自己,也不能一直拉着手啊! “我送你到前面去。”秦殷回头,正好看到后面跟来的君胤,她的兴致便再也提不起来了,“交到官兵的手里就走。” “我不回去。”小姐道,“那些人不是来接我的,他们和这些贼子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想要挟持我。” 这是什么样的小姐,居然会被人挟持? 秦殷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在想主意。 “跟我走吧。”君胤上前来道,“从后山离开。” 秦殷更加不愿意了。 那小姐忽然挑唇一笑,“你们问都不问我是什么人,就要带我走,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君胤道:“香邑公主美名在外,举国上下稍微留点心的人,还怕不认识?” 这位“小姐”便是西邯国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香邑,这位公主不是养在深宫中的,她打小喜欢兵法,常年都是要去军营看的,甚至还上过战场,闺名远洋,谁家没有听过? 君胤是听说她出来巡视了,才想着要碰碰运气。 西邯国王室式微,多数都是居于安逸不想要打仗的,这位公主在太子和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若她有这帮忙的心思,是再好不过了。 他这么闲闲的一句话,就点明了香邑公主的身份,仍谁看不出来他是有备而来?一时之间,香邑就提防起君胤,这般气度,怎么可能是随便路过的富家公子?难不成是特意跟着她过来的? 君胤一点也不介意别人的打量,只是认真的看着秦殷,语态亲昵:“你、愿意回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君臣有别 秦殷升了一堆火,又把林子猎的两只山鸡给处理了,架在了火堆上开始烤,君胤和香邑公主才回来。 想必,他们要说的事也谈好了。 但是现在君胤已经不信任她了吗?很多事也没不当着她的面说了。 “再等一下吧。”秦殷道,“刚架到火上。” 一整天没什么进食,三个人都有些饥肠辘辘。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安静的看着秦殷翻动野鸡。 “我来吧。”君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打开居然有些胡椒孜然粉! 秦殷一时愕然,可是看着君胤动作娴熟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在争面子。 显然香邑公主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做这些东西,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倒是没有。”香邑公主端坐着,理了理袖子,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这些。还是说,你们一国的王孙公子都会做这些,来讨女孩子家家欢心?” 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不是在讨女孩子欢心,只是恰好会这样做罢了,但是这么一想,秦殷现在能吃到他做的烤肉,也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呢。 放上了孜然和胡椒,这香味一下子就弥漫了出来,野鸡的外围,烤得皮脆肉嫩,金黄金黄的色泽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君胤把鸡腿撕了下来,先递给了香邑公主,然后才递给秦殷。 秦殷客气的摇了摇头,“公子先请。” 她依旧遵守着礼数,但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他们不像过去那样亲近了,甚至秦殷对他的喜欢或许都没有了,要不然怎么从见面到现在,君胤连她的脸上连一点欢喜都没有呢? 他们有多久们见面了? 生离死别的场景还在眼前,可是却让他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着,谁也不曾点破。 “我让你拿着就拿着。”君胤的态度十分强烈。 秦殷本来还想反驳,可是一抬头看到君胤的脸色,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慢条斯理的咬着鸡腿,香气一下子弥漫到嘴里,让她有种想要哭的冲动,秦殷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眼眶中的泪一点一点逼了回去,再抬头,她已经是个没事人了。 地上横七竖八的扔了不少鸡骨头,香邑公主有些惋惜的舔了舔手指:“这就没了。” 秦殷:“……” 她才啃了一个鸡腿,这位公主已经把一只鸡都啃完了? 似乎是察觉到秦殷的错愕,香邑公主眯着眼对她笑了笑,然后对君胤道:“对于目前这些情况,肖公子有什么主意吗?” 君胤刚刚说自己是“肖青云”,现在也就心安理得的当着肖公子。 “这么说,公主是同意在下的提议。” 香邑公主抿着唇笑的温婉,“从前我和太子哥哥一起读书,太傅教过我们,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他只是随口一说,我却记了许久,此生莫敢忘。” 他是因此心里明白香邑公主的想法,嫌少有女人像她这样忧国忧民忧天下。 然而,她也是一个没有什么办法的公主,西邯国本来就小,怎么会让她她一个女人做主呢?不然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就算是微服私访,还要惦记着怕被别人记着。 倒是秦殷有一点怔愣,刚刚香邑公主说着太子哥哥的时候,她心猛地跳了一下,以为说的是君胤。 这里也坐着一个太子哥哥呢。 “如此,我可以期待一下公主吗?”君胤笑了笑,“唇亡齿寒,这样的道理我们谁都懂。” “希望我那个父皇他也懂这样的道理。”公主说完,有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君胤,“你不是什么肖公子吧?想必应该是皇室中人,不然你怎么能替他们做决定呢?” 君胤犹豫了一下,沉默了那么一会儿会儿,然后抬起头,佩服的看着香邑公主,“是的,在下正是六皇子,君尧。” 或许别人,对他们国家的王室终于并不是那么了解,不知道,久病多年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运筹帷幄的安阳王殿下,也不知道,性格阴晴不定的明王殿下,但是,战神六皇子,他们一定清楚。 经营或者,就像是一块最大的盾牌,挡在东邑国的外面,谁也不敢侵犯。 香邑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她喜欢军营里面的铁血男儿的铮铮铁骨之情,对于这位从戎的六皇子,更是觉得佩服。 香邑公主一下子地捂着嘴,然后笑得出来,这一会他的笑有九分真诚,有十分惊喜,再也不像是那似笑非笑的带着审时度势的味道,“原来是战神殿下,真是失礼了!” 外面一度在传君尧已经死了,但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却见到他本人,他活得好好的,而且是这样的温文儒雅,有哪个女孩子看到了这样的心上人不会觉得心动呢? “既然殿下还活着,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的想要和南兆国求和呢?而不是不带领军队打回去呢?” 君胤只这样淡淡的说了一句,“《太平广记》有言,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他拿着她刚刚说的话来堵她的嘴,却又是这样的合适,一时之间气氛融洽到了极点,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对彼此有一种知音的感觉。 秦殷在一旁听着,也不抬头,也不说话,淡淡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她连一点情绪都没有,若是可以,他此刻宁愿埋到土里不用见人。 她不想在这里,听着他们有多么的说得来,就仿佛她是不存在的。这样的心境她以前没有过,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隐隐地,却很不喜欢这样的心情。 君胤说他不喜欢生灵涂炭,可是有一天换一个位置,让他去开土扩疆,他依然会选择去伤害别的国家的子民,就像是此时此刻,他和香邑公主所谓的达成共识,也不过是要达到他的目的,他算好了一切。 那位公主尚武,那么他就是闻名天下的战神六皇子,事后不过是一句权宜之计可以解决的问题,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是君胤,这就是她认识的太子殿下,和记忆中的小庙,那个生着火劝慰她的男人已经相去甚远了——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的心思愈加的缜密,他也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心性,这样的他只会越来越强大,可是秦殷不喜欢这样的君胤,因为那很陌生,那不是她喜欢过的殿下。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他们不应该在林子里多逗留。君胤往后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暗卫立刻出出来,“公子有何吩咐?” 君胤问香邑公主:“公主出来的时间也长了,此时回去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公主大人没有什么异议,她现在出来这么久了,早就应该回去了,不管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危险,但是,该给别人起到的震慑作用已经震慑到了。 “有劳公子了。”她柔柔地一笑,眼里的兴奋还没有平息下去,“香邑还有一句话要说,其实公子也是明白的,想要更好的结盟,除了嘴皮子上的功夫,姻亲关系不是更好吗?” 国与国之间的结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知道今天谁家女儿嫁到你家,明天你儿子再娶个他国的公主,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 君胤挑眉问她:“公主的意思是,想给你们家太子哥哥找个东邑国的嫂子?” 他这么说,香邑公主是没有想到。 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一阵失落,然而,六皇子果然是好心,如果说不想要做的事情便会拒绝掉,不会拖着。她的太子哥哥就做不到,明明不喜欢丞相家的女儿,却还想表现的很有兴趣一样,为的不就是这个皇位吗? 可是,天家的儿女,有什么所谓的情意可言吗? 这一下子无关的人中,走了个干净了。一时之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对面而坐,谁也没有打算先开口。 有两只鸟在天空飞过,扑棱扑棱的声音打破了这一份宁静,半晌,君胤拨弄着火堆,也没有看着秦殷,“你在躲着我。” “公子多虑了。”秦殷摇了摇头,“秦殷只是觉得君臣有别。” 她心里还是有气的,如果是以前她不会说这样的话。 忽然,秦殷自嘲的笑了一下,“错了,不应该喊你公子,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责怪我吧?” 还出言讽刺了,看来是活泼了不少。 “你肯定要说,我心里也就放心了。”君胤笑了一下,温温的,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真的只是笑了一下,“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很想你,秦殷。” 思念有多深?没有人能够形容的出来。只是当她站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才会恍惚,有一种感觉,啊……那失去的东西,终于找回来了。 他忽然抬起头,凝视着秦殷,道:“我想要保护你,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有故人 “我有故人。” 这是那天晚上,秦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秦殷没有说自己愿意给君胤机会,但是她也没有说不愿意。 这个时候,他们正坐在马车上,一路疾驰,向边境走去。 路途遥远,他们要尽快动身。 只是在这之前,君胤花了一点功夫说服秦殷。 君胤一直没有弄明白,所谓的有故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意思。 “秦殷,我希望你跟我走。” 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离开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君胤自己想要带着秦殷离开,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只是可惜的是,在这个时候,秦殷也好,君胤也好,他们都有些固执己见了。 “我有自己的故人。”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意思,就是不跟着他走。 好不容易出来了,秦殷想要看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想要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和她一样,也一样在仇恨的边缘挣扎着,又或者是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她的心里有道坎,过不去,就面对不了君胤。 他们都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做事,只要说一半就足够了。但是今天,君胤似乎是铆足了劲儿不想要承认。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夜色已经完全统领了整个天地,他们相对而坐着,火光映在脸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 肖青云就坐在林子的外圈,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双手环胸,有一下没一下的咂巴着嘴,他们似乎是把里面的两个人给包围了起来,有意无意的保护着那两个人,其实,只是听了君胤的吩咐,防止秦殷跑了而已。 刚刚在那个小柴房里,他们也都看见了,秦殷的手脚有多灵活,若她想要离开,要再追上恐怕要多花一些功夫。 忽然,肖青云叹了一口气,殿下找了秦大人这么久了,为什么两个人一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他有些不懂了,难道能够活着见面,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这两个人……”还真是不坦诚。 他探头看向树林的深处,那个有火光的地方,秦殷和君胤坐着已经很久没有动一下了,肖青云挠了挠头,又忍住了转回身子不去看了。 “哔啵”一声,燃烧着的木柴被灼烧的翻动了一下,君胤占了起来,“走吧,晚上不能在这里休息,会受了风寒。” “有什么关系。”秦殷扯了扯嘴角,但是没有一丝笑的意思,“更冷的时候……还下着雨,彻骨的寒意……那样的日子我都忍受下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轻的仿佛都要随风飘散了。 那样子像是在控诉,可是又像是在陈述这个事实而已。她好像真的已经离开了很久了,久到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觉得在意了。 “秦殷……” “有的时候我很想要见你,有的时候又很怕见你……我弄丢了你的兄弟,所以我很怕,可是心里却又忍不住的记恨。”秦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我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是我——那只小鹿?” 君胤皱起了眉头,眼前的人情绪有些激动,她紧紧的咬着唇,双手放在身前绞在了一起,攥的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水光在闪烁——她快要哭了。 他叹了一口气,有再多的错,终归还是自己错的更多一点,他把她当作了棋子,在那样的时候抛下了她,从此就再也找不到了。 “秦殷。”他俯身抱住了她,手掌轻轻的在她背上拍打着、安慰着,“你可以哭出来的,可以……在我怀里哭出来,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可是啊秦殷,当人有什么想要牢牢抓住的时候,就会不顾一切手段,死也要抓在手里了。所以你想要离开,想要去哪儿看看,都不行了。 “哭够了,就好好的睡一觉。”君胤轻声安抚着,手上微微用力,怀里的秦殷已经昏睡过去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着,然后横抱起秦殷从林子里出来了。 肖青云连忙跟上,但是看着君胤怀里的秦殷,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是默默跟上。 “走吧,我想要休息了。” 肖青云连忙应下,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从山寨后面的树林里撤了出来。 等秦殷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马车之上了,她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车顶,眼睛一眨都不眨一下。君胤就坐在她的身旁,撑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只是他眼睛闭着,怎么也不像是在看书。 “公子。”马车门被敲了两下,肖青云在外面问道,“宫里来了消息。” 君胤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没有一丝丝的焦距,过了一会,他才伸出手去,“递进来。” 他不在的这几天,全是由江辰留意着宫里的消息,若不是着急的事情,他们也就这几天就回去了,江辰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传信过来。 这两天,安阳王的人盯得很紧,总想着在“病危”的太子身上找到一点破绽,然后牢牢抓住,置之死地。 打开信纸,君胤草草看了两眼,叹了口气,把信纸揉成一团,皱起眉头揉了揉眉心。 他的母后还真是执着不知道放弃。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秦殷问。 她倒是不知道这个马车有这么大,自己躺在这上面都足够大,身下铺着软软的垫子,一旁的小桌子上垫着香炉,冉冉升起的龙涎香很是凝神,果然是享受惯了的人,哪里都不肯委屈自己。 “过几日便回宫。”君胤答非所问。 秦殷便不再问了,问了,君胤就会好好地回答了吗? 在春末的时候,东邑国有一项传统,便是天子春耕。宫中的王孙公子都要陪着东邑帝进行春耕,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那会让东邑帝真正和老百姓下地干活?都是有代替的人的,但是大多数的还是皇室的人代替东邑帝。 从前这项事都是由太子君胤出面,但是这一年,太子似乎病的厉害,连春耕都没有出现,几个皇子只有安阳王君祁在,便是由他代替了东邑帝。 皇后和东邑帝坐在伞下,慈爱的看着进进出出的大臣,时辰快到了,君祁已经做好了准备,换下了繁复的朝服,袖子高高的撸起,赤裸着双脚,微微笑着和众臣一脚踩进——泥巴里。 他脸上的笑没有改变,只是这一脚踩进泥巴的感觉滑滑腻腻的,有些让他恶心。 公孙氏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上的丹蔻,微微的有些失色了,缺了一个角,回去要好好地补起来,“陛下,如今胤儿也大了,不能一直不成亲。” 东邑帝不是个多子的皇帝,儿子们也就这几个,只是除了明王有侍妾,其他几个儿子连个能上台面的女人都没有。每次的宴会,总是他的妃子充着台面,这几年公主们也陆陆续续的出嫁了,宫里有点身份的女人也越来越少了。 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如今又算是长兄,底下几个弟弟没有成亲,但总是要有个人开一下头的。 “皇后看中了谁家的千金?”东邑帝被着太阳晒的暖洋洋的,有些昏昏欲睡,他只是撑着头,做做样子,再等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楚侍郎的妹妹。” 楚淮阳是君胤的心腹臣子,他的妹妹若是入宫,哪怕只是一个侧妃,但是好歹不用怕会背叛太子。更何况,楚家三代都是忠良,朝中交好无数,对太子以后登基或是积累人脉都是有帮助的。 唯一有些瑕疵的,大概就是身份不够显赫。可是这样也有好处,自古帝王都是怕外戚干政的,没有显赫的娘家,就不怕外戚干政,到时候想要再娶其他的妃子,这位先进宫的楚娘娘,腰板不够直,也好摆弄。 皇后为了太子能够娶到一个合适的太子妃,的确是费劲了心思。 东邑帝不说话,食指在桌子上敲来敲去。 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要娶那样平凡的女子为妃?他有些不喜欢。 “陛下?” “皇后心中就没有其他的人选?” 自然是有的,就怕东邑帝不同意。 公孙氏低下了头,微微弯起了嘴角,“臣妾看谷梁家那位娘子也是不错的,在朝中还有一官半职,想必日后登上大统也能够辅佐胤儿。” 就是谷梁家,家世显赫了一些。 如今,几个皇子都长大了,不说是都很优秀,但是和太子争一争皇位的也不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太子需要的除了一个贤惠的楚娘娘,最好的,当然还是能成为他登上皇位助力的太子妃更加有用一些。 公孙氏的心里更希望谷梁芷能够入主东宫,再娶个楚娘娘回来当侧妃,也不是不好的,日后谁也成为后宫的皇后,便看她们的本事了,后宫向来都是个变数很大的地方。 “谷梁。”东邑帝喃喃。 女子为官,在她那一批的最为优秀,也数谷梁芷是为翘楚。只是想起谷梁芷,就不免要想到另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幽会 楚家嫡出的小姐只有一个,那便是和楚淮阳一母同胞的妹妹楚予萩。 楚小姐美名在外,端庄贤惠,且又知书达理,自及笄之后,每天上门来说亲的媒婆都快要吧楚家的门槛给踏烂了,只是楚大人不舍的女儿,以年幼为理由,拒了所有人家的提亲。 可如今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楚大人要拒绝他人的提亲了——昨日里,也不知道是宫中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听说皇后娘娘中意楚小姐,有意选她入宫为妃嫁给太子! 这天下的男子再尊贵显赫,还能显赫过太子?那般的容貌与气度,不要说男人见了,便是女人见了都会自惭形秽。 楚予萩看不上别人那是正常的。 对于这个传言,并没有谁出来说句话,所以谁也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为此抓心挠肺的人更是不少,最难受的就是楚淮阳。 别人为什么效忠君胤他不知道,以前或许是因为君臣伦理,但自从他知道了君胤的身份秘密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离开君胤了,要么是背叛,要么就是死。只是这两者的下场没有什么区别。 他和别人还有一点不一样,他有一个妹妹。 后宫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把亲妹妹送到那样的地方去受罪?他宁愿楚予萩这辈子只嫁个普通的男人,也不愿意她去做个没有自由的人。 为此,他求了君胤,用自己的忠心,跪在了地上,恳求了君胤。 或许那一拜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只是很常见的跪拜,但是,那是楚淮阳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想要为他献上自己的一生,来换取妹妹的幸福。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要召她入宫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楚淮阳心里分外焦急,可是太子他不见客! ——他觉得,这时间宝贵,连一刻都耽误不得。 闯进江府的那一刻,楚淮阳的心里是那样想的,然后人被香萝巴着不肯给他进屋,“楚大人、诶诶,你干什么啊?” 楚淮阳往屋子里张望,“江大人在哪,我要见他,我说你拉着我做什么?” 能不拉住吗?香萝心里嘀咕,这两位见着面就拌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楚大人主动来找自家公子?还火急火燎的!不拉住,吵起来怎么办? 楚淮阳终于着觉到不对劲了,他皱起了眉头,然后问到:“我来的不是时候……大学士在和女人幽会不成?” 香萝:“……” 楚淮阳挑眉:“真在和女人幽会?” 香萝道:“您这样,我家公子你恐怕是更加见不到了。” 楚淮阳:“……” 通传了之后,香萝领着楚淮阳去后院了。 江大学士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爱逛勾栏院,也不爱去喝花酒,若是没事,也就只是在自家的书房后院凉亭房顶……一切能待人的地方看看书。 所以当楚淮阳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干脆的愣在了原地——江辰他,真的在见女人啊!还有说有笑的! 香萝回头看他,“楚大人,您怎么不动了?” “女、女人……”楚淮阳的神情有些古怪。 坐在凉亭里两个人听见了动静,回头看了过去,坐着的女人站了起来,嘴角化开,是一抹勾人的笑,“听说楚大人来了,小女子便赖着留了下来想和楚大人打个招呼,楚大人不会介意吧?” 楚淮阳一愣,这才看清原来是沈乔。 虽说是不熟,但好歹是认识的,况且这个女人有本事,短短几月,能在京城立住了脚跟,还把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楚淮阳承认她是个人才。 只是往日里见到沈乔,她俱是一身火红,看着像是有使不尽的精力,总是能够感染到人。今天她却换了一身藕粉色的长裙,青丝只挽了一个小髻就柔柔顺顺的披在了身后,这一笑,仿佛是浓墨滴在了水里,晕染开来,忽如其来的淡,别有一番滋味。 “沈老板。”楚淮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沈乔有自知之明,打过招呼之后就走了,楚淮阳面带微笑,目送着她离开,才坐到江辰对面,开门见山道:“我有事和你说。” 他一点都不问沈乔来这里做什么,而且一点也不客气,想来他也是急了。 江辰挑眉:“楚大人还真是自来熟。” 楚淮阳眉头紧皱:“殿下又去哪儿了?” 江辰怔愣了一下,然后道:“殿下离开前没有通知你吗?” “离开?”楚淮阳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啊!还有宫里传来的那些消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为了妹妹,这样一想,江辰也就明白为什么楚淮阳这样的失了分寸了。只是君胤离开前是让肖青云告诉了他们的,肖将军在这些方面一直比较粗心,恐怕只是忘了告诉楚淮阳,但是楚淮阳却是心思细腻的人,恐怕为了这件事,会多想吧。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江辰只是喝着茶,没有提点几句楚淮阳。 “你少安毋躁,殿下不日便会回来。”江辰淡淡道,“况且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楚大人稍微动脑子想一想便知道是不可能的。” 楚淮阳烦躁的挠了挠头,“要是这样,予萩还不如嫁给你呢!” 江辰:“……” 楚家的小姐,被那么多人惯着长大的,真的会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江辰想想,自己还是不要娶这样的千金了,万一有个不顺心就往娘家跑,他可受不住。 妻子。 这两个字若是不张开嘴,便念不出来,舌尖抵着双齿发出的呢语,是这世上最微妙的语言。 那是要相伴一生的人才会拥有的称号,既然是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若是连话都说不上,又怎么称为妻子呢?又怎么能够有办法忍受一生呢? 那么他的将来,会娶什么样的一个人成为妻子呢? 江辰把茶杯搁在了桌子上,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找到这样的人,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一定能够相伴一生,缘分这样的事,谁也料不准。 楚淮阳道:“空穴不会来风,这样的消息不会随便传出来,只有予萩,我不能让她受这样的罪。我向来不求你,但是江大人,你若是有什么办法,还请帮帮我,舍妹……真的不是那种能在深宫生活下去的人。” 江辰想了想,然后道:“若是太子妃有人选了,那么这样的事情便不会落到楚小姐的头上了。” “你的意思是……让人代替舍妹?” “这便看你这个当哥哥的有没有办法了。”江辰撑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扬。 他会找到什么样的人,又会做什么样的事?江辰自内心的觉得很期待。 …… 路过小镇的成衣店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尽管秦殷有些不愿意,还是顺着君胤的意思和他一起进去了。 “你不会就想着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 秦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破衣服,还有不少地方破了洞,怪不得她感觉凉飕飕的…… 秦殷的脸登时就有一些红了,她赌气的往成衣店里就跑去,君胤笑着摇了摇头,竟然也跟得上她的速度,这让秦殷有些吃惊,只是这些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停在那件绯红的长裙面前,微微的有些失神。 故人里,有个小姐脾气特别大的家伙,就喜欢穿这样的红裙子,然后回眸对着她挑眉一笑,语气总是骄傲到不行的,“秦殷,你过来。” 她所说的那些故人,究竟哪些才是自己真正怀念的? “挑件淡色的吧。”君胤站在了她的身后,“这条裙子这样的艳丽,不太适合你。” 秦殷点了点头,依旧不算事搭理君胤。她抬手揉了揉脖子,那被打过的地方还有些酸痛,君胤下手也是意外的狠。 动作落在君胤的眼里,他的眼神暗了暗。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好挑的,秦殷随手拿了衣裳就去换好了,竹青色的罗裙,只是在裙摆上有些许的花色点缀,并不是多么亮丽的花式,但是却意外的素雅好看。秦殷把长发盘起,包在了发巾里面,这样子也不会被多余的头发弄的行动不便,也不必像个男人一样。 君胤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的转过了头。 秦殷看见他的动作,抿着唇,握紧了手。 他是嫌弃自己不好看?秦殷闷声道:“走吧。” “等一下。”君胤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两步,将自己束发用的青木冠摘了下来,束好的发髻散成一束垂落肩头,那是少年郎惯束的发式,达官贵人家重视外表自然是不会这样束发的。 只是这样一来,君胤看着就像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郎,带着点青涩的稚气,微微一笑,便勾人心弦。 他将木冠上的玉簪拿了下来,顺手插到秦殷的头上,还理了理,仔细的打量一番,他才抿唇一笑,似乎是十分的满意。 “这样就好看多了。”他笑道,“你便该就是这样的好看。”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甘之如饴 秦殷一下子就长大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后。 这样亲密的接触,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两个之间。 “公子……” 君胤拉住了她的手就往外走,“走吧,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秦殷急了,连忙挣扎,“殿……公子!” 且不说她现在不想和君胤亲近,他们后面还跟着肖青云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不怕有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吗? “秦殷,莫要乱动。”君胤回头看她,“你说你想要离开,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 秦殷有些哭笑不得,他们现在是在讨论同一件事吗?先把她的手松开啊…… 可是君胤的声音轻轻的,宛如是在恳求,“秦殷,我在说服你,在挽留你,你看不出来吗?” 那般委婉的样子,让秦殷顿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只这么一晃神,秦殷已经被君胤带回马车上了,等回过神来,秦殷两颊微微的有些发烫,她怎么又被带着走了。 马车一路向着边境出发,这一路两人再没有过多的交谈,君胤晚上一直没有睡,因此白天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是眉头紧紧皱着,睡的也不安稳。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秦殷就看着他,有些肆无忌惮,可是,又让她觉得珍惜。 若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若这是最后一次…… 那么每一眼,她都觉得很珍惜。 君胤忽然睁开了眼,没有一点预兆的,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秦殷愣了一下,可是她没有移开视线,静静地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 很自然的,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 君胤微微的笑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现在是带着这个人,等会到京城去,又要怎么办?还是说,他其实连把人带回去都不太可能做得到? “公子。”肖青云在外面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要在此休息了。” 他们已经进了甘州城了,再往外就是战场了。 甘州城很小,小的让人会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子。从前是用来交易的集市,后来人越来越多,贸易往来也越来越大,便成了一个独立的城池了,取一个甘字为城名,苦尽甘来,一个字寄托了多少人的心愿。 但是甘州城并不是东邑国的土地,若是要准确一点来形容,还真是不能找出来,最初的时候,这是哪一国的。 君胤率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递给了秦殷,秦殷仿佛没有看见,自己撑着马车就跳了下去,然后径直走进那间破旧的客栈。 “咳……” 君胤回头瞥了一眼,就看见肖青云捂着嘴正在憋笑,他也笑了一下,稍微低下了头,凤眼上扬着,眼角扬起,那模样犀利的逼人。 “……”肖青云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总觉得自己要被殿下给弄死了。 他们在客栈的大堂里用晚膳,这里实在是太破旧了,只是简单的几张桌椅还破破烂烂的,粗茶淡饭难以下咽,秦殷都有些不想吃,可是一旁的君胤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咀嚼着馒头没有一句怨言。 秦殷放下了手里的粗馒头。 “怎么了?”君胤问她,“不想要吃这些?” 秦殷摇摇头,“饿的时候,连树皮都吃得下去,但是……我没有什么胃口。这里快要到南兆国了吧。” 到了南兆国,那么离夜门也就不远了。她还想着要回夜门去,又或者说,现在在哪里都好,就是不想要在君胤身边。她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人,这样不回避,也不接纳,是真的好吗? “如今这世道,做生意也不好做了,若是关门关晚了真怕这军爷又来。”老板自己上着门板,已经准备关门歇业了,朝着唯一的客人告了一句对不住,君胤他们也不在意,反正也只是住一晚上而已。 “唉——要关门了——店家!店家等等!”声音由远及近,老板停了下来,果然见门外有两个人正急急的跑了过来。 老板笑道:“两位客官,慢些跑!不急的!” 因为多添的两个人,这小店里终于又热闹了一些,只是角落的那一桌人,依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若是不注意,就这样忽略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两人坐到他们旁边的一桌,和老板搭话,“掌柜的,来些吃的,今晚还叨扰一下,我们兄弟俩要在这里住一晚了。” 老板笑着应下了,端来一大碗馒头,“别的没有,馒头管饱!”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解下了背上的包裹,得意道,“还是湘娘有远见知道这出远门肯定吃不好,来,肉干!” 对做的那人戚了一声,然后拿着些许想要分给邻桌,“路途遥远,也一起尝尝……”他的话忽然止住了,愣了一下,看着秦殷许久,才惊讶道,“秦……棣温?” 秦殷也抬头,眉梢抖了两下,“骆丘。” 骆丘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君胤,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油灯的光不亮,可是朦朦胧胧的这样看人,居然觉得有些好看……这个人是个男人吧? 既然是熟人,他就端着碗坐了过去,肖青云伸手拦住他,手里的剑已经微微出鞘。 君胤道:“青云,好好吃饭。” 骆丘吞了吞口水,坐回去了。 他们只是出来采办的,和他一起出来的小兄弟连秦殷都不认识,两人一不小心走错了路,不然现在也该回夜门了。没想到这一走错路,还能碰到秦殷,想一想,他们两个也好久没有见面了。 秦殷皱起了眉头,她想,若是现在跟着他们两个走,是不是就能摆脱君胤去夜门了?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了肖青云手边的那把剑,她叹气,算了吧,恐怕这两个人加起了都打不过肖青云一只手。 君胤再慢条斯理,一个馒头也吃完了,他不想再吃一个,太干了……于是看着秦殷,“故人?” “……”秦殷咬住下嘴唇,这人在记仇,居然拿她的话来调笑。 骆丘在一旁看着,眼睛都快眨瞎了——这人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一身穿的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可是秦殷就像是看不见,三两口啃完馒头,这才看着君胤,颇为严肃道:“公子,秦殷有些话要和故人说。”她特意在故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君胤勾起了唇角,淡笑不语。 许是灯火太过温黄,模糊了他的眉眼,竟让秦殷生出几分温柔的错觉来了。情不自禁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公子。” 声音轻轻的糯糯的,却比之前的每一声都要让君胤听得清楚。 他笑了,“去吧,早些回来。” 然后自己起身,把这里留给这需要叙旧的两个人。 看他们两个走了,骆丘才赶过来,还不忘把肉干端过来,“那是谁?你怎么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还叫他公!子!叫的那样亲昵,跟撒娇似的。这样想着,骆丘的嘴都快翘上天了,他很不高兴看到秦殷这样气势低弱的姿态。 秦殷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骆丘全当她心虚说不出借口了,又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赶紧问道:“你是不是要背叛我们?”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和你告别。”秦殷摇头,“我要离开了。” 骆丘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的做了什么背叛的事情要走?还是那个男人逼你的?没事的你别怕,我们回去找门主……” “骆丘。”秦殷抓住他的袖子摇头,“不是的,我做事,若不是心甘情愿,谁逼迫都不行的。” 她其实想问骆丘,问他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只要他出现,就会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跟着他离开。 只要他出现,就够了。 对于秦殷来说,谁都不行,除了君胤。 “我犹豫过,想过各种借口,可是,我还是想和他一起走。”秦殷笑,“只是依然觉得不能原谅,你说这是为什么?” 骆丘摸了摸鼻子,“大概,是因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若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又需要什么原谅?因为太过重要了,所以才会万分的在意。 “甘州城的甘,是心甘情愿的甘。”秦殷道,“所以我在这里,再一次下定决心,既是离开,也是归去,所以骆丘,不必为我担忧,一切都只是一场选择而已。” 这样的秦殷不是强硬的,不是运筹帷幄的,柔柔弱弱的和所有普通的女子都一样,却让人怎么都移不开视线。骆丘想到刚刚的匆匆一瞥,那人坐在这个位子上,拂袖一笑,灯光微醺,他自成画。 他红了脸颊,然后道:“你想做什么,去做就好,我们好兄弟之间还能不理解?你放心,我回去告诉门主的。” 秦殷笑了一下,伸手抱住了他,骆丘登时就僵住了。 ——你有没有遇到那样一个人,只要他出现,只要他对你笑一笑,只要他向你伸出手来,那么,你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以牙还牙 “你你你……做什么!”骆丘一把推开了秦殷,刚刚还微红的脸颊,这下子红了个通透。 秦殷有些不理解的眨眨眼,做什么?“骆丘,这是一个临别时的拥抱……” 骆丘窘迫无比,“真是的,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这么……呀!” 秦殷笑了,“怎么呀?” 得,皮薄的说不过皮厚。骆丘干脆不和她说了,想要赶她走又舍不得,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面了。 千言万语,都在那临别时最后而又短暂的拥抱当中了。 秦殷站了起来,没有说最后的道别。 房间本来就不多,勉勉强强能够住下,这一回秦殷睡的无比的踏实。大概是终于做了决定吧,一颗沉浮的心终于安放到肚子里去了。 迷迷糊糊的到了半夜,她感觉是谁推开门进来,轻微的脚步声虽然不大,但是秦殷听清楚之后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没有立刻就醒过来,而是就这样闭着眼睛装作是熟睡着,只是她没有装太久,下一刻就被人给推醒了,是君胤,“秦殷,醒醒。” 秦殷坐了起来,把被子努力的往上拉了拉,虽然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是她的确是把外衣给脱了才睡的,总是要避嫌的。 “把衣服穿好,我们要离开了。” “怎么了?”秦殷不解的问。 君胤顿了顿,然后道:“南兆国偷袭甘州城了。” “怎么会!”再怎么说,如今的甘州城大半的城土都算是西邯国的,这是南兆国要向西邯国宣战吗? 君胤道:“只是简单的试探罢了。” 试探着西邯国的态度,会不会帮助东邑国来攻打自己国家,可是照着西邯国国君胆小怕事的态度,恐怕只会这样不了了之,所以说是试探也不太正确,应该是示威才对。 告诉着西邯国,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和东邑国的战事会怎么样他们不会管,西邯国肯定是要拿下的! 君胤想着,恐怕香邑公主再怎么样说服,也不会再说服的了一个怕死的国君了。 “等下,骆丘他们还在!” 秦殷想要去喊他们,但是就看见两人已经穿戴好了出来,脸色都很憔悴,见到秦殷总算是踏实了一些,“这是怎么回事?” 秦殷蹲下,手在地上感受了一下,动静还不算太大,若不是来的人不多,那么就是还离得远,“是偷袭。” “我们要离开吗?”骆丘问,“就这样?” “不走会死。”秦殷看着他,没有一丝的动容,“我们只有几个人,没有绝世神功,也挡不住千军万马。” 骆丘愣住,这样的秦殷,太冷静了。 “我们的是命,他们的就不是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骆丘想笑,然后他推开秦殷,拿了一旁的铜盆就使劲儿的敲打,“走水了!走水了!” 边敲打着便走上了大街。 深夜之中,这撞击的声音分外的明显,三三两两的,油灯亮了起来。 肖青云看着君胤,等着他下命令。 “我们走吧。”君胤说完,就看到秦殷咬着牙跑了过去,双手做成喇叭状跟着后面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四周充斥了叫骂声,小小的城池,从未如此热闹过,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们,即使秦殷喊着打仗了,也没有人相信。 火箭射了进来,落到茅草屋子上立刻找了起来,这一下是真的走水了。 小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叫声,还有刀刃砍破血肉的声音,身边的一切都像是乱了套了,这只是一座小到可以让人忽略的城池,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屠杀? 秦殷站在一条道到底的路中央,精疲力尽,嗓子口火辣火辣的疼得慌,她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可是她除了这样什么也做不了。该离开的,这一座城池的人是生是死和她有什么干系?有什么干系! 她回头,身后站着的公子,长衫儒雅,映着火光,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他还是没有离开,任旁边的肖青云怎么着急的催促,他都没有离开。 他在等着秦殷,他说过的,不会再丢下她了。 秦殷摇了摇头,一把接住了刺向她的那长矛,伸手劈开,夺了过来,她没有过多的言语,直接刺进了那人的身体里,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她伸手抹去,拉住身边骆丘的手,低声道:“我们……走了。” 骆丘还想反驳,抬头就看到这样的秦殷,一身的血,仿佛是从地狱来的使者,很是骇人。 “可是……” “我们救不了他们的。”秦殷道,她悲痛的捂住了脸,“救不了的……” 君胤一件宽大的披风当头罩了下来,把秦殷包了严严实实,他抱起秦殷,再也不多等,骆丘赶紧跟上他们,三五圈的一绕,就这样出来了,甘州城已经远远的在身后了。 天边有一些亮光了,这一页终于要过去了吗? 光秃秃的空地上,只零星生长着几株矮树,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可是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甘州城,从远处看,那甘州城真的没有一点点的不对劲啊,里面,却躺了一城的死人。 骆丘席地而坐,秦殷染血的模样就在自己眼前,一闭上眼就浮现,他沉默着,想着自己刚刚想要救那些人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还连累秦殷。 若不是退得早,恐怕他们就出不来了。 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不远处,秦殷头顶还盖着披风,她没有拿下来,就当自己藏了起来,这样就不用去面对任何人了。君胤和她并肩而站着,打湿了手帕,然后伸手掀开披风,为她擦拭着脸颊,一下一下,轻柔的生怕伤害了她。 “你早就知道南兆国定下了计策,想要来偷袭甘州城?你所谓的说服我,就是让我看一座城池的屠杀?”秦殷开口就是冷笑,“殿下,你一点都没有变。” 只要是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什么都会去利用。 他知道秦殷是个在乎生死情谊的人,若是看到这些屠杀,她不会不动容,她不会不想要去做些什么,但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让她大展拳脚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东邑国的秦大人。 “秦殷。”君胤道,“我有没有变,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他变了?他怎么可能不变!要继续做以前的君胤,一个听话的太子?他做不到。他本来就是这样,想要挣扎,可是他有什么挣扎的资本,若是什么都不利用,他还剩下什么? 秦殷不懂,她一厢情愿的认为着自己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是世界上最好的殿下,可他不是,他现在连自己究竟该做谁都不能决定。 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又怎么能够要求一模一样? “秦殷,你不觉得你太为难我了吗?”他这样说着,秦殷回过头看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但是君胤背对着初阳,所有的光明都在他身后冉冉升起,他像是被抛下的孩子,堵着气一般的问她,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或许,她以为的殿下,从来都不是眼前的这个人,那么、她的心意到底是给了谁? 君胤闭上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怒气,继续为她擦拭着脸颊,直到擦得干干净净才停下来。 也不提刚刚的事情,让肖青云重新准备了马车,这一次,他们会直接会京城。 “殿下!”秦殷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够听到,她道,“你在此答应秦殷一个要求吧!” 君胤抬眸,眼底一片清明,“你说。” “臣希望殿下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她道,眼眶渐渐的湿润了,“你不必给臣看着满城的罪恶,臣看过,臣现在想看的,殿下能答应给臣看到吗?” 称呼变得不一样了,秦殷是在表明心意,也是在恳求。 跟他回去又算得了什么,她这半生飘零,看过太多的聚散离合了,莫家的后人,怎么能这样无能,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君胤微微的笑了,琥珀色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光芒,他道:“那你看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路过骆丘的时候,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在意他,径直的上了马车。 骆丘惊讶的捂住了嘴,殿下?这是什么殿下!秦殷她又究竟是谁? …… 官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在疾驰着,不一会儿,后面跟着的铁騎渐渐的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秦殷依旧坐在马车里,君胤撑着额头,面前放着的是前几日收到的消息,从宫里传过来的。 纸张揉皱了,但上面的字还看得一清二楚,他再一次的把纸揉成一团,然后对秦殷说:“回去之后,你便在东宫随侍,那里也不准去。” 秦殷点头,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只是她回去了,要怎么面对宫里的人?那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她总要揪出来的,然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要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子妃姐姐 “太子殿下不在宫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安阳王愣了一下,似乎还不相信。 若是太子怎么会把事情处理成这个样子。他若是真的离开,肯定也会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君祁没有表示,只是继续问道:“四王爷如今如何?” 手底下的人一时语塞,最怕的就是来报告四王爷的消息了。 明王殿下并非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他自幼熟读兵法,但也只是熟读而已,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他就像初出茅庐又被惯坏的孩子,妄想用自己所知道的来主宰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却被现实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四王、王爷他……” 君祁没有耐心再听下去,挥了挥手,“够了,不必再提那个蠢货的事情了,替我好好看着东宫。” 若太子真的出宫去了,那么他回来的时候,第一次没有抓住他,再一次,难道别人还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吗?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皇后娘娘终于忍不住,要给太子选妃了。 君彻淡淡一笑,那位一直心悦着他的谷梁娘子,究竟能不能打败所有的对手,真正的坐上太子妃这个位子呢? “等晚上的时候,请谷梁娘子过来一躺吧。” 名门这个词,在东邑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用的。他们不同于勋贵,是祖上积的阴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富贵,他们的功劳,是自己一点点的争取到的。 对于楚家来说,他们就是这样的名门,往上三代,都是自己考取的功名,入朝为官的。但是这样的名门里,规矩也是很多的。 这两天楚予萩被莫名其妙地进了足,不肯出家门。 “如今京中关于你成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个风口浪尖你还要出去吗?”楚淮阳劝着妹妹,“予萩,莫要任性。” “我怎么就任性了?”楚予萩不服气道,“我连太子殿下是方的还是圆的都不知道,怎么就说我要嫁给他了?” 楚淮阳:“……” 太子殿下不是方的也不是圆的,他是个人,大概……应该算是个长的吧。 “反正你懂点事,不能出去。”楚淮阳拿出了大哥的“威严”,就差抓住妹妹的衣袖恳求了。 “你也和爹娘一样,觉得我出去的话要败坏出家的门风?”楚予萩感觉十分的委屈。 如果她真有可能被选入宫成为太子妃,那么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要倍加注意,与其想着怎么预防错误的发生,不如从一开始就阻断错误的产生。这样认知的结果,便是楚予萩被禁足了。 楚淮阳倒不是和父母想的一样,只是怕妹妹出去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不回来告诉自己。 “我是个人,你们还能关我一辈子不成?会把我闷成傻子的!”楚予萩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展开一个笑容,“不如,我跟着哥哥一起出去?这样你也不要紧张我了。” 楚淮阳叹了一口气,他真是拿这个妹妹没有任何办法。从小古灵精怪的,却非要当淑女一样培养,也实在是难为坏她了。 “我今天约了梁姐姐见面,说是不去,会被人家看不起的。哥哥,你也不希望我做一个失信的人是吧?” “……”楚淮阳叹了口气,他认输。妹妹一冲他撒娇他就没有办法再对她心硬下来了,“快去换身衣服吧。” 楚予萩分外欢喜,她就知道楚淮阳拒绝不了她! 等楚予萩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又让楚淮阳扶住了额头,“你,你要穿成这样出去?” 眼前的少女拽着下摆转了一个圈圈,月白的长袍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的白皙晶莹,个子小小的,看上去十分的娇俏可爱。 只是长发竖着的一束,也没有带任何的首饰,只插了一根玉簪简单明了,很是飒爽——分明是男儿家的打扮。 “怎么,哥哥不喜欢我打扮成这样吗?”楚予萩抓住了楚淮阳的手臂,“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我来了,丢人也没关系,对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丢不丢人的关系。 楚淮阳扶额,他这个妹妹呀……也不怪她,她这样的性格,闷在家里这么多天,还不能搞一点滑头出来? “我想要吃京极坊的水晶饺子,一起去吧!” 楚淮阳打趣道:“你和梁家小姐没有约了?” 京极坊便是沈乔新开的酒楼,想她一个女孩子在京城立脚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他们也就多多少少到多帮助她一点了。 沈乔依旧是一身红衣,笑得自信张扬,仿佛那一天的柔和,只是惊鸿一瞥。 “楚大人也来了。”她笑道。 也? 楚淮阳道:“还有谁也在这里?” “这般有情有义当然得是江大学士。”沈乔引着两人往里走,“我才去拜访了他,他便来挑我的生意了。哎呦,这是哪位小公仔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呢,可真俊。” 楚予萩笑道:“在下是楚大人的内弟,不过你说江大学士也来了,他在哪儿?” 楚淮阳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楚予萩!若是让楚予萩见着了江辰,又该要闹起来了。 沈乔道:“来的赶巧,江大学士也是一个人来的,在楼上呢。” 楚予萩不管哥哥了,直接往楼上跑去,因为和兄长同朝为官,她也是经常见到江辰的,一点儿也不陌生。 楚淮阳只好追了上去,他已经后悔了,干嘛要把人带出来呢,就这样关着不好吗? 江辰也不算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元药,小孩子不认生,如今已经在上私塾了,江辰还是想把他多带出来看看的。 房间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楚予萩喊道:“江哥哥……”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元药,愣了愣问道,“这又是哪家的孩子?” “我家的。”江辰拉了拉元药,然后指住楚予萩,“来,小孩子要叫人,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姐姐。” 元药很是听话:“太子妃姐姐。” “你怎么也打趣我!”楚予萩坐到了他对面,“这样欺负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本来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情,楚予萩心里还是明白的,就算是真的要她入宫,父母也会想个办法去求求东邑帝的。 她这样的性子,太过去爽朗,的确不适合成为后妃。 楚淮阳跟着进来,就看见自家妹妹和江辰有说有笑的,简直比他还要熟悉江辰。 “予萩,你又不知礼数了!” “哥哥,江大学士又不是什么外人。”楚予萩拉他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了江辰旁边。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楚淮阳呿了一声,瞥开了头,江辰有些无奈,他做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招这个人讨厌呢? 楚予萩道:“既然碰上了那便请,江哥哥请我们吃一顿了。” 江辰更无奈了,他们兄妹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一心同体呀。 “我倒是不知道,名门家的小姐也要蹭饭吃了。”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我可得抓紧。” 江辰无奈的摇摇头,他怎么还和这位楚小姐计较起来了。 他们俩这么熟络,到时让一旁的楚淮阳看的十分的着急,予萩的确是很喜欢江辰啊…… “公子。”香萝小跑了进来,脸上的神色十分的紧张。 楚淮阳知道,香萝并不是普通的侍女。她过来,必然是有什么急事的。 他紧紧的盯着江辰,江辰倒是不动神色,问道:“怎么了?” 香萝附耳道:“公子,秦大人回到东宫了,和太子殿下一起回来的。” 这一声仿若惊雷,在江辰的耳边炸开了。 秦殷回来了?还和君胤一起回来的!怎么会?他们两人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疑问太多了,他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要怎么办,只是咬着牙对香萝吩咐:“备马,我要去宫里见殿下!” 进宫?殿下回来了! 楚淮阳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江辰没有阻止,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看别人什么反应。 他急匆匆的走了,都没有和楚予萩打声招呼,把人家姑娘就这样留在了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这算什么?江大人……呵!” 然后一转头,元药抓着汤匙在看她,颇为可怜道:“太子妃姐姐,你也要丢下我么?” 楚予萩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眯眯道:“你再叫我太子妃姐姐,我就真的把你扔下了哟。” 元药:“……” 他情不自禁的想,大人都好奇怪呀,喜欢笑眯眯的威胁人,还是姮乐姐姐好。 可是,她现在又在哪儿呢? 马车驶入了东宫,在长长的甬道上驶过,缓缓的,一点也不着急,也不怕被别人发现,甚至有点故意的意味在里面。 江辰只穿着便服就这样站在甬道的尽头,他看着那辆马车——秦殷,她就在那里吗? “江大人?”肖青云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跳下,“你们怎么在这儿?” 楚淮阳紧跟着江辰上前,便听他道:“为人臣子,听说殿下回来了,臣当然要赶过来迎接。” 他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若是让人听见了,恐怕又是无妄之灾。为人臣子,他首先效忠的应该是东邑帝。 肖青云挠了挠头,笑道:“殿下不在东宫中,怎么会在这马车中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姮乐姐姐 这话似乎是吓到眼前的两位了,肖青云撩起马车帘子,然后道:“只是殿下想要一辆马车,我便去找过来了——车里并没有人。” 什么?马车里是空荡荡的! 那么秦殷在哪儿? 江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的消息不会出错,那便是太子,在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马车,带着秦殷不知所踪。 如此看来,君胤恐怕还不愿意把秦殷带回来,恐怕是想着要把她藏在什么地方,等到安全了再把她带回来。 江辰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秦殷啊秦殷,你究竟是怎么,就碰上了君胤的呢? 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藏在暗中的人也看的清清楚楚,不管是哪一方的“眼睛”,恐怕都着急着回去报告自己的主子,太子殿下,又一次的消失了。 …… 他们是连夜赶回来的,寂静的街道上只有马车驶过时产生的咔咔声,秦殷回头看去,即使已经是深夜了,京城的街头依然有灯光亮着。 达官贵人的家里彻夜通明,然而穷苦人家的家里,也有着萤萤灯火。这萤萤的灯火,像是一圈光带,将浮华的京城包围住了。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秦殷冷笑,“我倒是想看看,若是这里变成战争的火海,达官贵人们还有没有心思这样彻夜狂欢。” 君胤无奈,“你如今这样愤世嫉俗了?” 说着,帮她披上了披风,“夜深了,莫要着凉。” 他们没有再过多的交流,君胤拉住了秦殷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正好和马车行驶的方向相反。追月被肖青云牵着,正不耐烦的蹬着蹄子,它看了看肖青云,然后很不客气的把鼻息喷洒在他脸上,以示自己的不满。 肖青云只能安慰,“小祖宗,你也安分点。” 他现在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这只马,连追月都能对他发脾气了。 远远的,有两个身影走了过来,看上去是一前一后,只是走近了,才发现是君胤牵着她。一时之间,肖青云的心里宛如五味杂陈。 殿下……是喜欢秦大人吗? 他感谢秦殷救了太子殿下,但是,若说是太子妃的人选,秦殷万万不是最合适的人,她的身份,就算是做太子的侧妃都是不太可能的。站在太子这一边,他是不希望君胤和秦殷在一起的,这样子若是让东邑帝不满意了怎么办? 世上最难为的,便是有情人了。 “殿下。”肖青云没有把心里的担忧表现出来,只是把缰绳递了过去。 “辛苦你了,回宫里去等着本宫回来吧。”君胤翻身上马,然后把手递给了秦殷,“上来。” 秦殷抓住了他的手,本来想要坐到后面,可是君胤一下子把她拉到了前面坐着,君胤抓好了缰绳,就仿佛是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们要去哪儿?”秦殷问他,“殿下不回宫里吗?” “宫里盯着的人太多了,我不希望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回去。” 回——去吗? 这两个字在秦殷的耳边回荡着,她不太明白,这里算不算是她要回来的归宿,甚至来说,现在她为什么愿意和君胤在一起,她都有些不明白。 她所希望的殿下是她以为的殿下,不是身边的这个人。 这样想着,她却是往身后靠了靠。 比她要宽广可靠的怀抱,还能依偎在这样的怀抱里,真的很好。 追月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就这样坐在马上,在高悬的山崖边上停了下来,山间的清风吹拂在脸上,很是舒服,只是微微的有些冷,君胤看着怀里若有所思的秦殷,问道:“在想些什么?” 秦殷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悲,我是多么的虚伪。” 虚伪,口是心非,连她自己都在鄙夷自己。 秦殷不希望自己做这样的人,可是心里想的和本应该做的却不能够得到统一,那要怎么办才好?没有人告诉秦殷,她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的找到答案。 “不要多想,你看,这是京城最后的春意了。” 秦殷顺着他的手看去,冬日的萧索嶙峋不在了,入眼是满山的绿意,流水潺潺,带着柔和的善意,还有时不时吹来的微风,每一分都在安抚着秦殷内心的焦躁。 她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不再觉得焦躁了。 “清风明月一片月才对。”秦殷淡淡一笑,然后问君胤,“在殿下心中,秦殷是怎么样子的呢……其实怎么样子都没有关系,只是,有一天殿下发现我不是您所想的那个样子,要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秦殷这一路走来都始终不安的原因? 君胤拍了拍她的头,“我认识你的时候,就是最初的你。” 没有什么前因后果的邂逅,就是最初样子,又聪明又果敢,还有点小心思,拒绝了当朝太子的邀请,靠着自己站在了朝堂之上。 没有任何杂念的认知,这便是君胤对秦殷的印象。 “那么,殿下希望我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朝堂上?”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回来,才是对君胤最有用的,这大概就是君胤现在的想法吧。 “我希望你把自己当成是一次的重生。”君胤道,“从前我问过你,愿不愿意辅佐我,现在我再问你一遍,愿意辅佐我吗?” 秦殷没有说话。 夜晚过得很快,君胤带着秦殷回来了。 他换上了朝服,只是稍微的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小奴在一旁伺候,分外的心疼,“殿下今日就不要再上朝了吧,您这样若是病着了怎么办?” 君胤闭着眼问道:“母后要为本宫选妃,这件事你仔细同本宫说说。” 他没有把消息告诉秦殷,是不希望她乱想,但是回到了京城,难免她会听到什么风声,瞒着是不对的,只有沟通解决才是真正的办法。 小奴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外面也已经大亮了,这时,东邑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了,只是传达了一下消息,东邑帝染了风寒,早朝便取消了,他只是来传达消息的,却没有想到能见到君胤,只是太子殿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来身体也还没有恢复。 “父皇身体好些了,本宫会亲自去拜见。”君胤打发了小太监,靠着休息了一会儿。 午膳也没有起来用,小奴更加担心了,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小奴连忙出去了,便看到肖青云驾着马车,前面还站着江辰和楚淮阳两个人,他赶紧道:“三位大人,莫要吵闹,殿下刚刚才歇下,吵醒了殿下可不好。” 江辰皱起了眉头:“小奴公公,您说……殿下在宫里?” “可不是,今天还想着要去早朝,没想到陛下也病着了,这转夏的时节最是折磨人了,几位大人也要多加注意。” 江辰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臣想要见殿下。” 楚淮阳赶紧跟着说:“臣也要见殿下!” 小奴有些为难,“殿下还没有醒呢……” 君胤已经出来了,他一直等着肖青云来,想看一看有多少人会跟着他来,没想到竟然是江辰他们,这就有些有意思了。 他道:“都进来吧。” 楚淮阳终于见到了君胤,想着楚予萩的事情,连忙跟上,但是又觉得现在不太适合问君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怎么说?他还是注意着妹妹的名声的。 江辰走在最后面,看着君胤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把秦殷带回来了,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宫里? 京极坊门前,一身月白儒袍的男子站了一会,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只是徘徊了一会儿,他还是进去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抬头,眉目十分的清秀,“麻烦,我想要见见你们掌柜的。” 小二挠了挠头,为难了,这老板哪里是说见就见的。 倒是今日,这眉清目秀长得好看的小公子还真是多啊,楼上有一个,这里又来一个。 正想着,楼上那位清秀的小公子牵着小孩下来了,“你这么小,怎么能吃这么多?” 那两人,正是被双双丢下的楚予萩和元药。这会儿,楚予萩正抱怨着呢,她本来想着跟着兄长出门连钱袋子都没有带,现在她有着吃霸王餐的嫌疑,一会儿还要对着沈乔说一句不是了。 元药撇嘴,这人还嫌弃他吃得多。 他抬头找着江辰,希望他回来把自己接走,可是江辰还没有回来,楼下站着一个人,看着十分的眼熟,元药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努力辨认。 “嗯。”楚予萩回头看他,“你怎么不走了?” 元药惊喜的笑了起来,松开了她的手往楼下跑去,“姮乐姐姐!是姮乐姐姐!” 楼下的小公子听到了这一声呼唤,怔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去,小孩子就这样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姮乐姐姐,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楚予萩站在楼梯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也是个女人? 只是这个女人,眉眼间没有半点脂粉腻味,反倒是英气逼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宛若春风。 她不禁喃喃:“真是个好看的女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秦殷,回来了 算算时间,她们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 京极坊的楼上,红衣胜火的女子和月白长袍的公子对面而坐着,脸上有着难以抑制的欣喜,“我当你是失踪了这么久,不记得回来的路了呢。” 秦殷打扮成男子的模样,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方面她向来熟练,穿男儿的衣服比穿自己衣服还要自在。 只是她听了沈乔的话有一点失神。 回来吗?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这样觉得京城会是她应该回来的地方呢? 沈乔撑着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殷,然后咧着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啧啧,秦殷,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 “什么真人……”秦殷失笑。 沈乔抓住她垂在额前的一缕黑发,微微的扬起了唇角,“你看上去不起眼,可是这一年没见,只不过一年没有在我眼前晃,我却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你变了很多,真的变了很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就像是在呢语。 刚刚才见到秦殷的那一瞬间,她在自己眼前,缓缓地抬起了头,眼角微扬,唇边还带着没有消失的笑容,记忆中温温和和的模样竟然一点一点的破碎了,拼合成现在眼前的秦殷,一颦一笑,竟让她觉得有些惊艳。 她绝不是一眼就让人觉得十分惹眼的模样,却是有着那样越看越觉得忘不了的眉眼。 秦殷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变成什么样子了?我觉得我现在更有力气了。” 说着,她抬了抬手,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 “不是这个。”沈乔笑道,“是你啊,变得更加漂亮了,若是让男人们见到你,岂不是要把眼睛都落在这里了?” 秦殷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 她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在她小的时候抱着她说过“我的闺女很漂亮”之外,很少有人这样称赞过她。她总是那样的不起眼,只是自己习惯了,也不是很在意。 她变得漂亮了吗?那么君胤看见她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低下了头,嘴角情不自禁的扬了起来。 “哦哟,在想些什么,这么开心。”沈乔推她,脸上的戏谑更浓了。 秦殷赶紧制止她的想象,“元药还在下面,我要去见他,不能再为难楚小姐帮忙了。” 沈乔挑眉,“那小子是你认识的?也从没有听你说过,我记得他是江大学士家的孩子。” 秦殷点头,“是我托付江大人照顾的。” 那便是说,从元药这孩子来的时候起,江辰就已经知道秦殷没什么危险了?沈乔冷笑,这位大学士真是好心思,谁都没有告诉,如此看来,秦殷在外面恐怕并不是只吃了苦头,大概也有着她自己的选择。但今天是秦殷回来的日子,沈乔绝不会和她说这些话题。 两人一起下楼,秦殷要高一些,沈乔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倚在她的怀里,有说有笑的样子看的楚予萩脸都红了。 这是个女人吧,两人这么亲密,就和恩爱的夫妻似的。 秦殷浑身都僵硬着,想要拒绝可是沈乔抱得更紧了,眼睛还一直往下瞄,“你给我老实点,替本小姐气气那个楚大小姐。” “你气她做什么……”秦殷无奈,想看看这位让沈乔不顺眼的楚小姐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可是视线中却闯进一个清瘦的人影,她愣了一下,“那是……棣温?”怎么变得这般清瘦了? 沈乔顺着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季羽,抓着秦殷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我这开业大吉,来捧场的贵人还真是不少。” 前脚走了个大学士,后脚,京城中最“沽名钓誉”的季大人也来了。 秦殷有些欣喜,她许久都没有见到季羽了,如今回来怎么能够不去打声招呼? “棣温兄!”秦殷喊了一声,冲他咧嘴一笑。 可是季羽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先是看了一眼沈乔,接着才看秦殷。 瞧见他这个样子,沈乔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那些眼睛落在你身上的臭男人,可不是来了。” 秦殷尴尬的笑了笑,与其说是把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季羽这个样子,更像是吓了一跳,看见她吓了一跳?这可有些伤她自尊了。 一天之内,见到的故人就这么多了,秦殷心里是很高兴的,只是这份高兴在季羽颇为冷淡的态度之下,一点一点的熄灭了。 “秦大人。”季羽握紧了拳头,“你平安……回来了。” “嗯。”秦殷点头。 回来这个词语,听得多了,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种感觉,就好像是真的回到了哪里一样,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 季羽一抱拳,“今日还有事,季某就先告辞了,沈老板,生意兴隆。” 说完自己像是逃一样,跑了出去。 秦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着要追出去,却被沈乔拉住了。 “秦殷。”沈乔面无表情道,“如今季大人在明王殿下手下讨口饭吃,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阵营不同,若是随意表现的过分亲近,恐怕会给季羽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在明王殿下……他投靠了四皇子? 虽然从前在辰内府也不算是有多受重视,但是季羽向来是更欣赏太子的,他怎么会投靠四皇子呢? 秦殷想要问个彻底,沈乔却不想再谈了,元药还在后面眼巴巴的看着秦殷,看着他,秦殷情不自禁的想,会见到江辰吗?若是江辰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对她。 “姮乐姐姐。”元药抓住秦殷的衣角晃了晃,“你回来了,是不是就不走了?” 小孩子殷切的目光落在秦殷的眼里,她有些回答不上来,只好摸着他的脑袋,“再过几年你是大人了,就算我不在身边,也能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她不期望元药能够听懂,这话更多的,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楚予萩走了过来,向她道别:“既然秦大人回来了,那我便把元药交给你了,先回去了。” “外面快要下雨了。”沈乔拿了伞过来,“楚小公子,莫淋了雨。” 楚予萩红了脸,笑着道了谢,接过伞就跑了出去。 “她很不得你的喜欢。”秦殷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楚予萩这样的性格也不是多能得罪人的,偏生沈乔不喜欢。 “我最看不得这般被人护着的大小姐了。”沈乔漠然,“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偏她这样好。” “你这是嫉妒。” “便算是吧。”沈乔不以为意,“今日住在我这里?” 下午果然下起了雨,天灰蒙蒙的,也不知道这一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但这并不妨碍秦殷回来的消息被有心人知晓,滴滴答答的声音是雨滴落在池塘里的声音,这一会会儿的功夫,就连公孙氏都知道秦殷回来了,她看着雨打涟漪,问道:“她是怎么回来的?” “听说是去了酒楼,遇上了楚家的小姐。” “和太子没有半分关系?” “太子殿下如今在东宫,并未发现殿下和秦殷一起的踪迹。” 公孙氏不信,怎么君胤一会来了,秦殷也就回来了?这样的巧合还说是没有关系? 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君胤没有让人发现一丝蛛丝马迹,把人带回来了,但是用这样无比巧合的方式告诉着别人,秦殷是他带回来的,是他麾下的人。 他想要庇护秦殷,却不能用更加正大光明的方式。 “回来便回来吧。”公孙氏不以为意,重新染好的丹蔻艳丽,她握紧了双手,指甲掐进了手心也不甚在意,她不紧不慢道,“能让她死一次,便有办法让她死第二次。” 她只是不曾想,这秦殷,就像郊外的杂草一般,怎么摧残,也依旧活的灿烂。 春雨如油,可打在人身上还是会湿了衣衫,那辆被太子要求送来的马车,最后还是用来送江大学士了,楚淮阳留了下来,太子亲切的很,留他用晚膳了。 耽搁了一下午的江辰终于想起来被自己丢在了京极坊的元药了,马车在路口停了一下,他掀起了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一缕一缕的投射出来,映照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斑。 他抬头看着天空,微微叹了一口气,“就送我到这儿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大人,带把伞吧。” 江辰笑着拒绝了好意,他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正好一脚踩在了水坑里,吧唧一声,鞋子湿了,泥水溅到袍脚上了。 江辰:“……” 他也不甚在意,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在路上走着,还就光捡水坑踩,斑驳的光影照在他身上,他在余晖中,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江大人。”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他回头,就看到月白长袍的小公子,一手拿着把雨伞,一手牵着元药,正在他前面不远处,遥遥的看着他,笑了。 他也笑,抬着手不知道想做什么动作,最后只能缓缓放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你……回来了。” “嗯。”秦殷道,“回来了。” 她终于想明白,回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心之所在,我所归处。 秦殷,回来了。 第二百章 不够真实 今日的早朝有些热闹。 不仅仅是说太子殿下来上早朝了,更是说秦殷也来了。 救了太子殿下之后,又失踪了这么久,但说到底,秦殷还是回来了,朝臣们都在想,这位秦大人肯定是发达了,东邑帝定会嘉奖于她。 事实上,东邑帝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道:“回来便好。你是辰内府的人,要什么嘉奖,去求太子许诺吧。” 似乎会有人对于这个感到失望,秦殷并没有获得什么,但是明白的人,却是为东邑帝的偏心而感慨。 不仅让太子做了好人,而且又让秦殷更加效忠太子了,太子若是能好好安抚她的心,恐怕秦大人替死的怨气会一点也没有。 老谋深算,东邑帝的心深得很。 这场面之下,脸色最难看的自然就是安阳王君祁。 他也想要得到点什么,可是他的父皇从来就看不见他们这些兄弟,他的眼里永远只有太子。 得不到就不要了吗?才不会。 君祁侧过头,看着跪拜谢恩的秦殷想,若是得不到,就去抢好了,抢过来的,就是自己的了。 他忽然扬起了嘴角,太子“病”好了,是不是搁置已久的选妃便可以照常进行了?若是这样,秦殷该怎么选择?这样想着,他的心情慢慢的变得好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他等待着,太子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的那一天。 因为女人,都是不可信的。君胤却相信了秦殷。 只要相信了女人,就总有一天会失败的。 秦殷是回来了,但是却没有回辰内府。早朝之后,她随着江辰一起走,是想要借口去他府上暂住的,沈乔在,她也不会真的去,只是元药是她的责任,不是江辰的。 她既然回来了,就在想办法把元药接走,难不成君胤还能允许她带着元药住进辰内府?她在宫外,终究是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的。 臣子们恭送了东邑帝离开,还要恭送太子王爷,秦殷也躬着身,谦逊地样子透着一股冷漠,君胤自她身边走过,没有看她一眼。这两人的态度落在外人的眼里,自然又是另一种猜测了。 大概,太子并不像是表面上的那样喜欢秦殷这个臣子。 他这样,秦殷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外人面前露出亲昵的模样,秦殷做不到,有的时候特别的心思也希望自己能够藏的很好,不被任何人知晓,因为那是她一个人的感情,不是能与人分享的廉价物。 “要随我去江府?”江辰问道,“还是要送你回沈老板那里?” 秦殷想了想,然后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去沈乔那里。” 她不领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江辰不觉得意外,但是以后就不能再这样了,总是要亲近起来的。 江辰笑道:“那么,一起走总没什么吧?” 两人不打算在宫里逗留,并肩而出,行至角门,秦殷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着那儿候着的人微微皱起眉头。 “秦大人。”小奴朝他们鞠了一躬,“江大人。” 他是太子的贴身侍奉,若是有可能,将来便是这长邑皇宫的大太监,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存在,但是这个时候,他在对着秦殷和江辰行礼,是一种谦虚的肯定。 江辰不会以为这样的肯定是给他的,如是他,小奴应该是提防和猜忌。 “小奴公公这么客气,总不会是来请我同僚二人去喝个茶?”江辰手里的折扇在手心拍了两下,脸上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小奴道:“江大人折煞奴才了,只是奴才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来请秦大人回东宫的。” 这个回字,他加重了读音,听的秦殷浑身一震。 她下意识的看向四周,没有多余的人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君胤不在乎江辰知道什么,他不在乎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他手里握着的是整个东邑国最强大的云赫军,他亦是东邑国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实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现在的他有多尊贵,现实就有多讽刺。 秦殷跟着小奴去了东宫,江辰就这样目送着他们,脸上带着的笑连一分都没有减,只是握着扇柄的手越来越紧了。 春光初现,这个时节的御花园,万木抽丝发芽,等待着盛夏的到来,处处都透着洋溢的生气。秦殷穿过御花园,在假山边站了一会儿,小奴也不催她,只是站在那儿等着。 “公公。”她轻声问道,“殿下唤我过去是为了什么?” 小奴没有推脱说自己并不知晓这样的说辞,他谦逊道:“陛下在早朝上许诺了要给予大人嘉赏,殿下不能不执行。” 只是这个原因?秦殷不会相信的,她没有再问什么,安安分分的跟着小奴往东宫而去。 君胤在院子里看书,半躺在藤条制的椅子上,时不时的翻动一页,看得很快,他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常服,看上去十分的闲适又放松,连秦殷来了都没有察觉到。 红木桌子上搁置着茶几,旁边还放着一张藤椅,秦殷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旁边,就这样等着,也不去打扰,一直等到君胤什么时候愿意理自己了。 没有理由的,秦殷觉得君胤就是生气了。 这位太子殿下做什么事都很成熟,睿智又识大体,所以东邑帝才会那么喜欢他。可是人怎么会没有情绪呢?怎么可能会有不生气的人,那样的人,和人偶有什么区别? 因此更多的时候,东邑帝总觉得,这个太子,不够真实。 君胤当然有情绪,他又能怎么样发泄?至多是一个人,等待着情绪的慢慢的回复,这样子,公孙氏才会放心。 书看完了,已经到日中午了。 君胤终于抬起头来,对小奴说:“传膳吧,今日留秦大人在这用膳。” 这下子,院子里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就剩下秦殷和君胤两个人了,君胤把书搁到桌子上,拿书的首页被撕得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了。 “这本是《莫项兵策》,只是是禁书,便把首页给撕了。” 从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起,秦殷的心就已经提起来了,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提起这本书的名字了,在这个时候,君胤特意找到了《莫项兵策》,还特意放到了自己面前——他发现了什么? “以战养战。”君胤的食指在桌子上点了两下,“或是休生养息,本宫想听听你的注意。” 秦殷道:“微臣不愿意见到家破人亡,饿殍满地。” “战事是不可避免的。” “若是有那一天到来。”秦殷一脸坚定,“微臣希望尽一份力。” 她是将臣之后,阖府离散便成她一个人剩下了,饶是如此,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风骨却是没办法舍弃的,她习武,她读书,只希望自己不要忘却骨子里的骄傲。 更多的时候,存在就是一种证明。 君胤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沉思了一下,却并不准备答应,只是心里依然觉得庆幸,秦殷的想法和自己的没有多少偏差。他轻巧的绕过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我会派人去议和。”君胤道,“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了。” “殿下这样……是把微臣当做什么了,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成?”秦殷皱眉,“若是这样,微臣回来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都在生气,却不知道到底是在气什么。 小奴看着院子里这个情形,在不远处候着,见君胤一招手,连忙让人把午膳给端进去,那小木桌也换成了大桌子,但是君胤却挥挥手,让他停下,“就两个人,不必过于繁杂。” 桌子大了,距离不就远了? 明明都在生气,可是两个人却还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虽然一言不发,可也还没有到坐不下去的地步。 然而这沉闷的气氛……谁还吃得下去饭? 君胤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伸手覆在了秦殷的手背上,秦殷浑身一僵,就听见君胤服软的声音,“我错了,不该冲你摆架子的。” 秦殷的心里顿时委屈极了,她凭着什么要受他的气?她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不成? “殿下说笑了,您做什么……” “秦殷,不要这样。”君胤止住了她的话,“把我当作朋友也好,定下心来,想要做的我也会帮你实现,可是……你想要做什么呢?” “臣想要什么,殿下都能给吗?” “秦殷……” “微臣愿做议和的使臣。”秦殷立刻道,“还望殿下成全,便当作是对臣的嘉赏了。” 出使?就这么想要离开? 君胤松开了秦殷的手,“本宫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此事不必在议——至于你的嘉赏,再好好想想吧。” 他当然不会同意,秦殷也是知道的,可是看啊,就算是前一刻刚说过的话,下一刻一样会忘记,说什么会帮她实现,都是假的。 “殿下。”秦殷缓缓地握紧了手,她的喉咙口干干的,说话的时候有些疼,“您既然没有办法实现我所愿,又何苦予我希望?” 第二百零一章 我欢喜的姑娘 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情况,君胤认为,秦殷这句话有些伤人了。但是他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是有心人,所以才会伤心。 君胤有自己的难处,他不是真的太子,住在这深宫中并不是世人想的那样舒服,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所以,他并不是嘴上说的那样子,能够满足秦殷所有的想法,只是,他想要这样做。 世人本就是为了自己的惊鸿一瞥,而倾其所有。 对于君胤来说,秦殷就是自己的惊鸿一瞥——或者说,已经成为这一眼了。他想要改变,总要找一个理由的,秦殷的存在就是他的理由。 宫门前有一阵骚动,是肖青云来了,肖将军看见院子里又秦殷在,便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殿下。” 君胤看向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我送你出宫。”君胤道。 秦殷直接问道:“殿下要出宫?”难怪连衣服都换好了。 “嗯。”君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有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好。” “您希望我和您一起去?” 君胤这回没有直接应下了,他想不想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想要和秦殷多相处一会儿,然后,再多的不愿意,也要把秦殷送到江辰府上,这样想着,君胤心里难以自抑的不舒服起来。 他看着秦殷,很认真的问道:“要不要我赏你一座宅子?这样你以后就能住处来了,我想想要安在哪儿——文国府上旁边如何?” 文国公主是太子的妹妹,亦是东邑帝最欢喜的女儿,早早的嫁了出去,常年随着驸马在北地生活,已经三年没有回来过了,京中只有一座公主府。文国公主喜好清净,她的府宅四周最没有人造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到那条街上去的。 秦殷有些不解,他们不是在讨论出宫的事情么,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只是,在这上面的好心,秦殷感受的很深,她微微低头,弯了弯嘴角,心里有些欢喜。 于是,两人也没有提这“愿不愿意”的话题,相处的也很相安无事,直到到了肖青云的外宅,君胤才想起来,他把秦殷带来了。 君胤:“……” 肖青云也很为难的挠了挠头,早前路过沈老板那儿的时候,他已经让马车听了一会儿了,但是,车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下来的意思,他还能怎么办,只好回来了。 “臣去喊她来。”肖青云先跑了。 这会儿,秦殷也发觉了,君胤莫不是来见什么人的?她有些尴尬的说道:“臣先退下了……” “在外面就不要这个样子了。”君胤一把捉住她的手,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事实上,自这次秦殷回来之后,君胤在她面前更多的是以一种朋友平等的称呼方式称呼着彼此,嗯……生气的时候还是会摆架子的,像个孩子似的。 “那……”秦殷无奈,不称他殿下,难道和皇后娘娘一样,喊他胤儿?恐怕那样,君胤要先生气一番了。 君胤想了想,道:“我行二,便唤我二哥哥?” 他想起往年的时候,文国都喜欢抱着他的手臂,一口一个二哥哥的喊着,黏腻的声音,听上去感觉却还不错。 秦殷愣了一下,脸颊一点一点的红了,她紧抿着双唇,局促无比,看的君胤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逗你呢。”他笑道,“傻丫头。” “二公子。”秦殷唤道,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幼时也承蒙父亲厚爱,娶了小字。” 君胤听得见,他知道秦殷为何会这样,他也配合着放轻声音问道:“是哪两个字?” “姮乐。”秦殷道。 君胤道:“阿姮。” 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她,秦殷只感觉心都像是被羽毛划过了一样,难以自抑的躁动了起来,她赶紧撇过头去,不再看君胤。 这会儿肖青云也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小身影,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姑娘半蜷着身子,难怪会看上去很小。 那个小姑娘看到君胤,先是一愣,然后就噘起了嘴,哽咽一声,差点哭了出来,“谌大哥!”她喊着,一下子扑倒君胤的怀里。 君胤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扶着怀里的人,有些无奈道:“小南,站好。” 杜小南哪还肯,一个劲儿的哭着,“我不,我不要。” 君胤只好叹了口气,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只是一抬头,就看到了秦殷正冷着一张脸看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杜小南拉开了。 那孩子是真的吃了不少苦头,瘦了不少,脸上也没有什么精神,抽抽嗒嗒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 “小南,忍一忍。”君胤皱眉,“你也不想一见到我就哭个不停吧?” 杜小南忍住了,她还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在,不仅仅是肖青云,还有一个女人,穿着朝服的女人。 女人能够做官? 那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这一刻,杜小南的心里是敬畏的,她觉得这人很厉害,但是厉害的人向来心狠。 然而再看下,总觉得眼熟。 在西邯国的某个小乡集上,她和君胤走了失散了,那时候,有个女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帮她,哦,对了,她还买了一个面具。 杜小南记得那个女人的容貌,因为很好看,不是女儿家的那种脂粉香气浓重的好看,是眉眼间透露出来的英气,那样的气质,是真的好看。 如今,那个好看的女人就在她旁边,还穿着官老爷的衣服。 杜小南往后缩了缩。 “以后你便住在青云府上。”君胤道,“他的师傅是杜北老人,会好好待你的。” “那老头的弟子?”杜小南有些惊讶,她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含着莫名的情绪,她不敢造次,连话都不在多问了。 秦殷便一直站在哪儿,话也不多少一句。 刚回京城的时候,便有传闻说是太子即将迎娶太子妃,直到这一刻,看到有个女子和他如此亲近,秦殷才感觉过来,是的,君胤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他——要娶别的女人。 秦殷眼底的冷漠一点一点的,像是要破土而出,在冷冽之中开出一朵花儿来一样。 可是,再怎么觉得难受的透不过气来,秦殷都没有说一句不是。她始终记着,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非近而不敬。 “阿姮。”君胤唤了她一声,然后自然而然的拉住她的手,带到杜小南面前,“她是小南,很是机灵的小丫头,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也能互相照应。” 秦殷听着觉得刺耳急了,她想挣脱开来这桎梏,但是君胤握的更加紧了,接着,她听见了君胤含笑的声音。 他说:“这是阿姮,我欢喜的姑娘。” 一时之间,竟无人再说一句话。 欢喜。 他说什么呀…… 秦殷的脸躁得通红,一点小心思这会儿全都飞不见了,心里的不满被这一刻的悸动填补了个干净,再没有一点余地。 她忍不住的勾起了唇角,又立马故作严肃的板着一张脸,脸颊却越来越红了。 挺好。 秦殷想。 真好。 杜小南有些失望,然而结果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她的谌大哥该有更好的女子来般配,那个人是谁,都不应该是她。 她笑了出来,甜甜的换了一声姐姐,又祝福君胤,“恭喜谌大哥啦,美人哦~” 君胤挑眉,没错,是美人。 他欢喜的姑娘,是何种容貌都无所谓,在有情人眼里,那便是天下最美的绝色。 只有肖青云,皱着脸,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烦恼。 殿下就算是喜欢秦大人……日后坐在太子妃那张椅子上的女人也不会是秦殷,因为她的身世不够好,而皇后娘娘也不会允许。 看呀,所有人都喜欢为难着有情人,好好地,为什么要有门第之见呢?可是,再想不通,那道门槛就在那儿,翻不过去,也砍不掉。 只是如今看着他们两个人,还是会觉得替他们高兴。 即使为难,可是也难为了。 所谓的旧事,便算是了结了,安置好杜小南,君胤心里的包袱也放下来了,他要毫无后顾之忧的,来打这场硬仗。 京城的街头,夕阳已经挂在了天边了,只是还飘着一些细雨,略微的有了湿意。 君胤和秦殷并肩走着,打着一把伞,将两人都笼罩在里头,看不见二人的神色。 秦殷换了衣服,头上是那根君胤送的玉簪,君胤刚刚夸她的情景就好像还在眼前,她有些不好意思。 “很好看。”君胤又说了一遍,“你还在害羞?” 秦殷恼道:“谁害羞了!” 真像是恼羞成怒伸爪子挠人的小野猫,看的君胤忍不住又笑了。 秦殷望着他,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切,殿下何时这样笑过?他从来都是很淡漠的,这是他最应该有的样子。可眼前笑着的人,却是他最好看的模样。 少年人,就应该鲜衣怒马,恣意而活。 然后,她听见君胤说道:“留在我身边吧,阿姮。” 第二百零二章 青山不见化尘烟 早些时候,为了劝说秦殷回来,君胤设计了一场城亡。 确切的说,是设计让她看到了一座城池的灭亡。 只是那个时候,君胤没有想过,秦殷本来就是一个心硬的人,她没有因为那些人的死或者活而变的心硬下来,她是变的心软了。 所以她才会回来。 只是回到京城,和留在君胤身边,是两个概念。 秦殷不答反问:“您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天下。”君胤回答的也很快,“所以我不想你让我担心。” 他说的不是皇位,他不稀罕那一个的皇位,他要的是天下。 这个概念真的是有点大的,他的意思是,他有一天也会像南兆国这样发动战争,去获得土地人民吗?哪怕会因此失去更多的子民。 秦殷没有拒绝,她也没有同意。 她只是在犹豫,同时也在思考,难道在君胤看来,自己并不算是站在他这一边了吗?要怎么样子做,才算是留在了他的身边? 江府仅在眼前了,秦殷没有为这次的谈话画下一个完美的结局,她微微欠身,视作行礼,“多谢殿下送我回来了。” “阿姮。” “我会好好想想的。”秦殷微笑,“殿下,不妨再多等我一会儿?” 江府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有个小孩子溜了出来,他看见秦殷立刻抱了上去,“姮乐姐姐!你回来了!” 君胤挑了挑眉,知道小孩子肯定不会就一个人出来,那么身后肯定会跟着大人,会是谁?比如说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他知道不能在交谈下去,只是又很诚恳的建议了一句,“文国那儿,你真的不要去住?” “不去!”秦殷道,“您快走吧!” 君胤咕囔,“什么‘您’,都把我叫老了。” 说这,他还是上了路边的马车,撩起了车帘,看着秦殷撑着伞,目送着他离开,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 纵使如此,还是觉得不安。 君胤闭上了眼睛,他要天下,要这天下再也不能左右他分毫的行动,全心全意的按照他的心思来做!唯有如此,想要的,才会握在他的手里。 可是这样想着,他竟从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悲伤。 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他的本意……又是什么呢? 早就被磨损的一干二净了吧。 “你这还真是回来的早。”江辰瞧着被元药拉进来的秦殷,情不自禁的挑眉,“从一大早,到这日照山头。” 还换了身衣裳! 秦殷道:“有些事耽搁了,今日只是来和你打个招呼,住在这儿终归是不好的,我还是去沈乔那儿挤一夜。” “沈老板地方大,用不着你来挤。”江辰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我让人送你过去。” 他若是自己送,秦殷定会拒绝,只好换个折中的法子。 秦殷没有拒绝,她沉思了一下,然后道:“元药在你这儿也是叨扰了,我会尽快安定下来,把他接走的。” 江辰没有说话,皱着眉头,挥手赶她了。 “元药,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去沈姐姐那儿?” 元药连忙应下,他在哪里都好,只要跟着秦殷。 今日的确是不忙,但是因着是京极坊开张还不久的缘故,沈乔还在那儿守着,秦殷便去了京极坊,想着是不是能顺便吃顿大户。 掌柜的把秦殷带到楼上,只是推开门,她先怔愣住了。 “棣温……兄。”她立马关上门,季羽一张脸依旧冷着,见到她来,柔和了不少。 沈乔也在,翘着二郎腿,一脸的不耐烦,看到秦殷来了,立刻招手,“过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都等你很久了!” 秦殷为难道:“这样来,没有事吗?” 季羽道:“多亏了沈老板的帮忙。” 沈乔不乐意了,“别人叫我沈老板,你也叫我沈老板?” 那不然叫她什么?季羽有些无奈,见秦殷正看着他们,他也不想要和沈乔争辩,他道:“秦大人,你能够无事归来,季某……很欣慰。” 本是同僚,秦殷见到季羽是真的很开心,“听说你高升了,恭喜。” “是离开了太子才高升的,有什么好恭喜的?”沈乔冷笑,“你们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勾心斗角,整天这样累不累?” 秦殷也不知道沈乔哪来的怒气,这语气倒是很不妙。 “你这是要我们卸甲归田?” 沈乔道:“你哪来的田可归?” 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说什么卸甲归田。 秦殷沉默了一下,其实她是有故所的,只是可惜,回不去了。 季羽不再耽搁,他见到秦殷安好,还能和沈乔斗嘴,精神是不错的,也就放心下来了。 “日后恐怕是不那么容易见到了。”季羽道,“殿下有意要与南兆国议和,我打算尽一份力,你若是有机会,还请为季某人美言几句。” 君胤有意和南兆国议和,秦殷却还没有机会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样子的,只是知道君胤是有了心中的人选的。 秦殷皱眉道:“你又是为了什么离开辰内府的呢?”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因为,是为了她。 沈乔看着沉默的季羽,心里有些怜惜,又很生气,怎么就不说出来呢?这个闷葫芦,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还不敢承认! 没等到他的回答,秦殷接着说道:“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一直留在殿下的身边?” “你……”季羽怔住,难道说秦殷也打算离开辰内府? 东邑帝的这些子孙中,只有太子殿下心思正,是个能扶得起来的明君,季羽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尽心辅佐说不上,但是一直没有离开的原因,便是因为君胤是一个值得他付出的君主。 知明君而不为,季羽不希望秦殷也这样。 “所以,便不要让我再美言了。”秦殷道,“为难我,也为难殿下。” 季羽道:“是我唐突。” 他想要劝说一番秦殷,元药打了个呵欠,趴在秦殷的腿上就要睡着了,他才惊觉时间不早了,在两个女人共处一室到深夜,为了女儿家的声誉也是不应该的,他连忙告辞。 等他走了,沈乔脸上一直端着的脸色才卸了下来,这会儿,她看着更加的疲惫落寞。 秦殷不忍道:“你也这般大了。” “莫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教。”沈乔瞪了她一眼,娇嗔道,“像我娘。” 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秦殷也弯了弯嘴角,她侧过头去,发间的玉簪落到沈乔的眼里。 “这是上好的和田玉。”沈乔道,“产量极少,如今除了天家子孙还能用,民间已经没有人用的了了。” 秦殷一愣,不动声色的把玉簪拔了下来,收到怀里,“我只是瞧着好看。” “你方才说话的意思,是要离开那位,可我瞧你这模样,不像是有这样的心思——你更像是喜欢他。” 秦殷却是摇头,“他娶不了我。” “可你是秦殷。”沈乔捏住她的脸,“在凉州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殷跑到哪儿去了?你来京城,难道是要那位娶你不成?” 一席话,听的秦殷心头一震。 她不是来嫁给君胤才来京城考功名的,莫府阖府的亡魂,都等着她来安息,她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她苦笑,“可是,我心里欢喜的很,怎么办?” 沈乔叹了口气,“若不是这根玉簪,我还试探不出来你的心思,原来真是如此,秦殷……你怎么喜欢上了那样高高在上的人?” 秦殷摇头,“青山不见化尘烟罢了,谁还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 “青山……”沈乔喃喃,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道理。 的确不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秦殷看着已经熟睡的元药,然后问道:“文国公主府邸四周的宅子,贵吗?” 沈乔:“……哈?” 秦殷笑了起来,眉眼间一派柔和,“没有什么。” …… 隔日里,秦殷见到了谷梁芷。 东邑帝这些日子很勤勉,别说是早朝了,连午朝都重开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原因,他病得有些厉害,一直咳嗽着,许多事都是他听着,让君胤来做处理。 太子代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东邑帝还不算事放手。 然而,秦殷没有参加午朝。 午朝在御书房中,地方不似金銮殿那样的大,站不了那么多朝臣,因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 谷梁芷跟着自家父亲从御书房出来,正好看到秦殷捧着书卷走来,看样子是要去辰内府的,她便在原地站着,等秦殷过来。 所有的女官都没有资格入午朝,她是唯一一个,还能够不骄傲? 秦殷也看见了谷梁芷,但是她并不准备去“巴结”一下,谷梁芷还不够资格。 “秦大人。”有人喊住了她。 秦殷一回头,连忙行礼,“王爷。” 安阳王背着手站在她身后,微微一笑,温文儒雅,“你抱着这么多书,是要去修典籍不成?若是不介意,能借本王看一看?” 说着,不待她回答,先抱了一半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不过一个你 不过一天的时间,出使的名单就已经出来了,想来,这些事情君胤早就准备好了,季羽也在当中,虽不是官职最高的,但却是身份最有争议的一个。 他从前是太子的幕僚,如今却寄身明王之下,更甚的是,如今明王坐镇三军,效果却不好,一屁股的烂摊子还要让大病初愈的太子来帮忙收拾。 不少人看着季羽的眼神都是讥诮的,笑他有眼无珠,居然会舍了大好的前程,去做这般的事情。 他站在一众使臣中间,也没有人上来和他说话,孤零零的,背影笔直,看着更加的孤傲了,秦殷看着心有不忍,出发在即,别的使臣都有家人同僚来送,便他什么都没有,一身官袍,凄绝孤寂。 秦殷看不过去了,就要上前,江辰却拉住了她。 “子玹?” “不要辜负了季羽的心。”江辰摇头,“他一心一意撇清和你的关系,你要知道为什么。” 秦殷若有所思,而后淡淡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 “嗯?” “你们都是绝情的人,可殷不是,所以我去和季大人说两句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搭理我就行。”说着,他就往季羽那儿走过去。 江辰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无奈的说道:“好一个……秦殷。” 同样觉得惊讶的还有季羽,他更多的是无奈,“你不应该过来的。” 秦殷笑道:“好歹同僚一场,我们都算是不合群之人,在不互相关怀一下,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季羽笑了起来,他略带阴郁的面孔一下子舒展开来,十分的温文。 说了几句话,便见到太子过来,他今日只是来说几句话鼓励一下使者团的臣子们,似乎是没有休息好,君胤看上去不大有精神,坐在椅子里,连招呼都没有打。 秦殷不禁有些担忧,君胤忽然向她看了过来,微微的扬起了嘴角,半眯着的凤眼扬起,慵懒中自带着一股傲然,给人这样一种错觉,他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秦殷转过头去,脸颊发烫。 没有多说几句话,就见小奴凑到君胤耳边说了几句话,君胤的脸色陡然就变了,他冷笑了一声,眼底竟然有着怒气。 “殿下?” “母后还真是闲不下来。”君胤闭上眼,半晌,他对在场的众人朗声道,“本宫在这,也是给诸位大人添堵,不自在了,诸位均是我朝的栋梁,愿一路顺风!” 太子践行便算是走了个过场,结束了,他甚至没有多待和秦殷说话,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我来的还不算事晚。”她身后,似笑非笑的声音恰好传来。 秦殷一转身,就见到一身红衣的沈乔提着个竹篓子过来了,今天有点暖和,她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 秦殷忙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在场的多是朝臣,偶有几个女儿家,也多是家属。 “我来送送季大人。”沈乔抬抬手,“这是大饼,吃了好上路。” ……这说的什么话。 季羽却俯身接过来手上的竹篓,“沈老板是开酒楼的,送行却只有面饼,季某人也是长见识了。” 沈乔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言笑晏晏:“待你归来,我在请你吃饭,现在可不行,你若是回不来了,我这一饭之恩,不就打水漂了吗?” 季羽摇了摇头,“便不和沈老板告别了,秦殷,也不和你告别了,季某走了。” 他转身上了马车,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篓,十分的不搭,再没有回头。 整个使者团都越走越远了,真正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沈乔轻启朱唇,缓缓念道:“我送君远去,待君他日归。” 秦殷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真如安阳王所言,那么季羽此去,怕是有危险的。 虽说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困着使臣不让回来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提防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她有些为难道:“季羽此去……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前路凶险,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愿意这样放手一搏? “什么意思?”沈乔挑眉,“什么叫不知道结果?” 秦殷想了想,还是把这当中的曲折稍微的说给沈乔听了,沈乔难得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讥笑道:“你的意思,也就是我们东邑国随时准备捅人家一刀子,还要把自己的臣子送过去诓人家?” “……是的。”秦殷道,“可以这么说。” 沈乔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阻止?” 秦殷反问她:“我为什么要阻止?因为季羽自请前去?” 沈乔一时答不上来,她没有理由和立场来要求秦殷做什么,于公,她是东邑国的臣子,于私,那是季羽自己的选择,她哪里都不好干涉。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沈乔摇头,“我只是觉得悲切。” 秦殷看着她,忽然醒悟了过来:“你莫不是……莫不是喜欢……” “闭嘴!”沈乔拂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只是耳后红彤彤的,这恼羞成怒的样子,任谁看着都觉得有问题。 江辰这时才走过来,“打扰二位姑娘,我们可以走了吗?” 沈乔得瑟道:“看在江大人的面子上,饶了你了。” 江辰脸上带着笑,神情却有几分严肃,“秦殷,我要进宫一趟,你随沈老板先回去吧。” 进宫?因着何事? 秦殷一下子就想到了君胤匆匆离去的身影了,她下意识地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江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道:“并非是殿下,只是西邯国派了使臣过来,我进宫只是为了因为殿下的传召。” 这样子说,秦殷也算是能够放下心来了。 只是,她问的那样快,还是直接问君胤是不是出了事,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落到江辰眼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江辰上马,勒住缰绳,又皱眉看向秦殷:“也许这些话不应该是我来说,但是秦殷,你若是想要辅佐殿下,就安下心来去,不要被其他情绪左右,殿下……会是个明君。” 他这是在劝自己? 秦殷失笑,“多谢子玹兄提点,我心里有数的。” 女孩子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多一点被欢喜的感觉,一下子就答应了总是会觉得有些不够矜持,况且,别人能够看出来的差距,难道秦殷就看不出来吗?身份之间的差距,宛如天上和地下,就算她能克服,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入主东宫?成为他后妃中的一位?从此贤德为名,不问朝事? 秦殷自问,自己做不到。 这一份爱慕之意,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所以她才会犹豫,她也希望君胤能够理解。 …… 很快,秦殷就知道西邯国来的那位到底是谁了。 近日里来,她委托沈乔在宫外寻了住处,带着元药就住了进去,虽然不是在文国公主府邸附近,但是和沈乔住的极近,秦殷简直怀疑这就是沈乔的宅邸。 沈乔的回答也很直接:“有钱不如让我挣,干什么便宜了外面那些人?” 还真是她的宅邸…… 秦殷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她是真的很感激沈乔,她们是朋友,不需要太多的感谢的言语。 然而她在辰内府的时间依旧是很长——倒不如说,是在东宫偏殿的时间更长一点。 君胤很忙,总是看奏折到很晚,辰内府每每都会有臣子随侍着,所以秦殷一直看得见,君胤是有多么的忙碌,绝不是别人所言的那样,只是一个会玩弄权术的病秧子。 若是晚了,君胤便会很体贴的留宿,“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 秦殷很苦恼:“殿下,微臣留宿,不合礼仪。” “那么,你想好了吗?”君胤问她,“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留在我的身边。” 秦殷反问:“殿下就这么肯定,我会留在您的身边?” 君胤摇摇头,“其实是不确定的,但是阿姮,人非草木,并非无情,我欢喜你,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你的欢喜,只是,你这般挣扎又是何苦?” “因为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烛光之下,秦殷的脸上有光影在晃动,她微微地笑着,神色无比的凝重,“殿下,谁的心头都有几分心思的。” 君胤不语,也便这样看着她。 “只是殿下,秦殷愿意辅佐在殿下左右,直到殿下荣登大统的那一天,秦殷愿有幸而见。” 灯下观美人,朦朦胧胧之间,她的眉眼十分的柔和,竟让他觉得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君胤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苦恼。 秦殷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但是她更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样子的。 人不应该多求什么,太过贪心了,容易什么都得不到。 恍恍惚惚之中,秦殷似乎听到了君胤叹息的声音。 他说:“阿姮,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秦殷摇头,“殿下,你要的太多,若只有一样,你要什么?” 君胤笑,“不过是一个你?” 第二百零四章 生死不明 蜡烛的灯芯发出一声哔啵声,一下子惊醒了秦殷。 她连忙转移视线,不敢再看着君胤,脸颊红红的,只是在灯光下也看不出来。 君胤有些懊恼的说道:“这些蜡烛总有一天要给他全换掉。” 他也不是脸皮厚的人,腆着脸说了这样的话,结果还被蜡烛给打断了,可不会恼火吗? 秦殷笑道:“殿下要把蜡烛换掉,晚上可没有什么给你照明了。” “宫里新进来了一批夜明珠。”君胤说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先替我试一试晚上用夜明珠照明。” 秦殷赶紧摇头,“那种矜贵的东西不是我们能用的,殿下不要再折煞臣了。” 什么人能用矜贵的东西?什么人不能用矜贵的东西?宫里头那些娘娘,每年光胭脂水粉的开销就不知道有多少,他若是真的喜欢秦殷,赏她一点东西又何妨? 可是他是知道的,秦殷肯定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因为她是秦殷啊。 总是想要把两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她怕人误会,更怕的是对他不好。 这样的心思君胤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有点心里难受。 若他能好好的保护秦殷,若他们之间能够什么都不管不顾,还会有今天这种境况吗? 可是若他不是君胤,她不是秦殷,他们之间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得到这份喜欢了吧。 上苍的安排真的很有意思,让你又爱又恨,又无法不得不接受。 …… 太子归政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寻找六皇子君尧。 先前说西邯国来的使者,但是秦殷还没有见到。在君胤开始做第二件事的时候,她终于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也便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香邑公主。 只是从始至终,接待他的也只有安阳王和江辰而已。 江辰是太子派过去的安阳王是为了尊重香邑公主的皇室身份而做的安排。 但是为何太子不亲自接见,这当中的曲折恐怕也只有秦殷和肖青云知道了。更直接的原因,也只有秦殷才看到过。 太子殿下大概是心虚了。 冒充了自己六弟的身份,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吧? 只是秦殷没有想到,香邑公主居然真的对君尧那样的上心,千里迢迢跑了过来,嘴上说着什么要见嫂子,其实是应该来见自己的心上人的。 然而,他的心上人却顶着一副太子殿下的脸。 这样想着秦殷心里就不高兴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话来。 她和君胤一样,避着那位香邑公主。 是不见,也是觉得不能见。 若是暴露了,岂不是说明他们当时出过宫?这件事到现在还瞒着所有人呢。 只是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勾搭上西邯国这条线了,让安阳王还是有一点吃惊的。难道来说君胤一开始的计划便是议和不成就攻打吗? 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这次的议和不可能成功。 那么他为什么要在皇帝陛下面前那样说呢?这个计划所有的夸奖都基于能够成功离间南诏国和敖昂之间的关系。 这一次出使议和,安阳王给季羽的任务便是要阻止这场议和。 他也需要盟友,来帮助他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王位也好,权力也好,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够左右的,从古至今,想要登上皇位,都是离不开盟友的帮助的。 深知这样的道理,所以君祁才能走到现在,有这样的实力隐藏在背后。 要想要攻打下东邑国,真的不是表明上看上去的那样简单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赫军还在按兵不动,那是东邑国最有实力的一只军队,谁能够阻挡的了,王者军师的来袭。 相信这样的情况,南兆国也是知道的,所以,这场战争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君祁不过是送了一份礼物给他们——告诉他们,南兆国和敖昂的关系已经被人盯上了。 该怎么做,聪明人是不会不知道的。 香邑公主的到来着实是一场难以预料的事情,但是既然让安阳王来接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拉拢她,以及西邯国。 香邑公主穿着窄袖的旗装,十分的精神,便不和其他闺阁中的富贵女子一样,比起柔柔弱弱的样子,这样的飒爽倒是让人更加难以忽视了。 她对太子对安阳王都不感兴趣,她只是问:“六殿下在吗?本宫……我想要见见他。” 君祁一愣,他飞快的看了一眼江辰,后者依旧恭敬的候着,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略微思考,君祁笑了笑,“这样的时候,六弟并不在京城。” 香邑公主有些失望,连兴致都减了不少。 也是了,现在不正是南兆国在攻打东邑的时候,君尧若是还活着,定是身为统帅,前往前线了。 她没有别的借口宽慰自己,见到君尧已经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了,在君祁的陪伴下过了几天也就准备回去了。 风华公主年纪并不大,要比香邑还要年幼,她并不是很受宠的,一年到头都很难见到东邑帝几面,因为西邯国的求亲,东邑帝亲自设宴招待使者,风华公主坐在了太子的身边,她还是第一次坐在这么前的位置,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腼腆的很。 君胤今天精神有些潮红,面色有些潮红,也不见他动什么筷子,风华公主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询问:“殿下,您身体不舒服吗?”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君胤心里一软,他笑道:“没什么的,风华,你与我是兄妹,不要如此客气。” 看上去,东邑帝是打算让风华嫁过去的了,若她一直是这样的脾气,还能不吃亏? 风华低下了头,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撇了对面的香邑公主一眼。 她若是能够像香邑一样多好啊,简直像是女中豪杰一样。可是,她哪里能够做到? 香邑端着酒杯,看一眼君胤,然后觉得心中堵得慌。 这一幕落在秦殷的眼里,她咳了两声,有些想笑,君胤这吃瘪的样子,的确很难见到。 江辰问道:“那位公主,对太子殿下似乎有一点的不一样。” 秦殷只好说道:“白天的时候安阳王带着她在宫里转悠,在御花园遇见了殿下,把殿下当作是六皇子了,闹了个不小的乌龙。” 按理说,君胤和君尧长得并不算是有多像,香邑公主怎么会认错?再者,香邑公主是怎么认识君尧的? 江辰没有再问,他也一点都不在意。 太子殿下聪慧,想必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已经事先做好了,不要太过担心。 “你如今陪在殿下身边的时间比谁都要长,我还是要提点你几句。”江辰看向辰内府的方向,“那里面住着的老不死,哪一个都比你要精明,不要落他们口实。” 他是好心,秦殷听得出来,身边不少的人都是这样子的对她好,秦殷有的时候都自觉无以回报。 “我晓得。”秦殷道,“我又要做的事情,不会没有分寸的。” 她有一件事还没有告诉君胤,那就是有关于君尧的。 六皇子失踪的最后,见到的人便是秦殷。 这样的话要怎么和君胤说?说自己自己把他的弟弟弄丢了,生死不明? 君胤……会不会生气呢? 关系越是亲密,有些话就越是说不出口。 谁都有心事,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说话了。 待散了晚宴,君胤便让自己的玉辇送风华回去,风华又红了脸颊,很不好意思的道了谢,心想着太子哥哥真的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人好的让她觉得温柔。 以前在宫里,她也遇见过这样温柔的人,只不过是宫里的老嬷嬷,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宫里供奉的,总是忽然出现,又很快消失,却总是会对她笑,带些好吃的给她。 只是长大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那位嬷嬷了。 现在一看,太子哥哥的面容,那笑起来的样子和温柔的嬷嬷还真是有些有些相似。 换了宫女的衣服,香邑公主便在马车里等着了,一旁坐着的正是秦殷,她有些不自在,香邑倒是很沉得住气。 “原来你是个女人。” “在下是东邑国的女官,亦是太子殿下的近侍。” “太子殿下。”香邑冷下了一声,“原来是太子,我说呢……” “香邑公主,殿下出过宫的事情并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才会像公主隐瞒,还希望公主见谅。” 她想起来白天的情况,若不是她机智,恐怕是要露破绽的,“我能够理解他隐瞒身份,但是不愿意理解他欺骗我。” 他大可以不说自己的身份,也没必要来欺骗,利用了她的感情。 “那公主要如何才会原谅呢?”声音自外传来,马车门被推开了,君胤上了马车才把披风给拿下来,可是他也不是很在意,似乎香邑的原不原谅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样的重要。 他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递了出去,秦殷识相的接了过去,然后君胤才道:“若是让你见到六弟,你是不是会原谅本宫?” 香邑连忙问道:“他在京城?” “或许吧。”君胤道:“唯一能够告诉你的,也只有生死不明这四个字。” 第二百零五章 泱泱大国,竟无能臣 香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所以外面传闻都是真的……他或许已经死了?” 这样的认知,比见不到君尧还要来的难受。 “他死不死,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君胤反问,“公主想要嫁过来吗?嫁给六弟?” 他说得太过直白,不要说这是一国的公主,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不能这样子问的。 香邑公主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说你是君尧的时候,我很惊艳,我承认,我欣赏六皇子,若是有机会让我嫁给他,我一定不会犹豫,但我——绝不会成为不幸的牺牲品,爱人与不爱,都是双方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他不在,什么语言都无能为力。” 比起欣赏,更多的是尊重。 她用自己的言行告诉着君胤,她要做主、她能做主自己的事情,所以不要这样试探。 君胤见过太多的女人,因为家族的利益而不得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其实,情爱究竟算什么?又有几个人能够清清楚楚的知道。 要左右自己的事情,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件多么难得事情。 “是我怠慢公主了。”他终于正视着香邑公主了,“然而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六弟失踪了,我不知道他的生死。” 这时,一只沉默着的秦殷忽然说话了。 “他一定……”秦殷的手紧紧的抓着食盒的盖子,眼神有些闪烁,“一定还活着。” 她说的太过于肯定了,透着几分的古怪,也不知道这样的肯定,是为了说服谁。 香邑愣了一下,然后也更着附和:“对,我听闻的战神,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死掉!他一定还活着,我要帮你找他!” 君胤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至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车要送香邑回去,秦殷便准备自己回去了,君胤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不要再送我了。”秦殷为难道,“您是君,我是臣,这于理不合。” 君胤沉吟了半晌,然后道:“今日听了香邑公主的一席话,我很惭愧。” 秦殷不明所以,他有什么好惭愧的?还在为了欺骗香邑公主的事情自责?看上去不像。 “我是希望你也能变得自由——或许这样说不对,但是阿姮,你太客气,有时候客气的让我觉得生疏。”君胤微微叹气。 可是秦殷的神情越来越不好,似乎是他话说重了,秦殷并不喜欢。 自由? 呵,什么叫做自由? 如果香邑并不是公主,只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她还会说出这样铿锵有力的话吗?远的不看,便是风华公主,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去追求所谓的自我。 更何况,,她秦殷身上背负着的,是一家人的血海冤屈。 君胤转移话题,也不再说这个了,“我见你没有吃什么,这是为你备的宵食,但是不要贪食。” 秦殷却道:“殿下,我做不到。” 她站在墙角,背后就是红色的宫墙,夜色之中,她的眼睛迎着光,那是她眼中的神采,但是,她的身后没有退路。 “我不是香邑公主,我也没必要变成她那样的人。”她闭上了双眼,最后的一点光芒也消失了,“我自有活法,也没有人能够指责我。” 整个东邑国都欠她一个真相,也欠她一个道歉,她可以受千夫所指,但是住在这长邑皇宫里的人不行,只有他们,没有权利对她指责。 君胤将她拥入了怀中,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快要哭出来了,可她只是闭上了眼。 动作轻柔,可是抱住她的时候却十分的用力。 秦殷没有挣扎。 “阿姮,你便做你自己就好。”君胤道歉,“是我错了。” 秦殷道:“殿下还欠我一个赏赐。” “你要什么?” “上朝。”秦殷道,“从此,早朝午朝,我都要参加。” 一时之间,君胤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怀里的姑娘想的不是风花雪月的旖旎情事,居然是想要上朝?他沉默着,脸上的神色可谓是十分精彩,可惜没有让人看到。 秦殷却以为君胤这是拒绝了她,不禁好生失望。 她想要参与朝政,可是她品级太低了,午朝根本不需要她,又和谷梁芷不一样,没有一个可以帮衬着爹,只能靠自己。 就在失望之际,君胤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便跟着我好了。”君胤无奈一笑道,“只要我还是太子一天,就能帮衬着你一天。” 秦殷一愣,她咬着唇肉,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才是要哭了,“我是不是很卑鄙?” 她想起了君胤的身份,他……也是有苦衷的,自己却把这个苦衷给置之身后了。 “当然卑鄙。”君胤很不客气,“所以你要补偿我。” 秦殷还没有反应过来,轻柔的触感便印在了额头上,只是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霎时间,她的脸红了个通透,即使在夜色之中,她都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嘴角缓缓地扬起,又很快的垂了下去,秦殷咳了两声,“殿、殿下……” “你要是叫我二哥哥我会更开心。” “……”秦殷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手里的食盒扔到他脸上去。 春风轻柔,她的耳边只剩下君胤浅浅的笑声,她微微低头,也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嘴角。 真好。 夜色很好,晚风很好,佳人也很好。 君胤想,他愿倾尽一生,守护这些美好。 或许他也做错过什么,而这些错误或许还会继续下去,但是,终有一天,他也会得到自己的救赎的。 “阿姮。”夜色下的最后,秦殷听见君胤叹息般的恳求,“你再等一等……等一等我……” 等?要怎么等? 秦殷没有说话,她不想要打破这个人的美梦。 又或许,其实是自己的美梦。 …… 秦殷终于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在朝堂之上了,她抬着头,不卑不亢,没有一丝的情绪,看的几个臣子对她是意见繁多——这个秦大人,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前辈。 更何况,她还是靠着巴结太子殿下才一点一点的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东邑国讲究真才实学,朝堂上哪位大人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走到了如今,秦殷这般做法落在酸儒的眼中,委实是不妥当的。 还有一个人也看她不顺眼,那便是谷梁芷,不过她看秦殷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秦殷该做自己的事,全当看不见谷梁芷。 后三日,使者团还没有到达南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倒是送回来了。 驻扎在许州的兵马遭到了偷袭,公孙明受了重伤生死未必,四王爷君彻只是伤着了手臂,是要把敌人给追回来,好在明王在公孙明的支持下,不仅退敌了,还打了个胜仗。 这算是明王殿下打的第一个胜仗了,虽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朝堂内外都有些欣喜,东邑帝却没有那样的高兴。 “公孙受伤了,哪位爱卿愿意前去?”他这样问,竟无人敢接。 泱泱大国,竟无能臣。 东邑帝不责怪大臣们,这些年来,他崇文,大臣当中文臣也最多,年轻的将领有没有他都不在乎,有一个六儿子守着东邑国的大门,他几乎百岁无忧,直到有一天,儿子不见了,敌人打过来了。 他只是有一点伤感。 数十年前,那带领着东邑的好儿郎为他开疆辟土的将领……他去哪了? 对了,好像姓莫,可是,东邑帝已经快忘记了,他的容颜,连名字都快记不得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猜忌武官,重用文臣,为自己的无力一步一步打下基础,埋下后患。 “父皇。”君胤站了出来,看着面无表情的东邑帝,他亦十分的平静,“让儿臣去吧。” 年轻的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十分的沉稳了,他虽然年岁不大,却和六皇子一样,是从小就领兵打仗过的,才智过人是诸位大臣看得出来的,有他,如有继承。 东邑帝怔忪了一下,他没有想过让太子出征,哪怕是一败再败,君胤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念想在心里戛然而止,东邑帝有些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才是太子、才是云赫军出征的时机呢? 说实话他舍不得这个儿子,但是那个他舍得吗? 沉默了半小时后,老皇帝闭上了眼睛,“让老四回来吧,太子率领云赫军前去,不要辜负了朕的希望。” “父皇!”君祁诧异,“四弟只是伤了胳膊,还没有要到回来的地步!您现在让他回来,不是的告诉天下人,您不相信他吗?儿臣恳请父皇再给他个机会!” 相信又能怎样?不相信又能如何? 东邑帝半闭着眼睛似乎十分的疲惫,“并非不可相信,只是不愿意让我国的子民再受半点罪。” 他绝对不是一个好战的皇帝,在他看来能够让战争结束的方法,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所以他答应了君胤的请求,让他代替明王,让他率领云赫军出征——若能结束这一场战争。 可是到最后,他都不相信战争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就结束了。 “太子。”他道,“朕如你的愿,你可能如朕的愿?” 第二百零六章 一生的惩罚 “为什么这样做。”秦殷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紧紧皱起了眉头,实在不想君胤领兵上阵。 君胤笑了一下,“你舍不得我?” “你没有经验。” 君胤道:“只有你会这样说我了,公孙明有经验,可是还不是败退?” 秦殷没有话说,君胤让她无法反驳。 “有些时候,行军打仗,除了经验,更重要的是脑子。”君胤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无奈的一笑。 秦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变着法子夸自己厉害呢,她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但是又没有办法反驳。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东宫方向走去,已经是习惯一般的存在了,江辰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眉头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他有些担心秦殷,虽然知道君胤不会伤害她,但仍是担心。 伤害不仅仅包含着对身体的,还有心里。 伤在心上,比哪里都要痛。 “殿下的确是宠信秦大人。”楚淮阳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如今,都有声音说殿下是当秦大人是个宠物一般。” 江辰冷笑,“当个宠物似的宠着不可怕,就怕败坏的不是他太子殿下的贤名,而是秦大人的……” “这能有什么办法。”楚淮阳还是很担心,“如今把明王爷换回来,殿下去了边疆,这朝堂上还不知道要弄什么幺蛾子。” 君胤立了功倒是还好,就怕和明王一样没有什么经验,最后落得个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下场,那样子,便是将来登基了,也会在史官的笔下留下一笔难以购销的污点。 所以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说。 早朝之后,君胤要领着云赫军征战的事情一下子传了开来。 君胤还没有走到东宫,皇后已经在东宫等着了。脸色铁青着十分的难看,在看到随着君胤一起回来的秦殷的时候,脸上几乎都有怒容了。 “胤儿。”公孙氏站了起来,手边的杯盏被宽广的袖子带落在地上,吧嗒的一声,皇后的训斥声比这一声更加的刺耳,“太子!” 君胤冷静的看着公孙氏,没有一点畏惧,甚至有一点的不耐烦,他掩饰的很好,在弯腰行礼的一瞬间,已经变成了平时温文有礼的太子了。 “母后怎么会来儿臣这里。”君胤的唇角甚至微微的弯起,眼里的神采比什么时候都要来的让人难以忽视,“应该是儿臣去向您请安才是。” 公孙氏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太子都是这样亲和有礼的,顾忌着孝顺着她……那才是她的儿子。 眼前的人真的很像是太子,可越是像,就让公孙氏越觉得难受,一团火起憋在心里无处发,只觉得秦殷站在那里,就好像是要保护君胤一样的顾忌着她,碍眼的很,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给处死了。 “本宫和太子说话,秦大人便先回避吧。”公孙氏咬牙,“免得误伤了秦大人就不好了。” 秦殷没有说话,她是君胤的臣子,只能听他的吩咐。 君胤了然,“我让小奴送送你,母后也是不放心我。” “是秦殷失礼了。”秦殷道,也没有犹豫,便离开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公孙氏便一巴掌甩到君胤的脸上,“本宫让你好好地做你的太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君胤的脸颊微红,面不改色到道:“母后,太子不是只需要在宫闱之中享福的,若是国破城亡,儿臣即便空有虚名也没有任何用,儿臣希望用自己的双手保护母后以尽孝道,而不是母后虚假的儿子。” 他说的情真意切,公孙氏听的也情真意切,仿佛此刻站在眼前的就是她的亲儿子。 可是她的亲儿子,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一面了。 “恳请母后宽心。”君胤跪了下来,“儿臣带领过云赫军守护过百姓,这一次,便也不会让您失望。” 太子能够做的事情,他也一定能够做到,治国安邦,或是行军打仗,他都要做到,他——将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太子。 公孙氏冷笑,“你只要做本宫的好儿子就够了。” 说完,带着怒气拂袖离开。 小奴赶紧上去把君胤搀扶起来,无比心疼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君胤微微垂眸,眼角上扬着问他:“阿姮——秦殷离开了?” “秦大人只让奴才送到了门口。”小奴道,“秦大人也不放心殿下,让奴才回来了。” 理了理袖子,君胤平静道:“我想要见公子,稍后就要见,你去安排一下。” 换下一身的华服,君胤只穿着素衫便去了冷宫,走的是小道,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他还是第一次在白天来见冷宫中的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君胤的心情却异常的平静,每走一步,他都会觉得心又沉寂了不少。 他没有上过战场,他没有带兵经验,他甚至不是真正的皇子,可那又如何? 他跪在公子的面前,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下跪了,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让他跪下了,除非他自己愿意。 “公子,修言来见您了。” “咳咳。”咳嗽声率先传了过来,声音异常的和蔼,“我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生分,修言,你我同生。” 君胤抬起了头,两张脸看上去一模一样,一张严肃,另一张瘦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看上去那样的相像,除了年岁不同,他们宛如双生子一样。 “公子,礼不可废。”君胤站在他身边,“公子,我欲上战杀敌。” 公子笑问:“如此,你在犹豫什么?” 君胤沉默了一下,他自说出这个决定的一刻起,便一直在受着质疑,他要说千遍万遍的相信自己,无论是自己亲人还是他的敌人。只有公子,眼前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犹豫。 “修言……也怕自己做不好。” “我随你一起去。”他忽然道,“你为我进宫,我便做你的军师。” 他说完,用力的喘息了两声,然后又虚弱的笑了一下,看的君胤都有些不忍。 “公子,您应该留下,我只是来辞行。” 自此一别,恐怕今生都不会再见面了,君胤不是来辞行的,是来诀别的。 他却是摇了摇头,“我也算是大丈夫,大丈夫岂能病死在病榻之上?” 他要马革裹尸,不求衣锦还乡,只求一种不同的死法,更壮烈一点就够了。 “公子……” “我什么都没有教过你,最后了,就让我帮你一把。”他说着,拉住了君胤的手,“你只能变成我了,这一辈子,也只能变成我了。” 这比什么都要来的残忍,仿若惩罚,一生的惩罚。 点将台上,君胤穿着金色的铠甲,腰间搭着一把宝剑,他看着有些瘦削,一身的铠甲对他来说似乎是过于沉重了一些,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有多的疲倦,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兴致也没有多高。 他身边站着肖青云,也算是他的先锋军了,只是现在,肖青云有些为难,太子殿下如今是代天出征,他这样子,还怎么激励将士们? 东邑帝还没有到,此刻在场的,也就只有君胤身份最为高贵,云赫军的将领们也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过太子殿下了,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代人了,他们能够再次跟随太子殿下出征,兴奋激动要多过恐惧。 因为他们是云赫军,因为他们是跟随着太子殿下出征! 这是何等的荣耀,值得他们一辈子来骄傲。 就算是君胤表现的兴致不高那又如何,太子殿下向来都是这般的淡然,数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运筹帷幄,从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就失了分寸。 那才是他们的太子,是他们未来的君王! 君胤轻叹了一声,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反而是给云赫军的将领士兵们打了气,他只是在想,公子要和他一起去,或许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已经瘦削成那个样子了,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君胤缓缓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高声呼唤着万岁的声音,他也站了起来,东邑帝就站在他的下方,父子俩对视着,东邑帝笑了一下,“吾儿如今丰神更甚从前。” 君胤拜谢,“父皇过奖,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东邑帝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去吧。” 他的儿子要做一只飞翔的雄鹰,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西邯国的香邑公主回到了皇宫,见到了她的皇兄,东邑国的使者团也到达了南兆国,只是谁也没有见到,被搁置了,季羽一个人喝着酒,谁也不管。 在这个时候,太子君胤披挂上阵,代替东邑帝御驾亲征,率领的是东邑国最勇猛的云赫军。 只是他那天并不开心,纵使东邑帝都来送行了,荣宠无数,但是他依旧不开心。 他往后看了很多次,但是秦殷依旧没有来送行。 他的阿姮,没有来送他,一直都没有来。 君胤苦笑了一声,望向前方,自始至终看不见尽头。 第二百零七章 太子亲征 太子亲征的前一天,秦殷把元药送到了江辰的府上。 香萝捧着元药的小脸蛋就吧嗒亲了一口,“小伙子,你又要来我们府上借住了?” “……”元药扯着袖子擦脸,分外淡定的说道,“香萝姐姐,你把口水都擦我脸上了。” 他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香萝姐姐说的对,他又要开始借住了,姮乐姐姐又要离开了。 “秦大人要出远门?” 元药摇摇头,嘴里嘟囔着,“我不知道。” 香萝眼睛一转,到了壶热水就送了进去,江辰和秦殷对面而坐着,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笑意。 “不如带着香萝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江辰忽然开口提到了香萝的名字,香萝也是愣住了。 秦殷笑道:“不用,我去的不是江南水乡游玩,用不着香萝姑娘红袖添香。” 江辰皱眉,“你去意已决?” “我去意已决。” 他摇头,“太子殿下不会答应的。” 秦殷眯上眼,“所以我要偷偷的去。” 君胤一个人去,她如何也不放心,可真如江辰所说的,如果真的去求君胤,那他一定不会答应的,说不定还会把她给绑起来,等到他走了才会放出来。 若是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瞒着,偷偷的跟着他去。 “你啊……”江辰无可奈何,“我还是不愿意你去,在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秦殷不怕,“我自幼习武,不是为了当一个缩头乌龟的。” 她是将门之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上战场,和祖父一样征战沙场,不求立多大的功劳,只要保家卫国,不让敌人踏足一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江辰道,“你是个倔强的人,劝不了你。” 如今,太子殿下走了,肖青云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江辰和楚淮阳在朝中,他们离不开,要看着如今的局势。 香萝看得出来,江辰其实不想要秦殷离开,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战场看上去有多么的要人命,就好像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样。这样去不就和送死没有区别吗? 然而江辰连阻止都没有认真阻止一下,就好像是故意的想要支开秦殷一样。 跟着江辰这么多年,香萝不是笨蛋,她聪明着呢,自然不会问出来。 君胤惦记着秦殷没有来送行,却不知道秦殷其实跟在他们的后面,换上男儿的装束,她反而更加的轻松自在。 安阳王收到了密函,使臣们已经到了南兆国,如此只要见到主事的人就够了。 他向来做事周到,不会真的只把希望寄托在季羽一个人的身上,那不过只是用来试探季羽的一个把戏而已。 使者团人才济济,季羽只是个充数的,也只是留在房间里等着而已。同行的是翰林院修的七品朝臣王仁羹,他早就听说了季羽的大名,这位可是抛弃了太子的人,大名鼎鼎。 然而真的和他一起了才会发现,季羽真的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他会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读书,形单影只却比谁都要潇洒。 他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王仁羹觉得,这位季大人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两人坐同一辆马车,接触的多了,自然也就说上话了,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王仁羹说话,季羽听着,偶尔搭一两句话,两个人还真是处的和平。 晚上王仁羹又来找季羽,手里头还拎着两坛酒,“季大人!” 季羽的面前放着一个青竹篓子,一路上看了很多遍了,已经眼熟了。里面的大饼已经吃完了,但是竹篓子他还是留下来了,从东邑国带到了南兆国,还真是不辞幸苦。 他把酒坛子递过去,笑道:“睹物思人?” 季羽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他不说话,王仁羹也已经习惯了,自顾自的说开来了,“林大人他们今夜被请去开宴席了,你不知道?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担当这等大任该有多好!” 言语之间,不无羡慕。 季羽耳朵竖了起来,林大人?他心里有了思考,莫不是说已经接上线了,只是还没有谈得拢?他也一直在观察,这使者团之中有谁是安阳王的人,谁都是个聪明的,当中曲折都能够想得明白。 林大人一行,自然是位高权重,东邑帝倚重,想必安阳王也会拉拢,在季羽的心中,林大人自然是最有嫌疑的人,然而让季羽更担心的,是齐昶。 这位才是真的老大人,在京中文臣中也是极有威望。他跟过来,若说此时使者团的领导,还真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一坛酒已经见底了,王仁羹迷迷糊糊的都要睡着了,季羽推了推他,“要睡不要在这里睡,回你自己的房间睡去。” 王仁羹嘟囔了两声,靠着季羽不肯走,季羽没办法,只好把他拉起来往外面走去,刚到外面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他面前而过,定在了墙上,季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当机立断,拉着王仁羹往下趴去,一个翻身,已经带着人滚到草丛里去了。 还没有站起来,大地一阵震动,这样的震动,他不是不熟悉,通常只有军队行进的时候才有的震动。 在南兆国的驿站里,怎么会有军队?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南兆国的御林军来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本来是规矩,但是君胤带着云赫军去了,所以在南兆国看来,他们使者团的诚意就没有了,想要杀了以警示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季羽没想到他们来的这样的快,他不禁为前去赴宴的林大人一行人的安危而担忧了。 火光之间,他看见自己的房间门被踹了开来,半旧的青竹篓子被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下,被一脚踏碎了。 那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挎着青竹篓子言笑晏晏的模样还在眼前,她总是一副很厉害的样子,说着恼火的话,“待你归来,我再请你吃饭,现在可不行,你若是回不来了,我这一饭之恩,不就打水漂了吗?” 就真真一点亏也不肯吃? 季羽咬牙,他偏偏就要回去,偏偏就要她吃亏,偏偏……偏偏就要再见她一面。 所以他一定会活着回去的,一定! 不仅仅一个人回去,还要让使者团的人安全归去。 …… 这一回出征,君胤倒是没有再坐马车,虽然他是经常坐马车,但是当着大军的面,他这个主帅怎么能想像个娘们儿似的坐在马车里呢? 追月要比其他的马要来的丰神俊朗的多,高昂着头,时不时的喷一下鼻息,要神气的多了,连带着的,让它的主人都看上去要神气的多。 只是君胤没什么兴致,日头晒得他没什么兴致,没见到想见的人也没什么兴致,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愈加高冷不好亲近了。 远远的跟在队伍的后面,有一辆马车。 这一次没有谁带着家属来,因此只跟了一辆马车,君胤到底还是太子,东邑帝让东宫里的宫人们随行照顾他,君胤虽然拒绝,但是东邑帝仍是坚持。 “皇子就应该有皇子的样子。”东邑帝道,“我泱泱大国,排场还是要有的。” 君胤无奈。 只是马车上坐着的东宫中人只有小奴,他倒是有原因才这样做的,因为马车上有一个贵人,实在不方便人照顾,只能让小奴一路照顾。 小奴着一路都没有敢放下心来,公子本来就身体虚弱,路途又艰苦,实在是怕他出些什么事情,等到了军营的时候,公子没有出什么事,小奴倒是瘦了一圈。 军营已经安扎好了,肖青云还是建议君胤住在行宫,“殿下,您住在行宫,也能够休息的舒服点,况且行宫离大营也不远。” 君胤看着马车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行宫留着,本宫还是要先住在大营之中的。” 先前的行宫是四皇子在用,住进去也没有怎么折腾,如今明王的侍妾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些日子,明王一直住在大营,也没有回来。 君胤自然是在大营之中见到明王的,兄弟俩面对面,好半天,明王才不甘不愿的行了礼,“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君胤扶住了他,“不必多礼了,你受累了。” 君彻冷笑了一声,太子会有这样的好心?他才不会相信,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有的,“殿下说笑了,臣弟做没做好,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回京之后,自会向父皇请罪的。” 君胤望着他,微微的抿了抿唇,“四弟,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今的情况,换做是谁,都不一定会很好。 只是这一声四弟,叫的君彻微微失神。 有多少年了,没有从太子殿下的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了,他越来越谦逊,但是和兄弟们之间也越来越生分了。 一声“二哥”到了嘴边差点就要说出来,君彻咬紧了下唇,声音听上去好似在咬牙切齿,“殿下真是宽慰臣弟了!” 这些日子,他坚持的有多辛苦,不是君胤一两句“做得很好”能够说清楚的。 第二百零八章 他的阿姮 秦殷刚把束发的汗巾给解了开来,帐篷的门又被掀开了。 “你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的吧。”秦殷还没有回答,那人就招招手,“正好,行宫里头人手不够,你过去帮忙。” 太子殿下住在行宫的事情秦殷一早的就听说了,连带的还听说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先住了进去,马车里跟来的是什么人,还没有人见过。 只是看小奴公公细心对待的样子,又循着旧例,明王殿下都带着侍妾来了,大家都估计这马车里的是位美娇娘。 东宫里只有一位美娇娘,便是异域的姑娘般若,恐不是带着这位娇娘前来的?那太子殿下也实在会享受,毕竟是到了这个年纪了,也该是娶亲的时候了。 秦殷是不相信的,君胤会带着般若出来,那就不是君胤了。 她没有否定让她去行宫帮忙的意思,但是也没有想过这个时候来见到君胤,这个时候见他,大概是会让她回去的吧。 小奴收拾了房间出来,就扶着人进去了,“公子,夜深了,您早些休息。” 的确是夜露深重,他们到的实在是有些晚了,外面帮忙收拾的小兵们还没有离开,小奴把窗户关了起来,但是身后人却用柔和的声音制止了,“难得今日天气不错,便开着吧。” 小奴不敢违背,晚上也不是多凉快,能透透风也是极好的。 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 倒不是说有多记忆深刻,只是他这一生恐怕到这里就要结束了,能记住的人也就只有这几个了,他不愿意再错过什么了。 小奴往窗户口探头看去,有些好奇,“公子是在看什么呢?” 他笑了两下,“没有什么,我也饿了,去去些吃食来。” 他这一路过来,食欲一直都不好,这会儿说饿了,小奴不知道有多高兴,几乎是要哭了出来,若是就这样公子的身体越来越好,那该有多好啊。 他撑起了身子,坐到了后面去了,想要靠着休息一下,眼角余光却看见两个小兵进来了,似乎是要打扫这里,秦殷穿着厚重的铠甲,就跟在后面。 “这里不用打扫了。”他道。 提着精神说了一声,他已经没什么精神么,撑着额头靠着床帏想要休息一会儿。 “不知道殿下在这儿,吾等这就下去!” 秦殷来的最慢,走的也是最慢,探着头往里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公子靠坐在暗处,脸都像是埋在了黑暗当中,一点也看不清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是猛的一颤。 “殿……下?”她喊道,“是您在里面吗?” 白衣的公子微微侧了侧头,棱角分明的脸在灯光下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可是那模样,就是君胤。 秦殷连忙转过身去,生怕被君胤发现自己,“是奴才失礼了,这就出去!”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他还是看清楚了,是自己认识的小姑娘,但是现在说她是小姑娘也不一定对了,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她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变成大姑娘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君胤来到了宫中,也是个孩子,又瘦又小,调养了许久才有些样子。 君胤是要比他年纪还要小的,如今却要变的比他还要成熟,他也一点一点的变得没有用了……果然,时间比什么都要残酷。 “我却什么都没有教过他。”他苦笑了一声,就这样靠着睡过去了。 他说的很轻,但是外面站着的人却听得很清楚,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离开。 他什么都没有教过自己,可是他把自己变成了他,这比什么都要来的强势。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人什么都没有教过他,可是仔细一想,如何都能明白了,他也会嫉妒吧,只是自己能够这般健康的活着,就足够他嫉妒了。 小奴端着吃食回来,就看见君胤负手站在外面,心下便是一惊,声音都有些哆嗦,“殿、殿下,您怎么来了……” “这里是行宫,本宫来不得?”君胤瞥了他一眼,又觉得烦躁,挥了挥手道,“让公子好好休息吧,今日之后,本宫大抵就要忙起来了,你好生照顾着。” 小奴赶紧应下,不敢说其他。 伴君如伴虎,君胤的脾气并不算是好,只是他经常都闷着不会说出来,这样子让人去猜,反倒是更加的觉得难以相处了。 君胤也累得慌,他刚刚是和君彻一起回来的,兄弟俩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把军中的大事交流了一番,君彻等着他出糗,怎么肯知无不言。 隔天,君胤又前去看望了公孙明。 道理上来说,公孙明是君胤的表舅,如今又是大将,亲近自然是不比他人的,只是君胤不习惯和人这样接触,也就只是宽慰了公孙明两声,让他好好养伤。 公孙明还没有好的利索,看着他老泪纵横,“臣辜负了陛下与娘娘的厚望……” 君胤扶住了他,恳切道:“您好好将养身体,如今,我来了。” 一句我来了,比千言万语都要来的更加安心。 他不是东邑国的战神,或许没有那样的名声显赫,但是,他站在这里,就是定海神针。 定的是人心动荡的海。 南兆国带兵的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叶鲲,东邑国这里确实没什么经验的太子君胤,哪个看上去更加的占上风,用脚趾头想都能够明白。 君胤不是不担忧,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他从前看的兵书也不少,自信更是不比任何人少。 明王走到他身后,微微笑了一下,“殿下,不如我们过两招,也让将士们安安心。” 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带兵遣将,还不如不要来。 明王素来知晓太子身体不好,早就不怎么习武了,他此时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摆明了的要欺负人。 “殿下……” 君胤伸手制止了手底下的人,对着明王淡淡一笑,“哥哥指导弟弟也是天经地义的。” 一句话,堵得君彻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脸都气红了。 将士们自动的让开围成一个圈来,把君胤和君彻两兄弟围在里面,都想着要看点笑话也好。 秦殷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垫着脚尖往里面看,君胤只穿了一件软甲,还是习惯着宫中常穿的模样,在一众人之中看着十分的儒雅,仿佛是个来错地方的书生。 他只是看了君彻一眼,做了个起手势,“让你三招。” 君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哪怕是安阳王都没有这样对他过,也就只有君胤,从小到大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殿下。”君彻眯眼,“请。” 君胤的动作很快,他只是顺手抓住了君彻的手,一个反转,就把君彻拉了过去,脚下使力,直接就向着他的肚子就踢了过去,君彻没有想过君胤的身手如此灵敏,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去格挡,手撞了上去,震得他手掌发麻。 他似乎是挡住了,可是下一刻,君胤就直接把他甩在了地上,手臂抵着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够拧断他的脖子。 君彻愣住,他似乎还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秦殷看得仔细,她以前只知道君胤会些拳脚功夫,可是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厉害到这样地步了,她有些想笑,但是最后什么表情都没有做出来。 行宫里的,他那样的疲倦,这些都没有人看得见,人们总是看到表面上的,却忘记了再怎么样,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君胤伸手递给君彻,冷然道:“承让了。” “……”君彻哼了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会做出有损自己声望的事情来,若是传出兄弟不和,恐怕又是一场纷争。 迟早会有的纷争,但不是现在。 君胤拉住了君彻的手,兄弟俩和平的很,仿佛是作为弟弟的在为兄长打气,希望他能够带领着东邑的子弟,无所畏惧,踏平敌军。 只是明王殿下掩饰的不够好,脸上的笑看着十分的假,还不如君胤不笑来的更好。 君胤淡淡道:“从前本宫不信自己,可如今,本宫站在这里,愿与你们,直捣黄龙。” 将士们欢呼了起来,高声喊着“太子千岁”,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并没有让君胤觉得有多高兴,他甚至有一些伤感,或许这些人,在下一次就回不来了。 但是他依旧昂起了头颅,扬起的凤眼高傲而又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的笑了起来,温润的模样一如既往。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所以他要更加的像一个太子。 只是视线扫过,他怔愣了一下,那个穿成小兵模样的人……是他的阿姮? 这下子,君胤是真的苦笑了一声。 他现在是思念过度到出现幻觉了吗? 那人把自己的头盔往下压了压,似乎是要离开了,君胤连犹豫一下都没有,也不管身边是谁在那儿,推开了人群就追了上去。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还是想要见一见秦殷,见一见他的阿姮。 第二百零九章 私生子? 大军驻扎在渭水河畔,君胤追着秦殷的身影过去,转了一个弯,人没有见到,却是来到了河畔。 云赫军中任职的将军追了上来,竟然在太子殿下的脸上看到了焦急的神色,不禁有些错愕。 殿下这是看到了什么,以至于这般焦急?要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向来都是宠辱不惊的,在冷静自持方面要比一般的同龄人要厉害的多。 “殿下。”他走过去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君胤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回去吧。” 他又隔着渭河看了一眼对面,宽广的河面,那一头驻扎的就是南兆国的大军。 渭河,已经是他们坚守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此战……宜速不宜拖。”君胤心里有了计较,他拖不起,百姓们也拖不起。 一切都交接的差不多了,明王已经准备启程回京城去了。这个战场,从此交由他来主宰。 南兆国和东邑国的贸易往来已经断了很久了。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战事紧急,若是东邑国的探子混入商贸的队伍当中,悄悄潜入皇城,岂不是要坏了事? 只是,南兆国如今也有些掣肘,以前,最赚钱的便是和东邑国的贸易,如今一停,不知道受罪的商家有多少。 这贸易一断,国内的经济就不景气,前方军队还要着物资来支持,南兆国看着风光,撑得也有些艰难。 倒是有一人,觉得这样是挺好的。 夜门走镖,遍布五湖四海,这贸易之事,自然是不局限于南兆国内的。 有这么个儿子,李丞相倍感欣慰。 纵使现在,得宠的是叶鲲,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南兆帝对李丞相才是真的客气。 如今的南兆国,里里外外要用钱的地方,哪处不要靠夜门? 李旻晔不止一次的提醒着李丞相,不要小看着南兆帝,伴君如伴虎,一个帝王,是不会允许自己的臣子手中有把柄拿捏着自己的。 李丞相便问:“那你觉得为父该如何自处?” 儿子能明白的道理,老子不会不懂。 狡兔死走狗烹,李丞相太懂这个道理了,正是因为懂,所以才会高调。过分低调的隐藏自己,反而会让南兆帝提心吊胆,不如就这样的高调,一直高调下去。 “我儿。”李丞相叮嘱李旻晔,“只要变得更有权势,就没有人能够看不起我们,也没有人敢看不起我们。” 或许有一天,这偌大的南兆国,也会变成他的。 李旻晔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想法,当初想要回来的时候就明白的,李丞相看中的不是他这个儿子,而是已经出息了的夜门门主李旻晔,只是恰好,这个门主是他李家的儿子。 “咳咳。”掩唇咳了两声,李旻晔的脸色有些憔悴。 李丞相皱眉,“身子骨还是这样?” “父亲放心,儿子有神医调教着身体,不打紧的。” 父子俩闲聊着,吴戈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扣了扣门,他轻声询问道:“门主,有件物什需要您亲自过目。” 李旻晔也不避讳,直接说:“拿进来。” 吴戈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时间不容耽搁,连忙呈上一块玉佩,这玉佩不常见,但是李旻晔还是熟悉的,那是他交给秦殷的,承诺过她,只要有这块玉佩,就能够来夜门找他。 哪怕,她已经回到了东邑国也没有关系。 “从哪里来的?” 吴戈瞄了一眼李丞相,十分为难。 “无妨,直接说吧。” “是从东邑国来的使者团里偶然找到的。” 这也就是说,从东邑国来的使者团之中,有秦殷? 李旻晔收下了玉佩,然后对李丞相道:“父亲,儿子有个不情之请,东邑国的使臣们,便交给我来处理吧。” 李丞相思考了一下,摸着胡子笑了:“这一点小心愿,为父还是能够为难自己的。” 等李丞相走了,李旻晔才继续问:“实话是什么。” “拿着这块玉佩的人,现在就在偏房等着。”吴戈抱拳,“但是并不是秦殷,是一个男人,属下查过了,使者团的使臣当中,并没有秦殷。”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带着王仁羹逃出来的季羽。 他又逃过了一死,还是因为秦殷救了他一命,这下子,自己欠秦殷的,恐怕再也还不清了。 大名鼎鼎的夜门门主,他还没有见过,但是这一次,却因为秦殷的缘故,纡尊降贵,只带着一个手下,就亲自来见季羽了。 男人们对面而站着,一个混身狼狈,一个脸色苍白,都不是值得骄傲的样子,但是他们都高昂着头颅,用自己的尊严支持着自己,活得更加高贵。 李旻晔连打量都没有打量一下他,开口就问道:“季大人,想要李某怎么帮助你呢?” 季羽咬了咬下嘴唇:“希望李门主,能够帮我救出同僚,若能返回京城,此等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这说的轻松,要做就麻烦了,不就等于是说,要吧东邑的使臣们全都安全的送回回去吗?季羽也想的太美好了。 李旻晔冷笑了一声:“李某没这么大的本事,但是安全送季大人和王大人一起回去还是可以的。” 季羽还想要说什么,李旻晔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还是说季大人要强人所难?这里可不是东邑国,李某也不是东邑国的子民。” 一句话,把季羽所有的话都堵的死死的。 他纵使有千万种说服他的说辞,说不出口,就一点用也没有。 季羽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无可奈何过。 他是真的没用,救不了自己的同僚,就连活命活下来,还是靠着一个女人的帮助,懦弱的仿佛连路边的乞儿都不如。 可是李旻晔仍是在咄咄逼人:“怎么样,季大人?” 外面艳阳高照,季羽的上下嘴唇碰了一下,声音都要化在这一片艳阳当中了。 李旻晔很满意的回去,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希望季大人能够早点回去,搬救兵也好,李某不在意的,只是季大人的同僚能否活到那个时候,李某就不能保证了。” 他的身后,季羽低下了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可以,若他不是男儿,他或许都会哭出来。 眼前又浮现那么红色的身影,娇俏可爱,永远都那样的无所畏惧,比他,比所有人,都要勇敢。 她说过:“待你归来,我再请你吃饭!” 这样的归来,不是季羽想要的。 …… 屋子里又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秦殷拿着扫把在外面扫地时听见了,眉头不禁皱了皱。 君胤在?他生病了? 她往面前凑了凑,想要看清情况。里面传来一声动静,她吓得赶紧往后退了过去,低着头装作是在扫地的样子。 她的身手很敏捷,三两下就跑得不见了踪影,然后他看见君胤从屋子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小奴。 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现在看来,他的脸色果然有一点不太好。 秦殷在军中实在不是什么高位,勉强下来,竟然算是一个伙夫,若不是领了这打扫行宫的闲职,她恐怕今天还见不到君胤。 君胤领着小奴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吩咐他,“我若不在,你好好看着公子。” 小奴忙不迭地应声,却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看着公子。 秦殷站得远,也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又往房间里看了一下。 其实先前在房间里,只有君胤和公子两个人在,那个人说话的语气依旧那样的随性自然,可是说话的气力却是越来越小了。 君胤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劝慰他,“你若是留在宫里应该有御医为您医治,不是在这里受罪。” “受罪?”他笑了起来,“比起天地宽广,待在宫里,待在那个冷宫才是真的受罪。” 君胤理解。 “只是我还是想说一句矫情的话,我若是死都应该是在你的身边。” 若是提起了生死,仿佛这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固了起来。 来了,战场才知道生死这种事情不过是须臾之间。他见了太多了现在听见公子这样说忽然觉得伤心了起来,君胤深吸了一口气,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公子,你不要这样说。” 公子笑了起来,“我这样子,难道你不觉得是活一天是一天吗?” “公子……” “或许你明天早上起来,就会看到我冰冷的尸体了。” 实在舍不得,该离开的人都会离开。 可是内心却忽然有些庆幸。 一个人死了才会腾出他的位置来。 早就该明白这个道理的,若是他不死,君胤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只是越是明白,就越是悲伤,无从而来的悲伤。 “所以,你放心好了我就算是死,也会守护你一下的。” 听了这句话君胤有些羞愧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也觉得坦荡。 两个人对面坐着就像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可往仔细了来看,还是有区别的。 公子忽然朗声笑了出来,“你这皱眉的模样,还真像父皇,莫不是父皇的私生子?” 君胤一时愕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一十章 有生之年,遇见公子 渭水如今是越来越汹涌,当地的居民都在劝大军往后驻扎,因为夏汛将至,若是被淹没了遭了水患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我们往后,难道南兆国的军队就不会往后?”君胤一句话,把将士们的心声给问出来了。 在最乱的时候,给予一击,无疑是致命的,君胤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 如今炎热,将士们都是直接就在渭水中解决了洗澡的问题,唯有秦殷,觉得这样怎么都不便。 军中没有女人,行宫中倒是有一两个,只是行宫离得远,连君胤都不回去,秦殷每日还要不辞辛苦,就为了能洗个澡。 她倒是没有听说君胤要夜袭的事情,早上的时候哨兵看到对面埋锅造饭炊烟渐少,还有些凌乱,因而也派了探子去打听,果然是拔旗准备往后挪了,君胤当机立断,便定在晚上夜袭。 这是他们整备的第一天,谁也不会想到君胤会在第一天就偷袭。 秦殷在行宫,刚匆忙沐浴完,就见行宫众人个个都急匆匆的,抬头望去,似乎远方还有火光四射,她心里一急,顺手拽住了个小兵就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打起来了。”小兵扶着帽子就说,“将军们让我们来保护行宫,殿下还在这里呢。” 君胤在行宫?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殷没有看见君胤回来,这么些天以来,君胤作为太子,作为云赫军之首,事事亲力亲为,就连公孙明都称赞他是个榜样,这样子的他,怎么可能在这紧要关头还回行宫里来,来避难吗? 正怀疑着,屋子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走了出来,身形瘦削,脸上带着倦容,凤眼扬起,合着嘴角的一丝微笑,俊美的让人难以忽视,只是明眼人都看都出来,他很虚弱,苍白无力的模样,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熟悉的面容,温柔的表情,和太子一模一样的样子,却比太子更柔和的神情,身边还站着小奴公公任谁也不敢说太子不在行宫? 秦殷愣在了那儿,这不是君胤。 再没有人比她要更熟悉君胤了,那个拉着她的手笑的有点调皮,还一个劲儿的喊她阿姮的人,不是眼前的人。 总是他们长得再像,也不是。 她来不及质疑,破空而来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直直地冲着廊上太子而去,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可既然秦殷在这里,她就不能看着人死在她的面前,若是那认死了——岂不是太子当着众人的面死了?这样可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让以后回来的君胤如何自处? 她的速度很快,那人还没有到廊上,就被秦殷一脚踢开了,她高声喊了一声:“护驾!”自己先挡在了太子的面前。 小奴有些晃神,恨不得抱住公子,就这样有谁来都用自己的命挡住好了,完全没有注意挡在这前面的小兵是哪个。 “莫慌。”他轻声安慰着,视线却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刚刚她冲过来救自己的时候,看着有点眼熟。 想了想,他对小奴说道:“今晚之计,是我的主意,你便带着一对人往那边去,兵分两路,总要为偷袭争取点时间。” 太子在行宫,而行宫的守卫向来只是不够森严,叶鲲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抓住?他等着自己的人偷袭成功,却不想君胤带着人杀过去了。 可这行宫总要留着鱼饵,大鱼才能上钩。 再没有谁,比他要合适了,他就是君胤,君胤就是他。 “只是苦了你了,要担些风险。” “公子您说的哪里话!”小奴急道,“为了公子,奴才什么都能做!只是公子,您……” “我有他就好。”他指着秦殷,然后笑道,“还不随我来?” 声音是当真的轻缓,落到秦殷的耳中却有着炸裂般的效果,她跟着公子走,眼前的路忽然模糊了。 他笑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殷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只是喃喃了一声,“殿下……” 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你在军中供职了,这样也好。”他道,“如今的太子是个好太子,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你要好好辅佐他……这算是我最后的唠叨了吧。” 今天已经走了很多路了,他累的很,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了,席地而坐,靠着柱子就闭上了眼睛,只是嘴巴还不肯寂寞,一直说个不停,“今晚一战,若是功成定能扳回一局,只是他还小,没有见过什么战场,我没办法了,你帮我提点他一点吧,他若是做什么糊涂事你也别太怪他,对了,你也还小,哈哈,哎呀,我还真是老糊涂了……” 秦殷守在他身边,眼泪忽然就止不住往下落。 有生之年,遇见公子。 有生之年——还能遇见公子。 “你不用守在我身边,我都是为了小奴走才说的,我就是想找个熟悉的人说说话。”他侧头,恰好看见满天的星光,微微的笑了,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了,“我这样,算不算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呢?” 秦殷摇头,“殿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笑:“没必要了,你走吧,去替我看看,太子打了胜仗回来了没有,我听见号角声了,不过你要快点,我真的……是有些困了。” 秦殷没有犹豫,她从未如此快过,她要去看看君胤是不是带着胜利回来了,还要回来告诉公子,还要……还要。 穿着简陋盔甲的背影也越来越远了,他仍是笑了笑,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喜欢笑,他还写了一封信留给君胤,小奴一定会带着他看的,在合适的时候,所以他也没什么担心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甘心。 独独一人而去,唯有不甘,与心惜同行。 满天星辉倾洒一片,在这个时候,君胤回来了,他看着要硬闯进来的小兵,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阿姮。 阿姮在哭。 阿姮在喊,她说,殿下啊。 毫无预兆的,君胤的脸颊就是一点湿润,他仰起了头,明明满天星辉,却是下起了雨来。 那年初夏,东邑国终于痛痛快快的打了一个胜仗,大挫了叶鲲的锐气,接下来的日子里,太子君胤像是不要命似的,连收七座城池,硬生生的把南兆国的兵马逼退到临州,再往后退,可就要退到边州了。 一时之间,满堂欢喜,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东邑帝在嘉奖的同时也是十分的担忧,与捷报一同传来的,还有太子中箭昏迷不醒的消息。他自问,若是君胤死了,剩下的几个皇子谁能代替他成为太子?他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的儿子怎会如此轻易的就死了? 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东邑帝被心魔所困,近来都瘦了不少,然而他还是没有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便在这时,王仁羹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听闻使者团有人回来,沈乔连生意都不想做了,提着裙子就要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季羽也一起回来了,他瘦了没,吃的好不好,累不累……她都想要知道。 可是季羽没回来。 “是我不好。”王仁羹很惭愧,若不是为了他,季羽也不会回不来。 “大人不必说了。”沈乔道,“我就当他死了。” 她不愿意听,若是不好的消息,她情愿一辈子都没听见,这样子,就能当他还活着了。 君胤初战成名,小半年来,连失的城池夺回大半,即使是受了伤,也算是值当的。 只是这一战,东邑国是喜悲交加,南兆帝却是十分的震怒。 那来访的使者团们还都没有放回去呢,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们就不管自家臣子的死活了吗? 林大人被带到了朝堂之上,南兆帝还没有开始指责,林大人先哭起来了——这好好的他们来议和,怎么就给抓起来了呢?这得多冤啊! 林大人冷笑:“若不是你们抓了我们使臣,殿下何苦要带兵,我东邑国太子,比你们谁想的都金贵!” 南兆的臣子就说了,本来就是你们心怀不轨啊,一边议和还一边派兵,怎么又是我们的错了? “幸得太子不弃,壮我魏巍山河!”林大人没得他们说完,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 见了血,瞬间就没人说话了,个个都成了哑巴。 南兆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把他憋得差点没吐出血来。 这老东西!花言巧语!颠倒是非! 难怪人都说,得罪谁都别得罪书生的呢。 还有一件事,也是南兆帝心里的大患。 夏季本该是农种之后,万物生长的季节,然而却没有下雨,农田里苗秧枯萎竟是死了大半。偌大的一个王朝,若是没有百姓的赋税支撑着,这王朝也支撑不下来, 南兆帝大怒,可百官也无甚政策,那日早朝的最后,殿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极细的询问声,“莫不是征战……得罪了老天爷?” 出乎意料的,南兆帝没有怒吼。 只是沉默了许久,把李丞相喊进御书房去了,直至月上柳梢头,李丞相才归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再畏缩而活 大部分的使臣还关在牢里,季羽也在。只是他处之泰然,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李旻烨来看他,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答应过要送你回去的,没办到,很抱歉。” 季羽摇头:“您说过只送一人,王兄回去了,所以我并不觉得委屈,这南兆毕竟不是李家的天下。” 李旻烨挑了挑眉头,到这个份儿上了,季羽还在试探他李家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造反。 地牢里阴气重,李旻烨身体本来就不好,忍不住咳了两声,还是进入了正题,说明了此次他来的意思,“我可保你,娶我李家娘,你便是李家的女婿,我便能保你。” 季羽摇了摇头,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下,“您费心了,季某人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李旻烨勾着唇笑,“季大人有心仪的对象?”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季羽一瞬间的怔忪,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依旧是说:“季某没有这样的福气。” 李旻烨不管,只是说道:“无论是谁,死了,就怎么都见不到了,我的建议,季大人听一听。” …… 李丞相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两国怕是要议和了。 这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民不聊生就容易造反,南兆帝只想要屁股底下的龙椅稳一点,不想要内忧外患睡觉都不踏实。 所以才有了李旻烨招婿这一做法。 或许季羽会被放回去,但是,他仍旧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南兆是占了几座城池,可气势上还是输了,就像他李旻烨,还是输了。 太子重伤昏迷了整整五日才清醒过来,身边除了贴身的小奴公公,也就是个小兵随侍着,东邑帝下了圣旨过来,太子回京修养,云赫军暂有公孙明代理,他就莫要再追击了。 可真正启程还是晚了一个月的,等回到京里的时候,夏天都快结束了。 东邑帝在这初秋时节染了场风寒,药喝的勤快,可是就是不见好。 他渐渐的觉得自己老了,人一老就容易想起年轻的时候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人人都鲜衣怒马,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甘愿信命,可是老了,却觉得那时的自己多么幼稚可笑又令人怀念。 他想自己的功绩,想身边走走留留的女人们,还有他的儿子女儿们,最后,抬头看去,寝宫的门口站着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和他一样孤独的皇后。 公孙氏来了有一会儿了,可是东邑帝没有察觉,她也就不去打扰,识大体的等着皇帝察觉到她——她这一辈子,都是识大体的。 “皇后来了。”东邑帝对她招手,她便坐到旁边去了,脸上噙着笑,有些细纹了,可依旧美丽动人。 “惊扰皇上了,臣妾来是因为风华的婚事也快了,胤儿回来,是不是也……” 东邑帝摆摆手,“太子回来了再说,他还受着伤,莫要再逼他,有些事情让他自己做决定就好,他是你的儿子,懂事这一点随了你。” 其实真正懂事的不是公孙氏,公孙氏还在闺中的时候,家里的庶妹才叫懂事,东邑帝也喜欢那样的女人,只是可惜了红颜多薄命。 是怎么死的,公孙氏心知肚明。 她有些恼,自己当了一国之母,可连儿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她忽然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哪来的脾气,只是问道:“若胤儿想娶个罪臣的女儿,陛下也同意不成?” 东邑帝皱起了眉头,“这又是哪来的话?” 公孙氏抿唇,“臣妾随口一说而已,不扰着陛下了,臣妾先告退了。” 她来的时间不短了,这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比她站着等还累。 她想她似乎也老了。 总说着太子要娶亲,可直到君胤真的回来,这事在礼部还没有提上行程。 太子瘦了很多,这个时候的男人又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等他站到东邑帝的面前时,东邑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的儿子,竟这般俊朗。 一时之间,心里的欣慰竟比什么都来的重。 “日后这万里河山,太子也要多加操心才是。”东邑帝情不自禁的说了这样的话。 朝堂之上还站了他的两个儿子,他们两个都低着头,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若说安阳王,的确是城府深,可是明王如今竟也沉稳起来,一次戎马,一生戎马,没有人知道那给他带来的是怎样的影响。 君胤跪谢,东邑帝看他顺眼,还留他一起用了膳,不过这一次是兄弟三人一起留的。 这顺带的,让两兄弟见识了一下老父疼爱儿子是什么样子的。 嘘寒问暖不说,御医就候在那儿,生怕这大病初愈的太子出了点什么事。又怕他累着,早早的就放回东宫去歇着了。 留下了两个王爷,东邑帝是有话说的。 既然封了王,又怎么会没有封地?以前是怜爱儿子们年幼便留在了京城,可这一留就留了这么多年。 东邑帝是有意让他们准备准备离京的,没明着说,只是表示了一下,自己老了,儿子们该成家立业,生个孙子来了。 君祁只觉得后背都是凉的,太子是他的儿子,自己就不是了? 他拒绝的也很硬气,“太子在前,他不成亲,儿臣不敢。” “……”君彻没说什么,不就是娶个老婆?在这方面,他没什么计较的。 因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东宫里只有一个辅臣在,是秦殷。 她一直在东宫等着君胤回来,是有些不放心。如今他是大好了,可谁也没见到一身是血的君胤被抬回来的样子有多骇人,他不要命了,也吓得别人差点没了命。 都是风尘仆仆,秦殷在东宫什么都没有,小奴只好帮她寻了一件宫装穿上,略施胭脂,她白净的小脸除了英气,更是多了不常见的柔美之意。 小奴就守在门前,许久都没有等到人回来,焦急的走来走去,秦殷倒是很淡定,只是坐在那儿,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手,看的久了也就失神了,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君胤一回来,小奴差点哭了起来,他连忙制止,“莫吵了阿姮。” 小奴:“……” 他们殿下这般体贴的?还是只对一个人体贴? 秦殷这样子,君胤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是倔强的,不是英姿飒爽的,秀气的女孩子,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弱,让他见了想要拥入怀中。 他弯腰,抓住了秦殷的手,秦殷抬头看他,扯出一个笑来,“殿下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有回去呢。” “就住在宫里,不好吗?” 秦殷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这样的失误,只要两个人装个傻,也就揭过去了。 可是君胤又重复了一遍,“阿姮,和我住在宫里,不好么?” 秦殷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住在宫里,和他一起?是妃还是妾?他是要登上皇位的人,这一辈子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可秦殷自问,她不能安居于室,也成为不了男人的附庸,这样子,还怎么有自信成为君胤身边的人? “你不需要为难。”君胤怎么会不了解她,又怎么舍得让她为难,“一切交给我来,你等着就好。” 秦殷摇了摇头,“殿下,时间不早了,我累得很,这个话题下次再说好了。” “……” “下一次,我不会逃避这个话题的。”秦殷是在说实话,她会认真对待每一件事,从今往后。 这话听着真像是敷衍,君胤不是听不懂,可是他更怕把人逼得太紧。 两个人都是知道的,这件事情上,是耽误不了太久的,皇后一直操心着他的婚事,就想着为他娶个位高权重的后妃回来稳固地位。 秦殷凑近了他,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神色自然的保证了一遍:“真的。” “……”君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脸一点点红了,仍是咳了两声,做出一副我没有多吃惊的样子。 秦殷笑了起来,她是真的很累,但这个时候也是真的很开心,“殿下脸红了。” “哪有!” “脸红了也好。”秦殷笑了笑,声音却一点一点变得低了,“这些日子,殿下的脸色一直都是惨白的,这般脸红着,也算是有了一点血色。” 身子是自己的,那时候有多么的危险君胤比谁都知道,浑浑噩噩之间,他看到了公子,看到了公孙氏,看到了东邑帝……他想那样的睡过去,可是他的耳边一直有着低低的啜泣声,让他舍不得,怎么也舍不得。 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够就这样结束? “阿姮,我以后不会了。”捧住了女人柔美英气具在的脸,君胤淡笑,“我舍不得你回去,我舍不得你再累了,就这样住在这里,谁来了都不要担心,我在,我在的……” 从此以后,秦殷可以学着不再逃避任何人和事,而君胤,要在此刻顶天立地起来,为自己,也为身后人,再不要畏惧,不要畏畏缩缩的活着。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长安一片月 风华公主出嫁,来接亲的是西邯国太子的亲弟弟,这可是给足了面子的。 可是相识的人一看,还是会认出来的,所谓的亲弟弟,就是香邑公主假扮的而已。 公主束上发冠,当真是英俊,挑眉一笑扬眉得意的样子,在京中绕了一个圈子,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年少女。 秦殷只是认识香邑,可是也并不是多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个人还当过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情敌。 只是那公主自来熟的很,抓住她就像是抓了壮丁,问个不停,“我听说你们东邑国有座香山,很有意思啊,你听我的名字,香山在你们东邑国,可不就是香邑?所以我要去看看,打两只兔子。” “……”秦殷叹了口气,“公主,香山如今已被陛下赏给安阳王了,若是得不到王爷的允许就是擅闯。” 还是皇家的倒无所谓,可安阳王的府邸就在香山前面,要避开安阳王府的眼线进入香山,别说是打兔子了,看看花草都不行。 “偷溜进去不就好了。”香邑眨眨眼,笑了,“跟我来,我来之前可是打听好了的!” 打听怎么进香山打兔子? 秦殷无话可说,大婚期间,到处都忙得很,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两个是怎么溜进去的。 香邑倒不是一个人进去的,如今她身边不缺影卫,安全着呢,秦殷一点也不想去趟这趟浑水,如今形式并不是很好,诸位王爷,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好。 她正想着要找什么托词离开,倒是撞上太子了。 君胤一眼就看到秦殷正在为难,挑了挑眉,笑问:“公主这是准备把本宫的人偷去哪儿?” 秦殷立刻走到君胤身后,“忘了殿下吩咐的事,是臣失职了,臣这就去办!” 香邑无奈,只是笑着调侃:“殿下的人,果然厉害。” 香山并不难进,她几乎没有怎么费力就进去了,安阳王似乎没有把这里放在眼里,都没有找人看守。 山后面有个小洞,看着是个洞口,能钻人进去。 香邑犹豫了一下,还是弯着腰钻进去了。 进去了之后,越往里面,倒是越来越宽敞了,不用再弯着腰走的难受。 影卫们不放心她,也没有全跟进去,进了两个人,剩下的守在外面以防万一。 到头看见一个山洞,也不是很大,甚至来说十分的简陋,可那山洞的正中间,却有一张石床,上面躺着一个人。 隔得有点远,香邑看不清楚。 “公主。”影卫拦住了她,“有守卫在外面。” 香邑瞥了他一眼,挑唇道:“去解决了,还有啊,现在要叫我公子。” 她等了一会儿,直到影卫把守卫解决了才出来。 这小小的山洞藏了个人,还有守卫,想必这人一定很不寻常。 石床上躺着的是个男人,看着连胸口都没有喘息的起伏,影卫也提防着,可这人就像是个死人一样没有气息。 “死了?”香邑问,然后竟然难以自抑的有些失望了起来,“那真是可惜了,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王爷家的山洞里面,却有着一个藏起来的人,若是好好利用一下,大概也是有用处的。 只是可惜,那是个死人。 “走吧。” 她正想要离开,手忽然被人抓住了,用力的拉下。 影卫的动作也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刀已经架在了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是个好看的男人,只是太瘦了点。 然而那双眼睛,却十分的有神,哪怕刀架在了脖子上,他也没有一点的害怕,只是看着香邑公主,艰难的开口:“你们是谁?” 那声音,十分的嘶哑。 香邑眯了眯眼,然后笑道:“无论是谁,我能带你离开这儿,那么,你要不要求我?” …… 香山里消失了个男人,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联姻之上,直到风华公主的玉辇离开了,东邑国仍沉浸在欢乐之中,毕竟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过喜事了。 除了一处,安阳王府。 君祁这一次的火气十分的大,前前后后遭殃的人无数,尤其是守着香山的侍卫,全部处死了,就连长离也跪在门外许久,君祁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原谅了他。 做错了一次事的人,不是那样容易得到原谅的。 丢了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君尧,若是他,安阳王还能放着他安全离开?自然是不行的。 离开的话自然是会收到官兵的检查,但是也不是全部。 比如风华公主的玉辇,那是绝不会有人藏进去的地方,也绝不会有人会去检查。 可若是偏偏有人这么做了呢? 风华公主望着干瘦的男人,犹犹豫豫的,还是叫了一声,“六皇兄……” 君尧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公主的婚事,我不会搅浑,只是借你离开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真如外界所言,六皇兄真的没事,风华竟有一些开心。 君尧掀开了一点车窗帘,想起了离开的时候,来送的人当中的熟悉的身影。 他缓缓道:“等到有一天,我想要回来。” 从今往后,他要做君尧,而不是东邑国的守护战神。 做自由的自己。 以及查出,是谁暗害了自己。 只是这一场盛宴之后,东邑帝的身体似乎更加的不好了。 不多时,南兆国请求议和,打算是把议和地点定在边州,这样一来,也好过发生人质事件,但是很快东邑帝就拒绝了——先把我们的使臣还回来! 之后自然就不了了之。 秦殷去看了沈乔,她看上去不是很好,自然秦殷也是知道了季羽的事情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而已。 “季大人不是薄福之人,你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沈乔苦笑了一下,“放心好了,我还不是那样的脆弱。若是万不得已,我自然会去寻他。” “……”秦殷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季羽?” “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瞎子。” 沈乔笑道:“或许他本人都忘了。” 她回忆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 “在你失踪的那个时候,我找谁都没有帮我,是他来了。”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情感是不能控制的一场遗憾盛事。 “谁还能控制自己的心呢?” 一句话,轻飘飘的落在秦殷的心上,却是钝钝的疼。 她没有准备去接元药回来,如今他也启蒙了,留在那儿有江辰指导反而更好。 只是不能不去见江辰的。 江辰戏称她,如今都是把东宫当半个家了。 秦殷道:“我从一开始,就是住在辰内府的。”辰内府可不就是在东宫之中? 如此说,江辰倒是没话来堵她了。 两人沉默了一下,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你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呢?” 江辰问的随意,秦殷却想的认真。 “为了达成心愿。” “若是心愿达成不了怎么办?” 秦殷抬头看着他笑出声,“达成这两个字,是有个标准的。要怎么样才算是达成标准呢?子弦啊,你聪明,却不能成为主宰。” 主宰是谁? 在这东邑国,主宰是住在长邑皇宫的那些人。 江辰亦有所指道:“如今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说,太子殿下还能稳坐这储君的位置多久?” 局势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看着天色已晚,秦殷便在江府留了晚饭,等要回去的时候,江府的外面多了辆马车,是从宫里来接秦殷的。 江辰的嘴角带了笑,“如今,秦大人还真是受宠,我等是如何也赶不上啊!” 秦殷瞪了他一眼,“大学士夸张了。” “只是如此受宠的秦大人,若是江某有一天要办个喜事,还望秦大人赏脸。” 喜事? 什么喜事? 江辰能办的喜事还能有什么,总不会是老母生辰,江大学士“得天独厚”,是个难得的孤儿呢。 秦殷猜到了一点,只是不能确认,也不能确认。 “会来的。”她道,说完,义无反顾的上了马车。 她的愿望是什么?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桩。 她低声轻喃:“只要道歉就好了……”不用特意为莫家去证明什么,只要道歉就好了。 遇见了君胤,她的底线一退再退,已经到了一个不能再退的地步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落到秦殷的耳朵里,她又想起了那句诗了。 “长安一片月啊……” 京中安静了一段时间,最多的事情无非也就是几位皇子的婚事,君胤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公孙氏都快要把寝宫搬到东宫去了。 于是君胤就反过来烦秦殷,“阿姮,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可怜殿下什么?”秦殷笑,“殿下的偏殿里不是还藏着一位异域来的美娇娘?” 君胤:“……我明日,不,今日就送她走。” 阿姮这笑,看着有些恐怖啊…… 但是很快,他们就没这机会去烦这件事了,因为东邑帝出事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身体硬朗的东邑帝会倒下。 一切仿佛是为了验证江辰的那个猜测一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应允婚事 清早,东邑帝已然开始同众卿于朝堂处理政事,窗外浅淡的日头带着一片金辉洒向大殿中,使得整个殿内也格外带上了一抹庄严肃重。 “众卿平身。”见殿内众臣行礼,东邑帝微微点头,抬手示意。 话音未落,他突觉心口一阵憋闷,不适的捂住其强忍住突然的难受,但仅是片刻,他便继续严肃了面色开始面对众人。 最先发现他身体不适的,是君胤。 他轻拧了眉头,平静的眸中漾开些许担忧,正欲上前询问,一旁的君祁却率先出声。 “父皇,您可是身体不适,不如今儿个便早些下朝如何?”安阳王上前两步,依旧笑的温润。 只是,那低垂的眸中,有着若有似无的阴郁,也更是,快速的闪过一道笑意。 想来,他并未是真正关心,此举,不过是为了博得东邑帝的好感。 闻言,朝廷上的各官也顿时开始紧张起来,纷纷关心询问出声,唯独君胤,在这些人群中,显得格外安静。 这次回来,好像东邑帝的身体差了很多。一直以来,他当作大山一样存在的东邑帝,似乎也开始变老了,变得不再无所不能了。 “无碍。”东邑帝不愿耽搁时间,又再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后,重新于龙椅上端坐好。 却是,这次,他话语才落,胸口处巨大的痛楚让他的身子不可控制的跌下那奢华的盘龙座椅。 “来人!快传御医!”离东邑帝最近的公公在第一时间慌张的拉住了昏倒的东邑帝后,双手发颤的厉害。 当朝发生这般事,吓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此时,在朝的大部分人,也瞬间像失了主心骨般,慌乱而急切,纷纷想要上前查看情况。 君祁也随同一齐上前关心着,但那薄唇边,却不适宜的暗暗勾着一丝笑意,他的举止随意,并未有他面上的那般关心。 御医来的很快,君胤见状,神情淡然的走至众臣前,声语缓而有力:“父皇自有御医照料,各位不必担心,便先回府吧。” 听闻他的话,众人也不好再过多停留,便先后告辞。 片刻,随着君胤协同御医一起将东邑帝带走,大殿内很快重回寂静,金色的阳光,仍旧缓缓的铺洒在奢华的殿中。 君祁还未离开,他逆光站于殿中央,阳光从起身上倾落,使得他的脸色格外阴暗不明。 良久,他才唇边扬起一股阴郁的笑,从大殿离开。 他径直来到了君彻的住处,挥退了下人,同他单独坐于桌边。 “皇兄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君彻边说着,边给君祁倒了杯茶,唇角的笑意从见到君祁的那一刻起从未消失过。 他的问话,让君祁也缓缓勾唇。 只是,那笑意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阴冷,他抬眸看着君彻,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父皇年老了,辛苦了。” 君祁似漫不经心的开口,说罢,又借着抿茶的动作,遮掩了逐渐染上眼眸的阴冷。 君彻沉思半晌,停下了欲喝茶的动作,颇为不解的看着他:“知道。” “不,这是一个机会……”君祁唇边的笑意愈发莫名,平日里温润的笑在此刻瞧着,尽是冰霜。 君彻不傻,一点即透。 “你是说!?”他猜到君祁所指,霎时激动的站了起来,面色也因此微微涨红。 突然间,他心跳的飞快,即兴奋又紧张的紧紧盯着君祁。 一定是他所想的这般! “我等身为儿子,怎么能让父皇一直这样辛苦,又怎能让太子殿下这么辛苦?”浅笑着说完前半句,君祁也起身在君彻面前站定,严肃的眼神直落在他身上。 此时君祁的话也已然说的这般明白,君彻也知道,他没有猜错,皇兄他,要逼宫! 依着东邑帝对太子的宠信,皇位如何都落不到别人的身上。 每每一想到这里,他心便跳的格外快,如此这般刺激的事,怎能少了他! 君彻笑了笑,“难道在皇兄看来,这么多年做弟弟的没有在帮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君祁唇角的笑,愈发上扬,半晌,他背手缓缓走至窗边,唇中吐出浅淡的几字:“如此,甚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今日里的日落,似来的格外早,天边的云彩,也早早的被烧的一片通红。 火红的日光温和的洒落在东邑帝的房间,倾落在守护其身边的君胤身上。 站的时间久了,他便犹如一尊俊美的雕塑般,不食人间烟火。 终于,东邑帝缓缓醒了过来,君胤眸光微亮,正欲转身去传太医,却被东邑帝制止。 “暂且莫急……朕有话要跟你说……”东邑帝边虚弱的说着,边吃力的欲坐起来。 见状,君胤快步走至他身边,将其小心扶坐好。 “太子费心了。”知道他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东邑帝心中微微感动,想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一声轻叹,似格外沉重。 将东邑帝的担忧看在眼中,君胤好看的凤眸中,除了对他的关心外,仍满目平静。 “父皇,这是应该的,您且不要太过操劳。”接过已经熬好的药,君胤微微垂首,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后,递到了东邑帝唇边。 东邑帝虽病卧在床,但到底是一国之君,其虽是知晓自己的身体已然好景不长,也不愿让人这般照顾自己。 这是他身为九五之尊,仅有的一丝自尊。 即使,这个照顾他的人,是他的亲儿子。 “此情此景,倒是让朕想起了以前。”不容拒绝的夺过君胤手中的药碗,东邑帝一口气喝完药,稍歇片刻,轻叹出声。 他是从兄弟的手中夺下皇位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千言万语,东邑帝最后也只是说:“你自己注意,莫要让多年的太子之位落入别人手中。” 当即,他似已经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般,眉宇间尽是忧愁。 君胤动了动唇,眼眸低垂,并未作声。 即使他不说,君胤也知晓,惦记着皇位的人多着呢。 思及此,他的眼眸中带了几缕凝重:“儿臣知道。” 半晌,见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东邑帝拧了眉,正欲开口之际,却突然对上了君胤格外认真的凤眸。 感觉到东邑帝莫名的神色,君胤突然半跪在地,双手抱拳,微微垂首:“父皇,暂且先抛开这些不谈,现下,儿臣想娶秦殷。” “为何?” “儿子心悦她。” 问得快,答得也快。 因为什么都比不上一句心悦。 自君胤说完,东邑帝一直蹙眉看了他许久,最终在认知到他不似在说笑,才缓缓松开了眉头,将其拉了起来。 东邑帝一直淡淡的注视着他,却半晌也未开口。 摸不清他的想法,君胤也未开口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你暂且退下罢,朕累了。”良久,东邑帝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他转过了头,让人不知其所想。 事到如今,他需要时间来想,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做。 听闻他声语中染了些许疲倦,君胤藏匿于袖中的手稍紧,而后又无力的松开。 最终,他还是没再执着,退了下去。 出了东邑帝的寝宫,他径直去往了辰内府,白天的时候她都会留在那里,他原本想去看看她,与她谈一谈,虽现下天色已晚,但他脚步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只是才行至半路,便于花园中正巧遇到了秦殷。 “阿姮是算着我要来?”没错过秦殷眼中的稍许倦意,君胤眉头浅蹙,他话落后,整个人也走至了其身前。 看着他,秦殷微勾唇角,摇摇头:“殿下这张嘴是真的越来越不饶人了。” 她以为,现下他会在陛下那照顾他,看样子,他应当是刚从那边过来罢。 “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天色晚了,你便歇着。”面对秦殷,君胤总是不由自主的唇角带笑,心中也是不可控制的泛暖。 突然间,那因为先前东邑帝要娶她的决心,愈发坚定。 任何人,也不能再阻止他的这般决定。 “好。”秦殷轻轻点头,没有多问。 她知道,他突然来这里,亦或是他没说几句便要,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天边的火红逐渐被阴暗取代,两人于花丛中静立,相视扬唇,各自皆未再说话,恍若隔世般的静谧安好。 次日,晌午时分。 东邑帝病情未见好转,君胤便又来到了他的寝宫探望他,只是,这一次,他未再提起娶秦殷之事。 反倒是,东邑帝扫了一眼神情寡淡的君胤一眼,便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到:“传秦殷过来。” 说完,他毫不意外的触到了君胤颇为惊诧的眸光。 自这一刻起,东邑帝彻底知晓,秦殷二字对他儿子的影响,有多大。 “见过陛下,殿下……”不稍多时,秦殷来到东邑帝寝宫,恭敬的行礼。 她眼眸低垂,当中一片清明。 但她话音未落,东邑帝不急不缓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二人的婚事,朕允了。” 刹那间,一句轻飘飘的话,让两人顿时僵愣在原地。 饶是君胤生性再如何淡然,此时他一颗心也不由的加快了跳动。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公孙氏动怒 他颇为怔愣的看了东邑帝一眼,随即便对上了秦殷同样诧异的眸光。 不论是秦殷还是君胤,他们都不曾想过,这一天,会这么突然的到来。 “陛下……”片刻,秦殷先回过神来,转眸看着东邑帝,她正欲开口,却再一次被其先夺声道:“行了,朕也累了,你们二人便先退下罢。” 话落,东邑帝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先行离开。 无奈,两人心中纵有万般思绪,也只得先行一同离开。 就在他们快到门口之际,东邑帝寝宫窗边的一个小宫女,也赶快提着篮子跑开。 半晌过后,皇后寝宫传来一道愤怒而尖利的女声。 “什么?!你说的可是属实!”公孙氏听闻了宫女方才告知她,陛下允了太子跟秦殷婚事的消息,面色再难忍的气成一片通红。 边说,她那保养极好的手,也重重拍在了檀木桌上,全然不觉疼痛。 见她动怒,跪在她身前的宫女身形颤栗的厉害,但还是结巴的表明自己并未撒谎。 公孙氏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深吸几口气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先下去吧,叫人准备一下,本宫要去陛下寝宫!”冷冷的说罢,公孙氏便于铜镜前坐好,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片刻后,已然是正午时分,公孙氏顾不上吃午饭,风风火火来到了东邑帝寝宫。 原本东邑帝有吩咐,不让她们这些妃嫔来扰他清净的,但她得了这个消息后,便再也坐不住。 “陛下,听闻您同意了太子与那秦殷的婚事?”公孙氏行完礼,便试探性的缓缓问出声。 见她居然这么快就知晓了这件事,东邑帝淡淡睨了她一眼,便重新收回眸光,没有故意隐瞒:“不错。” 东邑帝的话,仿若将公孙氏心中最后一丝期盼碾碎,她顿时激动的站了起来,急急道:“陛下,还请三思啊!这……” 她话未说完,便被东邑帝打断。 “朕自有分寸,你退下吧。”东邑帝面无表情,淡然的话语中,夹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公孙氏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即使心中饶有再多不甘,她此时,也只得先离开了。 “皇后娘娘,您接下来该如何做?”出了寝宫,公孙氏身边随行的宫女担忧的问着。 闻言,公孙氏沉思半晌,也未曾开口,只是一直出神的往前走着。 一旁的宫女也未再问,安静的跟着她一同离开。 却是,下一秒,公孙氏突然的出声,惊出了她一声冷汗。 “你速速给本宫将太子传来!”既然暂且无法改变陛下的决定,她可以先找太子过来问话! 想着太子可能会听她的话,公孙氏心中总算好受了些。 见宫女赶忙跑开,公孙氏稍稍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后,便回了自己的宫中。 她没顾得上换身简单些的衣裳,便直接于大厅中等着君胤,桌上的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 待君胤过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母后……”君胤堪堪走至大厅中,便微微拱手向其问好。 但话未说完,公孙氏懊恼愤慨的话语便陡然响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相比起她恼怒的模样,君胤仍旧淡淡的立于原地,这一切,似早已在意料之中。 他知道,她定然是知晓了父皇应允他跟衡儿的婚事。 “儿臣自然知晓。”片刻,君胤抬眸直视公孙氏,神情不卑不亢。 见她此般动怒,他都已然大致能猜出,接下来的话,她会说什么了。 “很好!你们的婚事,本宫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公孙氏气的怒拍桌而起,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 她的话,倏然让君胤眸光微冷,但仅是片刻,便恢复如常。 他与公孙氏对视片刻,才淡淡的道:“母后,儿子早就说过了,自己的事情想要自己做主。” 公子已经离开,可眼前的人终究是纠葛颇深的存在,他不想伤了她的心。 “滚!你给本宫滚!”听闻君胤的话,公孙氏气的险些昏厥过去。 话落,她便小题大做的捂着胸口难受的哼了起来。 但这次,君胤只是仍旧淡漠的看着她,平静的凤眸中无半丝波澜。 显然,他早已看透了公孙氏的意图。 “母后若无事了,儿臣便先告退了。”君胤扫了眼天色后,便又重新转眸看着公孙氏。 若说在此之前,公孙氏虽是气,但也保持了皇后该有的威严与仪态。 这会,君胤居然直接无视她要告退,她算是彻底气到了,一时,她再顾不得这些,直接怒吼出声:“站住!本宫说过,你们的婚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 她的话,让君胤转身的步子微顿,沉默半晌,他稍稍侧首看向公孙氏,眸中添了些许冷光:“那儿臣也说过,这件事,由不得母后!” 这次,他的话语中,带上了空前强硬的态势,还不待公孙氏反应,他便已然拂袖离去。 “君……”公孙氏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反应过来,已然不见君胤的身影,当即直接怒到将桌上的茶水扫落一地。 霎时,杯子炸裂的清脆声,在大厅中回响,惊了四五个宫女过来查看情况。 “皇、皇后娘娘……”带头的本是以为哪个不长眼的宫女打翻了茶具,正欲教训一番,不想居然是公孙氏所为。 好在她反应快,否则,她便小命不保。 “滚出去!”见到宫女怯弱的模样,公孙氏心底愈发窝火,当即也更加恼怒的又猛的提起一个花瓶朝她们摔了过去。 宫女几人吓的不敢乱动,花瓶在她们脚下炸开,没有过多感到庆幸,几人急急告退后,便匆匆跑开。 她们一直跑到了后厨,才堪堪停下来。 “你们是怎的了,如此慌张?”后厨中洗碗的嬷嬷不解的问着。 闻言,带头的宫女又在大喘几口气,接过嬷嬷递过来的水喝下后,才总算平复下来。 “嬷嬷,你不知道,我们在皇后娘娘办事的,每天有多心惊胆颤……”那宫女无奈的摇摇头,说罢,便开始整理起自己跑乱的衣裳。 嬷嬷洗完最后一个碟子,起身拿了块抹布擦手,边抽空看了她们一眼道:“怎么了,皇后娘娘发脾气了吗,发生什么了?” 到底也是在这宫中待了这般之久,嬷嬷也能猜出个大概。 “方才,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在谈话,待太子走后,她就突然动怒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首的宫女仍旧有些后怕的感慨着。 她说完后,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即,与她们一同的一个宫女突然试探性的开口:“我知道……是因为皇后娘娘不满太子殿下跟秦殷大人的婚事……” 她的话犹如投入水潭的石子,瞬间让在场的人炸开了锅,皆齐齐开始质问她所说是否属实。 “是真的,我进去给她们送茶水时不小心听到了,那时见皇后娘娘正在气头上,我便没有去打扰,退了回来。” 这下,众人彻底相信了她的话,都在片刻的怔愣后,纷纷先后离开。 显然,她们都想找一人分享这个消息。 消息传开的速度,要比她们想象中的快的多,一传十十传百,仅仅一天时间,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太子要娶秦殷的事。 当这件事情再次传入秦殷耳中时,是在隔天傍晚,那时,她正和江辰说完话,半路在一亭子里头,听到了两宫女细声在说起此事。 江辰似笑非笑道:“要恭喜秦大人了。” 她拧了拧眉头,红唇微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离开。 只是,那专属于傍晚暗红的霞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格外的晦暗不明,一时也难让人看出她心中所想。 又是一日过去了,东邑帝的病,仍旧不见好转,这日里,秦殷随着百官日常去寝宫面前跪一跪请安,便见到了君胤。 他欣长的身形静立于寝宫前,俊郎的面容上一片寡淡,全无悲喜,直到他的余光瞟见秦殷的身影,凤眸中才乍现出一道暖光。 “你来了。”他转身面对她,轻勾唇角。 秦殷点点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随即又抬眸望向他:“殿下为何不进去?” 才说完,房门便被人从里面轻轻的打开,太医的身影小心的从当中走出,直到将门再次轻轻关好,他这才大步往外头走。 “太子殿下,秦大人。”太医走至两人面前,分别行了礼,才缓缓将东邑帝的情况道来:“陛下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复发作,还是不见好转……这会陛下正睡下了,臣开了新的药方,太子殿下可派人去抓药熬制。” 太医感叹完,便将一纸药方恭敬的递到了君胤手中。 看着药方,抿了抿唇,秦殷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继而看向君胤。 “嗯,辛苦了。”淡淡的点头应着,君胤传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卫来,将药方给他,让他去处理这些事。 就在侍卫和太医刚走,便又有太监过来传消息,说前去南兆议和的使者团已经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东邑帝病重 现下东邑帝卧病在榻,只能暂且先由身为太子的君胤处理此事。 “那殿下,臣就先告辞了。”见他要有事要忙,秦殷便懂事的开口。 君胤也知晓自己还有正事要理,便点头道:“嗯,回去早些歇息。” 与秦殷道别,君胤随同侍从来到了御书房,他在上座端坐好后,看了一眼下首的使臣们,“事情如何了?” 然而季羽没有回来。 自林大人死后,齐昶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团首,南兆帝想要议和,又想手上拿捏这人不放,季羽只能留了下来,代替着齐昶。 老人家年纪大了,还要让他受罪不成? 秦殷得知了消息,拎了一坛酒去看沈乔,沈乔嚷嚷了起来:“我这酒楼缺你这坛酒不成?还自己带了。” “沈乔……” 牙尖嘴利,说不过她。 “你莫劝安慰我,我和季大人可什么都没有。”沈乔拎着酒坛靠着栏杆,笑的放纵,“大不了,我亲自去一趟南兆,问问他哪里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有时候,人心的决定,是怎么也劝不回来的。 “倒是你,满城风雨太子妃。”沈乔凑了过去,“感觉怎么样?” 秦殷夺过她手上的酒坛,眉头微皱,嘴角微扬,“千滋百味,便怕山雨欲来。” 听着她这样说,沈乔便知道了,她是愿意的。 沈乔抱住了她,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轻声细语,“也好,那男人配得上你……” 他疼你爱你,亦是你的疼你的爱,还有什么不好的? 蓦地,沈乔又道:“你回来之前,江大学士定亲了,是楚家的小姐,可知道?” 秦殷一愣,她不知,可似乎又知道什么。 江辰是打算做什么? 大学士的迎亲似乎是急了点,而楚家也急着把姑娘嫁出去,楚侍郎一张脸都快黑成锅底了,可依然是给面子笑了。 总比嫁入宫中受气的好。 那晚她并没有和江辰多说什么,太子纡尊降贵前来,秦殷是陪在君胤身边的,只是看着江辰脸上的笑,他应当是欢喜的吧。 夜深。 江府的宴席还未散去,安阳王府又是另一番风景。 自君尧失踪,安阳王府的气氛便如薄冰一般让人自危。 这次来的是齐昶,他和君祁对面而坐,牢狱之灾,让齐昶老了不少。 “老先生不去四弟那儿,来本王这儿做什么?”君祁淡笑,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昶皱眉,“殿下何苦如此,你我皆是心知肚明之人。” 如今东邑帝病着,太子代政,谁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抢夺皇位的机会。 轻轻嗤笑一声,君祁噙着浅笑睨着他:“哦?看样子,你是想到了什么?” 夺位一事,自是不用他们提醒,他定会放在心上,只是,现在,他想知晓他们心中对于此事,有何想法。 “此次时机已到,皇位可夺,如若王爷不嫌弃的话,便可听老臣细细道来……”齐昶压低了声音,附在了君祁耳畔开口。 这也才,他方胆敢讲出夺皇位一事。 又在过了三日,东邑帝的病仍旧不见好转,三位皇子,皆齐齐入宫照顾东邑帝。 但由于君胤身为太子,需暂代政事,所以,相比起君祁跟君彻,他是陪在东邑帝身边时间最少的一个。 而东邑帝那边,整日里与他最接近的,便也只有君祁君彻二人了。 自君胤暂代了政事,他每日必定要忙到很晚,秦殷偶尔会在御书房陪同他一起,夜深了,她便会开始劝其早些歇息。 这日里,又一次深夜。 “殿下,早些罢,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也会垮掉的。”看着仍旧在书桌前认真批阅奏折的君胤,秦殷不赞同的拧眉。 听着秦殷的劝告,君胤静静的看向她,半晌,才似投降般的率先噙着笑,无奈的摇摇头,从桌边起身。 “好,你也早些歇息,不必每次陪我到这时候。”话落,君胤已然走至秦殷身侧,心疼的为她拂去了散落至面上的一缕发丝。 他指尖温热的触感,没来由的让她脸颊有些许发烫,心跳,也突然加快,但明面上,她仍旧似什么也没发生般,轻轻点头应着他的话。 就在秦殷劝了君胤歇下时,此时已然正值深夜,但仍旧,还有人未入眠。 公孙氏本应当早就睡着的,但她于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未曾睡着。 尤其是每每她一想到君胤居然要娶秦殷时,心中堵的慌,一时更是睡意全无。 在片刻她仍旧没有睡着后,她索兴着衣起身出去,她本是在院内散心的,但当她突然想着,或许去求东邑帝,这件事还有转机。 她本是当晚就要出自己的寝宫去守在东邑帝寝宫外头的,只是她才堪堪前脚踏出自己的院子,面前就陡然围了一群身着黑衣的暗卫。 “你们是何人!”公孙氏心中一惊,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便抑制住自己的慌乱,装腔作势的朝着面前的这些人吼着。 但是,对方只是在表达了她今后暂时不准外出后,便再也没理她,任她怎么挣扎,也没能挣脱出去。 “放肆!知道本宫是谁吗!还不让开!”他们的话,让公孙氏心底愈发慌乱,但与此同时,她的愤怒也愈发浓烈。 皎洁的月光,也在此时渐渐的隐匿于了厚厚的云层中,漆黑的深夜在她的吼声落下后,也愈发显得寂静。 最终,公孙氏还是没能成功的来到东邑帝的寝宫。 不仅如此,翌日她也未能成功从自己寝宫离开。 又于再次尝试离开失败后,公孙氏心神不宁且又不甘心的回到了自己床上躺好,心中一直萦绕着淡淡的慌乱。 她深知,她已经被人软禁了起来。 至于这人是谁,不用多想,定是太子党的敌对党! 当天正午,君胤还未用午膳,便被君祁的人叫了过去一同用膳,并说有要事商讨。 “何事?”看着面前一桌子丰盛的菜,君胤甚至都没有拿起筷子,而是扫了君祁一眼,声语漠然。 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君祁眸中闪过一道冷意,转瞬即逝,随即,他便勾唇道:“怎的?太子殿下莫不是怕本王的饭菜中下了毒?” 他一副调侃的模样,并不着急于他要找君胤所要谈的事情。 “无事我便先走了。”君胤丝毫不将他的激将法放于耳中,淡漠的说罢,便站了起来。 这下,君祁没来由的被激红了眼,但又很快抑制住,只是,那眸中极快的闪过一道暗芒。 君祁冷笑着说罢,见君胤面色如常,心中暗生恼怒:“呵,你最好你一直这样心情平静!我说的,你最好记住了,如若不然,受苦的可是皇后。” 终于,他这句话,成功的让君胤蹙起眉头,他扫向了他,声语微沉:“什么意思!” 终于成功引起他淡漠之外的情绪,君祁颇为得意的抬眸,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做事有点分寸,毕竟现下你的母后,被软禁在我的手中!” 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君胤便当即猜出君祁可能没有说谎,面色稍冷,没再说什么,似无所谓的离开。 见状,君祁也没有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边的笑愈发加大。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计划很成功! 回到寝宫,君胤本派人去查探了公孙氏的寝宫,发现真如君祁所说,她被软禁在其中。 原本,他是想去救她出来的,但怕君祁还有准备,到那时,事情便恐不是这般简单了。 思及此,君胤只好暂且先按捺住,转而来到了东邑帝的寝宫,他是抽空过来看看他,便准备走的,但是,却不料正巧遇到了君彻守在其身旁。 “父皇,您当初选择君胤做太子的决定,着实太不明智了。”君彻见东邑帝昏睡不醒,便大胆的感叹着。 都已经走至了门口的君胤,在听闻此话后,便退了出来,眸中渐染深意。 他似乎,已经有些猜到了君彻要做什么,但是像君祁所说,他仍旧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躲藏与身后的那个人,是君祁。 又过了几日,东邑帝的病仍旧不见好,彼时的大臣们,也已经较为明显的分成了几派。 太子党,安阳王党都有,但相比起这两党,朝廷上,似有更多的人都比较支持君彻,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无能的皇帝,才好控制。 随着公孙氏被软禁,安阳王的动作愈发明显,他在朝堂上,也愈发举步维艰,每次他做个什么决定,君祁以及他的党派,都势必要来挑刺一番。 早朝之上,争口舌之快的也多了起来。 “那么,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今日里君祁出奇的安分,君胤顺利的做完了这个决定。 但也就在他准备下朝之际,君祁开口了:“本王觉得,此事还略有不妥,此举太欠妥当,太子殿下还是另做决定吧。” 没有错过君祁唇边浅浅的笑意,君胤面无表情,没有开口,但与此同时,安阳王党派的人,皆齐齐接二连三的开始附和起君祁的话:“对啊,太子殿下还是想清楚再做决定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来者不善 这已然,是明摆着的羞辱与刁难了。 君胤眉梢浅蹙,本想直接拒绝他们,只是公孙氏还被他们控制在手中,便只好作罢,垂在袖子里的手,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 就在这时,江辰冷漠着脸于官员中走出,先是对君胤行礼表示尊敬后,便转身面对众臣,朝他们拱手道:“各位还请稍安勿躁,殿下这般决定,自有他的道理,而且,凡事只有试过了,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 这下子,安阳王党虽然脸色难看,但在这朝廷之上,他们到底也不好再过多反驳些什么,因为一旦让其他人看出些什么不对的苗头,他们的计划,便又会艰难一分。 总算,在江辰的帮助下,成功下了早朝,君胤与他一同离开大殿。 “多谢。”君胤带着浅淡的笑,与其道谢后,便与他道别:“我先走了。” “举手之劳。”江辰停下脚步,恭敬的朝他拱手示意,声语诚恳。 闻言,君胤心中微微泛起感激之意,在这种时刻,幸亏了有他帮忙。 翌日,早朝结束,此次下来,两国之间的议和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皇兄,我们一起去看望父皇吧。”从大殿中出来,明王噙着笑,抬眸看向安阳王。 原本东邑帝的病久不见好,本是件严肃的事,但君彻却笑着开口,莫名徒增一股让人毛骨悚然之意。 见状,君祁轻轻点头,未多说,转步朝东邑帝寝宫走去,唇边的笑,意味深长。 日头落在二人身上,让人见了,无端感到心中生寒。 片刻,两人来到寝宫,却是东邑帝不见了踪影,起初他们还以为是东邑帝醒了过来。 但当他们派人找了半晌,翻遍了寝宫也找到东邑帝时,他们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东邑帝失踪了! “给本王去找!”知道一时半会是找不出的,君祁最后狠狠一拂袖,留下一句话,便抬步离开,眸中逐渐酿起暗色。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东邑帝不可能现下醒来,定是有人故意带走了他隐藏起来! 是他疏忽了!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 “三哥,现下该如何做?”君彻跟在君祁身侧,眉头紧拧。 君祁不愿过多回答,只是勾着冷笑,摇摇头,道:“找!” 就算翻遍这整座城,也要将其找出来! 而此时,另一边,江辰府邸。 “这几日,便劳烦你多照料陛下了。”秦殷擦了额上的汗珠,与面前的江辰道谢。 说罢,她便转眸看向了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东邑帝,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这皇家之间的斗争是向来残酷,从君胤口中得知皇后居然被软禁,为了躲避君祁他们,只能迫不得已暂且将他藏匿于此了,也好让君胤能不那么整日牵挂他。 “无碍,倒是多亏了你,将陛下带出来,不然迟早会如同皇后娘娘般,被他们控制。”江辰摇摇头,神色担忧。 秦殷许久都未再开口,直到她想不通东邑帝整日都有服药,为何病迟迟不见好转,打算叫太医过来看看。 “你府中可有靠得住的大夫?”她看着江辰,眉头浅蹙。 现在,时刻都需千万小心,绝不能让君祁他们查到这里来! 江辰当即便知道她的用意,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亲自叫了一位信得过的太医来给东邑帝检查。 很快,在太医检查完东邑帝这几日喝的药后,便得出了结论。 东邑帝的病迟迟不好,原是因为药中含毒,所以才会这般。 “辛苦了。”江辰朝其点头道谢,太医退下后,他脸色又沉重了一分:“现下皇后都被软禁,看样子,君祁在宫中,有不少手下了……” 秦殷没有反驳,面色也同样愈发凝重,不用多想,她便能猜出,现下宫中到处都是君祁的人了。 尤其是这次,她们将东邑帝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后,他们定又要有一大翻动作。 秦殷没有猜错,仅仅只是当天夜里,便生了事端。 此次出来,她不能在外头待太久,原本是想着,待天黑了借着夜色回宫的,却不想她才赶至一半的路途,便听街上格外喧闹。 “快,给本王去找,定要将偷东西的贼找出来!” 秦殷多藏于街道暗处,看着气愤的君彻,眉头愈发紧拧,偏偏这时候丢了东西!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样子,君彻来者不善! 因为他着重所搜查的,大多都是太子党…… 思及此,秦殷面色一变,赶忙往回赶,这样会连累江辰的,而江辰府上,也觉不是安全之所了! 秦殷没有猜错,君彻每搜查完一处太子府,便会不耐烦的问其手下,是否找到东邑帝,但其手下一直告知他暂未未找到。 正当君彻颇为不耐烦之际,君祁的声音突然缓缓从身后传来:“着重查江辰的府邸。”当中自带着无尽的阴冷。 闻言,君彻这才恍然大悟的赶忙加派了人手赶往江辰府邸。 在朝廷上,他每次都为太子说下,现在东邑帝失踪,他那里,是最有可能帮着藏匿东邑帝的地方! 片刻,君祁君彻一同来到了江辰府中,大肆搜查,却是,并未发现东邑帝踪影。 “这不可能!”君彻对于这个结果,颇为不可置信,因为除了他,他们实在再想不出还会也谁人敢做这件事情。 “怎么,明王可是觉得在下府中藏了偷儿?”江辰进到大厅,便听到了君彻的话,唇角勾笑,神情自若。 君彻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拧眉道:“并无此事,我们只是例行搜查而已。” 没有错过他紧紧打量自己府邸的模样,江辰唇边笑意愈发莫名:“不知明王究竟是丢了何物,竟能引起您如此大的阵仗?” 他似好奇的问话,君祁却倏然扫向了他,唇瓣紧抿。 这个话题似很敏感,让君祁君彻两人齐齐面色微变,虽是转瞬便恢复如常,但还是被江辰瞧在了眼中。 这也让他心中愈发庆幸,还好起先秦殷发现的早,提前将东邑帝转移了。 “自是重要之物,走,下一家!”半晌,君彻才皱着眉答着他的话,见实在查不出什么异常,为了不过多耽搁时间,他只好走人。 但在最后转身之际,他又不甘心的看了江辰府中一眼,才离开。 显然,他想不通,为何没在这里找到东邑帝。 “慢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江辰的笑容逐渐带冷。 现在,任你们找,一时半会也定难找出陛下在哪了! “皇兄,要不要去太子寝宫找一番,说不定就是他将人藏起来了。”出了江辰府邸,君彻困惑的看向君祁。 现下到处找不到,只能往他那里找了。 “不了,他应当不会这么傻,明知道我们定会大肆搜查,他不可能将人藏在自己宫中的。”君祁未多想,摇摇头否决。 但此时,另一边君胤寝宫。 “辛苦你了。”君胤未东邑帝轻轻盖好被子,于秦殷面前站好,轻轻抚上她的脸,眸光温柔。 对上他的眼睛,霎时间,秦殷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她轻轻摇头,嘴角轻轻上扬道:“无碍。” 有他这句话,似一切都值得了。 今夜,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夜,但翌日一到,君祁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的继续来上朝。 君胤,也更是如同什么也不知晓,面上一片淡然自若。 几日后,君祁等人仍旧没有找到东邑帝,他于朝堂上,看着君胤的眸光,也愈发阴冷。 “皇兄,这整个京城都被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人,定是疏忽了,我再带人重新找一遍如何?”下了朝,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君彻看向君祁,拧眉道。 但君祁半晌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垂眸沉思,良久,才缓缓吐出二字:“不必。” 闻言,君彻似是呆愣了一下,才颇为诧异道:“不找了?” 一时,他突然有些不明白了,明明都已经找了这么久了,他不相信皇兄居然会半途而废。 见君彻似有些急了,君祁唇角扬起莫名的笑,眸中也似有着暗芒闪过:“嗯,因为,我有另一个计划了……” 既然有人藏的这么好,不愿让他们将人找到,那他,不找了便是…… 翌日,早朝上到一半,突有照顾东邑帝的人传来消息,说其病情恶化,君胤颇为莫名,但还是就此下了早朝,而众臣,也皆纷纷过去探望。 “怎么会……”君胤有些想不通,明明,东邑帝还在他宫中好生被照料着。 他不认为,就一个早朝的功夫,君祁便将东邑帝从他宫中带走了。 当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得亲自前往查看。 然而,当君胤来到东邑帝寝宫,见到东邑帝居然躺在上面时,瞳孔骤然微缩。 在他惊诧之际,他却突然反应过来,缓下情绪,眉头悄然浅蹙。 这应当不是真正的父皇,如若今早父皇真的别君祁带走了的话,衡儿以及府中的人定会告知他的。 认清这一点,君胤这才稍稍放下心。 “太子殿下,你不过来看看父皇吗?”就在此时,君祁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假皇帝 君胤漠然的抬眸,便正好瞧见了君祁莫名的笑意,现在众臣全在看他,所以并未发现其反常的笑。 “嗯。”君胤淡淡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现下即使他知道此人并不是真正的父皇,但他并没有反驳的权利,因为在众人看来,这边是真正的“东邑帝”。 如若他强行拆穿的话,定会将事情闹大,到那时,自己定会成为众矢之中。 他暂且,只能忍。 从东邑帝寝宫出来后,君胤回到了自己宫中,来到了暗室,看着床上仍然昏睡不醒的真正的东邑帝,久久没有言语。 他的面容隐匿于阴暗处,让人不知其所想,当秦殷随后赶来时,除了牵着他的手给他力量外,她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她们没有想到,君祁居然会直接弄一个假“东邑帝”出来哄骗众人。 现在这种形式,东邑帝也还昏睡不醒,就算她们带出真正的东邑帝,孰真孰假,也不一定了。 知道君祁既然安排了一个这样的人,定不会只是简单的冒充消失的东邑帝,秦殷有些担忧的嘱咐道:“你日后,要更加小心了。” “嗯,你也要多加小心。”君胤点点头,勾唇笑道,以示安抚。 为了不引人耳目,两人并未在暗室中久待,接下来又在各自安抚对方交谈几句后,便齐齐出了暗室。 他们并未猜错,此次假东邑帝的出现,绝非如此简单。 原本在大家看来“东邑帝”的毒起码还要许久才能好,仅仅在翌日,“东邑帝”便突然好了起来,以耽搁了过多政务为由,来不及将身体“养好”,便直接重新开始上早朝。 一时间,赢得众臣好感。 “太子殿下,朕说的你可听进去了?”早朝之上,君胤正深思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之际,陡然听到“东邑帝”叫自己,便回了神过来。 他看着“东邑帝”,眉头骤然浅蹙,他心中也总算明白,他是在故意针对自己,短短一个早朝的功夫,他便已然叫了自己十多次。 而纵然众臣都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也却未曾多想。 “还望父皇赎罪,儿臣方才走神了。”知道自己否认无用,君胤索兴承认。 反正,他不会轻易放过他,便不必过多浪费唇舌。 “东邑帝”的怒火却来的格外让人猝不及防,仅仅只是在君胤话落后,他便倏然怒拍着奢华的龙椅扶手,道:“你做太子便要有个太子的样,如此朝堂上走神,成何体统!” 他毫不留情的吼着君胤,当着这么多众臣的面儿,全然没有半点顾虑他颜面之意。 但君胤对此,表情仍旧一片漠然,当下他只是眼眸微垂道:“儿臣知错了。” 说罢,君胤眸中极快的闪过了一抹深意,那隐匿于袖中的手,也不自觉紧握一分。 “哼,你既然当了太子就认真点,如果实在坐不了这个位置的话,大可换人。”见状,“东邑帝”也没过多执着下拿钱的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睨着君胤,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一时,他似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霎时让朝廷上下的官员都倒吸了口冷气,面面相觑。 在场的,都是这皇宫中人,一时都将“东邑帝”话中所隐藏的话听的真切。 他们没想到“东邑帝”大病初愈后,要求居然如此苛刻了。 “是。”面对此话,君胤仍旧面容淡漠,似是什么也不知晓。 另一边一直打量他的君祁,见他神色如常,没来由的触到了他心中的底线,其唇边的笑意逐渐僵硬,眸中也逐渐酝酿起风暴。 太子殿下,我们就看谁究竟能笑到最后!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东邑帝”格外对君胤上心,以他是太子能力大为由,几乎将朝内朝外,甚至民间的事情,都交由他去处理。 君胤开始越来越忙,睡的也越来越晚,但这并没有让“东邑帝”罢休。 又一日,于朝廷之上,“东邑帝”又打算将查处当地县令是否存在贪污一事交由他处理。 但这次,顾虑到自己手头的事情着实太多了,君胤便开口拒绝:“父皇,这几日您交由儿臣的事情还未办妥,此次恐是没有时间来处理此事了。” 他微微垂首,声语不卑不亢,但那狭长的凤眸中,却暗含冷意。 现下父皇还未醒,他只能忍。 闻言,“东邑帝”陡然站起身,指着君胤怒喝道:“你好歹身为太子,究竟是怎么做事的,这么久了,一点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办妥!” 见他发怒,朝廷上下皆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的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江辰本恼怒的想要帮君胤说话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可能会更加让这个“东邑帝”迁怒他,便只好按捺住。 “儿臣定当尽快处理妥当。”君胤抬眸,静静的看着“东邑帝”,眸中已再无波澜。 但他这般淡然的情绪,似乎彻底惹恼了“东邑帝”。 当下君胤说完后,他便再次怒吼出声:“尽快!这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你所说的尽快在哪里!?也罢,这个太子的位置,你如若实在没有能力接受,便让给其他人吧!” 说罢,“东邑帝”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君祁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道得逞。 此话一落,朝廷上下彻底惊楞住,半晌,众人反应过来后,有人喜有人忧。 但君胤,仍旧神情淡漠。 “知道了,父皇。”君胤说话间,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分,这等从容气魄一时倒也赢得了不少人的欣赏。 但他越是从容,“东邑帝”便越是气恼,为了不至于场面失控,他狠狠的瞪了君胤一眼,便宣布下朝。 他离开后,整个故作安静的众臣们,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你说这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一道颇为困惑不解的声音传来,君胤听着,唇角浅扬,拂袖离开。 他还能有什么意思,都表达的这般清楚了,不过是想废了他,换君祁上位。 “你还明知故问!”被问话的官员正欲回答,突然瞧见君胤离开的背影,心中暗叫不好,压低了声音将问话的官员拖到了一边。 直到再也见不到君胤的身影,他们才边走边抬步离开了大殿中。 一时间,“东邑帝”要废太子的念头,在众官员中悄然传开。 现下局势明显已经君胤越发处于下风,但真正的东邑帝却还是因中了毒而昏睡不醒中,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解药。 如若再继续这般下去,恐是再过不久,这皇宫中便要变一番天地了。 又过了两日,本是没再刁难君胤的“东邑帝”却再次于朝堂上质问他:“太子,朕交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闻言,君胤稍稍拱手,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明日晌午便能完成。” 他的话,给众官员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不曾想“东邑帝”吩咐的这么多事,君胤仅仅只是几天便差不多完成了! 但“东邑帝”不这么想,在听到他没有完成后,也反常的没有怒喝,只是唇角扬起了一道莫名的笑。 他看着君胤,道:“行了,事情不用办了,你这太子,也别当了。” 当“东邑帝”真的当着众臣的面将此事明确的说出来后,众人瞬间怔住,霎时间,所有太子党除外的人,面上都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陛下,还请三思啊,太子这几日为了这些事连夜操劳,已经很不容易了!”江辰见其居然要废太子,当下饶是心中有再多怒火,当下也只得压下上前求情。 他自是知道,这是假“东邑帝”,但现下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让其下台,无论如何,也只能忍耐。 有了他开头,一众太子党也赶忙纷纷跪下求情。 但这并不能改变“东邑帝”的决心,他冷哼一声,道:“你们不必多说,是他没有做太子的实力,今后这太子自己便让贤安阳王!” 说罢,他没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直接退了朝。 很快,这件事便传遍了皇宫上下,皆对“东邑帝”突然的决定感到格外诧异。 公孙氏虽被软禁于寝宫之中,但还是有两个嘴碎的宫女谈起此事时,被她听了个正着。 霎时间,她气的红了眼,因盛大的怒气,一时她胸膛也在剧烈的起伏着,她猛的打开了寝门,冲到宫女面前质问着:“你们说什么!陛下要废太子!?” 见到她突然出现,两人险些吓的昏厥过去,不想居然被皇后正巧听见他,她们不敢回答她的话,生怕说漏嘴,当下匆匆道歉后她们便慌忙跑开。 “回来!你们说的可是属实!”公孙氏气急的朝着她们的背影吼着,但良久,也没有人再回答她。 总觉得在她软禁期间外头发生了大事,公孙氏回到寝宫后,整理了片刻思绪,便让自己信的过的太监出去探查此事是否属实。 没过多久,太监带回了情况属实的消息。 霎时,公孙氏怔愣的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适时反击 “皇后娘娘,快些起来吧,说不定陛下只是一时怒气呢。”太监不忍看她这般,便赶忙上前劝慰着,并将其从地上拉了起来。 但公孙氏仍旧是怔怔的立于原地,许久也未回神,心中却万千思绪掠过。 只是一时动怒,现在闹的人人皆知,即便是假的,出于帝皇的颜面,再过不久也该成真的了。 “皇后娘娘,您暂且宽心,事情定还有转机的。”太监继续将其扶到了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 皇后怔怔的端起茶水喝着,连茶叶顺着茶水一齐喝下了肚也没发觉。 转机,事到如今,还能有何转机?除非她能逃出去,亲自求陛下,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思及此,皇后似突然想到什么般,猛的将茶杯放下后站了起来,眸光大亮。 对了,她可以亲自去见陛下! 翌日,清晨,公孙氏让宫女陛下了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而她本人,则装扮成太监的模样,以新来的为由,随同昨日里那太监一同离开。 当她跑到大殿时,正巧此时“东邑帝”身边的太监也准备开始宣读废除太子的诏书了,见状,公孙氏又猛的加快了步子朝前跑着。 人未到,其声音便已然在大殿中响起:“且慢!” 当看到来人是皇后,众人惊诧不已,尤其皇后还是身着这身太监服闯入大殿中,着实让人颇为不解。 君祁见着神色紧张的皇后,眸中陡然冷光乍现,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似不经意的扫了“东邑帝”一眼,当中暗藏的冷意,让人见了不由心底打颤。 “皇后,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东邑帝”触及到君祁的视线心中一紧,陡然怒声质问着皇后,而后又紧接着,他将眸光转向门口的侍从,冷冷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看着两人的举动,君祁怕事情牵连到皇后,上前走至其身边,道:“母后,你快些回去吧。” 但还不待他靠近,皇后便突然跑到了众臣的最前面,面的着“东邑帝”保养得当的脸颊上一片悲愤。 “陛下,废太子之事还请三思啊!”深吸一口气公孙氏猛的跪倒在地,边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原是此事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所以才这般不顾一切的硬闯这大殿之中。 在她话落后,大殿中沉寂片刻后众臣中陡然跪倒一批人,随即一阵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响起:“陛下,还望三思啊,太子殿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些都是太子党一派的附和,其他人则冷眼在一旁看戏。 但“东邑帝”却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直言道:“苦劳?你们不必再多说,以安阳王的能力现下是太子之位最好的继承人!” 这下,太子党一众又气又慌,由皇后带头直在地上磕头求情。 君胤看着这些人,平静的凤眸中终于染了一道怒气,他紧捏了拳头紧闭着眼沉思许久,他很想将憋闷了多日的情绪发泄出来。 但他最终,还是只是将皇后以及这些人扶了起来。 “母后,这些事情你别管……”君胤微微蹙眉,扶起皇后之后他并没有立马松开,而是准备将她扶出去。 却是,被立马反应过来的公孙氏甩开了手,重新冲到“东邑帝”面前,再次质问他得到仍旧执意要废太子的决定。 “太子能力不足,便是臣妾的过错,既然陛下废太子之意已决,那臣妾也着实再无颜面苟活,愿以死谢罪!”公孙氏哀戚的说完,最后抹干眼泪,眼一闭心一横猛的朝一旁的柱子撞了过去。 这下,众臣来不及惊诧便都赶忙拉住了皇后,劝其不要冲动。 君胤见状,也赶忙冲了过去,拉住了公孙氏,他面色紧绷且满带冷意,拳头也紧了又松,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将怒气压下。 现在这种情况,他什么也做不了。 但皇后仍旧执意以死谢罪,一时,朝堂上乱成了一片,“东邑帝”跟君祁的面色也不约而同的愈发难看。 江辰见状,心里格外着急,便再次跪地开口求情:“陛下,念在太子殿下的攻大于过,还请三思啊!” 说罢,江辰心中不由自主的讽笑,他不曾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居然会被安置一顶能力不足的帽子,而且还严重到如此境地。 若是今儿秦殷在的话,想必也是这般想了。 可以幸好她不在。 这次因为关乎到皇后生死的问题,“东邑帝”终于在君祁的暗示下,只得重新开口说废太子一事暂且先搁置。 总算,朝廷才重回平静,当日下午在秦殷回来听说此事后,惊诧过后来不及喝口茶便赶忙赶到了君胤的寝宫。 两人面对面坐下,看着君胤的面容仍旧紧绷,眸中也暗含滔天的怒意,秦殷的担忧更甚,一颗心也如同被揪起来般的难受。 “等陛下醒了,一切忍耐便到头了。”她轻轻握住君胤的大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了这么一句简单的安慰。 她知道,说的越多,他心中便愈难受。 “嗯。”面对秦殷,君胤终于挤出了一个笑容,反握住她的手后轻轻应着。 两人之间没再过多谈论,彼此凝视着对方眸中暖光流溢,一切自在不言中。 君胤很庆幸,一直以来都能有她在身边。 就当两人成天为了忙于找寻东邑帝的解药而劳心时,这日里解药却突然自己送上了门,一时引得两人纷纷惊诧不已。 解药是由被人用箭射在君胤寝宫的桌上的,当中附带的纸条也只有简单的“解药”二字,让他们即使想找送来的人是谁,也无从下手。 君胤看到那两个字,微微皱起了眉头,是熟悉的字迹。 “仔细检查清楚,是否有毒。”秦殷沉默半晌,叫来了太医将解药递给他。 此药来历不明,她无法放心。 正当两人以为这是谁在故弄玄虚的在耍他们时,太医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此药无毒。 “这……”君胤难得的纠结了起来,向来平淡的眉宇间浅浅隆起,他仍旧有些不敢赌。 知晓他的担忧,秦殷动了动唇将劝慰的话咽了回去,便转而看向太医,再次跟其确认过无毒后,才鼓舞君胤大胆赌一次。 因为东邑帝一直这么下去,情况恐是会愈发糟糕。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来了一位太监说有急事要君胤去处理,带走了他。 所以,唤醒东邑帝的任务便交由在了秦殷的身上。 自从给东邑帝喂下这来历不明的解药后,她心中不由捏了口气,手掌也不断的涔着冷汗,她不敢去想如果她赌输了该如何是好。 又该,如何面对君胤。 从下午到傍晚,她哪里都没去一直守候在东邑帝身边,好在,她赌赢了,东邑帝醒了过来。 “陛下,您终于醒了。”秦殷终于放下心,退后了几步朝其行礼示意。 东邑帝看着她,想起自己最后昏倒前的记忆,眉头紧蹙:“朕……怎么在这里。” 闻言,秦殷娓娓将这些天的事道来,最后她才换了话题,淡淡的看着东邑帝,道:“陛下,您是否有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 待她话音落下,东邑帝也犹如失了神般久久没有反应,半晌,才不动声色轻叹一声,微哑着嗓音道:“大概,是后悔了吧……” 而后,他又颇为怅然又有些许无奈的看着秦殷:“但人都是回到过去的,所以后悔也无用。” 他说的在理秦殷没反驳,只是却似突然想起些什么,唇角染上同样些许怅然的笑。 “陛下,您尽管放心,我不会嫁给太子殿下的。”说完这句话,她似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突然一阵身心疲倦。 与此同时,在她胸口的某一处,也微微泛着疼痛,让她不敢去触碰。 她的眸光,也夹带着些许哀伤逐渐落寞了下来。 她跟他,都是有心结之人,心结未解前恐是难以真正走到一起。 闻言,东邑帝骤然蹙眉,认真的打量了她许久见她不似在开玩笑,这才颇为不解的道:“如是你因为自身原因的话,朕愿意赦免你所有的罪,即使朕并不知道你是谁的后人。” 这个结果,让秦殷颇感震惊,她没想到那么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东邑帝如今居然会这般说。 怔愣片刻后秦殷回过神,红唇礼貌性的扬起,道:“谢陛下,但我是真的不会嫁给太子殿下。” 说罢,她眸中有着一道苦涩之意一闪而逝,带来了满眸哀伤。 她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绝不能因这些儿女情长而半途而废! “好,朕也不勉强,看你自己吧。”见她心意已决,东邑帝轻叹,重新在床上躺好闭眼假寐。 当君胤回寝宫时已是当天深夜,秦殷已经回了自己的寝宫,他得知东邑帝醒来的消息,心底的担忧总算轻了些许。 但与此同时,他平淡的凤眸中也逐渐有着冰冷的风暴在酝酿着。 父皇的醒来,代表着他终于可以不必要一味的忍让了! 是时候,做些反击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结局 翌日,在下朝后,他以商讨政事为由,邀了“东邑帝”与几个官员一齐散步于御花园中,边走边谈。 从头至尾,君胤一直都有意无意的针对“东邑帝”,而其因不知真正的东邑帝是有真才实学的,屡屡陷于君胤所下的陷阱中,惹的这几个随行的官员困惑不解。 但碍于他的身份,这些人都不敢将质问提出来,在感觉到众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后,“东邑帝”终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便匆匆结束了此次商谈。 “太子殿下,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见“东邑帝”已经走远,其中稍微大胆的试探性的问着君胤。 闻言,君胤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抬步离开。 感觉到君胤这些日子似对自己有什么动作,“东邑帝”在请示了君祁后,便准备按照他所说的,暂时不私下跟君胤过多接触。 但这也只是他这么想,君胤并不打算就这么停止对他的逼迫。 他甚至没给“东邑帝”任何躲避的机会,直接带人来到了他的寝宫,要跟他商讨该如何处理赋税。 “东邑帝”格外的不耐烦,原本是想直接将其赶走的,但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只好作罢,不耐烦的应付了几句。 “父皇,您这般做法要是让其他人听了去,恐是又要引得其他人说你换了个人似的了……”君胤似无奈的摇摇头,拂袖起身欲离开。 但“东邑帝”听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些天对自己的动作恐是别有意图,突然暴怒:“放肆,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父皇难道不知道吗?”他的暴怒,让君胤眸中微不可查的漾开一道冷笑。 他格外强调的父皇二字,让“东邑帝”听了去莫名被刺痛到什么般,气的面色通红唇瓣发颤。 “逆子!”对上君胤的眼神他有种被洞悉的慌乱,当下只得加大了音量吼着。 极其愤怒的吼声穿过寝宫,传在了正于外头打扫的下人耳中,霎时间众人面色齐变,不由在心中猜测君胤跟“东邑帝”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皇,你可要知道一句话,有些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君胤没理会他的愤怒,平静的说罢,便径直离开。 只是,他转身之际似不经意打量着“东邑帝”的那一眼,另有深意,当即便让其心中猛然一震,隐隐有种不安感。 君胤从“东邑帝”寝宫出来后,看到秦殷自阳光中走来,凤眸中年不自觉的一片柔软。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今儿个你也累了,早些歇息。”他想着她一直在外边等他已经很累了,出于心疼他想让她早些歇息。 但,他还是没能敌得过她的坚持,最终,她还是在探望了东邑帝过后才回去。 而此时,不安了许久的“东邑帝”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赶忙派人叫来了君祁将先前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于他。 “看来他已经准备做些什么了,你稍安勿躁,继续做好你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君祁勾着意味深长的笑,声语轻缓。 但那眸中的寒意,却没来由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夜,悄然而至,看似风平浪静的皇宫,腥风血雨已然逐渐降临。 次日清晨,一个消息很快在皇宫中传开,将君胤推至了舆论中心。 “哎!你听说了吗,昨儿个太子殿下将陛下气得又发病了,今儿个早朝也取消了!”秦殷才走出寝宫正欲出门,却陡然听到早早扫地的宫女的话。 她蹙了眉头,转身正准备开口质问清楚,宫女们却先一步敏锐的瞧见她的身影,待她转身时,她们早已经跑开。 秦殷心底微沉,加快了脚步往外头走,却还没走几步便有人来通知她今日早朝取消的消息。 这下,她彻底拧紧了眉。 这件事太蹊跷了! 思及此,她动身来到了东宫中,让她没想到的是此次的风波居然如此之大,她一路都听到了众人关于君胤的议论。 但她听的最多的,还是其不孝一事,甚至还有的,直接传出了又要废太子的传言。 越听,她的脚步越快,当她赶到东宫时,正巧,江辰他们也在,于是乎片刻后三人一同坐于桌前商谈着。 “今儿早上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江辰蹙眉,担忧的握着茶杯,全无心思品尝。 不孝是大罪,这一次无论真相是如何,这些被蒙在鼓中的人显然不会去理解太子殿下。 “无碍,咱们见招拆招即可,等时机到了,我们便可将他们一举打落。”君胤神色淡漠,显然,此事并未对他造成影响。 秦殷赞同的点头,却时,现下时机还未成熟。 闻言,江辰心中稍缓,正欲再次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报!安阳王求见!” “他来了。”秦殷心中微惊,正喃喃间突然似想到些什么,猛然起身,道:“东邑帝!” 闻言,江辰也急忙起身,眉间满是担忧:“他此次前来定别有目的,我们得尽快将东邑帝藏起来!” 本来他们就很不甘心,搜遍了整座京都也没找到人,唯有太子这里没搜了,现下看来他的意图不难看透…… “交给你们了,我来应付他。”君胤起身,见秦殷江辰从窗口离开,听着门口的脚步声已然很近,他这才从容的整理着衣裳。 而君祁,一推门,便是瞧见了他漠然的模样,眼眸稍冷。 “看来本王来的正是时候,太子殿下的客人才走不久啊。”君祁自顾自的一进门,便直接将眸光准确的落在了桌上还微微冒热气的三个茶杯上。 现下秦殷两人已经离开,本就从容的君胤愈发淡漠。 “嗯,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点点头,君胤引着君祁朝外头走。 毕竟方才秦殷两人走得急,君祁又来得快,谁也没时间关窗户,他怕君祁再往屋里走,会发现窗台上的脚印。 君祁虽是不太愿意这么快离开,但他将视线在屋内仔细的扫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后,便也只好跟着君胤来到大殿。 “太子殿下,就这么坐着着实也无聊,不如你带我在你这东宫中参观参观如何?”君祁噙着笑,朝其拱手道,大有一番温润儒雅之意。 他虽是笑着说的,但他特地强调了参观二字,其中所含之意,不言而喻,君胤当下也自是听的明白。 他知道,他想找什么。 但幸好阿姮他们在,他此次前来恐是心思白费了。 果然,君祁一直借着要君胤带他四处逛的借口到处在找东邑帝,但当几个时辰过去了,君祁仍旧一无所获。 “不知安阳王参观的可还满意?”最终见君祁要回去了,君胤开口似关切的问着,声语中也难得的染上一抹笑意。 听出他话中那浅淡的讽意,君祁霎时冷下眸光,面色悄然紧绷。 “嗯,那本王便先告辞了。”最后别有深意的睨了君胤一眼,君祁便转身离开。 瞧着他的背影,君胤的眸光也悄然冷凝了下来,似出神的想着什么,半晌也没回神。 “东邑帝”的病自从被君胤气出来后,不仅没好反而愈发严重,仅仅只是两日,便恶劣到连自己起身用膳也是困难。 每每到这时候,不论是官员还是宫人,对君胤的谴责便愈发猛烈。 直到三日后,“东邑帝”病死,君胤瞬间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孝,本是大罪,尤其是君胤身为太子居然气死了自己的父亲,更为罪中之最。 不知是谁带的头,一时再次废太子的消息迅速在皇宫中传开,直到“东邑帝”的遗书被整理出来,告知众人他传位的是君彻时,暂且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开。 群臣都很惊诧,“东邑帝”生前口口声声说要废掉太子让安阳王上位,没想到现下他逝世后传位的居然是君彻! 一时,朝野上下皆一片哗然。 虽说现下还没有举行登基仪式,但君彻还是“顺应”群臣意愿,派人将君胤软禁了起来。 “那就麻烦您先暂时不要外出了,好生在东宫中歇息着。”负责将他带回东宫的侍卫面无表情的说完,迅速离开。 君胤仍旧反应平平,只是他站于门口看向皇宫的方向时,悄然蹙眉。 秦殷在当天下午来看的他,两人本是在商谈正事,但君胤突然间认真的说待这些事情结束后便跟她成婚时,秦殷沉默了。 他与她是两情相悦无疑,但,有些事情还是勉强不得…… 良久,她才缓缓看向君胤,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眸中也有着眸中坚决:“你知道,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的梦想还等着我去实现。” 看着她眉眼间谈到梦想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君胤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方才因为她的话所升起的些许失落,也尽数消散。 突然间,他唇角带上些许发自内心的笑意,走近秦殷握住她的双手,道:“好,我答应你,会让你成为一代女将军。” 没有多说,他只是眉目带笑的看着她,尊重她的想法。 他的理解让秦殷心中生暖,当下沉默半晌后,她也同样笑着点头:“嗯!” 君胤真的一直被软禁在了东宫之中,出去不得,直到“东邑帝”出殡时,他才被放了出来参加出殡仪式。 众臣重新见到君胤,仍旧有些脸色不太好,对于皇室间出现这等将自己生父气死的太子,他们着实不待见。 但正在此时,仪式举行到一半,一个无比令人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陛下!?”前君胤一派的太子党,最先不可置信的道出了声,随即,安静哀伤的出殡仪式间,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都纷纷上前,似想查看个究竟,当他们在问了许多问题后,从最开始的以为谁的恶作剧的愤怒变成了震惊。 而君祁等人,在见到东邑帝突然出现时,瞬间慌了神,他知道,自己败了。 此地不宜久留,思及此,君祁也再顾不得这么多,狼狈的转身便逃。 “抓起来!”但早已将他一举一动收于眼底的东邑帝,直接一声令下,君祁等人都迅速被抓获起来。 当他们全员被抓获的那一刻,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彻底完败,众人一片欢呼。 随后,皇宫中歇整了三日,此件事才渐渐淡去。 只是这之后,大理寺忙了起来,安阳王做这些事情大概是蓄谋已久的,但是没有推波助澜的人,这件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东邑帝在寝宫待了很久,他也想了很多。 他没有很多儿子,但是为什么,也会到这个地步?有些儿子死了,有些儿子想要他死,活着的那一个,是他最喜欢的,这竟然让他觉得有一点的庆幸了。 “若是想要的话,来和朕来说,亲自来说……”东邑帝自言自语着,“即使不能给你,可是道理朕还是会和你讲的。” 什么是能要的什么是不能要的,他这个做父亲的,会亲自教他。 人之暮年,才发现自己这个父亲当的有多失败。其实国家也治理的不是很好,不然,怎么会又有秦殷那样的质问?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安阳王和明王再怎么谋反,始终是东邑帝的儿子,大理寺想要办他们还是要看着点天家的面子的,更何况,从始至终,东邑帝都没有传来话来,想来是要网开一面了。 可即使再怎么网开一面,这一辈子恐怕也是要在幽禁当中度过了。 东邑帝的身体并没有全好,体内的余毒让他的身体更差了,他没有精力再处理这些这政事,便决定将皇位传给了君胤。 “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你了。”郑重的拍了拍君胤的肩膀,东邑帝迈着缓慢的步子,消失于他的视线。 不多久,君胤成功登基,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让秦殷去军营中历练。 离别的那日,君胤很不舍,拉着她的手许久也未放开。 对此,秦殷颇为哭笑不得,但还是软了声语开口劝慰道:“没关系的,我只是去京郊的御林军中而已,隔得不远,见面又不难。” 又不是去什么远的地方,只是京郊,若是骑着追月,来回怕是连半天都不要。 “那你要天天回来。” “……陛下,这恐怕有些为难。” “阿姮,不要这样生分。”称呼他为陛下,总让君胤觉得有些不适应。 秦殷侧身抱住了他,微微笑着,“我答应你,一日日的回来。” 终有一日,或许他们都会放下心中的那个结,然后,再更加勇敢的往前走着。 听了她的保证君胤这才缓缓放开了她的手,神情认真的点点头:“嗯。” 索兴也隔得不远,在秦殷历练期间,他们两人才能经常相见。 无论是谁,都有放不下的梦想,不是吗? 远嫁的风华公主居然登上了皇后的位置,可见其实并没有什么懦弱的人,只有没有下定决心的人。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风华传回来一个消息,她见着六皇子君尧了。 君胤看着密函,好半天都没有动一下,与其说是聚精会神,不如说是在失神。 其实是知道他还活着的,那来历不明的解药,他是故意的吧。 他登基三年,风调雨顺,太上皇卸了重担,身体倒是好了起来,如今不问世事,整个东邑国都是君胤在做主。 他放云赫军守着边疆,再不是握在手里,无人侵犯,其实日子过的也算可以,君尧回不回来都没有什么了。 秦殷刚回来,换了身衣服,看到君胤坐着发呆,她便笑了笑,走上前问道:“陛下在看什么,看的这般入神。” “风华的信。”把信递过去,秦殷也就自然而然的接过来看了。 “三年前的事情,为何现在才说?”秦殷好笑,“只是,六殿下果然还是活着的。” 如此,就好了。 君胤想要亲她,被秦殷推开了。 “怎么?” 秦殷脸微红,“我只是换了衣服,还没有沐浴……” 在校场待了一天,浑身都是汗,君胤不嫌弃,秦殷自己都是嫌弃的。 君胤失笑,“哪有你这样的妻子。” 秦殷撇嘴:“你娶到我还不乐意?” 如今的云赫军,即使大部队在边疆,可是管着的仍然是君胤,只是君王忙碌得很,他便交给了秦殷。 他是东邑国历史上第一个,将手里的兵权交到妻子手上的君王。不是没有大臣反对过,君胤只说了一句话,“她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高高在上的君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他做到了自己承诺的自由,是言而有信的人。 秦殷又想到了当年江辰问自己的话了,“如果你的心愿实现不了怎么办?” 她为了君胤一退再退,君胤又何尝不是?更何况,人的心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去沐浴。”秦殷亲了亲他的脸颊便离开了,空留君胤一个人坐在案前。 许久,君胤打开了另一封信。 那是尘封已久的,故人留给他的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