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王妃》 旧日之伤(一) 喊杀声,哭叫声,兵士的喝骂声,宫人凄厉的惨叫声,所有的声息在持续了整整一夜之后,终于告一段落,漫天肆虐的大火在井然有序的救援下,也最终归于熄灭。 朝日初升,金色的光辉毫无所觉的洒在一地狼藉的赤焰皇宫中,更是显得分外凄凉。此时,在赤焰皇宫西北角的一间偏殿四周,围守着层层荷甲执枪的精锐铁卫,而殿中,四五十个宫女内侍打扮的人,瑟瑟发抖的挤作一堆。 经历了一夜兵祸,殿中的每个人都惊慌疲惫至极,面色说不出的灰败,唯有挤在最内侧一个身着普通宫女裙装,烟灰涂面掩住姣好容颜的女子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目光怨毒狠厉至极。 “公主”旁边的一个小宫女声音极轻的叫道:“他们为什么单独把我们关在这里。” 烟灰涂面的女子狠狠瞪一眼这个小宫女,那小宫女立时知道自己犯了错,不由吓的当场噤声,害怕的身体都发起抖来,赤焰国唯一的公主莲华处置人的手段,没有人不知道。 莲华威胁性的瞪过一眼之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时势不同,现在不是往日自己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时候。 思忖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看到蔷薇那个贝戋婢了么?” “蔷薇?”小宫女暖儿一愣,随即开口说道:“启禀公……”感觉到莲华周身再次凝聚起的低气压,暖儿及时的刹住车,叫了莲华之前吩咐的假名:“启禀初五小姐,昨天夜里一开始乱的时候,我就看到蔷薇一个人跑了出去,方向应该是皇宫南边儿。” “南边?”莲华稍显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面上的神色更加狠厉:贝戋婢,你想跑,我就偏不让你如意! 门前猛的骚动起来,房门被用力打开,两列士兵小步快跑进殿,成雁翅形列于房间两侧,随即,一个黑色的身影风姿绰然,抬腿迈入殿门,玄黑色袍角处一朵血红色的蔷薇随风翻舞,绽放的惨烈而又妖娆。 阳光从那人的背后透射下来,看不太分明他的面容,然而整个殿中的人还是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这样的一个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己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烈最高贵的存在,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暖儿甚至忘了害怕,不自觉的微微张开嘴巴,痴了一般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的身材颀长,一身丝制黑袍剪裁合身,完美的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劲瘦的腰身和修长的小腿形状,此时,他漫不经心的扫过殿中诸人,目光在莲华的方向若有似无的停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公主在哪里?” 殿中立时微微的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的向着莲华的方向望去。 “蠢货!”莲华在心里暗骂,但看到那人的目光己经望向自己的方向,不得不上前一步,用标准的宫礼福下身子,做出一种战战兢兢的样子回答道:“启禀将军,奴婢知道公主在哪里。” “哦?”那人的声音里有一种习惯性的漫不经心,视线玩味的在莲华头顶转了两圈,却开口问道:“在哪里?” “在宫城南边的帝国档案馆!” “帝国档案馆?”头顶的声音传来一丝怀疑。 “是!”莲华硬着头皮说道:“奴婢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奴婢曾偶然听公主说起,在帝国档案馆里,有一条皇族才知道的秘道,直通向宫城外边,所以奴婢猜,公主现在必在那里。” 旧日之伤(二) 殿中的人都一眨不眨的看着莲华信口开河,但慑于莲华平日的积威,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暖儿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数日前赤焰大王楚同率领众皇子与朝云大军在冠军堡附近交战,一触即溃,仓皇逃窜,以至于连国都旭日城都不敢进,直接带着残兵剩部绕过旭日,退向琳琅,这才导致昨天夜里朝云大军乘势而下,一举攻破国都,皇城大乱。 从昨夜攻城伊始,宫中就早己乱的不象话,各宫娘娘宫女内侍,早都将宫中能拿得走搬得动的,通通席卷一空,各自逃命去了,她们这些人只是听了蔷薇的分析,说如今城中大乱,出去难免为乱兵所伤,反而不如呆在宫里安全,再加上他们身份低微,就算朝云攻破了皇城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倒不如先安心呆着,过两日情势稳定了再悄悄溜走。 蔷薇对他们说了这些话之后,却并没有和他们呆在一起,反而自己一个人向着皇宫南边跑去,说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如今有可能在南边帝国档案馆出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公主莲华的贴身婢女,也是公主最爱不释手的玩具:宫女蔷薇! 听过莲华说的话以后,大殿中陷入了一片奇怪的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莲华觉得自己的脊背上开始冒出细细的一层冷汗,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看面前这个男子的表情,可又知道绝不能这么做。 短短的片刻时间,莲华却觉得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就在她以为面前的人己经戳穿了她的慌言,等着束手就擒的时候,那个男子却忽然开口说话了,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你叫什么名字?” 莲华心中一喜,他这么问,那就是相信自己所说的了,于是连忙答道:“奴婢初五。” “初五?”面前的人轻轻的重复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莲华感觉到他在笑,甚至能够想像到他轻轻的勾起唇角的样子,只听那声音再次说道:“我记住你了。” 紧接着,莲华看到眼前的黑袍下摆极其潇洒飘逸的一旋,然后慢慢退离自己的视线。 莲华一直维持着自己低头行礼的姿势很长时间不敢动,直到暖儿上前来轻轻的叫道:”公……初五姑娘!”莲华才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四下望一眼,发现跟着那人来的士兵也早己随着那人的离去退了个干净,殿中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有自己宫里的四五十个内侍宫女,殿门也己经关上。 莲华扫视了那些下人一眼,忽然极轻极轻的开口问道:“有谁知道这次朝云大军,是谁率领的?” “启禀初五姑娘……”殿角处传出一个细弱的声音:“奴才听说,这次率领朝云大军,犯我天朝的人,就是曾经在我国做过三年人质的朝云国二皇子,靖王爷御?流光!” “什么!”莲华猛的一把抓住了身边暖儿的手,用力之大让暖儿的眼眶中几乎一瞬间就涌上了泪水,只见莲华额头有青筋突突跳动,面上神色可怖的厉鬼一般。 蔷薇军!这三个早就听闻的字眼猛的跳进莲华的脑海。 她早该想到是那个人不是么?否则,又哪里会有人恶心巴拉的管自己的亲军叫什么蔷薇军的? 她本以为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当她知道御流光居然没有死的时候,还曾经好好的问候过一次蔷薇,为了断掉那个贝戋婢的念想,她费了多少了心力,可如今,居然亲手把那个贝戋婢送到了御流光的手里。 可恶! 莲华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拳,连指甲掐入肉里都不觉,面上更浮现出一种疯狂似的神色:蔷薇,蔷薇,你想跑,我偏不让你跑;你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倒要看看,我们究竟,谁斗得过谁! 旧日之伤(三)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昏暗的帝国档案馆里,一抹翠绿色的身影在浩如烟海的一排排书架档案中拼命的翻动找寻,蔷薇己经在这里找了整整一夜,虽然在赤焰皇宫中的这十余年来,她利用莲华给她的特权,曾经无数次的陪同她进入过这个档案馆,但每一次都只有短短的一两柱香时间,而且不能翻动,所能查察的东西极其有限。 昨夜大乱一开始,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终于可以来这里好好的找她想要的东西。可是一夜了,整整一夜,她居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一把将面前书架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蔷薇绝望的靠着书架慢慢滑坐下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三十年前,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记录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这么干净,这么彻底,除了被有权调动的人整体抽离之外,根本不会再有其他任何可能。 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蔷薇将脸深深的埋在膝盖中间,泪水顺着脸颊不受控制的流下。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她甘心在赤焰皇宫中为奴为婢,忍受所有的轻贝戋和折辱,只是为了查清三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可是任凭她用尽一切方法,却连一点点只言片语都查不到。 宫中的老人早己换了数茬,就连壮年的将军和士兵也有一半做古,再加上每个人都对那件事情讳莫如深,才刚刚提起一个字,就会走的连人影都不见。 她除了把希望寄托在这庞大的帝国档案馆上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是如今,她几乎挨个找遍了整个帝国档案馆,却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挫败感如蚁噬一样爬上心头,咬的心脏又疼又痒,抽搐着难受。娘亲,我没有用吧?是不是特别的没有用?我居然什么也查不到。 泪水透过翠绿色的裙衫,沾染的膝盖上一片温热,让蔷薇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娘亲死的时候,拼命的咳着血,她用手去擦的时候,也是这样温热的感觉。 那个时候娘亲死命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喉咙中嗬嗬连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跪在娘亲身边拼命的摇头,她知道娘亲在执着什么,知道娘亲要她承诺什么,可是她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她不想说那句话,总觉得一旦说了那句话,这辈子,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可是娘亲就好像看不见她的痛苦一样,只是死命的瞪着她,不住的从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声音,鲜红的血随着娘亲的挣扎一口一口往外吐。她拗不过娘亲,于是爬过去用小小的手抹着娘亲嘴边的血,哭着喊道:”蔷薇知道了,蔷薇发誓,一定会查出那件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查出来的。” 几乎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娘亲的身体一挣,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仿佛,走的极是安心。 可是她却在旁边怔愣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莲华派宫里的人来接她,她还是那样傻愣愣的坐在娘亲血污狼藉的尸身旁边,一语不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仿佛是糊涂的,可是又说不出的清醒,冥冥中觉得有什么东西暗沉沉的,将她整个人生的阳光,全都遮挡住。 不可以,我不要那样! 蔷薇猛的站起身来,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自己给自己打气:找一找,再仔细找一找,一定有什么地方还没有找到,或者是疏漏了,档案馆这么大,我一定可以找到什么的。 像是疯了一样拼命的翻找着身边的卷册,不是的东西就扔的满地都是,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猛然间哐啷一声巨响,蔷薇下意识的转头向门口望去。 只见原本被牢牢关闭的房门此时向两边洞开,阳光从门口倾泻而下,阳光中,一个黑色的人影卓然而立,阳光照在他头顶的金冠上反射出灼灼的光彩,袍角一朵血色蔷薇在风中翻滚飞舞。 蔷薇呆呆的看着阳光中的身影,手上的卷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到。 眼中泪痕未干,唇角却悄悄的扬起一朵笑意:呵,好久不见了,我的——阳光。 愉快的张口就要打招呼:“流……”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那人的声音清俊冷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 蔷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几乎是第一时间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和自己如今的处境。 深吸一口气,将满心的喜悦尽数压下,蔷薇面上浮现客套又公式化的笑容:“二皇子殿下,别来无恙。” 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落在二人中间,蔷薇却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许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再一次沉沉压下,有一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以她无法预料无法承受的速度铺天盖地的笼罩,几乎要将她整个一生的阳光,通通遮掩。 旧日之伤(四) “本王来的仓促,惊吓了公主,还望公主莫怪。”流光面上的笑容真诚,看着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蔷薇,说的仿佛真的万分抱歉。 蔷薇轻轻一掸衣裙,淡然说道:“莲华家门不固,被人趁虚而入,原也怪不得二皇子。”神态矜持,语意高贵,隐然中带出皇家贵胄的气度,尊贵非凡。 流光碰了软钉子,倒也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又开口说道:“本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九公主答应。” “二皇子旦说无妨。” “朝云赤焰两国数代睦邻友好,今日小有碰撞,想来也必不至于破坏两朝多年的情谊,因此,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本王希望两朝能够亲上加亲,请公主下嫁本王。” 蔷薇神情一震,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浮华,态度不恭的男子,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俊秀中透着英气逼人,只是眸底的黑白分明似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面部的轮廓比起七年前更清晰了一些,没了婴儿肥带来的小小圆润,更显得干净利落。薄削的唇瓣在印象中总是略带不甘的紧紧抿着,而如今,却总是似有若无的暗含着一丝笑意,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冷眼旁观嘲笑。 越打量,越心惊,终于忍不住逃避似的垂下了眸子,没有了,那个把她抱在怀里,用温和令人心安的语气对她说:“不要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人没有了。 她的阳光,没有了。 “公主可愿答允本王的提亲?”漫不经心的嗓音在空气中轻飘飘的响起,流光半眯着眸子,将眼前女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心底里忽然涌起一股猎人追踪了许久终于看见猎物的兴奋:七年了,他等这一天,居然己经等了七年。 “二皇子不必高抬莲华。”再次抬起眼眸的时候,蔷薇的眼底己是一片平静,就仿佛刚才的探究与疑问,从来没有存在过。从容的直视着流光的眼睛,蔷薇微微嘲讽的说道:“我赤焰国都都己经成了二皇子的囊中之物,居然还只是小小碰撞,真不知道二皇子所谓的大冲撞,又该是什么样子。破国之囚,本无资格与二皇子讨价还价,但是二皇子既然想借莲华的名义迅速安定旭日城,那就必须答应莲华三个条件,否则莲华宁可自尽于此,也绝不为二皇子所用。” “请公主示下。”流光轻轻一笑,他只说一句,眼前的女子就能将他的用意想的透彻,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让人特别心情愉快。 “第一条:朝云军队入城之后,不得滥杀无辜!” “这个自然。” “第二条:不得放任兵士烧杀抢虏,女干淫妇女。” “也可。” “第三条……”蔷薇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说道:“皇宫里的人都是些听命行事的奴才罢了,若二皇子不反对,就将宫里的人,都放出去吧。” “看不出公主倒是菩萨心肠。”流光挑挑眉毛,转而语气一肃,正色说道:“这三个条件本王都可应允,既然这样,那公主就算是答应本王的提亲了吧?” “是!”蔷薇迟疑一下,才下定决心般用力点点头。其实无论她同意与否,这场婚礼都势在必行,既然这样,还不如配合一点,好为自己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 “很好。本王就知道公主必是深明大义的。”流光露出满意的笑容,跨步上前一手执起蔷薇还满是灰尘的手,对着身后一名侍卫朗声吩咐:“传令下去,朝云二皇子靖王御流光,与赤焰九公主莲华,于明日喜结良缘,两国休兵止战,永为秦晋之好。为庆祝此等天大喜事,旭日全城大赦三天,凡不抵抗我朝云军队者,准予发给盘缠返回乡里,其余犯罪,一律既往不咎!” “谨遵将令!” 看着那侍卫转身离去,流光转头望着身边一身灰尘的蔷薇,微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本王送公主回去梳洗一下。” “有劳王爷。”蔷薇淡淡应声。 流光却接着仿佛不经意的说道:“红莲宫的宫人对公主甚是忠心,这般大乱也没有弃宫而去,就连公主的贴身婢女都还在。对了,公主的那个婢女,是叫什么名字来着?若是本王没有记错,该是叫蔷薇吧?” “王爷好记性。”蔷薇心下轻轻一颤,心中竟涌上几分喜意,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然而目前的处境实在不是她该欣喜的时候,于是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蔷薇命薄,己于数年前死了,如今的那个婢女,叫初五,用着倒也还算合心。” “原来是这样。”流光本就俊美异常,此时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展颜一笑,刹那间令蔷薇眼前一亮,颠倒众生。 旧日之伤(五) 流光带着蔷薇一同回到之前红莲宫中的那个偏殿,说是陪她一起挑几个平时用惯了的奴才,蔷薇口中不说什么,心下却是了然。 这种时候能把流光引到档案馆去,诬陷自己是公主又冒充公主贴身婢女的人,除了真正的公主莲华,再不做第二人想。 莲华平日与自己出宫游玩的时候,都自称叫作初五,方才流光表面平静的话语下面暗藏机锋,一个应对不当,都有可能把自己和莲华通通葬送。她抱着赌博的心态按照自己猜测的说了,流光没有反驳,说明自己猜对了,可是从骨子里,眼前这个与七年前早己不可同日而语的男子还是不信的,哪有一个贴身婢女会如此轻易就吐露主子的去向?乱兵之中,就算她说不知道,也没有人能为难她。 流光跟着自己到这里来,并不是有多好心,其实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她能不能自然而然的找出那个叫初五的婢女。 守卫的兵士殷勤的为主子打开大殿的门,流光笑的温和:“公主随意挑两个合意的奴才吧,其他的人,就照之前答应公主的,打发出去自讨生路。” “谢王爷。”微微的点了点头,蔷薇目光四下一巡,然后轻声开口说道:“家国沦落,难为各位对莲华不离不弃,莲华感激不尽,但莲华与各位缘尽于此,还望各位此后,小心珍重。” 一席话语意双关,既挑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又叮嘱他们,出去以后小心说话,不要说漏了不该说的事情。她方才要求流光遣散宫中人员的要求,本就是存了这分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都是她欠着莲华的,既然欠了,早就随时做好要还的准备。 看着众人各个神情不一,复杂又尴尬的表情,蔷薇伸手点向莲华的方向,轻声叫道:“初五……”略一思索,仅留下这个真正的公主是不够的,她总还要人照料,于是又加了一句:“还有暖儿,你们两个可愿意留下继续服侍本公主?” 莲华连忙下跪,暖儿一脸不愿,但感受到莲华阴狠的目光后,也赶紧跟着莲华一道跪下,恭声说道:“奴婢愿意!” “如此便好。”流光握着蔷薇的手温和的说道:“有两个可心的人服侍着,总不至于叫公主再受了委屈。”又微微侧头向后说道:“来人,吩咐灶上准备热水,送到公主的寝房里,让这两个奴才伺候公主梳洗!” 听到流光的吩咐,蔷薇心里顿时一松,还好,真的没有猜错,这最难应付的第一关,总算就这么过去了。 亲自将蔷薇送到寝房门外,流光微施一礼,淡笑离去。蔷薇神色复杂的看着流光的背影,却被莲华用力一扯袖摆,不得不快步跟进了房门。 红莲宫外,一个半边流海长长的遮住了面颊,约摸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犹疑的看着流光,轻声叫道:“主子?” 流光面上的笑在转身背对蔷薇时早己敛去,眸子里是刻骨的阴狠,听到厉玄叫他,转回头望了一眼,忽然又笑开来,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问道:“怎么,厉玄,不好玩吗?” 厉玄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 种下什么样的因,就活该咽下什么样的果,以那个女子七年前的所作所为来说,无论流光想要怎么对她,都是她自作自受。 额角上被流海遮住的伤痕开始隐隐的疼痛起来,多少年了,明明是早己好了的旧伤,可是只要一想起那时的场景,就还是会忍不住的疼痛。 看着厉玄紧握起的双手,流光拍了拍他的肩,关切的问道:“厉玄,又想起那时的事情?” 厉玄的身体骤然放松,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明明他才是侍卫,却要主子来关心,于是摇摇头,轻声道:“还好。” 流光了然的笑笑,伸手抚上自己的左侧胸口处,目光越过厉玄望向远处的半空,声音缥缥缈缈的浮在空气里:“没关系,不用忍着,我了解那种感觉,因为我的伤口,也正在对我叫嚣说:它很疼!” 赠君明珠(一) “你先出去!”莲华伸手对着大门一指,不客气的对暖儿说道:“有人靠近就大声通报,机灵点儿,明白么?” “是,初五姑娘。”暖儿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声,又看看屋里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气场,本能的觉得,还是暂时先离开比较好。 门吱呀一声关上,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莲华定定的盯着蔷薇,蔷薇垂下眸子看着青石的地板,却是谁也不说话。 半晌,还是蔷薇先开了口,叹息一声说道:“公主为什么不走?我明明告诉过公主,我己经安排了乐池准备好易容之物在皇宫东门外等着,只要一见到公主,就会带你到冥烈那里去。冥烈的三千禁卫军早在围城之前就己经撤到了青溪峰,有他在,自然会想办法送公主去琳琅与大王和各位皇子们团聚。” 下巴一痛,脸被人掐着硬生生的抬高,被迫面对莲华狰狞的面容:“本公主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作主?看来本公主给你的“疼爱”还是不够啊~” 用力将蔷薇的头甩到一边,莲华厉声喝道:“跪下!” 蔷薇的身体下意识的一哆嗦,却听话的慢慢蹲下身子,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这里本就是莲华的房间,一事一物自然都熟到极点,大步走到一边的墙附近,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一柄象牙柄夹金丝长鞭,在空气中啪的一声抖开,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蔷薇的身体随着爆裂声,再次不自觉的狠狠一颤。 几步走回蔷薇的背后,毫不留情的高高举起鞭子,没有一点怜惜念旧,莲华咬着牙用力的挥舞下去。 “唔!”蔷薇猛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却极快的闭上了嘴巴,整齐的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忍耐。 “贝戋婢!”莲华心中似是有什么极大的愤恨无法发泄,手上的鞭子一鞭狠似一鞭,结结实实的落在蔷薇疲弱纤细的身体上。 血丝一点一点从碧色的衣衫上渗出,晕染成点点花瓣的形状,碧血桃花,说不出的惨烈,说不出的妖娆。 蔷薇的隐忍似乎再一次激怒了莲华,她猛的将手扬到最高的程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抽下,鞭柄的反作用力过大,竟然脱手而出,而蔷薇也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直直的向地上倒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暖儿高声的通报:“启禀公主,沐浴的热水己经准备好,请公主移驾浴房!” “知道了,公主马上就到!”莲华瞪一眼地上努力挣扎起来的蔷薇,随手拿过一件披风扔在蔷薇身上,盖住她身后的血痕,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掐起蔷薇的下巴,冷笑着说道:“就让奴婢来伺候公主沐浴!” 浴桶中的水不冷不热,刚刚好,水面上漂着些红红白白的花瓣,无论怎么看,都是香汤美人,引人无限遐想的画面。 然而这样的待遇,对于此时的蔷薇来说,却无异于世上最痛苦的刑罚。 “下去!”看着蔷薇扶着浴桶迟迟不愿坐下,莲华忽然手上用劲,一把将她按入水中。 “啊!”热水刺激着伤口,钻心的疼痛,蔷薇的身体激烈的反弹了一下,直觉的想要站起来,却被莲华用力的按在里面。 一手按着蔷薇,另一手用木勺一瓢一瓢的从蔷薇肩头向下浇水,暖儿又被赶到了门外,一向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居然真的亲手服侍一个小小的婢女沐浴。 习惯了水温的刺激,背上的疼痛稍稍减缓一些,绕是如此,蔷薇的面上却还是疼出了一层细汗。 “公主殿下,对奴婢的服侍可还满意?没有让您不舒服的地方吧?”莲华伏下身体,在蔷薇的耳边恶质的轻声说道。 蔷薇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莲华扶在蔷薇肩头的手忽然向下一滑,摸到蔷薇背上新被鞭打出来的伤口,用力按去。 “啊!”蔷薇猛的挺直了脊背,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然而嘴唇刚刚张开,忽然觉得喉中一凉,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食管一咽而下…… 一把推开莲华,蔷薇动作激烈的转过身背靠在木桶的另一边,一手扶着自己的咽喉,惊恐的看着莲华,颤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赠君明珠(二) “这还用说么?”莲华把整个身体都趴在木桶边沿上,平视着蔷薇的眼睛,用一种平静到令人由心底里发寒的声音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告诉你,你从六岁那一年开始就是属于我的,只要我一天没有踢开你,你就一天没有资格说走。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脚边。” “莲华……”蔷薇痛苦的叫道,她知道莲华恨她,可是给她造成那样的伤害,也并不是自己所愿意的。她己经尽了她一切的努力去弥补了,可是为什么,莲华连一点点宽恕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你看看自己的左手!”莲华直起身子,冷冰冰的说道。 蔷薇听话的抬起左手,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在中指指尖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她以为那是水中花瓣的残屑,不在意的在水中浸了一下,想洗掉后再好好看看,却听到耳边传来莲华的声音:“不用洗了,洗不掉的。那是七虫七花毒的标志,只有身体达到一定温度的时候才能看见。随着毒性的深入,这个红点会逐渐蔓延成一条红线,顺着你的胳膊,一直延伸到心脏……” 莲华用手在蔷薇的身体上描摹着那条红线可能的走向,最后停在蔷薇的胸前心脏的位置:“当这条红线到达这里的时候,你的命,也就结束了。从现在算起,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如果一年之内拿不到解药……” 轻轻的哼笑两声,莲华没有再说下去。 “为什么?”蔷薇将目光由手指移向莲华,轻声的问。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莲华,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来控制她。就算是恨,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莲华轻轻的重复,语意复杂难明,竟似是夹杂着深沉的苦涩,然而转瞬面上却扯出恶意的笑,在蔷薇耳边低低说道:“我、高、兴!” 将手中的木瓢重重的扔进水里,莲华转身绕出屏风,冷冷的丢下一句:”自己洗!” 溅起的水珠淋了蔷薇一头一脸,蔷薇却仿佛毫无所觉。 脑袋里翁翁的只响着一个词:“一年,一年,一年……” 只剩下一年时间,可是那件事情,她居然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怎么办?该怎么办? ——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见地下的娘亲? 蒸腾的热气渐渐散去,水温慢慢变的越来越冰冷,蔷薇却只是靠着木桶静静的坐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恭敬却疏离的声音:”公主殿下,靖王请您今晚一同用膳。” 像是被突然提醒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蔷薇勉力支起身子,用最大的音量回答道:”本公主知道了,请回禀二皇子,本公主马上就到。” 外面人口中的靖王,应该就是那个人吧?己经这么多年,就是封了王,也是正常的,叫惯了二皇子,看来,她也应该改口了。 撩起几乎己经冰冷的水匆匆的洗了头发,胡乱的擦了擦身,蔷薇忍着疼痛起身穿上早己放在一边的干净衣裳。 一身鲜红如火焰般的艳丽裙装,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金丝团秀,又富丽,又张扬。 将一条同款金丝腰带随意的束在腰间,因为头发还未干,就那么恣意的披散在脑后,蔷薇推开浴房大门,淡声说道:“走吧。” 然而无论是莲华暖儿,还是来传令的军士和院中的侍卫,俱都没有任何回应,只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簇簇目光中,全是无法掩饰的惊艳。 墨发如云,红衣如火,肤色白皙,姿容纤丽,再加上蛮腰微束,不盈一握,不施粉黛,迤逦天成,妖娆中三份清雅,若还有词可以形容,便只有惊为天人而已。 “赤焰的红色莲华,果然名不虚传!”耳边忽然传来毫不掩饰的赞赏。 蔷薇下意识的向宫门口望去,只见流光依旧一身玄黑色的衣衫,款式稍微变了变,显得更为休闲一些,袍角翻飞,却依然可见那朵血红色的怒放蔷薇。 此时,他轻轻的拍着手,由衷的赞叹道:“公主姿容绝色,这天下,当真再无人能够比肩。” “二皇……靖王爷谬赞了。”蔷薇微微的福了一福,又开口说道:“莲华动作迟缓,劳靖王爷久等,还望靖王爷恕罪。” “能得见美人,就算等得再久,又有何妨?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公主只为本王一个便宴就如此尽心打扮,本王受宠若惊,又何罪之有?” 蔷薇尴尬的笑了一笑,不再答声。流光径自走过来牵起蔷薇的手,缓缓向殿外走去。 莲华怨毒的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赠君明珠(三) 灯火通明,流光的手段惊人,赤焰皇宫己经在最快的速度内恢复了秩序,兵祸之中虽然有人趁乱放火,但因为救援及时有效,损失并不大,宫中的主体建筑,大多完好无损。 流光牵微笑牵着蔷薇的手,一路缓缓而行,莲华不远不近,就像一个真正的贴身婢女该做的那样,跟在蔷薇的身后,另有小队侍卫,随侍在侧。 一行人在宫殿之中兜兜转转,蔷薇却越走越是心下惊疑。 看流光行走的方向,目的地己然明显是承明宫。这是赤焰皇宫中规格最高的晋见专用宫殿,一年到头,也只有四方部落一年一度的朝见会在这里接待,平时都是空置不用。 如果只是一个便宴,随便在桐元宫,甘泉宫之类的后宫主殿,或者在御花园和湖心亭举行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大老远的跑去承明宫? 蓦的,蔷薇心头升上一个极不好的预感,这几日正是四方部落使节朝见的日子,难道…… 摇摇头又觉得不可能,虽然朝云大军到来神速,几乎无声无息就逼近赤焰国都,这场大战也爆发的突然结束的迅速,可是这些部落使节哪个不是人中精怪,说不定比大王还早知道朝云进犯的消息,然后逃的远远的,怎么可能留下来眼睁睁等着被抓被俘? 这么一想,心神又定了下来,专注的走着脚下的路。 流光将蔷薇细微的举动不动声色的收入眼下,唇角隐隐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游戏就是这样玩才有意思,让猎物时时刻刻都在恐惧,都在猜疑,可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告诉她正确的答案。 光线忽然加倍明亮起来,抬头一望,居然己经到了承明殿。 “靖王驾到!九公主驾到!”悠长有力的喝声从训练有素的士兵口中喊出来,别有一番干脆利落的感觉,比之内侍软绵绵的声音,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蔷薇挺起胸膛向殿内行去,却在目光触及殿内那一群服侍各异恭敬行礼的人时,瞬间苍白了面色。 “各位使节不用多礼!”流光一只手轻轻抬起,虚扶了一下满殿的使节,面上笑的真诚又无害:“流光新入此城,承蒙各位使节不弃,倒履相迎,流光真是感激不尽。” “靖王爷客气!哈……哈哈……” 一群人扯着嘴角强笑出来,肚子里却是恨不得骂到流光祖宗十八辈去。 NND,明明老子都己经出城好几十里路了,被你大队人马“恭请”回来,居然还说什么倒履相迎,老子只恨没多生两条腿再跑快点,抽风了才会在这里迎你。 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都做出一副“那是那是,得见靖王爷三生有幸!”的样子来,唯恐不够诚恳,触怒如今这位大权在握的王爷。 流光轻轻一笑,也不戳穿他们,携着蔷薇的手在上位坐了,蔷薇一直尽量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一下在座的众人,还好,只除了两三个与赤焰关系特别亲密的部落使节曾陪着莲华一起见过之外,其余的人,应该都没有见过莲华的真面貌。那两三个人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莲华,应该能明白目前的状况吧?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弄不明白,那也就没资格做使节了。 这么想着,稍微安心了一点,也就挺了挺脊背,光明正大的面对着阶下的众人,要是一直低着头,反而会惹人怀疑。只是挺直脊背这个动作不可避免的牵动背上的伤势,疼得她几乎倒吸一口冷气,硬是强忍着顶住了。 流光落座以后,笑着说道:“各位想必己听说了我与莲华公主的婚讯?” “靖王爷人中之龙,九公主人中之凤,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下祝王爷与公主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一个使节讨好的说道。 流光轻轻一笑:“承姑墨使节的吉言。本王今日请各位使节到宫里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本王要大婚,又恰逢各位使节都在旭日城中,当然要亲自邀请各位参加本王的婚礼才好,不知各位使节明日可有空闲?” “有的,有的,当然有的……” “靖王爷大婚,就是没有空闲,也得挤出空闲来……” “那是那是,如此胜会,怎能错过?” 底下一片附和之声,仿佛一个二个根本不是为了朝见赤焰,而是纯粹为了参加流光大婚才来到旭日似的。 赠君明珠(四) 流光面上一直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吩咐开宴,众人一一向流光敬过酒后,流光目光四下一扫,轻声说道:“非常时期,不宜管弦丝竹,扰人耳目,但有宴无消遣,总是不太对劲的,如果各位不嫌弃,不如本王就命手下将士操演一番,权作余兴,各位看可好?” 虽然口中用的是问句,但根本不待众人回应,己是双牚轻击,向旁边侍立的军士吩咐道:“来人啊,叫豹韬营把他们新排的玄天杀阵演练给各位使节们看看。” “是!”侍卫大声得令,走出门去从怀中掏出一红一黑两面小旗,在空中交错迅速挥舞两下,原本空旷的殿前广场中立时飞奔出两支身着不同颜色的百人队!每个百人队中,拿刀拿剑,拿枪拿盾,各有不同。 两面小旗在空中空甩两下然后用力下挥,百人队立时快速变幻起来。 先是按服色分别结成两个圆形阵势,持盾者靠前,长枪如灵舌般从空隙中插入,招招均是制人死命之处,随后持刀者飞身跃入,一击而退,再度躲回盾后。整个过程中,圆形阵势不断旋转变动,每个人都没有固定的位置,仿佛每个位置都可发动袭击。 分别演练之后,两队人马急速跑动,忽然由两个圆瞬息间整合为一个,气势变化,立时雄壮几分。 一套套路演过,忽然队形再动,原本一个大大的杀阵不断拆分,竟小至几人,多到几十人,圆圈套圆圈连绵首尾相接,说不出的变化诡异。 满殿部落使节越看越是心惊,额上的冷汗不自觉就顺着脖颈淌到衣领里,都说靖王爷的蔷薇军天下无敌,以为传闻不过夸大,今日亲自见了,才知道传闻犹有未足。 令旗在空中高高交汇,又迅速在身周两侧滑下。 不断变化的圆在呼吸间恢复成两个排列整齐的百人队,队长站在前方手中长枪用力向下一顿,雄壮的喝声立时盈满了整个宫殿:“天军威武,天军威武,天军威武……” 不过区区两百人,竟似千万人同声呼喝一般。不知谁手中的酒杯哐啷下落,手忙脚乱的去接,华贵的衣服上,溅了一身的酒污。 抬手止住兵士的呼喝,流光面上的笑容谦逊婉转:“不知这个阵法可还入得了各位贵宾的眼?玄天杀阵共有七十二种变幻,今晚时间有限,只好随意挑两种演示一下。区区小术,难入法眼,还望各位不要嫌弃才好。” “岂敢,岂敢……”颤抖着身子,殿下有人强笑着回答。 “其实这个阵,本王并不太喜欢,杀伐之气过重,有伤天和。可是两军对阵,最要紧的,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一击必中。战乱时间越短,百姓受的苦就越少,为了两国百姓安宁,本王就是背负骂名,也说不得什么了。” “王爷所言极是……”汗流浃背,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却让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还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这样的阵法,如果是用在和赤焰这样和朝云同等实力的国家之战中,的确是可称得上一个杀字,可若是放在小规模的部族之战中的话……”放下酒杯,皱着眉摇摇头:“恐怕就不是杀阵,而是……灭族之阵!” “哐啷……”有人失手就碰翻了桌上的杯盘。碰翻杯盘的人一步跨出座后,正正就跪在了大殿的中央,对着流光叩头连连:“靖王爷明鉴,我呼兰族从今日起誓死追随朝云,绝不相叛,如有违誓,有如此杯!” 伸手一指,地上的白玉杯己是片片碎瓷。 赠君明珠(五) 这人一出,满殿使节不由各自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虽然流光殿中演杀阵,任谁都知道有向部族示威的意思,可是这呼兰使节如此没有节操,当庭下跪臣服,也确实令人不齿。 流光似是也没有料到会招来这么一出,面上闪过一抹惊异,然后笑着说道:“呼兰使节说这什么话来,我朝云向来以德行配天下,与各部落和睦友邻,哪有什么追随不追随的?使节快快请起。” 呼兰使节抹抹额头上的汗,从地上爬起来,想是也知道自己莽撞了,面色有几分尴尬。 流光淡淡一笑,也不追究,站起身来温声说道:“近日来城中不太安宁,想来各位使节也很难好好休息,今儿天色也晚了,本王就不再强留各位使节,就这么散了吧。” 说着话,将手递给蔷薇,蔷薇方才己经被流光亲军所展示出的强大战力震慑住了,虽然从十年前她就知道流光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可是在看到他才华的冰山一角时,还是惊异的发现,流光的成长,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此时看到流光将手递给她,虽然明知自己是在冒充莲华,但还是忍不住由心底为流光觉得高兴,嘴角情不自禁的弯起弧度,发自内心的微笑出来。 流光当然不会料到自己竟然能看到这样一幕,以至于在看到蔷薇的笑容时,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这满殿的使节宫人,勾心斗角,倏忽间通通消失不见,眼睛所能看到,身体所能感知到的,唯有眼前女子的一个笑容而已。 脑海中轰的一下,时光如梭般倒退,一直退到十年前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眼前的女子也是如此这般转头对他灿然一笑,如琉璃水晶般,剔透玲珑。 “公主殿下!”一道声音猛的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 蔷薇下意识的向声音来源处望去,看到殿后极偏僻的角落里,站起一个二十余岁,高高瘦瘦,气质很是文雅的青年。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蔷薇的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起来。 “公主殿下”那人又接着说道:“在下乃夫余使节陈平,来赤焰己有数日,但大王忙碌,一直未得接见,在下前来之时,曾带得一样东西,想作为礼物亲献大王,无奈天不遂人愿,至今也没有机会。所幸公主大喜,夫余来的仓促,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因此想将此物转赠公主,权做贺礼,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檀香木盒,双手呈奉胸前。 蔷薇抬头看看流光,她不会忘了,这里能做主的人,并不是自己。 “夫余使者一番好意,公主就收下吧。”流光淡淡说道,看着亲兵接了那样东西送过来,又笑着说道:“本王对夫余使者的礼物好奇之极,使者不会介意本王现在就看看吧?” “随殿下意,只是夫余边垂小族,人微力薄,怕不入殿下法眼。”陈平躬着身子,恭敬说道。 流光的眼神在这个不卑不亢的夫余使者身上转了两圈,用目光示意亲兵打开那个盒子。 檀香木盒慢慢掀开,殿上众人立时发出了低低的叹声:“好东西……” “真乃绝品……” “不错不错……” 只见盒中是一颗鸡蛋大小,浑圆无暇的白色珍珠,整颗珠子上散发着淡淡的莹光,温润柔和,端得是只有上品珍珠才会有的特殊色泽。 这样一颗珠子摆在明黄的丝绒衬垫上,更是显得贵气非凡。 流光瞟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异样,示意亲兵将盒子盖上,伸手拿过来亲手交在蔷薇的手里,然后笑着说道:“夫余使者费心了。” 明明是客气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理作用,蔷薇听在耳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手上那个小小的盒子,也忽然变得仿佛有千万钧重,要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拿住。 夫余使者微微躬身,不再说话。 流光也就吩咐撤了席,亲手携着蔷薇,往红莲宫而去。 流光一出殿门,殿中诸人立时松懈下来,那个靖王明明长的俊秀柔美,站在那里却像座山一样,压的人生生喘不过气来。 夫余使者在流光出殿之后,目光忽然变得大胆而放肆起来,直直盯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候在殿外的贴身亲随此时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低低的叫道:”皇子……” 陈平目光似有似无的拂过那小厮面上,袍袖一拂,淡声说道:”走吧,别耽误时间,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人如负蠹(一) “殿下事务繁忙,莲华就不请殿下进去坐了。” 看流光一路送到寝房门口却依然没有要松开自己手的意思,蔷薇只好先下手为强,堵死了流光要进她房间的念头。 谁料流光却全不介意,反而伸手将她的手拉到胸前,温柔的说道:“本王知道此次大婚过于仓促,委屈了公主,不过,该有的礼节仪仗,本王一样也不会欠缺。今天早上本王己将旭日城中所有女工巧手集结起来,为公主赶制明日的礼服,刚才管事的来通报说,己经做好放在公主房中了。虽然不合礼制,不过,本王实在很希望能够今夜就看到公主穿上嫁衣的样子。” “什……”蔷薇惊讶的微微张开了嘴巴,这个看起来这么尊贵,这么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会去关心这么一点小事。 在就蔷薇怔愣的时候,流光己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寝房,还顺手带上了房门,莲华被结结实实的挡在门外,面上一片吃惊愤怒之色。 她莲华十七年来在赤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把她关在门外? 虽然此时情势逼人,不得不低头,但一想到蔷薇那个贝戋婢与流光单独处在房内,心下就一阵怒火上涌,直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整间宫殿。 看着流光关门,蔷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就要把自己的手从流光手里缩回来,流光却己经拉着她往桌前走,指着桌上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说道:“果然己经送来了,快打开看看。” 蔷薇身不由己的跟着流光走到桌前,感觉到流光那么期待的目光,也不好违逆,伸手揭开了红布。 一层淡淡的盈润光芒透射而出,是礼服的云肩部分,数百颗小巧圆润的珍珠呈放射状错落有致的排列,难得的是颗颗一般大小,一样质地,底色嵌着银丝祥云纹,端的吉祥富贵。 “这个……真的是一天就做出来的?”蔷薇抬起头,吃惊的看着流光。 “性命攸关,动作自然特别快一点。”流光唇角含笑,说出的话却让蔷薇一点也笑不出来,想也知道,如果这件衣服没有在流光要求的时间里做出来,那些匠人恐怕早己身首异处。 想到这一层,惊叹之情立时淡了,顿首说道:”多谢王爷抬爱。” 流光看着眼前人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做事方式,也就不再说,换了话题说道:“公主对明日的大婚事宜,可有了解?” “请靖王示下。”蔷薇垂着头,眉眼温顺。明明知道身边的这个男子,早己不是七年前温暖和煦,会抱着她说不要怕的二皇子流光,为了生存,为了在皇家生存,就算有什么变的不一样的地方,也不值得奇怪,可是,当现实如此清晰明了的呈现在眼前时,还是忍不住觉得不舒服,不想接受。 “唉!”耳边忽然传来重重的叹息,流光握着蔷薇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用另一只手抬起蔷薇的下巴,面容上有微微的忧伤,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莲华,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么?” 人如负蠹(二) “以前的事?”蔷薇下意识的重复一遍,莲华无论做什么都喜欢拉着她一起,鲜少有什么事情会是她不知道的,可是她实在想不起来,莲华和流光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会让流光记这么久的。印象中,这两人之间一向极不对盘,莲华想尽一切办法折辱当时身为人质的流光,甚至让他以堂堂皇子的身份,去住在奴隶住的牛马胡同,而流光,无论处境多么恶劣,都从来也没有向莲华低过头。 “如果公主忘记了,那这样东西,可能让公主记起来?”流光松开牵着蔷薇的手,探手进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蔷薇目光跟随着望去,神情忽然一震。 那是一只翠绿色的手串,颗颗不规则的翡翠石跌跌撞撞的穿成一串,带着种凌乱的美感,那绿色幽深通透,一望而知,是上佳的珍品。 “这……这个啊……”蔷薇不自然的扯起嘴角,心跳如擂鼓般怦怦直响,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难道,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 “这样东西是本王初到旭日时送给公主的,后来公主又通过很特别的方法把它还给了本王,公主难道不记得了?” “特别的方法?”蔷薇抬头望向流光俊美的面容,这是什么意思?那串手串明明是…… “当年本王从旭日城逃出,在冠军堡被一个故人出卖,又被抓了回来,还被打的半死,甚至在身体上留下了不灭的伤痕,本王当时毕竟年幼,熬不住打,昏死了过去,等本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琳琅附近的一个绿洲,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而怀里,就放着这串翠玉手串。还有一张字条,叫我卖了这串手串,换盘缠回朝云。本王照做了,却在有能力之后,立刻四处找寻,又出重价赎回了这手串。” 流光简明扼要的解释了所谓的特别方式,温柔的看向蔷薇:“本王记得当年公主极喜欢这串翠玉手串,时刻不离的戴在腕上,而在当时的旭日城里,除了公主,本王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能力,竟能将一个敌国的皇子救出来。这串手串,可谓是本王与公主之间的羁绊。如果没有公主,就没有今日的靖王,这份恩情,七年来,本王从不曾忘记。” “原来,靖王是说这件事情。”蔷薇的心猛的沉了下来,面上却扯出淡淡的笑容:“些微小事,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莲华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莲华!”流光长臂一伸,将蔷薇搂在怀里,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目光火热的看着她:“你不要和我如此生分,虽然此次大婚,我确实存着些别的意图,可是你要相信,我想娶你,并不仅仅是为着那些无干的东西,我是真的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以靖王王妃的身份!” “王爷!”蔷薇双手失措的隔挡在自己和流光中间,推拒着流光的靠近,自见面以来,流光第一次表现的如此坦白诚恳,蔷薇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划了一道,钝钝的疼着,比背上的鞭伤还要疼。 人如负蠹(三) 侧过脸不看流光,蔷薇艰难的说道:“王爷请自重,你我尚未成婚,如此于礼不合。” “啊,也是。”流光微微尴尬的放开了蔷薇,退后一步,歉声说道:“本王莽撞了。” “不妨事,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蔷薇低着头,努力压制着心底莫名的酸涩感觉。 “对了,莲华,来试试这身衣服可好?我今日不就是为了看你穿这身衣服才来的?”流光走到桌边,伸手将那件衣服提起,抖开。 “还是不必了吧。”蔷薇勉强笑笑:“反正明日都要看见的,又何必争这早晚一时。” “可是莲华你身为新嫁娘的样子,本王实在很想第一个看到。”流光微蹙着眉,露出被蔷薇拒绝,觉得很难过的样子。那副表情单纯明朗,哪里还像是白天冷静自持,英明睿智的靖王。 “时候己经不早,王爷初入旭日,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莲华莲华莲华,一口一句莲华,叫得蔷薇的心都开始皱缩成一团,却偏偏连一点反抗挣扎的念头都不能有,只能微笑着接受。 流光,你走吧,快点走吧。就算己经不是我的阳光,至少,也不要变成伤我的火焰。 流光看着蔷薇从方才开始就极力在回避他的动作,做出微微沮丧,却又很快抛开的样子,洒脱的说道:“说的也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事情要忙,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是。至于婚礼的事情,明天早上来帮你梳妆的人自会告知,不会很麻烦,你不用担心。” “恩。”蔷薇轻轻点头。流光表现的越是体贴,她的心里就越是难受,那样的体贴明明都对着她说,却偏是属于另一个人。 “你不送送我?”流光不肯就此罢休,挑着眉又问一句。 “莲华送王爷到宫外。”蔷薇无法拒绝,只能勉强应声。 “这就好。”流光也不客气,又伸手来执了蔷薇的手,慢慢向红莲宫宫门走去。 精致的八角灯笼高高的挂在宫门处,在夜色中晕出温柔的氛围。 “你知道吗,你很不会掩藏自己。”半天没说话的流光忽然开口,吓了蔷薇一跳,这话说的太奇妙,让蔷薇忍不住想要辩解,流光却又接着说道:“我却就是喜爱你这份纯真自然。” 原来不过是情话。蔷薇一颗吊了老高的心慢慢回归原位,再次下逐客令:“王爷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莲华,应我一件事情可好?”流光看着蔷薇,说的无比认真。 “什么?”蔷薇抬头看他。 “不要与我如此生分,我不叫你公主,你也不要叫我王爷,就叫我流光,可好?” “这个……不妥吧?”蔷薇低头,心中涌动着千百个不愿,为什么不愿,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有何不妥,我们马上就要成亲,成了亲,唤彼此的名字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来,叫一声试试看。” “我……还是算了吧!”偏过头,心底的抗拒一层比一层激烈。 “你若不叫,今夜我就不走了,宁可与你耗在这里。”流光似是铁了心,站直身子,对峙似的看着蔷薇。 “王爷你……”蔷薇一急,叫出口的声音居然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然而自己却不自知。 看着流光俊美的脸上一副不妥协的样子,终于垂了头,声似蚊蝇的轻声叫道:“流……流光!” “真……好听。”流光做出惊奇的样子:“本王从来不知道,本王的名字是这般好听的。” “王爷!”蔷薇被他逗的有些恼,蹙眉拧身,小小的一跺地下。 流光被蔷薇女孩儿家的动作引的大笑起来,忽然一手扶住蔷薇的后脑,将她拉向自己,极轻快的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笑着说道:“本王走了,不闹你了,不过你可得记住,以后不能再叫错,否则,就不只是这样了。” 说着话,己是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清朗的笑声在暗夜里徘徊。 蔷薇愣了似的眼睁睁看着他轻薄自己,竟然连该怎么反应都忘记。 人如负蠹(四) “人都己经走的没影了,还没看够啊?”身后传来甜美却阴冷的声音,这声音一下子就将蔷薇拉回了现实之中,转身掩了宫门,跟在莲华身后快步走回卧房。 一进房间,莲华的视线立刻被桌上一点碧色吸引,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碧色抓起,却正是之前流光从怀里拿出来的碧玉手串。 莲华的表情顿时变的极为精彩,似是气极,反而硬扯着肌肉笑出来:“好啊,好啊,本公主头天送你的东西,你第二天就丢了,你丢的好地方!” 手一扬猛的将那串手串向着蔷薇砸去,蔷薇默默的站在原地,不闪不避,手串砸在肩头,坚硬的石头撞的骨头一阵疼痛。 “跪下!”蔷薇的沉默彻底激怒了莲华,丝毫不顾厉害的冲着蔷薇大吼。 蔷薇身体一抖,下意识的想要服从,但思忖间,却第一次违背了莲华的命令:“公主,蔷薇今日的伤还没有好,明日又有一天的仪式要做,如果今夜再受公主“疼爱”,恐怕明日无法支撑,请公主暂且将今天的事情记下,等平安脱险之后,蔷薇愿任公主处置。” “好,好!”莲华气的更狠:“才见到人家的第一天,就敢违抗我的话了,你不记得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了么?你的命都是我的,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得听。” 蔷薇轻轻的咬了咬唇,终于提起裙角,慢慢的跪下。 莲华迈步去拿挂在墙上的鞭子,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变的极为愉悦,鞭子也不拿了,向着蔷薇走过来,绕着蔷薇转了一圈,又转一圈,突然在蔷薇面前蹲下,笑着问道:“喂,你叫他流光,他叫你什么?” 蔷薇本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加诸身上的疼痛,然而听到这句话,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轻颤一下。这个问题所带来的痛,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伤。 看到蔷薇的反应,莲华的心情立时大好,继续问道:“让我猜猜,难道是蔷薇?不对不对,蔷薇己经死了,所以,应该是——莲、华!” 站起身放肆的大笑起来:“真好笑,你喜欢他,可是他喜欢莲华,偏偏你是莲华又不是莲华,好玩,实在太好玩了,本公主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这么好玩的事情!” 蔷薇的牙齿越咬越紧,一种湿润的感觉在眼眶中徘徊不去,似乎随时都想要掉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要这么任人践踏,身体,尊严,感情。 娘亲,娘亲,那件事情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即使赔上蔷薇的一生,你也在所不惜? “起来吧,本公主今天心情好,不陪你玩了。”莲华一手扶在门上准备出去,看着蔷薇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止不住笑意的又说道:“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本公主可要好好的看一看“莲华”与流光的大婚呢!” “莲华”两个字咬的又重又清晰,生怕蔷薇听不清楚。 蔷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莲华恶意的讥讽,低垂眉目,恭敬的说道:“公主请留步,蔷薇有事禀报。” “还有什么事?”莲华不悦的挑了挑眉:“本公主也要好好休息,明天好看典礼呢。” 再次深吸一口气,蔷薇努力使自己的头脑保持清晰,不受莲华的挑衅:“公主难道忘记了卫泽皇子?” “什么?”莲华一愣,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今晚宴会上那个夫余使者的形象,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切,那个家伙,还真是无孔不入,他什么时候跑到旭日来的?明明是琳琅的皇子,怎么就成了什么夫余的使者?” “卫泽皇子是担心公主。”蔷薇垂目说道。卫泽从小就喜欢莲华,光明正大的喜欢,他的喜欢像是初夏里微微的风,轻柔淡薄,让人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其实无处不在。蔷薇对这个卫泽皇子的印象很好,也很喜欢他喜欢人的方式,不强求,不压迫,如轻风拂面般的舒适宜然。 人如负蠹(五) 琳琅是整个赤焰国中数一数二的大部族,卫泽身为族长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虽然外表看来文弱,其实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满腹诗书,天生一股清雅,性格也细致体贴,总将身边的人照顾的周周到到的。 可是这样一个人,莲华却偏偏怎么也看不上的样子,年前卫泽来向大王提亲,莲华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下就直接拒绝了,卫泽居然也并不觉得难堪,该来旭日城照来,该怎么对待莲华,还怎么对待莲华。 在承明殿看到卫泽的第一眼,蔷薇就知道,旭日城开战,卫泽一定是不放心莲华,所以第一时间赶来了。 “谁用得着他关心?”莲华嘟着嘴,似是对卫泽的多管闲事极为不满。不过还是施恩似的说道:“拿出来吧,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是!”蔷薇拿出那个檀香木盒,却看也不看里面的珍珠一眼,就放在了边上,然后拿起里面的那方黄绫,放在烛火上微微一烤,原本光洁明亮的黄绫上立时出现了一行细小的字迹。 “七日之后,子时,西园角门。”蔷薇轻轻念道,然后将黄绫递给了莲华。 这是典型的卫泽风格,不会多说废话,却会第一时间拿出最好的行动方案。 这样的人,有时候很可怕。 莲华瞟了一眼,挥挥手,示意蔷薇烧了它。 蔷薇将那黄绫就着烛火点燃了,看着它烧成灰烬,然后肃手立在一边。 莲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几日我不会打你,你好好养伤,七天后和我一起走。” “我?”蔷薇惊讶的抬起了头,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莲华居然还会想到自己,如果逃亡,不是越少人行动,越容易成功么? “怎么,舍不得?”莲华忽然又变了脸色。 “怎么会?”蔷薇居然轻轻一笑:“奴婢知道公主是为奴婢好,不忍心看奴婢身份拆穿,死在这里。公主对奴婢的好,奴婢心里知道的。” “知道就好!”莲华不情不愿的咕哝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蔷薇绷了整整一天的神经终于全副松懈下来。走到桌边坐下,愣愣的看着桌上的烛火出神,一只好似带着甲壳的小虫动作笨拙缓慢的从桌子的一边慢慢的进入蔷薇的视线,蔷薇的目光无意识的追随着那只小虫,忽然想起曾经听母亲说起过这种虫子。 这种小虫叫做负蠹,它的一生之中,会不断的把看到的喜欢的东西背到自己的背上,从而使得自己的负担越来越重,动作越来越缓慢,可即使如此,看到了喜欢的东西,它还是会忍不住把它背起来。 如果有人好心帮它把背上的东西拿掉,它并不会因此感激,只会依然故我,不断的把东西背到自己背上,然后蹒跚前行,直到有一天,背上的东西多的再也背不动,被活生生累死,压死。 当时才三岁的她看着娘亲说:”这种小虫好可怜。” 娘亲一脸漠然,无所谓的说道:”有什么可怜,负担都是它自己找的,就算死了,也是应该。” 蔷薇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这只小虫,从小到大,拼命拼命不停的往自己的背上背东西,有时候重的都快喘不过气,却连抱怨一句都不可以。 因为负担都是自己找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是应该。 那只小虫依然在桌上缓慢的移动着,蔷薇忽然伸出手去,把它背上的东西轻轻弹掉。小虫没了负担,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动作很快敏捷起来。 蔷薇看着小虫笑了起来,去吧,就算只能轻松一天,一个时辰,一刻,也是好的。 情势险恶(一) “主子!” 刚转过弯离开红莲宫所能看到的地界,身边阴影中就传来厉玄轻轻的叫声。 “什么事?”流光停下脚步,声音冷静淡漠,带着一贯的自制与疏离感,哪还有一点方才无理笑闹的样子。 厉玄靠近几步,在流光耳边轻轻的说了几个字,流光眉头一皱,颇为怀疑的问道:“有这种事?” 厉玄肯定的点点头。 站在原地稍稍思忖一会儿,果断的吩咐:“去书房。”又转头对着身后一个亲兵说道:“去把陆帅请来。” “是!”流光手下的兵的有着其他军队难以比拟的干练与高效,听到流光的命令,那亲兵只微微一行礼,就极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将一张巨大又详细的行军地图铺在书房的桌子上,厉玄伸手指着旭日东门外一个小小的山形标记,轻声说道:“就在这里。” “青溪峰?”流光轻轻的念出地图上标示的名字,同时脑海中极快的调出有关这个地方的资料。 青溪峰,位于旭日城东门外五十余里处,山并不高,但因为是上古遗留,年代久远的原因,山中古木参天,地势险要,悬崖绝壁处处可见,若是妥善利用,即便有三五万兵马在其中活动,也很难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斥候说那里大概有多少人?” “据斥候所报,人数约在三千左右,刚好是失踪的皇城禁卫军之数。” “这个冥烈,在搞什么鬼?”流光食中二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皱着眉头陷入思索之中。 门外响起军士通报:“禀王爷,陆老将军到。” “快请!”流光连忙说着,同时亲自向前走了几步,到门前迎候。 只见一个年约五十余岁,却身体硬朗,态度钢健,一身戎装的老将大步跨入房门,刚伏身要拜,被流光一把扶住,笑着说道:“没有外人,陆帅不用多礼。” 朝云上一任云皇去世时,流光与哥哥流夜都还年幼,流光又被送到赤焰当人质,以至朝中只剩下流夜一人苦苦支撑。 当时父皇新殁,权臣欺新君年幼,各自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其中种种厉害关系纠杂,就算是如今想来,也是惊险万分,令人后怕。若不是有掌握全国三分之一兵权的老将陆明持铮铮铁骨,拼死护着流光,如今朝云的江山有没有易主,恐怕还得两说。 再加上当年自己历尽千辛万苦逃回朝云,却因为赤焰大肆造谣还没有逃出来的厉玄和徐素秋与三十年前的慕容垂一样背叛朝云投靠赤焰,而被朝中权臣诬为奸细,蒙冤下狱,几至虐打至死,也多亏了这位老帅多方奔走查证,据理力争,才得己保住一条性命。 此次听闻要冒险孤军深入攻打旭日城,陆明持不顾自己己近花甲之年,硬是要披坚执锐,与流光一道前行,云皇流夜与流光苦劝无效,只得应允。 流夜深知此次远征极其凶险,本不想让流光领军,但一来流光坚持,二来,朝云自三十年前冠军堡大败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朝中人才凋零,除了流光,竟再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临行之时流夜握着陆明持的手心中百味杂陈,竟至于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哽咽着说道:”陆帅,我将这唯一的弟弟,交给你了。” 陆明持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扎下,以一种军人特有的风骨斩钉截铁的说道:”陆明持在,靖王在,陆明持不在,但凡陆家还有一人在军中,也会还大王一个完好无损的靖王!” 朝中百官闻言,没有一人不为之动容。 情势险恶(二) 流光对这位一身正气,忠心耿直的老帅,总是尊崇中带着几分亲近,如父执长辈一般。这次出征,虽然名义上流光是最高统帅,但在戎马一生的陆明持面前,流光从未有一丝托大,处处征询着陆明持的意见。 此时扶了陆明持起来,知道陆明持向来雷厉风行,也就没有说什么深夜打搅之类的客套话,直接引着陆明持来到桌边的行军地图边,指着青溪峰说道:“斥候发现东门外五十余里的青溪峰有小队人马出没,便装,人数约在三千左右。我和厉玄怀疑是冥烈的禁卫军。” “冥烈?”陆明持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名字明显表示出了意料之外的样子:“我说怎么攻城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他居然早就把人马带了出去。可他是禁卫军统领,不留在旭日保卫皇宫,跑出去干什么?” “我也猜不透,所以才请陆帅您来一起商量商量。” “这事不对劲!”陆明持摇着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蹊跷的地方:“青溪峰那个地方我知道,想当年旭日城还在朝云版图中的时候,我曾经亲自到那里去视察过,别说区区三千人,就是三万人,也能藏的人影都不露。冥烈年纪虽轻,却是大将之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肯做个小小禁卫统领,而不肯为赤焰军队效力,但这么容易就被人看出行迹,却也绝不可能。除非……” “他是故意!”流光心领神会,以一种肯定的语气接下去。 “靖王爷这么确定?” 流光含笑不语,将目光转向厉玄。厉玄微微向陆明持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据属下收集到的消息,当年冥烈谜一般横空出世,与韬略大师公孙弘棋盘一战,和局终场之后,忽然不明原因投奔赤焰,点名要求禁卫队长职务。当时的冥烈年仅十七岁,面对如此无礼的要求,焰皇楚同居然没有拒绝,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思量。” “这两年多来,虽然属下用尽一切方法调查冥烈,但冥烈却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也根本没有过去一般,无论如何,都探查不到任何一点有关冥烈背景的蛛丝马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冥烈背后必然有一股极强大的势力,这个势力,甚至可以让焰皇楚同低头。” 流光接过厉玄的话尾说道:“我本来猜测这个背后的人是赤焰真正的王者,洛王楚言那个老头子,但楚言四十余年来忠名在外,向来以赤焰国事为第一考量,若冥烈是他的人,他绝不会允许以冥烈这等天赋,却不去军队为国效力。可若他与楚言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必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当上赤焰皇宫的禁卫队长。毕竟,这个职位关系着赤焰皇族的安危。所以,冥烈背后的势力,必然是与楚言有着极密切关系,然而却独立存在的第三方。” “靖王的意思是说,在这场战争中,冥烈代表的是第三方的利益,无论是朝云胜,还是赤焰胜,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影响,只要能保全自己,坐看热闹就好?”陆明持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流光的话背后所暗含的意思,然而还是有一点不能解开,于是开口问道:“若是如此,他不是更应该隐藏好他麾下的那三千禁卫军,又为何故意暴露出来呢?” “陆帅难道认为赤焰皇家贵戚不成器的子弟所组成的禁卫军,能入得了冥烈这等眼高于顶的人的眼?” 陆明持盯着流光,神色愈见困惑。若是战场杀敌,行兵布阵,他也许还有一些东西可以教教流光,可若论到分析形式,揣摩人心,纵然他远比流光年长,有时候,也不得不叹服眼前这个年轻的二皇子的心思机敏。 情势险恶(三) “在流光看来,冥烈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毫无目的的长久呆在一个地方。他在赤焰皇宫一呆就是两年,必然有着我们所不知晓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一定还没有达成。所以他故意暴露出自己的位置,为的只是向我们传达一个信息,他不会介入我们和赤焰之间的争斗,但也暂时不会离开,至于那三千人,一旦时机到了,我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丢掉。那些本来就是赤焰的人,活着死了,都与他无干。” 陆明持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肯定的说道:“靖王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特别去防御那支人马,但明天毕竟是靖王与赤焰公主的大婚,为了防止那些禁卫心下不服惹出事端,还是再多加强防卫为好。” “请陆帅来,本就是想劳烦陆帅费心。” “包在老朽身上!”陆明持一拍胸脯,豪气不减当年,看得流光温心一笑。 停了一下,陆明持又问道:“修儿那个小畜牲有信传来吗?” “还没。”虽然早就习惯陆明持这么称呼自己家的几个儿子,但此时乍一听到,还是忍不住想笑,努力维持着面上表情宽慰的说道:“开拓通天河上游通道本就困难重重,此时离最后期限尚早,陆帅不必心焦。” “没用的小畜牲,这么点事情都干不好,等他来了,我非得再好好收拾收拾他不行。”陆明持嘴里说的凶狠,面上表情却是恰恰相反。 陆明持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陆霖泽自幼就被选拔为云皇流夜的亲随,长年随侍左右,目前是大内侍卫统领,负责皇宫内外一切保卫事宜,但最主要的,还是保证云皇流夜的安全。 次子陆霖云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宜练武,就做了云皇流夜的伴读,前年流夜破格提拔他为宰相,这不仅破了朝云的纪录,更破了整个风林大陆的纪录,使陆霖云成为风林大陆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陆明持本来极力反对儿子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但流夜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坚持,而且两年下来,陆霖云做的确实不错,至少,利用朝中各方势力相互牵制,相互打压,把朝局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让流夜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都有了比以往更大的活动空间。就比如此次征讨旭日,若是放在之前权臣横行的时候,就决计不可能成行。 不过最让陆明持喜欢的,还是这个幼子陆霖修。据说陆霖修出生的时候就与众不同,别的孩子出生都哭,偏他生下来就笑,随着渐渐长大,胆大妄为,任性肆意,一拨长大的官宦子弟有什么偷鸡摸狗,上房揭瓦的事儿,挑头的准少不了他。每次要罚的时候,他又总会强出头,一力顶下来。陆夫人为此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生了多少气,又掉了多少眼泪。 每次气极了拎起根鸡毛掸子就打,陆霖修知道自己错,不闪不避,娘亲要打就挨着,可打了也不痛不痒,扭着头笑呵呵的看着,还不忘提醒一下娘亲别打太累,省得伤了身子。气的陆夫人手举的高高,可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可就是这么个二世祖似的家伙,却在谋兵布阵一事上有着极高的天赋,陆明持在家里堆了个沙盘,为他闲来无事消遣着玩,有次,他随意在上面几个地点布了兵,刚巧陆霖修经过,二话不说拿起敌方旗帜就开始和老爹对阵,一番演练下来,竟把陆明持逼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姜还是老的辣,最后陆明持抓住陆霖修一个破绽把他杀的片甲不留,可一想到当时陆霖修年仅七岁,陆明持还是有点怄的慌。 不过陆霖修的性子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胆子比天还大,单纯但不愚钝,又够义气,这样的性子,最适合呆在军队里,因此从陆霖修十四岁的时候,陆明持就迫不及待的把他踢到了部队里,这些年来陆霖修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己经做到了偏将的级别,也实在是很给他这个爹爹长脸。 情势险恶(四) 此次进攻旭日如此重大的行动,陆霖修能够担纲大任,率领数万士兵开拓通天河上游通道,为孤军深入的他们提供后援补给,陆明持别提脸上多有光。因此虽然骂的凶狠,可一张嘴,却几乎咧到了耳根子上,笑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不过喜欢归喜欢,担心还是不可避免的,伏下身再仔细看看那张行军地图,朝云边境的佳阳江和赤焰边境的宜春江并行近百里,然后在百里之后汇为一处,更名通天河向西南方向折入苍梧,两条河流中间黄蒙蒙一片,虽然面积不大,却注了四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字——修罗沙海。 陆明持皱皱眉头,神色凝重,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修儿那个小畜牲,握着我们这十万人马的命啊。” 流光知道陆明持在担心什么。修罗沙海是风林大陆上最为诡谲多变的死地之一,与苍梧的迷雾之森和银翼的千碑林齐名。在修罗沙海里,一切与常识和方向有关的东西全部都会被颠覆,你眼睛所看到一切东西,耳朵所听到的一切声音,甚至连太阳,都会欺骗你。如果没有产于迷雾之森中的浮罗木所做成的指北针,任何人都别想从修罗沙海中活着出来。 每一百年,修罗沙海就会发生一次根本性的改变,这正好与浮罗木百年的生长周期相一致,因此每一百年,就必须要重新采撷浮罗木,制成新的指北针。 但即使有指北针,修罗沙海也像个暴怒的君王,层出不穷的沙暴,流沙陷阱,海市蜃楼,还有穷凶极恶的沙漠生物,每一样都随时可以陷人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十年前流光出质赤焰的时候,因为焰皇楚同的刻意刁难,走的就是修罗沙海这条路,那一次惊险连连,几乎死在沙海里。而这一次朝云大军之所以能够如此神速的几乎在一夕之间就兵临城下,也正是因为流光孤注一掷,带领十万先头部队强行横穿修罗沙海。 这个决定即使现在想想,也让人捏着一把冷汗。因为今年己经是百年之期的第九十九年,修罗沙海中的各种诡异现象亦趋频繁,随时都会大变天,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连累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早年朝云最强盛的时候,旭日城往南数百里,通通属于朝云治下,通天河上段水运权也在朝云的控制之中,想要过来,只需绕过修罗沙海,横渡通天河即可。可如今朝云实力大减,通天河南岸被赤焰牢牢控制,靠近朝云的北岸,则由数个部族联合占据,要想到达赤焰,只有修罗沙海一条路。 这也是为什么云皇流夜极不愿流光出征的最主要原因,这十万先头部队就算过了修罗沙海,拿下旭日城,也不过是孤军一支,前无进路,后无补给来援,等于是生生将自己送进了赤焰的肚皮里。 所以此时陆霖修所担负的任务就显得尤其重要,他一定要在流光攻下旭日城十日之内,打通北岸部族关系,再灭掉忠于赤焰的南岸防守部落夫余,开拓通天河上段的支援补给通道,然后全力驰援与流光会合。如果过了十天之期,给了赤焰足够组织军队返扑的时间,流光这支人马,就很可能真的会被人合围,活活掐死在旭日城中。 情势险恶(五) 因为任务繁重,路程又远,陆霖修的这只队伍甚至比流光还早半个月出发,此时流光攻下旭日城,也就意味着死亡倒计时的开始,十日之内,陆霖修到,流光的蔷薇军存,若陆霖修不到,恐怕就只能看到十万具白骨了。 诚恳的看着陆明持的眼睛,流光声音坚定的说道:“陆帅,我相信霖修。” 陆明持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靖王放心,这小畜牲就是跑断了腿也得给我赶来。我出征之前己经给大王上了奏表,若是这小畜牲赶不来,就把他调去做文官,一辈子不许领兵打仗,连沙盘也不许摸一下。一辈子不能领兵,还不得憋死这小畜牲,就冲着这个,他拿出吃奶的劲也得跑过来!” 流光和厉玄一愣,然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位老帅委实爽直有趣,这种时候还不忘恶整自己儿子一把。 笑声一起,室内方才的严肃气氛顿时消散一空,待几人笑的够了,陆明持看看流光,忽然又问道:“飞星阁的人,最近可有来打扰殿下?” “不曾。”流光止了笑,面上的表情又认真起来,轻轻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两年来,飞星阁对我的暗杀似乎越来越不像话,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他们不是来暗杀我,而是在给我喂招。而反观哥哥那边,则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份量十足。上个月,他们暗袭哥哥车辇,战后留下的每一件武器暗器上,都涂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似是不致哥哥于死地不罢休,而在对付我的时候,毒药从两年前就己经绝迹了,好像根本不打算杀我,只是敷衍一样。” “陆老元帅对这事可有什么看法?”厉玄也开口求教:“这个组织以慕容家徽飞星命名,明显是以朝云皇族为对象,要为慕容家满门抄斩的事情报仇。可是我遍查当年慕容家的关系,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陆帅曾与慕容垂共事,对慕容垂更熟悉一点,也许能想到什么属下想不到的。” “飞星慕容啊……”陆明持的面色今晚第一次暗淡下来,似乎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沉重的让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无法背负。 沉吟了一会儿,陆明持摇摇头说道:”己经三十年了,如今的人,恐怕连飞星慕容这个曾经名震天下的词都己经不记得。慕容世家一朝倾颓,树倒猢狲散,肯执着为他复仇的,能有几人?更何况他还是风林大陆第一叛将,更不可能有人会为了他如此尽心尽力。老朽实在无能为力,怕是要让厉侍卫失望了。” “陆帅说哪里话,这种事情是厉玄份内的事,本就不该拿出来让陆帅烦恼。”流光知道陆明持当年曾是慕容垂帐下的贴身亲随,跟着慕容垂南征北战,亲眼看着他创下无数战绩神话。慕容垂在他的心中,是几乎神一般的存在。三十年前慕容垂叛变,旁人之中受打击最深的,恐怕正是这位老帅。当年因着与慕容垂关系过近,陆明持甚至还被父皇赶到边疆苦寒之地,很受了几年的苦楚。流光微微责怪的瞪一眼厉玄,口中连忙安抚。 陆明持又怎会不知道流光的好意,但飞星慕容几个字,实在勾起了他心头最惨痛的回忆,无论证据如何确凿,也无论经过多少时日,慕容垂在他心中的一举一动,不论是跨马扬鞭,还是惊鸿一笑,都鲜明的恍如昨日,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慕容垂居然会叛变。即使时至今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仍然极排斥听到这件事情。 勉强一笑,陆明持哑声说道:“时候己经不早了,殿下明日大婚,还是早点休息吧。冥烈那支人马,老臣会多加注意,厉侍卫也要多多注意防范飞星阁,明天是殿下的大日子,难保他们不会趁乱做点什么。” “是!”厉玄也知道自己莽撞了,极恭敬的应声。 “流光送送陆帅!”看着陆明持行礼告退,流光连忙上前,一直将陆明持送到宫门前才回转。 又与厉玄细细的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具体事宜,天己经二更末了,也就各自安歇,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儿。 区区薄礼(一) “哟,你这冒牌公主,就这么想嫁给他?想男人想疯了吧?”看着暖儿将最后一只钗固定好,战战兢兢的退到一边去,莲华走上前极轻佻的掐起蔷薇的下巴,说的尖酸刻薄。 宫里的侍从宫女早被流光按约定的放出宫去,只好在城中另找了几个惯做婚嫁杂事的女人来帮蔷薇收拾打扮,做的差不多的时候,蔷薇吩咐她们都下去,然后在暖儿的帮助下做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此时听着莲华的挑衅,蔷薇目光平静的望着莲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公主聪明灵慧,一定知道我旭日城地处宜春江流域,水土丰美,交通便捷,一向为各部族虎视眈眈。今日赤焰境内大乱,各部族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巴不得状况更加混乱,它们好来浑水摸鱼。此时与朝云联姻,虽然表面上有助于朝云稳固旭日城,可实际上也是为旭日城找到一个强有力的保护者。朝云近些年来日益强大,昨日宴会上刻意在各部使节前展现的实力公主也是亲眼目睹,有朝云在,其他部族必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来,等大王和各位皇子大军反攻的时候,不是也更容易一些?” 莲华转了转眼睛,心中知道蔷薇说的都是对的,但口中却仍然尖酸:“说的倒是好听,可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胳膊肘往外拐,想把我旭日大好的国土拱手送给朝云呢?” 蔷薇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御流光孤军深入是事实,但凡有眼睛的人就看的出来,更何况是一向心机深沉的莲华,怎么可能还需要她在这里费口舌解释?之所以说这些话,不过是想折辱她罢了,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 蔷薇的沉默让莲华觉得很不爽,捏着蔷薇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正想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军士的通报声:“吉时己到,请公主出门上轿!” 恨恨的瞪了蔷薇一眼,莲华凑近蔷薇的耳边,加重声音说道:”恭喜你啊,莲、华、公、主!” 莲华两字说的又重又慢,唯恐蔷薇听不清楚。 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事都最怕习惯,甚至连伤害也是一样。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莲华这种刻意强调要她记清楚自己身份的做法能狠狠的伤到她,现在一而再,再而三用得多了,她对待这种伤害居然也能如对待莲华的其他刻薄一样,照单全收,心中一点波澜也不起。 何况莲华本来就没有说错,流光心里的人,是那个七年前救了他的莲华,而自己,只是恰好顶着莲华的名字而已。 这件事情,从始至终,就和她蔷薇,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好伤心? 站起身,抬手放下花冠上的珠帘,蔷薇向着莲华微微一欠身,身姿婀娜的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打开大门方一抬头,却猛的愣在了当场,眼睛盯着那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二皇……靖王爷,您怎么会……” 流光也在一瞬间愣在了当场。 他昨天就己经知道这个女子穿红色会妖娆热烈的不像人间之人,也知道今天这袭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一定会带给他想像之外的美感,可他还是没有想到,竟然会美到这种程度。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蔷薇,仔仔细细的从头打量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花冠上遮面的珠帘摇曳,与云肩上的珍珠有序衔接,窄削的肩即使有云肩垫衬,依然显示出几分纤弱,腰线的剪裁简单贴合,顺着身体的走向自然收拢,再被一条宽大的银丝祥云纹腰带紧紧束缚,袖口和裙摆与腰带相映衬,亦镶嵌着宽大的银丝祥云纹绣边,再加上裙摆上间或点缀着的数十颗红豆大小的细小珍珠,使得整个妆容看起来上下浑然一体,当真是极尽人间之巧事。 “本王后悔了。”流光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蔷薇没有听清流光的话,眨眨眼睛,露出不解的样子。 “昨天夜里,本王就应该坚持让你穿上这身衣服给本王看看才对。你这样美的样子,本王居然没有第一个看到,实在让人生气。还好今天本王过来了,看到的还不算太晚,否则,本王岂不是要嫉妒死?” 这样直白又大胆的语言,流光也不避下属,就这么大大方方说出口来,让蔷薇的脸窘的瞬间烘热起来,泛上一种甜美的蜜桃色。 “不知羞耻!”莲华的面色难堪的吓人,然而在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婢女的反应,除了站在身边的暖儿之外,也没有人听到她咬牙切齿的这句低语。 暖儿奇怪的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真正的公主,实在弄不明白莲华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看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对流光娶蔷薇这件事情非常在意的,可既然在意,又为什么不索性说出自己的身份,纠正这件事情呢? 在上位者的心意,他们这些身为奴才的,是永远也不能猜度的,不论猜得到猜不到,都只有死路一条。暖儿深知这点,所以也只是奇怪的看了莲华一眼,就自动把这件事情在脑子里过滤掉了。 区区薄礼(二) 将手伸给蔷薇,流光温和的笑着说道:“跟我来,我的——王妃!” 蔷薇情不自禁的仰头去看流光,清晨的阳光从流光的背后温柔又热烈的洒落,在他的身周涂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光晕中的男子看着她笑的和暖,仿佛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存在,他都能想也不想,就这么笑着接受,包容。 “流……光……”几乎是不自觉的从口中呓语出这两个字,蔷薇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神充满信任又充满依赖,就像七年前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这同一个人,用同样温暖的声音对她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握紧放进自己手心中柔若无骨的白暂小手,流光忽然用力一拉,然后另一只手绕过蔷薇的膝弯,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蔷薇措手不及,短促的惊叫了一声,却在接触到这个男子坚实的怀抱时,瞬间将整张脸红了个通透。这个男子的怀抱暖暖的,有一种阳光的香味,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觉得信任。悄悄的将自己的头靠在流光的胸怀,蔷薇心中有种近乎绝望的幸福,既然注定不属于她,那哪怕能偷得一时,也是好的。 将蔷薇抱个满怀的瞬间,流光的心中也是轻轻一荡,很多年了,这个女子身上的味道,居然从来都没有变过。 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那个大沙暴的夜里,她窝在自己怀中睡的安稳,在充满沙尘呛人的空气中,一丝一缕不断飘入他鼻端的,也是这种木叶露珠的清香,淡淡的,却连绵不绝,无处不在,不用心感觉不到,可只要稍稍一嗅,就会觉得那清雅的香味散了满腔满室,连心都填满了。 他那个时候有种错觉,觉得怀里的女子脆弱的就像朝露一样,阳光一出来,就会融了化了,消失的连痕迹都没有。 那个时候他想,如果需要的话,也许他会去保护这个女孩子,后来他也真的这么对她说对她做了。 可惜,他大概是远远低估了她的生存能力和破坏能力,否则,也不会被她背后一刀插的那么深那么狠,不仅在身体上留下去不掉的耻辱,甚至连心底和灵魂上的刻痕,也从来没有一天平息过。 心中的狠厉汹涌而出,几乎要压抑不住,幸而蔷薇一直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没有看到他眼底闪过的滔天恨意。 极快的调整好情绪,流光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抱着蔷薇走向宫门外的车辇,沿着兵士们放好的台阶,慢慢走上去,将蔷薇放好,又一整衣袍,在蔷薇身边缓缓坐下。 流光今日并没有穿红色的喜服,仍如以往一样,还是一身玄黑色的丝质长袍,袍摆处一朵鲜红色的蔷薇迎风怒放。然而人如玉树,俊朗无匹,伴在蔷薇的身侧,居然不仅不突兀,还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车队缓缓启动,半边长发遮了面的男子厉玄站在侧方的树荫下望着车辇上笑意温和的流光,忽然忍不住有点同情他身边的女子。 跟在流光身边这么多年,他对流光做事的方法,习惯,手段都太清楚,就像弹簧一样,爆发的越快,其实冲击力越小。可是流光如今对着这个女子百般隐忍讨好,陪着她玩一场蹩脚的游戏,甚至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和温情,厉玄己经不敢想像,当流光将自己压到底然后反弹出来的时候,会有多么大的破坏力。 厉玄几乎己经预见了那女子不久之后的下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心心念念的对着流光感恩戴德,以为是自己负了流光。 想到那样的场景,厉玄浅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流光厉害的地方,做了局把你的皮肉骨血都融在里面,你还挑不出他一点不好。 同情一闪而过,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左边额角,厉玄整整衣服,转身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那女孩当年敢做出那样的事情,那如今就算受到什么报应,也是应该。 区区薄礼(三) 规模盛大。 除了这样一个平淡无奇却又极度写实的词,蔷薇己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的场景。 流光没有食言,该有的仪仗,礼节,一样都没有少。 祭天,拜神,盛大的游行。 纵然城中的百姓还处于国破的惊恐与慌乱之中,但敌军统帅通过这场婚礼所释放出的善意,还是被他们敏锐的接收到。 生活在最底层的民众的愿望往往很卑微,不过希望世道平安,能凭自己的一己之力谋一块立脚的土地,喂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 至于被谁统治,为谁服务,那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高处从来都是风云变幻,来来回回动荡的太快,快到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山河就早己换了好几遍主人。 就像三十年前朝云最盛的时候,旭日城中这些人,又有谁会想到不过一夕之间,这块土地就姓了楚,归了赤焰? 那些事情从来都与他们这些最卑微的人无干,只要不破坏他们的生活,不把他们逼到绝境,放一条活路给他们,跟着谁不是跟? 再加上流光军法有度,又应了蔷薇的三个条件,旭日城中一片安定景象,虽然国破,却并不见城哀。 也因此流光和蔷薇的车辇循城游过时,竟然还能看得到街道两边街市如旧,无数平民百姓人如潮涌,好奇的看着这一场多少有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政治联姻,不时捧场的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祝贺声。 民众是何其单纯,在他们的眼中,公主莲华正是为了他们免遭屠戮,所以才忍辱负重,甘心下嫁朝云。赤焰能有这样的公主,何其有幸? 流光一直笑容温柔,一只手牢牢的握着蔷薇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顺着血脉直线上沿,一直传到蔷薇的心里去。 蔷薇透过珠帘看流光线条优美的侧脸,耳边传来百姓感恩的膜拜,忽然觉得那些愚昧似乎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不管怎么说,身边坐着的,始终是这个人,是七年前,她生命里的阳光。 “累么?”察觉到蔷薇的视线,流光转过头来,小声的问道。 “不累。”蔷薇摇摇头,唇角的笑容明亮的恍了流光的眼。 “再忍一下,很快就可以回宫休息了。”流光体贴的握了握蔷薇的手,柔声说道。游行完毕,他们可以回宫歇上一两个时辰,然后等待晚上宴请诸国使节的正宴和拜堂成亲的礼仪。 蔷薇柔顺的点点头,隔着珠帘,亦可见她笑眼弯弯。 耳边再次传来百姓大声的恭贺祝辞,蔷薇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点头示意。转动头颅的一瞬间,珠帘轻摆,露出半张绝美的容颜,然后又一闪而没。 然而道边一家酒楼的二楼窗边雅座,却有一个年青男子惊讶的瞪着车上的蔷薇,嘴巴张大的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这种白痴的表情与他一身招摇至极的金色衣衫和明媚俊朗的脸形成对比强烈的反差。 “不会吧,居然真的是她?”冥烈小声的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把身后正躬着身子等他发号命令的副将扔在一边,呈完全遗忘状态:“那个笨蛋丫头,到底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啊?” “咳……那个……冥统领?”副将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叫,生怕声音大了惹冥烈不高兴。冥烈不高兴的时候,底下人那可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了的。 在副将心里,这个统领简直他母亲的不是人,年纪明明这么轻,功夫却高到变态,想当初他们禁卫队的一伙子人不服他做统领,联合起来想要给他个教训,却反而被他顶着一张貌似纯真的脸,扮猪吃老虎,一个个教训的连娘都不敢叫,因为叫了娘还要打。 再加上这个家伙的性格恶劣到和武功一样变态,有人犯了错从来不好好惩罚,什么挠痒痒地狱,拔头发地狱,画乌龟游城之类的手段层出不穷,记得他有次惹得冥烈不高兴,居然被这家伙捏着鼻子硬灌进去三大桶凉水,虽说那水是山上鸣玉泉的上好泉水不错,可你倒试试连气都不歇的连喝三大桶啊。 灌得他到最后躺在地上肚子鼓得小山一样,连呼吸都往外吐水,以后好一段日子听到水声腿肚子就发颤,沙漠生存能力直线提高。 那一次副将得出了一个绝对真理,面前这个脸长的像天使一样阳光纯洁可爱的冥烈冥大统领,绝对是魔鬼的十八代直系孙,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宁可得罪真正的魔鬼,也绝对不能得罪冥烈! 区区薄礼(四) “那个……冥统领……”硬着头皮又叫一声,副将跟伺候祖宗一样谄媚的笑着问道:“弟兄们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 “撤回去。”冥烈头都没抬,轻飘飘扔出去三个字。 “什么?”副将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叫起来:“弟兄们准备了那么久,只要您一句令下,就是大功一件,怎么能……冥、冥统领……我说您别那么看我啊……我、我说错了还不成么……您大人大……量……嘿……嘿嘿……” 副将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就只能咧着嘴傻笑,妄图蒙混过关。 “看来你很有想法嘛。”冥烈弯着嘴笑的阳光灿烂,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样子:“要不我把这个统领的位置让给你?” “哪……哪能啊!小人一时口快,失言,纯属失言!”副将一脑门子的汗,心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遇上这么一号难缠的人物?本来他们部署完整周密,再加上援军即日便到,此时按计划行动,只要救出公主,就是大功一件,回去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可冥烈轻飘飘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把他后面的话全憋在肚子里,死也不敢说出来了。 冥烈的笑容止于面上,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带进眼睛里,说话的声音温温和和,有商有量,内容却让副将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全部撤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闹出任何一点事情来,芝麻粒大的事情也不行。如果有人敢擅自行动,我就把他活灌水银扒了皮,再扔到青溪峰的食人涧里去喂水蛭,听清楚了么?” “听……听清楚了!属下立刻就去传令!”副将一刻也不敢多呆,人家脸上春风般的微笑都温温柔柔的让人醺醺欲醉,怎么到了冥烈脸上就都旋成一团搅和成风刃了?刮过来一次就得削掉一块肉去,还是早跑早保命的好。 冥烈看着副将跟逃命一样抱着鼠窜,委屈的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小左左,人家长的就那么恐怖么?为什么每个人见了我都跑得那么快?” 一个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间里,额头隐约可见三条黑线,抗打击能力超强的自动忽略“小左左”三个字,躬身一礼,轻声说道:“飞星阁左使林逸参见少主。” 冥烈眨眨眼睛,没说话。 林逸略停一下,知道这个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少主在等自己先开口,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少主,我们的计划可要继续执行?”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么?”冥烈语调里有了一丝不悦:“这场婚事,我不允许有任何一点意外发生,芝麻大点的事也不行。不仅如此,只要我一日不下令,飞星阁全体分部,就一日不许动御流光,听清楚了么?” “这恐怕有违阁主的意思。”林逸皱了皱眉,恭敬的说道。 “小左左”冥烈的眼睛眨呀眨:“你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么?” 林逸的身体猛的打了一个冷颤,冥烈那句看似温和的话听在他的耳里,却不啻被千军万马碾过,威势惊人。阁主对这个少主宠到无法无天,早就说过,冥烈的话,就相当于他的话,整个飞星阁所要效忠的,也从来都只有冥烈而已。 一个大礼行下,林逸恭声说道:“属下知罪。” “行了,下去吧,记得我说过的话。”一看到林逸正儿八经的开始请罪,冥烈就开始觉得无趣,挥挥手,林逸如出现时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 将手支在下颌,望着楼下己经去的远了的车辇,冥烈面上现出一种极复杂的笑容:“小蔷薇啊,我这么努力不叫任何人来打破你的这个美梦,你该怎么谢我呢?” 区区薄礼(五) 大红的床帐,绣着鱼戏莲花图案的轻纱帷幔,还有大对的龙凤花烛。 蔷薇从红巾的缝隙里偷着眼望出去,面上的笑意温柔,一点一点的渗透到眼睛里。 ——这是真的么? ——自己,居然要嫁给他了。 十年前大漠初见,那个一身狼狈,却漂亮的让她惊叹的男孩子。 三年宫中奴役生活,无论处境怎样糟糕,却始终挺直了脊背,抿着嘴角一忍再忍,拼命张开羽翼护着自己至亲至密的人,像个真正男子汉一样的担当。 还有当她被三皇子欺负,被他用巧计逼退,然后将她搂在怀里,承诺一样说:“不要怕,以后我会保护”时怀抱里暖暖的阳光香气。 这许多年来,数不清有多少次梦见那种温暖的感觉和让人安心的味道,每一次梦到,身上的暖意,就会直到醒了,还鲜明的残留。 而今,她居然真的要嫁给他,嫁给她梦里的,那一片阳光。 唇角一弯再弯,像是天上弯弯的下弦月,散发着清柔的光,一路摇晃到人的梦里去。 如果这是梦,那能不能,永远不要醒来? 送走了大殿里面呈笑容却各自心怀鬼胎的各部使节,流光迈出殿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 这些使节今日可以对他笑颜相对,可一旦赤焰反扑之前朝云的援军没有赶到,他们随时会成为他身边最危险的不安定因素,与赤焰里应外合,掉头反咬一口,将他这十万人,生吞活剥到白骨都不剩。 可若反过来想,如果陆霖修在赤焰反扑之前赶到,能够当着这些使节的面狠狠的给赤焰一个打击,那对于这些本来就处于中间摇摆状态的部族来说,朝云的强大和复兴,就会在他们心底深刻的生根发芽,牢不可破。 这对于以后朝云的行动,利益无穷。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攻城之前,事先分出兵马四处拦截各路使节,一定要将他们请回旭日城的原因。 “主子。”身后传来厉玄低低的叫声。 “怎么?冥烈有行动了?”流光转过头去,目光灼灼,甚至含着几分期待。 今天的婚礼顺利的令他心头窝火,不仅飞星阁的人没有抓住这么好的暗杀机会来行刺他,就连冥烈都没有丝毫动静,让他设下的种种布置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全成了摆设。 那种感觉,就仿佛你憋足了劲准备给你的敌人致命一击,可他却一蹦一跳的就是不进你的攻击范围,让你那股劲一憋再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憋成内伤反而伤了自己。 所以从游行后半段开始,流光的心情就开始很不好,非常不好。无论怎么猜测考虑,这场婚礼,都绝不应该如此顺利。 此时听到厉玄叫他,知道必然出了什么事,一时间竟有点兴奋的感觉。 厉玄点头,轻声说道:“东门外值勤的一支百人小队,遭到不明人物攻击……全灭,无一活口。” “什么?” 流光猛的缩起眸子,目光如要着火一般:“周围的小队呢?难道没有人去救援?” “去了。可是对方显然准备充分,是暗袭。而且一击得手,绝不恋战,其余几只小队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满地尸体,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似是在思考什么,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现场留下了一张字条,是写给主子您的。”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几折的白纸,恭恭敬敬的递给流光。 流光劈手夺过,一眼扫过,便狠狠的将那白纸揉成了一团,震的粉碎。 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恭贺靖王大婚,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冥烈敬上!” 可恶,居然敢如此挑衅。 而此时,东门外五十余里的青溪峰林间,冥烈抱着一壶酒在山巅最高的一棵桐树上仰头直灌,笑的得意。 都己经准备好了要大闹一场,却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这怎么可能是他冥烈大人一贯的行事风格? 怎么也得给那个靖王添点小麻烦才成。 这个时间,蔷薇应该早己礼毕,在房间中等着了,就算再怎么闹,也不会传到她那里。至于御流光嘛,他可和这个朝云靖王没什么交情,爱怎么烦恼生气都和他无关,最好是气到连洞房都忘掉。 想到洞房,冥烈把酒壶抱的紧了一点,抬着看着月亮,目光中充满无奈:蔷薇啊蔷薇,我圆了你一个梦,可是我付出的代价,却似乎有点太大了呢。 大婚之夜(一) 让冥烈失望的事情是,御流光不仅没有气到忘了洞房,反而一直把这件事情牢牢的挂在心上。 毕竟整整七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这件事情,甚至可以说,他执意要亲自带兵来赤焰,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今天的这个局面。 如今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么有趣的事? 喜房中,蔷薇微微的动了动身体,己经在这里枯坐了近两个时辰,头顶的凤冠沉苛难耐,牵动着背上的伤势一阵一阵的抽痛,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住。 可饶是如此,蔷薇却依然固执的挺直着身子坐在床边,不肯移去花冠让自己好受一点。以前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讲过的,新婚之夜一定要由新郎亲手揭开盖头,将来的日子才能幸福美满。 明知自己根本不是应该嫁给他的人,可正是因为知道此时的幸福不过梦幻泡影,只能拥有一朝一夕,所以才格外的执着,希望一切都能十全十美,毫无瑕疵,这样,等将来事情拆穿,被打回原形的时候,至少还能有个念想,想起自己也曾坐在大红喜字的婚房中,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良人,等待着她的阳光。 不知道等了多久,蔷薇只觉得头脑中昏昏沉沉的,胸口也发闷,难过的直想睡觉。就在这时,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惊的蔷薇一个激灵,立时坐正了身子。 用力甩头抛开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蔷薇的心里猛的紧张起来,心头如小鹿乱撞,擂鼓一样咚咚作响,几乎让蔷薇怀疑自己的心事己经一点不差的落入流光耳中。 从盖头底下的间隙中望下去,见到一双黑色薄底云靴慢慢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随着距离的靠近,衣服下摆也慢慢进入蔷薇的眼帘,袍角一朵碗口大的鲜红色蔷薇合着流光步伐的节奏上下翻飞,迎风怒放,惨烈而又妖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朵花的瞬间,蔷薇的心底一下子涌起一种极古怪的情绪,古怪到几乎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只觉又压抑又沉重,正正的梗在胸中,上不来也下不去,像是生生的要让人窒息而死。 轻轻的摇摇头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这样大喜的日子,就算是虚假,也不想让乱七八糟的想法来破坏了自己的心绪。 其实第一次听到蔷薇军的名字,还有第一眼见到他袍摆蔷薇花形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痴想过,也许他那么执爱蔷薇,会是因为自己。 可是听了他对莲华一往情深的告白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这么想了,她不过刚好是和他喜欢的东西重名罢了,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执爱,甚至连兵马衣衫,都念念不忘。 那朵蔷薇的主人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却忽然没有了任何动作。蔷薇紧张的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集中了全身所有的精力,等待着他揭开盖头的那一刻,甚至连背上的疼痛都不再感觉得到。 然而面前的人却始终没有动静,只是那么静静的站着,不说话,也不动作。 流光看着床榻边安宁端坐的女子,目光邪肆的几近残忍。 他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猜到她为什么而紧张,面上却滑过一抹不屑的笑容,你的游戏,我也乐在其中,只是你最好,能够承受游戏的结果。 一帘红巾,隔开帘里帘外两种心思,两个世界。 如果帘里的人知道今日种种,不过是日后一个笑话,还会不会如此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听凭他人将真心踏碎? 如果帘外的人知道此夕作为,日后用尽千倍万倍小心努力,都再换不回一颗完整的真心,还会不会如此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世间所怕,不过是如果二字而已。 如果之事,都是心中最最期盼它曾经发生,却永远也不会回转之事。 因为没有什么,能追得过流逝的时间。 大婚之夜(二)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露出最温和最柔情的表情,就如这两日来一直维持的那样,流光伸手,轻轻揭开了蔷薇的盖头。 明珠出匣! 龙凤花烛火光摇曳,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肌肤如玉,容颜娇艳,面色上泛着水水的红,粉粉嫩嫩的诱惑着流光的手指。 嫁娶浓妆,本为美人不宜,今日流光却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嫁娶时美人脸上的妆,从来都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嫁人本身这件事。心底的期待与幸福透过容颜展露出来,含羞带怯,如清晨中一只凝着露水的蔷薇,颤颤的让人心疼。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俗即是大雅。 这一身红绡金丝银线,一身珠玉翡翠绫罗,妖娆而不冶艳,媚而不俗,竟显得面前的女子出尘于世,别有一番清雅风味在人间。 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蔷薇的粉嫩的面颊,触手光滑柔软,犹如刚做出来白嫩嫩的水豆腐,一按一个坑,又弹性十足。 “好看。”肺腑之言,毫不矫揉造作。 面颊瞬间红了一红,却大着胆子迎上流光几如着火的视线,展颜一笑。 “蔷……莲华!”蔷薇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流光急忙半路刹车,硬生生的转了口。蔷薇却己是惊疑的望向他,眸光中的水波潋滟刹那收去,带着种直至心底的惊恐。 他不会是认出自己了吧?如果真的有神有佛,那么蔷薇请求你,什么时候都好,只不要是这个时候,难道仅仅是一夕假凤虚凰,也不肯好好给她? 该死! 流光亦心下暗恼,这女子会妖术不成,只不过看了她那双眸子,他堂堂朝云以心智智计出名的靖王爷,就浅薄到连心里的话都藏不住了? 当机立断,一手握住蔷薇的手,面上笑容宽和,略带担忧的说道:“强行要求公主与我定下婚约,不知道会不会委屈了公主?” 原来是强行的强,音同而已。 心下暗舒一口气,蔷薇低垂眉目,柔顺答道:“王爷说哪里话,莲华还要多谢王爷遵守诺言,让我旭日城不至遭遇兵祸,累及无辜。” 戏一开头,接下去就好演多了。 流光面上表情更为真诚,将蔷薇的手执到胸前,神色哀戚:“说到底,公主毕竟还是只为旭日子民而嫁给我。我昨夜对公主所说,公主难道一点也听不进心里?” 蔷薇慌张的转头看他,流光一副心痛的表情轻易就让她心软,纵然知道他口口声声想着念着的人从不曾是自己,还是不忍看到他这般难过的样子。 眼波轻轻一转,手腕轻动,装作无意的样子抖落半截衣袖,露出如雪般纤细皓腕上一串翠如深潭碧色般的乱石绿玉手串,灯烛摇曳下,更是分外通透幽深。 此时无声,却更胜过千言万语。 流光大喜,一把搂住蔷薇的腰身,用力将她带进怀里,开怀叫道:“莲华!” “唔……”背后的伤势被带动,蔷薇眉头紧皱,轻轻呻吟一声,却立刻强自克制住,顺着流光的力道倒在他的怀里,将头轻轻的枕在他的肩上。 “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情之人,七年前你肯救我,说明你对我也是有心的,对不对?对不对?”另一只手攀援而上,紧紧搂住蔷薇的肩背,似是要将她揉进怀中一般。 “呀!”终于忍不住轻叫出声,蔷薇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莲华?”流光听到蔷薇的叫声,将她扯离自己的怀抱,紧张的查看着她,看到她极差的面色后,诧异的问道:“莲华,你怎么了?” 大婚之夜(三) “没什么?不妨事。”蔷薇牵唇强笑,心下的懊恼一层一层涌上。 怎么就如此耐不得痛?明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想破坏今夜的气氛。今生能与流光如此平和相对,大概只此一夜,等到莲华逃走,事情拆穿,便要与流光站在绝对敌对的立场上,生死尚未可知,再想得到流光的温情与笑容,恐怕连作梦亦梦不到。 可是,可是怎么就如此耐不得痛? 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的一片,流光的一只手兀自扶在她腰背处,更是增加了疼痛的负担,勉强扯起笑容轻声解释:“父王出征之前,莲华不小心做了错事,受到父王的惩罚,背上略有小伤,还没有太好。” “什么?”流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压在蔷薇的伤处,电击一般的松开,看到蔷薇摇摇欲坠的样子,又赶忙小心的扶住肩膊处,略带责怪的说道:“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今日一整天繁琐劳顿,你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 珠帘摇曳,看着蔷薇头上依然带着沉重的花冠,流光的语气中更是不满:“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好歹也先把花冠摘下来啊。”说着话,伸手帮她除了这沉重的负累。 “不妨事。”蔷薇温顺的由着流光动作,却看着他笑靥如花:“我心里是欢喜的,所以,就不觉得痛了。” 流光神情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谁?她是代表公主莲华在说这句话,还是以她自己的身份在说这句话? 如若代表莲华,他还可赞她一句尽责,可若是以她自己的身份…… 这等贝戋婢,怎么有资格? 快速趋前,在蔷薇额上落下一吻,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口中的声音却仍是温柔可嘉:“你快趴下来,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条件反射一样推开流光,蔷薇面上一片绯红:“男女授受不清,我找婢女初五就……” 流光忽然呵呵笑起来,一手仍然轻轻扶着蔷薇肩膊,另一手却在蔷薇小巧的鼻翼上轻轻的刮了一下:“该罚,你我都己经拜过天地,入了洞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哪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蔷薇神色慌急,还想要辩解什么,流光却己然手上用力,半强制的将她按在床上,不容辩驳的说道:“没有什么可是,听话,让为夫的看看。” 后面半句明显带着调笑之意的话语让蔷薇瞬间红了脸,又拧不过流光的力气,只得听话的趴下,听任他将自己的衣衫褪至腰线处。 “天!”看到蔷薇背上纵横错乱的伤痕,流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你毕竟是他亲生女儿。” 蔷薇的复原能力极强,无论什么样的伤,她的复原速度都会比旁人至少快一倍,而且伤好之后,从来不会在肌肤上留下任何伤痕,这也是莲华为何在鞭打她的时候总是肆无忌惮的原因。 一个玩具,可以任意玩弄,却又从不用担心会弄坏,有哪个主子会不喜欢? 这些鞭伤若放在往日,一日时间足够结痂,可因为打过之后没有处理又被莲华强迫着浸了水,此时这些伤口都有微微的感染症状,向外渗透着淡淡的琥珀色汁液,血红的口子参杂着这些汁液,红红黄黄,看起来极为狰狞可怖。 “这些伤,是什么时候打的?”流光心疼的用干净的棉布蘸着那些渗出的汁液,状似无意的问道。 “五日之前。”蔷薇料到流光会有此一问,回答的极是自然,焰皇楚同的大军是四日前离开旭日,前往冠军堡迎击流光的,这伤若是为他所打,日子自然还得提前。 大婚之夜(四) “打的这么重,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就受得住?”流光语气中满是心疼,心下却念头直转。 难道自己认错人了不成?蔷薇那个贝戋婢的复原能力当初在皇宫中就是很有名的,复原速度快,而且什么伤都绝不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这样的体质,不知羡煞了多少宫中女官仆妇,就连徐姑姑都说,这小女孩一身肌肤,真如上天所赐。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身上伤口己经五日有余,却还是这般严重,一点也不像当初蔷薇的样子,可是若说他认错了人,他又绝不肯承认,从他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子是蔷薇,一定是蔷薇。 “伤口这么严重,我找随军的医生来帮你看看。”流光说着话,便要起身。 “不要!”蔷薇猛然一把抓住了流光,用力摇头:“这种小伤,不碍事,过几日自然就会好。” 军中的医生,必然是男子,她的身体,怎么肯随便给男人看? “可是……” “靖王爷常在军中,这种小伤,想必靖王爷自己也可以料理吧?如果靖王爷不嫌莲华冒昧,就请靖王爷帮莲华上点伤药。”蔷薇极快的给出了其他方法,为了让流光无法拒绝,又特意强调:“王爷,这等小伤于莲华来说,真的不碍事。上点伤药,只需三五日即可痊愈,就不用劳烦军医了。” 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流光,其中渴求意味不言而喻,看得流光眉头直皱,最终不得不长叹一口气,转头去拿身边常备的外伤创药。 在水盆中清洗了帕子,将蔷薇背后的伤口溢出的淡黄色汁液拭尽,拿出伤药想要敷,可看着那样的伤口,竟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手在背后上方犹豫再三,终于将伤药往桌上一放,立起身来果决说道:“不行,这伤太过严重,必须请军医来看看,否则我不放心。” 说着话,己是转身向门口走去。 “王爷!”蔷薇看流光真的要出门去叫军医,心中顿时惶急起来。 怎么能去叫军医? 这是她和流光的洞房花烛夜啊,怎么能与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起度过? 不是说九天上下十万神佛么?可为什么她不过是求一夕美好留个念想,却如此艰难而不可得? 用力从床上挣扎起来,一手捂紧胸前的衣服,另一手伸的笔直想要拉住流光,然而脚方一下地,许是站立太猛,竟觉眼前一阵乌黑,天旋地转,迷迷朦朦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只差咫尺就可够到流光,却终是不支,膝盖一软,向前栽倒下去。 失去神智的前一秒,蔷薇竟然还有空去胡思乱想,心下凄惨,只觉今生与流光就如今日抓不到他的衣角一样,总是差着那微不足道的咫尺距离,却注定了要远隔天涯。 “蔷薇!”流光闻声转头,却正看到身后女子浑身虚软无力,直直向地下栽倒的样子,情急之下蔷薇二字脱口而出,长臂一伸,赶在蔷薇落地之前牢牢将她接在怀里。 “莲华,莲华……”轻轻拍打着蔷薇的脸,急切的叫着她现在应该拥有的名字。然而怀中女子面色绯红一片,身体温度热的吓人,却只是闭着眼睛,牙关紧咬。 可恶! 流光暗骂,方才见她面色绯红只以为她是身为新嫁娘,为着要嫁给自己害羞所致,弄了半天,居然是在发烧! 心头不知怎么就冒出一股天大的火来,冲着门外大声吼道: “军医,给本王把军医找来!” 朝云二皇子,靖王御流光新婚之夜,愤怒的吼声传遍了赤焰皇宫每一个角落! 有爱的小番外 心头不知怎么就冒出一股天大的火来,冲着门外大声吼道: “军医,给本王把军医找来!” 朝云二皇子,靖王御流光新婚之夜,愤怒的吼声传遍了赤焰皇宫每一个角落! 直到很久以后还有人津津乐道: “你听说过么?这风林大陆上排名第一的神仙眷侣流光皇子和蔷薇公主的新婚之夜,居然是在军医的陪伴下度过的。” “不会吧?,难道是流光皇子不会那个,需人指导?” “你胡说什么呢?听说是蔷薇公主不堪国破之辱,在新婚之夜自杀。” “怎么可能,若论起心志坚毅,蔷薇公主在咱们风林大陆,绝对排得上前几位,怎么可能为这种事情自杀。” “嗨,谁知道呢,我祖父当年曾是流光皇子帐下亲兵,亲眼见了那天晚上的事,据说流光皇子当时雷霆大怒,将十万大军的几十个军医全都召了去,下了严令,若不能救得蔷薇公主醒转,就叫他们全部陪葬。” “如此说来,流光皇子当时就己经非常重视蔷薇公主咯?那为什么他们之后还有那许多磨难?让内子只要一听说书人说起二人的故事,就哭的稀里哗啦,手绢都要打湿好几条。” “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谁能明白?不过,也正因为是当事人,所以才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吧?” “不错不错!” “高见高见……” “有理有理……” 旁边的听众之中一个粉粉嫩嫩的奶娃娃捧着一条外焦里嫩的黄金烤鱼我啃,我再啃,我用力啃,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旁边一个俊郎非凡,眉目中透着几分懒散的男子,用软软的童音问道:“爹爹,奶奶生病了爷爷不是应该担心才对么?他干吗生气啊?” 懒散的男子不紧不慢的喝了口酒,伸手将小娃娃嘴边的饭渍擦去,笑着问道:“小凌儿啊,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件事情叫作自做多情?” “不懂,什么意思?”小奶娃娃暂时停止和黄金烤鱼奋战,抬起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那男子,等着爹爹的解答。 “这样啊,爹爹给你打个比方。有一天,你暗恋的隔壁家小环突然给了你一颗糖吃,你本来很高兴的,以为她也喜欢你。可是过了一会儿你才弄明白,她之所以把这颗糖给你,只不过是因为她牙痛,吃不了,所以才顺手扔给你。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心里什么感觉?” “生气!”小奶娃娃把手里的黄金烤鱼用力重重往桌子上一拍,仿佛隔壁家小环真的对他做了这件事情一样。同时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小环给他糖的时候,他一定要调查清楚了才能高兴,省得自做多情! “哦……原来是这样。”灵光一闪,小奶娃娃做恍然大悟状,非常老成的爬起来站在凳子上拍了拍他老爹的肩:“爹爹,你果然是个好老师,小凌儿明白什么叫自做多情了。” 懒散的男子笑的狐狸一样,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一点就通啊。 小奶娃娃坐下来重新从盘子里抓了一条黄金烤鱼,刚啃了一口,忽然又停下,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道:“爷爷好可怜,也好笨!” 鉴定完毕,小奶娃娃继续啃鱼,懒散的男子继续听邻座的几人八卦,又过了一会儿,台上锣鼓一响,一个身材高瘦的说书先生在台中央四下一揖,喝口水顺顺嗓子,手中折扇一打,神采飞扬,大声说道: “话说风林大陆第一神仙眷侣流光皇子与蔷薇公主的新婚之夜,赤焰皇宫中整夜灯火通明,数百人员来来往往,穿梭不停,但让人奇怪的是,那数百人员并非喜宴的侍者,因为其中光是军医,就有数十人之多……” 口沫四溅,折扇翻飞,只是听书的人不知何时少了那奶娃娃和他爹爹。 镇中的小道上,懒散的男子怀抱着己经睡着的小娃娃,笑的狐狸一样眯起眼睛,不错不错,听了这么多版本,数今天的说书先生口才最好。 至于真相到底怎样…… 呵,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又与旁人何干? 楚煜夜探(一) 轻薄的眼睑下眼珠快速的转动,似是在与沉沉黑暗做着艰苦的争斗,拼命的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是在做梦吗? 印象之中,总觉得流光是叫了自己的名字的,是她的名字,蔷薇,而不是莲华。 可这是真的吗?流光真的叫了自己的名字? 若是他真的叫了,自己又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心? “莲华,莲华……”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声,小心翼翼,似是想叫醒她,又怕惊吓了她。 费力的挪动手指,在被底狠狠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借着这一掐的疼痛,猛的睁开眼睛,将自己由混沌中抽离。 蔷薇猛然睁开眼睛的动作吓了流光一跳,下意识的向后撤了一下身子,才又苦笑着迎了回来。 用手上的布巾轻轻为蔷薇拭去额上的汗,俯身在她脸前温和的问道:“醒了?想不想喝水?” 蔷薇想要说话,嗓子却干的冒火,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睁大眼睛看着流光,用力挪动自己的颈椎,以几不可见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 从桌边端了水过来,流光扶起蔷薇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小心的不碰到她背上的伤口,又用手环绕过去,拿一柄小小的汤匙,一点一点的给蔷薇喂着水,动作之轻柔仔细,仿佛是在对待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物。 蔷薇小口小口的啜着清水,感觉到嗓子中灼人的干涩终于渐渐缓和下去,喂了小半杯,流光把杯子拿开,不许她在喝。这么虚弱的身体,又才刚刚醒来,即使是水,也不宜过量。 半靠在床头的软榻上,看着流光放下杯子又坐回床边,蔷薇虚弱的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还说呢。”流光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新婚之夜昏倒就算了,就连醒来也要吓人一跳。你己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这么久?”蔷薇失声惊呼。 “恩。”流光轻轻点头:“幸好我没有听你的话,叫了军医过来。军医说你受伤之后伤口浸水,之后又受了寒,化热入里,热迫神智,才会引起昏厥。还好诊治及时,己经没有什么大碍,不然,怕是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想起那一日在浴桶中坐了许久,直到水温冰凉,蔷薇对自己生病的原因心下了然。 低垂眉目轻声说道:“连累王爷担心了。”心下却是黯然一片,果然,连一夕美满都不肯给她,她与流光的洞房花烛,居然在如此可笑的情境下度过。自己的这副身体,不是向来很能熬么?怎么偏就这一次,偏就这一次熬不过去? “莲华,你又叫我王爷,我们不是说好……” “主子,冥烈他……”屏风外骤然转进一个人来,刚说了几个字,却在看到半坐在床上的蔷薇后,略略吃惊的睁大眼睛,然后攸然住了口,垂手侍立一旁。 流光目光轻轻向后一斜,伸手扶着蔷薇侧躺在床上,温柔的说道:“你伤口愈合的很快,我刚才帮你上药的时候,看到己经结了痂,烧也退下去了。军医说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出去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好好歇着。” “恩。”蔷薇乖巧的点点头,任流光帮她盖上被子,然后闭上眼睛。 然而,在流光的脚步声远去的一瞬,蔷薇的眼睛却猛然张开,明亮的眸底满是担忧:冥烈?冥烈出什么事了么? 楚煜夜探(二) “主子,属下鲁莽,军医说她至少要昏睡三天才……” “没关系。”流光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厉玄的自责,向廊前走了几步举头望月:“若她不是这么快复原,我还不敢确定她就是那个贝戋婢呢。说吧,冥烈又做了什么事?” “启禀主子,今日西门外又有一支百人小队被不明人物歼灭,手法与昨天一模一样,援军赶到的时候,几乎己全无活口,只有一人剩下一口气,传话说领头之人放下狂言,只要我朝云大军还在旭日,他们便一天杀一支百人小队,直到赤焰大军反攻,或者我十万朝云天军被彻底杀光。” “传话的人可有描述领头人的样子?” “没有,说完这几句话,那名士兵便吐血而亡了。” 流光负手来回踱了几步,转头断然说道:“不是冥烈做的。” “什么?”流光的话显然出乎厉玄的意外:“这手段与昨日一模一样,昨日又有冥烈的亲笔留书……” 流光表情阴暗,抬手阻止厉玄继续说下去,快速说道:“虽不是冥烈做的,却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主子……”厉玄轻声呼唤,声音中满是疑惑。 “昨日冥烈信上说的明明白白,那支百人小队,乃是贺礼,贺礼既然送过了,又岂会再送?所以昨日那场围杀,是冥烈亲自指挥的,而今日之事,必是冥烈手下自行为之,而冥烈,不过是放任不管而己。” “主子,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流光眼睛眯成一线,负手而立。 冥烈啊冥烈,你委屈自己呆在这旭日城中,究竟有何目的? 转头对着厉玄果断吩咐:“传令下去,除正常斥候侦察活动之外,各门外小队全部退守城中。” “是!”厉玄微微一低头,领命而去。 流光望着漆深的黑夜,眸中点点寒星。冥烈,是你不要这三千人马的性命,我便如了你的愿! …… 虽然蔷薇身体恢复能力惊人,但毕竟病后虚弱,纵然心里想着冥烈的事情,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敌不过疲惫一层一层向上翻涌,不知不觉的熟睡过去。 梦里只觉被一袭招摇至极的金色衣衫恍了眼,有少年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却一脸嬉笑围着她死缠烂打:“蔷薇,你有什么愿望,说嘛,说嘛……” 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轻轻叫道:“冥烈……” 流光才刚刚转过屏风后,就听到了这么一句,抬眼看到蔷薇面上笑意嫣然,不由瞬间阴了面色。 这个冥烈究竟是何等人物,与蔷薇又是什么关系?居然能让这贝戋婢只不过在梦中梦到,都能笑的如此舒心。 心中不悦,手下的动作就不免粗鲁,稍稍用力拍了拍蔷薇的脸,叫道:“莲华,起来了。” “唔……”蔷薇极不情愿的从那个梦境中苏醒,看到流光的一瞬间,下意识的露出笑颜,带着种自己也没察觉的欣喜和依赖叫道:“流光!” 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不知为什么,心下就是觉得喜悦。 这种喜悦通过上扬的音调清晰的传达给流光,流光原本阴沉的脸便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声音也温柔起来:“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了,就算还是累,也要吃点东西再睡。” “恩。”蔷薇乖巧的应声,自己撑着床坐了起来。 楚煜夜探(三) 许是好好的睡了一觉的原因,前两日的疲惫之感一扫而空,甚至背后的疼痛都己淡到几乎察觉不到。蔷薇说不上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的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自己身体的这种复原能力,实在是连自己都很钦佩。 “你的精神好多了。”流光在床边坐下,含笑望着蔷薇。 “恩。”蔷薇点点头:“我的恢复能力一向比别人快一点,就像大漠蔷薇一样,好养活。” “大漠蔷薇?”流光下意识的重复。 蔷薇神情立时一怔,糟糕,是病中的防备特别松懈么?竟然不自觉的就说了实话。 用最快的速度换上笑颜,蔷薇像为客人介绍自己家乡一样解释道:“大漠蔷薇是宜春江边上靠近大漠的地方生长的一种小花,也叫大漠玫瑰,形似喇叭,玫瑰红色,非常妍丽。开花的时候三五成丛,一开就是一大片,如火如荼,就好像火焰铺成的锦缎,特别漂亮。 这种花很好养,耐暑耐旱,不管多大的太阳,只要有一点点水就能活。我们赤焰气候干旱,没有莲花,母妃给我起这莲华的名字,其实是拿大漠蔷薇做参照的,而所谓赤焰的红色莲华,说的,也是这种蔷薇的绚烂花色。” “原来是这样。”流光轻笑:“倒是叫我想起以前公主身边的婢女,难怪她会叫蔷薇,想来,是公主特意取来与公主名字相应的吧?” “啊……是,就是这样的。王爷真是心思机敏!” “呵呵……”流光笑的更是开心:“我也对蔷薇特别偏爱呢。我的衣衫和亲军名称,就都与蔷薇有关。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喜欢蔷薇,而公主的名字和人,则处处印证着蔷薇的含意,连我自己都想说,我和公主真是天作之合了。” “王爷真是会说笑……”蔷薇下意识的陪着流光一起笑起来,心下却是苦涩无比,这个失误算是跌跌撞撞的遮掩过去,可流光此时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都像是重锤一样字字砸在心尖上,让人胸口闷痛。 “王爷……”开口打破这种尴尬的境地,蔷薇试探着问道:“昨天晚上,我听到厉侍卫说起冥烈……” “这是男人的事情,本王会解决好,请公主放心。”语调瞬间冷厉下来,有劝慰,亦有警告。 蔷薇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终是不忍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上难过的表情,流光放柔表情,握着蔷薇的一只手,轻轻说道:“冥烈派人接连袭击我驻城门外的几支小队,伤亡惨重,我不得不采取回击。你是赤焰的公主,两国交兵,你的立场必定很为难,所以我才不希望你知道太多事情。这样,将来有人说起,总是我一人做的,不会连累到你。” “王……流光……”真心实意的换了称呼:“谢谢你。” 这样会为人着想的流光,总是让蔷薇觉得,流光似乎从来也没有变过,就算他的身份是靖王是三军统帅,甚至带兵平了旭日城,可骨子里,他还是流光,还是许多年前,那个能让她感觉到阳光一样温暖的,皇子流光。 流光温柔的笑,抚了抚蔷薇柔顺的头发,吩咐下人传膳进来,亲手喂着蔷薇吃过了,又照顾她睡下,才出门去忙自己的事情。 楚煜夜探(四) 这一觉昏昏沉沉的又睡到夜里,半夜时分,蔷薇忽然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有着什么与以往不同的波动,就像有什么人,正在盯着自己。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手在第一时间伸入枕下,按住一柄小小的匕首——娘亲死时,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然而那人比她更快一步用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黑暗中传来低低的笑声:“蔷薇,我真高兴看到你精神这么好。我还在担心,赤焰最强韧的花朵蔷薇,会不会也要凋谢了呢。” “七……皇子?”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分辨着黑暗中的人影,蔷薇不可置信的开口叫道。 “恩。”楚煜淡淡的笑开,轻声应道,再次见到蔷薇,让他心情很好。 “您不是和大王一起在琳琅?”蔷薇讶异的出声:“这里很危险,您怎么能到这里来?” “你担心我?”楚煜笑的更柔和,他喜欢蔷薇语气里的焦急。 “七皇子,这种时候,您怎么还开玩笑?”蔷薇不满的埋怨。 焰皇楚同十几个皇子中,她唯一不讨厌甚至还有几分亲近的,唯有七皇子楚煜而己。这个皇子总是温婉的笑着,似乎很无害的样子,却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了所有兄弟的最顶峰,被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下一任赤焰王的接任者。 虽然他从来不大声说话,可是没有人敢忽略他所说的话,忽略了他说的话的人,通常,再也听不到他说话。 “不用担心,御流光去城外勘察冥烈的事情了,今晚不会回来的。”楚煜淡定的和蔷薇解释。 “冥烈?”蔷薇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半坐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抓住楚煜的衣袖:“他为什么还没有走?当初明明和他说过不管接不接得到公主,都要他第二天一定要去琳琅和大王会合的。他做了那些事情,现在流光要对付他,他的处境很危险。七皇子,请您一定要告诉他,让他快点离开旭日范围。” “你对他还真是关心。”楚煜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里面的真实意思:“现在我己经到了,你觉得他还有离开的必要么?” “什么?!”蔷薇猛的惊呼出声,楚煜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件这几天一直被她遗忘的事情,御流光是孤军深入,赤焰大军随时有可能反扑。 而如今楚煜到了…… “不可能!”蔷薇惊慌的下了断语:“这才三天,赤焰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就从琳琅赶到旭日。” “蔷薇,你在惊慌什么?”楚煜看着蔷薇目光深邃,让人丝毫猜度不出里面的意思。 “啊……那个……”蔷薇脑中急转,她的惊慌有种种原因,却无一不与流光有关,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那个,卫泽皇子曾送信进来,说七日之后,会在西园角门接公主出去,我只是想不到会一下子提前这么久。”惶急之中,总算找到一个不错的理由。 “不,不会提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布置,所以还是按原定计划,七日之后,我和卫泽一起来接你们出去。” “那今夜……”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楚煜望着蔷薇目光灼灼,明亮的蔷薇几乎不敢抬头去望。 七皇子对她的关切从来没有隐藏过,可只要是赤焰的人,就注定了她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去回应,更何况,他还是赤焰的皇子。 楚煜夜探(五) 楚煜抬手轻轻将蔷薇面上一绺滑落的发丝拂回耳后,柔声说道:“我没想到父王会仓皇到连旭日城中都不敢进就直接败走琳琅。我是布置好发兵事宜半路上直接赶回旭日的,只是想先来看看你。大军估计五日之后才能到达旭日,这座城中,能让我有顾忌的,唯有你而已。所以,在发兵攻城之前,我一定会先把你带出去。” 蔷薇的目光惊慌闪躲,不知该如何回应。 真的想走吗? 不是的,一点也不想走。 好不容易才和流光见面,不过几天,居然就又要分别。 而且赤焰大军指日即到,孤军深入的流光困守枯城一座,能有多少活命的可能?就算背后有援军,那些援军,又要多久才能赶到? “蔷薇,跟我走。”楚煜静静的开口。 “啊……这样……这样不好吧。”蔷薇在脑中飞快的搜刮着一切她所能找到的理由和借口:“我现在代替公主与朝云和亲,风林大陆上的各国都看到了,我要是一走,不是正好落朝云以口实?那将来朝云攻打起赤焰来岂不是……” “蔷薇!”楚煜洞悉蔷薇的慌乱,却只是淡淡的叫她的名字。 蔷薇惊慌的抬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能稍微看清楚一点楚煜的样子,丰神俊朗,眉目温柔,虽然没有御流光那般美的让人惊艳,却平白的多了一份安心。 垂下头苦笑起来,如若她不是娘亲的孩子,如若心底没有那么深的结,如若不曾遇到过流光,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吧? 如若,没有那么多如若。 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楚煜的眸子,蔷薇觉得自己不想对他撒谎,水红色的唇瓣微微张开:“七……” “我和你交换。”赶在蔷薇张口之前,楚煜极快的吐出这几个字。他不允许蔷薇口中的答案吐出来,所以在那之间就要截断。 “交换?”蔷薇愕然的看着楚煜,下意识的重复着楚煜说过的话。 “是。赤焰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档案,你跟我走,我把那份档案给你。” “你有?”蔷薇猛然从床上半跪起来,双手牢牢的抓住楚煜的袖子。 楚煜没有说话,只目如点星的望着蔷薇。 “好!”没有任何犹豫,蔷薇重重的点头:“四天之后西园角门,我会和公主一起等着你和卫泽皇子。” “乖女孩儿。”楚煜微微的笑起来,温润朗泽,如上好的美玉。 伸手扶着蔷薇慢慢在床躺下,又帮她拉好被子,楚煜笑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就先走了,我们四天后见。” “恩。”蔷薇听话的点点头,然后看着楚煜的身影翩然一闪,消失于莽莽夜色之中。 怔怔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黑暗,一点睡意也无,神智清明的令蔷薇想要诅咒自己。 流光,我固知终有一日要与你分离,却想不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其实这样也好,在你知道我骗你之前,将所有的欺骗痕迹通通抹去,相见争如不见,相忘于江湖,也该是你我故事,最好的结局。 那个少年带着阳光温暖味道的怀抱,从此之后,将永生归于记忆。 结发夫妻(一) 一觉醒来,腰间带着沉沉的压迫感,下意识的猛然睁眼,一个俊美到几乎不似人间所在的精致面容直直冲击进神经深处。 原本要推拒的手立时放轻了动作,在身侧垂落下来。 明明己经连着睡了两天,昨夜居然还是睡的如此之沉,竟连流光什么时候结束了公务在她身旁躺下都不知道。虽说己是成亲的第四日,可因着生病的原因,流光从来没有与自己如此亲近过,就连帮她换药,也多是在昏迷的情况下,除了新婚那日被他抱上车辇,她再也没有与流光如此接近。 昨夜楚煜说流光去城外探查冥烈的踪迹,不会回来,怎么能料的到,居然一睁眼,就看见他睡在自己身边? 睡着的流光给人一种极致安然的感觉,能盛满无限宠溺也能发出骇人精芒的眼睛此时柔顺的垂笼,长长的睫毛交错着咬合。 蔷薇小心的伸出一根指尖,沿着流光眉目的形状轻轻摸索,感觉到他秀致的眉骨在手指底下一路蜿蜒。 指尖沿着眉骨慢慢下划,一直深入到发际之中。 丝一般的触感在顷刻间取悦了蔷薇,让她情不自禁的挑起一绺御流光的长发,在指尖缠绕把玩,不知怎么的,一句诗忽然跳入了她的脑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触电一般放开流光的长发,明明没有任何人看到,脸却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规矩的躺在流光身边,努力的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可斜眼间,却偏又看到自己的头发与流光的头发铺叠在一起,纠纠缠缠的缭绕着,就像两人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 情不自禁就看的痴了,刚才那句诗得理不饶人般在脑海里兜兜转转,一遍又一遍的响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结发为夫妻,结发为夫妻…… 用力的闭了闭眼,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蔷薇轻巧又小心的撑起半边身体,努力不惊动流光,然后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把刀柄与刀刃都通体乌黑,约摸三寸长的小小匕首,握住自己与流光纠缠在一起的一绺发丝,轻轻的用力一划…… 发丝无声而断,端的是把宝刃。 重新将刀又塞回枕下,蔷薇看着手中的那缕发丝,眼中闪烁着一种羞涩又幸福的光芒,仿佛那小小的一绺发丝中,承载着她多少的希望与向往。 身侧的流光忽然轻轻一动,蔷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将发丝掖入怀中,闭上眼睛装睡。只是眼皮下不住颤动的眼珠,透露着她此刻绝不安稳的心境。 眼皮上忽然传来温暖的湿润感,紧接着,眼球上感觉到重重的压力,有什么东西不住的隔着眼皮在她的眼球上滑过来,又滑过去,兴致很好的逗弄着她。 那种温润又带着微微刺人的感觉,让蔷薇几乎在瞬间意识到那是什么,一种火热的感觉在千分之一秒内传遍了整个身体,她几乎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流光怎么可以这样? 他居然……在舔自己的眼睛。 耳边传来慵懒又戏谑的笑声:“装睡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哦。” 几乎是立刻猛的睁大了眼睛,蔷薇略带气恼的瞪着流光,面上羞惭未褪,嫣红一片,娇艳的如欲滴出水来。 流光心情很好的大笑,支起一只胳膊俯身看着蔷薇,微笑说道:“早……” “呃……”被流光突来的温文有礼给弄的莫名其妙,蔷薇还未从方才的气恼中回过神来,己是下意识回道:“早……” 结发夫妻(二) 蔷薇还未从方才的气恼中回过神来,己是下意识回道:“早……” 流光猛然笑的更大声更愉快,而蔷薇在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举动之后,脸上的嫣红与羞恼,亦是更进了一层。 “你……”恨恨的瞪了流光一眼,蔷薇动作利落的坐起身,想要翻过他下床,却冷不妨被流光一把勾到了怀里。 “你做什么?”蔷薇惊声叫道,将手撑在流光的胸膛上,防止自己被他抱实。 “你的伤己经好了。”流光的声音喑哑:“咋晚回来的时候,我有帮你查看过。烧也退了。” “那又怎样?”蔷薇盯着流光,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这个。 “你总不会以为,我们拜过堂,就算是夫妻了吧?” “啊?”蔷薇瞬间石化。 赤焰民风开放,而且崇尚早婚,莲华有几个叔伯家的姐姐为了政治联姻,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亲近的部落里去和亲,就像清朝的大玉儿十三岁嫁给皇太极一样。所以蔷薇当然知道流光在说什么。 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和流光成亲,拜堂,洞房,就只是单纯的名词和仪式而己,想要和流光在一起的愿望,也纯净的没有任何字面以外的意思,此时骤然听到流光这么说话,立时窘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偏又好死不死的趴在流光怀里,纵然撑着双手,姿势还是暧昧的不得了,一张俏脸红了又红,几乎赛过大漠里最最娇艳的蔷薇。 又想起方才莫名其妙兴起的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更觉得怀中的发丝直透过单衣,一直烫到心口上去,拼命的别开脸,不敢去看流光。 耳边突然响起流光压抑至极的笑声,那笑声只片刻就直线加大,转化为肆无忌惮的大笑。 蔷薇抬了头去看流光,只见流光一手捂着眼睛,笑的不可抑止,顿时明白方才他不过是逗弄自己,气的用力在流光胸口擂了一拳,转身就要起来。 流光怎会轻易让她如愿,手臂一收一勾,身子向下翻转,己是牢牢的将蔷薇压在了身下。 “你做什么?”蔷薇恼怒的推拒着流光,但在看到流光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立时很没出息的放小了声音,目光闪躲游移,紧张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流光好整以暇的用一只手玩弄着蔷薇水嫩嫩的脸蛋,戳一戳,掐一掐,想了想觉得不过瘾,居然俯下身子,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啧,口感和手感一样好,带着淡淡的木叶露珠的清香。 “你……”蔷薇吓了一跳,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惊恐的看着流光,仿佛他是要吃人的大恶魔。 “嘘,别怕。”流光轻声的诱哄着,俊美的面颊却一点点的低下去,离蔷薇越来越近。 感受到一种熟悉的阳光的香味慢慢贴近,蔷薇眨眨眼睛,然后极慢极慢的,合上眼睑。 反正己没有几日相聚,那就算放纵一点,又有何妨? 一种柔软的,温润的触感一点一点的在唇上落实,蔷薇紧张的身体僵直,紧紧的抿着唇。 耳边传来流光的轻笑声,让蔷薇情不自禁把眼睛闭的更紧。 结发夫妻(三) 耳边传来流光的轻笑声,让蔷薇情不自禁把眼睛闭的更紧。 流光的唇慢慢的顺着蔷薇饱满柔嫩的唇线描摹,然后又挤进两唇之间,细细的舔着蔷薇细密整齐的贝齿。 “你……”这等从未经过的温柔侵略让蔷薇下意识的出声抗拒,却正好给了流光长驱直入的机会。 口中骤然抢入的侵略者让蔷薇感到不适,直觉的向旁边转头想要避开。流光却先一步扣住了蔷薇的后脑,将她用力的按向自己,毫不客气的在蔷薇口中攻城略地。 “唔……”蔷薇难过的抗议,却反而被流光卷带着,不断的吮吸啃吻。 蔷薇涨红了脸,可是拒又拒不得,开又开不了口,身子被钳的紧紧,分毫不能动弹,只觉得胸中的空气越来越少,而流光的舌又似带着火把一般,不住的在她的感觉神经中煽风点火…… 原本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虚软下去,紧闭的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星眸半开,眼中雾气迷朦,说不出的水嫩诱人,双手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攀上了流光的颈项,生涩的回应着对她这个初学者来说太过缠绵冗长的吻。 流光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由蔷薇的纤腰下穿过,顺着她优美的脊背侧线缓缓游移,手指触过的地方如红花绽放般带起朵朵火热的颤栗,惊的蔷薇脑海中一片空蒙,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陌生的情愫。 就在流光的手己经开始拉扯蔷薇中衣的带子,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门外猛然响起一个清脆却尖利的声音:“公主,该起身了!” 被那如长了刺的声音惊的浑身一颤,蔷薇的神智瞬间回笼,条件反射般一把推开流光,双手拢着衣服几乎连滚带爬的跳下床来。 流光微微撑起身子,好笑的看着蔷薇的反应,唇角轻轻勾起,眼眸似睁似闭,衣衫半开,发丝凌乱…… 老天,简直是天生的妖孽! 蔷薇看的眼睛都不眨,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蔷薇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噗嗤……”床上传来流光压抑不住的笑声,紧接着毫不客气的变成大笑。 这个女人,怎么会单纯的这么可爱?若不是早在七年前就领教过了她骨子里那副天生的背叛基因,恐怕这会儿,还真的会被她给糊弄了过去。 门外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奴婢伺候公主梳洗。” “啊……来了。”蔷薇紧张的转头应声,再转回来,却发现刚刚还躺在床上的流光竟然一瞬之间就到了自己的眼前,近到她不过一个转头的动作就让双唇擦过他的面颊,看起来就好像是她自己投怀送抱似的。 惊吓至极,慌乱的向后退开,却居然自己绊到了自己,直直的就向后仰去,流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拉向自己的怀里,凑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说道:“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们晚上再继续。” 蔷薇的脸轰的一声就从脖子根红到了头发丝,流光心情大好,放开她一整衣衫,拉开门大步迈了出去。 结发夫妻(四) 莲华捧着铜盆躬身立在一旁,暖儿却因为方才忘了拿手巾,这才回去取了匆匆忙忙的从外面奔进来,跑的太急又没想到前面有人,竟然一头撞在了流光的身上。 “哎哟!” “小心!” 流光及时伸手轻轻揽住暖儿的腰,避免了她和大地的亲密接触。 “王、王爷……对、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看清了自己撞到的人是谁,暖儿的脸都吓白了。 “没关系,以后小心一点。”流光收了手,轻轻一笑,言语温和,然后绕开暖儿,径自向外走去。 暖儿痴了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流光的背景,只觉方才那笑容风生水起,叶散花开,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一张脸莫名其妙的红了个通透,情不自禁的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当初代公主嫁给他的,是我就好了。 这么想着,回头撇一眼房中立在桌前的蔷薇,心里忽然没来由的酸涩起来。 真是的,明明都是奴才,凭什么好事就都让她给占了。自己要服侍她不说,竟然连这么个神仙似的王爷,都叫她给赶上了。 正不忿着,莲华己是一手抽走了她手上的手巾,大步跨进了房门。 莲华躬身一旁送走流光,捧着铜盆走进门,脸色阴沉的吓人。 蔷薇的思绪一瞬间从天上落入人间,脑海中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不过是莲华的替身,方才那种种温柔旖旎,全都是属于另一个人。 走过去自己关上房门,然后听到身后传来铜盆重重被顿在实木椅子上的声音。 心尖一颤,蔷薇能够想像到盆中水花四溅的场面,却认命的转过身,低头面对着莲华,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怒火。 然而想像中的咆哮与惩戒并没有到来,莲华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气氛沉默的诡异,蔷薇甚至觉得背后开始冒上丝丝的凉气。 莲华不高兴,不满意,向来都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讥讽,斥骂,鞭挞,哪一种都好,唯独没有如此安静过。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的惊人,就在蔷薇忍不住要自己先开口的时候,空气中传来莲华凉丝丝没有一点喜怒的声音:“他昨天在你房中过夜?” 这种叫人无从揣度的态度,像足了楚煜,让蔷薇情不自禁的浮上一层苦笑。 小心翼翼的回答:“是,但是……” “贝戋婢!” 一耳光狠狠甩在蔷薇的脸颊上,蔷薇白嫩的颊侧几乎是立刻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公主!”蔷薇诧异的扭头望向莲华,她实在想不到她说了什么话会如此激怒莲华,竟让莲华愤怒到连话都不让她说完。 她与莲华之间的关系,向来古怪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若说是主仆,莲华对她好起来的时候,好到不像话,几乎把她捧的比自己还高,饭同桌,卧同榻,甚至有专属的婢女仆从,比如说暖儿,自进宫以来,就一直是她的贴身侍婢。可若说不是主仆,罚起来的时候,又总是比罚其他人更狠更不容情。 有人说这有什么,只要一日为奴,生杀予夺,就都在主子的手上,他对你好对你不好,都不过是一时兴起,高高捧起重重落下,打一棒再喂一颗糖,越是看你在他手心里团团乱转,他就越是高兴。 这才是真正的主子和奴才。 可是,若莲华心里真的是这么看她,当年又何苦豁出性命,去换她的命? “你居然敢让他碰你?”上前一步一手掐住蔷薇纤细的脖颈,莲华的表情扭曲到狰狞。 “咳……不是……的……公主……你误会……了……他……没有……咳……没有……碰我……” “当真?”莲华紧紧的盯着蔷薇的眸子,蔷薇从小就不会撒谎,哪怕只是一个字的谎言,她也看的出来。 “恩!”咽喉被用力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蔷薇只好用力的点头。 结发夫妻(五) 看到蔷薇的确没有撒谎的迹象,莲华这才放开了手,但仍是冷冷的盯着蔷薇。从小到大,蔷薇都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玩具,就算有七哥楚煜对她势在必得,就算有冥烈围着她死缠烂打,自己都从来没有担心过,因为她知道,蔷薇心中有结,虽然她始终猜不到那个结究竟是什么,可只要那个结存在一天,蔷薇就绝不会属于任何人。 可是流光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却忽然不再如此笃定,她觉得这个男人,一定会把蔷薇从她的身边带走。就像七年前他所做的那样。 那个男人嘴角边总是浮着漫不经心无所谓惧的笑,让人觉得无论他想做什么事情,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目的。 就连蔷薇,也不例外。 只要他想要,恐怕只要勾勾手指,蔷薇就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走,什么结什么牵绊,都通通抛之脑后。 如果早知道朝云的领兵将领是他,如果早知道他居然会提出联姻的要求,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逞一时意气,让蔷薇去冒充自己。 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不断的涌上心头,不行,蔷薇是属于她的玩具,只属于她一个人,怎么能随便让别人夺走?七哥不行,冥烈不行,这个流光,也一样不行! 定定的看着蔷薇,看到她脸颊上的红印起来的快消去的也快,她的复原能力,向来好的惊人。 莲华阴晴不定的表情惊吓到了蔷薇,她努力聚拢心神,提起胆子谦恭的说道:“请公主放心,蔷薇知道自己的身份,公主的人,蔷薇怎么敢碰?” 如此震怒,一定是因为流光吧,那样优秀出色,仿佛生来就是站在众人之巅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也难怪莲华一听到他居然与自己有肌肤之亲,就会气成那个样子。 莲华听到蔷薇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扯起嘴角冷冷的笑开:喜欢流光,这好像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冷下声音,娇横的说道:“你知道最好,本公主的人,不是你能动得起的。” “是。”蔷薇垂首敛目,低低应声。心下却略略有些可笑:流光心中从来都只有那个救了他的公主而已,既是如此,莲华又何必如此心急?此时情势诡谲,不便说出真实身份,可一旦赤焰大军反攻,无论胜败,她想要和流光在一起,都是极简单的事情。 蔷薇一向了解莲华,知道在这个公主心中,所谓国家天下的概念极其模糊,只要事情能照着她所想的方向发展,那谁是谁非,谁胜谁败,都无所谓。 赤焰反攻旭日之时,若赤焰败了,两朝和亲己成既成事实,她只需出来自认身份,归位即可。若赤焰胜了,她亦可挟恩自重,招流光为赤焰的驸马,再多多少少的许给朝云一点好处,以示宽仁。 无论哪一种方式,她都可以和流光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哪像自己,只有在这几天里,才可以小偷一样窃取着流光的温存。 自嘲的笑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于是连忙将楚煜己经到了旭日的事情说了,又告诉莲华三日之后的计划不变,西园角门,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看看时间己经过去了许久,再不出去会惹人生疑,蔷薇就着水匆匆忙忙的擦了把脸,就让莲华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卫兵来传令,说流光今日事务繁忙,恐怕要到晚上才能过来,蔷薇松了一口气,早上那般亲密的接触之后,现在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可忽然间又想起流光走前那句暧昧至极的“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们晚上再继续。”心里顿时又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莲华的人,她注定是碰都不能碰的,可是这种情形下,又该用什么法子打消流光的念头呢?一时间愁云满面,坐在那里苦思冥想起来。 陈年旧事(一) “查到冥烈的踪迹了么?” “回主子,冥烈手下三千人马的宿营地,己经基本锁定,埋伏也按主子的意思正在布置,不过并未发现冥烈的踪影。” “是吗?”流光从桌前的地图上抬起头来,轻笑:“看来我很快就要迎来一位贵客了。” 厉玄一身干净利落的侍卫装扮,眼睛一眨,己是明白了流光的意思。冥烈扔下那三千人马不顾,显然是打算送给流光一份大礼,至于他自己,恐怕就要来找流光谈谈了。 “那个贝戋婢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流光语气一转,换了另一件事情。 “和以前一样,公主莲华所打。”十年前十五岁的厉玄陪着流光一道在旭日为质三年,甚至比流光还晚一年回朝云,自然对莲华与蔷薇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因此回话的时候特意强调,和以前一样。 “果然不出所料。”流光的眸光阴狠起来,心底不知道哪里就窜上来一股怒气:“真是天生的奴才,被打成那样,还死心塌地的维护着主子。” 他永远也忘不掉七年前哥哥传信过来让他想办法逃回朝云,他满心期待的找到蔷薇想要带她一起走的时候,那个贝戋婢是如何一点一点将她的手由自己手中抽离,然后一字一字的和他说:“我不能走,我是莲华的。” 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敢将他的心意这样赤果果踩在脚下的,她是第一个。 手心里传来的刺痛拉回了流光的思绪,将拳头放松,接着问道:“昨晚那个人影,查到他是谁,在哪落脚了么?” “属下无能。”厉玄单膝下跪,神色尽是自责:“属下尾随着那个黑影一路到了城东的乱巷,却忽然失去了他的踪影,为了不打草惊蛇,离的较远,所以也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不怨你,本就事发突然,起来。”流光伸手虚抬,眉头却紧皱了起来。 看来这城中的各方势力远比他想像的要热闹一点。昨日他带人前去探查冥烈手下那支人马的踪迹,很费了一番工夫才大致锁定他们青溪峰中的位置,此时夜己深,就把剩余的工作交给几个干练的将领,带着厉玄先行回城。 刚走到皇宫附近,就看到一个黑影由宫城中飞越而出,动作轻捷灵敏,没有丝毫惊动到守卫,于是打了个手势给厉玄,要他先行追踪,而他自己,则是被鬼附了身一样直直奔着蔷薇的寝房而来,生怕她遭了什么不测,又或者给人劫去。 在看到蔷薇安然而卧的睡脸时,他竟然不自觉的长舒了一口气,就像是什么一直担心的事情被放下了一般。不仅如此,时隔十年再次看到她熟睡的样子,那种水晶般玲珑剔透的感觉毫无阻隔的涌上心间,竟让他情不自禁的在她身边躺下来,搂着她一觉睡到天亮。 想到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流光就觉得胸口有股无名火发不出来,明明那个贝戋婢对他做过那样的事情,他居然还会对她动心。 刚刚才说她是天生的奴才命,被人打成那样还死不悔改,可如今想想,自己居然比她还贝戋! 厉玄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看到流光烦躁的面色,猜到他心中所想,必然大半与蔷薇有关。犹豫了一下,厉玄轻轻开口说道:“主子,属下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流光还未从那种情绪中抽离,随口反问。 “既然主子早就决定要让那女孩子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又为何还要对她那么好?” “对她那么好?”流光下意识的重复,然后唇角淡淡的咧开,露出一种极动人的微笑来。 厉玄心头一凛,每逢流光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被他算计的那个人,都会永生永世,再也不见天日。 拥兵自重,以下犯上,侮辱云皇流夜的前光武大将军呼兰海是如此;造谣生事,编派流光母妃的前太妃徐蓉儿也是如此;这一次,那个女孩子恐怕也不会例外。 “厉玄,你知道什么事情最能让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绝望?”流光挑眉微笑,邪肆的看向厉玄。 “属下愚钝。” “你不愚钝,你只是没有经历。”流光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支颌,一双眼睛眨呀眨,笑的百媚横生:“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让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绝望,最好的方法,就是极致的宠爱之后,尖锐的反差与背叛,就像当年,父皇对我母妃所做的一样。” 厉玄猛的抬头望向流光,面前的男子整个沐浴在阳光下,笑容灿烂的连阳光都比不上,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的让人生出丝丝冷意。 他对那个女子,应当是恨到极致了吧,如若不然,怎会如此一击致命,生生要她绝望到死。 陈年旧事(二) 夜色越暗,蔷薇就越紧张,生怕流光真的如早上所说,将那件事情做到底,然而心底里隐隐约约的,又似乎有点希望他真的做到底。 可是直到初更钟响,流光还是连影子都不见,蔷薇又担心又苦恼,竟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耳垂边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小动物在舔,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咕咕哝哝的说道:“苍牙,别闹!” 流光偏头躲开蔷薇的手,看着她在袖子上蹭蹭发痒的耳朵,转头又去睡,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个女孩子睡着的时候,又坦率又可爱,就算说她是真的天使,恐怕也不为过。 “莲华,莲华,起来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流光在她耳边轻轻的叫,可是蔷薇却只作未闻,还把头整个埋到手臂里去,省得有人吵她。 好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的动作,流光想了想,忽然恶质的在她耳边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来洞房吧!” “啊!”洞房两个字跟洪水猛兽一样立刻唤醒了蔷薇的神智,她大叫一声双手下意识的摆出防卫的姿态,却没料到自己是坐在凳子上睡,重心本就不稳,身子一歪立刻直直的向下倒去,神经感观中却好像慢动作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流光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远。 “小心!”流光伸手去捞,却刚好慢了一步,无奈之下伸腿一勾凳脚,让凳子转过半个圈来,恰好改变了蔷薇倒下的方向,然后以身为垫,结结实实的被蔷薇压在了身子底下。 “你就这么想对我投怀送抱以身相许?”苦笑的看着身上还紧闭着眼睛等着被摔在地上的女人一眼,流光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话好说了。 “啊!”又是一声惊叫,蔷薇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看流光还坐在地下,赶忙又在他身边蹲下:“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还……好吧?” 流光看着蔷薇担心的样子,玩闹之心忽起,也不说话,只捂着胸口紧皱着眉头,仿佛疼的要命的样子。 “你,你伤到哪里了吗?”蔷薇急的额上几乎见了些微的汗水:“那个,我,我去请人叫军医来。” 说着话,转身就要向外走。 “不用!”流光怎么可能真的要她去叫军医,赶忙一手拉住了她:“不用去叫军医,我知道怎么治。” “怎么治?”蔷薇连忙在流光身边又蹲下,极乖的顺着流光的话追问。 流光唇边邪邪的笑开:“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你……”终于明白自己又被流光给戏弄了,蔷薇嗖的一下站起身来走到一边,还不忘在流光身上恨恨的踢了一脚。 真是的,自懂事起就在宫中,这么多年来,处处小心,时时谨慎,见机见事的本领,早就被磨练出来了,却偏是一见流光,就全部忘的干干净净,与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一般蠢笨无二,甚至连这么明显的消遣都看不出来。这种样子,又怎么去做娘亲临终时交待的事情? 一想到这件事情,蔷薇的眸光瞬时暗淡,只觉前路茫茫,漆黑一片,又永生永世都无尽头。 陈年旧事(三) 蔷薇只在一边自怨自艾,又哪里想得到,女孩子但凡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心心念念的全挂在他的身上,以他的喜怒安危为生活的全部内容,哪里还想得到要用脑子这件事? 流光看到蔷薇的情绪莫名的低落下来,还以为是自己玩笑开得过份,惹恼了她。从地上起来,走到蔷薇身边用手扳过她的身子,以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低笑着说道:“好了,不要生气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就当是给你赔罪。” “去哪里?”蔷薇本来就没有在生流光的气,此时听他说要带自己去个地方,刚好又能躲了那件事情,生怕流光反悔,赶忙追问。 “跟我来就知道。”流光轻笑,伸手拿了件披风,将蔷薇裹的严严实实,看了看大门,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将蔷薇打横抱起,脚尖一点,直接从窗户里穿了出去。 “呀!”蔷薇低叫一声,惊的下意识伸手环抱住了流光的脖子。 流光诡计得逞,笑容更是得意,蔷薇瞪他一眼,甜意却丝丝的从心底泛起,也就没有说什么,反而将头埋进了流光的怀抱。 大漠昼夜温差大,夜中的风带着微凉的寒意呼啸着滑过蔷薇的耳边,再加上流光又尽捡高处,在宫中的屋脊之上御风而行般快速奔跃,情不自禁就把身体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冷?”低头轻笑着问。 “恩。”流光的笑容总是轻易就能让自己放下心防,直白的说出心里最直接的感受。 感觉到流光收紧了双臂,将自己抱的更紧一点,蔷薇面上泛红,轻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流光的怀抱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温暖,真是奇怪,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怎么就会觉得不一样,觉得她的阳光,己经不见了? 木叶露珠的清香随着夜风一同渗进流光的细胞和味蕾,自数年前回归朝云,心甘情愿做了哥哥背后的那个人开始,流光的自律就己然到了几近严苛的地步,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什么能让他动了心神,可与这个女子重逢之后,心境的动荡却屡屡打破他的记录,甚至只是这样一点点轻微的香气,都可以让他产生迷醉的感觉。 定了定心神,维持着面上漂亮的温柔笑容,流光轻声说道:“去一个我过去常去的地方,到了那里你就知道。” 奔掠的速度骤然加快起来,向着皇宫的东方一路而行,终于,在一个大殿向下倾斜的屋脊处,流光停下脚步,慢慢的将蔷薇放下来。 “这里?”蔷薇站在屋顶上四下环视一眼,虽然从小就在这座皇宫中长大,但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着这座皇宫,还从来都没有过。 “皇宫最东边的毓钟宫,是个废弃的宫殿,平时根本没有人。”流光开口为蔷薇解释,又伸手指着毓钟宫旁边一点一条黑黑的小巷子,眸中光影闪动,黝暗不明:“还记得那里吗?” “那里是……”答案几乎脱口而出,蔷薇却猛然闭住了口,转头去望流光,眼中满是心疼。 “没错,牛马胡同,奴隶住的地方,我当年,也住那里……”唇角似笑非笑的弯起:“做牛做马。” 陈年旧事(四) 当年在旭日做人质时的日子在脑海中呼啸一声一闪而过,近的仿佛就在昨天。 那些艰苦的劳作,肆意的侮辱,卑微的忍耐,还有痛到骨髓的背叛,一切的一切,在那条看不见天日的小巷子里,混合着四处溢流的污水和腥臭的气味,通通融进了黑暗中,凝结成他十岁到十三岁,那段不可磨灭的岁月。 “流光……”蔷薇轻轻的叫,那段日子她亲眼见证,所以才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转头望向蔷薇,流光灿烂的笑开:“怎么说起这些事情了,今天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来看这个的。” 拉起衣摆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又拍拍身侧的位置,流光笑着说道:“坐。” 蔷薇听话的在御流风身边坐下,微微的蜷起膝盖,抱着双腿。 看着蔷薇的坐姿,流唇光边逸出温暖的笑意,忽然伸手将蜷成一团的她整个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双臂绕到身前牢牢的搂住她,将下巴压在蔷薇的肩膀上,笑着问:“这样就不冷了吧?” 脸忽然就火烧一样热起来,蔷薇正着脖子不敢看他,机械的点了点头。 耳边有人轻声的笑起来,一个湿软的东西滑过耳廓,在耳垂处上下磨蹭,然后忽然口一张,整个含了进去。 猛的一声惊呼,蔷薇身子一僵直觉的就想从身后人的怀抱里跳开。无奈御流风搂的太紧,只稍稍弹开一点,就马上又落了回去。 后面的人猛的笑开来,像是极开心的样子,促狭的问道:“没人这么做过?” 面孔己然红的如正在盛开的蔷薇花,抿着唇不肯吭声。身后流光的身体热的发烫,强烈的热力透过他的衣服,再渗过自己的衣服,清晰明确的传递到蔷薇在夜风中微微有点颤抖的身体上,这样的热力立刻缓解了冷意,在浑身暖洋洋的渲染开来。 流光轻轻的笑,也就不再逗她,抱着她的一支胳膊向前平伸:“你看,那个方向,就是朝云的方向。” 蔷薇下意识的顺着流光手臂的方向向前望去,远方的天空暗沉一片,像一块黑色的水晶,夜风拂面而过,蔷薇努力的试图从中感受到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的味道。 “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只要我一想家,就会爬到这个屋顶上来,看一看那个方向,看一看有家,有哥哥在的地方。” “哥哥?云皇流夜?”蔷薇略为诧异的问。 “是。” “你们感情很好?”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各皇子之间的倾轧看了不知多少,就连焰皇楚同为了保命,都能毫不犹豫的扔下还在旭日城中的公主莲华和一大堆妃子败逃琳琅,亲子之情尚且不顾,皇家之中,又哪里还有什么亲情? 因此听到流光用这种亲昵的称呼谈及早己登基为王的云皇流夜,让蔷薇不由充满好奇。 “我们感情的确很好。”提及流夜,流光的表情出现一种蔷薇从未见过的柔软,那是只有对着自己极信任之人,才有可能流露出来的情感。 “朝云的皇族一直遭受着一个极强大组织的暗杀,人丁向来不旺。这一辈里,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活了下来,可饶是如此,皇族内依然做不到一至对外,哥哥的母亲是皇后,为了确保没有人能跟哥哥抢皇位,她一直都恨不得杀了我。” 陈年旧事(五) “我的母妃去世的很早,我在宫中孤立无缘,本来早就该死了,可是大我五岁的哥哥,却用尽一切努力,拼命的护着我,无论皇后娘娘娘怎么打骂惩罚,他就是不肯认错,下一次皇后想杀我的时候,他依然想方设法保护我。” “后来父王去世,哥哥登基,可是赤焰却提出要朝云送人质过去,他们才肯承认哥哥的皇位。皇后娘娘巴不得我走的远远的,最好死在赤焰。哥哥也觉得,暂时离开,可能对我反而更安全一点,所以,我就成了人质,来到了旭日城。” 转头看着蔷薇,流光笑着问道:“你可知道当年那些侮辱作践,我为什么能眼都不眨的忍下来?” “因为……你哥哥?”蔷薇小心的猜测。 “恩。”流光的笑容温暖的让人心安:“离开朝云的时候,哥哥不顾皇后的反对去送我,他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要活着回来。为了这句话,我什么都能忍。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遥远的故乡,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我,他要我,活着回去。” 蔷薇定定的看着流光,今夜的月色很好,流光略显薄削无情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的温柔,让蔷薇移不开眼睛。 流光伸手点了一下蔷薇的鼻子,笑着说道:“别用那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啊,其实我又不是神,当然也会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恩?什么时候?”蔷薇好奇的追问,印象中,除了七年前的出逃,流光向来都很规矩,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哪里会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别人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每次连累了厉玄和徐姑姑跟着受苦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忍受不了。”流光眨眨眼睛,原本璀璨的眸光黯淡下来:“可是我又不能做什么,反而还要他们来安慰我。所以每次发生这种事情之后,我都会悄悄的爬到这个屋顶上来,看一看朝云的方向,想着哥哥一定在家乡厉兵秣马,励精图治,总有一天会把我们都接回去,到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会受这种苦。” “己经实现了不是吗?”心疼流光眼中的黯淡,蔷薇轻声的出声安慰,几乎忘掉以自己现在赤焰公主的身份,是完全不该说这种话的。 好在流光并没有在意,微微一笑就转了话题:“其实还有一次,我是真的忍无可忍,可惜那一次却没有给我爆发的机会。” “哦?哪一次?”蔷薇大奇,流光居然有忍无可忍的时候,还没有办法爆发。 流光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前,眼中滑过一抹冷意,淡声说道:“被烙上这个烙印的时候。” 蔷薇的身体狠狠一震。 “冷吗?”流光搂紧蔷薇,关切的问道。 “没有。”蔷薇慌乱的摇摇头,咬咬下唇,破釜沉舟的说道:“当时我也在场,没有阻止蔷薇做那件事情,我也有错……” “不关你的事,蔷薇那个贝戋婢做的事情,怎么能怪在你的身上?”流光极快的打断蔷薇的话,柔声安慰:“况且后来要不是公主大力相救,又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可是……”蔷薇急切的张口想要辩驳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当年是她亲手在他身上烙下那个烙印,如今还能说什么? 陈年旧事(六) 微微停顿一下整理好思绪,蔷薇小心的开口说道:“可是蔷薇己经死了,就是有什么错,人死如灯灭,也不值得再追究。” “我几时说过要追究?难道公主心中,我流光就这般小肚鸡肠的人?”流光不满的看向蔷薇:“况且就算我要追究,又能怎么样?她己经死了,难不成我还能挖开她的坟墓到地府去找她?” “是……是喔……”蔷薇僵硬的转过头,尴尬的附和。 想了想终究不甘心,再次心惊胆战的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蔷薇没有死的话……” “我绝不饶她!”流光脱口而出,斩钉截铁。 “可是你刚才说你没有那么小肚鸡肠。”蔷薇低着头,委屈的反驳。 “与肚量没有关系。”流光扳正蔷薇的身体,一脸认真:“人若己死,所作所为便烟消云散,上天己经做了最好的惩罚,若再强加什么,就是逆天而行,迟早会遭报应,所以我不会再追究。可人若没有死,那么没有任何人,可以不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蔷薇对我做了那种事,自然应该承受做那种事的后果,所以,我绝不会放过她。” “我记得当初你们交情似乎不错,难道你就一点不念……” “就是因为交情不错,所以才更不能放过她。”流光盯着蔷薇说的意有所指:“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蔷薇猛的抬起眸子惊恐的盯着流光,却又在一瞬之后紧张的转头避开,口中强笑着说道:“幸好……蔷薇己经死了。” “是啊。”流光截口接过:“幸好她己经死了,否则,我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周身冰凉,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 原来她在他心中,竟是那般罪该万死不可饶恕,亏她还敢自做多情的以为他喜欢蔷薇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多少有一点份量。 这种痴念早点打破,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反正己经答应了楚煜要走,既然如此,正好绝了心中的那份愚妄,息心止欲,将全副心神用在查清那件事情上,等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她就,她就…… 等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她又该干什么呢? 时至今日,蔷薇才忽然发现,除了查清那件事情之外,她的人生之中,竟然再也剩不下任何一点东西。 流光一直静静的没有打扰蔷薇的发呆,只有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出卖了他的情绪。 真是有意思,看着蔷薇在这里猜度,试探,苦恼,挣扎,可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俱在他的计算当中,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是故意戳在她最痛最致命的地方。 看着蔷薇痛苦,流光的心里有一种几近变态的愉悦。 难道你以为身体上的伤痕只要同样用身体就能偿还了吗?何况你那种从来留不下疤痕的身体,又能偿还给我什么? 出卖我的代价,我会让你用整个余生,来好好补偿。 身前的蔷薇猛的转过身来,吓了流光一跳,差点来不及掩藏好自己的情绪。用最快的速度换上温和的笑容,流光柔声问道:“怎么了?” 蔷薇的目光中有着种不顾一切的执拗,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种极深的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状态,也让她恰到好处的忽略了流光反应的不自然。 “你带我来了一个地方,我想应该礼尚往来,所以,我也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流光笑问。 蔷薇咬了咬嘴唇,犹豫再三,终于一字一字的说道:“冠军堡!” 将军坟冢(一) 蔷薇一字一字说道:“冠军堡!” 这三字一出,流光面色立时阴沉下来,他将蔷薇拉开自己的身体,拂袖而起,不悦的说道:“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要向我炫耀你们赤焰当年的赫赫威风?” “不是……”蔷薇跟着流光一道站起来,急切的想要解释,可张了口才发现,居然不知道要怎么说。 “那是什么?”流光截口打断蔷薇的话:“身为赤焰皇族,你难道会不知道三十年前的冠军堡之役?那一战中,叛将慕容垂卖国求荣,串通当时还是皇子的焰皇楚同,设下陷阱,一举坑杀我朝云四十万精壮儿郎!使我堂堂朝云从此一蹶不振。那冠军堡当时还不过是一片荒漠,之所以建起这座堡,不就是因为你们对慕容垂论功行赏,封为冠军候,所以才以城记之,好流芳千古吗?” “我……我知道这些事情我都不能否认……可是……可是我想去那里……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流光……我……” 越想要解释,就越是说不清楚,蔷薇伸出一只手去拉着流光的衣袖,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流光转头看到月光下蔷薇仰着头泪眼婆娑,眸光闪动水波粼粼一片,满心的话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了,不由软下心来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是那个地方,是朝云千万百姓心中不可碰触的禁忌。当年一战折损四十万精壮儿朗,我朝云几乎家家缟素,户户白幡,那种场面,不是辛酸二字可以形容的。” 伸手握住蔷薇抓着自己衣衫的手,流光面色严肃,斟酌着字句说道:“莲华,虽然当年你救我一命,我始终感激在心,可是国家天下,国重于家,身为朝云的皇族,堂堂靖王,我不能允许你对我朝云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即使是对己经死去的将士也不行。” “我没有要不敬,我和你们一样尊重他们,甚至比你还要更尊重,因为……”猛的闭口不言,见了流光之后,己经有数次口不择言,几乎差一点就要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因为什么?”流光步步紧逼。 “因为……那件事情过去己有三十年,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对于家国天下的概念理解的并不深刻,可是我觉得,能够为国家牺牲的人,一定都是值得尊敬的。” 生扭硬转,扯出一番大道理,无论流光信与不信,都说不得了,只能硬口硬舌,咬死这种说法。 流光狐疑的看了一眼蔷薇,心间闪过一抹奇怪的念头,这个女子的背后,也许有些什么东西,是他也不知道的。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决。 蔷薇的母亲容婷儿当年是莲华母亲敏妃身边的女官,与敏妃同年诞下蔷薇后辞去不做。赤焰的宫廷管束远比其他几个国家要宽,宫女入宫后还可以结婚,也可以住在宫外,只要按时当值就可以。所以容婷儿辞去职位,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那之后没有人在旭日城中再见过容婷儿,据说是回了乡下。直到五年后,她们母女二人再次出现在赤焰皇宫,容婷儿利用以前的关系,将蔷薇送到了莲华身边当侍女,一直做到现在。 而她自己,则在蔷薇进宫一年后去世。 如此比一张白纸还要单纯的履历,能有什么事情是他流光所不知道的? 说来话长,流光脑中飞快的过了一遍这些事情,却不过是片刻时间。 身体半转,正面对着蔷薇,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你为何想带我去冠军堡?” “我想……”蔷薇略略迟疑,轻声说道:“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什么?”流光讶然,这算是什么答案?星星在哪里不能看?就算是在这毓钟宫的屋顶上,不也一样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是……不一样的。”蔷薇又焦急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里的星星特别……特别……” “既然己经到了赤焰,总要去拜祭一下那四十万亡魂,给他们的在天之灵一个告慰。反正我也正想要去,就带着你一起又有何妨?”不忍看蔷薇的急切,流光缓缓开口,却己是应了要去冠军堡之事。 蔷薇猛的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对啊,我们是该去拜祭一下。” 将军坟冢(二) “天都快亮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流光笑着捏了捏蔷薇软软滑滑的面颊,柔声说道:“你回去睡一下,我安排一下这几日的事情,然后找个时间,带你过去。” “不行!”蔷薇想都不想就张口反驳:“我们现在就去。” “什么?”流光睁大了眼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这未免太仓促了?” 冠军堡虽然只在修罗沙海的边缘,可骑马过去至少也需一日路程,若在那里停留一日,再加上回来的时间,怎么都要准备一下才行。 “因为……” 因为己经没有时间了,如果今日不去,三日后我便要随楚煜一同离开,到那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有机会,与你一起去那里? 扯出一抹笑容,蔷薇用自己所能呈现的最自然的语气说道:“因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说到了,就乘兴过去,不是正好?” “可是……”流光还是犹疑,毕竟要去的地方是修罗沙海,纵然外围地带不至有太大危险,但还是谨慎为要。 “再过两天,你真的还有时间吗?”咬咬牙,蔷薇出言相逼。 流光一怔,随即明白蔷薇话里的意思,赤焰大军十日之内必到,而从这里往冠军堡一个来回,最快也要两天,再过两天,他便要全力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突然事件,根本不可能再腾出时间。 思绪一转,面上露出宠溺的笑:“好,今日就今日,我带你去。” 伸手向蔷薇腰中一揽,脚尖使力,身姿翩然旋转,如飞叶半空飘零,说不出飘逸优美。 落地后轻轻一声呼哨,不多时,夜色中便传来轻快的马蹄声响。 蔷薇极目望去,只见月光下一匹健马浑身乌黑油亮,体格健美,顾盼间神骏非凡,正迈着细碎的小步,快速向着流光的方向而来。 到得近前昂首止步,肃然而立,比流光手下的蔷薇军还要训练有素。 蔷薇惊奇的看着这匹马儿,忍不住伸手要去抚摸它,那马儿却一步退开,摆出一副极高傲的样子不屑的睨着蔷薇,似乎在说我堂堂神驹,岂容你这等小小女子亲昵。 情不自禁的笑开,转头问流光:“它叫什么?” 流光眼波流转,翻身上马,向蔷薇伸出一支手,使巧劲一提,将蔷薇正正的安放在自己身前,然后淡淡说道:“赤狐!” 蔷薇猛然转头后望,然后又飞快的转回头,浑身上下不自觉的绷紧,对于这匹马,却是绝口不再问。 流光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蔷薇的变化,一抖缰绳纵马奔出宫城,向着大漠的方向驰去,口中若有意似无意的解释着:“当年哥哥送我的第一匹马就叫赤狐,它通体赤红,极是漂亮,可惜七年前逃跑的时候在冠军堡被蔷薇杀了,以后不管再养什么马,我都叫它赤狐。所以这匹马虽然是黑色,还是叫赤狐。” “哦。”蔷薇低低应声,脑海中却浮现出当年赤狐身若流锦,奄奄一息的倒卧在冠军堡入口处黄沙中的影像,还有自己举起那把通体乌黑,闪不出一点光泽的匕首,狠狠扎下去的动作。 蔷薇不说话,流光也就不再说什么。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己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然而这样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很久,马儿刚刚跑到宜春江边,东方便泛起微白的光芒,紧接着那光芒以肉眼可辩的速度一分一寸的加强,最终喷薄而出,散发出万丈金芒。 流光勒马伫立,专注的看着天边大朵大朵的云霞在晨光中不断的涌动,翻转,变幻,流动出无数的形状与图案。在阳光的映衬下,那些漂亮的云如神迹般,壮丽到令人心折。 唇角弯起自豪的微笑,流光伸手指着东方骄傲的说道:“你看,那片朝云之下,就是我的国家!” 蔷薇转头看一眼流光被镀上一层金光如神氏般耀眼的侧脸,又转回头去望着远处的朝云。内心一种激动的情绪不断的汹涌澎湃,生命中最大的秘密疯狂的在胸中鼓荡,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流光,流光,你知道吗?那片朝云的下面,也有我的国,我的家! 将军坟冢(三) 旭日地处宜春江上游,在此地说是江,其实不过是无数支细小的乱流汇聚,最深处也不过没过胸口,浅处涉水可过,远不及下游波澜壮阔。 流光择了水流不深的地方,驱着赤狐奔驰而过,一路过去植被渐稀,在与黄沙的交界处掏出怀中常备的浮罗木指北针辩明方向,轻轻一磕马腹,如轻烟般一闪而逝。 约摸黄昏时分,视界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城堡,如亘古不变的巨人一般矗立在苍苍青冥与莽莽黄沙之间。 放慢了马速缓缓靠近,褐黄色的城墙厚重压抑,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正门前翻身下马,又伸手将蔷薇抱下来,放任赤狐自由活动,牵着蔷薇的手一同仰望这座高大的坟墓。 朝云整整四十万精兵,一夕之间,长眠于此。 城门上冠军堡三个大字不知用什么颜料写就,时隔多年,依然泛着刺目的红色,鲜血一样,好像只要走近去用手在上面摸一下,就会闻到满满的腥味。 抽痛,心脏的血管一下一下的牵扯着肌肉,痛到入肝入肺,入骨入髓。 纵然早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见识了金戈铁马,万骨成枯之后,才能终于明白,整整四十万的亡魂,是种什么样的概念。 这里,就是朝云举国上下,永远抹消不去的梦魇。 “流光……”蔷薇轻轻的叫,只看着他的肃然,就己然知道他心里是种怎样的悲愤。 “蔷薇,我恨不能,再将慕容合府上下,满门抄斩一次!”流光双拳紧握,身躯颤颤发抖。 四十万,整整四十万人马! 这其中有多少人曾跟着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又有多少人曾和他把酒言欢,指点江山?慕容垂,他怎么就下得去手? “流光……”蔷薇的身体激灵灵一抖,只觉周身的血液从四肢百骸冰凉到心脏,她与流光之间,永远隔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就算没有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也依然有家恨,有国仇。 希望落空堆积成失望,失望叠加堆积成绝望,而绝望之上再添绝望,也无非还是绝望而已。 债多了不愁,一次一次的认识到她与流光之间的距离,反而让蔷薇平静下来。 伸手握住流光的手,用牚心冰凉的温度安抚着他的情绪,蔷薇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世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叫冠军堡,可是真正生活在这个地方的牧民,却反而不这么叫,他们管这里,叫将军坟。” “什么?”蔷薇的话吸引了流光的注意,他转过头,专注的望着蔷薇。 蔷薇看到流光的反应,知道解释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因此用尽全身解数要将这个故事说的更吸引人:“当初建这个堡的时候,本来是为了表彰慕容垂的功勋,可谁知道堡还未建成,慕容垂就死了。虽然说是急病,可事实是,除了冠军候的册封庆典上远远一瞥之外,几乎没有人再在赤焰见过活着的慕容垂。” 将军坟冢(四) “这个堡建成之后,本来是想以此为据点,依托宜春江,逐步尝试开拓修罗沙海,就算再不济,也可作为国都旭日城的卫城堡垒,首尾相望。可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自从这个堡建成的那一天开始,堡中就从来没有安宁过。” “无数的人被迁进堡中,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呆过三天,在堡中居住过的每一个人都说,一到夜晚,堡中就会充斥着呜呜咽咽的哭声,那是深埋在地下的朝云士兵,不甘心埋骨他乡,在哭泣着怀念家人,还有不下数十人说自己看到一个身穿黑袍银甲的将军,双目赤红,在堡中执枪而立。慢慢的,没有任何人愿意再来这里,冠军堡也因此荒置下来,成为大漠中的一个地标。” “你想说什么?”流光眉头紧皱,怀疑的盯着蔷薇。 蔷薇不理会流光的问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那些人中有人曾经参加过与朝云的战役,见过慕容垂,认得那一身黑袍银甲。再加上慕容垂死的实在太过离奇,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么可能因为水土不服,急病而亡?顺着这个再往深处想去,就会觉得慕容垂叛变一事疑点多多,朝云当年是风林大陆上第一强国,慕容垂又位极人臣,妻贤女幼,无一处不风光,无一处不得意。而反观赤焰,当年不过区区小国尔,究竟有什么利益,竟能使得慕容垂抛家弃女,堕声名而不顾,硬要坑杀四十万朝云精兵,背上这千古骂名?” “这样的事情,怎么想也想不通,久而久之,附近的牧民就都说那慕容将军也许是有天大的冤气发不出来,因此被缚于冠军堡中,这才领着无数鬼卒,夜夜出来做乱。而将军坟一名,也就这样被慢慢叫开。” 流光紧紧的盯着蔷薇,摸不透蔷薇讲这番话的用意。 虽然这番话字面的意思很好理解,是在为风林大陆第一叛将慕容垂开脱,辩白,可不要说她现在顶着一个赤焰公主的身份,就算只是蔷薇自己,身为赤焰子民,似乎也不该为一个敌对国家的叛将开脱。更何况,这叛将叛逃的国家,正是赤焰。 略略沉吟一下,流光忽然开口问道:“公主长年身处深宫,如何知道这许多乡野传闻?” “这个……”蔷薇顿时语塞,只顾着想要在流光心中种下一点慕容垂也许是冤枉的念头,却完全忘记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念头数转,勉强说道:“都是听宫中仆妇们杂谈时说起的。” “公主身为赤焰皇族,又为何如此为一个朝云叛将开脱呢?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若不是慕容垂坑杀四十万朝云精兵,大大折损朝云实力,赤焰也不会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迅速扩张,甚至使得朝云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我……”流光的步步紧逼让蔷薇惊慌失措,她究竟在做什么?赤焰的公主,怎么可能会为朝云的叛臣辩护?她这么做,岂不是在自曝身份? 将军坟冢(五) “公主?”流光上前一步,眸中精芒闪动,似乎要将蔷薇从里到外,观察个透彻。 “靖王!”蔷薇猛的叫道,抬起头无惧的盯着流光的眸子,一字一字问道:“慕容垂叛逃之事,靖王当真一点疑问也没有?” 流光身子一顿,犹疑的神色在面上快速闪过,却语调强硬的说道:“当年冠军候册封仪式上,斥候亲眼看到慕容垂高居台上,后来赤焰攻打朝云边境,又对我兵力布置,防卫设施,粮草所在,俱都一清二楚,这才能一路长驱直入,使朝云毫无还手之力。这些东西,都是慕容垂一手策划,如果不是他投靠赤焰,出卖情报,还能是什么?” “这个……”蔷薇料不到当年还有这样的事情,一时哑口无言,流光却得理不饶人,再次踏前一步几乎与蔷薇紧紧相贴:“比起那些,本王倒是更好奇,公主身为赤焰皇族,为何竟如此执着为一个叛将开脱。证明慕容垂无罪,对赤焰究竟有什么好处?” 蔷薇情不自禁连退两步,避开流光的咄咄逼人,长长吸一口气,蔷薇努力定下心神,用一种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就算王爷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我皇叔祖?” “洛王楚言?”流光惊声询问。 “不错。”蔷薇语气肯定:“王爷应该知道莲华七岁那年,皇叔祖曾从扶桑来旭日小住半年,在那半年中,莲华时常承欢膝下,也多少听到一些东西。皇叔祖对慕容将军极是推崇,但每逢有人说到当年那段事情,皇叔祖却总是面呈不悦,闭口不言。就是傻瓜,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流光总是浮着一层水雾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的眸子细细眯起,面上一副探究的神情。 “我什么也不知道”蔷薇转动头颅避开流光的探究,仍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只觉得事情的背后并不那么简单,而且我在皇叔祖的书房中看到过一副慕容将军的画像,黑色战袍,银色明光铠,亮银长枪,星眸朗目,一脸正气。我说过,我对国家天下的概念并不深刻,我只是凭直觉觉得,那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来。” 转回头勇敢的迎视着流光:“我只是个女孩子,不懂那么多谋略利弊,只不过是凭良心去判断一个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夕阳下蔷薇倔强的挺直脊背,嘴唇的形状绷成一线,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起来仿佛坚强,又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 很久以后流光才知道,坚强和脆弱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恰恰在蔷薇的身上令人惊异的合为一体,就好像蔷薇虽然有刺,却从来都保护不好自己。 两人相互瞪视良久,流光才率先无奈的笑着低下了头,伸手在蔷薇的头顶揉揉,语气中满是认了输的宠溺放纵:“你啊,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天地为证(一) 流光的动作让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蔷薇绷紧的身体也立时柔软下来。 这一关总算平安渡过,蔷薇觉得自己己经在生死边缘走了好几个来回,但凡刚才有一句应对不当,蔷薇毫不怀疑,流光一定会当场采取他所能采取的最严酷狠厉的方法,逼问出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秘密,绝不容情。 流光早己不是七年前那个身为人质的二皇子,而是靖王,朝云堂堂的靖王流光,他的眼里,有国,有家,有哥哥云皇流夜,却绝不会有她。 不仅如此,蔷薇相信,就算她不是蔷薇,而真的是流光口口声声说着感激的赤焰公主莲华,只要事情关系到朝云的利益,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 其实刚才那些话,也并不都是胡说,洛王楚言在她和莲华七岁的时候确实来旭日城小住过半年,蔷薇还记得那是个很和蔼的老人,总是对着她笑眯眯的,教了她不少东西,也和她说了许多话,甚至比对莲华说的还多。 她也真的在楚言的书房中看到过一副慕容垂的画像,那虽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慕容垂,却是她有生以来,看过的最有风骨,最俱精神的慕容垂。那幅画画工说不上多么出色,但笔画勾勒之间,却描绘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画中的慕容垂面容俊美却不阴柔,气度潇洒却不轻狂,面上笑意真诚,执枪而立,一股正气透体而出,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赞赏结交之意。若不是对慕容垂极了解之人,绝画不出这样的画来。 抬起头望着流光,蔷薇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问:“你真的相信慕容垂会背叛?” 流光没有回答,略略思索一下,才反问:“你知不知道,慕容垂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蔷薇摇摇头,却极渴望由流光嘴里听到答案。 流光轻轻一笑,抬眼望着面前高大壮阔的不像话的沙堡,声音仿佛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在朝云,每个皇子从一出生起,就会听到两个梦魇一样的词,一个,是冠军堡,另一个,就是慕容垂。从身在襁褓到长大成人,从帝师大儒到宫仆侍女,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不停的讲,不停的讲。讲慕容垂如何背叛,讲冠军堡下的黄沙中,如何埋葬了我朝云四十万的子民。这些声音和历史就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将朝云的每一个人都网在里面,没有一刻的休息和遗忘。我的父皇,要我们把那段历史深深的刻在骨子里,至死方休!” 转过头看着蔷薇,流光的唇边泛出一抹苦笑:“从小到大,我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成长起来。慕容垂这三个字,早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场噩梦。我从骨子里相信,他是有罪的,只要听到有人为他辩护,无论有理无理,我都会直接过滤。因为慕容垂有罪这件事,是一个真理,绝不容人颠覆!” “怎么可以这样?”蔷薇心急起来:“还没有调查清楚,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判了一个人的死罪,那那个人岂不是太……” “好了好了,不要心急。”流光笑着安抚蔷薇,想起这些话似乎曾经听过,十年前他在冠军堡初遇蔷薇的时候,她也说过的同样的话:“我既然这样说,不就证明我己经认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过于偏颇了。虽然让我相信慕容垂无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当年的那段过往,似乎也真的有些可疑之处,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查一查。” “你愿意调查这件事?”蔷薇的眸子惊喜的睁大,一瞬不瞬的望着流光。 流光轻笑:“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这么不通情理!”蔷薇猛的跳起来一把搂住流光的脖子,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你啊,一个陌生人的事,能让你这么高兴。”流光宠溺的摸摸蔷薇的头顶,眼中却是精芒流转。 ——相信慕容垂无罪? ——开什么玩笑? 天地为证(二) ——相信慕容垂无罪? ——开什么玩笑? 不过这个女子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这件事情?慕容家的后人早在当年就己经被斩杀殆尽,她和慕容垂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会不会和飞星阁有关?难道她的背后,真的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知道眼下一时得不出什么结论,流光将蔷薇的身体微微拉开,促狭的取笑她:“你不是说要带我来看星星?现在天都黑了,你却趴在我的怀里,这样要怎么看?难不成星星都在我的怀里。” “你……”蔷薇的脸刷的红成一片,听到流光肯调查当年慕容垂的事让她大喜过望,冲动之下才做出这么羞人的事情。而且她带流光来这里,本来就是要借机为慕容垂开脱,哪里还记得当时胡编出来看星星的理由?此时被流光拿出来取笑,越发觉得脸热的发烫,看都不好意思看他。 纵然心里疑问多多,蔷薇羞涩的反应还是取悦了流光。将蔷薇的腰身一揽,大笑道:“我带你去看星星!” 身形矫若飞星,轻车熟路的向着堡中最高大的一处建筑掠去。 冠军堡最正中的位置,是一座高大的神殿,据说是当时的设计者为了镇住堡下四十万冤魂的怒气而特意修制。因为怨气太盛,这座神殿修建的尤其宏伟壮观,如今历经三十年无人打理,虽然原本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早己暗淡无光,但庞大的规格却因这萧索显得更为突出。 十年前流光入质赤焰时,因为焰皇所派的向导半路暗算,偷走了他们的指北针,使得他们一行人误闯到这里。当时年仅十岁的流光看到冠军堡三个字,气愤的难以抑制,不由尖利的讽刺了几句,却被一块凭空冒出来的石块狠狠的砸破了脑袋,也是那一次,让他认识了蔷薇。 带着蔷薇径直跃上神殿屋顶坐下,天空苍蓝一片,一颗颗星子己经开始偷偷摸摸的探头探脑,在空旷的大漠中,人和天仿佛离的特别近,一闪一闪的星光近在头顶,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似的。 侧头笑着对蔷薇说道:“你倒是没撒谎,这大漠中的星星,确实比别处的漂亮一些。” 蔷薇抿着唇偷偷瞥一眼流光,想着自己那蹩脚的借口,不好意思的笑。 也不知道并肩坐了多久,大漠的夜色越来越深,漫天的星光早己失了最开始的羞涩,璀璨的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上,仿佛一天流光溢彩的碎钻。 夜风微微的吹过来,带着大漠特有的静谥与黄沙略有些呛人的烟气,拂在身上软软的,身边女子特有的木叶露珠的清香若有若无的飘进鼻端,流光轻轻闭上眼睛,有种醉了似的感觉。 肩头的份量蓦然一沉,流光侧了脸去看,只见到星光下蔷薇的脸晶莹的如透明一般,长长的睫毛交错着咬合,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水红色的唇瓣嫩嫩的,泛着晶亮的光彩,吸引着他去一亲芳泽。 眼前的女子此刻卸下多日来蹩脚的伪装,在他的肩头睡的安详又毫无防备。这样宁和的睡颜让流光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这里初见蔷薇,她狠狠打了自己一石块却发现自己的额头被打破后,不甘与慌张的情绪交错挣扎,想责备又想道歉,为难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幸好那个时候突然起了一场大沙暴,她二话不说拉着自己的手就往神殿里钻,在神像下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一摸,无中生有般开启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石室,她把所有人都引进里面,喘息未定就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凡事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可以乱下结论。那么轻易就判了一个人的死罪,万一冤枉了,那个人岂不是很可怜? 眉头轻轻一跳,原来早在十年前,她就己经对慕容垂的事情很上心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还远没有察觉到而已。 天地为证(三) 那天夜里,她也是这般靠在他的肩头沉睡过去,奇特的木叶露珠清香一直在他周围不断飘来飘去,让他像受了蛊惑一样,竟然全不顾礼制,将她抱在了怀中,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那晚石室外风沙肆虐,鬼哭神嚎,他抱着这个女孩在怀里,却出奇的觉得安心,仿佛把全世界都抱在了怀里。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的时候,蔷薇己经先一步出了神殿,他慢慢的走出去,蔷薇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忽然回过头来,对着他灿然一笑。阳光从身后洒在她的身上,在她四周折射出金黄的光晕。 那一瞬间,他觉得空间和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笑容而已…… 讪笑一下,流光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细说起来,他与这个女子之间的纠缠,其实也并不都是坏事,至少,就还有这样美好的回忆。 天空中猛然亮了一下,流光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推动着蔷薇的身体,惊喜的叫道:“起来,你快起来,你看……” 蔷薇惺忪着睡眼从流光的肩上抬起头来,迷迷糊糊的向着天空望去,却在看到的第一瞬间,猛的睁大了双眼。 原本安静的呆在天空中的星星此刻疯了一样四处流动,无数绚丽的色彩由天空中的一点猛的迸发出来,先是刺目的闪亮,然后划着长长的靓丽的尾羽,烟火一般绽放,黯淡,陨落,消失…… 一波接着一波,满心满眼,满天满世界,都是耀眼的星芒 情不自禁的微微张开嘴巴,蔷薇喃喃的吐出几个字:“不可能吧,星瀑……” 突然想起了什么,蔷薇匆忙的站起,双手交握放于胸前,低头闭目,虔诚的祈祷。 流光好奇的看着蔷薇,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蔷薇没有答话,直到祈祷完毕,才睁开眼睛放下双手,笑着说道:“许愿。” “许愿?” “恩,在赤焰的传说里,在遇到星瀑的时候,如果能在流星坠落前把自己的愿望重复三遍,那个愿望就会变成现实。”蔷薇笑的眉眼弯弯,显然己经把自己的愿望说了三遍。 “还有这样的说法?”御流风挑了挑眉:“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蔷薇巧笑倩兮。 “可是我很亏,你没有提前告诉我这样的传说,害我没有许到愿,你看,现在星瀑都己经结束了。为了补偿我,把你的愿望说给我听。” 蔷薇抬头像天空望去,方才的星瀑美景果然己经消失,只有零星的流星还在疏疏落落的滑过天际,过分美好的东西常常不能长久,就像青春不能常在,美人终要迟暮,是逃也逃不过的宿命。 微微低头沉吟,蔷薇抬起头认真的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望,可是为了补偿你,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也不等流光说同意,蔷薇手肘微抬,身躯半旋,带起一个曼妙的转身,红色的罗裙在夜风中上下翻飞,如同火焰的精灵。 清越又委婉的歌声珠玉般飘浮在空明的夜色中: 天地为证(四) 清越又委婉的歌声珠玉般飘浮在空明的夜色中: 花火终散开,田地都取代海。 蔷薇纵使枯萎也愿栽。 假使感痛哀,没什么不变改。 还剩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多少的碎心,年月中等呀等。 捱下去各有苦果和前因。 酒醒天己昏,如梦死的醉生。 谁让我要这么一往情深。 如果我无止境的等与待,不放开。 还换到每缕青丝变白,我只可说活该。 从无止境的伤与害,喜变哀, 其实我看痛苦只当尘埃,以我一生证实爱…… 裙裾飞扬,莲步轻踩,柔软的腰肢与晶莹的面色,星空很美,却生生被这由着心性舞动的女子比下去。 空中猛然又爆出一阵炫目的光亮,早己止息的星瀑竟然卷土重来,再一次在空中爆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花火,就像是特意在为眼前的女子布下背景。 漫天星辉之下,蔷薇一身火红的衣装飞旋流转,妖娆跳跃,将一点一点细微的火种以不可察觉的方式,密密的布洒在流光的眼里,心里,灵魂里。 流光的视线痴了一般紧紧追随着蔷薇飞舞的身影,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全副神魂都跟着蔷薇的动作而辗转腾挪,飞扬旋舞。生怕看的不够多,不够仔细。 如果此时知道这月下一舞将成此生绝唱,流光一定会加倍用心加倍努力,只恨自己不能将时光与空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歌声沉寂良久,流光却依然沉浸在刚才那一舞中不能自拔,他自幼身份尊贵,自然知道有人用技艺在跳舞,有人用心在跳舞,可方才那一舞,却完全超脱了这些界限,是用生命和灵魂在舞蹈。 他隐约觉得蔷薇是在借这支舞向他传达着什么,可又下意识的不愿深究,如果当时能多放下一点心思,又怎会在日后生出那许多苦楚与波澜?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己惘然。 终于勉强拉回自己的神思,流光轻轻的拍手,眼神定定的盯着蔷薇,一字一字的说道:“好看。” 这是他第二次对蔷薇说这两个字,第一次,是在新婚之夜,揭下蔷薇盖头时。每一次说,都是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语句,表达了他最真诚最不加掩藏的赞美。 蔷薇的脸快速泛上一层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红晕,唇却轻轻的抿起,带着种羞涩的笑意。 伸手捞过蔷薇,流光的脸贴的与她近的不能再近。一手慢慢的抬起蔷薇的下颌,流光的吻绵绵密密的落下来,轻轻的,柔柔的,像秋天里树上落下的月桂花瓣,细碎的印在蔷薇的眉梢,眼角,颈间,一路留下温热的痕迹。 被动的承接着流光谨慎又小心的又欠爱,蔷薇只觉得身体软的站也站不住,全靠了流光手臂的支撑,才能勉强把自己挂在他的身上。 流光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着痕迹的扶着蔷薇在屋顶上慢慢坐下,一边细细的吻着,像是品尝着什么珍馐美味,一边自然而然的将蔷薇压在身下。 流光的吻始终都停留在表面,没有更深入一步,此时将蔷薇完全至于自己的掌控之下,流光才稍稍的抬起身子,细长的手指温柔的拂着她鬓边的发丝,轻声问道:“我可以吗?” 蔷薇双眼迷蒙的望着流光,只觉得流光的眸子漆黑幽深的令人心惊,像是可以将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毫不遗漏的卷入,忍不住也伸手去抚着流光的面容,中了蛊一般反问:“我可以被你卷进去吗?” “当然可以。”流光俯下身,吻又己经细细碎碎的洒在她的耳边,颈后,调动起她身体里所有最敏感的一切,回答的话,反而显得漫不经心。 然而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却己然足够。 蔷薇放松的舒展了四肢,笑望着流光:“那么,你也可以。” 漫天星辉作证,漠漠黄沙作证,冠军堡作证,朝云四十万兵士的精魂和慕容大将军作证,流光对我说,我可以被他卷进去,我可以! 天地为证(五) 一夜痴缠,好在神殿的屋顶是四四方方的平整,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被怀中拱动着躲避阳光的头颅闹醒,流光微微眨动着睫毛睁开眼睛,看着身边依然闭着眼睛睡的香甜的女子,面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种宠溺的笑容。 昨夜漫天星辉下的精灵之舞记忆犹深,他居然从不知道,这个女子可以让人吃惊到这种地步。 笑着在蔷薇额上印下一吻,流光轻轻叫道:“乖,起来了。” 蔷薇在流光的怀中动了动,却不过是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再次睡去,昨夜星空太美,气氛宜人,竟让流光不顾她的处子之身,要了一次又一次,直折腾到几近黎明。 无奈的看着怀中之人的睡容,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打搅她睡觉,这样安心的呆在他怀里的蔷薇,总让他想起十年前他初见她时脑中涌起的念头,他想要保护她,用两只手牢牢的把她护在怀里,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可是此时天色己不早,他还要在今天日落之前赶回旭日城中,一大堆的公务等着他处理。思及此,流光不得不下狠心用力捏了捏蔷薇柔嫩嫩的脸蛋,又叫道:“起来了。” 蔷薇抬手,用力拍掉在自己脸上肆虐的狼爪,咕哝了一声:“苍牙,不许闹!”埋头又睡。 流光哭笑不得的看着蔷薇,终于下决心使出杀手锏,趴在蔷薇耳边不轻不重的说道:“既然你不想起来,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不行!”蔷薇猛的坐起身子,一把扯过身上盖着的衣服护在胸前,退的离流光三丈远,神智瞬间清明,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昨天夜里,她就是被他“一次”“再一次”“最后一次,真的,我保证”之类的话哄的晕晕乎乎,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直到最后真的晕过去。 才睡了没多久,他居然敢在她的耳边说:“我们再来一次……” 当她是铁打的啊? 看着蔷薇过激的反应,流光极愉悦的笑开,赤果着上身走过去,俯下身子在蔷薇颊上印下一吻,笑着说道:“我们要回去了,快收拾一下,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旭日了。” 身体里依然残留的强烈感觉让蔷薇的脸骤然一红,撇开头不敢看流光,在流光衣服的遮挡下摸索着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又把他的衣服递还给他。 流光笑着接过穿上,蔷薇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想及他们己经拜了堂,又做过了这种事情,总算得上是真正的夫妻了,就红着脸走上前去,帮流光把被压的皱巴巴的衣服理理平整。 流光低头看着蔷薇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身上忙活,心底忽然没来由的涌上一股幸福感,把整个心房都填的满满的。 收拾妥当,抱着蔷薇跃下神殿,流光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赤狐。” “好。”蔷薇听话的点点头。 流光又在蔷薇颊边落下一吻,才转身向着沙堡大门的方向走去。 心里一直想着蔷薇昨天和今早的可爱表现,连脚下的路都没有太注意,冷不丁猛然踩到了沙地里的什么东西,脚尖一挑将那东西挑出地面,却是一截森然的白骨。 那白骨规格硕大,显然不是人的,流光略一思忖,又看到此处己是冠军堡正门门口,面色一震,眸中猛的冷厉下来。 他知道这是谁的骨头,是赤狐,是他七岁时哥哥送他的第一匹马,千辛万苦跟着他一同来到赤焰,却在逃亡时被蔷薇杀掉的赤狐。 冠军堡向来很少有人来,能有马匹死在这里的,更是绝少,除了赤狐之外,再不做其他任何猜想。 天地为证(六) 七年前的一切呼啸着从脑中一幕幕闪过: 身后纷杂的追兵,赤狐喘着粗气倒卧于冠军堡门前,蔷薇用清澈的不带一点杂质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坚定的对他说:我会救你。 ——哼,救我?! 流光冷哼一声,想起蔷薇在说出这句话不过片刻之后,就亲自领着追兵把他从神殿中的密室里揪出来,然后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的眼神。 他被那群兵丁踢打着重新带到冠军堡门口的时候,赤狐还没有死,它睁着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悲伤的望着他,像是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蔷薇那个贝戋婢,居然就那么当着他的面,将匕首一点一点,用力推进赤狐的身体。 这同一把匕首,在不久之后,由同一个人,以同样的毫不留情深深插入他的胸中,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他至今还记得那把匕首的样子,由刀柄到刀刃,通体乌黑,反不出一丝光线。 手掌忍不住用力紧握成拳。 昨夜的种种温柔旖旎,在一瞬间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真是奇怪,这样一个从骨子里透着出卖背叛基因的贝戋婢,居然能让他觉得幸福?他一定是被那场星瀑耀花了眼睛,才会产生这种可笑的想法。 目光移到那截白骨上,流光心里充满了宿命感:“赤狐,是你在不甘心吧?是你要我为你复仇对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的,我会让那个女人,生不如死!” 轻脆的打响一个呼哨,马蹄声由无到有,由轻到重,然后在流光身前昂首止步,肃然而立。 流光摸了摸赤狐光亮的鬃毛,面上扯起己经很久没有用到的漫不经心的笑:蔷薇,陪你玩了这么久,这场戏的精彩部分,终于快要上演了。 流光牵着赤狐再次出现在蔷薇面前的时候,蔷薇隐约觉得流光与方才有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只觉得时空仿佛呼的一声又回到了几日前在档案馆里初见他的样子,就和那时候一样,阳光那么烈那么耀眼,笔直的射在她和流光中间,却仿佛一道不可跨越的光障,阻隔了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交流。 之前那一种热切盼望着他归来的心绪,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沉淀,一直沉到连自己都感觉不出来的程度,行动言语间情不自禁就添了几分拘谨,眼睛避开流光的面部,望着他的胸前,轻声问道:“赤狐好找吗?” 无话找话,可若不说点什么,气氛似乎会更加不对劲。 “还好。”流光亦轻轻回答,对着蔷薇伸出手:“我们该回去了。” 蔷薇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放在流光的手中,任他将自己抱上马,心里忽然没来由的酸涩,这股酸涩直直的冲上鼻梁,难过的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怎么会这样? 昨天晚上,一直到刚才,不是都很好吗? 明明感觉到他们之间己经放下了心防,亲密无间的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和恋人那样。 为什么不过是一个转身,这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 流光心底某个地方也隐隐约约觉得这样的气氛很不对劲,可又不敢去深究。因为他直觉的知道,这种不对劲的根源一但被翻找出来,一定会是惊涛骇浪般让人难以招架。于是动作冷静帅气的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风驰电掣般向着大漠冲去。 国未复,新仇旧恨未消,哥哥流夜还在遥远的朝云等着他回家,身为朝云地位最最尊贵的靖王爷,他己经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想太多。 交易(一) 一路无语,只是知道蔷薇昨夜被他疼爱的辛苦,不自觉的帮她调整了最舒服的坐姿,又尽量用身形为她遮挡住酷烈的阳光。 回到赤焰皇宫的时候己是牚灯时分,蔷薇初经人事,哪里经得起如此长途奔波,早己倦极,在流光怀里沉沉睡去,只是不知是因为马上颠簸还是心中有事,即使在梦中也觉得的不安稳,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 流光小心翼翼的将蔷薇抱下马,安置在卧房里。本打算放下她就出去,可看到她连睡梦中眉梢眼角都带着凄楚的模样,却是生生的挪不动脚。抬手轻轻抚上蔷薇紧皱的眉头,想要帮她舒展平整,却惊讶的发现蔷薇的烦恼竟然如此沉重,连他的手指都无法抚慰。 “主子。”久等流光不到,厉玄只得进了房门,在屏风外面轻声叫道。 流光的手一僵,快速从蔷薇额上移开,然后转出屏风外,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 “在青溪峰附近侦察的一只斥候小队遇到冥烈人马的伏击,损失了二十几个人。” “什么?”流光的眸子立时阴沉起来,那群还不知道自己己经被人当礼物送掉的跳梁小丑,不过是时候未到暂时不想动他们,居然就敢给他得寸进尺起来。 “传我的命令……”流光不自觉稍稍加大了声音,正要吩咐厉玄去处理,身后却突然传来蔷薇的声音:“不要!” 几道目光同时向着屏风的方向望去,蔷薇扶着屏风转出身来,看着流光再次用力的强调:“请你不要派兵去对付冥烈!” 流光的瞳孔微微收缩,瞬时混沌起来,让本就无法猜度的他更显得扑朔迷离。他可是没有忘记,蔷薇曾经在睡梦中,还叫着那个冥烈的名字,而此时,更是不顾一切,急切的出来想要为他求情。 “给我一个理由。”声音平板冷漠,连演戏遮掩用的温柔都省略。 “我……”蔷薇咬了咬唇,终于下了决心般说道:“我可以让他不再和你做对。” “你说什么?”流光猛的一手捏住了蔷薇的手腕,急促到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用力之大。蔷薇的这句话,几乎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好消息,让流光喜出望外。 “莲华!”流光看着蔷薇的眼睛,语气郑重:“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蔷薇的唇一咬再咬,即使己经脱口说出了那句话,她依然不能确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可是事己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冥烈曾经答应会满足我三个愿望,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一定会做到,我还一个也没有用过。” “所以……” “所以如果我求他不要和你为难,他一定不会再围攻你的军士。” “你愿意这么做?”流光眨也不眨的望着蔷薇:“你知道这么做会把自己置于什么样的境地?你是赤焰的公主,却让赤焰的臣子投靠敌军,以后赤焰的百姓该怎么看你?莲华……” 双手握住蔷薇的胳膊,流光极认真的说道:“你不必这么做。” 流光眼中的光芒真诚而炽烈,没有一丝一毫的做假,心底原本的摇摆不定在瞬间获得了平衡的力量,蔷薇的声音一扫方才的犹豫,平静而踏实:“没有关系,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如今冥烈的人马袭击了你麾下的人马,等到你们反攻的时候,那些兵士必然会加倍复仇,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能从我止杀,又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交易(二) “莲华……”流光面色凝重,还想要说些什么,蔷薇却轻声打断了他:“你不用有顾虑,真的是我愿意的,如果连这一点事你都不让我做,我就要怀疑我们的联姻还有什么意义了。” 流光紧皱眉头,担忧的看着蔷薇,半晌才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无干人等知道这件事情。” 蔷薇浅笑点头:“恩,我相信你。” 事情既己决定,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去做,流光拉着蔷薇的手在桌边坐下,轻声问道:“你要怎么劝说他?先声明,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蔷薇眸底温柔化开,这样专心为她着想的流光,让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昨天夜里,抬起眼睛看着流光,蔷薇轻声问道:“你们一定己经侦查到冥烈人马的落脚之处了吧?” 流光不答话,却转了眼睛去看厉玄。 厉玄微一躬身,恭敬应道:“回主子,确实己经查清。” “那能不能想办法送封信进去?” 厉玄望了一眼流光,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回答道:“可以。” 蔷薇浅浅一笑,转头对着流光说道:“我只需要写一封信,然后请厉侍卫送给他就可以,他看到信,一定会解散了人马前来见你的。” 流光的表情始终不曾轻松过,此时听见蔷薇如此说,皱着由头思忖一下,不忍的说道:“这样太委屈你了,反正冥烈的人马也造不成什么太大的麻烦,我看还是……” “王爷!”蔷薇心急的叫:“王爷,莲华有一事相求。” “啊?”流光诧异的看着情绪突然激烈起来的蔷薇:“莲华,早说过你我不必如此生分,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就说,什么求不求的?” “我知道冥烈之前一定给王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也杀了不少朝云的士兵,莲华这么做,不过是想邀功,希望将来王爷见到冥烈,能够看在莲华今日帮过王爷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蔷薇神情恳切热烈的望着流光,显示出这种愿望的真诚迫切。 流光心里蓦的一阵不是滋味,却又压在心底说不出来,只好在心中冷笑:这贝戋婢如此护着冥烈,可却全然不知道以冥烈的本事,就算他真的想要杀他,恐怕也要费很大一番手脚。 不过这样也好,让她始终觉得欠自己一份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么想着,站起身来拉着蔷薇往屏风后面走去,将她按在床上坐下,温柔的说道:“好了,我答应你说的。现在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两天你累坏了,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的睡一觉。” 说着话,动作温柔的帮蔷薇除下鞋子,把她安置在床上躺好,又把被子拉高,然后在蔷薇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转身到屏风外和厉玄一起离开房间。 走的足够远之后,厉玄疑惑的说道:“主子,您和冥烈不是己经见……” “那又怎么样?”流光截口打断厉玄的话,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夜里带蔷薇去毓钟宫之前与冥烈会面的场景,面色不自觉的阴暗下来。 交易(三) “我不仅可以停止给靖王找麻烦,甚至可以答应靖王,在将来可能发生的战役上,为靖王做马前卒,任靖王趋使一次。只是,作为回礼,靖王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冥统领未免太会做生意,只任我趋使一次,却要我答应三个条件?” “我不过是提出建议,至于同意与否,全在靖王。” “如果我不同意呢?”流光不动声色,冷冷的看着全无礼节,吊儿郎当曲起一条腿坐在窗台上的冥烈。 “不同意?”冥烈以手支颌,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靖王的援军遥遥无期,焰皇楚同的大军却近在咫尺,我在赤焰高官厚禄两年,却无涓滴贡献,就算偶尔领兵攻打一下旭日城,回报焰皇知遇之恩,也是情理之中。” 转头望着流光,笑的一脸纯洁无害:“靖王爷,你说是不是?” 流光面色平静,淡淡说道:“有这种打算,冥统领今夜还想离开这里?” 冥烈春花灿烂的笑开:“靖王爷一身绝世武功,瞒得过朝云朝里那些一肚子稻草的庸臣,却瞒不过我,我若想杀了靖王离开这里,固然办不到,不过……” 语声骤然一肃,冥烈面上笑容仍在,却莫名的渗了丝冷意:“靖王若想留下我,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流光的瞳孔剧烈收缩,目光凝成一线,直直的望向冥烈,冥烈丝毫不惧,无畏的迎视回去。 烛火摇曳中,一袭金衣招摇荡漾,一身黑衣凝如静水,说不出的诡异。 片刻之后,流光随意转开眼睛,淡淡说道:“什么条件?” “哎呀,我就知道靖王爷天大的肚量,什么都容的下。”一听到这话,冥烈脸上的笑立时变的毫无根骨,谄媚的欠揍。 流光不语,只冷冷的盯着冥烈,一直盯到冥烈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讪讪的自己收了回来,极没意思的开口说道:“第一个条件,既然我们己经达成协议,我的来去自然是自由的,我想去哪就去哪,百无禁忌,我若想走,谁也不能拦我。” “你若走了,我要用你时,如何找你?” “无论你在哪里,只需在你所住的行营或大帐门上画一颗五角星,我自然会在三天之内出现在你面前。”冥烈答应的本来就是在战役中任流光驱使一次,所以那时不是流光不是在行营便是在大帐,自然没什么问题。 流光沉吟一下,点点头。这个冥烈未见时便罢了,此时真的见了面,只从这一派风质气度上,就知道地位不凡,说出口的话,断不会无信,因此也无需小人的要什么保证一类东西。 “第二个条件……”冥烈眼睛轻轻一转,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那三千乌合之众没了本大统领的英明指引,自然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本大统领虽然不太待见他们,但好歹也朝夕相处了两年,是条狗养两年还能生出点感情呢,所以我在这里求个情,靖王也当做个善事,对他们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吧?” 流光狐疑的看向冥烈,唇角居然咧出了一丝笑意:“我倒不知道冥大统领如此菩萨心肠。” “唉,谣言误人,本统领向来都是如此心软手慈的,别说平时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就是不小心惊了吸血的蚊子,还要特意把它抓回来放在手臂上,担心它没吃饱。” 对于冥烈唱念俱佳的表演,流光只是冷冷的一哼,声音平板无波的问道:“第三件事情呢?” “这第三件么……” 交易(四) “这第三件么……” 一直爽爽利利胸有成竹的冥烈居然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不能对外人拆穿蔷薇的身份!” 流光猛的抬头,眼神阴狠的望向冥烈。 “不仅你自己不能拆穿,如果有别人要拆穿,你还要尽全力维护,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 冥烈毫不在意流光要吃人的眼神,继续说道:“明人不说暗话,靖王早就知道你娶的不是公主莲华,而是婢女蔷薇。” 流光不语,弄不清冥烈这个要求下的意思,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看着流光戒备的样子,冥烈长腿一翻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身金衣晃的人眼睛生疼。走到椅子边大刺刺的坐下,一只手搞笑的对着流光挥了挥:“哎呀,靖王爷,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嘛,本统领只是在宫中当值时曾经欠了那个小丫头一点东西,想尽量还一还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的。” 流光望着冥烈,依然不说话。 “靖王爷,这种小要求用不着考虑这么久吧?”冥烈无奈的翻翻眼睛,再次开口说道:“我不过是要求你不能对外人拆穿蔷薇的公主身份,又没要你自己假装一直识不破。小蔷薇那种一点也不善于掩藏自己的笨蛋丫头,被人拆穿还不是迟早的事,我只不过不想她身份拆穿后被其他人看轻而已。” 流光的本意就是要将蔷薇高高捧起之后再重重摔下,此时冥烈的第三个要求,却恰好将他这个想法封的死死,让他之前所有的筹划都落到空处。 这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要求,竟然比前两个要求还要令人挣扎。 “靖王爷,不要怪我先把话说清楚。”冥烈的神色难得的正经起来:“我的这三个要求,前两个其实都无关紧要,重点全在第三个上,靖王爷答应,你我的生意便成交,我任靖王爷随意驱使一次。靖王爷若不答应,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我率赤焰大军,血洗朝云十万精兵!” 顿了顿之后,冥烈略带挑衅的说道:“只是不知道三十年前冠军堡之役慕容垂坑杀朝云四十万大军之后,朝云还经不经得起一夕之间,再丧十万精壮子弟!” 流光的目光猛的狠厉起来,灼灼的盯在冥烈脸上,似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冠军堡之役是朝云人心中不可提及的禁忌,冥烈好大的胆子! 然而此刻情势逼人,赤焰一个皇子楚煜己是极不好对付,但他好歹还要顾忌焰皇楚同那个庸君,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可若是冥烈投靠过去,他可没什么顾忌,必会放手施为,到那时,自己这十万大军,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嘴唇抿的死紧,流光将心中尊严被人冒犯的怒气一忍再忍,终于从齿缝中吐出声音说道:“成交!” “和靖王爷做生意果然痛快,我现在都想去皇宫的酒窖里拿两坛赤焰特有的烛清流好好庆祝一下。天知道在山上呆着的这些日子我有多想这些酒。” 冥烈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从凳子上站起来大摇大摆的就往门口走。 交易(五) “慢着!”流光出声叫道。 “靖王爷还有什么事?”冥烈的态度恭敬的要命,像只主人身边的小哈巴狗。 “赤焰大军进攻旭日之战结束之前,你不能明目张胆的在皇宫中行走。” 冥烈眼睛一转,立时明白了流光的意思,这种时候他若被人看到出现在皇宫中,无疑等于告诉楚煜他己经转变了立场,那他也就没有作为流光底牌的意义了。 “明白明白。”想通了这一点,冥烈立刻满口答应:“我偷偷的走,不让人看见总行了吧。” 流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冥烈调转身形,往窗户那边走去,既然不能大摇大摆的走,只好还做梁上君子,施展施展轻身腾挪的本领了。 “等等!”流光再次叫道。 “靖王爷还有什么事?”冥烈挑了挑眉,开始感到一丝不悦,有什么事就不能一次说完? “我们的第一个条件,你想去哪就去哪,本王要修正。” “哦?靖王要怎么修正?”冥烈双臂环胸,眯着眼睛看流光。 流光不理会冥烈的表情,一字一字说道:“本王的内眷处,你绝不能随意进入!” 冥烈的双眼猛的张大,脱口问道:“蔷薇那里?” 蔷薇两个字让流光的面色瞬间铁青,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从心中冒出这么个念头,只要一看到冥烈对她的关心,他心里就全不是滋味。 “冥统领答应便罢,若是不答应,就请回吧,方才我们所说的一切,就当没有说过。”拂袖在椅上坐下,流光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往外散发着不悦的气息,不知道是气蔷薇的勾三搭四,气冥烈的过份关心,还是气自己竟然会在意到为了那个贝戋婢而放弃冥烈如此优厚的条件。 能把韬略大师公孙弘逼平的人,再加上这副气度,怎么可能会是池中之物?能在关键时候得到他的一次助力,对朝云又该是多么有利的事情? 可恨! 流光恨不得将面前所有能毁掉的东西通通砸碎,才能出自己胸中一口恶气。 冥烈审视的看着流光面上的表情,然后笑容一点一点的在脸上勾勒出来,忽然油腔滑调的说道:“靖王爷的内眷处,我一个成年男子,怎么好意思去看?非礼勿视,我自然不会去的,绝对不去,靖王爷请放心,这个修正,我接受了!” 说完话,也不给流光反应的机会,脚尖一点穿窗而出,空气中兀自传来他张狂的笑声:“靖王爷,在下酒虫犯了,今日就先告辞,等靖王爷彻底拿下旭日城,你我再弹冠相庆!” ………… “主子……”厉玄的声音将流光从那日的回忆中拉出来,流光淡淡恩了一声,表示知道,脑海中却又想起那日冥烈走后他到蔷薇的房中看她,却正听到她在睡梦中犹自叫着冥烈的名字,显然交情极不一般。 总是含着一层淡淡水雾的眸子细细的眯起来,果然是贝戋婢,己经对冥烈这么上心,居然还能一脸陶醉的和他做那种事情。 虽然冥烈的第二个条件阻止了他要做的事情,但天下事事事皆在人为,冥烈的条件若能好好利用,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举步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流光用一贯冷静的声音清晰利落的吩咐道:“叫人把陆帅请到书房来,还有先锋大将军戚绍,小心一点,避开杜俊的耳目,有那个小人在,什么事都做不成,时间紧迫,我们要再好好的商讨一下旭日的城防,争取多守几日,给霖修足够时间赶来……” 莲华的信(一) 半夜时分,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推开蔷薇的房门,又轻手轻脚的合上,然后慢慢的向仍在熟睡中的蔷薇方向摸去。 到得床边,那个黑影小心翼翼的掀开蔷薇的被子,轻轻抬起她的左臂,将衣袖缓缓向上撸至肩部。 一直躲藏在云层里的月亮突然显露了真容,借着月光,蔷薇的一条手臂在月下看的分明,肌肤莹润,白璧无瑕! 真的是——白璧无瑕。一点点瑕疵都没有,甚至连那颗证明女子清白的守宫砂,都没有。 那黑影的手指骤然紧缩,梦中的蔷薇吃痛,眉尖一蹙猛的睁开了眼睛。 “莲华……?”看清了床边的人影,蔷薇惊讶的叫道。 莲华的手依然握着蔷薇的手腕,因为背对着月光,面目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看到蔷薇醒来,莲华放开她,慢慢退开两步,将自己更深的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平平板板听不出悲喜,淡声问道:“你跟他做了那种事?” 蔷薇身子一震,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莲华说过的,流光是她的人,自己最好连想都不要想一下。可是现在,她不仅想了,还与流光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 “蔷薇,你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我。”莲华的声音依旧平平板板,没有丝毫感情,就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蔷薇的头垂的更低,却声音苦涩的回应道:“是,我说过。” 气氛蓦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莲华才轻轻说道:“蔷薇,你很好。” 随着话音,莲华的身子慢慢向门外退去,这等冷静平和的样子让蔷薇没来由的心惊,总觉得自己仿佛破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从她五岁到现在,就从来没有明白过。 “莲华!”急切的出口叫莲华的名字,动作仓皇的下床伸手想要抓住她,却不小心被被角一绊,整个人滚落在地,举在空气中的手在月光下看来无助的有点可笑。 莲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 “莲华……”蔷薇半坐起身子,张口又叫,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脑海中忽然想起六岁那年那场大火,房梁在她头顶呼啸着落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里面,可是突然有人从旁边扑过来,奋力的把她推到一边。 她趴在地上转头回望,就看到莲华小小的身子己被完全压在了横梁之下,幸好横梁的一端压在了一个倒下的柜子上,没有砸实,这才留住了一条小命。 蔷薇转头的瞬间,刚好莲华也抬头来看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莲华忽然对着她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笑的春花灿烂,暖玉生香。 蔷薇至今都没有想明白那个笑容的内容,就像想不明白为什么莲华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又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几个月之后,莲华的伤刚好没多久,流光就来到了旭日城,从那之后,蔷薇再也没有看见莲华那样笑过,如今想起来,居然恍若隔世。 “莲华,我知道他是你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你抢,我……” “蔷薇……”莲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声音苍凉的根本不像她:“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 蔷薇睁大了眼睛望着莲华,却只能看到莲华身处的一片无边黑暗。 “蔷薇,做错了事,就要受到处罚,尤其是你。”冷静的说完这几个字,莲华不再理会仍旧跌坐在地上的蔷薇,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出大门,只留蔷薇一个人愣愣的怔在原地,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白莲华话中的意思。 莲华的信(二) 暖儿房间。 “起来!”莲华毫不温柔的伸手推暖儿。 暖儿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张嘴想要抱怨,在看到莲华的一瞬间,却胆怯的闭上嘴,一个翻身站起来,脸上浮现讨好的神情,陪着笑叫道:“公主。” 莲华自己在桌边坐下,冷冷的开口:“你喜欢靖王。” 她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暖儿第一次见到流光时痴迷的眼神,还有那次撞到流光后半天拉不回心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怨毒的看着蔷薇的表情,她在旁边都看的一清二楚。 身为一国公主,如果连这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在皇宫这种地方生存下去? 而且平心而论,流光的确是个容易让女人产生遐想的男人,俊美的不像话的外表,高贵的皇子身份,惊天的才气,还有这些天来对着蔷薇表现出来的温柔与体贴的个性。 遇到这么一个男人,恐怕只要是个女人,都免不了会动几分心思,更何况暖儿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小婢女,在她心中,流光恐怕是神一样的存在。 “奴婢不敢!”暖儿扑通一声在莲华跟前跪下,磕头如捣蒜:“靖王是公主的夫婿,暖儿一介奴婢,身份低微,怎么敢痴心妄想,何况跟随公主数年来,公主一向待暖儿不薄,暖儿怎么会吃里扒外,做对公主不利的……” “行了行了。”莲华不耐烦的挥手打断暖儿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本公主,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暖儿咬着下唇,猜度着莲华的用意,在红莲宫中这么多年,虽然没有直接服侍莲华,但对这个公主的心狠手辣却是一清二楚,就连最受宠的蔷薇,也三五不时被鞭打的血肉模糊,更遑论自己这等从不受待见的小小宫女,一个回应不当,极有可能当场就会身首异处。 莲华只看暖儿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转什么念头,不屑的冷笑一下,张口说道:“你与蔷薇同为本公主的婢女,却要去服侍她,想必你心里也有不甘吧?”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暖儿的心里去,当初进宫,本来是抱着能服侍哪位皇子,好歹得个宠幸,也好帮衬着点家里的想法,就算再不济,能在哪个娘娘身边做事,勤快乖巧一点,升个大丫头或者女官也好,怎么能料得到,居然让她服侍一个同为婢女的蔷薇,而且一做就是三年。 “奴婢不敢。”吞吞吐吐的出声:“只要是公主安排下来的活计,总归是有道理的,奴婢不敢有丝毫怨言。” “还说没有怨言!”莲华冷哼,吓的暖儿一哆嗦。 “如果本公主现在告诉你,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取代蔷薇,还可以让你亲近靖王,你可愿意?” “真的?”暖儿眼神猛的一亮,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喜悦有些太明目张胆,不由又低下头去,恭声说道:“这等事情,奴婢想都不敢想。” “看来你是不愿意做了?”莲华挑挑眉,伸手拿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放在桌上:“这事不能让无干人等知道,既然你不愿意做,那就吃下这颗药丸,本公主再找愿意做的人来做。” “不,不是的……公主……”暖儿大惊,那颗药丸一看就品相不善,一旦吃下去,哪里还能有命在?膝行两步,紧紧抓着莲华的裙角,暖儿声音哀切:“奴婢,奴婢……” 莲华的信(三) “你愿意做?”莲华冷眼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暖儿。 暖儿用力点点头。不再服侍同为婢女的蔷薇,接近流光,这两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做到的,之前一直推拒,只是害怕这不过是莲华的试探,一旦答应就会有杀身之祸,可此时看来,莲华居然是当真的,那她当然要做。 “很好。”莲华点点头,伸手拿起桌上那颗药丸,冷声说道:“张嘴!” “公主?”暖儿惊恐的看着莲华:“奴婢己经说了愿意做,公主你……请公主放暖儿一条生路……” “哪那么多废话!”莲华不悦的瞪着暖儿:“一点保证都没有,你以为我会凭空许给你那么大的好处?要是你万一背叛我怎么办?这颗药丸的毒性会在一年后才发作,这一年中如果你没有违背我的意思,到了时间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可是……”暖儿盯着那颗药丸,迟迟不肯张口。 “我的耐性可没那么好!”莲华的声音愈见阴狠:“你有两个选择,现在就死,或者听我的话,好好活过一年拿到解药,跟靖王双宿双栖。你自己选吧。” “奴婢……奴婢谨遵公主命令,绝不敢有丝毫违拗!”后一种选择实在太过诱人,暖儿只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果决的一把拿过莲华手中的药丸,张口吞下。 “好孩子。”莲华面上浮起满意的笑容,伸手将暖儿拉近自己的身边,轻声说道:“你听我说,这件事情……” 如此这般说了小半柱香,待莲华说完,暖儿看着莲华表情满是愕然,这个公主一定疯了,那么做对她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 “公主,您真的要暖儿这么做?”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永远不要问原因。”莲华的面色蓦的沉了下来:“自作聪明的人,向来都活不长久。” “是,是,奴婢谨遵公主教诲。”暖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着头看到莲华起身出门,夜风从大开的门中吹进来,激的她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颤,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把门关上了。 回到房中坐下想想今天夜里的发生的事,委实有点匪夷所思,但不管怎么说,除了那颗定时炸弹一样的毒药,其余都是对她有好处的,也就索性不想那么多,转身爬回床上,继续梦周公去了。 “你在写什么?” 第二日醒来,流光派人传话说今天事情比较多,可能不会过来,让她自己好好休息。蔷薇左右无事,忽然想起今日就是第七天,今天夜里,楚煜和卫泽,就会带人在西园角门接应她们逃离皇宫,可她答应帮流光劝降冥烈的信还只字未动,因此急急的铺开了纸,想要先把这封信写好给流光送去。 谁知才写了几个字,莲华就突兀的推门进来,她想要掩藏己是来不及,只好任莲华一把将信纸抽去查看。 一眼扫过信上的内容,莲华冷笑:“你对靖王爷,倒是上心。” “不是的。”蔷薇急声辩驳:“靖王答应只要冥烈不再和他做对,他就放禁卫军三千人马一条生路。禁卫军中多是有门有路的皇亲国戚,贵族子弟,要是折损太多,大王也难以对朝中交待。蔷薇这么做,也是为公主和大王着想。” 莲华看着蔷薇半晌,终于移开目光,冷哼一声说道:“那群饭桶,要不是看在他们背后爹娘的分上,死一千次也不值得同情。” 蔷薇噤声,立在原地等着莲华做出决定。 莲华的信(四) 莲华又看了看那信,双掌一合揉了,又一把推开蔷薇,自己在桌前坐下,冷讽着说道:“那么两笔狗爬一样的字,还好意思给人家写信。你说,我来写。” 蔷薇的脸不好意思的红了一红,虽然莲华从小就不怎么拿她当一般奴婢看待,也带着她学了些字,一般读写难不倒她,可若说到这需要下工夫苦练的吟诗作画和书法一类,她委实并不擅长。 不过说她的字像狗爬也并不符实,只是莲华的刻薄而已。蔷薇的字虽然不好看,却也并不难看,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写的认真,自然有种执拗的风骨。 蔷薇立在旁边帮莲华磨墨,心里多少有点犹疑,以莲华的性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没事干来帮她写信?就算是关系到那些贵戚子弟的性命,莲华也绝不至如此好心。 一边磨墨一边在旁边偷偷查看着纸上落下的一字一句,发现虽然与自己说的并不完全一致,却也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所写,不仅如此,还添了些许润色,让那些字句读来更为流畅通顺。 莲华写完搁笔,拿起来吹了吹,递到蔷薇手上,懒懒的说道:“你看看有没有问题?要是没问题,我就给那个靖王送过去。” 蔷薇本来正在看信,忽听莲华这么说,惊讶的抬起头问她:“你去?” “怎么?不行?”莲华不悦的瞪她,伸了个懒腰说道:“这些日子什么事都没有,闲也闲死了,我想跑跑腿活动活动筋骨都不行?”说到这里神色蓦然严厉起来:“你这个公主,倒是当的越来越有权威,我想干什么,居然还要得到你的允许不成?” “奴婢不敢!”蔷薇连忙低头,轻声说道:“公主身份金贵,那靖王爷又狡诈多端,我是担心公主在他面前露脸露的多了,会有危险。” “危险?哼,什么危险?”莲华咄咄逼人的看着蔷薇:“无非是各归各位,能有什么危险?总不会是你做公主做上了瘾,不想还给我了吧?” “奴婢不敢!”蔷薇连忙下跪,低头请罪。 “量你也不敢!”莲华瞪蔷薇一眼,眼角余光瞥到门户洞开,又急声低吼道:“要死了你,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门开窗敞的,居然给我下跪?你成心的是不是,还不快起来?” 蔷薇也知道自己一时心急做错了事,连忙起来,莲华又目光不满的狠狠剜她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拿着那信自己出门往流光办公的地方而去。 蔷薇立在房中隐约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只好慢慢坐下,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莲华拿着信慢慢的走在去书房的路上,隔着老远就被兵士拦住,她也不恼,扬着手中的信,耐心跟士兵解释是公主莲华派她来送给靖王的,里面说的是很重要的事。 士兵狐疑的看着她,只觉今日公主那里来的访客怎么那么多,方才才刚来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虽然如此,却也不敢怠慢,跑着去通报了。 莲华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待,这个时间,流光的房间里应该还有别的客人,她不介意多等一会儿,没有之前那人的铺垫,又怎么证明得了她手中这封信的真实可靠? 她本来没想到要这么做,是蔷薇亲手把机会送到她的手里。 天予不取,神必谴之。 别怪她心狠手辣,她说过,做错了事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约摸一柱香左右,暖儿脸上带着清晰可见的喜气步伐轻快的迎面走过来,看到莲华的瞬间,先是一愣,既而轻轻点点头。 莲华唇边浮出微不可见的笑意,面上神色却是不置可否,只轻轻侧身让道,然后跟着兵士前往流光房中,送上那封她亲手写就的书信。 夜逃(一) 夜色空明,初夏的风轻轻吹拂,明月当空,周围影影绰绰的围着几片浓云,偶尔飘过月亮前面的时候,万籁四野便一片漆黑,张目难视。 随着十日之期的逼近,流光事务日益繁忙,早己派人通知过这几日不会过来睡,因此天色一擦黑,莲华就进了蔷薇的房中,一起在黑暗中等候前来接应的人。 初更时分,房间中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蔷薇和莲华立时紧张起来。 三紧,三慢,正式那日与楚煜约好的信号。 快步上前将门打开,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布团闪身进入,借着月光蔷薇看的分明,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稚气未脱,不由吃惊的叫道:“乐池,怎么是你?” “这宫中我最熟,当然是我。”乐池笑嘻嘻的,一点也没有正在做大事的紧张,对着莲华下跪拜了一礼,又快快的爬起来,低声说道:“没找到我爷爷让我找的人之前,我爹不让我离开皇宫,所以虽然被靖王谴了出去,但我隔天就又跟着给宫中厨房送菜打杂的人跑了回来。那日七皇子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我,就叫我今天带你们到西园角门,还给了我一些迷香。外面的人己经都让我迷倒了,你们快换上侍卫的衣服跟我走吧。” 说着话将手中的布团交给蔷薇,正是刚刚从外面侍卫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蔷薇递一套给莲华,两个人快手快脚的转进屏风后面换衣服。边换蔷薇边低声问道:“乐池,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还没找到那人,我不能走。”乐池笑着回答:“我只送你们到西园角门,送到地方我就回来。” “这怎么行,万一宫中查起来……” “我身家清白,做事又老实,不会查到我的,你放心。而且七皇子也说了,他会故意留下线索,帮我脱罪。” “可是没头没脑,什么线索都没有,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人?”蔷薇动作快,先换好了衣服,帮着莲华整理乱成一团的腰带,嘴里兀自劝着乐池:“不如和我们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将来回来再查也……” “不行!”乐池难得的坚决,一口回绝:“爷爷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做亏心事,可是我们家对那人做了很大一件亏心事,如果不找到他的后人亲自告知实情,爷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找到爷爷要我找的人才行。” 看着蔷薇和莲华穿戴妥当转出屏风,乐池轻声说道:“快走吧,就要到和七皇子约定的时间了,迟了可不好。” 推开房门,门外一片寂静。 乐池捡着平时侍卫们巡查时最薄弱的地方带着蔷薇与莲华七拐八绕,一路过来无波无澜,连一个人影都没遇着。 越往西走三人心中越是有底,这地方本就是平时奴隶们出入的所在,此时更是没什么巡查,就是有,恐怕也早被楚煜的人马解决了。 眼看着西园角门近在眼前,蔷薇不死心的再次问道:“乐池,你真的不跟我们走?” “蔷薇姐,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从五岁就进宫,一直呆在这里,这里的人情事故什么我不熟,我不会有事的,真的。”乐池脸上的笑灿烂的像大漠夜里最璀璨的星子,让蔷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伸手向前一指,乐池轻声说道:“前面就是角门,我送到这里,就不陪你们出去了,你们自己小心,多多保重。” 夜逃(二) 蔷薇伸手想拉乐池,但看着乐池退开一步避开的动作,知道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一定要坚持的事情,也就用力握紧拳,转身随着莲华一道往角门边走去。 才出角门,就被一人用力拥进怀里。耳边同时响起卫泽温润清朗的声音:“莲华公主,好久不见。” 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楚煜的眼睛在面前闪闪发亮,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微微放开蔷薇,一手仍搂着她的腰,楚煜声音轻快的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马车在半条街外等着,东门的守卫里有我们的人,冥烈也会在外面接应我们。” 说着话,己是半抱着蔷薇快步往街外行去。 莲华的眼睛怨毒的盯着楚煜一直落在蔷薇腰间的手上,愤恨的直要冒出火来,卫泽将莲华的表情看的真切,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公主,我们也快些跟上吧。” 车夫是极熟旭日城中地形的精锐侍卫,一路尽捡暗街小巷,马蹄上又包了综麻,起步落地轻快无声,蔷薇坐在车中,只觉时间淙淙而过,马匹每落下一步,就离东门更近一分,也就离流光更远一点,一时心头五味杂陈,掺在一起堵得难受,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不过片刻时间,车外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呼哨,紧接着,暗夜中传来几人压抑的闷哼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城门早己被楚煜的人马动了手脚,本来就己经栓不实,此时结果了那几个一同看门的朝云兵士,楚煜的人马分为两拨,一拨动作利落的将城门打开足够马车通过的缝隙,另一拨各拔刀剑在手,对城楼上和四面八方支援而来的人严阵以待。 马车刚从城门中通过,那几个打开城门的人竟又合力将城门从内死死推上,并毫不犹豫的落下门栓绞索。作为侍卫的马夫也不再小心翼翼,骤然扬起鞭子,下死手狠命催打马匹。 马匹吃痛,猛的向前窜去,一直窜出十来步,蔷薇才听到城门里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从发出暗号,到杀人夺门放人落栓迎头回击,一系列动作说时缓慢,做起来却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那些人马,竟是死士。 为了她区区一个蔷薇,楚煜竟不惜动用如此珍贵的死士! 可是,她真的值得么? 蔷薇抬眼望向楚煜,楚煜也正含笑望着他,一双眼睛温润平和,只看一眼,就令人觉得可以将自己所有一切,尽都交付于他。 如若,如若他不是赤焰的皇子…… 蔷薇心中再次泛上这个念头,可是,这一次却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只要楚煜不是赤焰的皇子,那就可以吗? 脑海中想起那夜在冠军堡神殿屋顶,流光眉目如画,气息灼热烫人,对着她说:“你当然可以。” 漫天星辉作证,漠漠黄沙作证,冠军堡作证,朝云四十万兵士的精魂和慕容大将军作证,流光对她说,她可以被他卷进去,她可以! 所以不行了,己经不行了,从那一夜以后,流光,只有流光。 夜逃(三) 局促的别过脸去,蔷薇无法放任自己如此毫无理由的接受楚煜对自己的好。楚煜看到蔷薇的反应,轩朗的眉头微微一皱,清晰的感觉到,蔷薇对他的态度,和之前有什么地方开始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是他所无法掌握,甚至无法逆转的。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看着蔷薇转过头去,他也就收回目光,给她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 等离开旭日,回到扶桑之后,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时间,总是能改变一些我们曾经以为改变不了的东西。 蔷薇,也不会例外。 车马在暗夜中全速奔行,人数相差悬殊,那些死士并不能撑得了太长的时间,但好在冥烈之前的搅扰使得流光己经全面撤回城门外的守军,只要出了城门,就己经成功了一大半,就算朝云的士兵之后打开城门追击,但只要与冥烈会合,退入青溪峰,就连神仙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了。 再加上赤焰的大军指日可到,只需在深沟险壑的青溪峰中藏匿两日,到时自然天高任飞,海阔凭跃。 驾车的侍卫显然深知这一点,将本就精湛的驾驶技术发挥到极致,只听马车轮轴疯狂旋转,直欲飞起来一般。 如此奔得半柱香左右,只听健马一声凄惨嘶鸣,紧接着马车重重一撞,左右摇摆着往前冲出几米,然后突兀的停了下来。 车中人俱被这突来的变故弄的措手不及,楚煜与卫泽武功不弱,还能勉强稳住身型,蔷薇和莲华己是重重的跌在车厢地上。 “怎么回事?”车子还没停稳,楚煜己是脚尖一点,穿帘而出,卓然立于车辕之上。 “主子……”驾车的侍卫轻声一叫,目光却满含讶异惊恐的望向四周。 夜色中忽然传来流光含带笑意又漫不经心的声音:“久闻七皇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胆识过人。” 言下之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敢带人潜逃,好大的胆子。 楚煜钻出车来的瞬间,己将周遭形势看的分明,只见此时马车处于一片空旷地带,四周地势较高处人影幢幢,兵器反射着月光点点雪亮晃眼,更有无数强弓劲弩,个个都对准马车的方向。 心下蓦的一沉,自己今日这番动作,竟然全在对方掌握之中。难怪出城之时那般顺畅,原来竟是早就布好了口袋等着他钻进来。 然而面上却丝毫不露惧色,亦是礼仪周全的说道:“靖王蔷薇军天下闻名,今日始知,闻名不如见面。” “七皇子过誉了。”流光遥遥拱手,浅笑温然。 从听到流光的声音时起,蔷薇就己经再也坐不出,此时掀开车帘,一步跨了出来,看到周围形式险恶,所见之处皆是朝云士兵,明枪暗箭,密密麻麻,心下不由一惊。 待转眼看到流光在高处山头长身玉立,面容俊美,清逸如月下谪仙之时,却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欣喜之情,如果就此被他拦住,是不是意味着还可以在他身边多呆一段时日?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流光身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对着蔷薇的方向大声喊道:“公主,您要奴婢通知靖王今夜前来救你,奴婢己经按着您的吩咐做了,您放心,靖王一定会救您回来的!” 夜逃(四)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流光身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对着蔷薇的方向大声喊道:“公主,您要奴婢通知靖王今夜前来救你,奴婢己经按着您的吩咐做了,您放心,靖王一定会救您回来的!” 什么!? 这句话犹如一磅深水炸弹,炸的蔷薇整个脑袋都翻了天,下意识的转头望向楚煜,只见楚煜如温玉般的面容上一片震惊之色,既而转为不信,最终却又定格在深深的心痛之上。 “七皇子,我……”被暖儿的一句喊话完全乱了方寸,蔷薇急切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楚煜猛的转开脸不看蔷薇,像是不忍听到真相再受一次打击,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背转手递给蔷薇,努力压抑着情绪尽量平稳的说道:“这是我答应给你的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档案,等一下情势凶险,生死未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你,所以还是现在交给你,你收好。” “七皇子……”蔷薇声音悲苦,连眼泪都己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有背叛楚煜,真的没有。 可是楚煜却丝毫不再理会她,将卷轴硬塞在她的手里之后,径自转头对着流光说道:“靖王神机妙算,本皇子佩服之至,只是父皇思念九妹,终日忧劳,本皇子为尽孝心,这才私下接走舍妹,未来得及通知靖王,还请靖王见量。久闻朝云亦以孝治天下,靖王体量楚煜一片孝心,想来必不至于不允吧?” 流光浅浅一笑,用习惯性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七皇子孝心可感,但本王与公主大婚不过七日,正是如胶似漆之时,七皇子难道就忍心拆散我夫妻二人?何况细说起来,焰皇还是本王的岳父,妻子回门,我这做丈夫的,理应跟随,所以还请七皇子少安毋躁,待时机成熟,本皇子一定携公主专程去扶桑登门拜访。” 饶是楚煜气度宏大,听了这话,眉梢也不由抽动了两下。 其实赤焰都城本不在旭日,三十年前朝云在风林大陆上一家独大,赤焰偏安一隅,都城扶桑在紧靠南边的地方。 当年前任焰皇的幼弟洛王楚言天纵英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又胸襟广大,心怀天下,焰皇早就打算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幼弟楚言,而不是自己的儿子楚同。 但三十年前冠军堡之役,楚同成功策反朝云大将慕容垂,与之联合坑杀朝云四十万精兵,为赤焰立下天大功劳,楚言又不知何故极力推却,这才使得皇位最终落在了楚同的身上。 但楚同对这位与自己年龄相近,又功高誉美的皇叔始终心怀戒备,即位没几年就不顾朝中大臣劝阻,一意孤行,将都城迁到宜春江边的旭日城,而命楚言留守扶桑,与自己遥遥隔开。 虽然迁都理由美其名曰旭日物产丰美,交通便捷,可攻可守,但其实不过是因为这里靠近冠军堡,他曾在那里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硬从朝云手中夺下,新开辟的疆土,他要为自己立威扬名而已。 夜逃(五) 虽然迁都理由美其名曰旭日物产丰美,交通便捷,可攻可守,但其实不过是因为这里靠近冠军堡,他曾在那里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硬从朝云手中夺下,新开辟的疆土,他要为自己立威扬名而已。 楚煜对父皇的这点心思心知肚明,也向来极为不屑,他幼年曾跟随洛王楚言学习过几年,对于这位皇叔祖的胸襟谋略向来钦佩的很,因此只觉父皇目光短浅,难成大气,远不如皇叔祖智虑深远。 旭日城前后不过二十年的历史,虽然名为国都,但其实根基并不深厚,就算真的不小心丢掉,赤焰南面依然有广大的国土,只需以扶桑为依托,退守原来的疆界即可。 但扶桑城就不一样了,赤焰自建国数百年来皆以那里为都,经无数代人倾力经营,如今又有洛王楚言坐镇,是赤焰真正的国之根本。一旦丢了扶桑,赤焰将永无立足之地。 此时流光说一定去扶桑登门拜访,言下之意,其实是终有一日,会吞并赤焰的意思,这等自大狂傲,让楚煜怎么能不动颜色。 冷笑一声,楚煜的声音中添了丝阴狠:“既然靖王有此雅兴,到时本皇子定当扫院涤尘,恭候大驾!” 这句话也是暗含机锋,是在警告流光,只要你敢来,我就能把你朝云士兵当作垃圾灰尘,通通打扫干净! 两国交锋,贵在气势,这种时候,怎么能够输了场面? 流光闻言也不在意思,俊美的面容忽然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七皇子如此拖延时间,是在等待救兵吧?不知道你的救兵,会不会刚好是那个人?” 说着话,手臂向前一伸指向对面山头的某个地方。 楚煜随着流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浑身上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撤下兜帽,冲着流光大声嚷嚷:“我说靖王,你也太不厚道了,都说好我今天只是来看热闹,不掺和你们这档子事,你怎么还是把我给卖出来了?” 说着话,将身上的斗篷一拉,一袭金衣流光泄地般倾洒而出,即使是在月光下也明亮的晃眼。 楚煜和蔷薇同时惊声叫道:“冥烈?” 楚煜是想不到冥烈居然会投靠流光,蔷薇却是想不到流光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她上午才写好了信给流光送去,流光晚上就能将冥烈收于麾下。 但无论是哪一种吃惊,结果都是不可更改的,现在冥烈笑嘻嘻的站在流光的阵营里和他们打招呼,楚煜定下的计划,至此算是全盘落空。 然而饶是如此,楚煜仍是不紧不慢,一派从容,夜风轻轻拂过,吹动楚煜的衣衫随风轻摆,月下看去,越发的温润恭和,此时楚煜微微一拱手,淡声说道:“靖王好手段,楚煜至此,方是真正见识了靖王机智谋略于万一。” “好说好说。”流光洒然轻笑,面色雍容。 “只是……”楚煜话风突然一转:“靖王以为这样,就可以留得下楚煜吗?” 夜逃(六) “什么?”流光闻言立时知道不好,恰好夜风中一股清甜淡雅的幽香随风而至,让流光猛的变了面色。 “放箭!”毫不犹豫的大声下令,同时身形如流矢一般飞速向着马车的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对面山上一道金色身影几乎同时冲了下来,此时此刻两人心中所想竟是一致,绝不能让这箭雨伤了蔷薇。 无数弓弩机簧同时机发,万千箭羽铺天盖地而至,但因为那阵幽香随风传播迅速,竟使不少人都瞬间软了筋骨,箭羽击发出去,不到一半距离,就纷纷落地,就是击发出去的,也有大半失了准头。 自始至终,卫泽和莲华就一直呆在马车中连面也没露过,直到此时弩箭击发,卫泽才护着莲华破车而出,挥舞手中长剑将射至周围的箭矢一一劈落。 夜色中明暗交接,众人只看到有这么一个人,却是谁也没看清他的面容,又因为卫泽此时衣着普通,众人都以为他只是楚煜身边的侍卫。 夜风从东而至,围困东方的士兵受毒也最重,几乎全部身体瘫软,无力参战,此时又听到东方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哀嚎,流光分心看了一眼,只见约摸一二百黑衣人一部分手起刀落,将软倒在地的士兵彻底解决,打开后路,另一部分目标分明的向着楚煜接应而来。 都说赤焰七皇子楚煜心细如发,到哪里都会给自己留足后路,看来,居然是他小瞧了这个皇子。 但此时后悔也无用,最低限度,至少不能让他们把蔷薇和莲华带走。有这两个人在,他们攻城之时多少还有一点顾忌,一旦走了这两个人,他们可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因此脚下更加发力,流星一般直奔楚煜而去。 楚煜目光四下一扫,立时判明形势,心下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向卫泽方向退开一步,低声说道:“我们先撤,以后总有办法。” 卫泽略略担忧的看了一眼莲华,只见莲华目光低垂,心思全不在当下,不由轻叹一声,点头说道:“好!” 两人身形骤然暴涨,根本不管身后,只奋力劈开向前飞到的流矢,脚尖用力,全速向东方黑衣人的方向窜去。 二人刚刚离开,流光与冥烈随后就到,一人一个护住蔷薇和莲华,却也分不出多余的力量再去追击,只好大声命令山上还有战力之人,向着楚煜和卫泽退却的方向全力放箭。 “唔……”楚煜闷哼一声,此时箭雨方向集中,准头力道都比刚才仓促之下强了不少,楚煜一个不查,竟被流矢射中左肩,卫泽一步赶上前护在楚煜身后,此时接应的黑衣人也奔到了他们身前,一边挥舞刀剑挡住箭雨,一边掩护着他们快速向东方退去。 “七皇子……”蔷薇因为之前被楚煜误会,心神一直不定,即使周围如此刀光剑影也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楚煜突然放开她,紧接着又落入另一个怀抱,才让她的心神回来一点,下意识的用目光四下寻找楚煜,才找到,就刚好看见楚煜被流矢射中的一幕,因此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 夜逃(七) 流光闻言心下莫名的不悦,手中用力一勒蔷薇的腰身,转头对着山上的朝云士兵大声命令道:“穷寇莫追,退回城内!” 见识了楚煜的狡诈多端,谁知道他后面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旭日城内兵力有限,还要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大战,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无谓的浪费。就算此时错失杀掉楚煜的良机,也是有舍有得,顾不得那么多了。 之前士兵所中毒药的面积广大,所以作用就必然不会太过歹毒,流光叫随军的医生看了一下,果然只是能让人筋骨酥软的一般迷药,休息一下就会没事。 蔷薇被流光勒的忍不住痛呼一声,却仍是看着楚煜退去的方向,心下一片担忧,不知道七皇子伤到了哪里,伤的重不重,要是,要是万一有什么事,那她不是一辈子都对他不起? 手心中的卷轴温热暖人,似是还带着楚煜怀里的温度,蔷薇手指情不自禁的用力抓紧,连骨节都突了出来。明明以为自己背叛了他,可楚煜却仍将这份东西交给自己,这份情谊,她该如何才能报偿? 直到楚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蔷薇才回过神,将那小小的卷轴掖入怀中。 流光眼角的余光扫到蔷薇的动作,却并有没说什么。 楚煜肯这样明目张胆给人的东西,里面就算有什么,恐怕也是有限的很,只有蔷薇这种笨蛋,才会为了这种东西,什么都肯做。 暗夜中,一辆装饰普通,内部却舒适华美的马车里。 “七皇子,在下有一事不明。”卫泽看着楚煜包扎好伤口,淡淡出声问道。 “卫泽皇子请说。”箭矢射来时力道己衰,楚煜当时又是全力前扑的状态,因此伤口并不严重,只浅浅的划破了皮肉。 “七皇子当真相信是蔷薇出卖了我们?” “不相信。”楚煜截口说道,那种女孩子,就像露水一样透明晶莹,一眼就看得到底,怎么可能设得出这样的局?若说是莲华,他倒是可以信的七七八八。 “那七皇子方才为何……”卫泽没有说下去,眼前却浮现出方才透过车帘缝隙看到楚煜震惊不信心痛交替上演的神色,那表情凄楚至极,若不是太了解当事的几个人,恐怕连他都会被打动。 楚煜将身体靠在车厢壁上,长舒一口气,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含笑说道“让她觉得欠我一点,这样不好吗?” 卫泽眼睛轻轻一眨,长长的睫毛滑过空气,然后柔顺垂下,双手拢在膝上,声音空灵幽远,似乎饱含深意:“你们都是太优秀的戏子,可有人却认认真真的生活在这出戏里,有一天这出戏落幕的时候,那个认真生活的人,情何以堪?” 楚煜的身体蓦的一震,眼睛猛然张开双目如电望向卫泽,卫泽却始终聚拢双手低垂眉目,仿佛刚才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夜风透过车窗拂过楚煜的身体,也许是因为伤后体弱,外邪易侵,初夏的风,竟然让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绝密档案(一) 马车嶙嶙,却在半道折向南面,并不是青溪峰的方向。 楚煜己经到达旭日城几天,自然知道青溪峰的那点人马早己被流光监视的滴水不漏,怎么可能还笨的自投罗网? 马车在旭日城东南方向十余里处的一个小镇子停下,刚下车,就有侍卫前来通报:“禀七皇子,朱利贞大将军到了。” “他到了?”楚煜的话尾音高高扬起,眉毛也挑了挑,然后冷笑着说道:“到了正好,叫他来见我。” “是。”侍卫躬身应诺,转头退下,卫泽看楚煜要处理国事,他一个部落皇子不便在场,拱手刚想要告退,却被楚煜预先拦下:“如今你我两国是一根绳的蚂蚱,福祸相倚,而且此次攻打旭日,也要多亏琳琅鼎力相助,卫泽皇子就请留下与本皇子一道主事吧。” 卫泽谦谢了一下,说琳琅小族得赤焰阴蔽才能够内外无忧,安稳度日,他不敢与七皇子平起平坐,但对于让他在旁视事的要求,却也并没有拒绝。 和楚煜在一户干净宽敞的庭院屋子里坐下,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壮,脸色虚黄,带着明显酒色痕迹的将军被带进门来。 一进门,那将军便赔上一脸笑意,行了礼,站起来讨好的说道:“七殿下,朱利贞幸不辱命,在殿下要求的日子赶到了。” 楚煜端起茶盅用碗盖轻轻的拨着浮茶,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谁准你起来了?” 朱利贞一愣,面上的神色立时就僵住了不怎么好看,他以家族功勋入官,当上这个大将军之时正赶上赤焰最风光的时候,十几年来一仗也没打过,却自以为谋比管仲,略赛孙武,又因为妹妹在宫中受宠,平时很是骄横跋扈,平时谁敢如此对他说话? 此次他所率队伍在冠军堡与流光军队作战时一触即溃,败的委实太过难看,动摇了军心,间接引发后来赤焰大败,他自知理亏,卯足了劲想要挣点面子回来。看到楚煜在败逃路上仍能有条不紊,一面安排焰皇楚同退向琳琅暂避,一面发公函向琳琅借兵,又急令周遭赤焰兵士火速集结,要反攻旭日,顿时感到有利可图,赶忙自动请缨,要在队伍集结好之后亲自带兵驰往旭日城。 楚煜本来极力反对,但却架不住他在焰皇楚同跟前哭天抹泪的表决心,又是誓死夺回旭日,又是誓与旭日共存亡,哄的焰皇楚同感动不己,亲自点他做了兵马总督。 此时朱利贞心里明白面前这个七皇子是将来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焰皇,而且自己这事确实做的有些不地道,两下一衡量,立时乖乖的跪了下来,谄媚的笑着说道:“属下见到七皇子安然无恙心下高兴,一时激动就忘了礼节,还请七皇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楚煜轻轻的抿了一口茶,仍是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要你什么时候赶来?” 朱利贞脸上本就难看的笑容顿时更为难看,楚煜布置好一切事宜半途离开时的吩咐言犹在耳:“六月十七日落之前,一定要赶到旭日城东南三十里处乱石滩,如果不到,军法处置!” 绝密档案(二) 可此刻己然是深夜丑时,再过不久,就要六月十八天亮了。 心下情不自禁的一哆嗦,朱利贞勉强赔着笑说道:“属下己经尽力而为,一路之上,岭高山陡,多有艰难……” “放肆!”楚煜猛的重重将茶盅顿在桌上,厉声喝道:“当初接下这任务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就是把腿跑断,也一定会按时到达乱石滩,可是现在呢?” 楚煜一直按捺着的怒气也是到了极限,站起来狠狠一脚踹在朱利贞的身上,将他踹了个四仰八叉:“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迟到,本皇子差点连命都送了!如果你按时率军到达乱石滩与本皇子会合,在御流光出城围捕本皇子的时候,本皇子就可以命人率领大军趁虚断他后路,瓮中捉鳖,然后借兵力优势四面合围,朝云大军城内无主,必然慌乱,最多一夜,本皇子不仅可以让旭日城重归赤焰,还可以一举杀光他十万大军,让朝云从此再也没有胆子敢说报仇二字!可是如今呢?如今呢?” 越说越恨,他天衣无缝的计划全被这么一个蠢材给毁的干干净净,狠狠一脚再踹上去,楚煜恨声骂道:“全因为你这蠢材不守时限,如今再想夺回旭日城,要让我赤焰多付出多少代价?” 猛然回身走到坐位处坐下,扬声叫道:“来人!” 一直跟随在楚煜身边的黑衣侍卫应声而到,楚煜狠狠瞪着痿软在地上的朱利贞咬牙切齿的说道:“拉出去,给我斩了!” “是!”黑衣侍卫利落应声,一把抓起朱利贞就向外走。 朱利贞虽然一向知道这个七皇子不好惹,却万没料到竟然如此手段狠硬,雷厉风行,一时是鬼哭狼嚎,哭爹喊娘的求情,但无论说什么都己是无用了,片刻之后,哭嚎之声戛然而止,朱利贞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迟到了。 忽略了楚煜的话的人,通常再也听不到他说话。 朱利贞不过是用自己的命,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而已。 直到此时,楚煜心中一口恶气,才终于勉强出了一点,伸手拿过下人新换上来的茶,轻轻抿了几口。 卫泽一直在一边静静观看着这一幕,直到听到楚煜愠怒之下所说的话,才知道这个皇子心计有多深。原来从一开始,和他一起救莲华和蔷薇就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且是仅仅是很小的一小部分。 即使自己贵为琳琅的第一皇位继承人,即使这次奔袭旭日的大军中有三分之一来自琳琅,对于大军的到来时间和集结地点,他却是只字不知,甚至不知道楚煜找他一起救人的背后,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谋划。 之前看到冥烈投靠流光时,他心里还有一点担心,害怕冥烈会把所知道的事情透露给流光。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他却一点担心也没有了。以楚煜的缜密,定然绝不会把大军到来时间这种事情告诉冥烈这么一个向来都游移于赤焰外的人,即使不小心说了什么,也一定是故意为之。 楚煜向来不是易怒之人,只是此次先是觉察了蔷薇那种令他懊恼的转变,随后又被朱利贞坏了如此重大的事情,还不小心受了伤,这才借机发怒,出自己胸中一口不平之气。此时看楚煜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卫泽于是开口问道:“七皇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绝密档案(三) 楚煜眼睛眯成一线,一字一字说道:“连夜攻城!” “连夜?” “没错。”楚煜肯定的说道:“御流光才得了便宜退回城中,必然想不到我们的大军来的如此之快,此时城中定然只是一般防卫,我们现在趁夜在四周部署好攻城事宜,待黎明时分,天色最暗,人的注意力也最分散的时候,大举攻城,就算不能一举拿下旭日城,也定要御流光狠狠的付出点代价才行!” 拳头紧紧握起,又想起御流光说要直捣扶桑之事,声音里不由加了丝王者的狠厉:“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如此狂妄!” 从城外回到宫中,流光与蔷薇同乘一马。一路之上,虽然仍将蔷薇揽在怀里,但流光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蔷薇心下忐忑不安,几次想要张口去问,可一看到流光如刀削斧凿般坚硬的侧线轮廓和紧抿成一线的嘴唇,所有的勇气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搅扭成一团的衣角,任流光一只手将自己的胳膊捏的生疼。 到了宫中,摒退闲杂人等,流光忽然一把将她推给厉玄,冷声说道:“找个地方关起来。” “是。”厉玄躬身应命,毫不怜香惜玉的拉起她的一只胳膊,将她带出大殿。蔷薇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辩解,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到暖儿得意的表情和莲华阴沉的面色。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处罚,尤其是你。 莲华那夜沉入黑夜中的面色和如黑洞般空旷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蔷薇瞬间语塞,怔愣的看着莲华,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早该知道的,以暖儿的身份,怎么可能如此清楚的知道楚煜来接她的时间地点,又怎么有那个胆子背叛莲华?就连她对自己喊的那句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罪名的话,也不是暖儿这种普通小侍女能够想的出来。 如果没有莲华授意,整个赤焰城,谁敢拿堂堂储君的性命开玩笑?谁敢做这种事? 莲华,莲华,你就当真如此恨我?任凭我如何卑微,如何努力去弥补当年那道伤带给你的伤害,你都不肯原谅我? 感觉到手下蔷薇身体的僵硬,厉玄拉扯的力道猛然加大,蔷薇促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半跌半摔的扑出殿门,额头重重撞在红漆的门框上,瞬间涌起一片红肿。那疼痛顺着额头一路漫延到鼻腔,蔷薇只觉鼻子中酸涩的难受,几乎要生生的将眼泪逼出来。 努力眨动眼睛咽下泪水,蔷薇面色惨白,心下死灰一片。 她半生努力,小心翼翼从不想负了任何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负了他们? 莲华如是,楚煜如是,流光也如是! 她这一生,究竟还有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不负的? 被厉玄拉着七拐八绕,走了好一段路才再次停下。蔷薇下意识的抬头,迷朦一片的眼睛在看到殿门上三个布满灰尘的字体后猛然睁大。 毓钟宫! 居然是牛马胡同旁边的毓钟宫! 忽然猛烈的呛咳起来:流光,流光,你好狠,那夜相对谈心,携手看月的画面犹在眼前,今日身份揭穿,你就迫不及待的拿它来伤我。 绝密档案(四) 你们每一个人,都一定要恨我到如此境地? 可是,我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厉玄在一边看着蔷薇咳满面通红,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心下隐隐约约的泛起一丝同情,可是额角的伤口适时牵扯着疼痛,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进去!”一手打开殿门,将蔷薇用力推进去,对蔷薇摔倒在地的狼狈看也不看一眼,对着旁边侍卫冷声吩咐:“看好她。”然后转身离去。 殿门在面前轰然关闭,整个大殿内立时陷入一片死寂。 蔷薇蜷屈着身体坐起来,这毓钟宫荒废数年,阴气甚重,即使己是初夏,却依然寒气逼人。自今日在城外见到流光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太快太过突然,电光石火般让她缓不过神,只朦朦胧胧的知道,自己己然一瞬之间,由天堂跌入地狱,并从此万劫不复。 流光那般温柔的眼神,体贴的呵护,终究如她这数日中无数次所担心的那样,成为永不可得的过去。 忽然想起那日醒来发现流光睡在身边,两人的发丝纠缠缭绕,解也解不开,顿时只觉生得这人身又有何用,还不如就化作那一缕发丝,还能与流光不分你我,相缠一世。 那日剪下两人相缠的一段发丝之后,她珍而重之的把它们绕上红丝,放在一个荷包里贴身佩戴。当时只因知道与流光相聚时日无多,想用此物留个念想,若是早知是今日这种结局,又何苦做此物来徒惹伤心? 探手入怀想要取出那荷包,却猛然碰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蔷薇心下一震,立时想起是楚煜临走时递给她的那个卷轴,赤焰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记录。 一把将两样东西都取出,却反而把荷包随手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着急的去打开那个卷轴观看。既然早就明知流光于她是不可得之人,又何必纠缠不休,反而忘记了曾经答应过娘亲的大事? 更何况她这一生,本就是为了那件事情而存在。 强忍下一丝心痛,蔷薇靠近大殿门边,就着从破烂的门板缝隙中透进的月光,几近饥渴的阅读着卷轴上的内容。 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注定是风林大陆上要被史书浓墨重彩书写的一年,那一年春三月十九日,赤焰与朝云共计七十万精兵决战于当时还只是一个土丘的冠军堡,朝云大将慕容垂临阵倒戈,联合焰皇楚同坑杀四十万朝云精兵。 三月十九日夜,修罗沙海红光冲天,天降祥瑞,出现史载以来最大星瀑美景,如为赤焰庆功道贺,数里之外皆可得见,赤焰因是改元星辉以记之。 春四月,慕容垂受封赤焰冠军候,于旭日城举行册封典礼,赤焰先皇帝由扶桑远道而来,亲自主持,以示嘉奖,并决定在大战原地建城一座,命名为冠军堡,作为慕容垂的采邑。 春四月末,慕容垂水土不服,偶感恶疾,不治身亡,距其投靠赤焰,受封冠军候,不足两个月,赤焰举国以国丧待之。 夏五月初,有人揭榜承建冠军堡,劳动数万民夫,耗时三年始完工。 而揭榜之人的名字…… 绝密档案(五) 蔷薇惊愕的看着卷轴上四个细小的字迹,却觉得耳边隆隆直响,仿佛石破天惊。 诸葛轩辕,揭榜设计建筑冠军堡的人,竟然是匠神诸葛轩辕? 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城堡,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竟能劳动匠神出手? 蔷薇将卷轴合拢捏在手中,皱眉陷入沉思。 她第一次到冠军堡,是五岁那年和母亲一起回赤焰。 那一次大漠白日烈日炎炎,一整日的快马奔驰让当时还很年幼的她几乎昏厥过去,到了夜里,却又朔风忽起,厉风在迷宫般的冠军堡中四处冲撞回旋,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声,仿佛埋在地下的厉鬼冤魂心存不甘,在哭泣着诉说自己的冤屈。 她吓的拼命往娘亲怀里钻,娘亲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骂道:“躲什么躲?没出息!” 她一脸委屈的看着娘亲,却用力的把眼泪吞回肚里,一滴也不敢落出来。 娘亲拉着她的手走进高大空旷到几乎让人望而生畏的神殿,指着里面一尊两人多高,黑袍银甲,面目英俊却神情呆板的塑像对她说:“你看清楚,这个人就是你外公,这座沙堡,就是你外公和他四十万兄弟的埋骨之地,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要想办法查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还你外公,还我慕容家一个清白!” 娘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凄厉,使得原本就由于常年操劳和身体不好而显得发黄的面色更加的枯槁不堪,然而眼中的那份不甘与愤恨,却执着的近乎疯狂。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那尊人像,说实话,那尊人像雕的并不是不好,用料皆是上等,雕工也很不错,但一眼看过去,却让人觉得塑像就是塑像,扑面一股子泥塑木胎的味道,远不如洛王楚言书房中那寥寥几笔的画像传神。 然而无论怎么样,那天夜里娘亲成功的把冠军堡这个名字种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无论天气怎样恶劣,都一定会想办法来这里看一看。 也就是这种习惯,让她巧遇了当年入质赤焰途中因迷路而被困沙堡的流光,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们一行人。 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如果要想查清当年的那件事情,还慕容家一个清白,首先,就必须读懂这座城堡。 她不停的来,每一次都觉得这座荒无人烟,孤零零矗立在大漠中的城堡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每一次,她都猜不出来这座城堡究竟要对她说些什么。 她拼命的收集和这座城堡有关的一切,为什么要建它,开工的日期,设计者,施工者,用了多少人力,多少时日,完工的日期,住在里面的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荒废,那些口口声声在里面见到鬼的人,见到究竟是些什么样的鬼? 冠军堡在赤焰从来都不是秘密,它是一个荣誉,甚至是一面锦旗,就是由冠军堡之役开始,赤焰和朝云,开始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一个蒸蒸日上,日益强大,一个穷途末路,逐渐衰微。 赤焰每个人都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谈论它,那些曾经参与建造了冠军堡的民夫,更是如此。可就是这样一个如此有名的地方,任凭蔷薇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竟然都无法打听到它的设计者是谁。 绝密档案(六) 后来从当年一个民夫小头目的口中,蔷薇无意中了解到,那座冠军堡打地基的方法很奇怪,有些地方挖的很深,还用最大的铜柱铁锁加固,而有的地方却连动也不动,并且严禁挖掘,根本不符合一般建房子打地基的规律。 那个小头目识一点字,又对建筑很感兴趣,曾经自己钻研过一点,因此对那种不合常规的做法印象很深,他回忆着说道,当冠军堡全部地基完工的时候,他感觉那整个工程,就仿佛一个有着无数触须的爪子,将方圆数十里的地面牢牢的扣在手里,哪怕遇到修罗沙海中最狂暴最肆虐的风沙,也绝不会动摇一点。 整个施工过程中,工地的气氛都极其压抑,那个设计者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所有指令都由军方高级人员传达,并且严禁询问讨论。而最为奇特的事情是,那里号称是坑杀朝云四十万精兵的原址,可是在规模如此庞大的挖掘过程中,从到头尾,竟没有挖出过任何一具尸骨。 这段叙述让蔷薇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却也因此深刻的体会到,冠军堡里隐藏的秘密,恐怕远比她想像的还要多,她更加频繁的去冠军堡查探,也更加用心的去寻查冠军堡设计者的身份,可令她惊奇的是,这样一件本应人人皆知的事情,竟仿佛是赤焰的顶级机密,似乎只有焰皇那个级别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 这个神秘的设计者,一直是蔷薇心头去不掉的一根刺,此时突然在楚煜给她的卷轴中凭空跳出来,蔷薇心头的疑团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成倍增加。 匠神诸葛轩辕以制器闻名风林大陆,建筑并不是最擅长的,他认为自己的建筑技艺还没有达到最好的程度,所以从不轻易出手,留下的遗迹也少。所谓物以稀为贵,哪个城镇如果能有一座匠神留下的建筑,哪怕仅仅是指点过一花一木的位置,也足以让那个地方为之自豪。可是冠军堡这样庞大的一件匠神遗物,不仅没有被拿出来炫耀,反而全力掩藏,讳莫如深,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座过分庞大的沙堡底下,又到底埋藏了些什么? 揉了揉想的发痛的额头,蔷薇走到一边,背靠着一根柱子滑坐在地上。 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情,她还可以想办法找到诸葛轩辕,求也好逼也好,哪怕是用下作的手段也无所谓,只要能撬开诸葛轩辕的嘴,亲耳听到冠军堡的秘密。 可是如今呢?匠神己于两年前仙逝,就算知道了他就是冠军堡的缔造者,又能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把诸葛轩辕的尸骨从地下挖出来,再逼他开口? 将卷轴扔到一边,蔷薇面上苦笑一片,她早就该想到的,赤焰近年来所有的档案都在帝国档案馆中存档,只有这份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档案被人整体抽离。只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份档案的重要性。 而以七皇子楚煜的谨慎小心,怎么可能轻易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外泄?若不是明知匠神己死,这份档案就算拿到了也没有用,他又怎么会主动提出要给她? 就算他对自己再好,终究也是赤焰的皇子,未来的焰皇。她对他再重要,又怎么能重得过万里如画江山? 真心(一) 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 蔷薇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月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将那人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地上,纵然来人背对月光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只从那挺拔的身姿与雍容的气度,蔷薇就己经轻易明了那人的身份。 局促的站起身来,蔷薇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曾经心无隔阂,曾经肌肤相映,曾经如此靠近如此亲密…… 曾经,也仅仅只是曾经。 流光在门口站了许久,似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来,终于,他慢慢的撩起袍摆,抬起的步履似有千斤重,落地之时,却又悄无声息。 气氛压抑的让蔷薇觉得胸腔都快要爆炸,却连一个突破口都找不到。 流光虽然进了门,但也仅仅是靠近了那么一步。 站在门口,看着在月光下肌肤莹润,面色却苍白的不像话的蔷薇,流光轻轻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语气温和平静,远不是蔷薇想像中被人欺骗的愤怒,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平静反而越发让人觉得由骨子里渗出凉意来。 不自觉的咬紧嘴唇,蔷薇用力摇了摇头。 她能说什么?说是莲华强迫她?可事实远非如此,流光在档案馆叫她公主的时候,莲华并不在场,她明明可以否认,明明可以告诉流光她不是。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她骗了流光,这是事实。 流光静静的看着她,本就常常浮着一层雾气的眸子里迷蒙之色更为浓重,让人越发连一丝丝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又站了一会儿,他才静静的第二次开了口:“我来找你拿回一件东西。” 蔷薇一怔,先是张大了眸子看着流光,她向来身无长物,如今又是阶下之囚,身上有什么东西能是流光要的? 然而心念一转,立时明白。 低下头强忍着己经泛上眼框的泪水,慢慢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碧绿通透的翠玉手串。 他们成亲之前的那个夜里,流光把这串手串作为聘礼给她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这是他和莲华之间的羁绊,如今她己不是莲华,哪里还有资格戴着? 想要把手串递给流光,又想到那样一来难免会有肌肤接触,于是上前一步,轻轻将手串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月光下手串上块块姿态各异的翡翠反射着莹润的色泽,凌乱的堆成一堆,光芒流转中愈见得深邃通幽。 流光在蔷薇退回原位之后伸手从桌上拿过,却忽然看到桌上还有另一件东西,水水的粉红色,锦缎面儿,绣着碧绿色的缠枝莲纹,下面缀着明黄色的流苏,却是个精致的荷包。 蔷薇随着流光的视线望过去,面色立时慌乱起来,伸手想要去拿,却被流光先一步捏在手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与底面同色的丝线绣着两行娟秀的小字,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流光一字一字慢慢念出,声音在夜色中如水般清凉,山溪过涧,淙淙流过心头,添一分热度便是清心除烦,但少了这一分热度,却是冰凉彻骨。 气氛蓦然陷入极致的沉寂。 流光将那荷包拿在手中看了许久许久,才轻轻放在原位。 再抬起头来看着蔷薇的时候,眸中雾气忽然全数退去,毫不掩饰毫不遮蔽,清晰的让蔷薇的心仿佛被用力的提到了嗓子眼。 那双一向神采飞扬,一向成竹在胸的眸子里,此时悲伤流溢,苍凉一派。让蔷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流光? 流光眼神痛苦的望着蔷薇,喉结轻轻的上下滚动,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终于,他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对蔷薇说道:“我曾对你放下真心。” 真心(二) 轰然坠落! 蔷薇猛的踉跄后退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柱子上,不可置信的望着流光,流光却早己转头,大步跨出了殿外。 一只手死死捂在嘴上,蔷薇瞪大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殿门在眼前一点一点的慢慢合拢,将流光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她的视线之外。 良久,黑暗中终于传来压抑的哭泣,一声声一句句,被死死的压在喉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连痛快哭一场都不可得。 流光,流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不是说,你绝不原谅我? 你不是说,如果我还活着,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 你不是说,恨不能再将我满门抄斩一次? 你应该恨我又骗你,应该打我骂我对我用最糟糕最残酷的刑罚,只是独独不该对我说那样的话! 我欺你瞒你骗你,从十年前开始就没有对你说过实话,我做好一切准备等你惩罚等你报复,可是你居然对我说——你曾对我放下真心? 流光,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可知道,只为你这一句话,蔷薇此生,再也没有爱人的能力。 怔怔的坐在原地许久,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把这些天来说的出说不出的委屈,通通流过一遍,可心底有个地方始终针扎火撩刀砍斧挫一样的疼,无论流出多少泪水,都无法缓解。 哭的汹涌,却静默的让人窒息,所有的疼痛都被压回到身体最深处,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天的大漠那天的星光,那天流光当着天地当着朝云四十万精魂的面对她说,她可以被他卷进去,是她,不是莲华,是她! 可是流光,我有什么资格,被你卷进去? 向后仰头靠在柱子上,伸手捂住眼睛,泪水透过指缝不住的向外汹涌,却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蔷薇啊蔷薇,你这一生,活的何其精彩? 莲华舍命救你,你夺了她喜欢的人。 楚煜为你亲身犯险,你害他身中流矢心痛如割。 冥烈一片赤诚,你陷他于不忠不义。 流光把真心放在你的面前,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 蔷薇,蔷薇,你就如茶馆里讲冠军堡之役的说书先生说的那样,骨子里流着叛将的血,命中注定,就是要负人的。 娘亲,过去你总是告诉我,外公绝不是卖国求荣的背信之人,可是为什么今天,我居然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你看我,我总是在背叛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这真的不是血统吗?真的不是吗? 门忽然轻声一响,蔷薇放下手,凭面上泪水横流一片,放肆的抬头去看。 厉玄手抱一床棉被,在看到蔷薇泪流满面的样子时,也不由一愣。 印象中,这个女子是从来不哭的,就算当年被莲华打的皮开肉绽甚至骨头都露了出来,也没有看她掉过一滴眼泪,可此时,她居然哭的如此恣意,如此张扬,如此毫不遮掩? 但这种怔愣只是一闪而过,他将手中的棉被放在地上,面无表情的说道:“夜里寒气重,主子怕你受凉,叫我拿床棉被过来。” 说完话,就转身快速退出,绝不多留一秒。 蔷薇没有反应过来厉玄话里的意思,直到他走了许久,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棉被旁边蹲下,伸手感受着丝缎中柔软的棉絮,脑海里不由又回响起流光临走时带着满眼痛苦所说的那句话:“我曾对你放下真心。” 本己收住的泪水洪水决堤般又潸然而下,滴滴落在上好的丝面上,洇成一朵一朵深色的花朵。 流光,这一分不忍,你要我如何回报? 真心(三) 流光,这一分不忍,你要我如何回报? 如若来日方长,我还可以在查清了那件事情之后,再负荆请罪,任你处置,可如今,如今…… 猛然想起莲华给自己喂下的那颗药丸,一抹苦涩滑过嘴角。 如今连自己都只下剩一年性命,朝不保夕,又何谈查清那件事情,何谈回报流光? 这样一点时间,连一件事情都做不了,又…… 蔷薇的表情突然愣住,并不是一件事情都做不了的,她至少,可以做一件事情。 在娘亲从小到大日复一日的灌输下,她一直都把查清三十年前慕容垂背叛朝云一事作为人生第一目标,更被娘亲逼着立下誓言,只要一日有命在,就一日不能放弃此事。 这么多年来,她在那个誓言的催逼下,没有一日是为自己活着的,每天从睁眼到睡觉,脑子里不是慕容垂,就是冠军堡,就算是莲华,是流光,也都不过在那件事情的边角余料里,才能想到一丝一毫。 那时总为自己悲哀,觉得人生漫漫不知几何,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要熬到什么是个才是个头。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人生,己经仅仅只剩下一年,从时间的这头一眼望得到那头,屈指可数。 她真的在这仅有的时间里,还要把那件几乎根本不可能查清的事情当作人生的唯一意义? 三十年,太久远了,久远到不仅故人,证据可以灰飞烟灭,就连仇恨,也早不如当初强烈。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所谓满门抄斩的小小女孩儿,你怎么能够指望她仅仅从别人的叙述里,就积累下满腔的仇恨? 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会恨人的。 所以,她能不能自私一点,把那件事情先放一放? 能不能自由自在的,做一点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就算真的到了地底下见了娘,她用人生的十七年来做娘交待的那件事情,难道连区区一年的时间,都不能留给自己? 胸中豁然开朗,唇角也一点一点的弯起来。 是呵,换一个方向,不把那件事情当成自己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优先,她还是能做一件事情的,做一件,她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她以前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查清那件事情,那么之后她该做些什么。可是那个时候,她想来想去,竟然哑口无言,连一件事情都想不到。仿佛她的生命除了完成娘交待的任务,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意义。而一旦那件事情完成,那就连她本身,都己经缺乏存在的必要。 幸好如今她总算想到一件,她想做,流光想做的事情。 流光想收复失地,振兴朝云,她可以帮他;流光想流芳百世做个贤明王爷,她可以助他;流光想为七年前的那些伤与痛讨个公道,那她就把命给他。 蔷薇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从五岁进宫,到如今十七岁,十余年的宫婢生涯,奴才做的事情,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想要将谁服侍舒服了,那人就绝挑不出半点毛病。 自幼跟在莲华身边,形影不离,莲华知道的,她都知道,莲华懒得想懒得揣摩不知道的,她肯想肯揣摩所以也知道。 唠叨唠叨 《代嫁奴妃》今天满十万字,所以随便写点东西唠叨唠叨,懒得看嫌占流量的亲尽可略过,不用来看。 首先先介绍下注册gg号砸金砖的方法,也省得亲们总在QQ里问,gg号注册方法如下: 首先登录任意一本书的简介页面,点击金砖,这样就会出现一个五秒快速注册的页面,亲们按照提示输入手机号和密码,就会显示注册成功。注册成功之后,亲们再点击一下登录旁边的关联,绑定选项,就会看到gg号与手机关联绑定的方法。具体的是编辑G+GG号+G+密码发送到特定号码。比方说,gg号是1234567,密码是1234.那就编辑G1234567G1234,移动手机发送gg到10657555014855,联通电信手机发送gg到13760859313,发送完毕之一,系统应该会回给亲们一条短信,显示关联成功,这样亲们就可以投金砖了。 不管怎么说,妖娆都要在这里谢谢各位亲的支持,就和妖娆的第一本书《迫嫁王妃》一样,因为有亲们的支持,所以妖娆才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将一件事情有始有终的做到完整。 亲们的留言妖娆都有仔细看过,说来,不外乎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好看。这个妖娆当然暗自里非常得意了,毕竟写文的人能被人这么说,实在是最高的夸奖,就像妖娆的书里流光赞美蔷薇,千言万语,也不如好看这二字更真实更直接。 至于第二个方面,妖娆就非常汗颜了,不止一个亲说妖娆更的少,更的慢。这个,妖娆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事实,妖娆确实更的少,更的慢。关于这个,妖娆不想辩解什么,只是想告诉亲们,妖娆不是专职写手,之所以写文,实在是因为自己喜欢,也想要把自己的故事与愿意看的亲们一起分享。在写书之外,妖娆也有自己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需要处理,能够用来写文的时间非常有限。 在有限的时间里,写出好看的故事,求质,还是求量?妖娆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前者,因为妖娆想对自己的文字和故事负责,而亲们,想必也不愿意花费流量,来看一些不知所谓的字句堆砌吧。 所以如果可能,妖娆会尽量多更一些,如果亲们实在等不及看,也可以收藏一下先养着,等写的比较多了,再一起来看。如果想让妖娆像专职写手一样一天几千上万的更,那妖娆恐怕真的要说抱歉了,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不是妖娆不做,是真的做不到。 这本书,就像有些敏感眼尖的亲们己经预见到的那样,会很庞大,妖娆力争为大家展现出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以及在这个时代的夹缝中艰难求存的爱情,种种机谋巧计,正在逐序展开,妖娆希望,妖娆的文,不会让亲们觉得肤浅,觉得苍白,至少看完了,还能在之后的一两天里,偶尔想起,偶尔回味。 写文其实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不是辛苦在一朝一夕,而是辛苦在要在长久的岁月里,坚持不懈的做下去。有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这样写:女孩对天使许愿,希望天使每天对自己说一声晚安,天使以为很简单,于是答应了,可是一天两天可以,一个月两个月可以,那么一年两年呢?事情很简单,可是一旦长久的重复,就会艰难的连天使都做不到。 写文亦是同理,写一天两天容易,写一个月两个月也容易,那么一年两年呢?所以才格外的需要亲们的鼓励,金砖推荐收藏固然是鼓励,留言又何尝不是?只要随便去问问任何一个作者,就会知道,有多少作者,只是因为读者的一句好看,一个认可,而坚持着写到现在。又有多少作者,会因为读者一些无心的尖利言语,而难过的在交流群里掉眼泪。 不过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说,我们写文,亲们看文,这本来就是各自的本分。妖娆会努力的做好一个作者的本分,写出好看的故事和情节来,亲们也要做好身为读者的本分哦,不要看霸王书,金砖推荐收藏留言,每一样,都很欢迎~ 谢谢每一位肯花时间来听妖娆唠叨的亲们,祝亲们周末愉快^_^ 真心(四) 赤焰辖下那么多部落,哪个是原来就归附旗下,哪个是朝云败落后才不得不献媚投诚,哪个诚心诚意,哪个阳奉阴违,哪个唯唯诺诺,哪个狼子野心,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为了查访慕容垂的事情,将风林大陆近三十年的各国史书翻了个遍,家家倒背如流。每年各部落使节来旭日朝贺,总是想尽办法接近下级侍从,虽然本意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探听到一点当年那场战争的经过,但从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聊中,不知不觉就把各部落的大致情形摸的通透。 很多时候,斥候带回的大段情报,往往不如目标在侍从面前绝无防备的一个细微动作,更能说明真实情况。 蔷薇深知这些细节的东西在一场场政治和军事斗争中意味着什么,所以更加仔细谨慎,绝不敢露出任何一点马脚,所作所为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女罢了,就算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特别受莲华重视一点。 可是所有这些,如果流光想知道,她可以告诉他,全部告诉他。 她甚至可以在回到朝云以后,向流光坦承她是慕容垂的外孙女,是慕容家的漏网之鱼,然后让流光把她明刑正法,送他一个天大的功劳,让朝云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既然反正要死,那怎么死死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拿自己的死来做个顺水人情,皆大欢喜。 可是,她也不能背叛莲华,背叛楚煜,所以她的帮助要有限度,只到三十年前冠军堡之役时朝云的原有疆界为止,一旦流光恢复了这些国土,她就会闭口不言。大家各安其位不是很好,为什么非要争来夺去,为着一些死的东西,牺牲那些活生生的人? 主意己定,心里忽然莫名的轻松起来,十七年来,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轻松过。 裹着棉被舒展了四肢靠在柱子上,蔷薇唇角泛起甜甜的笑容,这些日子以来又是伤又是痛,生理心理感情,一重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何曾好好放松过一日,此时此刻,下了决心定了性,反而放开一切,自在宜然。 一边笑意淡雅,一边在心里盘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年她出卖流光,在莲华的注视下亲手用匕首将流光处死后,协助流光逃走的侍卫厉玄和嬷嬷徐素秋两人被罚没为赤焰最下等的奴隶,一个在宫内的香坊(也就是众人出恭的地方),另一个在宫外的矿山做苦役,生死不论。 但是几个月后,朝云的斥候忽然传来流光不知怎么逃得一死,平安回到国都岚歌城的消息。焰皇大怒之下,又想起了厉玄和徐素秋二人,要把他们抓来处死。 当时蔷薇陪着莲华也在场,斗胆建议说,反正人己经回去了,杀了这二人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想办法利用他们,叫朝云的人自己去杀流光。 焰皇楚同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给了她说话的机会,于是她就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 真心(五) 其实也很简单,她告诉焰皇,不仅不要杀这两人,反而应该高官厚禄,鸣锣敲鼓,大大的封赏他们,动静闹的越大越好,最好能让这消息以最快的方式传回岚歌城去。 当时,通天河北岸虽然己不完全在朝云控制之下,但至少在名义上,各部族还是承认臣属于朝云。可是由于朝云情势江河日下,己有不少部落暗派使节前来赤焰示好。为了表示诚意,甚至有部族送上了朝云在通天河岸的兵力部署图。 在估摸着厉玄徐素秋被封赏的消息己经差不多快传到朝云上层贵族的耳朵里的时候,焰皇就利用清楚对方兵力布置这一点,联合这数个示好的部落,许他们以北岸自治权,然后内外夹击,一股作气攻过通天河,把北岸完全由朝云手中独立出来。 通天河北岸是流光母妃和徐素秋的故乡,现如今驻守那里的将领,又恰好是厉玄的一个远房伯父。厉玄与徐素秋一被封赏,通天河关卡就莫名失守,就算是再笨的人,也会联想到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流光平安归国一事本就己经不可思议,那些臣子当中一定有人己经起了疑心,只是碍于流光的皇子身份,不便出口而已,而此时厉玄和徐素秋再被怀疑,正好让那些臣子的疑心有了着落的地方。 身为厉玄和徐素秋的直属上司,流光对此种种一定有口难辩,一旦罪名坐实,绝对难逃一死,就算云皇流夜有心袒护,免他一死,牢狱之灾也是必不可少,否则,怎么堵得住底下群臣悠悠众口? 这一招一石数鸟,先是给朝云添了内乱,大将慕容垂背叛之伤才刚刚淡忘,紧接着又出现皇子背叛事件,级别更高,为害更甚,朝云内外一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其次北岸独立,彻底隔绝朝云与赤焰接壤地带,就是将来万一有什么不测,朝云要想进攻赤焰,也势必要先经过第三方,而赤焰也就因此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再次,若是云皇定力不足,斩杀流光,那就更是美事一件。 蔷薇的述说过程中,旁边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厉玄和徐素秋一直牙龈紧咬,双目通红,疯狂挣扎着恨不得冲过来将她碎尸万段,然而蔷薇却完全无视,只平静的和楚同说道:等到所有目标都己达成,这两人确实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再杀他们也为时未晚。 焰皇楚同当时的神色很奇怪,他眯着眸子打量了蔷薇半晌,然后说了一句更奇怪的话,他说:“难道真是血缘的关系?” 这句话引的蔷薇一惊,以为焰皇己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楚同却只是袍袖一挥让她们下去,并且从此再没有追问任何一句话。蔷薇战战兢兢了几天之后,终于大胆推测楚同说的话和她所想的事情不是同一件,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几天之后,朝中传出厉玄和徐素秋被册封的消息。莲华心情好的一塌糊涂,很是对着她笑了几天,也足有两三个月没有摸那根鞭子。 真心(六) 半月后,赤焰铁骑飞渡通天河,大败朝云守军,厉玄伯父战死沙场! 北岸状况一向混乱,数十个大小村子各自为战,一村即是一族,哪怕只有几百个人,也要冠以名号,分出官职。如今失了朝云的节制,赤焰军队抢掠以后又退回南岸,北岸无人管理,境况就更加混乱。 这数十个小部落相互吞并杀伐,厉时一年多,最后终于在赤焰的干预下由其中十个较大的部落结成联盟,并称为十胡,组成族长会议,共同管理通天河北岸。其中上游五个部落又称上五胡,下游五个部落又称下五胡。这五六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想起当年这一段往事,蔷薇觉得有些头痛,就算不计较她单独加诸于他们身体上的创伤,她与流光厉玄徐素秋三人结下的,也己经是死结。此去朝云前途艰险,什么样的折辱磨难都有可能受到,性命更是随时堪虑,若是放在往日,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今日…… 今日流光对她说:他曾对她放下真心。 他放下真心的那个人是她,这些日子来活生生陪在流光身边的她,不是她身上那个莲华的身份。 如果那一秒之前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从不曾亏欠流光,可是那一秒之后,她却觉得她欠他的,就算把以后几辈子的时间都搭上,也还不完。 收起多愁善感的情绪,抬手揉了揉眉间,蔷薇强迫自己接着思考下去。现下自己落在流光的手中,虽然厉玄在这,可以她对流光的理解,如果不把自己带回去让徐素秋好好的出口恶气,流光断然舍不得这么轻易就杀死她。所以她接下来最有可能的去向,就是与流光一起,回到朝云的国都岚歌。 岚歌啊……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让蔷薇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六岁那年,莲华把她从火里救出来,自己却受了很重的伤,敏妃对莲华的伤不闻不问,死活由她,只是派了身边的嬷嬷来处理此事,嬷嬷仗势欺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杖毙蔷薇,生死一线之间,莲华又哭又闹的耍了小性,除了蔷薇,谁也不准近身,连太医开的药也不擦,那嬷嬷虽然是敏妃身边得宠的人,莲华却毕竟是个公主,一时无奈,只得让蔷薇来服侍她,暂时饶了她的小命。 莲华闹了一场之后,虽然在外人面前装的硬气,其实身体早己撑不住,嬷嬷一走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蔷薇衣不解带在旁边服侍了她几天几夜,才终于守到莲华醒转。 看到莲华睁开眼睛,蔷薇的喜悦之情还没来得及完全表达出来,就听到莲华用一种很强硬的语气对她说:“蔷薇,你照顾我醒来,算是救了我一条命,可是我却救了你两次,你还欠我一次,所以从今以后,你的这条命,就是我的。” 蔷薇当时一怔,不明白为什么莲华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如此斤斤计较这个。虽然明知莲华说的没错,可是这种说话的方式,还是让蔷薇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 张口想要说话,莲华却快一步的又说道:“我要你发誓,发誓说你的命是我的,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蔷薇疑惑的看着莲华,为什么要让她发这样的誓呢?她本来就不会背叛她的啊。可是看着莲华虚弱苍白却极为坚持的表情,想到火场中她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情景,心中一热,听话的开口说道:“蔷薇发誓,蔷薇的命是公主的,蔷薇永远不会背叛公主,如违此誓,天打……” 真心(七) “住口!”莲华猛的喝道:“我不要你天打雷劈,你跟着我说。” “是……”蔷薇低低应声。 “我蔷薇发誓!” “我蔷薇发誓!” “我的命是莲华的,我永远不会背叛莲华!” “我的命是莲华的,我永远不会背叛莲华!” “如违此誓……” “如违此誓……” “叫我飘零一生,孤独终老!” “叫我……”下意识的要跟着念,却猛的住了口,抬起眼睛不解的看向莲华。 “说!”莲华激动的半个身子都从床上撑起来,却被背后伤口扯的面上肌肉一阵抽搐。 “是!”蔷薇急急应声,不知为什么由心底涌上无边无际的恐惧,却听话的大声念道:“如有违誓,叫我飘零一生,孤独终老!” “好,好!”莲华立时笑开,却又瞬间收拢面色,以手指天:“蔷薇,记得你今天立下的誓言,九天过往神灵都看着呢!” “是,蔷薇记得……”酸涩的感觉一下子冲到鼻腔,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却硬生生的忍住。然而出口的誓言却己然生了根,发了芽,不容违背不容篡改。 从此以后,她的命是莲华的,她永远不能背叛莲华。 自嘲的笑了一下,即使到今天,她依然无法弄明白莲华为什么要让她发这样的誓,难道她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提早做好一切准备? 但无论怎么样,她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很多事情都永远成了梦想。 比方说娘亲无数次和她讲到的那个地方,岚歌城东街后面的夫子巷,青石板的小路,斑驳的青石砖墙,往里走个几十步,就会看见大大的一对石狮子,年代很久远,样貌却威武无敌,黑漆的大门厚重庄严,一绕过门后的照壁,就是满眼的古树阴凉,阳光在其中跳跃着欢唱…… 娘亲说,你要记住,那里就是慕容世家,朝云皇族有多少年历史,慕容世家就有多少年荣光。那是开国先皇御口亲封,铁帽子并肩王,与皇族平起平坐,死罪可减,活罪可免的朝云第一世家。 我慕容家代代英豪,代代立下赫赫战功,忠君爱国的血都己经流到了骨子里,我不信你外公会投敌,绝不相信。 所以蔷薇,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等你为你外公翻了案,报了仇,一定要去那里看一看,把它好好的打扫一番,让它重新开门立府!你要让朝云所有的人都知道,慕容家不会出叛将,绝不会出叛将! 娘亲说完这些话没多久就去世了,又过了一个月,她对莲华立下誓言。那时她想,她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去那个地方了,因为她答应了莲华,不背叛她,永远不背叛她,所以,她怎么能一个人去朝云,去和莲华敌对的国家? 可是如今…… 真是造化弄人,她竟然在绝无可能的境况下要去岚歌走一趟,也许是上天可怜她一生一事无成,所以特别开恩,让她在临死前还个愿,能去一趟夫子巷,去看一看那个早己被淹没在灰尘中的慕容世家。 尔虞我诈(一) 正在胡思乱想间,门外突然传来极轻的两声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俊郎阳光却鬼头鬼脑的脸来。 那脸的主人在殿内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闪身入殿,又把门轻轻关上。 “冥烈?”蔷薇半支起身子轻叫:“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你啊。”冥烈大摇大摆的走到蔷薇身边坐下,理所当然的拽过一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真是的,这究竟是不是夏天啊?居然这么冷。” 蔷薇挪挪身子,让冥烈把被子拉过去,笑着对他说道:“我看你是找我要愿望来了吧,遗憾的很,我现在可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什么?”冥烈立刻苦下了一张脸:“不会吧?那个靖王什么的到现在还不处置你,看样子一定会把你带回岚歌城,到时候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呢。我出现的这么是时候,你好歹也该说一句:冥烈,我不想去岚歌,你救我出去吧。你应该这样才对吧,怎么可能没愿望啊?” “因为我就是想去岚歌啊。”蔷薇笑的愉快:“我刚想说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地方看看,这不转眼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你想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大牢?” “乌鸦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关进大牢?” “冒充公主,事关国体,你以为是玩小孩家家酒啊?本大统领劝你,你现在最好还是立刻使用本大统领赐给你的三个愿望,求我把你救出去吧。” 看着冥烈超级自大的样子,蔷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追着人要满足别人三个愿望的。” “这不是我欠你的嘛。” “那你欠我的方式能不能不要故意的那么明显,我就是想当不知道都不行。” 两年前冥烈刚进宫的时候,有一天蔷薇值夜,很晚了莲华还不睡,叫她去司膳房取一碗甜汤。她正往那边走着,忽然宫墙上猛的飞下一个影子,她被吓了一跳,正直觉的要张口呼喝,却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巴拖到暗处。 藏好身子,那人张头向外面望了望确定没人,才笑着转向他,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脸来,月光下她看的分明,正是新封了内卫队长的冥烈,一身金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招摇至极,到处飘着脂粉香,头发上还带着桂花酿甜甜的花酒气。 看着被他劫持的蔷薇,冥烈眨了眨眼睛,带着不正经的笑意说道:“我可以放开你好好说话,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不叫嚷,如果同意,就眨三下眼睛。” 蔷薇别无选择,只好轻轻的眨了三下眼睛。 冥烈果然如约放开了她,却刚一松开就突然双手合什,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对着她恳求道:“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把我翘班偷溜出去喝花酒的事情告诉别人,被上司知道了就该扣我俸禄了,总共才没几个钱的说。如果你不告诉别人,我答应许给你三个愿望,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做。” 蔷薇愕然的看着忽然变的可怜兮兮的冥烈,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去了哪里,她怎么会知道?居然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老底泄个干净。 而且天底下,哪有偷偷翘班还穿的这么招摇的人?不是成心要让人认出自己么? 尔虞我诈(二) 冥烈看着她笑,就也笑了起来。探头出去看到附近没什么侍卫,转身快速的对着蔷薇说道:“你笑了就是同意了,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说出去,我欠你三个愿望。我还要值岗,先走了。” 说完话,尽然连给蔷薇反应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飞身掠了出去,蔷薇在暗影中看到他一落到宫中的大道上,就立刻整整衣衫,昂首挺胸,迈着官步,做出多么认真巡查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人其实也不如传闻中说的那么神秘与高不可攀,相反,是个很可爱很有意思的人。 这件事情蔷薇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小到去司膳房为莲华取了甜汤再转回来的工夫,就己经忘的一干二净。 倒是冥烈一在四处无人的地方见到她,就恬着脸凑上前去,生怕她忘了一样提醒道:“小蔷薇,我可还欠你三个愿望呢,你什么时候用一个啊?” 一次两次,蔷薇只当开玩笑,也笑着和他说道:“我没有愿望啊……”然后该去做什么,还去做什么。 可是次数多了,蔷薇渐渐知道冥烈是认真的,也就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和他认真解释:“你放心,你不用帮我做事情我也不会对人说那件事情的,所以不要再说什么愿望不愿望的了,你一点也不欠我。” 可是冥烈耿耿脖子不屑的说道:“女流之见,我爷爷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了就要做到,不然说出来的话岂不和后面出来的气一样了?不行不行,快和我说你的愿望。” 蔷薇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不过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这三个愿望,是绝不会动一动的。冥烈本来就从没有欠过她,所以她有什么权力,去支配别人的人生?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不是因为流光…… 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转过头,刚想要和冥烈说话,却讶异的看到冥烈不知什么时候把被子拽到了嘴边,不甘的用牙齿咬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眨,再眨,使劲眨,活脱脱受了委屈的怨妇样。 蔷薇冷汗涔涔而下,虽说这两年来没少看冥烈演戏,免疫力也多少有了一些,可是这个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蔷薇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咳……那个……冥,冥烈……你怎么了?” “你说人家的糗事!”冥烈指控。 “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提了。”蔷薇心甘情愿的认罪伏法。 “你还把人家晾在一边半天不理人家。”冥烈再指控。要知道那个表情很累人的,他做的这么用力,以为蔷薇立刻就能看见,谁知道她居然沉到自己的思绪里去足足把他在旁边晾了半柱香,他的眼睛都快眨巴抽筋了。 “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蔷薇又认罪伏法。 “好吧,那原谅你了。”冥烈放下双手,把自己从被子里拽出头来,立刻又对着她笑的阳光灿烂,仿佛刚才那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根本不是他似的。 尔虞我诈(三) “冥烈,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为什么跟在靖王身边?”冥烈眼波流转,自己说出问题。 “恩。”蔷薇点点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杀朝云兵士和流光做对,并不想束缚你的自由,以你的本事,天下这么大,到哪里不都可以……” “还不都是因为你!”冥烈嘴一瘪,怨妇状态立刻回拢:“人家欠了你三个愿望,要是不做完到哪里都得惦着,哪能自由自在的享受生活?没完成之前,你在哪儿,我就得在哪儿,要不谁要委委屈屈的跟在那什么靖王身边啊?” 冷汗再次涔涔而下:“这个……这个真的怨得着我么?” “不怨你怨谁?”冥烈风情万种的瞪了蔷薇一眼,蔷薇再次觉得自己果然就是那个负心汉。 用力咳了一声转开头去,蔷薇无奈的说道:“让你不和流光做对己经用掉了一个,那我现在把剩下的两个都用掉就好了吧?” “打住!”冥烈一手拉住蔷薇的胳膊,脸上尽是不满:“你是不是打算用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消遣着我玩儿?我告诉你,我冥烈大人的愿望可是很珍贵的,你给我想好了再说,否则的话,我就提高愿望的接受级别,在你身边阴魂不散,直到你说出我满意的愿望为止。” “冥烈!”蔷薇头痛的叫。 她本来根本不打算碰这三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愿望,如果不动,自然一切都好说,可是既然己经因为流光的事情用了一个,事情开了头,就不是那么好收场了。可若这件事情不收场,岂不是连累了冥烈? 冥烈好整以暇的看着蔷薇头痛的样子,忽然笑着凑上前去说道:“要不我帮你想一下愿望。” “恩?”蔷薇立刻转头,他肯提示,最好不过。 “你想去岚歌,总要有一个前提条件。” “恩。”蔷薇点头,轻声说道:“赤焰大军这两日就到,流光必须在这一战中取胜,才有可能重回朝云。” 只有他回去了,才有可能带着自己回去。 “这两日就到?”冥烈轻笑:“恐怕不是吧。” “怎么不是?”蔷薇反驳:“今天己经是流光攻下旭日城的第七天夜里,七皇子那天来看我的时候,说援军第八日能赶到,除去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最迟后天也到了。” 冥烈笑的更厉害,伸出一只手去敲敲蔷薇的头:“这种事情,也只有你会相信了。” “啊?”蔷薇一愣,不解的看着冥烈。 冥烈坐起来一点,肃了面色,认真的给蔷薇分析:“楚煜四天前就己经到了旭日,而且进宫见了你,你觉得他要想救你出来,难不难?” 蔷薇想了想几个时辰之前自己和莲华的出逃过程,摇摇头道:“不难。” 这里毕竟是赤焰的皇宫,流光兵力有限,还要维持城中的治安,除了一些要害地点,不可能派兵把守宫中的每一个地方。而楚煜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熟到不能再熟,若想带一个人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那天晚上直接带你出来,而非要等到几天之后呢?” “因为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 “他去找你之前就己经见过我了,你觉得凭我和他还有那个琳琅皇子卫泽的功夫,再加上熟悉宫中地形和有内应,带你和公主出来之后直奔青溪峰,有多少成功的可能?” “这个……”蔷薇立时语塞,什么叫有多少可能,根本是百分之百会成功。 “小蔷薇,他的确是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但却不是为了救你,而是另外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蔷薇猛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想到的东西。 尔虞我诈(四) “没错。”冥烈点头认可蔷薇未说出口的想法:“要是我猜的不错,赤焰的大军己经到了,就在今天夜里!” “什么?”蔷薇重重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楚煜的整个计划瞬间在脑海中立体式呈现,甚至猜到楚煜最初的计划里,一定是想将流光引出来之后在城郊围歼剿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军没有按计划及时赶来,这才让流光侥幸逃脱一场大劫。而那个所谓的援军到来日期,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以楚煜那样谨慎仔细的性格,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机密随便告诉别人? 想及此,蔷薇立时全身出了一层冷汗,原来刚刚那一场相遇,真的并不是那么简单,它事实上是两个王者台前幕后,斗智斗勇的一场较量,虽然这两人之间并没真的有动刀动枪,但这种情形动则以千万人的生命为赌注,比起只能伤数人的动刀动枪,又不知道凶险多少倍。 看着蔷薇面色苍白的样子,冥烈心生不忍,又出言安慰道:“你也别把这个靖王爷想的太没用了,这件事情虽然不能说他一定知道,却必然有所察觉。” 蔷薇转头去看冥烈,等他继续说下去。 冥烈不大乐意的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很蠢,干吗为那个臭屁的王爷说好话?不过看到蔷薇期待的样子,还是继续说道:“今天夜里楚煜败退,还受了伤,他手底下总共也就看得到的那两三百个人,换了你是朝云的主帅,你追不追?” “当然追。”蔷薇说的毫不犹豫,这等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可是话一出口,却又猛的愣住。 此时冥烈的话也问了出来:“那为什么流光不追?” 蔷薇不语,冥烈就代她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他也猜到楚煜一出现,就说明赤焰的大军己经不远,所以一定要立刻返回城中,关闭城门,死守旭日才行。” 蔷薇低头思索,忽然发现这场斗争,其实两人都是棋差一着。 莲华唆使暖儿前去告密,八成是说看到自己半夜与楚煜私会,密谋逃跑。也就是说,流光昨天一早就己经知道楚煜在旭日,而且己经呆了好几天的消息。以流光的聪慧,定然猜得到楚煜之所以选择今晚动手,一定是因为所有的准备都己齐备,赤焰大军也必然会在今晚赶到。 所以他一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派出斥候,一旦发现有大军痕迹,立刻调集最近的军队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们,只要拖住一两个时辰就可以。 而一方面,他将计就计,装作上钩被楚煜引出城外,事实上却是料定楚煜不会有援军,下决心要将他一举斩杀。 然而楚煜没有料到援军不能按时赶到,流光却也没有料到楚煜居然会用毒,一阵轻风就瓦解了他大部分的战力,楚煜又有几百人的死士保护,不要说未必杀得了他,就是真的能杀了他,也必然要耗费不少工夫,而有这段时间,赤焰大军一定早己赶到,并且大肆攻城。 一旦旭日城破,无论杀了谁都没用,所以流光果断下令,停止追击,退守城内。 除了赤焰大军迟迟不能到达的原因,这一夜尔虞我诈的实质,蔷薇竟然猜的七七八八。想通了整件事情,蔷薇不由苦笑了一下,人家都是料敌先机,谋定后动,偏她是马后炮,直到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眼前,才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一点。 自己的级别,无论是和流光楚煜还是莲华相比,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就连冥烈这事不关己的人,都早己想明白了整个事件,在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秘道(一) “小蔷薇,你说这一战谁能胜?”冥烈又把自己缩到被子里去,无所谓的问道。 “不知道。”蔷薇轻声回答。 “那你希望谁胜?” “我?”蔷薇重复,然后沉默。 她希望流光胜,可是又不希望楚煜败。 两个人她都不想负,所以注定两个人都要负。 “算了算了,不问你这个了。”冥烈察觉到蔷薇的沉默,换了个问题:“要是靖王胜了,你真的能去岚歌,那你还回不回来?” “恩?”蔷薇略略诧异的转头,惊讶于冥烈竟能轻易碰触到她心底最无解最迷茫之处。 低低的垂了头,轻声说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决定的?” “那你就这么走了?” “什么意思?” “我看你对那个冠军堡好像很有感情的样子,如果你这次走了,一辈子都不回来,那你不是再也看不到冠军堡了?” 蔷薇猛然怔愣,是啊,就算她要放下,要为自己活一段日子,要离开这里,也至少应该去那里再看最后一眼吧,跟外公,跟地下的四十万精魂告罪请恕,跟他们说,蔷薇无能,不能为他们洗刷冤屈,如果有来世,愿意当牛作马,以还今世罪孽。 忽然伸手一把用力抓住冥烈的胳膊,颤抖着声音说道:“冥烈,我求你帮我……” 冥烈伸手轻轻拍了拍蔷薇的手臂,安抚她的情绪,笑着问道:“怎么?想到第二个愿望了。” “恩。”蔷薇重重点头:“我要再去一次冠军堡,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去那里,所以,请你帮我。” “你想我怎么做?”冥烈皱了皱眉:“如果只是送出皇宫,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如今楚煜大军兵临城下,各个城门早己重楼深锁,紧急戒备,要想送出城去,恐怕不容易。” “不,不用出城!”蔷薇极快的回答:“我知道皇宫之中有一条秘道,直通城……” 猛然噤了声,惊恐的看着冥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惊吓到。 “蔷薇……蔷薇……你怎么了?”冥烈不明白为什么蔷薇突然不说话,还露出如此惊恐的表情,连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连忙半转过身子关切的问道。 “现在……几更了?”蔷薇眼神中一片空白,越过冥烈直直的望向窗外。 “快三更了吧。”冥烈也回头望一眼天色,斟酌着回答。 蔷薇猛的更慌乱起来,甚至连语言都无法组织:“流光会败……到现在还不进攻……好多人都会死……马上要黎明了……秘道……秘道……秘道……” “蔷薇!蔷薇!”冥烈用力的扳转过蔷薇的身子,感觉到她抖的厉害,索性用力一勒,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的安抚道:“蔷薇,别怕,乖,别怕,我在这里。” 蔷薇被冥烈一勒之力震醒了神智,更是惊的手脚冰凉,用力从冥烈怀中挣扎出来,双手死死抓住冥烈的胳膊,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她盯着冥烈用一种几近疯狂的急切说道:“冥烈,我的第二个愿望,你帮我给流光传一句话,告诉他,告诉他……”蔷薇眼珠急速转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身上颤的越发厉害。 “蔷薇,别急,慢慢说。”冥烈的手在蔷薇背上一下一下抚着,极力的想要帮她镇定情绪。 紧张到了极致,猛的一个冷颤过后,蔷薇的身体反而渐渐的平静下来,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蔷薇抬起眼睛目光清明的望着冥烈,虽然呼吸仍然急促,但语言却己经有条理多了,她用极重的口吻对冥烈说道:“冥烈,请你帮我给流光传一句话,告诉他,这里是赤焰的皇宫,是赤焰的……皇宫!” 秘道(二) 皇宫这两个字被蔷薇用重之又重的语气说出来,普普通通的一个词,立时变的说不出的诡异。 然而话音方落,蔷薇自己却又否定了:“不行,不行,这样太笼统了,他听的出来么?可是我又不能说,我不能对不起莲华,对不起七皇子……” 将两只手绞扭在一起,用力到自己在自己的手背上捏出青白的印子。 就在这时,窗外猛然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惊的蔷薇猛的抬起头,指甲也同时深深的刺入了自己的肉里。 没有时间了,风雨欲来,暴风雨前的平静令人窒息,己经没有时间再让她犹豫下去了。 嗖的一声骤然从地上站起来,蔷薇看着冥烈眼神坚决:“冥烈,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是……分……隔……线…… “你放走了蔷薇?”流光盯着面前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冥烈,眸子里黝黝暗暗的看不清情绪,只是不经意捏起的手掌暴露了他此时有多愤怒。 “没有!”冥烈立刻纠正:“她自己跑的,我不过是没有阻拦而已!”就算顺道放倒了几个侍卫也不过是恰好心情不好,恩,就是这样的。 放走和没有阻拦两者之间可是差着很多,放走,那是通谋,足以治罪,可是如果仅仅是不阻拦,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暂时挂靠一下的局外人,有什么义务要帮流光做事? “没有你的帮助,她一介弱质女流,能跑的出这个皇宫?”流光冷着声音,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不过你也不用得意,就算她跑得出这个皇宫,也跑不出旭日城,不出三天,我一定会把她再抓回来!” “非也非也!”冥烈伸出一根食指在流光面前摇呀摇的:“谁说出城一定要出宫了?靖王爷您自己不是也知道,这里可是赤焰的……皇宫啊!” 听到冥烈出城不用出宫的狡辩,流光刚想要发怒,却猛的被加了重音的皇宫两字怔住。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流光转身大声叫道:“厉玄!” “在!” “调集工兵营,彻查宫中一切假山,水塘,草木深处,废弃宫殿,墙壁地板,凡有回音不实处,即刻捣毁查看!” “是!” “慢着!”流光高声又叫:“询问今夜所有守夜将士,谁在什么时间,哪里,最后见到蔷薇!凡见到蔷薇的地方,重点排查!” “咳……”一直安坐旁边的冥烈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流光余光扫去,看到冥烈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立时想起与冥烈的第三条约定,于是顿了一下改口道:“不是蔷薇,是莲华公主,见到莲华公主的地方,重点排查。” “是!”厉玄再次大声应道,对于这称呼的变化,他当然心领神会,也知道流光在忌讳着什么。可同时,却也被流光命令的内容惊了心神,他们怎么都如此大意,竟然忘记了,这里是赤焰的皇宫,是皇宫! 历国历族,历朝历代,有哪一个国君建都之时会不为自己考虑,又有哪一个皇宫中会不留一两条只有皇族知晓的秘道? 秘道(三) 一般的秘道规模都不会太大,空间够数人逃生即可,因为如果规模太大,而又万一被敌军掌握,那么这本来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生路的地方,就会完全变成自己的死路。 正是因为规模不大,所以就算被敌人知道,进来了个把小鱼小虾,他们路途不熟,又无后援,在无数皇宫禁卫的围剿下,也不过送死而已,定然成不了气候。所以即使明知这里有破绽,一般人也不会太在意。 可以流光目前的处境,他却不得不在意,因为那己经不是个破绽,而是死穴! 不同于皇宫主人守城,流光他们是日前才刚刚攻破旭日城,对赤焰皇宫的地形还远说不上有多么熟稔,因为人手关系,甚至有些地方只不过象征性的过了一下,根本没有机会仔细排查。 而楚煜手下的人则不同,他们大多在旭日城中长大,又在皇宫中长年执勤,对这里的了解远胜于流光,楚煜只需要派一两百人提前进入秘道,守候在靠近皇宫一侧的秘道口,然后在开始攻城的时候让他们趁乱出来,混入城中,四处引火制造骚乱,再大肆宣扬赤焰大军己经攻入城中的虚假消息,就必然会大大打击朝云士兵的士气。 更有甚者,他们可以派出数个武功高强的死士,专职刺杀守城将领,兵士无主,自然军心溃乱,自顾尚且不及,何谈守城? 与此同时,他们还可以借着流光平息骚乱,无暇他顾的空档,不断的派谴人马由秘道潜入,积少成多,里应外合。 一旦事情到了那个局面,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流光早就在奇怪既然赤焰的大军己经到了旭日附近,为什么楚煜不趁着他刚刚回城喘息未定立刻攻城,却原来是在布置这些事情。 抬眼看看外面天色,己经三更半,距离黎明己经近在咫尺。 轻轻的眯了眯眸子,流光知道楚煜在等,等黎明前最黑暗也是人的注意力最松懈的那一刻。 纵然他己经把楚煜当作很重要的人物来防范和对待,可是流光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低估了他。这个人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厉害,不动则己,一动,就会狠狠咬住敌人最致命的地方。 流光做这一切的时候,冥烈一直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拿来流光上好的六安瓜片自斟自饮。 看一眼一脸怡然自得的冥烈,流光淡淡说道:“冥统领此番指点之恩,流光与朝云十万子弟铭记在心!” “哎,别介!”冥烈立刻出言敬谢不敏:“你要谢的另有其人,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恩将仇报才好。” 流光又看冥烈一眼,知道这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可以常理揣度,今夜军情紧急,又实在没有工夫与他打哑谜,也就一拱手算是全了礼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流光的背影消失,冥烈举起手中细瓷的白茶杯不住在眼前转来转去的把玩,终于无聊的往桌上一放,然后对着满屋的空气自言自语的问道:“我是不是也挺卑鄙的?” 然而空中静灭无声,没有人能回答他。 生死之战(一) “主子!”一个一身赤红的近卫轻声低叫,然后凑进楚煜身边,低低的说了两句话。 南地酷热炽烈,身处南地的赤焰亦以象征着火的红色为尊,除去标明皇家正统的明黄色之外,文武官职服色,皆是越近红色,品级越高。 而这侍卫一身火红,毫无疑问,必是楚煜的亲军。 楚煜听了那人的话后,眉峰一皱,低声问道:“真有此事?” 那侍卫也不答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楚煜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一身着普通斥候营服侍的兵士飞马奔来,到得楚煜身边滚鞍下马,单膝下跪,极为干净利落的说道:“启禀七皇子,属下等发现旭日城东北方向有一骑人马越过宜春江,向修罗沙漠方向驰去,因为离城较远,也不似奸细,所以属下等本没有特别留意,但那人一身火红服色,看规制,似乎是……” 略略犹疑一下,才坚定的说道:“是公主!” 楚煜眼眸猛然睁大,但瞬间就又己恢复原状,用一种平静而波澜不惊的声音淡淡问道:“你看清楚了?” 楚煜向来不会很大声说话,杀朱利贞时的一时失态,不过是气极了而己。但楚煜声音越是平静,那军士心中就越是忐忑,因为楚煜的言下之意己经很明白,没有看清楚就是谎报军情,而谎报军情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咬咬牙,那兵士坚声说道:“启禀七皇子,属下看的千真万确,马上之人身形服饰,颜色制式,必是公主无疑!” “你怎么处置的?” “属下己命两个弟兄沿路追踪,务必更近一些辩明那人身份,若真是公主,就保护公主回营。若不是公主……也逮捕回营交给七皇子审问。” “我知道了,你做的不错。”楚煜声音听起来和方才一般的温润平和,但那军士却分明感觉到压力减轻了一些:“你先下去吧。” “是!”那军士立起身来,小步趋退,身上却己是冷汗涔涔,他在斥候营己经做了有几年,也不是第一次向楚煜禀报事情,却从来也没有哪一次觉得象这次一样提心吊胆,似乎只要一个字说错,就有可能人头不保。 他对属下下的命令本来是若那人不是公主,立刻就地格杀,毕竟两军交锋,一点疏漏都不能出,那人毫无理由突然出现在战场附近,就算不是奸细,错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在楚煜那种无声的压力下,他却硬生生的改了口,没敢如实说出自己的处置。 此时他还不知道,幸好他改了口,若是他没有改口的话,只怕这场战争结束,就是他丧命之时。 敏锐的察觉到楚煜对于那人的重视,这军士额上冷汗涔涔直冒,决定回去之后立刻加派人手快马追赶,一定要在那两个军士下手之前留下那人的性命。 那斥候走后,卫泽忽然轻轻的说了一句:“不是莲华。” 楚煜看他一眼,闭口不言,方才亲兵在他耳边说道,派到秘道的人传话回来,说发现出口处有脚印,似乎有人曾从里面出来过,秘道的事情可能己经暴露,问楚煜他们还要不要继续原先的计划。紧接着斥侯就来通报疑似莲华的人出现在旭日城东方,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楚煜心里却一清二楚。 唇边不由泛出冷笑,这还真是蔷薇的作风,左边也不负,右边也不负,无法抉择的时候,就索性不抉择。 可是她难道就没有想过,不抉择,其实就意味着双重背叛? 他不会领蔷薇的情,因为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同样,流光也不会领她的情,因为,她居然敢逃! 先对着亲兵轻声耳语道:“传我的命令,那秘道除了皇族之外,绝不会有人知道,安全的很,叫他们不要疑神疑鬼,按原计划执行!” 亲兵领命去了,楚煜又转身快步走到军阵最前方,大声喝令道:“传我将令,即刻攻城!” 生死之战(二) 风林历一千五百六十三年六月十七日中夜,旭日城之战始,赤焰主将楚煜帅三十万大军困朝云十万先锋于旭日城,无分昼夜戮力猛攻,朝云主将御流光率部坚守待援,互有胜负。 四更时分,原本漆黑静默的旭日城周围突然喊杀声震天,无数身着赤焰暗褐色军服和琳琅藏青色军服的兵士仿佛凭空冒出一般密密麻麻压到城下。 周围火光冲天,数千只火把将旭日城照的犹如白日,激昂的战鼓咚咚擂响,一面赤红色的旗帜绣着大大的金色楚字,高高飘扬在半空之中。 楚煜坐镇中军,看着前锋将领条理有序的指挥着第一批士兵抬着云梯撞车等攻城之物向城墙方向冲去,目光中一片平静。 周围的士兵在将领和鼓声的摧动下,悍不畏死,勇猛趋前,毕竟这旭日城是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朋友,妻子儿女,具在里面生死不明,这一仗与其说是为赤焰皇族在打,毋宁说是为他们自己在打,因此一个个表情坚毅,奋勇争先。 而与赤焰士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墙上近乎诡异的一片平静。 陆明持亲自带兵守城,看着潮水般的赤焰士兵一波一波向前涌来,他的气势越发沉凝,眼看着赤焰士兵一步步逼近,他却依然按兵不动,直到前锋军队己经近入弩箭的射击范围,他才手猛的向下一挥:“放!” 数百部射程在一千两百步左右的弩弓分前后三拨,几近无间断发出,奔在最前面的赤焰和琳琅士兵不断有人倒下,却仍有大批人马冒着被弩箭射落的危险拼死向前,不断逼近城墙,并逐渐脱离弩箭的射击范围。 陆明持果断的伸手挥退弩弓手,大声喝道:“弓箭手!” 数百名弩弓手极为默契又训练有素的集体后退,巧妙的为弓箭手上前留下错身的空隙,相互衔接几无停滞,数量约为弩弓手三倍的弓箭手占据最佳攻击位置,陆明持一声令下,无数箭矢密雨一般向着己冲进五百步左右射程的赤焰士兵飞去,密如飞蝗一般的箭雨无情的收割着赤焰和琳琅士兵的性命,却仍有更多的人冒着箭雨不断向前。 陆明持看着一架架云梯冲车越来越接近城墙,目光冷凝中带着兴奋,自从三十年前冠军堡之战后,朝云国力一落千丈,四处卑躬屈膝,就连自己境内的叛乱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镇压下去,他己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打一仗了。 回想起慕容垂还在的时候,他随侍身侧,跟着慕容垂金戈铁马,纵横疆场,那般酣畅淋漓的感觉,遥远的竟仿佛己经是几个世纪以前。 陆明持当然不指望这样的两轮箭矢就能阻止赤焰和琳琅的联合攻击,敌军的士兵越来越近,他甚至己经能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的面容,身上的血液如被滚火灼烧一般沸腾起来,陆明持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兴奋的都在微微发抖。 一只手高高举起,大声喝道:“准备守城!” 生死之战(三) 擂木滚石早己齐备,城墙稍靠后的地方架着一些大锅,煮着滚烫的热浆,弓箭手也停止毫无目的的攒射,个个凝神静气,三两人一组,守在各个垛口。 参加这次千里奔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战,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可是这十万人中,有哪一个没有父兄子弟亲戚朋友曾死于三十年前那场惨祸,只为了这一点,就己经足够他们把命拼在这里,更何况,旭日本就是朝云的领土!他们所来,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第一架云梯靠在墙上开始,这场守城战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卫泽看一眼前方激烈的战事,想了一下,开口问道:“七皇子,不派人把那些人叫回来吗?” 他问的隐晦,但却明白楚煜一定会知道他在讲什么。 此次攻城之前,楚煜安排了一支人马在靠近皇宫的秘道口埋伏,方才斥候看见的那个人,百分百是身穿公主服侍的蔷薇,她能从皇宫中逃出来,走的一定是那条密道,否则她的身份己漏,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逃脱朝云士兵的重重看管?他可不认为流光是那么没用的人。只是蔷薇出来的时候刚好早了楚煜派去的人马一步,打了个时间差,这才没有碰到那些人,而是被斥候发现。 蔷薇逃跑这件事,必然瞒不了太久,精明如流光,也一定立刻就会想到这里是赤焰皇宫,而是皇宫就一定会有秘道的事情。既然如此,这条秘道就等于明明白白的暴露在流光眼皮子底下,而安排在那里的那支军队,也无异于送到流光嘴边的肉,连捕猎的工夫都不用费,张张嘴就咽下去了。 卫泽本以为楚煜在攻城前一定会下令让那支小队撤回来,可此时战斗己经进行了好一会儿,楚煜却连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 “叫回来做什么?”楚煜不在意的看了卫泽一眼,转身走进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大帐。 卫泽皱了皱眉,跟进去接着问道:“皇宫中的秘道,怕是己经被流光发现了,那些人若按原计划攻入,岂不是必死无疑?” “能为国捐躯,是他们的荣誉,事后本王自然会好生抚慰。” 楚煜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语气也太过无所谓,卫泽直觉的排斥这种做法,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略略惊讶的抬头去看楚煜。 楚煜看到卫泽的表情,知道他己经猜到了一些,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俯身拿起桌上的茶杯塞在卫泽手里,淡淡说道:“战事胶着,看着也是无益,不如我们品品茗,下下棋,千军万马之中行这等雅事,也别有一番乐趣。” 卫泽感受着手中茶杯微微烫人的热度,不由轻笑一下,楚煜这个人,总令他在意外之处还有意外,就像是琳琅手工艺人所做的一种叫做套娃的玩具,一个套着一个,每每你以为这己经是最后一个,偏偏掰开头和身子,就看见里面居然还有一个。 这种个性虽然思虑周密,行事出人意表,也多有所获,但不知道为什么,卫泽总是觉得少了一点大将之风,孙子兵法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如楚煜这般奇兵尽出,却反而让人觉得是缺少一种正面相抗的气度与凭恃。 不过身在他人治下,这种话自然不能随意出口,而且流光孤军深入是不争的事实,旭日城本就经营日短,地理位置也不过平平,攻守的难易比例五五开,就算楚煜不用奇兵,只凭这三十万大军戮力猛攻,最多三日,也一定可以扣开旭日城的大门。此时用奇兵,不过是为了减少损失而已。 思及此,卫泽也就没有再多说话,一拂袍摆在楚煜的对面坐下来,伸出纤长的食中二指,轻轻拈起一枚棋子。 生死之战(四) 大帐外,三十万旭日琳琅联军分成几个批次,几乎不间断的拼命攻击着旭日脆弱的城防。因为人数差异的原因,城上的朝云士兵几乎无法得到休息,而与此相反,赤焰一方却可以轮流喘息,每一轮的进攻都是龙精虎猛。 如此一轮接一轮的攻击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夜幕四合,楚煜令人燃起上千只火把,将整个战场照的一片通明,却丝毫没有下达止战命令的意思。潮水一般的攻击依然一波未退一波又起,城墙上朝云守军的箭矢,滚石,擂木都己被消耗了不少,剩下的不敢肆意使用,防守的难度无形中又增加了许多,城墙下尸体早己堆成了小山,可是前来进攻的赤焰琳琅联军仍然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分毫也不见减少。 陆明持的表情冷肃,饱经风霜的面容在火光掩映下一片平静,看着云梯一架架靠上城墙,手高高举起,又用力挥下,果断的下达着最正确的指令。 流光并未亲身出现在城上,厉玄也陪在他的身边,甚至他身边最亲卫的五千亲军,也一个个衣甲鲜明,精神抖擞,这一日夜来,即使是城上最危急的时候,流光也没有派他们上去。 秘道的入口在厉玄几近犁地般的严密搜查中被发现,楚煜也果然派了人守在靠近皇宫一侧的秘道口,攻城刚开始,就有人在秘道口探头探脑,厉玄带人埋伏在周围宫殿中按兵不动,直到所有的人都鱼贯而出,确认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才一声令下,轻轻松松将这三百余人全部绞杀殆尽。 那之后,流光就一直呆在皇宫中,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等待,军报源源不断的传来,知道城上的形势危急,知道那里的弟兄己经一昼夜没有合眼,几乎己经战至力竭,这五千甲卫早己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与愤怒,可是流光却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得出面请战,违者军法处置! 这两天来,他们天天好吃好睡,几乎什么也不做,可又有谁能真的吃得下睡得着?他们的生死性命,他们与赤焰三十余年来的深仇大恨,皆在此一战。他们千山万水辛苦跋涉而来,却连与敌人一战都不可得。 “王爷!”城中的喊杀声震天,蔷薇军统领岳陵双目通红,一手死死的握着腰侧的佩刀,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张口就要说什么。 “岳陵!”不等岳陵开口,流光的目光一凝,盯着一身戎装,面容急切的下属,冷冷的说道:“你如果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关到天牢里去,叫你到死,都见不到赤焰士兵的一片衣角!” “王……”岳陵直觉的急叫,却在话刚一出口就紧紧的闭住了嘴,望着流光一脸寒冰的样子,有口难开有苦难言,狠狠一跺脚,转身又退了回去侍立一旁。 “传令下去,叫厨房给蔷薇军开大灶,吃饱喝足以后,全都回去睡觉。” “王……”岳陵还没站定,就又听到流光的命令,张嘴就要反驳,但在流光沉凝的气氛下竟生生的开不了口,只好转身恨恨的传令去了。 生死之战(五) 看着岳陵走远,又吩咐堂上侍立的侍卫也都下去休息,厉玄轻轻的说道:“主子,你两天没合眼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流光转头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厉玄:“你觉得我能睡得着?” 厉玄一愣,也就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身子如笔挺的标枪一般,直直的立在流光身后,陪着他品茗看书,熬着这太过漫长的黑夜。 “报……”约摸二更时分,门外骤然传来拉长了音调的通报声。 流光和厉玄身子俱都一震,流光力持镇静将手中的书扣在桌子上,抬头对着己经冲进殿中单膝下跪的士兵淡声问道:“什么事?” 问话的同时,流光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虽然仍是平平静静一派自然,然而垂在身侧掩在袖子中的手却是早己紧握成拳。 “启禀靖王爷,赤焰琳琅联军见久攻不下,己经鸣金收兵,暂停进攻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有紧急军报立刻呈上。”流光平平静静的说道。 “是!”那军士行个礼,转身又奔了出去。 “终于来了!”流光站起身,强自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转头对着厉玄说道:“你亲自去,叫岳陵用最快的速度把蔷薇军给我集合起来,弓箭,长枪,佩刀,样样都给我带齐了,就跟他说,用着他们的时候到了!” “是!”厉玄也是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一个大礼扎下,大步出门去通知岳陵。 此时堂中无人,流光走到门外廊下,面对着沉沉夜色沉静端凝,然而胸中却种种情绪激荡,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排解。 这些年来,虽然在朝中九死一生,经过了种种严厉政治局势的洗礼,早己老练成熟,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说到底,他也毕竟只有二十岁。 宫中的种种勾心斗角,算计人心,是他身为皇族近乎天生的本能,做起来得心应手也就罢了,可是这带兵打仗,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遭。 自从三十年前朝云实力大损,就早己举国收缩防线,并极力不与其他周围部落国家发生冲突,甚至连银翼这等向来暗弱,不参与天下大势的国家,朝云也刻意讨好,年年进贡,生怕有一点点变故。 这些年来虽然云皇流夜厉兵秣马,苦心积虑蓄积国力,可是毕竟多年未战,兵士早己换了几茬,纵然人人心中怀着天大的仇恨,悍不畏死,但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战力怎样,不狠狠的打一场,是绝然看不出来的。 还有自己,虽然这些年来兵书没有少读,也在陆明持和其他几位将领的栽培下,时常在沙盘上演练,可真刀实枪的指挥一场战争,这还是第一次。 他所面对的,是实力算计绝不下于他的赤焰七皇子楚煜! 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人第一次吃某种没有见过的东西还会时时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送了性命,更何况如今他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命令,都有可能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性命,叫他怎么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是……分……隔……线…… 跑来说一点废话。 首先是妖娆最近有点忙,作息可能要规律起来了,以后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一过十二点就传文,亲们也不能一大早起来就看到文了,传文的时间可能会放到中午,让亲们久等,不好意思。如果起的早,妖娆会努力试着在早上传文,不过这个可能性……?汗~妖娆对自己起太早没什么自信。 其次是加更,评分过千,好歹要庆祝下,所以今天加理一章,以表谢意,谢谢亲们的支持,群抱个~ 至于最后,妖娆要为自己来拉票了,想必亲们都知道,亲们的金砖推荐和收藏,对亲们来说是免费的,可是对于作者来说,一方面表达着亲们对作者的认可,另一方面,也关系着作者的福利。 不讳言的说,福利对于作者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也毫无疑问,是作者努力写文很大的动力之一。妖娆看到有很多亲都说喜欢文,支持妖娆,那妖娆拜托亲们,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你们的支持和喜欢哦,麻烦亲们按照妖娆说的方法注册个号码,多多的为妖娆投金砖,多多的推荐收藏,总而言之,金砖推荐收藏,多多益善,而妖娆也会写出更好的文来回报大家,这个,也算是妖娆上次和亲们提到过的,各尽本分,妖娆尽好作者的本分,亲们则做个通情达理的读者,妖娆在这里先谢谢大家咯^_^ 好吧,最后还是和亲们说句实话好了,3g书城里新星榜的前十名会有奖励,可是妖娆现在正好是在第十一名,哭……请喜欢妖娆和妖娆的文的亲们,一定要多多帮忙喔~ 生死之战(六) 深深吸入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流光只觉身上如被压了千均的担子,惴惴难安。 是战争,就难免有牺牲,出发之前,前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就知道这会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一战结束,不知道会有多少朝云的好男儿在这片土地上洒血捐躯,长眠不起。 可是这一仗,却不得不打。 不仅不得不打,还一定要胜,胜的漂漂亮亮。 因为这是朝云复兴的第一战,是标志朝云从三十年前那场背叛中走出来,重新君临天下的盛大宣言! 身为这场战争的主帅,流光知道,从他提出奇袭旭日的那一刻开始,在这场战争中消逝的每一条性命,他都己经不可避免的要为之背上责任。这无关个人的战力,无关将领的才能,无关整体的战略,甚至无关这场战争本身。 仅仅因为他是主帅,所以,他就必须为这十万子弟的性命,负起全部的职责。 不经历,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件多么沉重的事情,整整十万人啊,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们的亲戚朋友,哪一个不在苦苦等待?哪一个不在翘首盼望? 可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却早就己经注定,永远也不可能回去。 而这,是他流光,推托不了的罪。 心里忽然有点明白哥哥流夜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自己只不过担负了十万人的性命,就己经觉得重到难以负荷,那么哥哥呢?他担负了朝云数百万子民的期望,担负了所有这些人幸福的可能,他背负了这么多这么沉重的东西,心里该有多苦? 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听流夜抱怨过,流夜永远只是宽容的笑笑,给他勉励,给他亲情,而自己所受的苦,却从不让他看见。 自嘲的笑了笑,他之前总以为自己做了哥哥身后的那个人,满心满腹阴谋诡计,满身满手血腥,他以为自己己经做了很多,可若真的计算起来,原来他才不过做了这么一点点,他应该为流夜分担的,他能够为流夜分担的,还可以更多。 不是他站在流夜后面,而是流夜站在了他的后面,所以他才可以这么放手施为,毫无顾忌。 心念再一转,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慕容垂。 天底下每一件事情,都只有亲身做了才知道。 就像带兵。 只有上了战场,才能真的体会到那种时时刻刻命在旦夕的危机,才能真的感受到那种由极危处绝境求生的刺激,才能激发出人本性深处嗜血的狂热,也才能真正的明了,什么是手足兄弟,什么是袍泽情深! 自从岚歌城出发,到攻下旭日,这半月余来,尤其是在修路沙海跋涉的那几日,流光日日与手下众将士同吃同睡,同行同住,那些脱离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之争,真正融入军营里的日子,让流光明白,原来一旦到了战场上,人的命就早己不是自己的,你必须学会相信你身边的人,学会把你的后背,你的命交给他们。 生死之战(七) 只有这种全然的信任,亲密无间的配合,才有可能成就一只无敌于天下的王者之师。 所以无论朝中党争激烈到何种程度,只要陆明持不松口,那些人就绝影响不到军队里去,因为军队本就是最团结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像信仰神一样信仰着他们信服的主帅,只要主帅不开口,就没有人能支使得动他们。 这种深刻到骨子血脉里一样的联系,让流光总觉得身体里暖暖的,一向在幕后谋划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就会生出一种睥睨天下,壮怀激烈的豪情! 看着这些身份卑微,地位低贱的军士,流光心里却连一丝轻视都生不出来,只觉得他们仿佛就真的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就是这些人,将要跟着他上战场,将要为他,为朝云献出他们所能够献出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再所不惜! 看着这一张张坚毅的面孔,流光的心里,只有尊敬而己。 他对他们下达命令,却绝不会看不起他们,也绝不会抛弃他们! 流光仅仅带了十几天的兵,就己经有这样深刻的感觉,那么慕容垂呢? 慕容垂出身将门世家,几乎从小就在军队中摸爬滚打着长大,十五岁就挂先锋官印,之后更是南征北战,率领无数将士辗转征战,他对这些兵士的血肉之情,只会比他更深,绝不可能比他少。 如果连只带了半个月兵的他都不可能轻易抛弃这些军士,那慕容垂会吗?他会亲手把跟了他那么久的生死弟兄埋入异国他乡的莽莽黄沙吗? 慕容垂,会连这一点带兵之人的良心也没有? 蓦然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流光恼恨的摇摇头,他一定是被蔷薇那个贝戋婢给洗脑了,居然会去推演慕容垂无罪的可能。而找的理由,竟然也如此可笑。 带兵之人的良心? 良心能值几个钱?在赤焰举国之力的强大诱惑下,谁敢说慕容垂就一定不会叛变? 恨恨的拂袖转身进屋坐下,端起早己凉了的茶抿了一口,这样的大战之前,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蔷薇,想起他对她说“我曾对你放下真心”时,蔷薇那遽然睁大的眸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那时的表情那般真切又心痛,真切到他几乎忍不住想要笑出来,却又心痛到仿佛让他胸口的烙印也开始隐隐作痛。 想起蔷薇,流光面上的表情变的有些冷,说起来,他还真是有些弄不懂那个贝戋婢,明明七年前把他的心意狠狠践踏在脚下,甚至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为何七年后见了他,竟能摆出一副真心喜欢他的样子? 难道只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地位卑微,身份尴尬,而如今时移事易,他己经成了朝云堂堂的靖王爷,位高权尊,所以她就等不急来巴结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死有余辜! 自己不过是演场戏逗弄一下她,想来,还是便宜了她! 虽然这么想着,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没来由的憋闷,情不自禁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茶杯猛的一跳。 生死之战(八) 虽然这么想着,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没来由的憋闷,情不自禁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茶杯猛的一跳。 “主子?”厉玄刚好传了令和岳陵一道走进大厅,被流光的动作吓了一跳。 流光一怔,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们,却是面沉如水,只淡淡问道:“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等王爷一声令下!”岳陵性子直,流光只一问,立刻将刚才看到流光不妥的举动忘了个干净,大步上前,双手一拱说道:“这些天可把弟兄们给憋坏了,王爷,您可一定要让弟兄们杀个过瘾。三十年前他们怎么杀了我们的父兄长辈,今天我们就怎么杀回来!” 流光冷冷的瞪了岳陵一眼,岳陵立刻缩了缩脖子,一句话都不敢再说,生怕流光又说把他关到天牢里去,不让他上阵杀敌。 轻轻咳了一下,流光自己也有些为方才的失态懊恼。他很清楚,身为此次战役的主帅,无论心中有多少不安忐忑,也一丝半点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应该安定淡然,应该胸有成竹,可以谨慎到苛刻,却绝不能慌乱,至于其他任何有可能影响到军心的行为,更是一星半点儿都不应该有。 可是方才…… 没有为楚煜的兵临城下,轮番攻击乱了阵脚,没有为寡众悬殊,情势恶劣而忧心,甚至没有为陆霖修的迟迟不到而焦躁,却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压不下心中的火气。 这种失态,让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这样的不堪大用,又让他怎么去辅佐哥哥云皇流夜? 心下翻腾乱成一片,面上却是丝毫不漏,淡淡对岳陵说道:“等一下用到你们的时候,自然任你们尽情冲杀,只有一条,无论你们冲杀到哪里,冲杀的多么尽兴,只要收兵的金声一响,你们所有人,只要还没死,就必须在半柱香之内全数退回城中,能做到吗?” “这……”岳陵微微一愣,有些犹疑,要是手下将士正冲杀到兴头上,哪里是说退就能退回来的?他带领的蔷薇军是流光的亲军,本来上阵的机会就少,这一次难得有机会可以与数十年来的死敌作战,却又出了这么个限制,于是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个,属下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流光截口打断岳陵的话:“做得到要做到,做不到也要做到。如果有一个活着的人在规定时间内退不回来,我就军法处置,先斩了你这个统领,听清楚没有?” 流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色俱厉,竟然让人有种雷霆威压的感觉,岳陵几乎是下意识的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道:“属下明白,金声一响,半柱香内,一定全数退回!” “很好,记得你现在说过的话。”流光轻轻挥手:“集合所有人,立刻赶往情势最急的南门,等候命令。” “是!”岳陵含胸俯首拜下,然后起身大步出门去完成流光下达的命令。 生死之战(九) 此时,城楼之上。 陆明持谴了人去向流光报告暂时停战的军情,自己心下却是一片焦急。 守城的将士己经戮战一昼夜,早己累的筋疲力尽,全凭着一口气撑着,此时楚煜突然停止进攻,这些将士立时泄了那股劲,除了必须的巡逻防范之外,其他人都就地或坐或卧,靠着城墙喘息休憩。 按说大战之中终于能够得到休息应该是好事,陆明持却知道,这种休息不仅不好,反而会要命。这就好比一个人在长跑,如果一直跑着直到终点也就罢了,可如果半途突然停下来休息,哪怕只休息几分钟,当他再次起来跑的时候,不仅不会觉得体力得到补充,反而会比刚才跑着的时候还要累! 因为当你休息的时候,你的身体得到了信号,以为任务己经完成,之前一直被压制着的疲劳和负累就会从你身体看不到的地方通通涌现出来,将你仅剩的体力消耗殆尽。 赤焰琳琅联军数量三倍于朝云,一直都是轮流攻城有张有弛,此时全体休息,等会再攻上来的时候,一定是集全部力量,做最后一击,而反观己方,陆明持只怕等下再战的时候,这些将士们的战力,连方才的一半都没有。 己消敌涨,这位带了一辈子兵的老将,此时竟也觉得头大如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就在陆明持一边观望敌情,一边拼命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城下赤焰琳琅联军中骤然响起一阵激昂的鼓声,陆明持身体一震,猛的凝目向城下望去,只见对方己经结成整齐的军阵,云梯冲车全数齐备,跃跃欲试! 陆明持狠狠一拳砸在城墙垛口上,目眦尽裂,狂吼一声:“守城!” 经过方才那一会休息,朝云军士只觉浑身酥软,原本能射出五百步的箭,此时连三百步都射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底下潮水一样的赤焰琳琅联军不断的涌向城墙,云梯一架一架的钩上垛口,冲车也在众人的掩护下一步步逼近城门边。 所幸此时生死攸关,就算方才的休息使得战力打了折扣,可此时困兽一般的境况,也最大限度的逼出了每个人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朝云守军拼死顽抗,滚石,擂木,热汤,流水介一样的浇下去,箭羽更是毫不吝惜,拼命的朝下攒射,偶尔有一两个赤焰军兵冲上城墙,就近身相博,哪怕是同归于尽,也绝不失守。 战况惨烈至极,火光喊杀冲天,映红了整个漆黑的天幕,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在黑夜中一下接着一下,沉闷的犹如某种古老歌谣节奏,而鲜血罂粟一般绽放在每一块城砖上,在松明子火把的烟气中,被无限放大成红色的汪洋大海。 陆明持一刀砍翻一个刚刚爬上城墙的赤焰士兵,却猛的听到楼下的城门传来“咔喇”一声巨响,紧接着,那原本沉闷的撞门声,也突兀的改变了音调,夹杂着撕扯嘈杂的摩擦声。 几步扑到内侧城楼向下望去,只见原本坚实的大门此时己经开始向内凹陷,三重巨大的门栓有两根己然从中断裂,露出尖锐的木茬。 情不自禁的摇晃了一下身形,陆明持只觉眼前一阵昏暗…… 旭日,危矣!!! 搏杀(一) 皇宫中秘道的出口在北门外一座小山峰里,洞口隐蔽,树木丛生。小时候莲华偷溜出宫的时候曾经带着蔷薇从这里走过,后来年纪大了,出宫也没有以前那么受限制,早己许久不用,想不到今天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钻出洞口辩了辩方向,蔷薇不急着下山,却绕着山坡,往南面草场的方向跑去。 此地民风淳朴,向来少有偷盗抢劫的事情发生,因此有一种特别的马匹放养的习俗。 也就是说,此地山民养马,除了在家里留一两匹备急用的马匹之外,如果有多余的马匹,并不是养在家里,而是在马身上烙上代表自己家的印子,然后放到山里,任其自由游荡,觅食休养,如果要用的时候,就拿上套马索,用一种特制的马哨呼唤,套住之后配上鞍子即可。 有时一时捉不到自己家的马,又实在急于使用,也常常捉了别人家的马先来用,用完了再原样放回山林即可。 此时蔷薇所要做的,就是去找一匹放养的马。 跑到南边草场马匹经常出没的地方,蔷薇随手从地上掐下一片草叶子,放进嘴里,吹出一种清利悠长的音调。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匹马小步朝这边跑来,出来仓促,自然没有鞍鞯笼头,但蔷薇也顾不了这么多,翻身上马,双手抱紧马脖子,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那马儿立刻四蹄飞腾,顺着蔷薇的指引奔驰而去。 所幸常年生活在这里,马术并不差,即使是光马,也可以骑的稳稳当当,不过饶是如此,等到傍晚时分到了冠军堡的时候,蔷薇还是有种全身都几乎散了架的感觉,动作极其不雅的从马上爬下来,蔷薇用力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拍拍马让它自由活动,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巍峨雄壮的苍苍沙堡。 在旭日这十余年来,蔷薇并没有少来这里,莲华虽然有时会罚她罚的很狠,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主子,至少,她每个月会给自己放三天假。 这三天假,只要没有其他事情,她一定是在这座沙堡中度过。 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座沙堡想要开口跟她说话,因为某种原因所以说不出来,而只要她找到了那个原因,找到了让沙堡开口的关键,那么娘亲交待给她的那件事情,就一定会迎刃而解。 所以她不断的来这里,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的丈量这座巨大的城堡,她想,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找到让这个城堡开口的秘密,告诉她三十年前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那个神殿中的秘室,就是她一次探索时无意中发现的。 站在冠军堡正门前抬头上望,堡门上三个鲜红的大字依然狰狞又充满血腥气,蔷薇深深吸了口沙漠中略略呛人的空气,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地方丝丝抽痛,不可遏制。 一日之前,她与流光还在此地温言浅笑,同望星空,然而仅仅一日之后,故地重游,却是天遥地远,物是人非。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却要忍痛而生。 强忍下心头一丝酸涩,蔷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迈步慢慢向堡内走去。 搏杀(二) 当初匠神诸葛轩辕建造冠军堡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将整座城保建的极为繁复纷杂,各种岔道小路,小街小巷层出不穷,明明看着大路通天,走到头却有可能是死路,明明看着绝无通道,却偏偏有可能从旁边冒出一个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小小偏巷,走过偏巷,立时又是柳暗花明。 这样繁复的结构,使得夜里有风从堡中穿过的时候,风声在墙壁上四处碰撞,不断回旋,发出犹如鬼哭一般的呜呜声,阴森凄厉,蔷薇最初几次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每夜每夜都蜷着身子躲在神殿巨大的慕容垂塑像之后,紧紧贴着慕容垂塑金的铠甲,惊恐的睁着双眸,直到熬不住疲累惊吓,沉沉睡去。 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女孩,双手捂着耳朵,蜷着小小的身体躲在相对而言高大的有些过份的塑像之后,风声鹤唳,惊恐万状,这样的影像,只是想想,就会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那个时候蔷薇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这个堡,根本就不是建来给活人居住的,它是建给死人的坟墓,要困住那些冤魂,否则,又何必纷繁的仿佛迷宫,让不熟悉的人连走都走不出去?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顺着早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道路在堡中随便乱走。 她出来己经一天了,如果按冥烈所说,赤焰大军早在昨夜就己经赶到,那现在,攻城之战应该早就开始了吧? 她猜到了楚煜的方法,所以在那种关键时刻利用秘道逃出皇宫,还叫冥烈传话给流光,告诉他,这里是赤焰的皇宫。 流光能理解她的意思吗? 如果理解了,那楚煜的损失又严不严重? 蔷薇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她不想流光有事,也不想负了楚煜,偏向哪一边都不对,做了什么都是错。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做了,这一场争斗,如果流光胜了,楚煜还可以率军撤退,最多留下一些军士的性命,可若是楚煜胜了,流光和那十万将士,却注定都要埋骨他乡。 而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流光,看着七年前那个会温柔的对着她笑的男孩死在自己面前。 为流光提了这个醒,己经是她所能做的全部,她己经没有办法超出自己的底线,再为他做任何不利于楚煜的事情。 所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受了冥烈的建议,来冠军堡,最后拜祭一下自己的外公和朝云四十万死去的将士。 可是蔷薇心里明白,这固然是自己离开皇宫的理由之一,却绝不是全部。 楚煜惊痛失望的神色还在眼前,自己却又做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他胜了,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脸去见他?如果他因为自己对流光的提醒而败了,自己又怎么能心安?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伤的是谁,都是她所不愿见到的。既然这一争注定逃不过去,那她至少可以选择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 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干脆逃离。 流光和楚煜都不是池中之物,能够这样放手一博,也未尝不是他们自己心中所愿。 至于她,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女子,心既不高命也和纸一样薄,如果不是那个诅咒一样跟随在她生命里逃不掉甩不脱的使命,她早就跑的远远的盖间小屋种些花草,找个肯和她平淡相守的人安安分分过一辈子,相夫教子,安然终老。 可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却始终不行,偏偏不行。一直来来回回的在走不出的漩涡里打转,这边为难那边也为难,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理都是对的,只有她是错的。她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甚至存在本身,都是错的。所以就当她是任性,当她是破罐子破摔一错到底,就这么置身事外一次,又有何妨? 搏杀(三) 大漠的夜温柔而又静谥,蔷薇在堡中来来回回的转了许久,心情却始难以平复下来,就算再怎么安慰自己,挂在心上的,就是挂在心上,不折不挠的撕扯着她的神经。 深吸一口气,蔷薇决定真的不能再想这些事情,反正己经做了逃兵,就算她现在回去,又能做什么?恐怕还没走到旭日城,就先被当奸细杀死了。 抬头望了望堡中央高高矗立的宏伟建筑,蔷薇咬了咬嘴唇,慢慢向那里走去。 这个宏伟的神殿,其实也是冠军堡中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之一。 神殿建在冠军堡的正中央,绝绝对对,分毫不差的正中央,蔷薇曾经用自己的步伐丈量过,从东从西,从南从北,无论从哪个方向的大门往神殿走,走过的步数都是一模一样,一分一厘都不差。 冠军堡本就方方正正,外形极为规整,蔷薇觉得如果把冠军堡当成一张正方形的纸,然后分别按照对角线对折起来,那么冠军堡,一定毫无疑问是在两条对角线正中央交汇的那个点上。 冠军堡内道路纷繁复杂,不熟悉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可若是想要去神殿,却绝然迷不了路。如果说是因为神殿是冠军堡内的最高点,无论在哪个方向都可以看到,只要认准方向,用翻墙越顶笔直前行的笨方法到达那里也就罢了,可事实是,在冠军堡中,就算你闭着眼睛随便乱走,最后到达的地方,也一定是神殿。 这是蔷薇偶然间发现的,后来又几次故意不记路途的胡乱闲逛,却发现最后到达的地方,无一例外是神殿。这个神殿仿佛真的就是冠军堡的灵魂,手眼通天,掌控着冠军堡的所有灵气,也把冠军堡牢牢的抓在手心里。 蔷薇在这个神殿中下了不少工夫,因为她所发现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如果冠军堡中真的藏着什么秘密,那么神殿,就一定是开启这个秘密的钥匙。 可惜,她费了那许多心血力气,除了那个偶然发现的密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这也不错,自从发现那个密室之后,她总算不用每次都躲在慕容垂塑像的脚边瑟瑟发抖,那个密室中又通风,温度又适宜,冬暖夏凉,让她每个月那三天的假期里,好歹有个地方,可以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好好的睡一下。 转过几个狭窄的小巷,神殿巍峨的大门就在眼前,正要往前走去,冷不丁侧面的小巷中也钻出了两个人,看服侍,居然是赤焰的士兵。 蔷薇一愣,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赤焰的士兵。那两个斥候也是一愣,一路之上蔷薇一直策马疾行,随手抓来的那匹马居然脚力不错,再加上蔷薇骑术本来就相当有火候,张驰有度,很好的给了马匹休息的机会,使得那匹马虽然跑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倒依然充盛。 大漠之中不易掩蔽身形,那两个斥候见蔷薇马力强盛,怕万一她真的是奸细,跟的太近惊了她,被她纵马逃脱,因此一直都是远远的缀着。在冠军堡之前见到蔷薇的马匹之后,他们也跟了进来,可是一来己经失了蔷薇的身形,二来他们对这堡中道路又不甚熟悉,只好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冠军堡中道路虽然繁杂,但却路路皆通神殿,蔷薇乱转一圈想要来神殿休息的时候,刚好那两个斥候绕了好几个圈子之后,阴差阳错的也走到了神殿。 两下一照面,俱是彼此错愕。 不过蔷薇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那两个斥候自己却是清楚的。 其中一个人曾经在宫中远远的见过莲华,认得莲华的样子,所以才被派来跟踪。可因为他毕竟不是宫中的人,不可能知道蔷薇和莲华如此亲近的关系。 此时一看眼前这个女子与印象中的公主并不相同,转头朝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同伴心领神会,出来时长官的命令极为明确,若不是公主,格杀勿论。 因此身躯微微一伏,脚下发力,虎狼一般向着蔷薇的方向冲了过来。 搏杀(四) “你们……”蔷薇本想开口问话,可刚说出两个字,就立刻意识到眼前的情形不对。 赤焰民风淳朴,也尚武。莲华以公主之尊,虽然不用辛苦学武自保,可多少还是会一点,就算不必搏杀,打猎之时也是要用到的。 蔷薇跟在莲华身边,连带着也学过一点,虽然只是寥寥几式,但反应也还算得上灵敏,此时看到才照面的两人一左一右,以包夹的势态向自己冲过来,眼中神色坚决果断,摆明了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甚至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蔷薇一介弱质女子,哪里抵得过两个训练有素的精兵的联手博杀?此时若是出于害怕向后退,定是必死无疑。 心中的念头还来不及转过弯来,身体己是出于自保的本能在顷刻间做出了最好的判断,既然不能退,那就索性进一步。 身体微微一旋,集中全身力量向着左边之人撞了过去,同时手腕轻抖,一柄通体乌黑,闪不出一点光泽的匕首精准的落入手掌中,蔷薇将手藏在身体的阴影里,在撞上左边那个斥候的同时,用力将匕首送入那人的身体。 那斥候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弱女子竟然还有这样的反击之力,伸出去想要扼住蔷薇咽喉的手猛的停在了半空中,死死的瞪着蔷薇。 身侧的破空声猛然袭来,另一人扑了个空之后发现事情不对劲,毫不犹疑的拔出靴筒中的匕首,就势向蔷薇刺来。 他们本以为以他们两人之力根本用不到兵器,可惜,在战场上,过低的看轻对手,和过高的估计自己,都是要以命为代价的。 在这里,没有人给你学习与改过的机会。 蔷薇知道事态危急,也顾不得那人死不瞑目般张大的双眼,手腕一挑,将刀用力从他身体中抽出来,然后就地一滚,一身狼狈的避开这致命一击,与此同时,口中连声发出一种极短促尖利的啸声,那声音如被金属刮擦一般,刺的人心底颤着难受。 赤焰军士的动作被这啸声引的一滞,但随即再次凶狠的揉身扑上。这个女子行踪诡秘又如此心狠手辣狡诈多端,必是朝云的奸细无疑,她现在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朝云的援军根本没有走通天河上游,而是依然横穿修罗沙海,七皇子在这个方向上没有一点兵力布置,如果真的被这个女人与朝云援军接上了头,那岂不是要损失惨重? 想到这一层,身为军人的使命感使得他深觉肩头责任重大,更是豁出性命,非要致蔷薇于死地才行。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女子武功并不高,最多堪堪自保而已,刚才之所以能被她得手,完全是因为出其不意,被她钻了空子。 此时既然己经知道她手下如此狠辣,出手自然再不会容情。 蔷薇身上还穿着莲华的一身宫装,红色的衣衫宽袍大袖,裙摆飘摇,美则美矣,却委实不适合与人动手,再加上她的工夫本来就是为了陪莲华围猎而学来的花拳绣腿,一招半式,怎么可能比得上在沙场历练多年的军中兵士? 搏杀(五) 仗着反应灵敏与一种天生的对危险的直觉,勉强避过几招之后,立时狼狈不堪,甚至连衣角都被撕扯的破烂一团。 好在手中那把匕首端的是把宝刃,那斥候举刀刺来,蔷薇直觉的挥手招架,斥候本以为区区一个弱女子,臂力必然不如自己的大,这一刀下去,足以磕开她手中的凶器然后借余力直接要了她的命。 谁知那匕首看起来乌漆麻黑毫不起眼,却是切金断玉,不世宝刃,一刀下去不仅蔷薇的匕首没被磕开,反而被她削断了自己手中的匕首,甚至直趋直入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区区一个奸细,武功又不高,居然如此难以对付,还被她三番两次的钻了空子。那斥候的野性也被激了起来,看一眼自己的血淋淋的手臂,怒吼一声,再次扑了上去,右手曲肘,向着蔷薇的面门撞去,左手握掌成爪,直奔蔷薇拿刀的右腕,却是军中常用的擒拿手。 这种擒拿手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工夫,随便一个二三流的学武之人都可以轻易破解,但在近身格斗厮杀时,却极有效果,也是军队操练中最常学习的一套路数。不单赤焰,就是朝云苍梧银翼,也都是这样的。 蔷薇常年处于深宫之中,哪里能够躲得过如此精巧又凶悍的招式,身体后仰避过撞来的肘击,手腕上却是一麻,五指下意识的一松,那把切金断玉的宝刃立时落入斥候手中。 勉强直起身子,身形还没有站定,就觉脖子上一凉,垂目下望,那柄跟着自己十余年的匕首,此时正紧紧的贴着自己咽喉处的皮肤。 心中顿时一痛,却又一阵轻松。 痛,是痛在自己此生一事无成,负了娘亲,负了莲华,负了楚煜,负了冥烈,负了流光,负了外公和整整四十万的朝云将士。 什么都还没有做,什么都还来不及解释,就要这样命归黄泉。就算死了,无论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恐怕都不会原谅自己。 至少娘亲,绝不会。 生在世上,孤家寡人,死了去到阴间,还是孤魂野鬼。 她这一生,就仿佛被人下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注定要远远的被排除在众人之外。 然而也很轻松,因为自己终于快要死了。这十多年来,委实过的太累,太委屈,能就这么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什么责任,什么使命,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 就算真的欠了什么,也可以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去还,只是这一辈子,够了,真的够了。 明明只有十七岁,却总是沧桑的,仿佛己经历经百年。 莲华流光,如今都是恨自己入骨,最亲密的两个人,才能给自己最深的疼痛。 也许自己死了之后,莲华流光反而能想起一点自己不那么可恨时候的事情,如果真能这样,恐怕她在十八层地狱之底,都能开心的笑出来。 脑海中念头翻乱成一片,说来话长,真的在脑中过一遍,却不过是瞬间而已。 想及此,蔷薇面上一片雍容,轻轻的闭上眼睛,等候着那柄匕首刺入喉咙时冰凉的触感,和尖锐的疼痛。 此生就如此吧,欠了你们的,我下辈子再还。 君落羽(一) 在蔷薇和斥候以命相博的时候,谁都无暇分心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神殿高高的屋顶上,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无聊的托着腮帮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着底下这场一点也没有美感的打斗。 看到那个身穿赤焰军服的男子将匕首顶在了身穿一袭华贵红衣的女子咽喉上,君落羽动动身体,换了一只手托腮邦子,叹着气自言自语的抱怨道:“真是的,怎么那么没用,我还以为能看到一场好戏呢。” 说归说,却是连一点动手打算救人的意思也没有。 他君落羽从来都是这样,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分毫半点都不会去做。无非是死个人而己,有什么大不了?这天底下天天死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近在眼前的旭日城,不就正在成批成批的死人? 自从三十年前朝云败落以来,风林大陆就陷入了一片部落混战的局面,只有稍微有点武力,各部落间无不为了土地钱财女人,连年征战,相互兼并。 今天灭了人,也许明天就被人灭了。 风林大陆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仗打,不缺斗殴。 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哪天不得死个百十来号人?要是人人都要他君落羽去救,他还不得累死? 有这工夫,还不如回山谷里喝喝茶逗逗鸟,欺负一下那几个侍候他的小侍童,就像当年诸葛轩辕那个混蛋欺负他一样。 “啊,可恶!”一想到诸葛轩辕君落羽就生气,临死临死,还要摆他一道,明明是嫉妒他天资聪颖,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非梗着脖子说什么他在这天底下留下了最大的一个秘密,他破了这个秘密,才能勉强算是他诸葛轩辕之后的那个小匠神。 丫丫个呸! 谁稀罕什么匠神不匠神的啊?要不是看在那个臭老头把自己捡回来没让他饿死街头的份上,他早就溜出来自己逍遥了,谁还会在那个谷中陪他那么久? 可话虽是这么说,诸葛轩辕临终前的那番说词还是成功的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君落羽就不相信,诸葛轩辕那个无良老头,还真能设出什么他破不了的谜。 虽然心里明知诸葛轩辕说那番话,背后一定下了什么套,也极力压下心里的好奇,迟迟不去探寻,可是在风林大陆上游荡了两年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一看那个臭老头所谓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乍一看到冠军堡,君落羽的眼前着实一亮,这个堡结构繁复,暗合九宫八卦奇门生死,看起来好像是迷宫,但其实却又并不是。 因为在堡中若想要去某个特定的地点,确实极难找到道路,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可若是想出堡,却又极为简单,因为所有的路随便你怎么绕,最后不是神殿,就一定是东南西北四门之一。 君落羽在城中转悠了好一会儿,仔仔细细的研究着诸葛轩辕布下的这个放大版积木游戏,目光中一片坦诚的欣赏之色,不得不说,那个老头有时着实有些奇思妙想,做出来让人叹为观止。 这个月冲上新星榜前十估计是没什么戏了,看来妖娆的书还需要继续努力,争取征得更多的亲们的认可,不过虽然如此,还是谢谢亲们给妖娆的鼓励和支持喔~ 君落羽(二) 转了一会儿之后,君落羽毕竟是诸葛轩辕亲传,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个堡的大致机理,于是迈步朝着神殿走去,那个老头心性极其非常之恶劣,机关总是放在最明目张胆的地方,却偏偏叫你眼睁睁看着就是破不了。如果破这个堡的机关不在那个拉风的神殿里,他君落羽情愿下辈子再给那个老头欺负十几年。 进了神殿之后,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他就发现了那个秘室,打开机关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极之难看。 君落羽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那个老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死都死了,还不忘要恶整他,似乎不看他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就死也不会甘心。 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己经渐渐暗下来,君落羽踢一脚机关关上暗室,脸色很臭的从被扔在一旁的包袱里拿出杏花楼的好酒和在周围部落中买来的烙饼和一些卤牛肉,走出殿外脚尖轻轻一点,飞上神殿屋顶。 恨恨的撕咬着口中的牛肉,仿佛把它当成诸葛轩辕的肉来咬,直到包袱里的东西下去的七七八八,肚子被填饱,君落羽的心情才总算好一点。 刚刚伸了个懒腰打算在屋顶上睡一觉,就算有什么要做也等明天再说,就忽然看到两拨人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往神殿的方向而来。其中一个红衣女子步履飘浮,漫无目的,另两个男子却东张西望,明显是在找人。 这个发现立时让君落羽的精神好了起来,盘膝坐好一只手托着腮,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即将上演的好戏。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戏演虽演了,前两幕也确实算得上精彩,比方说他本以为那个女子全无还手之力,却居然能够把握时机,先杀一个伤一个。可精彩之后,却连一点铺垫缓冲都没有,就直接进入了结局。 君落羽无聊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那个赤焰士兵的刀己经贴在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脖子上,只需轻轻一抹,这场戏就算演完了。 君落羽不满的撇撇嘴,这么短,实在是让人扫兴,连一点饭后娱乐都算不上。 正当他打算就地卧倒睡自己的觉时,眼角处忽然闪过一道黑影,疾风闪电般扑向胶着着的两人,君落羽眼睛骤然一亮,竟然情不自禁的坐直身子,死死的盯着那道黑影。 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那道黑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毫不犹豫的扑向那个赤焰士兵,那个赤焰士兵猝不及防,被猛的撞倒在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眼前一张血盆大口无限放大,紧接着喉咙处一阵巨痛传来,再然后,就再也无法感觉到任何事情了。 他临死之时双目睁的大大的,死死盯着在自己眼前这泛着戾气的催命使者,死不瞑目。 身为斥候,他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死法,被敌人发现歼灭,在沙场上英勇搏斗直至最终战死,却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这种死法。 君落羽(三) 那个赤焰士兵倒地的动作带动了蔷薇,蔷薇被那巨大的冲力拉扯的也是向前一步,狼狈的仆倒在地面上。 骑了一整天马,又与力气武技都远强于她的赤焰精兵做了殊死搏斗,蔷薇的精神和体力早就到了极限,此时挣扎着半坐起来抬起头,看到面前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它,嘴角的茸毛处还残留着鲜血,竟是一只足有半人多高的大狼。 看到蔷薇抬起头来,那只狼慢慢靠近,忽然张开嘴,伸出血红的舌头…… 君落羽眼睛瞪的几乎快要开裂,猛的站起身,手中情不自禁的扣上一颗小小的石子,方才两人互相残杀他可以不管,可若是在他眼前让一个畜牲就这么把人活活咬死吃掉,却绝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那只狼的舌头越靠越近,眼看就要舔上那个红衣女子的脸,君落羽手腕一紧,正要将手中的石子击出,却看到那个红衣女子猛的一把搂住了那只大狼的脖子,哭着叫了一声:“苍牙……” 啊? 这是什么状况? 只见那只大狼轻轻的用头蹭了蹭那个红衣女子,还安慰似的用还带着点血腥的舌头舔了舔她。 憋了一身的劲,愣是没处使,君落羽一屁股又坐回屋顶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红衣女子抱着那只大狼放声大哭。周围黑影闪动,影影绰绰的,竟然又围上来将近二十只左右的狼,公母形态各异,但走到离那个红衣女子和那只大狼大约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就都各自停下,只是将他们围在中间。静静的看着。 君落羽猛的想起那女子刺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口中曾经发出过一种短促尖利的啸声,当时还以为是殊死相博时给自己提升勇气的方法什么的,如今想来,居然是在召唤这只狼了。 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君落羽唇边浮起兴味的笑容,看来这个女子有点意思,这么好玩的技巧,他可得想办法问出来,也学学才行。要是能养上那么一只大狼做宠物,那将来在四处行走的时候,多威风? 人家看不顺眼可以关门放狗,可本公子呢?本公子开门放狼! 一想到别人被狼追的满大街乱跑的狼狈样子,君落羽脸上的笑容就开始无限泛滥。看着蔷薇己经哭的差不多,就大声咳了一下,轻飘飘的跃下地去。 蔷薇听到咳声,下意识的抬头去望,只见一个男子一身白衣,白色丝带束发,飘凌潇洒,眉目英俊虽是英俊,但不知怎么,总是带着种淡漠与疏离的感觉,就算是笑着,也是如此。 君落羽刚一落地,就听到周围传来低低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声,只见那些方才围成一圈的狼一看到有人出现,就仿佛训练有素一般,自动自发的呈半圆形向他围来,把他逼在神殿与狼群的中间,并且一个个眼冒幽光,恶狠狠的看着他。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要是他君大公子能训出这么一只狼兵…… 君落羽(四)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立刻到诸葛轩辕的墓前面去炫耀炫耀,让这些狼围着圈的给周围的花花草草撒尿施肥,最好把那个老头气的在坟墓里再死一次,至少他君落羽能做到的,那个老头绝对做不到。 这么想着,君落羽举起双手,带着谄媚的笑意说道:“姑娘,请约束一下贵属,在下并无恶意。” 蔷薇看看君落羽,目光中虽然有几分狡黠,好像在打着什么算盘的样子,可确实没有什么恶意,于是轻声说道:“它们不是我的下属,是我的朋友。” 然后对着狼群挥挥手,那些狼群果然后退几步,不再逼的那么紧。 君落羽笑笑,一拱手说道:“在下君落羽,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蔷薇正要回答,却猛的从地上站起来尖声问道:“君落羽?你是匠神唯一的亲传弟子白衣君落羽?” 君落羽一怔,虽然自己在风林大陆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些名气,也有不少人拿他当神仙一样供着,可还是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会引起眼前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姑娘如此激烈的反应,伸手摸了摸鼻子,君落羽直觉的感觉到麻烦的来临,可是一想到领着狼群在诸葛轩辕墓边撒尿灌溉植物的壮观情景,还是忍下那一丝不耐,勉强说道:“这个,正是在下。” 蔷薇几步扑上前去一手抓住君落羽的袖子,连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君落羽?” 君落羽看看蔷薇满是脏污血迹的手抓在自己纯白的衣衫上,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但想及还要向她询问训狼的法子,再次忍了下来,淡声说道:“难道这个还能伪造不成?” 蔷薇心思向来细腻,刚才一时失态只是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冠军堡碰到匠神的弟子。本以为匠神己逝,他这唯一的亲传弟子又向来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以自己一年的寿命,必然寻找不到,因此早就放弃了从建造者这里寻求真相的想法,可此时君落羽突然出现,还恰恰是出现在冠军堡,这无异于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幸福的蔷薇都觉得有些头晕。 看到君落羽皱起眉头,下意识的跟着他的视线往下走,自己本就污脏的手在君落羽的一袭白衣上,更是鲜明的让人难堪。 急忙收回手,蔷薇不好意思的说道:“君公子,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我,我陪您一件新的衣裳。” 人家都道了歉,君落羽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不高兴,就冷着一张脸说道:“不碍事,不过姑娘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我叫蔷薇。”蔷薇兴奋的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报过自己的姓名之后,也不管君落羽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就急切的接着说道:“君公子,您可知道这座冠军堡的建造者是谁?” “我当然知道。”君落羽无所谓的说道:“家师诸葛轩辕。” 君落羽(五) “那你一定也知道这座堡里有什么机关和怎么破解对不对?”蔷薇立时更为激动,既然君落羽知道这座堡是诸葛轩辕建的,就说明诸葛轩辕至少没有向他隐瞒,那么这座堡的秘密,君落羽当然也是知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君落羽直觉的起了警惕心,本来是他有求于这个女子,想学学训狼之术,正在想要用什么东西来做交换,可是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比他还急,自己还没开口,她却迫不及待的要问这座堡的机关。 “我……”蔷薇只觉一肚子的话和理由要说,可真的到了嘴边上,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 君落羽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她发现自己居然答不出来。 她应该怎么说?说她总觉得这座堡要开口对她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才要请君落羽帮忙让它开口? 这种理由,恐怕会被人当成疯子傻子。 无数话在舌尖打了几个圈,终于艰涩的说道:“我,我在调查一件事情,这座堡也许就是关键,虽然不知道这座堡的机关下面藏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这下面的东西,一定会对我要调查的事情很有用。” 君落羽探究的打量蔷薇几眼,见这个女子面色艰难,却又并不显得狡诈,显然说的都是实话,可又有些难言之隐,无法向人诉说。 眼珠转了几转,冷冷说道:“我的确是知道这座堡的机关所在,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白衣君落羽的规矩,你想来也听说过。” 蔷薇轻轻一怔,白衣君落羽,作为匠神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两年在风林大陆上的名头己经很响。 匠神是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全才,虽然以一个匠字闻名,但其实医药武功,样样都己登峰造极,而君落羽为他一手培养,早己尽得其衣钵,甚至还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自两年前匠神殁,君落羽出谷以来,求他造器的,布置房屋风水园林设计的,还有看病救人的,数不胜数,可真正能求得他出手的,却是寥寥无几。 因为君落羽办事有一个规矩,他为人办事,必须那人的手里,有一件他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可大可小,可贵可贝戋,全凭他当时的想法。 比方说他就曾为了一只蛐蛐,不惜用自己身上带的百年老参,救了一个快要病死的路边乞儿,至于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在街边斗蛐蛐的时候,连斗连输,迫切的需要扳回颜面而已。 如果那人身边没有他要的东西,那就算把金山银山搬到他的面前,他也眼皮都不抬一下。 身为匠神弟子,世间什么精致奇巧之物没有见过?能让君落羽看的上眼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出手的次数,也是少的可怜。可每一次出手,都会在风林大陆上流传成一个神话。 曾经有人试着用武力逼迫君落羽为他办事,也确实曾让君落羽吃了一点苦头,最厉害的一次,他被人陷害,几近去了半条命,但就是那一次,一身浴血的君落羽,发挥出魔神一般的破坏力,丝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法将陷害他的人,杀的干干净净。 匠神遗命(一) 那一场厮杀,君落羽一身白衣,几乎被鲜血湿透,这其中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却是那些想要逼他的人的。 但凡是敢对君落羽动手的人,最后都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久而久之,所有的人都知道,白衣君落羽,硬的不吃,软的也不吃,生不在乎,死也不在乎,逼不得,也求不得。 天大地大,没有君落羽的一个念头大。 哪怕那个念头,白痴可笑的让人叹为观止。 就比方说现在,要让狼群去诸葛轩辕墓上撒尿的想法。 君落羽从来都不会刻意低调,事事任性妄为,他的这个规矩,蔷薇当然有过耳闻,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碰上。 此时听到君落羽说出这个条件,蔷薇面色立时变的一片惨白,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此时奔逃出来,又刚刚经历了方才那一场厮杀,更是狼狈万分,她的身上,怎么可能有君落羽想要的东西? 双手下意识的往胸口腰间摸去,想要找出一点什么可以吸引君落羽兴趣的东西,可除了衣衫破烂,就只有徒劳。 虽然明知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可还是双手急切的到处摸索,哪怕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比没有好。 只是动作越急切,面上的表情就越绝望。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明明揭开那个天大秘密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就是差了那一分一毫,让她死也碰不到。 君落羽好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徒劳的做着无用功,急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不由难得的发了回善心,懒懒说道:“行了,别找了,我可以帮你。” “啊?”蔷薇先是一怔,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停下来,紧接着情不自禁伸手又去捉君落羽的袖子。 君落羽这次可是有防备的,轻飘飘后退一步,避开他眼中蔷薇脏污的狼爪。 蔷薇一抓落空,不由不好意思的笑笑,但还是急切的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没错。”君落羽现在实在是连说话都懒得和这个女人说,用最简洁的字句说道:“我帮你破了冠军堡的机关,你把训狼的法子教给我。” “训狼?”蔷薇猛的怔愣:“我不会什么训狼啊。” “不会?”君落羽诡异的提高音调,这女的当他是傻子啊?一个呼哨一个动作这群狼就来去随意的,居然敢跟她说不会。 蔷薇看到君落羽的表情,立刻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连忙解释道:“我真的不会什么训狼,这些狼也并不是我的手下,他们是我的朋友。” 蹲下身搂着一直立在她身边最早出现咬死那个赤焰士兵,此时又静静观察着君落羽的那只大狼,蔷薇语调亲昵的说道:“它叫苍牙,十二年前它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在一场大沙暴中和父母分散了,一个人奄奄一息的跑到冠军堡来,刚好我也在那里,所以就救了它。” 又指了指旁边那些狼群,接着说道:“现在苍牙是修罗沙海里的王,那些都是它的手下,有时候受了伤什么的,也是我医治的。” 匠神遗命(二) 抬起头诚恳的看着君落羽:“我并没有训练它们什么,只是相处久了,自然有一种相互沟通的默契,它们都很聪明,尤其是苍牙,我想干什么,它总是知道。” 君落羽怀疑的看着蔷薇,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旁边刚刚死去的赤焰士兵,那士兵被苍牙咬烂的喉管肌肉外翻,此时血还没有完全凝结,缓慢的向外淌着,惹的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可是这群狼却都各各看也不看一眼,只谨慎的雌伏着,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立在蔷薇旁边的那只大狼毛色光滑发亮,泛着极漂亮的苍青色,体格威武雄壮,骨肉匀称,一双眼睛里却并不像其他的狼一样露出凶光,而是冷冷的望着他,让他几乎怀疑这根本不是一双狼的眼睛,而是一个人正冷静的对他打量分析,要一直看到他的骨子里去似的。 那只狼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就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股为我独尊的王者之气,这是在绝对力量之下产生的绝对自信。 修罗沙海是何等诡谲之地?能在这种地方称王,必然绝不是池中之物。 这样的狼王,如果它不愿意,恐怕就是想驯养,也绝对驯养不出来。 心念电转,立刻对蔷薇的话信了七七八八,可是这样一来,想要训练一队狼兵围着诸葛轩辕墓撒尿的宏伟计划也就绝没有可能实现了,想及此,君落羽的兴致立时去了七七八八,挥苍蝇一样对着蔷薇挥挥手:“既然没有东西跟我交换,你就赶紧走吧,省得在这儿惹人心烦。” “君公子……”蔷薇猛的站起来急切的叫道:“君公子,我求您,求您再想一想,想一想蔷薇身上还有没有其他能让您感兴趣的东西?只要您能帮我解开冠军堡的秘密,叫蔷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行。” “你怎么这么烦?我都己经说了既然你没有……”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诸葛轩辕死前对他说的那段模糊不明,模棱两可的话。 “死小子,老人家我在这世上留下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你能破了那个秘密,才能勉强算是我匠神诸葛轩辕老人家的传人,如果破不了,哼哼,你还是趁早在谷中老老实实的一辈子撒尿和泥巴吧。” “臭老鬼,你少在这里自我感觉良好,小爷我早就己经青出蓝胜于蓝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不就是一座破堡吗?小爷迟早破了它,我就不信你还能做出什么连小爷都破不了的机关。” “哼哼……”诸葛轩辕不屑的笑:“破了再来说大话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等着,等小爷我破了,就把那砖头一块块的全砸在你身上,活埋了你。”君落羽虽然叫嚷的凶,其实心里也知道,一向无病无灾,活了近百岁还生命力强悍的跟小强一样的诸葛轩辕突然说这些交待后事一样的话,八成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己到,命不久矣了。 诸葛轩辕听了君落羽的挑衅,居然并不恼怒,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破那堡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人……” 匠神遗命(三) 话说半截,忽然又停下来,轻叹着说道:“人海茫茫,也不知道你究竟碰得到碰不到。” 这是他近百岁的人生里,唯一一件让他内心不安的事情,即使己经过了三十年,却还是梗在心里,吐不出,也忘不掉。 长长叹一口气,终是又抬起头用一种十几年来君落羽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对他说道:“不管遇得到遇不到,交待总是要交待的。将来你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即使付出生命,也一定要破解冠军堡秘密的人,为师命令你,帮他。” 这是自君落羽三岁进入天机谷,近二十年来诸葛轩辕对他下的第一个命令,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一代匠神诸葛轩辕,就坐化了。 这样一个佛家的词用在俗人身上,似乎有些可笑,但其实人生有种种境界,到了最高一层,却早都难分彼此。 诸葛轩辕一生天纵之姿,文武全才,虽然行事多不合常理,但心怀仁慈德备天下,临终之时预知死亡,无病无灾,安然归去,这等神话一般的事情,若不是君落羽亲眼所见,恐怕也难以相信,世间竟真有这等坐化成佛之说。 所谓善有善报,天道不爽。 君落羽的突然沉默让蔷薇有点不知所措,从自己的思绪里拉回神来,君落羽上下打量了几眼蔷薇,忽然一语不发,长臂一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她的腰,脚尖一点,猛的跃上了神殿屋顶。 所有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快到电光石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狼王苍牙因为一直密切注意着君落羽的动作,在他甫一动作之时立刻低吼一声飞扑上去,但饶是反应动作如此快速,也不过略略碰到了君落羽,撕下他巴掌大小的一块衣角。 看着君落羽挟持着蔷薇一跃而上屋顶,苍牙在底下愤怒的咆哮出声,竟然有人,敢在它这修罗之王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嚣张。 君落羽缩了缩脖子,又看看自己少了一片衣角的衣衫。 唉,真是的,越来越想把它拿来当宠物了,这么威猛这么有灵性的狼要是做了他的宠物,那带出去的时候,该有多拉风? 惋惜的朝下看了一眼,不理会苍牙的愤怒,君落羽正了面色,冷冷说道:“我突然又想到你这里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了。”伸手指指地面,无所谓的说道:“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帮你查清冠军堡的秘密。” 蔷薇先是一怔,然后探头朝下方看了看。 神殿是整个冠军堡中最高的建筑,从屋顶到地面,足有十几丈的距离,下面虽然是沙地,不似石板地坚硬,但对蔷薇这样毫无武功的人来说,跳下去,还是死路一条。 君落羽一直抱着玩味的心态来看蔷薇的反应,如此小心翼翼的去观察,想来,这女子定是贪生的紧,断然不会跳了。 哼,说什么只要解开冠军堡的秘密,就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如今代价真的在眼前了,我倒要看你怎么选。 匠神遗命(四) 蔷薇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往里站了两步,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君落羽看了这个动作,心中又是一声冷笑。 站定之后,蔷薇抬起头,目光清明的望向君落羽,声音也变的极为平静,反而不似方才的焦急慌乱。 她盯着君落羽的眼睛,向是寻求什么保证似的一字一字的问道:“匠神传人的承诺,是绝对不会被违弃的吧?” “当然。”君落羽不太满意蔷薇的用词,自己纠正她道:“白衣君落羽的承诺,绝不会食言。” “嗯。”蔷薇轻轻点点头:“我相信你。” 然后忽然任何征兆都没有,直直的向后仰倒。 蔷薇之前往里走了两小步,又转身对君落羽讲话,本就是背对屋顶外沿,此时往后仰倒,竟是直直的朝着地面坠去。 事出突然,君落羽之前又首先认定蔷薇绝对不会跳下去,所以没有任何准备。等看到蔷薇的动作伸手想要去拉的时候,竟然措手不及,仅拂到了她的一片衣角。 “喂!”气急败坏的一声狂吼,君落羽身形平贴屋顶飞出,使出千斤坠的身法流星般向下坠落,后发先至,到得蔷薇身侧出掌轻轻一推,用掌风将她推的平移三尺,使得蔷薇下坠之势一滞。 借着这片刻的工夫,君落羽身形在空中勉强变换,一手搂过蔷薇的腰,另一手再向神殿墙壁用力拍出一掌,借力向后飘出丈余,顺道将下坠之势又缓得一缓,身体一旋,总算平安落地。 “你是白痴啊?我叫你跳你就真跳啊?”甫一落地,君落羽就一个爆栗狠狠敲在蔷薇的脑袋上,他君落羽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笨蛋的女人。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见过的女人也没几个,天机谷里都是小厮,出来以后见到的女人又差不多都是求他办事救人的,见了他不是一副女强人的嘴脸张狂的要死,,就是哭哭啼啼让人烦的要死,连带着他对天下女人都没什么好感。 没实力,又麻烦的要命,女人,就是弱者的代名词。 而乱世,没有弱者生存的余地。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却让君落羽有点糊涂,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弱者还是强者。 明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不自量力的要去查一件根本不可能查清的公案,这是标准的弱者表现,可若真要说她是弱者,她却又直面生死,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比强者的勇气还要惊人。 不过这种问题可以放在以后讨论,当务之急,是这个女人居然敢出乎他君落羽大人的预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跳下去,这种无礼,当然是要先教训一顿才行的。 张口又要再骂,然而还没来得及骂出声,身后猛然一阵劲风扑面,带着丝丝的腥气,君落羽本能的向旁边一飘,转过身来,却见到那只大狼苍牙正恶狠狠的盯着它,而且脚下毫不迟滞,刚一落地,立刻又飞跃而起,直奔君落羽要害之处而来。 苍牙(一) 与此同时,周围的狼群也如事先约定一般,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对着君落羽狠狠的扑咬。这些狼群在长期的团体行动和围猎过程中,早己练就了一套极为默契的配合方法,此时虽然看似一起扑来,但其实起跳发动的时间有早有晚,角度也精巧刁钻,甚至还有几只原地不动,却恰好守住了君落羽的突围路途。 五岁那年在冠军堡遇到苍牙之后,虽然用随身携带的食物和药品保住它一条小命,但因为那个时候苍牙才出生没多久,身体又极为虚弱,根本不可能在大漠如此严苛的环境中长大,因此蔷薇偷偷把它带了回去,交给当时在御厨房打杂的乐池,叫他好好喂养。如果有外人问起来,就只说是小狗。 乐池和蔷薇同年,只月份小她一点,本就是小孩子心性,最喜欢这些小动物,虽然是狼,但因为那个时候苍牙实在太小,就跟小狗没什么两样,因此跑前跑后的伺候的很是精心,当一个月之后蔷薇再次放假的时候,原本瘦瘦小小又干巴巴的苍牙己经变得圆鼓鼓,体格健壮健康,而且个头也长大了不少。 蔷薇和乐池都知道狼是天生的野物,断不可能像狗一样放在什么地方圈养起来,只要是狼,就迟早有一天要回到属于它自己的那片天地里。 她们养的越久,只会让这只狼天生的野外求存能力变的越低,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把它放回野外,无异于直接杀了它。 因此虽然乐池眼巴巴的望着她,自己也心中不舍,她还是再次把它带到了大漠,在最初遇到它的冠军堡放生。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谁知道下一次放假蔷薇再次去到冠军堡的时候,夜里缩在慕容垂塑像边睡觉,突然觉得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舔自己的脸,下意识的一睁眼,就看见一只小狼用小小的头颅一个劲的蹭她,还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好像很是高兴。 蔷薇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能碰到这只小狼,高兴的一把搂住它,逗了半天,第二天早上醒来,又看到殿外放了一只被咬破喉管的野兔,而身边的小狼一副趾高气扬,等着请赏邀功的模样,心中更是大为讶异,她万没想到这只小狼居然如此聪明,不仅记人,竟然还懂得报恩。 就是那一次,蔷薇看着这只小狼一身青黑发亮的皮毛,为它取了苍牙的名字。 从那之后,蔷薇每次来冠军堡,过不了多久,苍牙总会寻过来。每次蔷薇有什么烦心事,也会抱着苍牙暖暖的脖子,絮絮叨叨的说给它听,而苍牙竟仿佛能够听懂一样,一动不动的任蔷薇抱着,时不时用舌头舔舔她的脸,以示安慰。 月复一月,蔷薇和苍牙就像是相濡以沫的患难之交一样,彼此见证着对方的成长。 苍牙那时年纪幼小,能得到一点食物并不容易,身上常常伤口不断,蔷薇与母亲在异乡的五年里,曾经遇到过一个很和蔼的老爷爷,教过她一点医术,还送了她一本医书,她随在莲华身边识了不少字,这些年来不断钻研,居然颇有建树。如今一般的头疼脑热,根本难不住她,再加上自己也常受莲华的“疼爱”,久病成医,按照书上的医理配制的一些止痛药物,也都很有效果。 看到苍牙小小的身体伤成那样,蔷薇常常一边心疼的掉眼泪,一边帮苍牙敷上自制的伤药,再裹扎好伤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四五年,苍牙长的比她快,个头越来越大,几乎和她一样高,受伤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蔷薇九岁那年有一次到了冠军堡,等了整整半夜,但无论她怎么呼唤,苍牙却依然没到。就在蔷薇以为苍牙出了事,焦急的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苍牙忽然带着一个罕见的巨大伤口,出现在蔷薇面前。 苍牙(二) 虽然伤的很厉害,苍牙的情绪却很兴奋,蔷薇刚用自己配的药帮它裹扎好伤口,苍牙就迫不及待的用牙齿咬着她的衣服往冠军堡外面拉,蔷薇几乎是一路被苍牙拽出去,可刚一到堡门前,就猛的愣住了。 月光下的冠军堡门前,四五十只狼成半月形围成一圈,眼睛在夜色中泛着绿莹莹的幽光,说不出的诡异。 蔷薇下意识的往苍牙身边靠了靠,苍牙却突然威猛的昂起头,慢慢向着狼群踱去。 蔷薇刚想要出言阻止,却惊异的看到,那些狼在看到苍牙的瞬间,一个个都低下了头,缩起肩膀,说不出的敬畏。 苍牙昂首在它们面前缓缓走过,眼神冷咧骄傲,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士兵,那是蔷薇从未见过的样子。 那一刻,蔷薇福至心灵,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苍牙挑战了上一任狼王,而它,赢了。 苍牙成为狼王以后,越发的胆大包天,有几次,居然趁着夜色,避开侍卫,跑到了赤焰的皇宫里去。乐池在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居然就是几年前那只和小狗一样可爱的小家伙时,惊讶的合不拢嘴,苍牙居然也还记得乐池,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随着苍牙在狼群中的权威日盛,蔷薇也成了狼群中的免费队医,有什么狼受伤患病,苍牙就会在她到冠军堡的那几天里,理所当然的将之带过来,有时伤的重了,还会把那些狼带到沙漠边缘的地方,再跑到皇宫里去找蔷薇。 身为莲华身边的贴身侍女,蔷薇有着不少特权,比方说出入皇宫和旭日城都很自由,只要莲华找她的时候她能立刻出现在莲华身边,其他的,莲华并不太在意。 乐池一直在御厨房,负责材料的采买,御厨房位置隐蔽又靠近宫墙边,只要苍牙在墙外轻轻的叫几声,乐池就知道是它来找蔷薇了。当天晚上莲华一睡,蔷薇就会悄悄出宫,到沙漠的外缘去找苍牙,天亮之前再赶回来。一来二去,苍牙对皇宫简直轻车熟路,那些狼也都知道蔷薇不会伤害它们,动作中常常表示出几分亲近。 此时,君落羽在众狼目睽睽之下劫持蔷薇,苍牙和狼群立刻毫不犹豫的将他归类为敌人,他在房顶上的时候狼群拿他没办法,可此时他己经下来,狼王又下达了攻击命令,哪里还会客气?一个个都使出了围捕猎物时的看家本领,尖牙利爪,毫不客气的向君落羽身上招呼。 君落羽身形左腾右挪,可那些狼群仿佛练过阵法一样,每出现一个破绽,总有另一只狼及时补上,不管君落羽躲到哪里,迎接他的不是血盆大口就是锋利的爪牙。 其实这些狼群怎么可能练过什么阵法,只是这世间所有有形的东西,无不脱胎于无形的大自然,狼群虽然没有人类的智慧,但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为了生存,它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套直接而有效的攻击办法。 对于它们来说,合围不严密,就意味着猎物的逃脱,猎物的逃脱,就意味着食物的不充足,食物的不充足,也就意味着死亡。 在死亡的威压和自然鬼斧神工的潜移默化下,这种最本能的攻击,反而是最精巧,最致命的。 苍牙(三) 君落羽被狼群逼的哇哇乱叫,狼狈不堪,可是看着这些狼如此为着蔷薇,一副忠肝义胆情深意重的样子,竟觉得远比那些披着人皮,却不干人事的东西要可爱数百倍,数千倍。 因此虽然到处逃窜,却宁可被抓破了衣衫,也始终不下杀手。 蔷薇在屋顶听到君落羽的条件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根本不可能查清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而君落羽就不同,他是匠神的亲传弟子,武功高强人又聪明,如果能用自己的死换得他一个查清真相的誓言,这绝对是值得的。 因此确定君落羽说话算数之后,她毫不犹豫的从神殿顶上跳下来,却万料不到君落羽会来救自己,也料不到苍牙居然如此愤怒。 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愣的看着满场白衣飞舞,而群狼一波攻击接着一波攻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直到君落羽大声嚷嚷着:“喂,你再不叫它们停下来,我死了谁告诉你怎么破冠军堡”的时候,蔷薇才如梦初醒,大声呼唤苍牙,让它不要再攻击。 苍牙紧绷着身子停了下来,其他的狼看到王停了下来,也都渐渐停止扑击,只是仍围成一个圈子,将君落羽围在中间。 君落羽喘着气停下来,身上的白衣早己经飘飘零零,成了碎布条,不过面上却是笑容俊朗,极高兴的叫道:“痛快!” 苍牙眦着牙,一直死死的盯着君落羽,似乎只要他一有什么动作,就要立刻扑上去,君落羽看着好笑,对着苍牙摇摇手说道:“不打了,讲和,我们讲和。” “那个……君公子,你没事吧?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君落羽的狼狈,蔷薇不好意思的问道,人家生死攸关,她却在一边发呆。 “没事没事!”君落羽大大咧咧的一摆手:“你叫什么来着?蔷薇是吧?蔷薇,你的忙我帮了,就当是看在这些狼的份上。” “真的?”蔷薇猛的上前一步:“你肯帮我解开冠军堡底下的秘密?” “你怎么这么啰嗦?”君落羽不满的皱皱眉头:“我白衣……”眼角余光扫到破破烂烂的衣袍,这白衣两字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去,于是又改口说道:“我君落羽说的话向来都是算数的。” 向着蔷薇走了两步,伸手又想去敲她的爆栗,却听到苍牙猛的低吼了一声,吓的浑身一哆嗦,停在了原地不敢往前走,指着苍牙说道:“你先告诉它,我们讲和了。” 君落羽小孩子一样的动作惹的蔷薇情不自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蹲下来在苍牙耳边轻轻安抚了几句,想了想,又指了指地下的两具尸体。 苍牙不满的退开两步,放君落羽走过来。 蔷薇跟在君落羽的身后一起走进神殿,那些狼群则渐渐散去,进神殿之前,君落羽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几只狼正拖着那两具尸体往神殿大门看不到的角落走,还有几只不断的用爪子在地上刨。 “它们在干什么?”君落羽好奇的问。 蔷薇也不回头,只轻轻说道:“苍牙知道我不喜欢。” 君落羽先是一愣,随即想明白这两具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必然会成为狼群的口中之食,而这些狼群面对如此美食,居然还能想到拖到蔷薇看不到的地方去吃,还把地上的血迹用沙土掩埋起来,这份灵性,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羡慕又嫉妒的看了蔷薇一眼,君落羽心中哀嚎,为什么这群狼的主人不是他呢? 慕容家徽(一) 神殿里扔着的小包袱里还剩下一些吃的,君落羽拿出来,分给蔷薇一些,两个人将就着吃了,吃完后,蔷薇眼巴巴的盯着君落羽看,等着他告诉自己冠军堡下的秘密,君落羽却不雅的伸了个懒腰,倒头就往地下躺。 “君公子……”蔷薇小心翼翼的叫:“你不是说要帮我解开冠军堡的机关?” 君落羽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蔷薇:“那可是个体力活,当然要等睡饱了养足了精神再干,我刚刚才和你的狼宝宝们大战一场,难道你还想让我连夜干活?” “不是不是。”蔷薇急切的解释,想了想又说道:“那个……你可以说,有什么体力活,让我来干就好。应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吧?” 君落羽坐起身子,盯着蔷薇:“你赶时间?” “我……”蔷薇语塞,仔细想了一下,却坚定的说道:“我赶时间,我一定要在明天启程回旭日城。” “旭日城?那里怎么了?”君落羽挑挑眉,坐了起来。 “那里……在打仗。”蔷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小心的斟酌着词汇:“而我,有很重要的人在那里。要是我猜的没错,那场战争最多明天就会分出胜负,所以我一定要在明天启程回旭日城。” “很重要的人?”君落羽眉峰又一挑,他实在是有点弄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一派纯真偏又一身谜团的女子:“既然很重要的人在那里,你为什么不陪着他,反而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难道他对你的重要程度就只体现在收尸上?” “当然不是!”蔷薇立刻反驳。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抛下你那个重要的人的理由。” “我……”蔷薇张口欲言,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仔细想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才再次开口说道:“那场战争里,有两个我很好的朋友,可是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阵营,无论哪一方失败,都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可是,我又不能说服他们不打。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 “所以你就干脆眼不见为净,他们爱打就打去吧,谁死谁活与你有什么关系,等打完了你回去替死的那个收尸就行了,这也算是仁至义尽,是不是?”君落羽的语气骤然冷咧下来,伸手指指殿外,鄙夷的说道:“那些狼跟着你,还真是委屈了它们。” “我……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蔷薇急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可是转念一想,君落羽的话又似乎并不是全无道理,她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旭日,不就是存着那分逃避的心思吗? 这么一想,心下立时黯然,开口轻轻的说道:“君公子说的是,蔷薇无情无义,苍牙它们跟着我,真是委屈了。” 君落羽之前说的刻薄,可此时蔷薇自己承认了,他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一个小女孩子,哪里能处理得好这么复杂的事情,而且两国交兵,是与非战与和,又岂是她一介女流所能影响? 这么一想,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以他的性子,道歉是断然不可能的,于是躺下去又去睡觉,只无所谓的扔出来一句:“这个神殿里有间密室,你自己找到它,然后把里面灌满沙子,灌好了叫我。” 慕容家徽(二) 蔷薇看到君落羽又躺下去,心里先是失望,以为他不肯帮自己,可听到他的话,心中立时一喜,连连应声,匆匆忙忙的跑出殿外。 这个神殿里的密室,蔷薇早就发现了,而且每次来冠军堡过夜的时候,还会定时打扫一番,毕竟睡觉的地方,总不能太难看。虽然也曾想过冠军堡的秘密会不会在这间密室里,可是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 可刚才君落羽的一句话,却突然让她茅塞顿开。 每一个人见到密室,所反应出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它应该是有空间的。因为所谓密室,自然就是为了藏,不是藏人,就是藏东西。而无论藏什么,都首先要有足够的地方。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概念作祟,就算有人发现了这个密室,也最多不过检查检查,别的什么都不会做,更不会有人想到,要将它填满。 可匠神却恰恰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定式思维,这座沙堡的机关,就在这个密室里,只是它不是在这个密室的某个地方,而是这个密室本身。只要用沙子将密室填满,利用它的重量引起预先埋设在周围的绞索或者其他东西的变化,冠军堡的秘密,就会迎刃而解。 匠神就是匠神,他把解开冠军堡秘密的钥匙摆在自己眼前这么多年,自己月月都能得见,却硬是视而不见。 看着那个巨大的密室,蔷薇不知道自己是该敬佩还是怨恨。就是这个奇巧到几近肤浅的设计,让自己十多年来,一无所获。 君落羽一进入密室就发现机关所在了,可是看着这个大的足能容下二三十个人的石室,想到殿门口那坚固的有些过份的高门槛,君落羽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所谓机关,不是应该以精巧为要?随便一个机括一个按钮就能启动就能运作,这才应该是正理吧?哪有人会用这么白痴的方法发动机关的? 如果诸葛轩辕那个死老头设计这个机关的原因不是成心要让他一趟一趟傻瓜一样往里面运沙子,看他出丑露乖的话,他君字就倒过来写。 想他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白衣飘飘,迷煞多少妙龄少女,居然让他去搬沙子当苦力? 他从密室出来的时候,脸色会那么臭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死老头,真是人世间的最大祸害,阎王爷收了他去就对了,百分百为民除害,欺负了他十几年,居然死了还不忘摆他一道。 知道自己身边没什么危险,君落羽也就放任自己睡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不断的进进出出,吵的有点烦人,不过是实在懒得醒来去理。 不知道睡了多久,身边忽然有人轻轻的推他。不甘不愿的睁开眼睛,只见外面的天色都己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神殿高大的门洞笔直洒落,却刚好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到达了所能照射距离的极限,没有打扰到他睡觉。 君落羽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自己选择地方的能力非常欣赏。 慕容家徽(三) 方才那个推他的人又轻轻摇了他两下,小心翼翼的叫道:“君公子?” 真是烦人! 君落羽不满的坐起身,不愉快的看着那个吵他睡觉的人。 “君公子,你说的事情我都己经办好了。”蔷薇看到君落羽起来,脸上一阵雀跃,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 “办好了?我说的事情?”君落羽的大脑呈暂时短路状态,过了一瞬才想起来什么事情,不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把那个密室都填满了?” “恩。”蔷薇点点头。 “一夜之间?” “恩。”蔷薇又点点头。 “老天,你是怎么做到的?”君落羽抓狂的揉揉自己的额头,别说是蔷薇这么一个弱女子,恐怕就是他自己想做这件事情,都得不吃不喝的干个两三天。 “那个……”蔷薇不好意思的笑笑:“苍牙有帮忙。” “什么?”君落羽耳朵一动,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猛的跳起来,三两步冲到殿外,只见外面三三两两,到处都是狼,也数不清有多少只,总该不下数百只,而地上,则散乱的扔着好些破碎的布片,有些是蔷薇衣服上的,有些则是赤焰军服的样式,还有一块尤其扎眼,君落羽怎么看都觉得的很眼熟,想了半天,突然发现那不正是自己的包袱。 那些狼大都背对君落羽,似乎正在往堡外走,对于君落羽的突然出现,也并不太感兴趣,除了个别几只回头望了他一眼,其他的都慢慢的向堡外散去。一个个身形疲惫,累的腿都抬不动的感觉,显然是做了一夜的苦力。 看到这种场景,君落羽立时想明白了昨夜是怎么回事。这些狼三两个一组,将沙土刨到布片上去之后,再用嘴叼着运到密室门边,倒下去。虽然一次也许运不了多少,可架不住狼多啊,再说狼的运动速度又快,蔷薇走一趟,够它们走两趟了。 有这么多帮手,能在一夜之中填满这个密室,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看着苍牙虽然态度疲惫,却依然警觉的守在蔷薇身边盯着他的样子,君落羽懊恼的靠到角落去抓墙:为什么这些狼的主人不是他?为什么就不是他啊? 蔷薇小心翼翼的看着君落羽的举动,看他抓了半天墙都没有告诉她下一步怎么办的想法,只好大着胆子开口:“君公子……” “还叫我干吗?你机关不是都破了吗?”君落羽没好气的说道。 破了?蔷薇立时怔愣,停了一下轻声说道:“君公子,密室我己经填满了,可是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什么?”君落羽猛的转身,四下打量着这座空旷的神殿,只见除了神像下方的密室入口被打开,四周都是沙土的痕迹以外,的确什么变化都没有。 “不可能啊……”君落羽皱着眉自言自语:“我不可能判断错的。” 绕开蔷薇大步走到密室边,又在整个殿中查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那尊高大的神像上。 慕容家徽(四) 神像的基座很高,大约有一人半的样子,密室的入口就开在此处,在基座之上,有一个大约两人高的塑像,样子很是英俊威武,黑袍银甲,披着大红的披风,领扣处是一个凹陷下去的银质流星状纹饰。 目光从塑像处一闪而过,忽然又猛的倒了回来,紧紧的盯着那个银质的领扣。 死老头,居然弄双层保险,差点害他丢脸。 手向蔷薇的方向一伸,开口说道:“拿来!” “啊?拿来什么?”蔷薇看着君落羽伸向自己的手,莫名其妙的问道。 君落羽转过头:“喂,你倒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我……”蔷薇有些不知所措:“君公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君落羽转过头来:“我问你,你姓什么?” “这个……”蔷薇想不出君落羽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眼睛立时避到一边,敷衍的说道:“我一个奴才,没有姓。” “没有姓?”君落羽冷笑着重复:“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宁可死也要知道这冠军堡底下的秘密?” “我……” “这么个破地方,底下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慕容垂当年在这里杀了朝云四十万的精兵,你挖开这里除了调查这个,还能调查什么?” 君落羽话说的又快又尖利,压的蔷薇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拼命把头扭向一边,不敢去看君落羽。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叫本公子管本公子也懒得管,可是你也别想把本公子当傻子耍,慕、容、蔷、薇!” 最后这四个字一字一顿的叫出来,惊的蔷薇猛的抬起了头。她的确知道自己该姓慕容没有错,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她自己偶尔会在心里这样叫叫自己之外,连娘亲都没有这样叫过她。 看到蔷薇吃惊的抬起了头,君落羽不屑的说道:“慕容家的人当年差不多都死绝了,看你年纪这么小,应该是第三代,能成漏网之鱼,想来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枝末系。当年那件事情,疑点多的跟牛毛一样,也就是朝云那种庸君才会想都不想就杀了慕容满门,要不是看在你年纪小小居然有胆量以死换慕容家清白的分上,本公子才懒得理你。” “君公子也觉得,慕容家是冤枉的?”蔷薇眼前一亮,欣喜的开口问道。整个风林大陆,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慕容垂是天下第一大叛将,不仅朝云对他恨之入骨,甚至只要是个军人,都会以他为耻,鞭策敲打,也总是以慕容垂为反例。 曾经烜赫一时的慕容世家,一夜之间就成了人人唾弃的逆贼叛党。 蔷薇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够冲破世俗的成见,用自己的脑袋来思考和判断。 “我可没说他是冤枉的。”君落羽冷冷的打落蔷薇的热情:“他冤不冤枉关我什么事?那是你要调查的事情。既然你是慕容家的人,慕容家其他人又都死绝了,那慕容家徽一定在你手上吧?快拿出来,这是启动机关的第二个条件。” “慕容家徽?”蔷薇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拼命在脑海里搜索这几个字,可是无论如何,却始终连一点点印象都没有。 她的娘亲容婷儿,正确的说,应该是慕容垂的独生女儿慕容娉婷,除了不断的灌输给她要还慕容家清白的观念以外,其实并没有给她讲过多少慕容家的事情,至于慕容家徽,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无奈的摇摇头,蔷薇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东西。” 慕容家徽(五) “什么?”君落羽仔细打量着蔷薇,看她的样子不像说谎,不由气愤的骂道:“死老头,臭老头,都死成这样了还敢阴我,我诅咒你一到阴间就被小鬼拔光胡子。” 边骂,边狠狠的踢着脚下的沙土。 泄完恨,君落羽转过头对着蔷薇说道:“死老头的机关厉害的很,没有钥匙,休想打开。你自己赶快去找慕容家徽吧,是个流星样子的东西,就和那个领扣的形状一样。”君落羽指了指慕容垂的塑像,为蔷薇做着说明。 “这个慕容家徽是几十年前死老头亲手为慕容家做的,没有这个东西,我也无能为力。等你找到了再来找我吧。” 说着话,掸掸自己的衣服,竟然就是要走的样子。 “等一下。”蔷薇几步追上去,拦住君落羽:“君公子闲云野鹤,如果我真的找到了那个家徽,又该到哪里去找君公子?如果找不到君公子,那就算拿到了家徽又有什么用?” 君落羽沉吟一下,想起诸葛轩辕临终时那般郑重的吩咐:“如果你遇到一个即使付出生命,也一定要破解冠军堡秘密的人,为师命令你,帮他。” 切,自己怎么这么命衰,万中无一的概率,居然真的被他碰上了。不过死老头可恶是可恶,毕竟是他的生养恩师,他的遗命,是无论如何也要遵守的。 于是撇撇嘴说道:“我要在岚歌城的金谷园呆个一年左右,你要是找到了慕容家徽,就到那里去找我吧,不过一年以后,我可就不管了。” 说完话,看也不看蔷薇,用浮罗木的指北针辩了一下方向,脚尖在黄沙上轻轻一点,身形飘逸迅捷,轻烟般转瞬不见踪迹,比起马来,竟不知快了多少倍。 其实之所以要去岚歌,倒也不是随意说说,而是因为那里是慕容家世代居住的地方,要想找慕容家徽,去那里机会总要大些。 君落羽找慕容家徽,一来是为了诸葛轩辕“帮他”这两个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查探冠军堡地形的时候,发现冠军堡虽然都是沙地,但整夜城堡却仿佛被人用铁水死死的焊在地面上了一般,不要说人力挖掘,就算是倾自然造化之力,恐怕都难以撼动这个堡一分一毫。 能给人这种感觉的建筑方式,似乎只有传说中的那一种法子,难道诸葛轩辕竟然己经琢磨出了那种上古神技?那个老头,当真如此厉害? 除此之外,这座堡的底下,究竟埋藏了什么样的天大秘密,竟使得那个老头不惜用那么严密的方式将之保护起来,据他所知,普天之下能让这个老头如此看重的东西,可委实不多。这使得他越发好奇,一定要掀翻这个堡,看看底下究竟是什么才行。 看着君落羽的身影在眼眼前消失,蔷薇蹲下来用脸在苍牙的脖颈上轻轻的蹭了蹭,算是表达感谢,苍牙知道蔷薇马上就要走了,这是在和它告别,也就舔了舔蔷薇,然后慢慢的转身先行离开。它在这里,蔷薇的马都不敢靠近了。 蔷薇一直看着苍牙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眼泪才突然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滴滴熨烫着皮肤,然后又变的冰凉。 今天离开冠军堡,也许一辈子都再也回不来,今日一别,就是永诀,可是苍牙,我该怎么告诉你?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旭日的战争也许在今天就能分出胜负,举起袖子用力抹干泪水,拿出一直放在腰间的一片草叶子,放在唇边吹出清利的啸声。 狼群在冠军堡的时候,虽然早就默契的不会去伤蔷薇骑来的马,不过马可不知道,因此果然离的挺远,此时听到啸声,才小跑着慢慢溜达过来。 蔷薇翻身跃上马背,伸手去搂马脖子的时候,忽然觉得指尖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去看,才发现十指血迹模糊,都己经结了血痂,想来是昨夜搬运沙土时弄破的。 不过当时以为马上就可以探知冠军堡下的秘密,兴奋之中也不觉得,直到此时搂抱马脖子时用力挣开了伤口,这才又感觉到痛楚袭来。 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蔷薇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清喝一声:“驾!” 马儿吃痛,向着旭日城的方向快速驰去。 旭日之战(一) 旭日城巨大的门栓三根被撞断了两根,这沉闷的声响让陆明持一阵急火攻心,但于门外攻城的军士来说,却是天大的鼓舞,冲车被数十人拉着后退,喊着兴奋的口号,猛的又向城门撞来。 陆明持一边命令所有的擂木滚石集中力量向城门下推动冲车的人砸去,绝不能让冲车再对城门造成任何一点破坏,一边又叫人准备好刀车,以备万一城门破损时还可以抵挡一阵。 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陆明持左袒胸膊,在城上高声呼喝道:“儿郞们,生死存亡,在此一战!我等深受国恩,当誓死报国!” “誓死报国!”无数朝云士兵经过一昼夜奋战,早己杀红了眼,此时见主帅如此老当益壮,豪气逼人,更是将体内最后一丝潜力也激发出来,各各持刀而立,只等做最后的血肉之博。 陆明持看着城下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涌来的赤焰琳琅联军,心下一片感慨。 旭日南门地势开阔,一马平川,最适合以优势兵力做大规模进攻,楚煜在东西北三门各放小部人马不断袭扰,牵制本来就不多的朝云兵力,在南门则昼夜不间断使用车轮战大肆攻城,朝云守军连续作战,毫无喘息余地。 待朝云守军力竭,只是全凭一口气支撑的时候,楚煜又突然下令停战,生生泄了朝云兵士心中那口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朝云至少一半的战斗力。 而停战时间不足一个更次,新的攻势就卷土重来,此时朝云士兵上不能接之前的士气,下又新力未生,几乎是弹尽粮绝。 虽然此时还能持刀站在战场上,但其战力如何,不言而喻。 生死关头,陆明持忽然想起了当年跟在慕容垂身边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家乡受灾,一路行乞流落京师,却被慕容垂捡回家留在身边,说他是个练武的好料子。 那时朝云在风林大陆上一家独大,其余三国全部国力加起来,也不过勉强强过朝云一点。可这并不意味着朝云的太平。 银翼向来闭门不出,也就不说什么,可赤焰苍梧,却是一直对朝云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此外,风林大陆上星罗棋布的分散着几十个大小部落,这些部落夹在四大国家之间,几面逢迎,却也几面通吃,时常骚扰朝云边境。 当时最令朝云边境烦扰的,其实并不是南方赤焰,而是西方苍梧。苍梧面积广大,且多为草原,苍梧国人至今仍保持着游牧习俗,就连国主的大帐,也时常逐水草而居。 苍梧国人畜养牛羊,以之为衣以之为食,又出好马铁器,常拿来在边境的互市上与其他国家交换自己所需的日常用品。 夏季水草丰美,吃穿不愁的时候还好说,一但入了秋,草原上物质贫乏,为了贮备足够的过冬物资,就大举攻入相邻国境,几番劫掠之后再退入草原。 朝云国力强大,边境城市最为繁华,也是最常受到侵扰,是损害最重的国家。虽然也有心一举平定匪患,可苍梧本就是游牧民族,善出好马,又几乎人人都在马背上长大,即使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拉出来,都能奔马骑射,所中目标十之七八。 在马匹本就不如苍梧精良的情况下,这样强悍的单兵战力,使得这些草原骑兵极难对付。 旭日之战(二) 而且这些苍梧国人战时为兵,可一旦劫掠结束退入草原,分赃完毕就立刻作鸟兽散。除了国主和各部族首领麾下直属的精兵之外,苍梧可谓没有专业士兵。 这种悍匪一般的作风,使得朝云头痛不己。年年打,年年来,可却又不打不行。 慕容将门世家,代代军伍,慕容垂作为下一任家主,更是天资聪颖,胆略非凡。十七岁那年,他奉命作为偏将辅佐镇守朝云西线边疆,与苍梧马贼遥遥相望。一到地方,慕容垂立刻着手研究前面十余年来两国交兵大小战例,废寝忘食一月有余,终于总结出苍梧骑兵的出兵特点。针对这些特点,又与麾下智囊商议了整整三个日夜,最后终于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听的主将拍手叫绝。 那年刚一入秋,慕容垂就命坚壁清野,将所有商人迁入城中,未得允许不得随意外出,然后固守城池,让苍梧马贼来则来己,却又什么都拿不走。 苍梧大军气急败坏,戮力攻城,慕容垂章法有度,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就是连城墙根都靠近不了。就在苍梧主帅去留两难,难以决断的时候,慕容垂打开后门,率数千精兵悄悄摸到苍梧大军侧翼,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苍梧骑兵借着马匹精良,留下一部分人断后,浴血冲出重围。 就在草原在望,马上就能安全的时候,四下忽然杀声震天,不知道从哪里居然冒出了大批的朝云士兵,将近万苍梧骑兵狠狠的卡在了草原边境。 原来慕容垂之所以坚壁清野,就是要确保这里不会有任何奸细藏匿泄密,好在秋草高茂中埋伏下这近万伏兵。 要不是当时的苍梧皇子,如今的梧皇秦桑发觉事情不对头,率兵前来救援,那数万苍梧人马,恐怕一个也回不去。 然而饶是如此,苍梧骑兵还是被慕容垂吓破了胆,将劫掠重点转向赤焰,足有三五年不敢叩边。 这是慕容垂亲自指挥的第一场硬仗,也是他的成名之战,那一战之后,慕容垂三个字在风林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响彻云霄,振聋发聩。 当时陆明持作为贴身小厮跟在慕容垂的身边,亲眼看着慕容垂黑袍银甲,银枪到处,所向披靡,周身英气勃发,直如战神再世。 也是那个时候,年幼的陆明持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投身行伍,也做一个像慕容垂那样的大将军! 后来他跟着慕容垂在朝云边关辗转征战,逐渐从一个小厮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可却始终未曾远离慕容垂身边,不管手底下领了多少兵,官做到多么大,在陆明持心里,他永远都记得自己首先是慕容垂的亲兵,其次,才是其他。 回想起当年金戈铁马,豪气干云,再看看眼前一身浴血的疲惫将士和遍地狼烟,陆明持忽然有点哽咽,将军,我己然追随着您的脚步,可是您呢?您又在何方? 如果现在守城的是慕容垂,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英雄己矣,只如逝川! 旭日之战(三) 就在陆明持己经抱持着必死的决心血战一场的时候,远方赤焰大军的背后,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马蹄得得,听起来竟有数千之多。 陆明持精神陡然一震,极目向外望去。 只见赤焰琳琅的后军阵脚一片混乱,无数将士长枪骏马,以一当十,硬生生将赤焰的军阵撕出一个口子来。 更有一些将士手持松油火把,专门负责焚烧放在后军备用和等待修整的攻城器械。那其中,几辆投石车可是让守城将士吃足了苦头。 那些骑兵并不在乎后面合围,只一力向前冲杀,同时最大的限度的收割着敌军的生命,只片刻时间,领头的将领就己经冲到了军阵中间,他的身后一杆大旗忽然高高竖起,白底红边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飘展,上面一个斗大的“戚”字威武雄壮。 与此同时,只听那将领大喝一声:“朝云先锋大将军戚绍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喝声铿锵有力,振奋人心。话音落的同时,一枪挑翻一个琳琅将领,率军又前冲了不少。 城墙上的守军见到戚绍所部如此威武,不由精神大震,攻击力度立时增强,原本占了压倒性优势的赤焰琳琅攻城军队在密集的箭羽和滚水流石之下苦不堪言,勉力支撑了一会儿,终是纷纷败逃,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己经仗着马快先行冲到阵营最前方的戚绍军队大肆斩杀,这年头打狗不容易,打落水狗却是再容易不过。 这些士兵败逃回来,本就己经没有了战意,而戚绍军队却是如猛虎出闸,杀的正是兴起,两下一碰,高下立分,马上士兵左挥左斩,如砍瓜切菜般肆意杀戮着赤焰联军的性命。 戚绍军队初时冲进来的时候,确实打了赤焰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楚煜的部队毕竟也是训练有素,短暂的慌乱过后,立刻稳住阵脚,调兵遣将,快速合围,准备将那些冲杀较慢和负责放火的部分人马与己经冲到前阵的人马分开,一举绞杀。 然而就在此时,方才己经被冲撞的摇摇欲坠的旭日城门忽然两边大开,五千衣甲鲜明,龙精虎猛的骑兵将士虎狼般冲了出来,极力催动跨下骏马,片刻间就己到了两军阵前,硬生生撕开缺口,将被围困的戚绍部接应出来。 因为此次是攻城战,骑兵并派不上太大用场,所以赤焰琳琅联军主要是步兵军阵,此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两队骑兵一冲,哪里能是对手,早就又己经乱不成形。 戚绍部看到有援军奔出,居然并不恋战再回去冲杀,而是全力向着城门处驰去,而就在蔷薇军将敌方阵营冲的大乱,杀的兴起之时,却猛然传来了紧密的金声,正是流光收兵的信号。 蔷薇军被流光生生憋了两天两夜,此时正如出闸猛虎,看着眼前一片大好的形势,岳陵心中那个不甘,可是出来之前流光的交待历历还在耳边:“金声响起,半柱香内必须全部全数退回,如若违令,军法处置!” 狠狠一枪挑翻冲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岳陵大声喝道:“退回城中!” 五千蔷薇军但凡还活着的人,俱都手下发狠,全力逼退身边敌兵之后,在最快的速度内整合出队形,攻守有序的向城内退却。 旭日之战(四) 此时戚绍的中军部都己经越过了五千蔷薇军,只有最后那些负责放火烧营的兵士还落在后面,但大多也都己冲到了赤焰琳琅联军的前军处,正在奋力拼杀。 楚煜看着那五千精兵一律黑衣黑甲,训练精良,左臂上俱都绣有一朵鲜红的蔷薇图案,立刻猜到这是流光的亲兵。五指情不自禁的紧紧捏起:好一个御流光,城墙战事如此吃紧,他居然就真能沉得住气,硬是留下了这么一支战斗力丝毫无损的精兵。 眼看着戚绍部离城门越来越近,楚煜严令部下拼死追杀,就算不能全部留下,至少也要留下一半! 赤焰琳琅联军在将领的催动下拼命与落在后面的朝云军兵博杀缠斗,尸首一具具倒下,鲜血横流,残肢断臂到处飞舞。落在最后的那些士兵且战且退,奋力阻击着追击的赤焰士兵。奔到离城门口约摸一千五百余步的地方,那一千多放火烧营的士兵忽然齐齐调转马头,不仅不再向前冲,反而回过身来,奋勇冲杀,极力阻挡着赤焰士兵的进攻,掩护身后大军的撤退。如果被赤焰联军冲进城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千断后军士深知自己使命重大,宁死不退,竟然硬是将赤焰联军的攻势阻在了原地。 回望身后,戚绍前军己然进入城门,后军离自己也有百余步的距离,负责断后的将领忽然一声长啸,那千余士兵闻声一手抵挡着敌军,另一手却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皮囊用力摔破在身前的地下,皮囊中清亮的液体流了一地,渐渐彼此汇合,而那发出啸声的将领将不知何时点焰了一个火折子,对准那些液体,用力的扔了过去。 火折子刚碰到那些清亮的液体,火焰就猛的冲天而起,并随着清流的走势不断蔓延,仅仅片刻间,赤焰追兵与旭日城中间,就燃起了一道一人多高,十余步宽的火墙,火势汹涌磅礴,远不是这么一点火油的功劳,那地底竟早己被人预先埋设了易燃之物,火势一起,就是冲天烈焰。 不仅如此,随着火势渐大,从那横向的火墙之中,忽然向着赤焰联军的方向又迅速的纵向延伸出去数十道,几乎是片刻间就烧入了赤焰的军阵中,蔓延近百米。 许多赤焰士兵躲闪不及,瞬间便被大火点燃,哭号着四处奔走逃窜,满地打滚,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军阵,再一次冲的七零八落。 此时地上遍是尸身,那些士兵的衣服和身体里的油脂就成了最好的助燃物,使得火势越发强大,将赤焰的追兵牢牢阻在外面。 楚煜站起身盯着那道火势,面色冷凝一片,他对着身边传令的亲兵声音平静温和的说道:“传我的命令,把留下来断后的那些人,永远留下来!” 楚煜向来很少生气,他总是很温和很平静,他也许会为一些小事发怒,比方说朱利贞,可是面对两军交战,生死相争的局面,无论中了多大的诡计,遭受多大的损失,也不能让他动一动眉头。 这就是他可怕的地方,他从不会因为愤怒而乱了章法,越愤怒,越平静,越紧张,越从容,这,就是楚煜。 旭日之战(五) 陆明持看着前方数百米长连成一线的火龙,终于弄明白流光为什么要在命令士兵偷偷在那里预先埋下易燃之物,还特意用火油去浸润那里的沙土,也终于知道己经失踪了两天的戚绍去了哪里。 他并不怪流光不提前告诉自己,防备斥侯只是其一,为战之人,如若心中有了犹豫有了期待,力量就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如果自己预先知道有埋伏和援军,恐怕这两日的车轮战,断不能守的如此坚决,也不会给楚煜造成他们全部在城里,绝无漏网之鱼的假相。 相到这一层,陆明持竟然还有点欣慰,因为自己是将,而御流光则和慕容垂一样,是帅! 为帅,就要懂得,如何去用自己的将,用将,远比用兵要难百倍千倍万倍。 流光的第一场硬仗,虽然不如慕容垂一般打的游刃有余,可是隐然之间,己经有了一代帅才的风范。 因着那千余军兵的奋勇拼杀和火势的阻隔,戚绍的部队和出城接应的流光亲兵都己经尽数从容进城,厉玄一直带着数百将士在城下接引,进入城门的人数虽众,但在事先周密的安排下,却井然有序,流畅自然,没有任何阻滞停留。在最短的时间内,城门重又被牢牢关上,上紧绞索,门栓也换了两根新的。 流光并没有出城作战,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和陆明持并肩站在城头上,观看着战事的进展。 此时城外火光冲天,纵向进入赤焰军营的数十道火龙因为并没有预先埋设过多的易燃物,只是用火油浸润沙土,所以此时火势己经小了下来,只有那道护卫着旭日城的横向焰墙还在燃烧。赤焰的军兵在一阵慌乱之后,随着那些身上着火的士兵或被烧死,或被处决,阵脚也逐渐稳定。 留下来断后的千余军士己经尽数被几倍于他们的赤焰联军士兵围在中间,枪断了,刀砍的钝了,马匹倒下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投降,没有一个人放下手中的兵器,就是用拳用脚用牙齿,也绝不屈膝! 城墙上的守军早己泪流洪面,双拳握的死紧。眼看着自己的弟兄一个一个倒下,被兵冷的锋刃穿透他们的身体,被熊熊的烈焰灼烧,可是他们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和他们并肩做战都做不到。 猛然有人捂住眼睛一下跪倒,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流光走过去一把拎起那个士兵,强迫他抬头看着城下的战场,暴喝道:“哭什么,给我张大眼睛好好看着,我要你给我记住,记住他们是怎么死的!” 转身又面对城墙上的守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们每一个人,都给我仔仔细细的看着,看着我们朝云的这些好男儿,把他们给我刻在心里,刻在骨子里,永远记住!” “是!”被流光拎在手中的士兵猛的大声应道,抬手擦一把眼泪,大声吼道:“我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刻在骨子里,我要永远记住他们是怎么死的!” 整个城墙上的气氛突然变的出奇的雄壮和悲愤,除了底下的喊杀,静默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握紧了双拳,纵然面上泪水肆意流淌,却依然仔仔细细的看着城下那场毫无悬念的杀戮,连一个细节都不漏掉。 包围圈中的人不断的减少,当最后一个与自己背对背战斗的弟兄也倒下的时候,仅剩的那个人站在中间,浑身是血,喘息粗重,却仍不屈的瞪着周围一个个刀兵相向的赤焰士兵。 一个小队长样子的人讥讽的说道:“就剩下你一个了,看在同为军人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自己了断吧。” 朝云军士看着说话的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突然而起,又突然而止,盯着那小队长一字字说道:“大爷今天教你一个常识,朝云的军队里,没有自杀的孬种!” 话音未落,猛的拎起手中那口己经卷了刃的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向着那个小队长猛扑而去。 几杆长枪同时从旁边伸出,将军士的身体洞穿,可他不仅没有后退一步,反而自己用力向前,将身体扎的更深,然后将自己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插入了那个小队长的胸膛。 看着那个小队长不可置信的眼神,军士满意的笑了出来,至死,不辱朝云的赫赫威名! 那几个赤焰士兵的枪上,满是朝云军士自己用力向前时蹭上的血迹,淋淋漓漓,慢慢的滴落,城墙上无数赤焰士兵亲眼看着那个朝云军士头颅一垂,以站立之姿,完成了自己人生,最后的谢幕。 爆发~汗~ 好吧,明天小爆一下,六更,敲锣打鼓,想看的亲都睁大眼睛了啊~ 不过俺有预感,就是爆了估计也会被埋怨一下~ 至于为什么,明天看了你们就知道~ 卫泽的心(一) 整个战场的气氛蓦然变的极其沉重,城墙上一片肃穆庄严,忽然不知谁低低的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巍巍青山兮横出云端 苍苍红松兮流水潺潺 罡风狂舞兮沙尘弥漫 战士忠魂兮碧血荒滩 矫鹰折翅兮心归故里 落英缤纷兮蓄芳待年 修短百数兮无嗟无悲 长歌一曲兮壮士不还 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个人低声吟唱,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里面,歌声也越发的低沉雄壮,到最后,旭日城中的每一个朝云士兵,无论是城墙上还是城墙下,也无论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每一个人,都以笔直的军姿站立,用自己最雄壮的声音和最高昂的斗志,大声的唱响这支歌谣,他们要用这支歌,要用这支歌中如苍山一般沉重广博的情感,如火山一样亟待喷发的愤怒,为那些他们再也见不到面的弟兄,壮行! 泪水潸然而下,铮铮铁骨男儿,都说有泪不轻弹,可为了城墙外的那些兄弟们,为了那些把命搏在那里,以血肉之躯挡住赤焰疯狂进攻的袍泽手足,谁能说,这不是最伤心处? 这样一场生死决杀中,谁不知道留下就是死,谁没有父母妻儿在翘首以昐?可是那些将士,那些明知自己将做出怎样牺牲的将士,却一个个面容整肃,从容赴死。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在临死之前,上演了一出如此悲壮的谢幕! 史家如在,当浮一大白! 火光冲天,明暗交替掩映,一排排朝云士兵凝然而立,满身烟土尘迹,泪眼模糊,然而那种气势,那种大悲愤中透出的压抑与厚重,却象一把玄铁重剑,不开出锋刃则己,一旦开出锋刃,必然石破天惊。 旭日城残破的城墙,烟熏火燎的斑驳痕迹,在漫天大火的映照下,忽然雄壮的,另人难以仰视。 楚煜安坐在大帐中,听着远处传来的激昂战歌,仿佛看见了朝云士兵视死如归,宁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轻易让出旭日城的决心。 对比着己方衣着混杂,鸦雀无声的联军,楚煜眼眸低低的垂下,心中有种天命所趋不可违逆的悲观情绪。 如果一个国家,连最底层的士兵都可以如此大义所趋不避利害,那还有什么能难得住它?如果赤焰的军兵中,哪怕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做到如此,今日这一战,也必不至于打的如此艰难。 攻城的主将己经清点了损失报了过来,方才那一场冲杀,伤亡一万有余,这还不算什么,糟糕的是,他们放在后军备用的攻城器械,几乎被毁了三分之二还多。 没有了这些器械,就算是草扎的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来的。 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楚煜的嘴角边浮出一抹苦笑,表面看来,他帅三十万大军围攻流光十万人马,人数三倍于敌,风光无比,可事实是,旭日城周围地势平坦,除青溪峰外没有有利依托,可青溪峰又偏偏在旭日东面,背靠修罗沙海,若是退入那里,除了隐蔽形迹偶尔袭扰之外,进不可攻后退无路,鸡肋一块,于战事毫无助益。 卫泽的心(二) 赤焰辖下部落虽多,但真正忠于赤焰的,大都在南方,处于旭日城附近的,只有一个琳琅。琳琅虽然是赤焰几大部族之一,军队也足够调用,但离旭日城却至少有三天路程,很难形成对旭日的有利拱卫。就如此次兵败,以他之能,在路上调兵遣将到琳琅集结大军赶到旭日,还是用了足足八天时间,战场上瞬息万变,八天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比如说,足够陆霖修攻下夫余,全力向旭日赶来。 除此之外,自己手中这三十万兵马和陆霖修手上的三十万兵马,也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虽然号称三十万,但其实不过二十四五万而已,这其中,只有五万是赤焰护卫京畿的守备军,战力可以一观,其余十余万人中,有两万临时从周边城镇调来的赤焰守军,六万琳琅援军,至于其他的,就都是以赤焰多年的积威,强迫从周边部落中借调的各色杂兵。 这些士兵本身素质既有差异,指挥系统又不统一,能够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整合成这样,己经非常了不起了,但饶是如此,楚煜还是非常明白,这场仗,决不像看上去那么好打,也所以,他才不得不频频出奇,希望最好能以奇制胜,而并不把全部希望放在这些大军身上。 而反观陆霖修麾下,首先政令统一,决于主帅,其次兵士个个都是朝云正规军,经过严格的训练和朝云举国之力的精密选拔。且不说这三十万人个个都能有方才那千余将士的战力和品格,哪怕这三十万大军只有那些将士一半的战力,楚煜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自己这二十余万人马,一定会一个不剩的被全部留在这里。 更何况,城中还有流光的十万人马,虎视眈眈,开闸欲出。 如果不能一击而胜,就是必败无疑。 所以楚煜不顾琳琅族长的反对与抱怨,一意孤行的调走了琳琅部落中几乎全部的兵马,又将周边战力抽调一空,弃其余几个受赤焰保护的小部落和城镇于不顾,硬是在根基并不深厚的旭日附近,集结起这近三十万大军。 可惜…… 楚煜白皙修长的手指略略用力的交握——还是功亏一篑。 营帐外的歌声还在战场上空旋绕,一遍又一遍,雄壮的令楚煜有些心灰意冷。 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楚煜突然一怔,自己是这场战争的主帅,又是赤焰的皇子,如果连自己都己经先没有信心,又怎么去统领赤焰万千子民? 这么想着,对同在帐中的卫泽轻声说道:“这场仗打不赢了,烦劳卫泽皇子去安排一下退兵的事宜。” 语气平静淡然,波澜不惊,仿佛一点也没有受这场战争结果的搅扰。 卫泽沉吟一下,轻声问道:“七皇子,您的那三千禁卫军,要不要派人去特别通知。” 楚煜转过脸直直的盯着卫泽,目光深邃幽黑的难以见底,让人凭空生出一股无形的压力:“卫泽皇子,你这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戚绍带着一万人马突然出现在我大军背后,难道你以为,那三千将士还能活着回来?” 楚煜没有说禁卫军,而是用了将士一词。 “属下造次了。”卫泽表情不动,心底却是轻轻一动,大致猜到了楚煜话里的机锋。然而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破的,因此欠欠身,没有再说话,慢慢向帐外退去。 卫泽的心(三) “卫泽皇子!”楚煜突然又出声叫道。 “七皇子还有什么吩咐?”卫泽停下移动的脚步,恭谨的问道。 “琳琅族长春秋鼎盛,族中事务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卫泽皇子操心,卫泽皇子为何始终不愿来我赤焰做官,磨练几年?” 卫泽表情先是一怔,似是想不到这种时候楚煜又会提出这种问题来。 他是琳琅长子,虽然继承族长之位本就理所当然,可若是这种继承,能让外至满朝文武百官,琳琅百姓,内至宫廷嫔妃,长幼兄弟,俱都说不出一点不是来,那就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了。 琳琅第一顺位继承人卫泽,向来以性情冲和,贤孝恭良闻名在外,虽然办事能力并不见有多少传扬夸赞,可是一个能把事情做到这种份上的人,他的智力与能力,又何需赘言? 洛王楚言曾数次建议焰皇楚同召卫泽入官辅佐朝政,一来可以借助卫泽的才干,二来,也可以近一步拉拢赤焰和琳琅的关系。 可是数次征召,卫泽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掉,不是力不胜任,就是父母在不宜远游,焰皇听了楚言几次就失了耐性,不再理会卫泽,可楚言和楚煜,却总是觉得心中如梗了一根刺,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又如此坚持不肯为己所用,卫泽的心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此时败局己定,楚煜慨叹朝云臣良将忠之余,又一次提起了这件事情,一方面是确有收归卫泽之意,另一方面,也算是最后的一次试探,如果卫泽仍然坚持不肯为己所用,以后有些事情,也就说不得了。 卫泽的表情在一怔之后很快平静下来,聪慧如他,又怎么可能弄不明白楚煜话中的意思? 轻轻的垂下长长的眼睫,转瞬又飞快的抬起,卫泽用一种毫不遮掩的坦白与诚恳望着楚煜,一字一字说道: “卫泽此生,不为天下,只为莲华!” 说完话,也不等楚煜回应,欠了欠身,径直出帐去安排楚煜交待的事情。 楚煜被卫泽的话惊的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泽此生,不为天下,只为莲华! 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何等潇洒,何等痛快? 难怪他不肯接受赤焰的官职。 虽然接受官职呆在朝中,更方便他日日见到莲华,可他却宁可三天两头的两地往返也拒不受职。因为一旦受了职,他与莲华之间的关系,就会变质,就会走形,成为公主和臣下,而不像他当皇子的时候,虽然名义上有隶属关系,但实际上却是赤焰的客,与莲华在同一地平线之上。 只不过为了这种理由,他居然不惜几次三番违背焰皇的旨意,置自己前途于顾。 唇边忽然滑上一抹自嘲的笑,真是的,他连天下都不要,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前程? 他固然知道卫泽喜欢莲华,这几乎是整个赤焰没有人不知道的秘密,可是他却万万想不到,卫泽的喜欢,竟己根深蒂固甚至偏执到这种地步。 看来劝他入朝为官,是断不可能了,不过他如此在意莲华,应该也不会和赤焰为难才对。 卫泽这个人,看起来很难拉拢,其实也最好拉拢,如果莲华…… 忍不住轻叹一声,莲华莲华,那个丫头从小就性子古怪,如果不是有各种手段讨得焰皇楚同的开心,恐怕早就己经不在世上了,可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连卫泽这样的男子都不要,她究竟,还要什么呢? 世间种种,总有无法捉摸之事,人生无常,当真无常。 番外之不为天下(上) 丝竹入耳,绮丽浮躁,粗浅的就像是高坐在王座之上的焰皇楚同。 大厅中央十数个身穿白衣的舞女搔首弄姿,名为舞蹈,却是极尽勾引挑逗之能事,白衣舞女的正前方,是一个身着一袭轻纱紫衣,面容妍丽,但顾昐间总带出三分刻意娇柔的女子,那女子舞技显然要比白衣舞女们略高一点,腰肢转折,裙摆飞扬间,颇有几分可观,只是那双眼睛跟长了钩子一样牢牢的盯在焰皇楚同身上,像是生怕他不知道自己这支舞是跳给他看的。 唉,无聊…… 却偏偏还走不得…… 一曲终了,年仅十一岁的卫泽跟着坐在身边的父亲一起拍手赞叹,乐的楚同呵呵的笑眯了眼睛。 伸手一把将己经跪到几案前行礼的紫衣舞女拉入怀中,楚同用一种轻浮的语调说道:“朕的敏妃身上这件衣裳,是朕为了配合她这支舞蹈,特意命人从锦绣坊定制的,众位卿家刚才都看过了,觉得如何?” 底下立时一片阿谀赞叹之声,个个都是几十岁的人了,那样恶心的词句说出来,竟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卫泽一直含笑相陪,他还只有十一岁,远犯不着去凑这种热闹。 谁料楚同听了那些溢美之词之后,满意之中却又并不是特别满意,目光一转,望向坐席中唯一的一个孩子,伸手指着卫泽说道:“你就是卫令族长的世子吧?都说童言无忌,你来跟朕说说,觉得刚才那一舞如何?” 厅中顿时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卫泽的方向,气氛小心翼翼,卫泽感觉得到身边的父亲甚至己经紧张的身体僵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为族里惹来大祸。 卫泽心中不屑一顾,却缓缓站起身,对着楚同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愣愣的说道:“臣下恳请大王再说一遍大王方才问臣下的问题,臣下刚刚沉浸在敏妃娘娘的舞中不可自拔,实在是没有听清,请大王恕罪。” 楚同先是一愣,既而哈哈大笑起来,下座走到卫令旁边,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卫令啊,你生了个好儿子,生了个好儿子啊!” 满朝文武也俱都大笑起来,方才他们说了那么多溢美之词,竟全都比不上卫泽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虽然一个赞字也没有,却是马屁拍的无形无迹,让人拍手叫绝。 如果卫泽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个酒囊饭袋,小小年纪就己经沉迷酒色,可若只是应时应景而发,那琳琅王可就真的生了个好儿子,一个了不得的好儿子。 酒宴继续进行,就在举朝一片欢歌笑语之时,卫泽忽然听到身后帘幕中传出一声不屑的哼声,他转头望去,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在帘幕后一闪而逝。 心中一动,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要见见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借口如厕,忙不迭的追了出去,穿过半个御花园,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微微一晒,卫泽苦笑着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些年来,坐在这个世子的位置上,时时刻刻都要防着明的暗的刀枪棍棒,早就己经油盐难进,滴水不漏,就算是刚刚那种大阵仗,也能处理的游刃有余,怎么竟会为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哼声,就乱了阵脚? 番外之不为天下(中) 想想己经出来的够久,再不回去父亲会有疑心,也就转身慢慢的向来路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轻轻的不屑的哼声,还多了两个鄙夷至极的字:“虚伪!” 这种冒犯不仅没有让卫泽着恼,反而让他欣喜若狂的转过头去。这许多年来,琳琅朝野上下,无人不夸他谦恭有礼,无人不说他做的好,可谁又知道,也许他内心期盼的,反而是有人这么直直白白的对他说上一句“虚伪”! 转过头的一瞬间,卫泽就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个子足足低了他两三个头,堪堪才到自己的胸部。然而个子虽小,气势却是不小,昂着头,抬着下巴,不屑的看着他,白皙的脸颊在一身火一样的红裙中映出粉嫩嫩的颜色,精致的像是一个瓷娃娃。 赤焰以红为尊,这一点,卫泽是早就知道了,看着这个女孩年纪虽小,却穿着这么正统的火红色,卫泽心中顿时知道她是谁,不由微施一礼,含笑说道:“琳琅世子卫泽,见过莲华公主。” “哼,见我干什么?我向来不喜欢虚伪的人。”莲华一点也不买卫泽的帐,不客气的说道。 “公主何出此言?”卫泽苦笑。 “你自己心里不明白?”莲华走近卫泽,围着他转了一圈,看到卫泽不答言,就倨傲的说道:“也好,你不知道,本公主就提点提点你。” “那敏妃娘娘的舞,当真那么好看?野猫发春都比她跳的好一点……” “她身上的那袭紫衣,她真的配得上?那么华贵的颜色,真是生生被她给糟蹋了……” “她跳舞的时候,你真的有在看?难道肚子里就没有暗暗骂无聊?” “你说沉浸其中的时候,舌头真的没有和牙齿打架?难道就不怕咬着?” 莲华围着卫泽转一圈问一个问题,问了四个问题,也转了四圈,最后在卫泽的面前停下,仰头看着他,却一点也不会输了气势:“呐,我问你,你每天这么生活,累不累?” 卫泽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眉宇间一片苦涩,却是哑口无言。 莲华不再理他,转身就走了。他站在御花园里望着莲华的背影,却是立了很久很久,直到回过神来决定回殿中的时候,才猛然醒悟过来,敏妃,不就是公主莲华的生母?她怎么会用如此恶毒的词句,来形容自己的母亲? 这件事情和后来莲华对敏妃的态度一直困扰了卫泽好一段时间,真到很久以后才明白。 但这并不影响他去关注那个小公主,从御花园一别后,他就忍不住去关注那个小小女孩的一举一动。 听说她偷溜出皇宫玩被焰皇楚同罚跪太极殿,却梗着脖子死不认错…… 听说她奋不顾身救了身边的一个小侍女,自己却受了重伤…… 听说宫里的老嬷嬷仗势欺人,打了她红莲宫的人,她带着十数个小厮宫女将那老嬷嬷摁在宫中众人必经的路上,一顿狠揍,让所有人从此不敢轻碰红莲宫人一根手指头…… 他还听说,敏妃突然殁了之后,她宁可拼着被焰皇革去公主,贬为庶人的危险,拒不去敏妃灵前尽孝…… 听的越多,卫泽越是惊疑,他忍不住去想,那个公主,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做起事情来,可以这么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番外之不为天下(下) 当她按着自己的心性贪玩取乐的时候,自己正闷在书房里听老师讲经讲史,讲齐家治国平天下,讲怎么做一族之长…… 当她不顾性命救护他人的时候,自己却连骑马都不能跑的太快,因为人君当以天下为重,善自珍视身体…… 当她快意恩仇的时候,自己正朝着对自己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浅笑温言,表达手足之爱…… 当她毫不在意天下人的目光,肆意展露情绪喜恶的时候,自己却一身丧服,为逼死了自己母亲篡夺族长正妻之位的那个女人,守陵尽孝…… 那个女孩所做的一切,他也想做啊! 他也想名山大川,四处游历…… 他也想快马奔驰,无拘无束…… 他也想干脆扔掉储位,自由自在…… 他也想,亲手杀死那个逼死自己母亲的恶毒女人,而不是在她病死之后,还要在陵前尽人子之孝,只因为,她是嫡妻…… 她所做的一切,他是那么羡慕,羡慕的心都开始发疼。 所以他忍不住去接近她,用各种理由,例行朝见,皇族子弟的邀约,去学馆学习,到旭日采办皇族用品,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就只是纯粹,去看看她,哪怕,是偷偷的。 他开始搜集和她有关的一切信息,从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断中,终于隐约猜测出她之所以用那种态度对待敏妃的原因。 知道了那件皇族秘辛,他对她的怜惜,情不自禁又更深一层。 那个看起来无法无天的女孩子,原来,竟也生活的那么苦。 也许是他对莲华的态度表现的太明显,很快,琳琅皇子卫泽喜欢公主莲华的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在赤焰各地传播开来。父亲和焰皇对此都哈哈一笑,乐见其成,自然就更没有其他人去搅扰。 至于卫泽自己,他是真的喜欢莲华吗?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从十一岁那年见到莲华开始,他的脑海里就老是回荡着一个画面和一句话,那是一个红衣女孩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她,高傲的像一朵炽烈的红莲,眼中的神情却认真无比,她问他:“你每天这么生活,累不累?” 你每天这么生活,累不累?累不累?累不累…… 这许多年来,这个声音一直不停的在卫泽的脑海里盘旋,当他惊觉这句话的影响想要把它赶出去的时候,它却早己经生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大树,与他俱荣俱损,一伤百伤。 累啊,怎么可能不累,是真的累。 可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身在皇族,如果不这么做,就只有死。 他不想死,尤其是见过那个如红莲般的女孩子之后,他更不想死。 他要活下来,他不介意自己的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累和委屈撑起一片天,一片足够那个女子,可以继续任性妄为,自由自在生活的天。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在正统王族教育下的卫泽其实并不太清楚。 可是也许,他是真的喜欢莲华…… 爱着莲华…… 卫泽此生 不为天下 只为莲华!!! 现在亲们知道俺为啥要说就算俺爆了,亲们也要埋怨俺了吧? 因为俺虽然小爆了一下,但爆的是番外,而且亲们望眼欲穿的流光同学,还是没有出场。 不过虽然如此,妖娆还是立心要写一写莲华和卫泽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妖娆会努力把他们的形象塑造的更丰满,更像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仅是平面化的好人,或者坏人。 希望之前一直对莲华没有什么好感的亲,在看了这个故事之后,能够对莲华,稍微有所改观,如果能够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妖娆的这个番外,也就不算白写了。 至于流光什么时候才会出场,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感谢专章~ 历经半月,妖娆的文终于满十五万字,比较好意思出来说一点废话了,因此专门开一个感谢专章,来谢谢自妖娆开文以来不断支持着妖娆的可爱亲们^-^。 要谢谢夜夜妩媚亲诚恳的留言,虽然是在说妖娆更的慢,不过妖娆始终相信,不想看的人,是不会催更的,而想看又代表了认可,对写文的俺们来说,认可大于一切。 要谢谢樱桃亲亲努力奋斗的为妖娆投分,一天居然可以刷九百多分,汗~亲真的好有毅力,也真的好厚爱妖娆,感动ing~ 要谢谢胖胖一直以来对妖娆的支持,虽然奶奶在住院,但有空的时候,还会和妖娆聊聊天。听说前两天奶奶去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太难过,奶奶一定会平安往生,投到一个好人家的。 要祝贺童童的新婚,应该还没过完蜜月期吧?其实早就想说了来着,可是因为不想打搅亲们阅读的乐趣,所以尽量在每章之后少说废话,一来二去的,居然耽搁了这么久,人生四大喜事之洞房花烛夜,要幸福喔~ 要谢谢桐子门生和月草不断的肯定,每次一看到两位亲的留言,不是好看,就是妖娆最棒,心里那个美,呵呵:) 要谢谢琼琼每天的支持,砖砖完了还有票票,每天不落,好有心。 要谢谢开始懂了帮妖娆做的推介,肯把妖娆的文介绍给朋友看,一定说明妖娆写的还算不错吧,呵呵,自得中~ 谢谢花花公子的魅~汗,我己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虽然至今我仍对你的性别存疑,不过你真的是好挺俺的说,从一开始就在不断的砸砖给妖娆,所以别的就不说了,肯看俺的文就行。 灵儿和文镜俺就不说什么了,对俺的支持那是没话说,抱一个,么么~ 穴卜茴卟哉囫,俺看了半天才终于翻译出来,应该是学不会不在乎,但愿俺没猜错。金砖是不是每天只能砸一个,看这话就让人心里感动啊,金砖是每天只能砸一个的,但是如果在3g看书,会积累博学指数,具体的是500字一页的,十页为1点,1000字一页的,十页为2点,2000字一页的,十页为4点,每满200点,可以兑换一块金砖,每天只能兑换一次,这也算是个常识普及吧,常在3g看书的亲们,可以看看自己有多少博学指数了喔~ 杨柳是从妖娆上部书追过来的,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看看书有没有进步喔~ 云果果一来,留言屏就会全变成云果果,呵,砸砖一条,送票一条,夸一条,表情再一条,俺都快成惯性了~ 糖糖,小夏,珊珊,一直坚持不屑的夸妖娆,给妖娆送砖,害俺更那么慢觉得超不好意思。 恋仟,碧海云天,夏花,索索,鱼鱼,abcd,小笨,还有所有支持妖娆,给妖娆砸砖送票留言,却没留下爪印的亲们,妖娆在这里殷勤滴伸出爪子抱抱,俺会继续努力,亲耐滴们也要继续支持妖娆哦~ 有漏了的单独Qme,下次一定补上:) 顺道在这里再说一下注册砸砖的方法,确切的说,是和手机关联的方法,好多亲都在讲,明明注册了,也有了gg号,怎么都没办法和手机关联的啊? 如果亲们还没有gg号,可以首先登录任意一本书的简介页面,点击金砖,这样就会出现一个五秒快速注册的页面,亲们按照提示输入手机号和密码,就会显示注册成功。注册成功之后,亲们再点击一下登录旁边的关联,绑定选项,就会看到gg号与手机关联绑定的方法。具体的是编辑G+GG号+G+密码发送到特定号码。比方说,gg号是1234567,密码是1234.那就编辑G1234567G1234,移动手机发送gg到10657555014855,联通电信手机发送gg到13760859313,发送完毕之一,系统应该会回给亲们一条短信,显示关联成功,这样亲们就可以投金砖了。 只注册了gg号而没有关联的亲,是没办法投金砖的喔~ 谢谢亲们的鼎力支持。 另外,有很多亲跟俺说,妖娆的文文写的是不错滴,但是实在不喜欢看未完结的,要等完了再看。 关于这个,汗一下,作者只有在文文连载的时候才会有福利,一旦完结,作者的福利也会随之终止,到时候,就算有再多的金砖啥米的,也没有用了,所以虽然妖娆也很理解亲们,不介意亲们把文养肥了再看,不过亲们方便的时候顺道登录一下,帮妖娆砸个砖投个票什么的再闪人嘛,拜托拜托喔~ 再说说关于爆发加更什么的,妖娆最近有好几门课完结,写论文的写论文,考试的考试,这个月加更,实在是有点勉强,不过妖娆这个月在冲凤榜,急需亲们的大力相助,妖娆现在的名次是第十二名,离这个月结束还有很久,虽然这么说很功利,不过,好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妖娆也来入乡随俗一回吧。 如果妖娆这个月月末可以冲到前十名,下个月妖娆会爆三天六更,如果进了前五,三天六更之外,爆一天十更,如果能进前三,那三天六更一天十更之外,再加爆一天十更,人品保证,绝不食言。而且只要文没完,以后每一个月,都是同样标准,请亲们大力相助喔~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亲在问推荐票到哪里找,手机上看不到。关于这个,金砖和推荐票不是并存的,金砖只能在手机上砸,而推荐票,则只能在网页上投。3g在互联网上的全称是3g原创网,亲们用百度一搜就可以看到。 有gg号的亲们不需另行注册,直接用gg号和密码登录就可以,登录以后,在书的简介页面下,有一个投推荐票,点击即可。推荐票每天都有一张,每投一张可以获得5个积分,随着积分的不断提高,推荐票的张数也会随之增加,最高可达15张,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看。 汗,罗哩叭嗦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应该没什么要再说的了,真有什么说的,等文文满二十万字再说吧。 今天六更,所以才好意思来说废话,不然俺都不好意思露脸~ 祝亲们观文愉快:) 偷梁换柱(一) 赤焰皇宫之中,流光面无表情的坐在几案之后听着阶下军士传来的军报: “启禀靖王,赤焰军队虽然还有攻击,但规模力度都己远不如昨前两日强大,陆帅说,据他推测,赤焰七皇子楚煜必是己经准备退兵,所以才派小股部队佯攻,牵制我军,以防我军出城追击。” “知道了。”流光点点头,声音无波无澜的说道:“转告陆帅,就说辛苦他再坚守一日,不要掉以轻心,以防在最后关头被敌人钻了空子。” “是!”军士一个军礼扎下,快步转头退走了。 昨日战场上那千余将士悍不畏死,以身殉国的场面他亲眼目睹,与城中无数其他朝云士兵一样,一方面心如刀割痛心疾首,另一方面,却又同时为有着这样的袍泽弟兄而骄傲不己。 这两日楚煜用车轮战轮番攻击,不可谓不恶毒,他自己也己经两日没有休息,可是这座城,这个战果,是他的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就算再累再疲倦,他也一定会和其他的兄弟们一起,坚守到最后一刻! 那军士刚刚退出,门外就传来冥烈咋咋呼呼的叫声,声音中火药味道十足:“御流光,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人却己经一步跨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流光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一袭金衣莫名的就不顺眼,伸手端起旁边的茶,淡淡的说道:“我还没来得及滚出去,怎么冥统领就滚进来了?” “你……”冥烈被自己的话给呛着,急切间竟想不到话来反驳,不过他向来见机的快,只吐出一个你字就立刻转了话题:“我不和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答应我,放过我那三千禁卫军的性命?” “没错。”流光点点头,肯定的说道。 “那这又怎么说?”冥烈伸手向后,指着书房门外。 流光看也不看,冲着门外问道:“人带来了?” “是。”一身戎装,身上血迹未干的戚绍手中拎着一个五花大绑身穿赤焰禁卫军服饰的人,用力将他拖进门槛,扔在地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冥烈手下的副官,曾经被他灌了一肚子鸣玉泉泉水的人,叫作赵得胜。 赵得胜一看到冥烈,立刻哭着撞到冥烈脚下,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冥统领,冥统领,你可得为弟兄们报仇啊,我们三千人,整整三千人啊,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冥统领……” “御流光!”冥烈猛的叫道:“你怎么说?” 流光瞟一眼地上的赵得胜,唇角撇了撇,没有说话。 “我原以为靖王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说过的话必然算数,倒没想到,靖王爷竟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说过的话和后面出来的气一样!”冥烈气极,毫不客气的骂道。 “冥统领,事情未查清楚之前,说话请谨慎。”流光没有反应,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厉玄却是怒了,从来没有人能这样侮辱他的主子。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冥烈眼睛瞪的大大的,截口反驳回去,一张阳光俊朗的脸上满是戾气。 偷梁换柱(二) “冥统领稍安勿躁。”流光终于慢慢的开了腔:“事情是怎么回事,审一审不就知道了?” 冥烈转脸望着流光,见他一脸平静淡然,丝毫也不像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于是大马金刀的往凳子上一坐,瞪着眼睛说道:“好,我就来看看靖王爷怎么审。” “厉玄,给冥统领上茶。”流光好笑的看了冥烈一眼,别有意味的说道:“就拿本王从朝云带来的上好的六安瓜片来。” 这茶正是冥烈前来提醒流光这里是赤焰皇宫那一天,他趁着流光紧急处理事情时,自己从流光那儿顺来喝的,流光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看冥烈很不爽,所以小人到连这点小事也要睚眦必报。 冥烈脸瘪了瘪,立时又臭了几分。 他和这个劳什子王爷不对盘,相当不对盘,要不是小蔷薇,哼哼…… 冥烈咬牙切齿的想,如果将来不找机会狠狠整这王爷一把,给他扳回一城来,他冥字就倒着写。 流光可看不着冥烈此时心里的想法,整理一下袍摆,坐的更端正一点,带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问下面半趴着的赵得胜:“我杀了你们三千人?” “当然!这还用问!”赵得胜看到流光对冥烈礼遇有加,猜测他也许是有求于冥烈,而冥烈明显又是会罩着自己的,所以语气也就强硬起来。 “这三千人里,就剩下你一人。” “我不是己经说过了。” “我杀的那三千人,都是你的兄弟袍泽?” “废……”赵得胜脱口就想说“废话”,可是废字刚一出口,冷不丁的看到厉玄阴着一张脸看着他,流海遮了半边脸,只露着一边的眼睛在外边,更是又添了几分鬼气,想要出口的话就没敢说出来,老老实实的答道:“是。” 流光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招牌笑意更浓,接着问道:“赤焰这么多部队,禁卫的,亲军的,京畿边防,哦对了,还有什么焰皇直属的熊罡卫,大家同属赤焰,都是一家,无论我杀了哪支部队里的人,恐怕都应该算是你的兄弟袍泽吧?” “我……”赵得胜的脸猛的变了颜色,说话也开始嗫嚅:“那个,我……” “御流光!”冥烈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你娘的到底要问什么啊?绕来绕去兜了一百八十个多个圈子,痛快点不行?这事你到底做了还是没做?” 流光看着冥烈的叫嚣,额头青筋直跳,这个白痴,连赵得胜都明白什么意思了,就他不明白。 一气之下,也懒得再和冥烈费口舌,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是答应放过你手下三千禁卫的性命,但我可没答应要放过穿着禁卫衣服的三千熊罡卫!” 什么? 冥烈傻眼。 熊罡卫? 眼珠慢慢慢慢转向还趴在地上的赵得胜,赵得胜这会儿可不敢再往冥烈身边靠了,一点一点的向门口的方向蹭。 冥烈一双眼睛幽幽的盯着赵得胜,用一种轻柔的好像在和情人说话的语气说道:“赵副统领,咱俩单独谈谈?” 偷梁换柱(三) 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提赵得胜的衣领子。 “靖王爷救命啊!小人说,小人全都说!”赵得胜也不知道哪来的劲,想来是又想到被一气不歇的灌了三大桶鸣玉泉水的惨痛经历,宁可死也不要再重复,总之就是以五花大绑之躯猛的跳起来,向着流光的方向就挣命而去。 厉玄先一步挡在了流光的前面,以防万一赵得胜伤人,戚绍同时长腿侧跨两步,也恰好隔断了冥烈和赵得胜之间的路途。 冥烈看着戚绍站在了那里,流光也嘴角含笑的望着他,知道今天是断然带不走赵得胜了,只好撇了撇嘴,悻悻的坐回椅子上。 厉玄一脚将赵得胜踢开一点,冷冷说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是,是!”能逃过落在冥烈手上这一劫让赵得胜心有余悸满头是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连磕了十好几个头,才开口说道:“靖王爷攻下旭日城的第三日,七皇子带了几个侍卫秘密约见冥统领,从冥统领手中接管了小人等三千禁卫的指挥权,之后冥统领就神龙见首不见尾,杳无踪迹。” 流光瞟一眼冥烈,冥烈不置可否,他不见踪迹的时候正是来找流光谈条件的时候,但对楚煜己到旭日一事却是一字未提。 流光目光转回赵得胜,只听赵得胜又接着说道:“冥统领走了之后,七皇子来到我等驻扎的地方,当天夜里,突然叫醒我,叫我带上一千个弟兄跟他往山里走一趟。我照办了,七皇子和侍卫一直引着我们走到一个山林很茂也很偏僻的地方,忽然出来好些人将我们围住,听了七皇子的说明,我才知道那些人竟是大王身边的熊罡卫。七皇子命令我带来的一千个兄弟脱下禁卫的服装给那些熊罡卫换上,又命令一队熊罡卫带着那一千弟兄到某个地方隐蔽起来,十天之内都不许出来,然后就和我带着这一千换过衣服的熊罡卫回到营中,作出操练回来的样子。此后用同样的方法,七皇子将剩下的两千人也都换成了熊罡卫。” 赵得胜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冥烈。他跟在冥烈身边两年,知道这个冥大统领虽然性子大大咧咧的不太管事,但却把禁卫队看作是自己的势力范围,最讨厌有人插手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平日里冥烈胡作非为,闹出的笑话不少,如果是队里的兄弟把他的所作所为当街谈巷闻一样到处去说,他向来不太在意,但如果被他发现这些兄弟是哪个权贵甚至焰皇派来的,他就会把那人直接痛打一顿踢出队去,谁的面子也不给。哪怕那人跟他家主子回报的,根本与弟兄们当做笑谈宣扬出去的一模一样。 他不怕自己的事情被人窥探,但却讨厌有人鬼鬼祟祟的来做这些事情,这会令他觉得被侵犯,觉得自己在自己领域里的权威被人践踏了。 事情可以不重要,但是不爽的感觉却是第一位的。 当时楚煜单独约见冥烈,好像只有自己到了旭日一般,而实际上,却是带了三千熊罡卫,还把冥烈的人马换了个干净,这己经不是冒犯,而是爬在冥烈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尤其是在冥烈还难得好心的要求流光放了那三千人马性命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今天留下赵得胜这个活口,恐怕流光就会觉得是他冥烈耍小人,瞒天过海,妄图对付朝云。 不出赵得胜所料,冥烈的脸色果然越来越臭,他当然知道赤焰的皇族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只不过是看在洛王楚言的面子上不好发作罢了,可是他冥烈扪心自问,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赤焰的事情,何至于防他防成这样? 亏自己枉做君子,还把楚煜到了旭日的消息瞒了下来。 偷梁换柱(四) 赵得胜情不自禁的挪挪身子,离冥烈更远一点,这才接着说道:“连着三天夜里如此,三千禁卫尽数换成了熊罡卫,本来我也应该跟着其他禁卫一起呆在山林里的,可是……” “可是赵副统领你觉得你赤焰七皇子英明神武,这一战必然能胜,所以忙不迭的自动请缨,说你食皇家俸禄,一定要忠君报国,死不足惜。” 冥烈冷冷的接口,竟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赵得胜在他手下做了两年的副官,脾气秉性是什么样子,他早就一清二楚。 “也……也不都是这样。”赵得胜恬着脸赔笑:“当时七皇子己经不在山里了,是熊罡卫中郞将说七皇子临行时交待下来,山中有朝云的斥候,而我好歹也是禁卫军的副统领,之前也一直是我在负责禁卫军诸般杂事,我要是不在了,会惹人怀疑,所以才要我留下。” 流光眉头轻轻一动,楚煜好细的心思。 “然后呢?”冥烈开口问道:“你们谋划的这么仔细,怎么还是被人屠猪宰狗一样给杀个片甲不留?” 说着话,眼尾相当故意刻意有意的往流光那里一扫,意思明白的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一屠夫而已。” 流光扯扯嘴角,一语不发,他可不是冥烈,会为无谓的事情置气。 赵得胜一张脸皱的跟苦瓜似的:“到了第四天夜里,我才从熊罡卫中郞将那里得到指示,原来赤焰大军早就己经到了旭日城下,正要展开攻城,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攻城开始之后的第二天黎明,从城东的秘道……” “城东的秘道?城东有什么秘道?”流光猛然打断赵得胜的话,他根据冥烈所说的探查到秘道,又绞杀了秘密进城的那三百余朝云军士后,曾命厉玄派人探查秘道的出口处,如果他没有记错,那秘道口是在城北,而绝不是什么城东。 “这个……” “快说!” 厉玄和戚绍都知道流光关心的一定是大事,因此竟异口同声声色俱厉的逼迫。 赵得胜被这一声大喝吓的几乎尿了裤子,厉玄阴森冷严,戚绍刚刚才把他从战场上拎回来,一身鲜血更是恶鬼修罗一般,哆嗦着赶忙回话:“回靖王,这个,这个小人位卑职低,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初大王迁都的时候,洛王他老人家是非常不同意的,可是知道劝不动大王之后,洛王的态度忽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向,抢着接下了旭日城的营建工作,这旭日城上上下下,几乎是洛王老人家一手操办的。因此早些年旭日城中有一个传言,说洛王在建造城池的时候安置了机关,有许多连大王都不知道。不过这也只是个传言,后来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慢慢的也就不传了。 皇宫中的那个秘道,其实早就己经不是秘密了,小时候莲华公主淘气,常从那里偷溜出去玩,宫里边儿只要有点身份的,都知道出口在城北,所以这次听熊罡卫中郞将说去城东的秘道,小人也很奇怪,奇怪完了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当年那个传言,小人寻思着,这城东的秘道,会不会就是当年洛王设下,这次又告诉给七皇子的。” 赵得胜一袭话,有事实有猜测,条理分明,听来竟头头是道,大有可能。 冥烈狠瞪了赵得胜一眼,怎么当初在他治下的时候和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一到流光这儿,连人都精神了。 “戚绍,剩下的事情,就由你和冥统领说说吧。” 说书(一) “戚绍,剩下的事情,就由你和冥统领说说吧。” “是!”戚绍戎装在身,因此只拱手行了一个军礼,身躯微转面对冥烈说道:“早在冥统领放任属下为难我朝云士兵的时候,靖王就己经想到旭日孤城难守,需要有一支伏兵,就算不能取胜,至少也要出其不意的给赤焰军兵一个大打击,好让我军能多守几日,等待陆小将军的的援军。 因此,靖王一方面带领大批人马做出查探冥统领三千禁卫军踪迹的样子,另一方面,却是每天出城的人多,回城的人少,连续六七日,不知不觉中将一万精兵留在青溪峰。 戚绍奉命在潜伏的同时监视那三千禁卫军的动静,本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七皇子楚煜偷天换日的手法使的太过高明,营地中每天出去一千人后,虽然总是很快就甩掉了我派去跟踪的斥候,但回来的也是一千人,无论是谁,都万万料不到这一千人马己经由毫无战斗力的皇宫禁卫军换成了赤焰最骁勇善战的熊罡卫。” 戚绍毫不客气的说禁卫军毫无战斗力,听的赵得胜脸上阵青阵白,极为难看,倒是冥烈毫无反应,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事情有不对的?”弄明白流光杀的并不是和自己约好的那三千禁卫,冥烈的心情立时就好多了,此刻听戚绍说及此事,竟全当是在听故事,还很给面子的提个话,好让戚绍接着说下去。 戚绍见冥烈如此反应,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接着说道:“要说如何识破楚煜的诡计,还真要多谢这位赵副统领。” “我?”赵得胜一副傻了眼的样子:“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一直都乖乖的跟在熊罡卫中郞将的身后。” “就是因为太乖了!”戚绍想起自己当时发觉事情不对劲的场景,也不由的好笑:“我们在你们第二次袭杀我朝云小队之后的几个时辰之内,就锁定了你们的驻营地并严密监视起来。冥统领神龙见首不见尾,向来少在营中,三千禁卫军中,就属你的官最大,平时你总是吆五喝六,作威作福,训斥士兵的声音连离你百米的我军斥候都听得到,可是一两天之后,你的态度忽然大改,总是夹着尾巴跟在某个人的身后,戚绍从蔷薇军中被靖王提携出来,常受靖王教导,靖王常说,事不寻常必近妖,这等反常之事,怎么能不叫戚绍多留一个心眼?” “好!”冥烈居然拍手大叫,当真是把这当听故事了,讲到精彩之处,还要拍手叫好,就差扔银子打赏了。 至于赵得胜,则是欲哭无泪,他怎么知道自己不过狗腿一下,也会被人瞧出了破绽?若真要这么论起来,坏了七皇子大事的,竟然就是他。这事要是被七皇子知道…… 脖颈后面嗖的窜过一阵凉风,吓的他不由的缩了缩脖子,转头向着流光望去。 流光安抚的笑了笑,没有答言,只示意戚绍继续说下去。 说书(二) 戚绍强忍着额上下来的三条黑线,又往下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我亲自密切注意禁卫营中的动向,发现那些人虽然穿着禁卫的衣服,但却军纪严明,行止矫健,远不是散沙一盘的禁卫营所能比拟。” 戚绍再次毫不客气的把禁卫营说的一无是处,赵得胜动了动嘴唇,却又一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亏得自己平时还以为手下弟兄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原来在别人眼里,根本连提鞋都不配。 “当时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有一点是不会错的,这些人在这里,总不会是来帮我朝云。战时非常,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更何况,还是如此强大的敌人,于是我擅下主张,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在冲击赤焰军阵之前,先行歼灭这支来历不明的部队,一兵一卒,都不放过。” “熊罡卫战力彪悍,这一点就无需我多费唇舌了,但好在敌明我暗,我们的人数又占优势。无论是楚煜还是熊罡卫中郞将,都以为我们只是在青溪峰里安插了斥候,却绝不会有人想到,我们安插在那里的,是整整一万大军。” 戚绍讲的兴起,口才越来越好,竟真有了几分说书先生的感觉,就连流光都在一边听的好笑,他虽然听戚绍汇报过了事情经过,但却也远不如此时听的精彩,因此虽然此举有损一个将领的形象,但好在人不太多,也就没有阻止,听戚绍继续说下去。 “昨天夜里初更时分,我们发现那支人马有拔营的迹象,就预先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本来青溪峰山高林茂,用火攻是最好的方法,但想到此地离旭日甚近,若用火攻,必然会被楚煜看到,所以我们在他们走到一个夹道处,出奇不意先从两边山壁上用箭矢攒射,打乱他们的阵脚之后,又由事先埋伏好的三千人马猛然突入队伍之中,将他们拦腰截断,分割包围,逐块吃掉。” 戚绍边说边用手比划,做出合围的样子:“我们人数既多,又是出奇不意,效果很好,但赤焰的熊罡卫果然名不虚传,战力惊人,被我们一时冲乱了阵脚之后很快就稳住,但此时我们己趁乱杀了他们好几百人,他们再勇猛,也是难掩颓势,到了最后……” 本来一直说的很尽兴的戚绍忽然停口不说,声音戛然而止,急的冥烈大声叫道:“然后呢?然后呢?” 戚绍一起眉飞色舞的神情瞬间黯然低落下来,声音极轻的说道:“那些熊罡卫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最后竟然都以命相拼,就算是死,也一定会至少拉着一个我朝云将士一起同归于尽。还没有去完成王爷交给我的任务,就己经有近两千名将士,尽忠报国。” 说到这里,气氛蓦的沉静下来,这一场战事说来己经如此百转千折,惊心动魄,若是身临其境,一定会惨烈的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流光之前只是大略的听了简报,此时听戚绍这样说来,心里甚至不由暗暗庆幸,这熊罡卫的彪悍以前只是听说过,万料不到竟然如此强势,先被箭雨攒射,后被伏击,人数又差异巨大,最后竟还能够给朝云造成如此程度的损失。 按照楚煜最初的打算,是准备用车轮战极大消耗朝云将士的体力和精神之后,再让他们突然由秘道攻入,夺取某一个城门,放入城外军队。以三千养精蓄锐,龙精虎猛的熊罡卫,对阵己经戳战一昼夜,体力透支的朝云军兵…… 流光猛的停止了继续想下去,多亏得戚绍机警,不计后果当机立断截杀了这些人。若是楚煜的计谋真的得逞,让这三千熊罡卫按计划进入城中,此时此刻,旭日城破不说,他自己和这十万将士,很有可能也早就成了野鬼游魂。 而这样的后果,委实不是他能够承受的起的。 越想越是后怕,此次旭日城之战,实在不能不说是运气。 说书(三) 看着气氛突然沉静下来,冥烈嘿嘿干笑两声,忽然开腔问道:“赵得胜,你那三千禁卫军呢?在哪里?” “这个……”赵得胜也是亲身参加了那一场厮杀,虽然他基本是躲在别的军士后面,而且一开始就被戚绍特别命人生擒了来,但毕竟是亲眼见着,方才听戚绍那么一说,正情不自禁的又一次陷入到那种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场面里呢,却冷不丁的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 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冥烈正望着自己,立刻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这里的哪个人都是爷,哪个人他都得罪不起,于是赶忙说道:“回冥统领,这个事情,小人是真不知道,当时带那三千禁卫军走的,是熊罡卫的人,具体带到了哪里去,小人哪里有资格问?不过七皇子说了,十天之后,他们就可以自由下山,自行决定去哪里。” 冥烈咧咧唇角,看来楚煜也是一样不待见那些个贵戚子弟,他设下这支伏兵,必然是想着必胜,可既然能胜,却不说让他们回皇宫报到,而是自行决定去哪里,看来,楚煜也是想借这次机会,整整朝中的贵戚势力。 抬头看向流光,冥烈大大咧咧的问道:“靖王爷,在下和王爷的约定……” “仍然有效。”流光淡淡的接口:“赵副统领可以给本王编个名册,无论这些禁卫下了山以后去哪里,只要在本王辖下,就绝不为难,甚至,本王还可以送盘缠给他们回扶桑。” “这个就请靖王爷自便吧。”冥烈站起身伸个懒腰,他如何看不出流光肚子里打的小算盘?自古贵戚横行就是一个国家祸乱不安的巨大因素,如果杀了这些贵戚子弟,只会让赤焰贵族与皇室更加紧密的结合起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把帐都算到朝云身上。 而如果放他们回去,这些一向养尊处优的少爷们回去之后必然会在自己家长面前对楚煜对待他们的行径大加抱怨,虽然他们大都只是旁枝末系里的子弟,但一层一层的传上去,总有能传到当家人耳朵里的。 即使还不能确定这些抱怨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也不知道会引起各大势力对皇室态度怎样的转变,但这种混乱由头,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所以流光当然不会杀那些子弟。 不过冥烈可不管这些,以他的性子,那些禁卫死活关他什么事,不过是谈条件时考虑到自己投靠流光,将来势必会被蔷薇知道,如果这三千禁卫都死光了,以蔷薇那样的性子,必然要对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这才要个顺水人情,救那三千人一命而已。 后来流光亲手将蔷薇写的一封信交给他,他看过之后,果然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蔷薇那妮子在信里隐晦的暗示自己向流光求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蔷薇多虑而自己也多事了,因为流光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们。 就算要杀,杀的也是熊罡卫那种对朝云只有害而没有利的死硬派。 夸张的转转身体疏松一下筋骨,冥烈懒洋洋的说道:“既然靖王答应在下的条件没有被破坏,在下就没什么事了,先行告退,先行告退。”说着话,也不等人允许答腔,转身悠悠哉哉的就出去了。 密码(一) “主子,那个冥烈,实在是太过无礼了。”厉玄站在一边拳头轻轻捏起,声音里满是不悦。 “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不要计较这么多。”流光淡声说道,望着冥烈远去的背影,又加了一句:“这个人,不可小觑。” 目光转到仍然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赵得胜身上,流光用目光示意:“本王都己经答应不为难禁卫军中的人,怎么还能如此对待赵副统领,还不快解了给赵副统领看座?” “是。”戚绍当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赵得胜听的,走到赵得胜身边,三两下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又低低的说了一句:“得罪。” “不敢不敢。”赵得胜一边手忙脚乱的扒着自己身上的绳子,一边又忙着要作揖,他哪里敢受戚绍的礼?戚绍一根小手指头都能把他给戳趴下了。 “赵副统领……”看着赵得胜己经从绳子里解脱出来,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流光淡淡的开口:“本王有一件事情,还要请赵副统领帮忙。” “好说好说,靖王但有吩咐,赵得胜敢有不从。” “赵副统领过谦了。”流光温言说道,用目光示意厉玄。 厉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走到赵得胜面前,摊开放下。 厅中又传来流光的声音:“请赵副统领看看这封信,告诉本王上面说些什么。” 赵得胜极快的扫过那张字笺,面色立时一变,将纸推回桌子上,干笑着说道:“这,这不就是莲华公主劝冥统领归降的信嘛,还,还有什么好看?” “本王识字。”流光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唇边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本王是在问,这封信,用密码写了些什么?” “这……”赵得胜立时一脸愕然:“靖王怎么知道这信中有密……” 话说出口,才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立刻闭口不言。 看到赵得胜的反应,流光只是笑笑,好脾气的为赵得胜解释道:“本王自幼读书,这十几年的工夫下来,虽然不敢说学富五车,可一般的行文论理还说的过去,这封信虽然意思明了,语句也还通顺,但难道赵副统领不觉得信中修饰太多,写的过于深奥繁杂了吗?对于一封用来劝降的信,写的这么义理晦涩,无论怎么样,也是说不通的吧?” “这……”赵得胜两手汗湿,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楚煜安排在青溪峰里的布置,毕竟那都是己经过去了的事情,可却绝不敢如此轻易就说出这封信里的秘密。 这封信中的密码是赤焰平时传递紧急军情和密报时才会使用的,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皇族人员和军方高级将领才会解读。除此之外,由于禁卫军专职负责皇城安全,为了以防万一,禁卫军统领也被特许告知这种密信的解读方法。 在冥烈从天而降做了禁卫军统领之前,禁卫军的统领本来就是赵得胜,而冥烈虽然有洛王楚言的引荐,却并不受赤焰皇族的信任,因此冥烈看不懂这封信,真正能看懂这封信的,反而是他。 如果把这封信里的秘密告诉了流光,无异于把赤焰最核心的东西暴露在朝云面前,万一将来两国开战,赤焰哪里还有胜理? 若真是那样,他就是整个赤焰的罪人! 他赵得胜虽然操守差了一点,但这么庞大的罪过,也远不是他能够背负得起的。 密码(二) 流光看着赵得胜铁青的面色和紧握的双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递给赵得胜的,当然不是蔷薇叫莲华送给他的那一封,那一封己经在冥烈的手上,这一封,是他叫人原样拓下来的。 他本来并不确定这封信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解读方法,只是对莲华珍而重之的亲自把它送到自己手上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姑且一试。 他把这封信递到冥烈手里的时候,冥烈没有任何异常反应,甚至连微小的眼神波动都没有,这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是天生的谨慎让他还是想再试一试,他本来没指望赵得胜会看出什么端倪,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觉得以赵得胜的地位能知道破解方法。 可是如今看赵得胜的反应,这里面不仅有秘密,而且,他居然还真的知道如何破解。 想一想,这也可算得上是歪打正着了。 敏锐的察觉到赵得胜的挣扎和犹豫,流光沉吟一下,忽然说道:“厉玄,去外面散布一个消息,就说我蔷薇军生擒了熊罡卫中郎将,从他嘴里问出了赤焰军报的密码解读方式。” “主子?”厉玄一时没弄明白流光这条天外飞来,和眼前的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命令是什么意思,疑惑的叫道。 “散布消息的方式要秘密,就仿佛不经意说走了嘴,不小心泄露出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流光抬眼望着厉玄。 厉玄微一低头,干脆的说道:“明白!”然后转头大步的走出去。 他也许会对流光的命令难以理解,但却从来不会怀疑,更不会在执行中打任何一点折扣。 流光说散布的方式要秘密,就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出这条消息是被人有意放出去的。 厉玄的执行力,从来都不容置疑。 待厉玄走出大门,流光笑望着赵得胜说道:“赵副统领,现在,你总可以和我说说这封信中的内容了吧?” 赵得胜吃惊的望着流光,刚才流光那条命令的意义厉玄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可再明白不过,一方面,固然是将泄密的罪责推到了一个死人的身上,熊罡卫中郞将,皇帝亲军,如此高品级的武官,当然知道那套密码的解读方式。 另一方面,却又将泄密的事通报给赤焰,这么重大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赤焰当然会立刻改换密码方式,这样一来,就算以后两国开战,朝云截获到赤焰的军报,也不会明白军报中说的什么,而他,自然也就不用背上叛国的罪名。 流光一道命令,居然将他最为忧虑的两件事情,解决的干干净净。 眼前这个皇子的厉害精明程度,恐怕不下于赤焰的七皇子楚煜。 赵得胜咽一口口水,声音干涩的说道:“靖王如此为小人着想,小人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 略略停顿,才又接着说道:“小人恐怕靖王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得不偿失了,因为这封信中的内容,对靖王实在己经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吗?”流光不置可否的笑笑:“有没有意义,不是赵副统领说了算,是本王说了才算的。也许赵副统领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对本王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呢。” “是,是,靖王说的是。”赵得胜干笑着附和,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套密码解读方式,说来也简单,其实就是从信的第九个字开始读起,每四个字抽出一个,然后即可得出信的真正内容。至于刚才靖王给小人看的那封信,里面的内容极为简单,说的是莲华公主夜逃的时间地点,要冥统领前去接应。” 密码(三) “赵副统领确信没有看错?”流光的声音突然变的极为干涩,像是将声音都压在嗓子眼里,然后再逼成一线挤出来。 “靖王若不信,可以用小人刚才说的方法,自己看一遍试试。”赵得胜拿起那张纸,递给旁边站立的戚绍。 “不用了,本王相信赵副统领。”流光的声音忽然又恢复了正常,温润和蔼。戚绍准备递交信纸的手却激灵灵的哆嗦了一下,自家的主子,只有自己最明白,越是气到极点,越是平静的出人意料。 这一点,倒是和楚煜有几分想像。 只是戚绍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家的主子气成这种样子。就算那封信中说的是让冥烈接应的时间地点,可毕竟冥烈早就投靠了主子,那件事情也己经圆满解决,甚至还让楚煜受了伤,既然这样,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赵副统领奉七皇子之命带领三千禁卫军于青溪峰中潜伏十昼夜,并不曾亲身参与旭日城之战,不日,又将率众禁卫军平安返回故里,实是大功一件,本王先行恭贺。只是这旭日城中,赵副统领实在不宜久留,不如就此别过?本王自会命人将赵副统领安全送至青溪峰,至于你那三千兄弟的藏匿之处……” 流光抬眼望向戚绍,戚绍微一躬身说道:“末将己命人全力侦缉,寻到之后,自会想办法派人通知赵副统领。” “如此最好不过。”流光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向赵得胜:“赵副统领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没,没了。”赵得胜万料不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抓过来,本以为不死也要掉层皮,可想不到居然如此轻易就被放了,还送他一件天大的功劳。 流光略略点头,吩咐戚绍去办这件事情,一定要足够秘密,不能让人知道赵得胜曾经被俘的事情。 戚绍领着赵得胜退下之后,流光凝立一会儿,转身自行进了御书房之后的暖阁。 刚转进门,厉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己经在那里候着。 流光也不管厉玄,径自走到床边,虚脱了一般一跤仰倒在床上,伸出一只胳膊捂着自己的眼睛,语气疲倦的说道:“厉玄,我们守住了,我们居然守住了。” “是,主子,我们守住了。”厉玄轻声附和,手上动作利索的洗杯烫盏,为流光斟上一杯香茗。 当年在赤焰做了四年的奴隶,也不知道究竟是祸是福,总之这种伺侯人的事情,做的得心应手。 不过,当然也得那个人,是他甘心伺侯的才行。 端着茶杯走到床前,流光己经翻身坐了起来,就算再怎么天姿聪颖,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十万人的性命握在手里,那种份量,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绝对难以想像出来的。 纵然人前强撑着表现的毫无破绽,甚至得知楚煜退兵时,都没有太大的波动,可是此时到了内堂,面对着自己最值得信任的生死伙伴,心里的不安惶恐,还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 他流光也是人不是神,他也有自己脆弱柔软,不堪重负的一面,只是这样的一面,人们通常,都看不到而已。 接过厉玄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流光的情绪这才平复一些,终于无比确定的知道,他真的守住了,这一场他提议,他策划,他执行,他亲身参与其中每一个环节的朝云复兴之战第一乐章,他完美的演出到底。 将杯子递还给厉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霖修有消息传来吗?” “有。”厉玄肯定的回应:“刚刚才接到微风带来的军报,大军离旭日城己只有百余里路,最迟今天傍晚,一定可以赶到。” “恩,还算得力,没误了十天之期。楚煜虽然己经开始退兵,但难保没有安排什么后招,迟一分就危险一分,叫他有多快跑多快,越早赶到旭日越好。” “是。”厉玄低应一声,出门去传令。 片刻后,一只黑毛苍羽,神俊非凡的猎鹰从赤焰皇宫中冲天而起,仿佛与空中微风化为一体,转瞬不见踪迹。 亲们的意见妖娆都看到了,说实话,我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越是大事,越能凸现出人物的性格,当时写的时候,也是想借这场庞大的战争,把各个人物的性格都表现的更丰满一些,以备将来用到。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妖娆都不会白费笔墨,将来自然有要用到他的地方,所以难免啰嗦了一点。 不过把男女主角扔到一边这么久,好像也确实挺过份的,难得亲们还能继续追下去,所以也没什么别的好说了,加更! 虽然今天没有预告要加更,不过俺还是决定多扔几章上去,也算是加快速度,争取明天让我们亲爱的女主出场。顺道欢迎一下新来的妖精们~云慕陌陌,修来世,心心发誓,倾颜,衣裳贪欢,还有简单幸福~ 谢谢修来世宝贝的意见喔,很中肯的,妖娆文中还有什么其他不足的地方,欢迎亲们留言~ 汗~我的一万字啊,呜~ 存稿存稿~又要狂写两天了~ 周放(一) 宜春江沿岸,夫余通往旭日的大道之上。 旌旗蔽日,尘土遮天,无数人马车辆轻装简行,正疾速的向旭日城的方向奔去。 饶是士兵们己经用最快的速度全力狂奔,仍有军官不时骑马在周边巡弋,大声的催促着:“快,快!” 军队的正前方,数十骑人马拥着一个身穿白袍银甲的少年将军,那少年将军眉宇间稚气尚存,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但号令高度,指挥有方,显然早己习惯军旅生涯。 正当他带领着近二十万人马全力驰援旭日城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唳,陆霖修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一个灰黑色的影子正在他头顶盘旋。 将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圈放在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那黑影立刻俯冲向下,准准的停在了陆霖修伸出的胳膊上。 从微风的脚环上解下装有秘信的竹筒,陆霖修展开一看,不由眉头紧皱起来,在马后又加一鞭,对着后面大声吼道:“快,快点,傍晚之前,必须赶到旭日城!” 队伍的行进速度,立时又快了几分,陆霖修一边打马向前,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都是因为在夫余耽搁了那么久……” 他身旁一匹马上的男子一身粗布衣服,面容清秀则清秀,却是普通的找不出任何一点足以让人记住他的特点,听到陆霖修的抱怨,那男子轻声说道:“这个耽搁是值得的,就算是王爷知道了,也必会表扬将军。”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陆霖修继续小声的嘟囔:“可是万一迟了十天之期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子有多变态?他居然说如果我十天之内赶不到,就让皇上把我调去做文官,一辈子不许带兵,连沙盘也不许摸一摸,一辈子,那可是一辈子啊!” 那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周放听的直想笑,却生生的忍住,平凡的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上平平板板,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有时间抱怨,陆小将军还不如再跑快一点。” 陆霖修被他噎的身子一滞,手下发狠,马匹立时前窜,比周放快了足有两三个马身。周放摇摇头,也不说什么,只控制着马匹,不紧不慢的跟在陆霖修的身后。 他身上有伤,可比不得陆霖修,可以肆意乱来。 队伍正迅速向前推进,忽然看到前面远远的有两骑快马夹着另一匹马向着陆霖修直奔而来,两边马上的人穿的都是朝云士兵的衣服,很明显是派出去打前站的斥候,中间那匹马上一人红衣似火,却又狼狈不堪,竟是个女子。 陆霖修放慢了马速,等着他们,三匹马到了陆霖修跟前,两个斥候在马上躬身一礼,其中一人大声说道:“启禀将军,我等在前面修罗沙海方向,抓到了一个奸细。” “奸细?”陆霖修等人己经勒停了马,并走到道路一旁,给身后仍在飞速前进的队伍让出道路,看着前来禀报的斥候问道:“什么奸细?” 周放(二) 另一个斥候禀报详情:“我等在前面发现这个女子从修罗沙海出来,就上前去拦住她,可是无论问她什么话,她都拒不回答,我等怀疑她是奸细,不敢擅自处置,因此带过来听从将军发落。” 陆霖修听完斥候的禀报,抬眼去打量那个女子,只见马上的女子鬓发凌乱,满头满脸都是尘土,一张脸即使己被风沙扑打的狼狈不堪,却仍能显出姣好的面容,一袭红色的衣衫不知道什么缘故破破烂烂,脏污一片,但那衣料的质地,一望而知,必是极好的。 这个女子,当然就是蔷薇,本来她出修罗沙海的地方,应该是在旭日城附近,但可能因为修罗沙海百年大变之期将到,许多东西都己开始不稳定,她跟着浮罗木制成的指北针走出沙海,却竟然远远偏离旭日城,正当她辨识方向的时候,就遇上了朝云援军的斥候。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霖修板起面孔,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蔷薇抬起眼眸看了一下眼前的白袍小将,猜测这大概就是曾经听说过的朝云援军将领陆霖修。 可是都己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这里,那旭日城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楚煜从两日前就己经开始攻城,以他三十万大军围攻流光的区区十万人马,陆霖修这个时候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从看到朝云援军的一瞬间起,蔷薇的心就全部挂在了流光的身上,只是担心着流光的安危,竟全没把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因此对于陆霖修的问话,竟是充耳不闻。 其实就算她听到了,也无非是和之前一样保持沉默,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谁。 说自己是公主莲华?显然早己不必再冒充她,而且以一国公主之尊,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莲华刚刚才与流光联姻,两国一交战,她就跑出来,将来在风林大陆,她岂不是再没有一点脸面?因此,绝不能说自己是莲华 可若说自己是蔷薇,天下这么大,谁又知道你蔷薇是谁?更没有人会知道她与流光的关系。 最稳妥的法子,应该是说自己是赤焰的老百性,只不过不小心误入修罗沙海,才刚刚逃出来。不过可惜她这一身赤红的衣衫,明恍恍的彰显着她贵族的身份,说自己是老百姓,怕是最没人肯信的话。不仅不信,说不定还会把她当赤焰的奸细杀掉。 她不想死,尤其是在以为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居然遇到了匠神的弟子,知道了冠军堡的破解方法的时候,她更不想死。 她本来以为以她仅剩一年的性命,此生断无可能再查清那件事情,所以放任自己为自己生活一段时间,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就在此时,希望忽然以天上馅饼的姿态噗嗵一声砸进了她的怀中,让她知道,她居然是有可能完成这件事情的。 查清三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还慕容家清白,这个念头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她的娘亲慕容娉婷一遍又一遍的灌输进她的脑子里,心里,灵魂里,那件事情刻在她骨子上的烙印,远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深刻。 周放(三) 就算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不再理会这件事情,可是当君落羽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决定要倾自己此生最后的力量,去探究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 所以,她不能死,至少在毒发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而此时此刻,没有任何方法,能比闭口不言,更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陆霖修看着这个女子紧抿嘴唇,丝毫不把他的话听在耳里,不由心底怒火直窜,冷笑着说道:“不说是不是?哼,不说也好,战时非常,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永远也不必说了,来人……” 正要挥手叫人将这个女子拖下去斩了,却被人猛的按住了手臂。 陆霖修转过头,瞪着拉住他胳膊的周放凶巴巴的喝道:“周放,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你在夫余立了点功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周放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一把拉低陆霖修,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咋呼什么?赤焰以红色为尊,这个女子一身正统火红色,地位必然不低,甚至很有可能是皇族中的人物。而且看她长途奔袭的样子,没准不是从修罗沙海出来,而是从旭日城中逃出来的。” 陆霖修神色一凛,转头去看蔷薇的穿着,果然,虽然尘土污迹满身,却掩不去一身正统的火红色。 向周放那边凑了一点,低声问道:“靖王说让我有事多问你,你说怎么办?” 周放翻了翻白眼,刚才还一副声色俱厉要拿他开刀的样子,转脸就成了乖宝宝,这个陆大将军,行军打仗是天才,至于别的地方,还真是不敢恭维。 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周放也知道陆霖修心性单纯,有时虽然鲁莽,却只是个性使然,从来不存害人之心。 他这会儿对自己虚心求教,很可能根本己经忘了几秒钟之前还在对自己大声呼喝这件事情,因此对他的举动并不在意,低声说道:“不如带着她一起上路,同时立刻让微风再飞一趟赤焰皇宫,把这件事情告诉靖王,听候靖王的发落。如果这个女子真的是从旭日城中逃出来的,我猜……”周放微微的眯了眯眸子:“靖王也许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正在等着我们的回报。” “有道理!”陆霖修重重一掌拍在周放的肩上,转脸对着身后两个亲兵说道:“你们两个看着她,带她一起赶路!” 两个亲兵一声应喏,一左一右夹在蔷薇的两边。 陆霖修拍马又再前行,周放却是一张脸皱成一团:这个天杀的陆霖修,居然下那么重的手,到底知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啊? 周放看着陆霖修精神振奋快马前行的背影,恨恨的在心中发誓:陆霖修,你给我等着,等少爷的伤好了,要是不想办法把你揍的连你娘都认不出来,我就不叫周放。 周放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要是明刀明枪,他必然打不过陆霖修,所以想要揍到陆霖修,就只有“想办法”。 打架他不如陆霖修专业,但“想办法”嘛,他可就擅长的很了。 如果不是擅长这个,流光也不会独独把他派到夫余来。 我……是……分……隔……线 明天光棍节,我决定不让流光和蔷薇过这个节了。 惊变(一) 半个时辰之后,流光拿着一张细长的白纸猛的一拍桌案站起来,兴奋的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半个时辰里,似乎全是好事,先是陆明持派人来报,赤焰果然己经撤军,就连垫后袭扰佯攻的小股部队也己经尽数撤去,因为城中军士伤亡不轻,又怕楚煜有什么埋伏,所以他没有贸然率军出城追击,而是原地坚守城池。这是老将的经验,流光自然信服的很,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紧接着斥候营来人禀报,说陆霖修大军推进迅速,傍晚之前,必能抵达旭日城。 而现在,刚刚来过一次的微风再次带来好消息,陆霖修他们,居然捉住了蔷薇。 在房间中来回踱了几步,流光握着那张纸条的手兴奋的有些微微发抖:贝戋婢,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走回椅边再次坐下,流光带着种急切的语气对厉玄说道:“给霖修回话,就说他做的好,捉到的那个女子,不要为难,不仅不要为难,还要……” 略略一沉吟,流光唇边泛起一种恶意的笑:“还要好生对待。叫陆霖修到了以后不要急着进城,就在城外候命,我要亲自出城迎接他,进城的时候,叫那个女子与他并辔而行。不,不对……” 流光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走着,纠正自己刚才的命令:“叫那个女子走前面,他陆霖修错后半个马头,跟在后面。”突兀的停下身子转头看着厉玄:“就按我刚才的意思给他回话,一个字都不许错。” “是。”厉玄丝毫不问流光命令中的意思,快步走开去写回信,交给微风带回去。 陆霖修接到流光的回信后神色古怪的盯着蔷薇好一会儿,弄不明白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靖王如此重视,甚至比他这个千辛万苦赶了大老远路来救命的人待遇都高。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任务还是要执行的。看着时间充足,陆霖修叫人带着蔷薇去宜春江边洗了洗脸,把风沙污渍洗掉,本来还想找件军士的干净衣服给她换上,却被周放阻止了。 靖王用那么高规格的礼仪对待这个女子,无论怎么想,都应该和她那一身大红的衣裳,换句话说,也就是和她的身份有关。如果陆霖修此时换掉她的衣服,恐怕才会误了靖王的事,弄巧成拙。 陆霖修皮糙肉厚不怕打不怕罚,又神经粗的可以跑马车,他周放可不想跟着那个呆瓜一起受罪,所以还是趁早阻止。 蔷薇虽然不知道陆霖修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却也并没有多问。 不过即使不问,她也知道,这种关照,必然是流光的意思,自己从宫中逃跑,他居然还对自己如此照顾,垂头苦笑一下,蔷薇只觉这世间的事情无比讽刺:流光流光,这份情谊,你叫我该如何还你? 看着洗干净面上浮尘汗渍重新回到队伍中的蔷薇,陆霖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虽然他刚才就知道这个女子应该不是太难看,但真的看到蔷薇真正的容颜时,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这个女子的感觉让陆霖修觉得很奇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真要说,应该是她的容颜和她的态度之间,存在着一种违和感。 惊变(二) 几乎所有有眼睛的人,应该都看得到,这个女子很漂亮,甚至不单单是漂亮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古往今来一切形容美女佳人的词句,几乎没有一个不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还有她身上的红衣。红色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个极难穿好的颜色,稍不注意就会流于媚俗,即使穿的好,也多给人热烈,妖娆的印象,可偏偏这身红衣穿在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却硬是让人觉得妩媚中三分清雅,飘飘然遗世独立,仿佛全不食人间烟火。 陆霖修一直以为,这种仙子般的感觉,是只有白色或者淡青色的衣服才能穿出来的,今天到真是长了见识,居然有人能把最媚俗的大红色穿出这种感觉来。 不过最让人奇怪的,却是这个女子的态度。一般长相姣好的女子,心中多少都对自己的相貌有几分自负,无论表面上多么谦和多么与世无争,可内心深处,总会有些自得,庆幸上天给了自己一副好皮囊。 可是这个女子却不,她给人的感觉,竟像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漂亮似的。无论是眼神表情,还是举止形态,一举一动之间,都普通自然的就好像这世间任意一个民女凡妇,既没有大肆张扬,却也没有刻意隐瞒,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似的。 这种普通自然,恰恰是最不普通自然的地方。 她明明有一副天人般的相貌,不自恃也就罢了,为何竟好像一点也不知道一样? 这种外表上的光芒璀璨夺人眼目,与态度上的中正平和不偏不倚,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反差,就好像一张美绝天下的脸却患了面神经痉挛,做不出任何表情一样,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腰眼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陆霖修吃痛的半转过身子,就看见周放刚刚收回拧了他的手,在一边装的一本正经。 “你……”陆霖修刚要大声兴师问罪,周放却先一步截住了他:“靖王的人你也敢想,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声音虽低,却是说的声色俱厉,其实周放当然知道陆霖修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能小小的先报一下仇讨点利息回来,还是让他心中暗爽。 陆霖修被周放一抢白,立时蔫了下来,虽然他的确是没有那个意思,可刚才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蔷薇看,还是很失礼,多亏周放掐了他一把让他回过神来。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对着队伍大声发号施令,催促他们快速前行。 太阳刚刚开始西向之时,陆霖修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赶到了旭日城外。 一看到黑衣黑甲,威武雄壮的二十万虎狼之师,城中的士兵顿时兴奋的高声呼喊起来。 连续两昼夜奋战,虽然楚煜己于下午退兵,可他们的神经却始终不敢松懈下来,生怕有什么闪失,可此时,见到这二十万远道驰援的兄弟,他们的心终于可以放到肚子里,也终于无比确信的认定一个事实,这场仗,他们打赢了,真的打赢了! 短暂的兴奋过后,在陆明持的指挥下,队伍迅速恢复了秩序,在城中整肃一番,紧接着,城中骤然响起雄壮的军乐声,随着一阵响亮的响亮的鼓点,在战火中饱受摧残的旭日城大门轰然中开,一队骑兵快速驰出,在城外一分为二,黑衣黑甲,亮银长枪,左臂一朵血色蔷薇妖娆盛放。 这队骑兵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甫一出城,就带出一股极雄壮的气势。 在这队骑兵之后,由门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材颀长,一身合体的黑色丝质长袍,随着傍晚的风微微摆动,而在袍角处,一朵鲜红的蔷薇迎风怒放。 惊变(三) 看到那人脸上习惯性漫不经心的笑意,陆霖修眼眶一热,拍马就想奔上前去,这一次他能够担纲重任,是流光力排众议,极力举荐他做的,他纵然人情世故知道的少些,但又怎么会不明白,流光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其实就是把命交在了他的手上。 只这份信任,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 更何况经此一役,他陆霖修也将正式跨入名将行列,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够小瞧。 试问风林大陆,有谁可以在二十五天之内斡旋十胡,横渡通天,力克夫余,又全力驰援至旭日城下,逼退赤焰三十万大军? 此等伟迹,再无重复的可能! 刚想要向前拍马,冷不丁又被人拽住了衣角,陆霖修有些恼怒的回过头去,却看到周放对着蔷薇努了努嘴。 那股子冲上脑子的热劲立时冷却,然后顷刻间想起了流光的交待。 拍马走到蔷薇身边,陆霖修一伸鞭子指向前方,淡声说道:“请姑娘先走。” 蔷薇略略诧异的抬眼看了看陆霖修,自己不过是他的俘虏而已,而且还是身份不明的俘虏,在这等情境之下,无论怎么说,也绝轮不到由她走在前面的。 可是看陆霖修的表情,又似乎绝商量妥协的余地。 一路走来,自己连话都不曾说得一句,蔷薇知道此时纵然说了,也不会改变陆霖修的决定,因此虽然犹疑,却是轻轻一夹马腹,走在了前面。 蔷薇骑的光马早在被陆霖修捉到的时候就被配了鞍子,后来流光的信到,还特意又换了一匹更神骏的高头大马给她,因此此时骑马走在前面,倒也并不显得突兀,陆霖修错后她半个马头,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 走到离流光还有十余步的时候,蔷薇翻身想要下马,却被流光先一步阻止:“大军及时赶到,救我数万将士于水火之中,公主功不可没,流光本应为公主执鞭。” 说着话,流光走上前去,伸手牵起蔷薇的马缰,有这会儿工夫,陆霖修和身后众高级将官早己滚鞍下马,对着流光大礼下拜,齐声喝道:“末将参见靖王!” 流光含笑点头,以手势命众人起身,牵着蔷薇的马慢慢向城中走去。 陆霖修听到流光对那个女子的称呼,低着头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老天,这个女子居然是赤焰的公主莲华,还好他听周放的话,没有真的斩了她。 他还在攻打夫余的时候就听人说了,靖王己经与赤焰公主联姻,可是既然这样,那她不是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城里,怎么又会出现在夫余到旭日的路上? 这等事情,以陆霖修的脑袋,怎么想也想不通,就算是流光,恐怕都未必能猜得到全部。不过陆霖修的优点就是,想不通的东西从来不想,这个念头从脑中一过,立刻忘的干干净净,昂首挺胸的往城内走去。 蔷薇想过无数种流光再见自己时会有的场景与反应,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这样,不仅没有任何责怪斥骂,反而给她最高荣誉,甚至亲手执鞭。 我……是……分……隔……线 为了不挨骂,让流光和蔷薇的见面就这样结束,加更一章~ 惊变(四) 骑在马上愣愣的看着流光执鞭,众将参拜,直到马匹开始向前走动,才终于反应过劲儿来。 急切的略低下身子轻声说道:“流光,我不是……” “你现在最好别说话。”流光面上笑容不变,声音却清清冷冷的直凉到了心底:“我娶你的时候各部落使节都看到了,那些使节都以为你才是公主莲华,现在,就算你想不做公主都不行,本王可不想被人说无能到连和亲都能娶错了人,我堂堂朝云,丢不起这个面子。” “我……”流光的话让蔷薇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出是该喜还是该悲,总觉得事情似乎被扭转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而且事情发展的方向,也越来越不在她所能预期的范围之内。 “抬起头来!”流光又猛的轻喝:“我不管你是真逃还是假跑,总之,在本王这里,你就是负责出城帮本王接引援军,旭日新定,民心不稳,你最好拿出点公主的样子来,帮本王稳住这里的局势,如果你做的好,也许我还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对你们四个人的处置。” 在流光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牵着马缰慢慢向城里走去,陆霖修一干将领气宇轩昂的跟在身后,再后面,是精选出来的近万将士,个个威猛雄壮,步伐矫健。至于其他士兵,倒是先安置在城外,以防人数太多,惊扰了旭日城中秩序。 蔷薇本来因为大战当前她却落荒而逃觉得自愧,头一直下意识的垂在胸前,听了流光的话,不由条件反射一样抬起头来,这才看到,除了街巷两边维持秩序的重兵之外,在军士组成的人墙之后,竟全是畏畏缩缩又充满惊疑好奇的旭日百姓。 流光此举,一方面是告诉旭日城中百姓,旭日重又回到朝云治下,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展示军威,告诉这些老百姓,朝云的士兵,是有能力保护他们的。 猛的又想起流光口中的“四个人”,自己,莲华,暖儿,加起来也不过三个而已,又哪里来的四个人? 心念电转,猛然想到第四个人是谁。 乐池,居然忘了乐池。 自己和莲华被捉回去的时候身上穿的是朝云侍卫的衣服,因为城外都是赤焰大军,若是穿着那套衣服必然会引来误会,被杀也说不定,所以才让冥烈溜到红莲宫帮自己另外拿了套衣服,本以为冥烈会拿自己的,却想不到他居然拿了套莲华的衣服来,宽袍大袖的,反而让她觉得麻烦。 当晚流光看到她们身上的侍卫服饰,以他的细心谨慎,怎么可能猜不到有内应,不必他动手,只需厉玄随便调查一下,就能把乐池找出来。 想到这里,心下立时恐慌起来,低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流光依然含笑牵马而行,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过如果你不好好表现一下的话,我就不确定会把他们怎么样了。” 蔷薇心中咯噔一下,流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还毫不犹豫的以莲华暖儿乐池的性命来威胁她,是不是说明,她终于连他最后一点信任怜惜都失去了? 压抑着胸中阵阵翻涌而上的酸涩,哑声答道:“我会好好表现的。” 惊变(五) 说着话,抬起头来,面上表情雍容平和,带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目光四下轻扫,无言的安抚着旭日的百姓。 既然赤焰的公主都难被如此对待,那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靖王治下严谨,只要他们不故意与朝云军兵为难,那些朝云军兵,也必不至欺凌他们。 更何况,三十年前,这里本就是朝云的国土,虽然焰皇楚同为了国都稳定,将大批赤焰子民迁入此地,又强迫许多旭日居民往南方迁移,但说到底,还是有许多人是在旭日土生土长,对朝云有着一份特别的关怀与情愫。 人群中的畏缩惊疑少了一些,看热闹的成份多了一些,只是有个别几个人,死死的盯着马上的蔷薇,目光中满是奇怪怀疑,却碍于气氛,什么都不能说。 队伍缓慢向前,就在那近万士兵有一半都己经入城的时候,城门方向猛然爆出一声巨响。这响声震天彻地,连地面都跟着抖了几抖,围观的百姓中有几人被这声音一吓,竟然没有站住,顺着地面的抖动猛的扑倒在地上。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接二连三的巨响声就一声压着一声传来,每一声都和第一声一样震耳欲聋,同时伴随着巨大的气浪。 紧接着,虽然不算坚固,但好歹也挡住了赤焰大军两天猛攻的旭日城墙忽然如得了软骨病一般,大块大块的成片坍塌,镇守城上的士兵和在城墙正下方的士兵百姓躲闪不急,有人从高处跌下,有人被坠落的石块整体砸中,还有人干脆被整个埋在了里面。 几秒钟之前还齐整有序的场面在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围观的百姓开始叫嚷着四散逃命,拼命的往远离城墙的方向跑,负责组成人墙维护秩序的朝云士兵在怔愣过后拼命的抯拦着早己丧失理智,到处冲撞的人群,却哪里拦得住? 巨响声和城墙坍塌石块落地的声音仍在继续,人们的哀嚎声,惨叫声,四处奔走逃命的哭嚎叫嚷声响彻一片,蔷薇所骑的马被这突来的状况惊吓,高高的人立而起,缰绳在流光手中,蔷薇无处借力,尖叫一声,眼看就要被惊马甩落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流光脚尖轻点,猛的折身平几乎平贴地面飞窜出去,在蔷薇落地之前一把将她抄在怀里,同时单掌拍地,借力使力,在离马匹两三丈远的地方飘然落地。 蔷薇无措的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弄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却顷刻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此时连环巨响终于停歇,只有城墙的坍塌还在继续,但威势却远不如方才惊人。 陆霖修等人一直跟在流光身后不远的地方,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也是混乱发生后反应最快的人,只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就各自奔向情势最糟的地方,指挥士兵疏散人群,远离城墙。 陆明持本来一直在城墙上掌控大局,巨响发出的第一声,就让他本能的意识到危险,他戎马一生,武艺,经验,都是不可小觑,变故刚一发生,他就立刻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士兵,手上发力,狠狠的向城下大批军队集结处扔去,扭头狂吼一声:“跳城!” 与此同时,自己也是三两步奔上城头,毫不犹豫的用力向远向外跳去。 惊变(六) 城下军队中几个见机快的人一看到空中有人被抛落,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凑到近处,合众人之力接住了被陆明持扔下来的两个士兵,紧接着又接住了陆明持和几个跟随着他跳下来的人,还想要再继续接人的时候,却看到城墙摇摇晃晃,紧接着瞬间坍塌。 还好这一段城墙坍塌的方向刚巧是向内侧,否则的话,城墙之下人群如此密集,不知又要多多少伤亡。 陆时持一从士兵手臂搭成的网中跃下身来,就狂吼着让他们后退,就算要救人,也要等城墙不再坍塌了才行。 总算陆明持指挥及时,策略又正确,城墙再坍塌下来的时候,众军士都己尽量后退,除了被落石伤到一些人之外,交没有太大伤亡。 城墙的坍塌陆陆续续的持续了一柱香有余才停止,流光和蔷薇被厉玄等人护着,一直退的远远的,站在确信不会被落石伤到的地方。 蔷薇怔愣的看着原本高墙深固的旭日城转瞬间变得毫无遮蔽,一眼望运去,甚至能远远的看到宜春江形成的银带,不由觉得脑筋打结,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此次城墙坍塌,并不是某一点或者某一段,而是整个旭日城防。南门处稍微严重一些,因为这里本就是承接了旭日城之战中最多攻击的地方,构造远比其他地方脆弱。 看着十余丈高的城墙只剩下不足一丈,确信不会再有落石伤人,陆明持和陆霖修也不等流光吩咐,指挥着军士清除废墟,解救伤者。 流光面色冷洌的看着众军士的忙碌,手指微微蜷起:楚煜,好绝的手段。 方才还一片大好形势,眼见着旭日百姓民心逐渐安定,对朝云的信心也在初步形成,然而楚煜举手之劳的一个动作之后,却让这所有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一个中级将官快步跑到流光面前报道:“禀靖王,末将奉命清点损失,旭日城四围城墙全数坍塌,不可再用,城墙附近民房多有毁损,亟待重建,至于旭日百姓伤亡人数,据末将初步统计,不算轻伤,约在三千人左右,其中确定死亡者两百余人,废墟尚在清理中,具体数字还需继续调查。” 流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让那将领下去继续清点详细情况。 又有将领来报朝云军士的伤亡情况,居然在五千人上下,之前本来就有不少人在城上执守,后来为了防止混乱,站在城墙附近的,几乎全是朝云军队,城墙又是向内坍塌,因此受损失最严重的,并不是旭日百姓,而是朝云士兵。 听到军中有近一千人左右死于这场突来的阴谋,流光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手指却情不自禁的握了起来,这些将士,没有死在杀敌的战场上,却死于如此无耻的阴谋诡计当中,这是他的疏忽,也是他身为主帅,不可推卸的责任! 虽然事出突然,但这样的突然事件却恰恰显示出朝云军队良好的应变能力和危机处理能力,短暂的慌乱之后,秩序被立刻重新稳定下来。城外以陆明持为首,带领二十万大军负责布防戒备,城内以流光为首,在亲军和正规军各将领的带领下,除去挖掘,施救,运送伤员,还有人专门负责去城中召集医生并严格控制外伤药草,尤其是和止血有关的三七等物。 所有军医三到五人一组,迅速分成十数个救治地点,按照各自所长分别快速处理轻重伤伤员。 暴乱奔走的民众也在专门卫队的劝导和强行压迫之下,开始有序的聚集。 朝云士兵受伤的人数要远比百姓为多,伤势也要更重,但出于军人的骄傲,并没有多少人发出哭嚎的声音,相比而言,赤焰的百姓则是哀声一片,甚至有的人根本没有受伤,只是见到别人的血溅到自己身上,就己经开始呼天抢地,以为阎王爷来收自己了。 失魂引(一) 整个过程中,蔷薇一直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脑筋完全转不过弯来,明明刚才还是朝云大军入城,一片山呼海喝,喜气洋洋,怎么转眼之间,忽然就成了一片血的汪洋,一双眼睛不管望到哪里,全都是血,全都是红色,汹涌的快要将人淹没,压抑的让蔷薇几乎想俯下身子呕吐出声。 耳边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一张张憔悴凄惨的脸泪水横流,嘴里歇斯底里的说着什么,却怎么也无法听清。 茫然的转动眼珠,将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忽然,一片废墟和血红色中,一点黑亮的漆色吸引了她的目光,蔷薇轻轻的眨了眨眼睛,想要把那件东西看的更清楚。 等看清那样东西之后,蔷薇的眼睛猛的一亮,忽然直直的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流光惊觉身边一直安静站着的人的动作,伸手想要将她拉回来,却竟然晚了一步,正要出声喝止,却看到蔷薇己经走到了一样东西面前,正要弯下身子,努力的想要把它扶起来。 鼓? 流光心头涌上一抹疑问。 蔷薇去扶的东西,是一面军鼓。行军打仗,鼓声进,金声退,鼓点的节奏变化配上大旗的旗语,构成最基本的阵前指令系统。 这只大鼓由上好的牛皮硝制而成,声音浑厚洪亮,鼓的四周,漆着与朝云军服同色的墨黑,看起来庄严肃杀,就仿佛朝云军队的战力一般。 方才城墙倒塌的时候,这只鼓也摔了下来,但除了磕掉一点漆外,居然并没有特别损坏,架鼓的木架子也在离鼓不远的地方,结构尚且完整。 现在流光所看到的,就是蔷薇正把那个木架子摆好,然后努力的,想要把鼓放上去。 那么大的一面鼓,少说也有好几十斤,蔷薇一个弱女子,又几乎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怎么可能放的上去?那样孱弱的身子在硕大的鼓面之下,显得尤其可笑。 然而蔷薇却仿佛不觉,只是用尽所有的力量,想要将鼓架上去。 流光皱了皱眉,对厉玄说道:“过去帮帮她。” “是。”厉玄微微使了个眼色,几名左臂衣袖上绣有红色蔷薇的蔷薇军立刻快步走过去,两人扶稳架子,另两人从蔷薇手中接过军鼓,一起用力,把鼓架在了架子上。 蔷薇站在架子前看着他们动作,待鼓架稳之后,还没有动作,忽然一双鼓锤递到了她的眼前,正是流光方才吩咐人去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看看,这种时候,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蔷薇接过鼓锤,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 站在鼓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高高的举起双手…… “咚……”一锤落下,周围所有等着看蔷薇表现的人却几乎差点齐齐的摔了个跟头,那鼓锤几乎只是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鼓面,发出的声音还没有刚出生的猫娃子的声音大。 “主子,这……”厉玄眉头紧皱,这可是堂堂朝云的军鼓,岂能让一个区区女子这般亵渎? 流光也觉得蔷薇实在是有点胡闹,那面鼓做工精良,共鸣效果极好,就算她的力气再小,也绝不至于敲出这样的声音来。 然而蔷薇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只手上的鼓锤离开鼓面的时候,另一只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弧线,再次落在了鼓面上。 声音同方才一样,空山耳语,都估计会比这个声音大些。 流光皱了皱眉头,却伸手阻止了厉玄要说的话,从蔷薇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开始,就己经注定了以后的命运,就算是死囚,在临死之前还有一顿丰盛的送行宴,那今天,就由着她任性一次,又有何妨? 如此一来,将来也不会有人说他堂堂靖王,竟连一场最后的欢宴也不给她。 失魂引(二) 对于身后的这些事情以及流光心中的想法,蔷薇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只是专注的看着眼前的鼓,仿佛那就是她所拥有的全部,然后用一个优美的弧线,落下了第三锤。 厉玄与一众将领都皱眉看着,蔷薇的鼓声实在太小,在满是旭日民众哭嚎的城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每一个人,都只是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忙着救人的依然忙着救人,忙着哭泣的,依然忙着哭泣。 流光静静的看着蔷薇的背影,红色的衣衫颜色虽然正统,但却破烂不堪,处处都飞扬着凌乱的布条,还满是尘沙。 也许是这种破烂所带来的错觉,在这样一个扩张力极强的颜色中,流光居然会觉得蔷薇很瘦,很纤细,那种瘦和纤细,不只是视觉上所带来的,它似乎深达灵魂,让流光觉得,现在支撑着蔷薇站在那里的灵魂,根本就只有细细的一条线,只要稍微碰一碰,就会折了断了,再也接不起来。 就在流光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厉玄在耳边低低的说道:“主子,鼓声……” 流光这才猛的惊觉,鼓声,果然是鼓声不一样了,虽然声音似乎还是和方才一样轻,也许重了一点点,但重的程度并不明显,但是鼓声的频率,却不知己经比刚才快了多少倍。 流光诧异的将目光集中在蔷薇击鼓的动作上,只见蔷薇手臂在空中滑过的弧度明显减少,一锤与一锤落下的间隙起来起短,鼓声也越来越快,那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却因为不可忽略的速度,神奇的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周围己经有一些人开始将目光投注到城中这个击鼓的女子身上,虽然每个人都很好奇,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这个赤焰的公主,为什么会击起鼓,但还是下意识的会多看两眼。 就在鼓声越来越密,疾管敏弦嘈嘈切切,让众人都以为鼓声就会以这样的音量和频率进行下去的时候,蔷薇却忽然用尽力气,狠狠一锤落在鼓的正中央…… 银瓶乍破,铁骑突起,石破天惊! 在这一声标志性的转折之后,鼓声忽然大变,急切,激烈,蔷薇打鼓的姿势也骤然开始变化多端。 正手鼓,反手鼓,背身,旋转,甚至下腰,用两只手反向快速连击。 本来破烂凌乱的红裙在蔷薇一系列目不暇接的动作的之下,竟然显得说不出的飘逸,条条碎布飞舞,在蔷薇身周旋出道道残影,竟仿佛这打鼓的人,真的化成了一朵至烈至艳的大漠蔷薇。 到此时,己经没有人再能忽略蔷薇的鼓声,那些原本在哀嚎着的旭日民众,也都情不自禁的将眼睛投向蔷薇的发向,微微张大着嘴巴惊愕的聆听。 蔷薇的鼓点节奏仿佛层出不穷,一层套着一层,不断的转折变幻,鼓点连绵,竟仿佛在众人眼前呈现出一个一个的画面。 听着蔷薇的鼓声,流光吃惊的发现,蔷薇最开始敲的那些声音极小,力度极轻,甚至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鼓点,并没有从自己的脑海里消失。 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随着之后一层一层,不断连绵递进的鼓声,毫无缝隙的连接成了庞大的一幕! 失魂引(三) 在流光的脑海里,情不自禁的回荡着一幅幅连续的画面,先是清寒冷瑟,万物在地底沉眠,呼吸平稳,安详恬静,紧接着,每一个生物都开始变的不安分,虽然眼睛还没有睁开,但却开始不停的发生着细微的变化,种子的内部开始孕育,休眠的机能开始活动…… 这种变化发生的幅度虽然细小,但却始终不曾停止,并且越来越快,仿佛时刻都有可能冲破自己身上的桎梏,然后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惊雷暴响,所有一切终于完全苏醒,万物勃发,生机盎然! 接触到阳光,分享到雨露,这些沉眠了许久的生灵开始尽情的享受着生命的美好,它们疯狂的生长,疯狂的交欢,枝蔓缠结,根系相连,向上方不断伸长自己的手臂,高声尖叫着,仿佛要一直把天空刺穿。 这样一种让人惊叹的生命力,在蔷薇激越的鼓声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蔷薇鼓声的频率又渐渐的慢了下来,力道却没有丝毫减轻。 鼓锤落在鼓面上的速度一下比一下慢,却仿佛每一锤都重重的敲击在在场众人的心上,说不出的冷凝,肃杀。 在这样的鼓声中,人们仿佛看到生命的盛宴狂欢过后,那些肆意的生灵开始逐渐的衰老,虚弱,有人凋零,有人沉默,天地之间,开始由方才的喧闹不断沉淀,连着人的心,也开始不断的向下沉沦。 鼓声越来越轻,频率却在人们所注意不到的时候,悄然的快了一点,一场覆盖一切的大雪无声无息的从天而降,将一切证明万物存在过的痕迹,轻轻遮掩。 鼓声渐轻几至于无,甚至比蔷薇最初落在鼓面上的那一下还要轻,众人只觉心中一片凄惨,人生在世百年,无论曾经怎样轰轰烈烈的活过一场,到最后,还不都和这鼓声一样,重归于无? 就在众人的情绪都达到了压抑的极点的时候,鼓声骤然一变,忽然以适中的力度,敲出一种极轻快的鼓点。那鼓声仿佛一个精灵,在跳跃,在召唤,方才死死沉沉的大地忽然又迎来新的生机,开始欢悦起来。 那精灵踏着奇怪的舞步,让沉埋在泥土中一个一个己然困倦至极的生灵重新睁开眼睛,并努力钻出泥土,争先恐后的跟在那精灵身后。 精灵轻声的安抚,温柔的微笑。 鼓声开始变的和最初时相似,轻柔,但是快速,疾管敏弦,嘈嘈切切,仿佛呼吸声,心跳声,安宁中带着些微的嘈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泥土中沉睡。 它们安然的等待着,积蓄着,只待来年的那声惊雷一到,立刻又会以勃发的生机,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那些钻出泥土的精魂惊讶的回望着自己的身后,忽然间发现,原来它们并没有归于无,而是留下了那样充满希望的东西。 再没有任何一点留恋,每一个生灵的精魂都安然喜乐,跟着精灵,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渐渐消失于天空之中。 蔷薇的鼓声至此,力度,频率,几乎都己降至了最低,一声与一声之间,竟要停顿十几息。 然而南门附近偌大的地方,竟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动一动,所有人似乎都己经沉浸在蔷薇方才的鼓声中,心静平和安宁,不可自拔,甚至连蔷薇什么时候垂下双臂,停止敲击都不知道。 这支鼓前后回环,浑然一体,让人从懵懂无知到疯狂激烈,由冷凝肃杀到生机断绝,最后却妙手一回,大彻大悟,再无挂碍。 余音三月,绕梁不绝,荡气回肠,却又清平喜乐。 失魂引(四) 沉默了良久,人群中忽然有一个老者伏地大拜,脸上老泪纵横:“失魂引,居然是失魂引!老头子做梦都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次听到失魂引!儿啊,你安心的去吧,有火神的使者,在送你平安啊!” 赤焰的传说中,人死了以后,灵魂对这世间还存有种种痴念怨恨,不肯往生,本当一把业火烧个干净,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于是火神祝融亲下人间,传下一套庞大鼓乐,名为失魂引。 其含意,即为接引迷失的魂灵,引导他们踏入天途,往生极乐。 能够击出这套鼓乐的人,被叫作引魂师,是赤焰最超然物外的存在。 失魂引代代由皇室组织专人学习,每五年定期祭祀敲奏,每逢大灾大难,刀兵之祸,死伤过多时,也会在丧礼上敲响,为那些逝去的魂灵引路,送行。 据说,这些灵魂受到了火神的祝福,来生必然能投个好人家,平平安安,一世无忧。 但是由于这套鼓乐过于庞大繁复,努力之余,需要极高的天份,有时收百十个弟子,也未必能有一人奏的出来。 久而久之,会这套鼓乐人越来越少,一百余年前,最后一位引魂师去世之时死不瞑目,因为他的百多名弟子中,竟没有一人,能完整的打下这套失魂引。 没有老师的亲身指点,只凭借着晦涩的曲谱,就更不可能学会。 赤焰,己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听到过这套鼓声。 己经有一百多年,没有人为那些迷失的魂灵,引路! 在场的旭日城民,尤其是原来从赤焰国土迁徙而来的赤焰子民,在听了老者的话后,终于明白这套让他们几乎难以自拔的乐曲声是什么,也都骤然醒悟,是啊,失魂引,除了失魂引,这世上还有什么曲乐,能让所有人在经历如此重多的感情变化之后,还能觉得平安喜乐,了无挂碍? 众多的百姓猛然抚着亲人的尸身大哭起来,然而哭声中,却又奇怪的并不见多少悲伤,反而满是宽慰。 就连一直在痛苦哀嚎着的人们,也几乎都下意识的停止了自己那种不够气度的表现,在他们看来,那是亵渎神灵。 一直静静立在鼓前的蔷薇慢慢转过身来,脸色苍白,但却庄严神圣。 轻轻地开口问道:“歧黄祖师会的黄会首来了吗?” “老朽在此。”黄会首此时几乎将蔷薇当神看待,忙不迭的奔上前来,在蔷薇面前卑微的躬下身子。 “烦劳黄会首与会中六位执事,将城中所有医师组织起来,分为两组,一组归军医统一调派,协助军医抢救朝云将士,另一组由黄会首亲自负责,抢救旭日百姓。城中各药庄药铺及商人囤积药物,都己被厉玄厉侍卫接收,请黄会首派人去其中领出三分之一,专门用于救治旭日百姓。” “是,是,老朽定当竭尽所能,抢救我旭日百姓。”黄会首息始至终,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似乎只要抬了头,就会亵渎眼前这个能够击出失魂引的神之使者。 蔷薇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问过流光的意见,但流光和厉玄以及在场的每一个朝云高级将官却都奇怪的觉得,此时此刻,蔷薇说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都绝对不应该反驳。 失魂引(五) 直到黄会首前来厉玄跟前请示的时候,厉玄才从那种入魔般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转头看了看流光,流光微微颔首,竟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蔷薇的提议。 之前叫人去集中城中大夫的时候,因为众人胆小避祸,朝云士兵又对此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谁是大夫,只抓了名气最大的几个来,黄会首就是其中之一。可这远远不够,而且那些人心存抵触情绪,觉得他们朝云士兵破坏了他们的安宁生活,就是来了也未必尽心治疗,可此时蔷薇的几句话,估计远比他们费劲巴力的搜索和威逼有效。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两利,又何乐而不为。 至于药物…… 流光看了看死伤遍地的旭日百姓,他朝云的大军固然重要,可这些百姓从此以后,也都将归属于朝云,总不能过分厚此薄彼,而且他若置这些百姓于不顾,必然会让这些百姓对朝云心存不满,甚至激起民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学过了,当然不会笨到为了眼前之利,而开罪于民。 总而言之,蔷薇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点是对朝云不利的,药物之类的东西,总可以再想办法。因此也就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叫厉玄照做。 看着众人各安其位,因为鼓声而暂时停顿下来的救援工作再次有序展开,然而比起方才,却明显有了很大的不同,充斥着耳边的呻吟和上上下下沮丧的面色几乎一扫而空,每个人都面容平静,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就连明显缺乏的医生都奇妙的觉得在听过刚才那一曲之后,都觉得原本手忙脚乱,心浮气躁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平缓下来,心中的判断和手上的动作同时快了几分。 流光唇边露出满意的微笑,看来那个女子倒当真是很介意莲华那几个人的性命,果然表现的很好,而且,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将目光转向蔷薇的方向,流光暗自己思忖着也许应该适当运用怀柔政策,稍稍夸奖一下蔷薇,然而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蔷薇身上的时候,却猛然发现了不对劲。 蔷薇对黄会首训了话以后,就一直以同一个姿势站在那里,没有特意的挺直脊背,没有做出什么姿态表情,就连眼神也没有动一动,就只是以惯常的样子随随便便的站在哪里,平静的没有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这才不对劲! 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觉得风雨欲来,暗潮汹涌。 流光猛的眯紧了眸子,仔细的打量蔷薇。以他的眼力,立刻很敏锐的发觉,蔷薇虽然姿态平静,但眼神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望着同一个方向,而且,毫无焦距。似乎刚才那一曲,己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和心神,现在,就连集中目光,望向某个特定的地方都做不到。 目光顺着蔷薇的身体往下移,没有了鼓声的神奇感染,那身破碎的衣裙也没有了方才的惊艳,凌乱的布条可笑的垂在身边,像一个没落世家的破落户。 蓦的,流光的眼睛猛然睁大,定定的停在蔷薇自放下鼓锤后就一直安静的垂在身侧的手上,眼神从左手移到右手,然后又再移回左手。 心中一股无名的怒气凭空而起,快步向蔷薇走去。 只见蔷薇两边身侧的地上斑斑点点,腥红一片,而半空中,仍不断的有殷红的血珠从蔷薇十指指尖滴下,落在地上,然后摔的粉身碎骨。 昨日挖掘沙土时本就己经磨破的双手,经不住鼓锤带来的强大的反作用力,再次全数绷裂。 走到蔷薇身侧一把抓住蔷薇的手腕,流光只觉得那鲜红的血色分外的刺目,压抑着胸中股说不出的烦躁,流光声音中带着种懊恼与愤怒夹杂的语气,厉声问道:“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懊恼,是懊恼自己心中突然涌上的关心与心疼,愤怒,则是明知她不值,明知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却抑制不住这种情绪的产生。 被耳边的声音拉回神智,蔷薇轻轻的转动眼珠,在看到流光的一瞬间,一直空洞的张开却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忽然轻轻的眨了一眨,然后身体一软,栽倒在流光的怀中。 犹疑(一) 比起擅长外伤的军医来说,黄会首的医术显然更高明一点,诊断过后,黄会首简单告诉流光,公主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昼夜辛劳,情志抑郁,再加上那支神赐一般耗费无数精神的鼓乐,所有这些不断积累,终于集中在一起,骤然爆发了。 不过好在所有这些都不致命,所以虽然看起来猝然昏厥有些可怕,但只要好好调理,并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留下药方,流光请黄会首多多费心城中伤患救治一事,命厉玄送人出去,自己则走到蔷薇身边,看到蔷薇刚刚被包扎好十指的手还放在被子外面,不由小心的把她的手放进被子,以免受凉。 在蔷薇身边坐下,流光看到她睡梦中呼吸浅薄,面色苍白,眉尖一如既往微微的蹙着,仿佛有什么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心结。 不由轻轻的抚了抚她的面颊,靠在床柱上陷入深思。 当年冠军堡初见,虽然由于自己讥讽了几句慕容垂而被她狠狠的砸了一石头,但那个小小女孩儿的精致还是让他惊叹不己,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干净透明的让人难以置信,就好像琉璃做的人儿似的。 后来她被厉玄抓住,逼她向自己认错,可她却小老虎一样瞪着他,倔强的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就在这个时候,一向以诡谲闻名于风林大陆的修罗沙海,突然毫无征兆的卷起漫天风沙。 看着地平线远处滚滚而来的一道沙线,那个小女孩儿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二话不说就往沙堡里面跑。 他们一行人刚刚跑进神殿大门,那场昏天黑地的大沙暴就以毁天灭地之势袭击了冠军堡。 几乎是抓着每一样可以够到的东西一步一步挪动,当年只有七岁的蔷薇奋力的挪到神像边,然后打开密室门,救了他们一行十余人的的性命。 在那个石室里,众人喘息未定,蔷薇就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无论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调查清楚了再下结论,不然,那个被冤枉的人,该有多可怜? 说完以后,又忽然展颜一笑,对着他说:我打了你一石头,又救了你一命,我们扯平了。 彼时,所有人都满脸风沙,一身狼狈,流光却觉得这丝毫也无损蔷薇那个笑容的美丽,那个笑容单纯明朗,却又投入了全部的信任,让流光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透亮的一眼就看得到底,说不出的舒服。 可惜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奇妙的特质,那就是相处越久,反而会谜团越多。 他曾以为蔷薇是一块水晶,一块琉璃,一眼就能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可真的接近了才发现,原来在那块水晶中央最核心的部分,一直都是云遮雾罩,从来没有对谁真正打开过。 就算那时蔷薇会偷偷对他以及他手下的人诸多关照,他也曾经从三皇子的手下救过蔷薇,可蔷薇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他却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接触过。 犹疑(二) 蔷薇真的像块水晶,但却是块中心被雪花斜纹密密实实遮起来的水晶,远观澄澈一片,可等你靠近了想仔细观察时,才发现,想要看到她的心,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事隔多年,流光竟然再次产生了相同的想法。 恨了许久,怨了许久,想着再见到她时一定要怎样狠厉,怎样手不容情的报复,可是这样的情绪,竟然只在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可以坚定的贯彻,相处的时间越久,他竟然越犹疑。 流光发现蔷薇再次变成了一块中心深处被密密遮掩起来的水晶。这一次初见面的时候,她铁了心的去维护莲华,甚至勾结楚煜出逃,简单明了,可恨的让人切齿。也让他觉得,无论他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绝不过份。 可是与此同时,她又几乎是毫不掩饰的表达着对再见到他的欣喜,还有那一丝一缕,若隐若现的情意。这一次,更是明明己经逃出了他的掌握,却又心甘情愿的回来,而且还为了帮他,奏出了那样的鼓乐。 他相信,以蔷薇的能耐,如果她真的想逃,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他见过蔷薇的那只狼,有那只狼在,蔷薇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修罗沙海躲个一年半载,他也毫无办法。 可是蔷薇却回来了,回来的莫名其妙,让他丝毫猜不透其中的原因。 然而虽然猜不到原因,结果却是毋庸置疑的,这一切的结果,都对他有利。 流光捏了捏自己的额间,这个女子,究竟想做什么? 自己对她好的时候,她不屑一顾,可笑的和他说什么她是莲华的。 可如今自己处处设了局来设计她,她却反而兴高采烈感恩戴德的自己往陷阱里跳。 蔷薇蔷薇,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厉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回来,安静的站在桌边。 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百废待兴,很多地方都需要流光去主持大局,可是他却也并不催促流光,因为他深知床上这个女孩子在流光心目中的重量。 无论是爱还是恨,或者其他任何一种感情都好,能让流光七年来念念不忘,这本身,就己经是一种不可忽略的份量。 伸手帮蔷薇掖了掖被角,流光站起身,一语不发,向门外走去。 比之儿女情长,哥哥流夜的交托,还有整个朝云的百年大计,当然更为重要。 厉玄默默的跟在流光身后,走到中庭的时候,流光忽然停了一下,厉玄也就跟着停住。两人之间静默无声,古怪的气氛来回涌动,躁动不安。流光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停了有几十息的时间,流光才没头没脑的问了厉玄一个问题:“厉玄,你说,能打出那样鼓声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厉玄心中轻轻一动,流光心中的犹疑,竟然己经鲜明到这种地步。 然而还不等厉玄说话,流光又背对着他摆摆手:“算了,不必回答,就当我没有说过,我们走吧。” 犹疑(三) 脚步再次启动,厉玄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蔷薇所在的那间屋子,跟在流光身边这么多年,看过流光对云皇的尊敬与服从,看过他对待自己和徐姑姑的全然信任与亲近,也看过他对手下将领恩威并施却又诚心相待的大将之风,可是无论是谁,一旦流光决定了的事,从没有人能让他动摇与犹疑。 能让流光动摇与犹疑的,只有这个女子,只有蔷薇。 默默的低垂了眼睛,厉玄在心里悄悄的划下一道警戒线。 他信任流光,也决不会去干扰流光的任何决定,哪怕这个决定,他根本完全弄不明白,也一定会百分百的做到最好。 可所有这些,并非没有底线,这条底线,就是流光的安全。 如果这个女子威胁到流光的安全,而流光又不忍心做什么的话,他不介意充当那个刽子手,就算事后要承受流光不可预料的怒气,他也绝不允许,有人可以伤害流光。 想起那些患难中一同度过的岁月,流光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五岁,却像家主一样承担起所有照顾的责任,拼命张开双翼护着他和徐姑姑,还有他和徐姑姑千辛万苦被陆明持派来的人救回朝云,却要被兴师问罪时,流光布衣坦发,看着左丞相司马翎和大理寺卿韩充从容以对的画面。 他永远也记得那天的场景,自己和徐姑姑被五花大绑压在金殿上,殿上云皇流夜面沉如水,看不出一点表情,满朝文武俱慷慨陈词,说他们串通赤焰,策反通天河北岸,要治他们通敌叛国之罪。 就在这个时候,自他们回到朝云以来一次面也没有露过的流光,突然出现在金殿之上,穿着平民的粗布衣裳,没有束发,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在云皇流夜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极为平静的说道:靖王府治下有罪,若要追究,请从流光始。 那一年,流光十四岁。 那个时候,流光刚刚洗脱嫌疑从牢狱中出来,身体还没有养好,被封为靖王,不足一个月。 可是流光却毫不犹豫的拖着在狱中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身体,走上金殿,没有说一句为他们求情的话,却不惜再遭牢狱之灾,也要和他们同甘共苦。 云皇流夜的面色当时就变了,还是左丞相司马翎出来打了圆场,准许他们先行住在靖王府中,慢慢调查,同时靖王要负起监督之责,确保他们不会逃跑。几个月之后,陆明持将整件事情调查清楚,他们才终于死里逃生,再次逃得一劫。 那些日子流光一直都面色平静,闭门养病,可是厉玄却知道,流光心里一直都悬着这事情,在朝廷那里传来公文,确证他们无罪的当天夜里,流光一口污血吐出,才终于去了心里的郁积,身体也渐渐的恢复过来。 他们与流光之间的联系,早己不是普通的主从,那更像是骨子和血脉中的牵绊,为了流光,没有什么不可以。 遗忘(一) 城墙坍塌的原因很快就调查清楚。 赤焰尊崇火神,以祝融为祭祀大神,对火器的研究也远在风林大陆其他国家之上。 百余年前,赤焰一位天纵奇才用几种毫不相干的东西配出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粉末,这种粉末只要在密闭空间中被点燃,就会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制造出这种东西的人,把它命名为火药。 火药的成分主要是木炭,硝石,硫磺三味主料和其余数十种辅料历经种种程序相互配伍而成,制造过程极其繁复艰难。 先不说除了木炭以外,其余的两种主料和配料中的数种都极其难以寻觅和提纯,就算找齐了所有材料,各成分之间的配料比例也极难把握,稍有不对,不是发挥不了威力,就是索性当场爆炸,危险极大。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技师,也难以保证每次都能成功。 因此火药的威力虽大,但数量却极少,若是连这种东西都可以批量生产,那赤焰早就己经独霸风林大陆,哪还有其他国家的份。 当年焰皇楚同好大喜功,迁都旭日时重新修建旭日城,占地极广,足能容下几十万人同时生活在里面,以为只有如此,才能体现皇城的气魄。 洛王楚言苦劝无效,只好按照楚同的要求来做,但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旭日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战场,建造城池时,不仅另行开凿秘道,留下一路奇兵,甚至在城墙的每一个承重关键位置底下,都预先埋设了足够份量的火药,以便万一坚守不住,旭日城还可以自毁,绝不让敌人轻易得了便宜。 楚同命人建造城墙之时,在构造之中动了手脚,虽然看似坚固无比,但实际上只要找到那几个关键地点同时摧毁,那么整个旭日城墙就会立刻摧枯拉朽一般,瞬间崩塌。所以虽然看似工程浩大,其实根本用不了多少火药,否则,就算是楚言有这个心,也找不到那么多火药来支撑自己的计划。 楚煜所做的,无非是事先命令留在城中的人,一旦看到大军撤退,陆霖修部进城,就立刻引爆那些火药而已。 本来楚煜完全可以在陆霖修大军未到,流光孤军困守时实行这个计划,一旦城墙崩塌,朝云军队必然死伤惨重,届时楚煜趁势强攻,夺回旭日城根本是举手之劳。 但如果真的那样做,一来旭日城己毁,夺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二来陆霖修大军快速推进,城中守军困兽之下,难免死斗,自己没了城墙的凭恃,即有可能是在伤亡惨重灭了流光之后,立刻以疲军之态再反被陆霖修灭掉。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至于第三,则是楚煜和洛王楚言两人共同的想法。当年之所以迁都旭日,完全是焰皇楚同出于私心,一人之言,旭日远离赤焰势力范围,根基薄弱,一旦遭遇攻击,就比方说这次流光的奇袭,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孤城一座。 而且旭日附近,除了琳琅之外,再无可信之人,现今的世子卫泽又总是态度模糊,远不如其父祖时忠心不二。 这一次如果真的守不住旭日城,就会逼着焰皇楚同不得不返驾南迁,再次回到赤焰皇族的根据地,旧都扶桑。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遗忘(二) 至于开疆拓土,与朝云争夺中原,楚煜和楚言都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三十年前冠军堡一战朝云元气大伤,可毕竟根基仍在,上千万的子民和一批优秀的臣子将领,不仅没有失去对朝云皇族的信心,反而因为仇恨,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经过近三十年的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不断繁衍,再加上如今的云皇流夜正值当年,杀伐决策,聪敏善断,以赤焰之能想要逐鹿中原,恐怕还欠了一点火候。 赤焰兵源本就不甚丰厚,与其分兵驻守旭日城这些原本就不甚重要的地方,等云皇流夜大军压境一点一点的蚕食,还不如主动退守原来的疆界,凭南方山高水阔,据险而守。 如此,胜算还大一点。就算不能更进一步,也断不会失了原来的疆土。 所以对于这座旭日城,楚煜心里其实早就存了能打下来最好,若真是打不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的想法。 也所以,他出兵尽量用奇,希望能最大限度减少伤亡保存战力,以最少的牺牲换来最大的战果,而绝不让自己军队被卷入苦战之中。 因此,一听到陆霖修大军将到,楚煜毫不犹豫的下令退兵,绝不与陆霖修碰面交兵,甚至连埋伏袭扰的军队也没有留下。 此时旭日城旧城墙几乎全数毁去,流光仔细衡量了一下,觉得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宜春江边水草丰茂,当年朝云统治这里的时候,生活在这里的人大都以村落为单位,在平原上分散居住,朝云只是为了管理方便,才建造了一座旭日城。 焰皇到来之后为了面子,强迫人们搬进城中居住,只有一小部分人还以村落的形式居住在平原上。 如今旧城尽毁,流光刚好重新规划这座城,大大缩小城池规模,在城镇外面以有利军事距离建立村落,找来当年村长族长等德高望重之人出面召集,回归原本的生活方式,每村之中俱都建立烽火瞭望台并培养自治武装,每几个村落之间的关键位置上,还会增设规模在五千人左右的兵堡。 这些连环防卫再加上他打算留在旭日城中的五万守军,构成了一个完整了防御体系,就算赤焰再次来犯,他们也一定能够争取到足够时间等待朝云援军到来。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忙的流光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时间来看蔷薇。 所以,蔷薇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莲华。 在看到蔷薇眼珠在眼皮底下滚动的瞬间,莲华飞快的收好了面上原本略带担忧的表情,虽然黄会首说蔷薇没事,但从晕倒那一刻开始,她己经沉沉睡了四天,却依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慢慢睁开了眼睛,身体里的疲累感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消失,一波一波的向上翻涌,蔷薇努力的聚焦起目光,在看清了自己身边的人时,猛的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莲华冷冷的看着蔷薇无力的又摔回床上,对着暖儿指了指桌上的茶杯,然后伸出手。 暖儿将茶杯递到莲华的手上,莲华将蔷薇扶起来,喂着她喝了,清茶入腹,蔷薇干涩的嗓子终于能说出一些话来,哑声叫道:“公主。” “公主?”莲华将杯子放回去,挑了挑眉毛:“我可不敢当,你难道没听靖王说,你才是公主?至于我,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野女人罢了。” “公主,我……”蔷薇心急的就要辩解,却猛然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行了行了。”莲华不耐烦的挥挥手:“别作那一副千娇百媚我见尤怜的样子了,我又不是流光,做了也没人看。” 蔷薇仍在剧烈的呛咳,对莲华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遗忘(三) 莲华看着蔷薇的咳嗽渐渐平缓下来一些,又开口说道:“我听说你击出了失魂引?你很厉害嘛!” “失魂引?”蔷薇有一瞬间的失神:“我击出了失魂引?” 莲华皱皱眉,几天不见,这贝戋婢装蒜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明。 “能击出失魂引,这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当年本公主拉着你一块学习,本公主都击不出那套曲子,如今你倒能击出来。怎么?这会儿又要谦虚?” 百余年前,虽然最后一位能击出全套曲子的引魂师去世,但曲谱却仍在,赤焰皇族代代都四处征集通晓音律的人来不断研究,皇族的子弟,更是从小就要学习,以期有一天能有天姿聪颖之人悟出那套曲谱,好让这神赐之曲继续响彻在赤焰的土地上,为那些不甘的亡灵们引路,送行。 莲华是赤焰唯一的公主,自然也要学,可是她性子跳脱,平生最烦这些书画音律之类的东西,让她学学舞枪弄棒,骑马捣蛋还差不多,学这个,闷也要闷死她。所以她很干脆的把蔷薇带到老师身边,对着老师说道:“你教给她就行了,她学的比我快,回来了再教我。” 因此每月失魂引的曲谱课,竟都是蔷薇替她去上的。 可当时蔷薇上课的时候,也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学习不过平平,勉强记下那支曲子都很够呛,更不要说能击出来了,往往一鼓锤刚刚落在鼓面上,就被老师摇着头劝退下去。 可谁能想得到,就是这么个对乐律毫无天份的小丫头,竟然在几天之前,万众之下,当众奏出了那支失魂引。 鼓声最为激烈动荡的时候,身在宫中的莲华也听到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跑到庭院当中,极力去捕捉每一声鼓点的节奏,那支鼓有着令人难以揣测的神秘吸引力,让她站在那里,竟然听入了神,即使是最后轻到不能再轻,慢到不能再慢的鼓声,她都觉得自己一下一下听的清清楚楚,仿佛那只鼓声己经不是蔷薇在敲奏,她也不是用耳朵在听,而是以神之手,就奏在她的心里,肃穆,庄严,暴风骤雨的狂乱之后,是荡涤一切的安宁。 当她听说那支曲子是蔷薇所奏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不相信之中,却似乎又是隐隐相信的,不知道为什么,从很久以前,看着蔷薇因为完全不得要领而被教授失魂引的老师责骂时,她就有种隐隐的预感,如果这个世间还有人能够奏出这支曲子,那蔷薇,一定是其中之一。 她有一点吃味,因为身为赤焰公主的她都奏不出来的曲子,蔷薇居然能奏出来,可是她又有一点骄傲,因为蔷薇是她的人,是她莲华的人。 她对着蔷薇说这些话,一方面是要求证,另一方面,却也有一点隐隐约约想要炫耀的意思,可谁知蔷薇却只是茫然的看着她,再次问道:“我击出了失魂引?” 单纯的问句,仿佛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遗忘(四) 莲华心中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面容还是一下子冷下来,不悦的说道:“怎么,难道不是你?就算本公主没有亲眼看到,可旭日那么多子民和朝云这么多士兵,难道都是瞎子不成?” 蔷薇愣愣的看着莲华,终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她和陆霖修一起到达旭日城外的时候,城外的战场还没有打扫干净,只在正城门的地方清扫出一条干净的甬道。 蔷薇看到四周的地面上,城墙上,到处都是血红一片,焦土处处。 尤其是被朝云的烈焰烧过的地方,焦尸遍野,基本几乎根本看不清人的形状。 可是流光很快来到了她的面前,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那样的场景虽然震撼,却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影响。 可是当后来城墙坍塌,流血伤亡事件再次发生时,流光与其他所有人一样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之后,又忙着指挥众人救人清扫,根本无暇顾及到她。 蔷薇站在身边只觉得铺天盖地的血红色一层层蔓延,和刚才的场景汇集起来,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胃里不住的痉挛颤抖,脑子里面似乎有一根筋被绷的紧紧的,稍稍一用力,就会整个断掉。 她无意识的观望着四周,然后突然发现了那面漆着黑漆的军鼓。 看到那面鼓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似乎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意识,自动自发的走上前去,想要把它扶起来,放好,至于放好以后要干什么,她却完全没有想过。 蔷薇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之后又做了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直到此时听莲华所说,才知道她似乎做了一件极了不得的事情,她居然,击出了失魂引。 可是这件事情,真的有可能是她做出来的吗? 她还记得小时候,因为她对音律完全没有天赋,又是众多皇门贵戚中唯一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那老师教训别的人多少要顾忌三分,唯独对她,一点情面也不用讲。 那个时候,她常常被别人当作笑料,无论她多么努力,又怎样强迫自己拼命背下了失魂引的全部曲谱,可只要她的鼓锤一落到鼓面上,老师就会带着讽刺晒笑的口吻,挥舞着手臂把她赶下去。 这样的自己,居然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奏出失魂引? 天底下,还会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吗? 看到蔷薇的表情,莲华立刻多少相信了蔷薇所说,她自己的婢女她最清楚不过,越大的谎言,越是瞒的滴水不漏,比如说流光的死,她就将自己死死的瞒在了鼓里,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也感觉不到。 可是相反,越是小的事情,她反而越是瞒不住,说谎与没有说谎,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击不击得出失魂引,对谁都没有利害关系,因此蔷薇的态度也诚恳的让莲华一点怀疑的心思也起不了。 她相信,蔷薇是真的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不记得,她居然成为百余年之后,赤焰大陆上第一个,能再次击出失魂引的人。 想明白这一层,莲华也就没那么生气,冷着脸让蔷薇再睡一下好好休息,就与暖儿走了出去。 然而走出房门的前一刻,莲华却又忽然回过身来,再次往蔷薇的床边走来。 蔷薇以为莲华忘了什么东西,费力的想要支撑起身体,莲华却轻轻使力将她的身体压下,温柔的帮她盖好被子,将头凑到她的耳边,低低的说道:“被什么失魂引的无聊事情打了岔,差点就忘了要跟你说什么。” 蔷薇眨眨眼睛,疑惑的望着莲华。 莲华轻笑,头依然很近很近的俯在蔷薇的耳边:“蔷薇,你在本公主身边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本公主最讨厌别人来抢我的东西,可是你不仅抢了,还一抢再抢。本公主很不高兴,你明白吗?很不高兴。” 蔷薇一愣,立时明白莲华所讲的,是流光命令自己要继续冒充公主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微弱的辩解。 “这我管不着。”莲华无所谓的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故意,抢了就是抢了。既然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承受后果。” 轻佻的拍拍蔷薇的脸颊,莲华直起身来笑的风情万种:“你可要好好的养好身体。” 看着莲华心满意足的走出门外,蔷薇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猛的又呛咳起来,莲华的话就像一层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她的生命之中,让她忽然觉得,赤焰的六月,真的好冷。 作茧自缚(一) 流光忙了月余,才终于把所有的事情理出一点头绪来。 旭日的新城正在重建当中,由数十万大军和当地民夫共同修建,进度到也颇快。一个多月来,己经初见雏形。 宜春江沿岸本就土地肥沃,粮产丰富,焰皇跑的仓促,倒是给朝云将士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粮仓,即使骤然添了这么多人,居然并不见多么捉襟见肘。 哥哥流夜的嘉奖令早己传来,厚赏三军立将士,自己的食邑也有所增加,不过沉浸在三十年来的第一场胜仗中的众人,几乎谁也没有为这一点赏赐感到兴奋。 比起这个,终于又能够扬眉吐气,挺直腰板做人的感觉,才是最大最好的封赏。 哥哥的诏书中让他便宜行事,择合适人选留守旭日,他心中早就有了决断,却又故意不露声色。 监军杜俊守城之时连人影都看不见,这些日子怕被他责骂,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是哥哥的这道诏书一下,他居然大着胆子找到自己,旁敲侧击的问自己打算派谁留守。言语之中,还不断的提醒他这次出兵,他的舅舅大理寺卿韩充出了多大的力,身为大理寺卿,在朝中居中调度,人马粮草,样样都周济有方。 流光在一边听的想笑,要不是韩充这个老不死的尸位素餐,设下诸多阻力,他这一仗,只怕要容易的多。 如果不是因为韩充是当今皇太后的父亲,哥哥流夜的亲外祖,又在朝中当政多年,根系错综复杂势力极大,轻易触动会引起朝野动荡,只怕他在岚歌的时候,就己经想办法先除掉这个死老头了。 就算再不济,也要把他手中的权力拿下来,交给能办事儿,愿意办事儿的人。 这个杜俊,除了拍韩充的马屁之外一点别的本事没有,韩充偏偏还就吃他这一套,对他信任的很,就连这次出军,也是特意把杜俊硬塞进军中,监视着他。 可惜韩充大概想不到,为着这件事情,杜俊差点在肚子里把他骂死,跟着流光出兵打仗,先不说孤军深入险地,就只说要横穿修罗沙海一条,就己经让他吓的差点尿裤子了。 说到底,他杜俊不过就是个无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要说行军打仗,就是走路快了点,都得喘两口粗气。这些日子跟在军伍之中,杜俊只觉自己把一辈子没听吃过的苦都吃尽了,活了近四十年,虽不说日日养尊处优,可也没受过这个罪。 尤其是前些日子守城之战最激烈的时候,他吓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不仅吩咐人把自己住的行宫之门关的紧紧的,甚至还派人先行去探查被厉玄发现的那条秘道,以备万一城破,能用最快的速度跑掉。 可惜那条秘道被厉玄的人看的紧紧的,一丝缝隙也不露,看到他派去的人,厉玄也没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把来人又请了回去,但越是这么恭敬,越是让他觉得自己脸上被人扇了一耳光,没面子到家了。 作茧自缚(二) 为着这事,他心里也就更怨恨韩充,韩充的这个决定,分明就是丝毫不把他的性命放在心上。想起他临走时韩充一个劲和他说盯着流光有多重要,自己对他又有多信任,让他一定好好干。 若真是这么重要,他怎么不派他的嫡亲孙子韩书仪那小子来?他对那小子的信任,不比自己多多了? 这年头,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如果继续这么托庇于韩充,就算自己是他外甥,也迟早有被弃之如敝屐的一天,就算不被抛弃,也一定会被他玩死。 想到这里,恰好又传来了皇上的旨意,让流光自行选择镇守旭日的人,杜俊脑筋里滴溜溜一转,立刻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宜春江沿岸气候宜人,物产丰美,旭日城刚刚打下,赤焰大军短时间内必然不会再次卷土重来,加之流光又修建了坚固的城墙,构筑了完善的防御体系,只需要安抚好当地百姓,做好日常守备,就再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绝佳的享福之地。 如果此时自己能够想办法说动流光让自己留下镇守旭日城,一来可以多少摆脱韩充的控制,二来,自己得了这么重要一个城守备,韩充对自己,也势必更加重视,不会再像之前只当他是小丑一样养着了。 这么想着,才不顾可能遭到流光训斥,恬着脸来找他。可是流光看到他之后既不训斥,对他的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要求也装作好像根本听不懂,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让他一点底细都摸不到,只好灰溜溜的又回去。 打发走杜俊,流光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如今所有的事情该安排好的都己经安排好,城池重建也己经进入轨道,有序进展,骤然闲下来,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停在原地想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从蔷薇晕倒之时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之外,这一个多月以来,还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呢。 虽然有人会每天过来通报一下蔷薇的情况,顺道汇报莲华和暖儿都跟她说了什么,他也知道蔷薇在第四天的时候就己经苏醒了,可公务缠身,居然真的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微微一笑,起步往红莲宫走去。蔷薇如今还是公主的身份,自然也还是住在公主住的红莲宫。不知道为什么,这月余日来,蔷薇击鼓时的身影总是仿佛根植于他心中一般,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旋摆的衣裙,飞扬的发丝,坚定有力的手起锤落,因为用力而微微潮红的面色,还有最后神氏一般的庄严圣洁。 那只鼓声激越昂扬,一转三回,说不出的轻灵与厚重并存,仿佛能将人心上的一切污垢,通通荡涤干净,这让他忍不住去想,难道一个内心卑劣,以背叛为常事的人,居然能够击出这样的鼓声? 他对蔷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流光知道自己心中的犹疑与动摇,却并不觉得这种犹疑和动摇是坏事,甚至心底有隐隐的期待,他希望真的是自己弄错了,是自己错怪了蔷薇。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之间,应该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作茧自缚(三) 脸上情不自禁的现出笑意,边往红莲宫走,边回想起前两天黄会首和城中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联合起来对他的拜会。 虽然他们小心翼翼,但说的事情倒也简单,无非是赤焰己经百余年不曾出过引魂师,也百余年没有人去送过那些逝去的魂灵,虽然蔷薇那天击了一曲,但他们都觉得远远不够,希望能在宜春江边设立祭坛,按照赤焰数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请蔷薇穿上正式的魂师服,再奏一曲。 一来,是为赤焰数百年来积累下来的无主魂灵和刚刚在战事中死去的战士引路,二来,也是向祖宗告慰,这支神赐的失魂引,总算没有在他们这些不肖臣民的手中失传。 这件事情,流光当场就应了下来,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信仰更快更深刻的收服一地之民的心。虽然旭日原属于朝云,但毕竟也在赤焰浸润了三十年,潜移默化,难免受到影响,对于朝云,也多少存在着一些心理隔阂,能够通过这件事情一举安定民心,拉拢旭日这些上层人物,他当然不会拒绝。 反正说到底,不过是一支鼓而已,蔷薇既然能为他击第一次,当然也会为他击第二次。 流光甚至在心底暗暗的下了一个决定,如果蔷薇为他做好这件事情,他也会给蔷薇一个机会,他要好好的,重新审视她。 一边思忖,一边慢慢前行,走进红莲宫的大门,守卫的军士告诉他蔷薇在后面的花园里,而且问他们要了一只军鼓。 听到这个消息,流光的唇角微微的弯起来,这个丫头这次表现的是当真不错,居然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然而此时站在花木掩映中一小块空地上的蔷薇,手中握着两只鼓锤,却是愁眉不展,一脸忧虑。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虽然失魂引的曲谱就在脑子里牢牢的刻印着,可是真的要扬手去击的时候,却怎么样都是不对。 从落在鼓面上的第一声,就完全没有失魂引该有的感觉。 蔷薇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许多年前在失魂引曲谱的学习课上完全没有任何不同,笨拙的令人发指。 深吸一口气,拼命的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这些日子来她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人,自己是不是真的奏出了那只传说中的曲子,几乎每个人都点着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那种肯定那么多那么崇敬,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是真的曾经奏出了那只曲子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看见了听见了,却只有她自己,连一点点印象都没有? 闭上眼睛平复一下情绪,蔷薇的手高高扬起,想要再试最后一次,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温润的叫声:“蔷薇!” 扬起的手骤然以不自然的方式和力道滑落,落在鼓面上,发出一种可笑的声响。 蔷薇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到身后的人白玉束冠,一身丝制的黑衣华贵合体,袍角处一朵血色的蔷薇随风微摆。 作茧自缚(四) “靖……靖王。”结结巴巴的出声,拿着鼓锤的手局促的不知要放在哪里,傻的可笑。 流光的目光一扫,立时知道自己来的不太是时候,淡笑着道歉:“我没有打搅你练鼓吧?” “没,没有。”蔷薇心虚的回答,什么练鼓,如果真让他看到自己打鼓时笨拙的样子,恐怕他就不会笑得出来了。 “你身体刚好,不要太过劳累。虽然我不太擅长音律,但也看得出来,那支鼓是极费体力的。” “不,不碍事。”躲闪着流光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说。 走上前来牵着蔷薇的手,一手接过她手上的鼓锤,流光拉着她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轻声说道:“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没有过来看你,你心里不怨我吧。” 蔷薇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这一场见面,无论她是莲华还是蔷薇,流光对她始终宠爱有加,算来算去,都只有她负了他而己。 看到蔷薇诚实的反应,流光淡淡的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要和你商量。” 轻声慢语的把黄会首他们的提议说了,流光看着蔷薇轻笑说道:“我己经替你应下来了,时间就定在三日后,祭坛什么的也都正在准备,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说是商量,其实却是早己决定,这一场鼓,蔷薇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所差别的,无非是看她吃敬酒还是吃罚酒而已。 “我……”流光越说,蔷薇的脸色就越苍白。 再奏一次失魂引,这怎么可能? 现在的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可是流光那一句轻轻巧巧的“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却让她生生的说不出反驳的话。 用力的交握着自己的双手,连指节都开始发白,明明知道流光的要求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拒绝的话却堵在嘴边,死活也说不出口。 “怎么,有难处?”流光温和体贴的问,眉心却开始泛出淡淡的冷意。亏他方才还下了那样的决定,看这个丫头的意思,居然是要推托。 蔷薇极其敏感的接收到流光的这一变化,几乎是下意识的,拼命摇了摇头,果断的说道:“没有。” “真的没有?”流光很满意蔷薇的识相,却还是一副关心的样子说道:“如果有为难的事情,可以说出来。” 流光的这种体贴更是坚定了蔷薇的决心,她并不笨,对于这场祭祀所能带来的效果也非常清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想起来自己那天是怎么击出那只曲子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为流光做的事情并不多,如果连一只曲子都无法为他击出来,那恐怕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无用。 抬起头望着流光,蔷薇语声坚定的说道:“真的不为难,蔷薇只是有一个要求。” “什么?” “在祭祀之前的这三天里,请给蔷薇一间房间,用布帛棉被将所有可能传出声音的缝隙都堵住,没有我的传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想要……”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蔷薇声音干涩的说道:“专心练鼓。” 流光望着蔷薇略为有些奇怪的表现,却又说不出她奇怪在哪里,想了一下问道:“那你吃饭喝水什么的要怎么办?” “我会带些吃食进去。”蔷薇简单的回答,想了想,为了让流光同意她的要求,又特意强调道:“靖王一定知道,这支鼓名为神赐之曲,自然有它不同寻常之处,如果不勤加练习,我怕祭典那天打不好。” 此言一出,果然击中流光的软肋,三天之后的祭典,关系着旭日的民心,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成功。在这个前提之下,没有什么条件是不可以答应的。 这么一想,立刻笑笑,果断的说道:“好,就依你之言。” 暗流汹涌(一) 想要记起那支鼓的心情太过急切,吃过午饭之后,蔷薇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命人将军鼓放进准备好的房间内,并命所有人不得靠近房间二十丈之内。 此后三天,蔷薇一直将自己闷在那间房间中,一次也没有出来过。 第四天清晨,流光早早的命人抬了热水在那间房间外面候着,准备让蔷薇沐浴更衣。 蔷薇打开门看到流光的时候微微一愣,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被流光指挥着几个老妈子将水抬了进去,服侍蔷薇洗漱。 引魂师的正式服装是一袭纯白的祭师长袍,领口,袖口和曳地的袍摆处,有刺着繁复图案的宽边银绣。 头发被随意的拢于脑后,只在接近发尾的地方用白色的丝带轻轻一束。 既然是接引亡灵荡涤垢念的人,当然要是天地间最纯洁的存在才行,而白色,无疑最好的代表了这个意思。 等到一切装束停当,蔷薇穿戴整齐的出现在流光面前时,流光忍不住再次眼前一亮。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天下千般妆容,万种打扮,穿在她的身上,偏偏每一种都有不同的风情,每一种都让人惊艳。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原因,此时蔷薇的脸色看起来也如衣服一般的苍白,看到在门口等着接他出发的流光,蔷薇面上露出勉强的微笑,轻声说道:“靖王,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能不能……” “公主,本王知道你大病初愈就让你做这么劳累的事情是有些委屈你,可是还请公主坚持一下,只等祭典完毕,本王立刻派人送公主回来休息。”此时有其他人在,所以流光称呼蔷薇公主而不是名字。 而对于蔷薇话中流露出来的犹豫与躲闪,由于过分确信一只早己经众人前击打过的鼓乐必然难不倒蔷薇,以及对这支鼓乐所能带来的效果的期待,反而一点也没有留意到。 蔷薇眼中的神色几乎己经可以称之为痛苦,可是看着流光这般期待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去的话。 跟着流光一道上了马车,宜春江沿岸祭台处早己经人山人海,被围的满满当当,毕竟是消失百余年的引魂师再次降临,这是能够代表火神接引亡灵的人,这样的盛典,怎么能够错过? 更何况,引魂师一职,本就在赤焰有着无与伦比的超然地位,他虽然是神的代言人,但却不会有等级之分,引魂师固然接引权贵之家的亡灵,可他同样,也接引平民百姓家的亡灵。 无论什么样的人,在死了之后,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灵魂,都需要有人指路,有人荡涤。 这是一种单纯的信仰和崇拜,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声名和财富,甚至无关于人这种存在本身。 马车在人群的外沿停下,一条丈余宽的红毯从马车下脚外一直通到祭台的下方。 流光先一步出了车外,亲手将车帘高高撩起,蔷薇再次咬了咬嘴唇,心下一狠,从车中钻了出来。 暗流汹涌(二) 白衣胜雪,墨发如云。 纤细的身体笔直的立于车辕之上,宽大的白袍沉静如水,安然的垂立在蔷薇身周。 偶尔阳光阳光笔直的照射,衣袍上的宽边银丝暗绣,就会折射出奕奕的银芒,清冷,淡然,超然物外。 黑压压的人群骤然轰动,眼前的蔷薇,正是一个引魂师所应该有的样子,唯有远离一切物,才能平等待众生。 这一身白衣所隔绝出的距离,正是他们所向往和膜拜的高度。 没有任何组织亦或提醒,每一个聚集在宜春江边的赤焰子民,俱都虔诚的俯伏在地,向赤焰百年之后的第一位引魂师,致以自己最崇高的献礼。 看到眼前的场景,蔷薇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急火攻心,一股腥甜的感觉蓦的涌上喉头,却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 流光不知什么时候己先一步下了车,此时正立在车下笑望着她,微微伸出一只手。 蔷薇努力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露出任何一丝异样,慢慢的将手放在流光的手里,任他扶自己下车。 十余丈的红毯,一路走来,鸦雀无声,俯伏在地的民众连头不敢抬起,生怕亵渎眼前神的使者。 前方的祭台搭建的简单但却庄严,到了祭台前方,流光松开手,微微俯身,以动作告诉蔷薇,自己只送到这里为止。 蔷薇定定神,目光专注的望着前方,缓缓踏上第一级台阶,然而心中却只觉得眼前几阶台阶短的令人心惊,心中无限希望这台阶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也走不到头,这样,就能永远不要面对即将到来的耻辱与难堪。 然而这毕竟只是幻想,那几级台阶几乎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就己经走完。 台上有一个身着盛装,年己近百岁的老梯玛,也就是赤焰的巫师。 那老梯玛对着蔷薇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拿起桌上的法器,手脚颤动,围着蔷薇跳起一支古怪的舞蹈,同时嘴里念念有辞,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蔷薇知道,那是老梯玛在向上天祷告,祈求火神重降人间,照看赤焰子民。 舞蹈己毕,那老梯玛再施一礼退下台去,几个穿着低阶巫师服装的年青人合力抬着一面巨大的牛皮鼓,将它安置在祭台的正中央,另有一人双手捧着两支鼓锤,身将子折的几成九十度,高举双手,递在蔷薇面前。 蔷薇心中苦涩,却是毫无表情的接下了那两支鼓槌。 在那个单独准备好的房间中的三天三夜,蔷薇连合一下眼都不曾,她拼命的想要回想起她是如何击出那支鼓,拼命的在脑海里搜索着它的旋律,节奏。 她曾经对自己说,她要为流光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可是如今,难道连他要求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她都无法做到? 她拼命的想,拼命的在鼓上试,可是无论怎么样,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死也想不起来。 她落在鼓上的声音,从第一声开始,就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失魂引该有的样子。 暗流汹涌(三) 眼前的鼓是赤焰祭神时常用的法器,与练习时用的朝云军鼓差别很大。 赤焰的军鼓漆着黑亮的漆,庄严中带着肃杀,而眼前的鼓却是红色的底漆之上橙黄色的焰纹交织,鼓面的正中心一朵燃烧的烈焰炽烈威武,充斥着宗教仪式所常有的那种神秘和华丽。 蔷薇静静的站在鼓前,许久没有动作,久到旭日的民众都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的向台上张望。 终于,蔷薇缓缓的抬起手臂,高高举起手中的鼓锤…… 底下的每个人心都猛的被提到了嗓子眼,失魂引,绝传近百年的失魂引,终于又要在他们的眼前奏响,这该是种多么无上的荣耀! 偌大的场面中,落针可闻,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期待这支神赐之曲,能够彻底抚慰亡灵,渡化生人。 感受到场中骤然凝重起来的气氛,蔷薇只身上的压力倍增,压的她几乎都要直不起身子。 苦笑一下,蔷薇忽然将鼓槌放入一只手中,然后抬起手臂,用力的,远远的将两只鼓槌扔了出去。 鼓锤落地,发出可笑的两声轻响。 台下的所有人,包括流光,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呆了。 蔷薇转身面对众人,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她轻轻的说道:“我奏不出来。” 死一般的沉寂,然后人群猛然炸开了锅。 “她在说什么?什么奏不出来?” “怎么可能?她不是引魂师吗?引魂师会奏不出失魂引?” “前些日子她还奏过的,我亲眼看着,今天为什么说奏不出来?她是不是根本不想奏给我们听?根本不想接引我们赤焰的亡魂?” 一声声的质问伴着激烈的叫嚷潮水一般的涌入蔷薇的耳朵,蔷薇却仿佛什么也听见,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流光,看到流光方才还在浅笑的唇角瞬间抿紧,看到他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戾气,看到他一张俊美的面容,瞬间铁青。 咬着牙,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送公主回宫。” 好,她做的真是好! 她做出一副对他有情的样子,却暗地里勾结楚煜逃跑;她说会帮他劝降冥烈,却用密码通知冥烈她出逃的时间地点要他接应,甚至还利用他的手送出去;她在城墙坍塌之日用一支鼓声抚慰了众人,让他以为她真的是为了他,甚至开始犹疑,开始试着信任她的时候,她却又来了今天这么一出,打的他措手不及! 奏不出来,好一句奏不出来! 让他费尽了心思安排的这场一举收服旭日民心的盛典,转眼就成为一场闹剧。 让他为了她而有的那些动摇与犹疑,转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让他再一次像傻瓜一样,巴巴的捧着自己的心意等她接受,却被她连看也懒得看就踩在脚底。 他早就知道这个贝戋婢是不值得信任的不是吗?就像七年前,他的信任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心口上的一刀和永远也抹不去的耻辱! 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比他更不长记性的人?那样的伤居然还不能让他记住,居然让他还妄想着去信她! 蔷薇蔷薇,你还是如多年前一般阴狠,顶着一张纯真无害的脸孔,随随便便就把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好,那我们就来看看,看看究竟我们之中,谁才能笑到最后! 暗流汹涌(四) 流光命令下来的一瞬间,厉玄就己经跳上台去,半强迫却又不着痕迹的推搡着蔷薇,将她带回马车上。这个女子今天的举动,让厉玄对她丧失了最后一丝同情。因着流光对她的犹疑而涌起的警惕进一步加强,他一定会好好的看着这个女子,绝不能让她如七年前一般,将流光一伤到底。 马车辚辚启动,快速向皇城驰去。 蔷薇在车中浑浑噩噩,几日来的疲累和精神压力不断累积,让她几乎己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场由她引出来的混乱局面,该如何收场。 所以,她当然也更不可能知道,在无数激愤的人群中,有几个人小声的议论。 “我赤焰的引魂师是何等高洁的存在,必要德行无亏才行,这女子身为我赤焰公主,却只不过因为嫁了朝云的王爷,就背叛家国,帮朝云去接引援兵,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怎么可能成为引魂师?老夫看,她那天之所以能奏出失魂引,不过是运气罢了。” “不错不错,此女确实德行有亏。”那老者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一片附和声。 然而却有一人冷笑一声,说道:“这等小事算得了什么?” 看到旁边众人看向他,冷笑的人接着说道:“引魂师一生正直诚实,最忌说谎,只凭这一点,那女子就断不是引魂师。” “此话怎讲?” “因为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公主!” “什么?”众人一阵低声惊呼。 讲话的人又冷笑一声:“别人不认得她,我可认得,她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叫蔷薇,她常出宫到老夫这里来替公主采买胭脂水粉,老夫早就认得她了。那天进城之时我就在疑惑,她怎么会是公主?今日看来,这个婢子,果真是不知廉耻,好大的胆子!”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如此美丽高洁的女子,竟然是婢女假冒的。 旁边一人沉思一下,又开口说道:“听这位老板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一件事情来,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公主身边的婢女,那她好像并不是土生土生的赤焰人。引魂师代代都出在赤焰人中,如果她不是赤焰人,那天究竟是怎么奏出失魂引的?” 这个问题立时让所有人都觉得为难,谁也无法解释,那天神赐一般的曲子,究竟是怎么被那个可能并非赤焰人的女子奏出来的。 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而那天奏出那曲子的,根本是别一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谁也无法给出合理的答案,靖王流光在台上以公主身体不适为由,极力安抚台下民众的情绪,然而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公主的流言,却己经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中飞速传播。 如果那个女子真的不是公主,那就是出卖赤焰,背叛赤焰的天大的罪人。 她究竟做了多少对不起赤焰的事情,只看那天靖王居然亲自为她牵马执鞭就知道。 而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还用引魂师这样神圣的身份,来欺骗他们的感情,亵渎他们的信仰。 这样的人,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惜! 有口难辩(一) 安抚下众人的情绪,刚刚进入皇宫之中,就看到厉玄快步走来,在流光耳边低声说道:“主子,莲华中毒了。” “什么?”流光猛的转过头去,对这个莫名其妙毫无征兆的消息显然准备不足。 厉玄没有说话,只略一伸手,引着流光往莲华所住的地方走去。 莲华也住在红莲宫,却是在一个偏殿之中。 泫光一踏入偏殿之中,就看到几个军医围成一圈,愁眉不殿,莲华虚弱的躺在床上,似乎正在昏迷,而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宫女暖儿,则侍立在床边,正用一块白净的手帕帮莲华拭汗。 流光气势沉凝的走进去,对那几个军医问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军医一看靖王到了都立时站起身体,恭敬行礼。 其中一个资格老一些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莲华,话语简洁的说道:“半个时辰之前,厉侍卫派人来传召属下,说婢女初五突然昏厥过去,要属下等前来诊治。属下看过这个婢女的症状之后,觉得她不像生病,反而像是中毒,因为事关重大,不敢妄下判断,所以请了其他几位同僚,来共同查看。” “结果呢?”流光冷冷的问道。 那军医微微一低头,轻声说道:“据属下等认真诊断,一致认为,此婢女确为中毒,所中之毒,即为赤焰最常用的,七虫七花。” “那怎么不开药?”流光的面色略略沉下来,既然是赤焰最常用的毒,当然也应该很好医治才对。 答话的军医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停顿一下才说道:“回靖王,这七虫七花毒,是采用七种毒虫和七种毒草的毒性混合而成,想要治它,确实不难,只需对症找出每一种毒药的相克之物即可,可是……”那军医停下不说,面上的为难之色更甚。 “可是什么?”流光一向知道自己军中这些医生向来沉稳教练,此时这般为难,定是真的有隐情。 “属下无能!”那军医先开口请罪,才又接着说道:“这七虫七花毒解起来虽然简单,但却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属下等能够明确知道施毒者所下毒药,是由哪七种毒虫和毒草构成。神农百草,十之有九是毒,天下这么多毒药,如果不由施毒者亲口告诉我们他下的是什么毒,属下纵有天纵之姿,恐怕也解不了这毒。” “什么?”流光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最简单的东西常常最有效,他倒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最普通最好解的毒,一旦缺乏前提条件,反而就会成为无解之谜。 眉头一皱,又问道:“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军医躬身一礼,语调平稳却肯定的说道:“如果不知道药物配伍,属下实无办法。” “靖王,靖王,奴婢有办法!”一个声音骤然冲进了几人的耳膜。 流光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看到原本在床边照顾莲华的宫女暖儿忽然冲到自己身边,跪在了她的脚下。 流光表情玩味的挑挑眉毛,这个宫女他记得,当初跑进他的书房,对他揭露蔷薇夜逃一事的,就是这个宫女,他还记得,多亏这个宫女提供的精确时间地点,他才能够设下那个局,伏击了楚煜。 不过虽然她帮了自己,流光却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人,都该有自己的本份。 做主子,要有主子的本份;做奴才,自然也该有做奴才的本分。 这个女子做着别人的奴才,却出卖主子出卖的那么轻易和彻底,这样的人,让流光怎么能有好感? 有口难辩(二) 不过眼下,莲华命在旦夕,她是朝云手中重要的人质,如果拿她和焰皇楚同做交易,也许换不来什么好处,赤焰本来就重男轻女的厉害,如果不是莲华乖巧,用尽各种方法讨楚同的开心,不至于让自己失了宠,她现在可能早就被楚同忘在了一边,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如今莲华落在朝云手里,流光可以保证,焰皇那个老家伙知道之后除了说两句可惜之外,不会有任何一点触动。否则,他也不会明知莲华在旭日城中,还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绕道逃跑。 可如果不把主意打在赤焰身上,而是针对另外一个人,那朝云所能得到的东西,可就超乎想像的丰厚了。 他留着莲华,本来就是为了那个人而己。 所以,莲华不能死,绝对不能。 这么想着,不由对暖儿放柔了表情,伸手将她扶起来,轻声问道:“这么多军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流光容颜本就俊美,此时又刻意放柔表情,更是让人觉得看了心里怦怦直跳,连呼吸都能忘记。 这等诱惑,岂是暖儿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所能抵抗的?只见暖儿的脸刷的红了一片,低着头,连说都说不出来。 厉玄在旁边轻轻摇头,就算要用美男计,也总不能这么用过了头吧? 流光显然也没想到这一点,心下有点好笑,稍稍收敛了表情,但仍柔声问道:“暖儿,你是叫暖儿吧?你刚才说有救初五的办法,现在怎么又不说了?” 暖儿听了流光的话,猛的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失态之举,脸不由的更红,却是开口说道:“奴婢知道初五的毒是谁下的,不仅如此,暖儿还知道,她把解药放在什么地方!” “当真?”流光眸光一亮,紧紧的盯着暖儿。 暖儿被流光看的脸红,却肯定的点了点头,同时,眼睛偷偷的瞅了旁边站着的军医一圈,似是有难言之隐。 流光是何等样人,立刻明白了暖儿的意思,吩咐闲杂人等俱都出去,只留了厉玄在身边,才开口问道:“是谁下的毒?” 暖儿抬起头,看着流光目光坚定,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蔷薇!” 蔷薇一从祭台处回来,就被软禁在了自己日常居住的红莲宫主殿之中,临走之时看到流光铁青的面色让她觉得心中什么地方如被利刃狠狠的划了一道似的,抽扯着疼痛。 安静的坐在桌边,等待着流光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忽然哐啷一声猛的被人推开。 厉玄大步走进门来,语调冰冷的说道:“公主,请随属下走一趟。” 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蔷薇并没有太过惊讶,整整衣裙,慢慢走出门去。 然而刚一出门,就看到流光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身边除了厉玄之外,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是暖儿。 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流光找她,不应该是为了失魂引的事情吗?暖儿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疑惑的望向暖儿,暖儿却只做未见。 蔷薇目光一跳,心下黯然。 有口难辩(三) 暖儿不甘心做她的婢女侍候她,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可是暖儿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上两岁,从她刚进宫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孩子虽则聪明,却只是小聪明,而且聪明太过外露,这样的性子,在这深如渊海的深宫之中,迟早要吃亏,而且一吃,就一定是大亏。 不忍心看着这样灵秀的女孩子过早的夭折在深宫之中,所以她明知暖儿不愿意,还是硬把她压在了自己的身边,无论怎样,都绝不肯外放她出去。 可如今自己失了势,处境难堪,想来,是再压不住她了。 不仅压不住她,看她现在这样子,自己只怕,难免要被她反咬一口。 想起上一次自己出逃却被流光堵个正着的事情,虽然是莲华授意她去密报,可是说到底,她自己心里,恐怕也是愿意的,否则,她大可不做,或者做的隐晦一点。如果不是她心底先有了怨恨,又怎么会对着她喊出那么一句话,将她在楚煜面前冤枉的死死,连身也翻不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先在心中做好了被陷害的准备,蔷薇慢慢走到流光面前,轻声问道:“不知靖王……” “把那扇门打开!”还不等蔷薇把话说完,流光己经截口打断了她,伸手指向正殿旁边一间略小的房间。 蔷薇诧异的望过去。那间房子,是她以前所住的,从她跟在莲华身边开始,就一直有自己专属的卧房,就在莲华的寝室边上,两间房间之中,还另有小门相通。 厉玄上前一步,将那扇门洞开,然后退在一边,躬身侍立。 流光也不看蔷薇,大踏步的走进去,暖儿紧随其后。蔷薇迷惑的看着二人,略停一下,终也启步跟了进去。 “东西在哪儿?”流冷冷的开口。 “在这里!”暖儿轻车熟路的绕到房间南面墙边的一个壁柜之旁边,伸手拉开壁柜门,露出满满一柜子瓶瓶罐罐。 流光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面色立时沉了下来,他转头望向蔷薇:“你还有什么好说?” “我……说什么?”从头到尾,蔷薇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流光一脸冷冽,显然事关重大,不得不出声询问。 “你还敢装蒜?”流光猛的厉喝,惊的蔷薇身体忍不住轻轻一抖。 转身面对暖儿,流光开口问道:“你认得出哪一瓶是解药吗?” “认得出。”暖儿快速的回忆着莲华之前的交待:白瓷瓶,上面印着碧绿的缠枝莲纹。一眼扫过去,果然有这么一个瓶子,混在一堆杂色的瓶子里,倒也容易辨认。 看着那个瓶子,暖儿心下却有几分怨恨,她知道莲华身上并没有太多的毒药,下在她身上的,和她下在自己身上的,多半是同一种,只是用法用量不一样,所以毒发的时间也不一样。 换句话说,这个瓶子里装着的,也是她的救命良药。 当莲华跟她说让她去取药瓶时,她的眼睛还情不自禁的亮了一下,心想反正解药那么多,就算她偷偷拿出来一颗,莲华也未必知道。 谁知莲华却把她心里的小算盘看的一清二楚,冷笑着告诉她:你就别痴心妄想了,那个瓶子里的药虽然对人体有好处,但她又岂会真的把解药放进去?那些药只含有少量解药成份,不过是让军医验了确证无毒而已。而真正的解药,自然还在莲华的手里。 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有些丧气。自己一条小命,说到底还是在莲华的手里捏着。 小加一更,来说废话。。。 废话章 妖娆近来忙于结课考试论文还有党员发展工作,一时冷落了大家,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好不容易抽出点空来,专门来说说废话。 首先来跟大家说说妖娆的写作计划好了,妖娆的文写到现在,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坎,这两天一直都没有动笔,总在费心思量后面大量的情节安排,谁先谁后,如何才能把情节写的流畅,自然,不生涩,不刻意。 亲们看到前面,也大致看得出妖娆这篇文是篇小虐文,不过妖娆写文的原则,向来是绝不为虐而虐,男女主人公会做出的举动,会拥有的情感,一定是情势所逼,情之所致,自然流露。妖娆绝不会单单为了赚人眼泪,就故意写男主如何凌虐女主,至于肢体暴力,更是能免就免,私心里以为,如果真的深爱,就断不会做出这种明显的伤害。 因为对自己的文有这样的要求,所以写起来,就格外的费思量一些。再加上这两日实在忙了一点,没有时间写文,所以一直都是三更传满,掉头走人,既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对亲们加更的要求,也只好灰溜溜的当没看到。 不过过了这两日的忙碌和情节枯水期,答应加更的章节,是一定不会食言的。 妖娆现在正在参加3g举行的一个古言征文大赛,下个月,也就是12月份,是评选的关键时刻,而评选的标准,则是手机点击量。 按照3g的规则,手机上网看书,每500字算一个点击(使用ggbook的不算,那个不算在作者的点击量里,有点点郁闷,不过亲们大概也用惯了,所以没有关系,愿意看妖娆写的故事就好),也就是说,妖娆每天三更,三千五百字左右,亲们看了以后,就算7个点击。 下个月为了取得更好的成绩,妖娆会尝试一下突破自己的极限,以每天六更六千五百字左右的速度加速更新,不定时有十更左右超过万字的爆发,情节也会进展很快,亲们有眼福了哦,千万不要错过。 与此同时,妖娆也非常非常小心翼翼的请大家在下个月多多帮忙,一方面,多跟朋友推荐推荐妖娆的书,另一方面,亲们没事的时候,多在手机上点击一下以前看过的章节,每位亲每天多在手机上点击三四章,就会帮了妖娆很大很大的忙了。 汗,这种小作弊的法子,说的自己有点心虚。 不过妖娆会努力用更好的情节回报大家的。 鼓掌洒花欢迎新进的妖精们:欢喜苏苏,馨儿,大漠蔷薇(这个刚好和妖娆书第一卷的卷名相同),乍暖还寒,语陌宝贝(谢谢宝贝每天的支持),懒羊羊,还有为了妖娆而注册的安夏,队伍越来越庞大,感动啊,眼泪哗啦哗啦的。 至于最后嘛,妖娆伸出小手,殷勤的呼唤金砖,呼唤推荐,呼唤收藏~ 喜欢的话,就一定要支持妖娆喔~ 明天就是周末了,预祝亲们周末愉快。 最近天气变来变去,亲们注意防寒保暖,不要生病喔~ 好晚了,某妖飘走,卧倒,呼呼去了。。。 有口难辩(四) 伸手取出那个瓶子,脆声对流光回禀:“回靖王,是这个。” “靖王!”一直丝毫弄不清状况的蔷薇终于开声分辨:“靖王,事到如今,靖王总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流光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蔷薇,久到蔷薇几乎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流光更多的目光之时,流光才阴冷冷的说道:“莲华公主中了剧毒,而你这里,恰好有解药。” 恰好两个字被重重吐出,让人觉得无比刻意。 “什么?”蔷薇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流光:“那莲华她现在怎……” 话刚说出口,又突然惊觉自己的愚蠢,暖儿不是己经在自己这里找到解药了么?那莲华怎么可能有事? 微微苦笑一下,垂下头,不再说话。 流光看着过份柔顺的蔷薇,忽然觉得胸中烦躁不打一处而来,这等蹩脚的栽赃手段,几乎一眼就看的出来,他等着蔷薇的反驳,等着蔷薇的辩解,然后再装作不信的样子,好好折辱于她,可是她居然不仅不反驳不辩解,看这样子,竟是打算什么也不说? 对着厉玄和暖儿喝道:“你们都出去!” 待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流光眸子紧紧的盯着蔷薇,冷冷的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蔷薇淡淡反问。 “莲华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我。”蔷薇轻笑,说的轻松无比。 “你……”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流光一口气生生的被憋在了胸中,吐不出也咽不下。 “怎么?靖王觉得不是我?”蔷薇好笑的看着流光的反应:“莲华中毒,我这里却“恰好”有解药,靖王难道不觉得这太巧了么?而且如果靖王请军医前来仔细甄别一下,一定还能从那些药瓶里,找到莲华所中的那种毒药。” 蔷薇伸手一指门还摇摇晃晃开着的壁柜,说的有条有理。 然而流光却觉得胸中的闷气更深,这些话,原本都是他要说的,无论蔷薇怎么反驳不是她做的,他都可以用这些话把她死死的堵回去,然后看着她百口莫辩的样子,心里暗自愉快。 可是偏偏,如今这些话,竟全都叫蔷薇说了。 明明蔷薇自己认了罪,他却觉得,这场交锋中,是他输了,输的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他虽然知道这个婢子向来很是维护莲华,却没有想,她对莲华竟然死忠到这种地步,就连莲华这样陷害她,她都可以眉毛也不皱一皱,就照单全收。 “蔷薇!”流光突然开口唤她的名字。 蔷薇的身体轻轻一颤,却仍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靖王有何见教?” “如果让你选择,我和莲华两人,究竟谁对你更重要一点?”流光猛然抛出了一个蔷薇做梦也想不到的问题。 蔷薇惊愕的抬起头,看到面前的流光面色沉静,眼神如水,带着种说不出的恳切。 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被流光先一步打断。 流光面上带着种自嘲的笑意,轻声说道:“七年前我曾经让你选过一次,那一次,你选了莲华,那么七年后的今天,你的答案呢?难道依然还是一样?” 有口难辩(五) 流光自嘲的笑意刺的蔷薇心底一阵一阵发疼,是,七年前,她选择了莲华,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救流光,但另一方面,也是她有不得不选择莲华的理由,难道过了七年,这理由就可以凭空消失,不再存在吗? 当然不可能! 只要莲华身上的伤一天还在,只要她对莲华的誓言一天还在,她就永远都不会背叛莲华。 微微苦笑,低头避开流光的目光:“靖王说笑了,蔷薇从来不曾选择过谁,因为选择的权力,从来都不在蔷薇的手中!” “谁说你没有选择过?”流光的态度骤然激烈起来,他伸手扳过蔷薇的肩,强迫她面对自己:“如果你没有选择莲华,当初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如果你没有选择莲华,为什么要勾结楚煜逃离旭日?如果你没有选择莲华,又不为什么不肯为我奏那支鼓?蔷薇,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过我,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可是却一次一次把它弃若敝屐,蔷薇,你怎么敢说,怎么敢说你从来没有选择过?” “我没有!”蔷薇的情绪也开始失控,她看着流光大声叫道:“我不是不为你击那支鼓,我只是击不出来,我真的击不出来,我醒来以后,根本什么也不记得,我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击出过那支鼓乐。而且,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践踏过你的心意,流光,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冥烈给我的那三个愿望,我从来都没有打算用过,因为我不想欠他的情,可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再因为士兵被袭击而难过,我……” “住口!”流光猛的推开了蔷薇,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居然还敢跟我提冥烈,还敢跟我提那封信?” “我……我为什么不敢?”蔷薇也以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流光,难道她为他写信劝降冥烈,居然做错了不成。 “好,好。”流光冷笑:“既然你提起来,那我们就来好好说说那封信。” 从袖中掏出那封拓下来的信,扔到蔷薇面前的桌上:“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一封?” 蔷薇疑惑的看了一眼流光,拾起那封信,粗粗一过,除了笔迹之外,信的内容与记忆中基本一致,并无差异。 “是这一封。”蔷薇点头:“这封信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流光冷笑的意味更分明:“对于你来说,当然妥当的很。怎么,你自己写的信,要怎么读,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靖王到底什么意思?”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流光今天事事不肯说明的态度,不由让蔷薇也有些着恼,因此出口的话也就毫不客气。 “看来蔷薇姑娘是忘记了读法了,这样也好,就让本王来提醒提醒你。请蔷薇姑娘从信的第九字看起,每四个字抽出一字。” 蔷薇闻言,虽然疑惑,但还是忍不住按流光所说的重新去看那封信,只略略一扫,整张脸立时变的刷白。 有口难辩(六)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莲华那天过分的殷勤,竟然主动帮她写劝降冥烈的信,还多加润色,使语句更为顺畅。 她本来就在疑惑,莲华什么时候变的那么热心,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天之前的夜里,莲华曾对她说过的,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她怎么就忘记了? 她本以为自己夜逃不成,就己经是莲华的惩罚了,可是她还是太天真,莲华的惩罚,远比那个,开始的还要早。而莲华惩罚的方式,也远远不是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她所做的一切,都针对着她最珍惜的地方。 因为知道她喜欢流光,所以,莲华所有的手段,都在拼命的破坏着她在流光心中的印象。她要流光看到的自己,是一个阴险,卑鄙,背叛成性的恶毒女子。 身体轻轻摇晃,又勉强站稳。 流光看到蔷薇的样子,不由讥讽的说道:“蔷薇姑娘可看明白了?可需要本王亲自为你读一遍?” 蔷薇面色惨白,却是轻声说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既然靖王早己看破,蔷薇任殿下处置便是。” “你以为我不敢?”流光低声质问,对蔷薇这种逆来顺受俯首帖耳的态度几乎咬牙切齿。 “奴婢不敢妄测上意。”蔷薇依旧低眉垂目,不做任何辩解。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解释不了的,之所以不解释,或者不能,或者不想,或者不必。 而蔷薇,是根本没有解释的资格。 她欠着莲华一条命,无论莲华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蔷薇的漠然态度彻底激怒了流光,流光眯了眯眼睛,忽然用一种调侃般的语调说道:“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是你难道不记得,那个帮你们逃走的小内侍,还在本王的手中!” 蔷薇猛然抬起头,眼神中也开始有了一丝慌乱,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流光的袖子,惊声问道:“乐池,你把乐池怎么样了?你不要为难他,乐池心性单纯,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对你一点威胁一点用处都不会有,你放过他好不好?” “孩子?”流光浅笑:“是么?本王怎么不觉得?相反,本王倒是知道他嘴巴硬的很,任凭本王怎么问,都拒不肯吐露你们逃走的方向。你倒是说说看,哪个孩子,会有这么硬的骨头。依本王看,他这种资质,就是在本王的斥候营中,也是百里挑一。” “不是的。”蔷薇拼命摇头:“乐池和我同一年进宫,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感情最好不过,他就像我弟弟一样,他之所以不肯说,只是为了维护我罢了,根本不象你想的那样。” “你凭什么证明?”流光冷笑。 “我……”蔷薇骤然语塞,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好证明的?更何况乐池明明己经被放出宫外去,却又偏偏去而复返,这种举动,本身就更惹人生疑,纵然她知道乐池只是为了他爷爷交待给他的事情才这么做,可是流光能信么? 瞬间黯然,垂下了头,手也松开流光的衣服,一语不发。 “怎么,没话可说了?”流光挑挑眉,很满意现在蔷薇颓丧的样子,人在他的屋沿下,本来就应该低头,怎么敢如方才一样,噎的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轻轻吐出一口气,蔷薇忽然直挺挺的跪在了流光脚下,声音沉静的说道:“蔷薇知错,以后靖王如有趋使,蔷薇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违背,只求靖王,放过乐池。” “当真?”流光轻笑,一贯的漫不经心。 “蔷薇不敢欺瞒殿下。” “那最好。”流光转动着尾指上的一枚青玉戒指,沉吟着说道:“你冒充公主嫁给本王,各大部族使者有目共睹,此事事关重大,本王不能擅自决断,要待回到岚歌请示过我云皇陛下之后,才能决定对你的处置,在此之前,本王不能放了你,莲华,暖儿,还有乐池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们这些人,就都随本王回岚歌去吧。不过本王也给你一个承诺,到了岚歌之后,不论皇上最后怎么处置你,杀也好放也好,本王都会遵照约定,放了乐池。” “多谢靖王。”蔷薇伏下身子,深深的叩下头去。 我……是……分……隔……线…… 昨天忘了和亲们汇报,在亲们的不屑努力和支持之下,妖娆终于冲上了凤榜的第十名,只是妖娆后面两位都追的很紧,只差一点点分数而已,所以还希望亲们多多捧场,继续支持妖娆喔! 凤榜的积分由三方面构成,即手机上的金砖数加上网站上的推荐票数,再加上手机和网站上的收藏数,如果有亲还没有把妖娆的书收进书包里的,记得千万要收藏,方便上网的亲,有空的时候也登录一下3g原创网,注册个号码,给妖娆的书投投推荐票什么的。推荐票和金砖一样,只要登录,每天都有一张,投推荐票会有相应积分,随着积分不断提高,推荐票数也会相应增加,最多可以有15张推荐票。 不过当然,那是个好漫长的过程…… 还有就是,欢迎新妖精们的时候,俺发现俺把漫步云端童鞋华丽丽滴无视掉了,伸出小手拽进来,欢迎加入妖精^-^ 有口难辩(七) “还有一件事。”流光也不叫蔷薇起身,居高临下的继续说道:“蔷薇,从知道你的身份开始,本王念着以前的情份,一直对你手下留情,任你胡来。可是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的情份一笔勾销,本王不会对你再有任何怜惜之情,从今往后,你的一言一行,最好都小心注意一点,如果再犯了什么错,或者再如今天一样违逆我的意思,后果如何,你最好自己想想清楚,听明白了么?” “是,奴婢……明白。”拼命低垂下头,极力控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流光的声音清冷无情,就如一个主帅对待一个勉强还有用的棋子所应该具备的态度那样,恩威并施,不含一点怜悯私情。 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的情份一笔勾销。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堪比世间名兵利器,将她整整十年的牵肠挂肚,一刀斩断。 谁说情丝斩不断?只不过,是没有找到趁手的兵器而已,就比如今天,难道不是干净利落,一刀挥下,烟雨无痕? “起来吧!”流光开恩一般说道:“你现在在外人眼里,可是堂堂赤焰公主莲华,本王的王妃,老这么跪着像什么话?你最好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份,别在外人面前给本王露出了马脚!” “是。”蔷薇扶着边上的桌子起身,低垂了头,不去看流光,流光唇边滑过满意的笑意,今天这一趟,虽然没有如预想一般借莲华中毒的事羞辱一番蔷薇,却也终究不算白来。 想了想来日方长,也不急着今天一下就玩够本,总要给她一点希望,再慢慢夺去,就如她当年所做的一般,这样才更有意思。 于是沉吟一下说道:“既然你说那个乐池跟你情同姐弟,本王也不想军中养个闲人,不如就把他派到你这里来,听你差遣吧。” “真的?”蔷薇立刻抬头,眼睛都亮了起来。能把乐池留在自己身边当然最好,若是仍在军曹那里,还说不定又要吃多少苦。 流光轻哼一声,却没有答话,举步往门外走去,淡淡说道:“三日后大军班师回朝,你准备一下,十胡的使者都是见过你的,你可别在他们面前丢了本王的脸。” 话音未落,人却是己经飘然远去。 蔷薇一人立在房间之中,看到壁柜的门依然大开,露出一柜的瓶瓶罐罐,不由苦笑。自己自然是懂得一些医术的,小时候那个老爷爷送给自己的那本医书虽然字数不多,却委实博大精深,这些年来,她如饥似渴的阅读着手边所有能找到的医书,却是越读,越惊叹于那本书里的理论与方药。 然而虽然闲暇时候她也会照着书里的方法配制一些药物,可是所有这些药物里,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味毒药。 为医者,首先要心正,心不正,则医不为医。 这一点,自己知道,暖儿知道,莲华也知道。 走到柜子边一瓶药一瓶药的看过去,从中拿出一个褐色的瓶子,扔在药槽里连瓶子带药一起捣碎,然后拿到后院里挖了个坑,一股脑的埋进去。 不论里面是什么毒药,能不存在,还是不存在为好。 送信(一) 风林历一千五百六十三年,朝云靖王流光奇袭旭日,六月出岚歌,九月班师回朝,历时三月,设城池,置村落,安兵堡,修城防,月余间,河清海晏,民无怨言。 靖王战名,贤名,皆从此始。 自那日谈话之后,流光再没有单独来找过蔷薇,莲华暖儿虽然与她同住在红莲宫,但彼此却并无交通,至于乐池,流光倒是真的信守诺言将他调到了蔷薇的身边。 赤焰风俗与朝云大不相同,并没有太监这种消磨人性的职位存在,宫中粗笨的活自有身强力壮的老妈子来干,虽然也有内侍,但都是身体健全的男子,并不轻易进入内宫,只是在皇宫外围做一些杂事而已。 比如乐池,做的就是御厨房的采买工作。 此时流光将乐池调在蔷薇身边,许他进入后宫,其实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丝毫不顾礼制了。 不过乐池虽然己经十七岁,但却天生一张娃娃脸,身量也不高,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蔷薇还常常嘲笑乐池是白眼狼,每天躲在御厨房里吃的那么多东西,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此次乐池奉楚煜的命令接引蔷薇她们出宫,被流光查出来之后,虽然关了一阵子黑牢,但其实也并没有吃太大的苦楚。 流光自己幼年的时候曾被囚禁,对于牢狱中逼人开口说话的各种刑罚几乎没有哪一样没有尝过,因此对刑罚一事深恶痛绝,虽然知道疼痛有时是让人开口的最好方式,但只要能不用刑罚的,还是尽量不用。 而且乐池看上去年龄幼小,几乎与他当年受刑的年纪一样,一时心下感叹,自然更不会对乐池用刑。 流光虽然不来蔷薇这里,但各样用度花费却绝不减少,吃的用的,与公主无异,再怎么说,蔷薇现在都顶着一个赤焰公主的身份,自然不能亏待了她。 乐池被带到蔷薇这里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趴在蔷薇怀里大哭了一场,蔷薇怎么哄都哄不住,直到后来终于哭的没力气了,才抽抽噎噎的跟蔷薇说:“蔷薇姐,我怕死了,那个地牢那么黑,又有好多乱七八糟的虫子,我晚上做梦都在想,要是我就这么死了,被它们把我吃掉怎么办?我才不想死的那么难看!” 这些话听的蔷薇哭笑不得,她叫乐池一起走的时候,这个死小子一脸大义凛然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她几乎以为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乐池,而是占了乐池身体的别一个英雄好汉,可如今看来,幸好乐池还没变,还是那个动不动就会趴在她怀里掉眼泪的小狗熊。 一边帮乐池擦眼泪,一边叫人去端吃的来,御厨房中有什么拿什么,有多少拿多少。 没有人比蔷薇更了解乐池,只要一见到好吃的,天大的事情都能忘记。 果然,乐池一看到那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眼泪立刻都变成口水换了个地方流出来,也不和蔷薇打招呼,扑上去就是一顿风卷残云,蔷薇微笑的看着乐池,不时帮他布两道菜。 乐池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蔷薇姐,你都不知道牢里面那饭有多难吃,你要是再不把我救出来,我怀疑不等他们把我处刑,我自己就会先绝食死掉了。” 这话逗的蔷薇合不拢嘴,相信乐池会绝食? 那还不如相信天上会下火雨来的痛快点。 乐池的房间并不在红莲宫,晚上还是住在外面,只是白天的时候可以过来当值。 这几日跟着乐池说说笑笑,顺便收拾一下东西,过的倒也自在,蔷薇心中一直沉淀淀压着东西,也因为乐池时不时的出个小状况,而变的轻松了许多。 送信(二) 到了第三日,流光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旭日城的重建己经初见规模,比之之前小了足有三分之二,各兵堡也修建顺利,最近的几个己经派兵驻扎了进去。 至于恢复村落自由耕作的举措,更是深得民心,各个部族在族长的带领下重归自己的家园,在原址上修缮建造,重整耕地,很快就恢复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因为此时己近秋季,不及耕作,流光还特地吩咐旭日城今冬开仓放粮,并且三年不收赋税,放民修养生息。 至于杜俊,最终也没争取到留守下来的机会,被流光留下来作为旭日城守的人是前锋大将军戚绍。从旭日城一战中可以看得出来,戚绍胆大心细,临机又有决断,在这样两国交界的边境地方,最需要这样能文能武的将领镇守一方。 临走之前,流光专门把戚绍叫进房中面授机宜,所嘱托的,却是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尽量避免与琳琅部族发生正面冲突。就算是琳琅首先犯边,只要事件不太严重,就在不失朝云国威的前提下,尽量压下去。 琳琅向来死忠赤焰,赤焰弃守旭日城,与朝云国土交接的,首当其冲就是琳琅部族,想要避免与琳琅发生冲突,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如今朝云重兵陈边,根本不用怕,戚绍对流光的布置很是不解,流光却是神神秘秘一笑,安抚他道:“你放心,琳琅绝对不会主动挑衅我们,自然有人,比我们更担心这件事情。” 虽然不解,但戚绍毕竟是从蔷薇军中外放出来的,向来知道自己主子算无遗策,胸有成竹,因此也就不说什么,胸脯一拍应了下来,绝不与琳琅发生正面冲突。 在城中留下五万守军,各大大小小兵堡加起来也有三万余人,以旭日城为中心,沿着宜春江沿岸构成一道完整的军事防线。 与陆时持及其他谋士将领仔仔细细的斟酌过了,确实再没有什么遗漏,剩下的二十余万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途。 至此,朝云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版图,风林大陆东起东海,西至中原腹地,北至天云山,南至琳琅的一大块地方,都是朝云的领土,可是在这么一大块领土中,由函谷关至通天河上游北岸的一块狭长地带,却偏偏又不为朝云所辖。 函谷关是当年通天河骤然改道时留下的一个险道,纵深有如一个长长的匣子,莽莽苍苍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阪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由朝云腹地通向通天河的唯一通道。地理志上记载说,此地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 这些年来,云皇不是没想过将出兵十胡,将通天河北岸再夺回来,只是十胡部落虽然不足三十万人,可战之兵不过五万,但函谷关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一条狭长险道,就如只能容一人顺次挨个通过的管子,任凭你千军万马,只是无用。 送信(三) 所以这些年来,朝云都对占领通天河北岸的十胡部落采用的安抚的手段,年年都派人送去大量财物美女,此次流光提出奇袭旭日城,一个关键之点,就是十胡必须同意为陆霖修的援军让道,允许他们横渡通天河踏上赤焰领土。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云皇可谓下足了血本,不仅给本年当值的十胡首长送去了黄金五千斤,其他部落也是极尽笼络之能事,不仅如此,更立下字据,承诺自流夜始,之后代代云皇,永不主动出兵十胡。 这道诏令,几乎就意味着朝云承认了十胡的独立地位,允许十胡以自治的形态存在于朝云的领土之中。十胡首领本来日日都在担心有朝一日云皇大举来攻,自己身死族灭,如今得了这道诏令在手,就如护身符一般,立刻大手一挥,给陆霖修的大军让了道,虽然有些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云皇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十胡,但这声音太过渺小,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 经过七八日行军,流光一行到了终于到了通天河南岸的夫余,临进夫余之前,周放忽然走到流光跟前,轻声说道:“主子,我就不进去了。” 流光目光一转,轻轻点头,又在周放耳边交待了几句,周放仔细的听完,一语不发,只郑重的点点头,用一展大斗笠遮住整个脸,仍旧是一身粗布衣服,平庸的让人没有任何可以记住他的地方,打马向着通天河下游奔去。 再往下走,就会进入苍梧的国土。 流光不去理会周放,陆霖修指挥着军队在夫余部落外驻扎下来,流光径自带着亲随进了族长所居的行营。 虽然说此地是夫余部落,但其实真正的夫余人却并不住在通天河边,而是在沿河向内四十余里的一个小山谷中,真正驻扎在通天河边行营中的,只有担负着守卫任务的两万夫余精壮男子。 陆霖修率军秘密行进,借地十胡,攻打赤焰,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与十胡隔河相望的夫余,从流夜派人大肆在十胡行贿开始,夫余族长陈之源就己经嗅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经过多方打探,陈之源终于获悉朝云靖王己经偷偷率兵强渡修罗沙海的消息。 一旦流光成功横渡修罗沙海,旭日城就成为毫无托蔽之处的一座孤城,而自己的儿子陈平此时正代表夫余在旭日做一年一度的朝见,一旦兵戈战事起,必将陷于险地。 于是陈之源连忙派使者向赤焰送去加急军报,一方面通知焰皇早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叫自己的儿子赶快回来,比起旭日城,夫余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据守通天河险地,就算陆霖修起兵强攻,也奈何他们不得,比起旭日城,反而更为安全。 然而当他派去的人到达赤焰时,楚同大军却早己败溃,流光也正星夜兼程赶往旭日城。 那使者无奈,只好让自家世子赶紧返回。 然而返回的半路上,却遇到了有意截着他们的卫泽一行人,卫泽命手下将他们合围起来,全数生擒,淡笑着对他们说道:靖王早己派人在各个部落使节归族路途上拦截,他们是回不去的,而他自己,则刚好要借陈平的身份用一下。 说完话,叫人把他们带到隐蔽地方软禁起来,又派了几个人好生看守。 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妥,然而陈平所带的随从当中,却刚好有一个非常不妥当的人,那个人,就是周放。 我……是……分……隔……线…… 昨天的金砖居然破天荒的达到了37块,亲们实在是太给力了,妖娆当然也得给点力才行,小加一更,以表谢意:) 这个故事,也许会比亲们所能想像到的,还要庞大一点,复杂一点,波澜壮阔一点,某妖以妖精之名承诺,所能做到的,就是坚持不懈的写下去,绝不弃坑,绝不烂尾!!! 请妖精们继续给力哦:) 送信(四) 周放早在两年前就奉流光之命潜入夫余,用各种方法得到了世子陈平的信任,在他身边做事,伺机而动。 知道此次流光奇袭旭日的计划以后,周放得到的命令本来是在陆霖修强渡通天河的时候作为内应,伺机杀掉族长陈之源,首将一死,夫余必乱,渡河之战也就容易的多,可他却偏偏在临战前几天,被陈平点名带到了旭日。 虽然此时陈平得到消息想要逃回夫余,可周放却知道,他根本回不去,那么连带着自己,也是回不去。如此一来,流光布置的任务,也就无法完成。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忽然遇到卫泽,在被软禁起来的那一刹那,他猛然意识到,机会到了。 周放的武功远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一点点,虽然也许打不过陆霖修那一类天姿奇异又自幼修习的,但寻常侍卫之流,以一敌十,还是不成问题。更何况卫泽本来就没有要伤害陈平的意思,将他们制住之后,只是随便派了几个普通人手看管,不让他们出来就好。 周放偷偷挣脱束缚之后,以出人意料的迅捷手段击杀了那几个看守,在陈平一脸欣喜惊讶的看着他,叫他快点解开自己的时候,周放却只是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得罪了!” 然后手起刀落,将陈平和他身边的二十余个侍从,全部送上了路。 看着满地尸身,周放又拿出一瓶常备在身上的化尸水,将所有人的尸体全部抹去,一点痕迹也不留。 做完这一切,周放狠了狠心,用力在自己胸前由左胸至右肋划了一刀,力道掌握的很好,伤口虽然可怖,但其实并不会给人造成太大的伤害。 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周放昼伏夜行,拼命向夫余赶去,刚好赶在渡河之战最激烈的时候奔到陈之源帐前,当着无数夫余将士的面,控诉琳琅皇子卫泽为了区区一个公主莲华,竟不惜下死手害死世子陈平。 卫泽喜欢莲华之事,赤焰朝野皆知,周放数日奔波,形容狼狈,又身受重伤,拼死赶回,一番说辞九分真,只有最关键的一点地方做了假,任凭陈之源多么老谋深算,却只是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万料不到自己对赤焰一片忠心,却换来了这等结果。 主帅心绪不定,低下将士的士气自然也就大打折扣,陆霖修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暴风雨般的一轮抢渡,终是强行登上了通天河南岸。 在追杀夫余残军时,陆霖修本来要将陈之源置于死地,周放却利用流光之前所给的信物,偷偷命令陆霖修放过他,只说将来还有用处。 夫余向来死忠赤焰,陆霖修自也不会手下留情,夫余两万精壮男子,经此一役,几乎死伤殆尽。 周放毕竟在夫余生活了两年,许多人都认识,虽然斥候不该有自己的情感,可是看着这般杀戮,心中毕竟不是滋味,因此陪着流光到了夫余行营外,却是不愿再向里走,径直领了新的任务而去。 送信(五) 流光带着蔷薇等人刚在厅中坐下,就有人来通报说,十胡派了使者来商议退兵的方式。流光皱眉思忖一下,对着蔷薇说道:“请公主暂避。” 蔷薇略略点头,听话的起身走向后堂。 看着蔷薇身影消失,流光笑笑,淡声说道:“请!” 片刻后,一个年约五旬,看起来很精明的老者在亲兵的指引下走上堂来,对着流光抱拳一礼,恭声说道:“义渠张伯方见过靖王。” 流光眼前一亮,赶忙从椅子上起来,亲自扶起张伯方,笑着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竟是盟长亲自驾到,这等区区小事,盟长派个人过来就可以了,何劳亲自跑一趟?” 说着话,连连叫人看座。 十胡自独立以来,以领地中段为分界线,分为上五胡和下五胡,上下五胡中轮流出人做盟长,今年恰好轮到上五胡的义渠族长张伯方。 张伯方在椅上欠身坐了,亦笑着说道:“十胡与朝云关系源远流长,靖王到访,老夫理当亲自前来。”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流光话风一转切入正题,正色说道:“张盟长,此次我朝云能够力克赤焰收复失土,十胡借地之谊功不可没,流光时刻谨记在心。此次我一共有三十万大军需要借地搬师回岚歌,不知张盟长打算如何安排?” 这件事情十胡首领聚在一起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早就己经讨论清楚,此时听流光问起,张伯方笑着答道:“靖王,十胡地小人稀,恐怕当不得如此大军一同通过,以老夫之意,殿下最好分兵通过。” “分兵?”流光的语气略带疑问,眼中却掠过一抹嘲笑:老狐狸,早就料到你有这一招。 “是的。”张伯方点头:“我十胡所能承载过境的最多兵力,不超过三万,老夫认为,殿下最好将麾下三十万大军分为十组,每组三万,待一组渡过通天河,走出函谷关之后,下一组再开始渡河,只要衔接紧密,最多不超过十五日,三十万大军一定可以全数通过我十胡领地。” 流光眼中的嘲笑神色更浓,十胡可用之兵一共也就五万,如果自己分批通过十胡,他们借助地利,完全可以抗衡自己,也就不怕自己顺手灭了他们。 看来他们对哥哥云皇那道谕旨,倒也并不是完全相信。 只是虽然他们不信,他又怎么能不遵守?他可不想让流夜背上背信弃义的千古骂名。 于是浅笑道:“张盟长安排的甚是,本王没有意见。” “靖王,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张盟长请说。” “靖王难得来我十胡一次,如不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老夫实在心中不安,反正靖王大功己立,也不急于回京,大军过境这几日,靖王不如就在我十胡盟长大帐处盘桓盘桓,让老夫略备薄酒,聊表心意,不知靖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立时紧张起来,这哪里是什么邀请,根本就是赤果果的要挟,这是要以流光等人为人质,确保大军过境之时不会对十胡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陆霖修上前一步就要发火,却被流光一瞪,用眼神阻住了。 送信(六) 看着陆霖修不甘不愿的退了回去,流光面向张伯方,笑的一脸温和:“既是张盟长邀请,流光却之不恭,只是内子身体虚弱,今日己经车马劳顿,不堪劳累,实在不便前行,如果张盟长不嫌弃,明日流光定带内子,前去盟长大帐拜访!” “好,既然如此,老夫明日就在大帐恭候靖王大驾!”张伯方起身一拱手:“王妃身体不适,老夫就不打扰了,还请靖王莫忘明日之约。” “一定一定。”流光笑着将张伯方送出去,看着张伯方上船往对岸而去,流光才不屑的笑了一下:老匹夫,以为用这种方法,就斗的过本王吗?本王还真是怕你不来请本王。 自那日莲华中毒事件之后,流光虽然没有责罚蔷薇,却也再没有来看过她,除了必要的时候以靖王妃的身份在流光身边站一站之外,就连吃饭,也是自己和乐池两个人吃。 心下虽然黯然,但好在有乐池相陪,偶尔冥烈也偷偷的溜过来玩闹一番,倒也算不得寂寞。 上午看张伯方前来提出大军过境方式的时候,虽然流光表面一直笑着,蔷薇却在后堂将流光眼底的嘲讽看的一清二楚,同时心下明白,这次虽然说是过境,却绝不可能仅仅是过境这么简单。 收复了旭日,十胡就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以流光的性子,断不会允许十胡继续以国中国的形式在朝云存在,只是,云皇流夜下了那样的谕旨,流光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答案,正困倦的有些昏昏欲睡,忽然门吱呀一响,蔷薇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玄黑色的丝质长袍,润泽的白玉冠,袍角一朵血色蔷薇妖娆绽放,却不是流光,又能是谁? 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来,然而站起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嗫嚅着说道:“你……你来了。” “恩。”流光淡淡应声:“这几日车马劳顿,辛苦你了。” “不,没有。”蔷薇连忙否认:“靖王分派的人,将蔷薇照顾的很好。” 流光盯着蔷薇看了几眼,调转过目光,忽然开口说道:“你说过,无论我让你去做什么事,你都会做的,对不对?” 蔷薇心中一凛,却听话的问道:“靖王有事要蔷薇去做?” “没错。我要你去帮我送一封信。” “送信?”蔷薇疑惑的看向流光。 “从这里渡过通天河,对面就是十胡盟长大帐所在地栎阳,虽然由于两国交战,河渡受到严格盘查,可还是有一个民用渡口开放,我要你现在立刻出发,把这封信送到栎阳河坊街黄记药庄黄老板的手里。” 说着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种事情,不是随便派个人去就可以吗?”蔷薇心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当然不行!”流光面色冷冽:“十胡如今对我朝云大军防范甚严,往来客商皆严加盘查,若是男子去,这封信一定会被他们搜查出来,但我大军之中没有女子,如果派个女子去,危险就要小的多,莲华身为公主,不能冒此危险,暖儿又性格懦弱,且态度不明,所以,你是最好的人选。总之,这件事情,非你不可!” 流光一番话皆是就事论事,说的冷冰冰,完全将蔷薇放在一个工具的地位上考量着她有多少利用价值,让蔷薇只觉全身上下冰凉彻骨,却又一字反驳也说不出来。 艰涩的点点头:“奴婢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没什么可准备的。”流光打断她的话:“我己经帮你准备了衣服和一些散碎银子,你换过了就出发吧,乐池和你一起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是黄老板的远房表妹,前来探亲。” “是。”蔷薇垂下头轻微点点表示知道,连再去看一眼流光的力气都没有。 很快有人送了衣服银子进来,乐池也在门外候命,蔷薇换过以后,从后门悄悄出了夫余行营大帐,往渡口走去。 做局(一) 栎阳城内。 河坊街是栎阳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这里刚好处于上五胡和下五胡的交界点,内外通衢,交通便利,往来商人皆由些过,又是盟长大帐所在地,自然分外繁华一些。 十胡在此地都设有自己的行营,盟长大帐虽然名为帐,却是一个前后三进的院子,轮到哪家做盟长,哪家就搬进去,但其实大帐条件简陋,远不如自己的行营舒适,因此多数时候都只用来聚集议事,并不住在里面。 此时,一个身着蓝缎锦袍,脸色恍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淘空了身体的青年男子在几个同样一身华贵,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簇拥下百无聊赖的在河坊街临街一间酒楼上坐着,边磕着瓜子,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刚好可以看见通天河栎阳渡口。 坐了一会儿,那个面色恍白的男子忽然一脸不耐的转向旁边一个正笑闹的开心的男子,一脚踢上去,不悦的叫道:“肖云中,你他娘的非把本公子拉出来,就叫我在这里给你们当冤大头啊?” “少爷,少爷,我这不是看你行馆里好几天都没出来过了,怕你闷坏了,才拉你出来透透气嘛!”叫肖云中的年青男子笑的一脸谄媚,看那面色恍白的男子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连忙很狗腿的用袖子扇着。 “我呸!”张褀不客气的冲着肖云中啐了一口,却也拿这一群平时玩闹惯了的狐朋狗友没什么办法,只好边听着他们插科打诨,边向着窗外望去。 就在此时,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淡青色的罗裙,中等衣料,虽不华贵,却很合身,将纤细的腰身勾勒的窈窕有致,虽然她正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踏板,以防上岸的时候被摔着,但只看行动间的风姿,就己经让阅美无数的张褀知道,这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上了岸,蔷薇下意识的抬头四下打量一下,却让酒楼上的张褀生生的掉了手中的杯子而不自觉,秀眉亮眼,雪肌粉腮,神色间微微一点愁意,直比西子还要病弱三分。 张褀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只有这美色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方才肖云中说他在行馆中好几天没出来过,正是因为他新收了两个美姬,正在享齐人之福。 微微辨别了一下路途,蔷薇和乐池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向着河坊街东边走去。 眼见着美人就要消失,张褀忽然一脚踹上肖云中的屁股:“肖云中,那个,那个人……” 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只一个劲的用手指着蔷薇的背影。 “是,是,小人明白!”肖云中笑的一脸猥琐:“小人这就去问问清楚那个小娘子姓什么,叫什么,何方人氏,年方几何,顺道打探探下榻哪里,家中可有靠山……” 肖云中还没有说完,张褀己经又一脚踹过去,笑骂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走了人我就一刀阉了你。” “是,是……”肖云中一边连声答应,一边快步下楼,然而刚一转过楼梯口,那张脸上的笑意却立时一收:真是纨绔子弟,死到临头,竟还上赶着往刀尖上撞。 不过心里虽是这么想,也早就知道蔷薇身份与落脚地点,肖云中还是做出一副非常尽责的样子,尾随着蔷薇而去。 我……是……分……隔……线 今天看到海哭是蓝亲的评论,忽然发现妖娆好像有些事情没说清楚,让亲们做了很多无用功,虽然说了可能会很打击亲们的积极性,不过妖娆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 妖娆要说的事情,是手机上的积分榜,跟妖娆所说的凤榜积分,不是一回事。手机上的积分榜,代表着亲们对文的认可度,积分越高,说明有越多的亲觉得这本书好看。而妖娆所说的凤榜积分,则是由手机金砖数,加上网站推荐票数,再加上收藏数所共同构成的,关系着作者福利的,是这个凤榜积分,妖娆之前所说冲进前几就会加更,指的也是凤榜。 可是看到评论的时候,妖娆才发现,不少妖精们都把这两个积分给弄混了,以为妖娆所说的凤榜积分就是手机积分,从而拼命的为妖娆投分。妖娆看到以后,真的很感动,不过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再继续误导亲们了。 以后如果亲们觉得今天这几章写的还好,值得投分,就在手机上为妖娆投几分,如果不好,就可以不投,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努力为妖娆投高分数了,支持妖娆,觉得妖娆的文好看,就请多多的推荐给朋友,还有砸砖,推荐,收藏。 不过就像海哭是蓝亲说的一样,亲们的支持妖娆都是看的见的,一定不会让亲们的心意落空,下个月妖娆会尽力保证每天五到六更六千字以上的更新速度,请亲们继续支持妖娆。 另外,这是今天的第四更,想必亲们都己经发现妖娆这个良好的习惯了吧?只要有与文无关的话要说,一定会先加更,这个习惯,即使是更六千字或者更多的时候,也会保持的哦~ 祝亲们观文愉快^-^ 做局(二) 黄记药庄是个不小的店面,很容易辨认,蔷薇进去指名要见掌柜,又将流光教的接头暗语说了,黄掌柜将人请进内室中之后,蔷薇从身上拿出那封信,递给了黄掌柜。 黄掌柜打开之后,面色忽然一怔,然而这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笑着对蔷薇和乐池说天色己晚,己经帮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地方,请他们移步。到了明天靖王自会派人来接他们,但靖王未派人之前,还请他们不要擅自离开。 住的地方是药庄旁边的一个小小别院,样子虽然普通,但里面陈设却是非常干净,蔷薇笑着谢过,奔波一天也确实累了,也就收拾收拾,和乐池两人分别睡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流光就带着两千亲军和数个随行将领来渡河来到栎阳,莲华暖儿冥烈等敌友不明的人物,自是留在对岸大军之中,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应付。张伯方亲自带着十胡族长在渡口迎接,朝云大军过境这种大事,关系着十胡的生死存亡,因此十个族长倒是难得的都聚齐了。 数人寒暄几句,又同移步到盟长大帐,摆宴为流光接风,问及王妃,流光只说内子身体不适,先回行馆休息,不能前来赴宴。 看着流光进退有度,举止得宜,张伯方悄悄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张褀说道:“看看人家靖王,和你一般年纪,这是什么风度,你给我好好学着点!” 张褀强自按捺下己经打到嘴边的哈欠,装出温驯的样子听从父亲的教导,心内却是一片不耐烦,当年在部落混战之中,其实张伯方的义渠是得利最多,势力也最强大的一个,可是对于这个盟长之位,张伯方却没有抢着做,因为老谋深算的他看的很清楚,局势方定,十胡之中谁都不服谁,那个位置坐的早了,迟早会烫屁股,不如先做出点姿态,让一让他们,等他们发现难做了之后,自己再慢慢收入怀中。 果然,从两年前开始,就不断有人请张伯方出马来做盟长,甚至愿意废除轮庄制度,而改为固定由张伯方担任。张伯方装模作样的推了两次,才由今年年初坐上了盟长之位,可谁知,他才刚一坐上位,就遇到了朝云使节大肆活动,想要借道一事。 这件事情弄的张伯方焦头烂额,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不过在云皇终于下了杀手锏,祭出那张永不首先发兵的谕旨之后,张伯方权衡利弊,也看在那大把大把的黄金份上,终是同意借道了。 不过同意归同意,这其中的安排,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陆霖修来时还好说,他急着去旭日救援流光,抽不出工夫来对付十胡,可此时流光搬师回朝,时间精力大把的有,他就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应付了。 也所以,他紧急召集十胡族长,商量了三天三夜,才想出这么一个分兵,外加扣押流光为人质双重保险的法子来。 做局(三) 本指望着儿子跟在身边多学一点,可看着张褀一脸恹恹的样子,张伯方就知道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想他好歹也算一代英杰,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来。 就在此时,一直坐在张伯方旁边的张褀眼睛突然一亮,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肖云中正偷偷摸摸的从侧门处露出脸来,对张伯方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张褀装出一脸正经的样子,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借口要如厕,忙不迭的退下席去。 张伯方厌恶的看了一眼肖云中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半个脑袋,心说等这件事过了,他一定要想办法收拾了这个尽带着张褀偷鸡摸狗的肖云中,就算因此得罪了下五胡乌桓的族长也说不得了。 然而流光看到张褀退席的一瞬间,唇角却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怎么样怎么样?”张褀一出来,就迫不及待的问肖云中:“查清楚了么?” “我办事,公子还不放心?”肖云中一脸邀功请赏的样子:“都查清楚了,那女子叫红绡,今年十七岁,名义上是黄记药庄掌柜的表妹,实际上,却是他新收的小妾,怕别人把闲话传到他老婆耳朵里,才故意这么说掩人耳目的。” “如此最好,最好!”张褀搓着双手:“查到她住在什么地方了吗?” “就住在黄记药庄边上的独门小院里,昨儿晚上黄掌柜进去了一晚都没出来呢。”肖云中这几句话说的猥琐至极,张褀却是两眼放光,自从肖云中到他身边这一年多来,他对房中之事的体会深刻了何止百倍,尤其是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娼,娼不如偷,偷不如抢几个字,更是深得其中三味。 这些时日,他正热衷于偷抢别人家的妻子小妾,一夜风流之后,再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人家就算想找他算帐,也找不着,就算找着了,没有证据,谁敢说他堂堂义渠世子是采花贼? 昨日一见那女子形态相貌,他就觉得自己心里跟长了无数只小手一样,挠的心痒痒的,巴不得立刻把人抓来春风一渡。 此时肖云中既己查清住处,张褀只恨日头走的太慢,怎么还不到天黑。 眼看着太阳渐渐西向,蔷薇在小院中有些坐立难安,按说流光早就该派人来接她和乐池才对,可到了这个钟点,却仍是毫无动静。 黄掌柜来了两次,只是送些吃食,然后叫她稍安勿躁,靖王这么做,自然有靖王的道理。 蔷薇无奈,也只好安然住下,到了初更时分,乐池己经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蔷薇就叫他先去睡了,自己却总觉得心跳的厉害,似乎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想想这么坐着也是无用,就吹灭了灯,正打算上床去睡,院中忽然传来有人轻轻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快步抢入。 蔷薇心下一惊,正要开口呼救,却被人猛的用一块布巾捂住了口鼻,一股过分香甜的气味随呼息而入,蔷薇张口要叫,却己是什么都叫不出来了。 那几个黑衣人也不多言,拖着她就往外走,快走到门边时,蔷薇的神智己经几乎完全丧失,眼看着自己就要遭到不测,不由用力一咬舌尖,借着这一瞬间的清醒,猛的伸腿踢翻了门边的花架,花盆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在静夜中听来,分外的刺耳。 做局(四) “快走!”这一声声响让几个黑衣人一惊,打头的一个低声轻喝,快速前行打开了院门,正要携人出去,忽然身后风声骤响,耳边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放下蔷薇姐!” 那领头的人转身去看,却是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势如疯虎,拼命的向他扑来。 他侧身一闪,一掌切在少年的后脑,本想着借此将他打晕就算了,没想到那少年却勇猛非常,这一掌力道用的小了,那少年身体一转,顺手抄起旁边被卸下的门闩,大吼一声又向着他扑来,不要命般举起门栓向他砸下。 肖云中闪避不及,竟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心中也不由火起:这个小厮,怎么这么麻烦? 当下也不再容情,一脚踢过去,将乐池踢的直撞到墙上,登时晕迷过去。 被乐池这么一耽搁,肖云中追出门的时候,就己经失了另几个人的影子,好在知道会合地点,所以也不急,身形一动,快速向城郊奔去。 城外五里左右,有一座青石青瓦的四合院庄子,这里就是张褀借着别人名义偷偷治下的销金窟,那些女子被晕迷着抓到这里春风一渡之后,张褀会再次给她们灌下迷药,然后随便扔到城门附近的哪个地方,让她们醒了自行回转。 刚刚走到那离那个庄子百余步的地方,猛然被一个人截住,肖云中吓了一跳,本能的戒备起来,但在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时,却又放松身体,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厉侍卫,他们人到了么?” “我还正要问你!”厉玄盯着肖云中目光冷冽:“你不是说他们二更时分必到,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影子?” “什么?”肖云中立时一脸惊愕:“不可能,半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己经得手了。” “你再说一遍!”厉玄身后突然闪出一道影子,一身玄黑的衣袍几乎与夜色溶为一体,袍角的一朵蔷薇却是血色鲜红。 “靖王?”肖云中惊叫。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流光面色冷厉,唇角紧抿的几乎有些扭曲。 “我……”肖云中看到流光的面色,立刻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当下也不迟疑,一拱手说道:“靖王稍后!”然后身子箭一般猛的窜出去,直奔向百余步外的庄子。 拼命敲开大门,一把抓住前来开门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厮厉声问道:“张公子来了么?” 那小厮本来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可被肖云中这么一吓,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个肖公子向来笑眯眯一副标准狗腿的样子,此时瞪起眼睛,居然比张公子还可怕,那小厮的睡意立时全消,磕巴着说道:“没,没来。” “他到哪去了?”听到张褀真的不在里面,肖云中面色更是铁青的吓人,一把拎起那小厮的衣领子。 “小,小人就是一个看门的,哪里,哪里知道这些?”那小厮欲哭无泪,拼命扯着肖云中拉着自己衣领的手。 “你……”肖云中手上更用力,却是无可奈何。他今天夜里必须要找到张褀,如果找不到张褀,不仅靖王的大计会毁于一旦,而且靖王妃…… 想到此处,肖云中不由更是恼怒,正想要叫那小厮把庄中所有人都集中起来,仔细查问,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数五声,你最好快点想起来,人死了,就没机会想了。” 转头一看,流光不知何时己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一双眸子无悲无喜,却生生的让人由骨子里生寒…… “我,我……” “一……” “小人……” “二……” “我真的不知……” “三……” “大爷……” “四……” “我想起来了!” 做局(五) 那小厮在一声声催命般的声音中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声叫道:“前两日我听张公子身边的另一个伴当说,在城西发现了一处更好的庄子,旁边有温泉,可以直接引到房间中,说这两日打算去试试,因为肖公子你每次都只负责勿捉人,并不参与后来的事,所以知不知道的也不重要。小人,小人可都说了啊!” 流光闻言一语不发,转身就向城西奔去。 肖云中更是无话可说,都怪自己疏忽,竟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厉玄在一个侍卫队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侍卫一挥手,有十余个人跟着他一道留了下来,至于其他人,则立刻全力以赴,跟在流光和肖云中身后快速奔去。 八月的天气,空气中还泛着暑热,流光却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冰冷,他是亲手把蔷薇拖进这个局中,却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方法去伤害她。只要一想到她现在正处于张褀那个银贼之手,一想到她可能会被张褀侵犯,流光就觉得四肢百骸皆是冰凉,心底深处,竟似是有种深深的恐惧。 强迫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流光的拳掌紧紧握起,如果张褀胆敢碰蔷薇一下,他一定会让张褀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一桶冷水凌空浇下,蔷薇挣扎着从那种昏蒙一片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摇摇头,努力的睁开眼睛辨认四周,一张眉眼周正,但却泛着银糜笑意的脸蓦然冲入视线。 “小娘子,醒了?”张褀看着地上的蔷薇笑的脸上皱成一团。 蔷薇半坐起身体,下意识的摆出防卫的姿态,皱着眉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我是谁不重要,至于为何要抓你,小娘子到了这里,难道还不明白?”张褀挑挑眉,这种正戏之前的娱乐,他向来很乐意玩玩,就像明知小老鼠逃不出自己手掌心,却非要用爪子好好的拨拉两下,看她苦苦挣扎。 “你敢绑我?你知道我是谁么?”蔷薇扶着边上的桌子站起来,厉声问道,她可不要一直让张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这种人,向来不值得她抬头去看。 “你是谁?让我猜猜看?”张褀也不着急,慢慢的玩:“你叫红绡,名义是黄记药庄老板的表妹,可是实际上……” 张褀嘿嘿一笑:“却是黄掌柜的小妾,我说的可对?” “胡说八道!”蔷薇猛的抓起桌上的茶盏向张褀丢去,张褀偏头躲过,仍是一脸笑意,邪肆的叫道:“小娘子,别这么凶嘛,那个老匹夫那么老了,那让你尝到什么乐趣,我可就不同了……” “滚,滚……”蔷薇羞恼的将桌上的东西一股恼的砸过去,张褀左右躲闪,却还是被一只杯子打中了额角,突来的疼痛让张褀不由一阵着恼,忽然大步绕过桌子一把钳住蔷薇,冷笑着说道:“给你脸不要脸,都己经是残花败柳了,还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 用力把蔷薇往肩上一扛,大步向院中走去,院中有一个青石砌成的池子,里面的水清澈透底,汩汩流动,张褀将蔷薇连人带衣服一股恼的全部扔进去,自己也跳进去,邪笑着说道:“爷才找着这么个宝地,今儿便宜你了,就让你先试试!” 说着话,就向蔷薇压去。 做局(六) “放开我!”蔷薇尖声嘶叫,同时用力的推拒着张褀的靠近,然而水池狭小,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张褀虽然一向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对付蔷薇一个弱女子却是绰绰有余。 蔷薇纵然用尽力气抵抗,却还是一点一点,被张褀撕扯开衣服。 发髻散乱,衣衫尽湿,透出里面姣好身形,张褀看着眼前美景,双目更是如欲喷出火来一般,将蔷薇逼到水池角落,再不似之前一般玩弄,猛的扑了上去…… 然而刚刚扑到蔷薇身前,一道鲜红却骤然在水池中荡开。 “贝戋人!”一声清脆的耳光猛然响起,蔷薇的身体随着耳光声狠狠的倒向一边,额角用力的撞在池边的青石上。 然而蔷薇却不管不顾,借着身体倒下的趋势奋力往池外爬去。 她知道自己脱险的唯一手段就只有那柄随身携带的匕首,如不能一击必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因此一直隐忍,直到张褀放下所有戒心,认定她只是个弱女子,才在他最无防备之时突然用出,用力插进张褀腹部。 就在蔷薇刚刚爬上青石池边,院中大门猛的被人用力跺开,紧接着,流光仿佛从天而降,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件黑色外袍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的裹扎起来。 蔷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流光,心下第一涌过的念头是感动,是想哭,毕竟历经方才一场殊死挣扎,在她最危险最狼狈的时候,流光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心中就泛起大大的问号:流光,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巧? 流光踹门而入的一瞬间,几乎被眼前的情景惊的说不出话来,蔷薇发丝凌乱,额角红肿,一丝血线顺着眼角颊边,直滴到腮下,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到处都在向下滴着水,透湿的衣衫之上,还有一些地方,泛着处处血红。 她站在院中的温泉池边,似是刚刚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稳,让流光心中忍不住一片疼痛,是他来的晚了么?就是因为他来的晚了,才害她吃了这么多苦头。 毫不犹豫的脱下外袍将蔷薇严严实实的罩起来,流光对着身后侍卫厉声喝道:“把那个混蛋给我捞起来!” 几个侍卫用力把还泡在池水中己经被吓的呈呆滞状态的张褀捞起来,狠狠顿在流光面前的地下。 流光看向张褀,先是做出吃了一惊的样子,讶异的叫道:“是你?” 张褀抬头看到流光,也是吃了一惊,惊愣之余,连话都说不出来。 流光看着张褀的目光紧跟着转为冷冽,冷冷说道:“世子殿下,我流光向来敬重你的父亲,此次承蒙招待,感激不尽,可不知世子殿下夜闯行宫,掳走本王妃子,是何用意?” “什么?”流光的话让张褀猛的抬起头来,惊声问道:“你说,你说她是什么人?” “怎么,世子难道不知道?”流光的语气猛的严厉起来:“她便是堂堂赤焰公主,本王新近完婚的结发妻子,靖王妃,莲华!” “不,不可能!”张褀不可置信的大叫,身体向后一顿,萎坐在地上,随即眼睛又四处乱转,大声叫道:“肖云中,肖云中呢?本世子是被那个小人陷害的,是那个小人……” 然而流光怎么可能听他辩解?冲着旁边侍卫微微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立时手上用劲,一掌切在张褀后颈上,将他打晕过去。 交心(一)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一阵骚乱,有人在外面大声叫道:“本官乃栎阳令,专职负责栎阳治安,里面出了什么事,还不快放本官进去?” 流光抬抬下巴,冷声道:“放他进来!” 众侍卫让开一条路,进来一个年约四旬的,黑面黑须的官员,那官员走进院中,先看到流光,立时就是一惊,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再看到流光怀里面色苍白的绝色女子和地上萎坐着的张褀,立刻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个义渠世子这半年多来在栎阳胡作非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位小职卑,没办法管罢了,这下可好,采花居然采到靖王那里去了。 心下不由恨死自己多管闲事,一个靖王,一个世子,哪个是他能惹得起的人?也不知道那个深更半夜来报信的人是不是瞎了眼,说什么城外发生斗殴,这是斗殴吗?以张褀那种德性,哪里够资格当靖王斗殴的对手。 但人己到了,避也避不过去,不得己硬着头皮拱手说道:“下官见过靖王,烦请靖王赐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流光冷哼:“这还轮不到你来管,你回去告诉张盟长,就说世子夜闯我朝云行营劫夺王妃,人我带走了,请张盟长来给我一个说法!” “这,靖王……” “我们走。”栎阳令还要说什么,流光却是理也不理,径直吩咐厉玄带着张褀撤兵。 打横抱起蔷薇,大步向门外走去,蔷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安静的立在流光怀里,虽然表面上流光一直搂着她,但流光自己心里却清楚,除了一开始刚刚将蔷薇抱进怀里的那一小会儿之外,蔷薇一直靠自己的力量笔直的站着,一点也没有依靠在他的身上。 心下不由的有些着恼,都己经伤成这种样子,偏要倔强的让人讨厌。 知道就算搂着她走回去,她也一定还是这样僵直着身子,比自己走还累,于是干脆整个抱起她,让她不得不依靠着自己。 等真的抱在了怀里,流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蔷薇方才从池水中出来,一身透湿,又在夜风中立了好一会儿,身体早己冰凉的吓人,不由暗暗恼怒自己竟连这种事情都没有顾虑到,下意识的又将蔷薇抱紧了一些,希望可以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蔷薇温顺的任流光抱着,但有意无意的,却又并不与他的胸膛贴的太近,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刚才那样一幕闹剧,就是她再笨,也该看的明白了,她不过是流光丢出去的饵,要钓的,就是张褀这条大鱼。 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沉默的让流光莫名的有些慌乱,好不容易到了行营,流光快步走近自己的房间,将蔷薇放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轻声说道:“你身上很凉,我叫人打些热水来,你好好泡一下。” 说着话,转身就要出去,蔷薇却声音尖刻的叫道:“不用了!靖王,蔷薇有话要问。” 蔷薇声音里的尖锐让流光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但想及今夜刚刚找到她时的模样,还是站了下来,转过身体。 蔷薇身上依旧狼狈一片,额角的血虽然不再流,但面颊上己经干涸的血线却仍在,显出几分狰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蔷薇用尽量和缓的声音说道:“蔷薇想问靖王,乐池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流光沉吟一下,轻声说道:“他己经回到行营了,受了一点小伤。” “奴婢知道了,多谢靖王。”蔷薇站起身福了一福,慢慢向门外走去。 妖娆的读者是3g最有素质的读者,从来不会说让写文的我们难过的话,就算批评也很中肯,谢谢亲爱的妖精们喔~ 交心(二) “你去哪里?”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流光一把拉住蔷薇。 “蔷薇要问的话己经问完了,这里是靖王的房间,蔷薇自然不能再呆,所以还是找厉侍卫问一下蔷薇自己的房间在哪里,早些处理伤势,休息一下为好,不然,明天又怎么帮靖王应付十胡盟长。” 自莲华中毒事件之后,流光从来不在蔷薇房中过夜,这是流光身边每一个比较亲近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流光被蔷薇的平静弄的有些狼狈,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停了一下才说道:“你就只问乐池?除了乐池,你就没有别的要问?” 话刚说完,流光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本来猜着蔷薇必然要问他为什么派她去送信之类的事情,也打定主意就算她问也不会告诉她,可此时蔷薇不问,他却反而自己说了出来,仿佛逼着她问似的。 蔷薇果然轻轻笑了笑,淡声问道:“靖王想让我问什么?问靖王帐下这么多人,为什么偏要派我去送信?问这么重要的信,为什么不派几个高手保护我,就算别人不行,冥烈总是行的,可是靖王为何竟然连他也瞒着?又或者,问问靖王到了栎阳之后,为什么不马上来接我?或者更大胆一点,干脆问问靖王,在给黄掌柜的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自嘲的一笑,蔷薇轻轻反问:“就算我问了,难道靖王就会回答我吗?” 流光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这世上,只有他流光不想说话,还从来没有流光会无言以对的时候。 蔷薇看着流光的样子却是又笑了,自己解答了刚才那些问题:“这等军事机密,靖王当然不会说,可是就算靖王不说,蔷薇难道就猜不到吗?靖王可还记得你曾经对蔷薇说过:这件事情,非你不可!恐怕方才靖王在城郊小院中见到的场景,就是非蔷薇不可的缘由吧?不对,不是非蔷薇不可,而是非莲华不可,非这个公主和王妃的身份不可,如果没有这么些崇高的身份,靖王又哪里来的借口向十胡发兵?靖王,奴婢猜的可对?” 蔷薇嘻笑怒骂却又无所谓的态度引的流光一阵暗怒,而且她随口之间,就道破了自己的计划,这等随意让流光忍不住低声喝道:“记得你自己的身份,本王放纵你,你不要给本王太过分!” “过分?”蔷薇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我却觉得,不懂得这个词的人,是靖王你呢。如果靖王觉得自己不过分的话,那敢不敢告诉奴婢,你要奴婢送去的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你……”流光直觉的张口吐出一个字,却竟然无法接下去。 “靖王不说?是不敢说,还是不好意思说?”蔷薇微微抬起下巴,倨傲的看着流光:“靖王不说,奴婢就替靖王说,靖王交给奴婢的那个信封里,装着一张白纸,一个字也没有的白纸!靖王,奴婢可有说错?” 交心(三) “够了!”流光猛然断喝,一手掐起蔷薇的下巴恶狠狠的看着她:“你是本王的阶下之囚,本王想怎么用你就怎么用你,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本王说三道四?” 蔷薇看着流光,轻轻的眨了下眼睛,眸光忽然黯淡下来,似是突然从刚才那种放肆的态度里回到现实境况中来。 垂下眼睫不看流光,淡淡说道:“奴婢本不想说的,是靖王要奴婢说,奴婢知错,请靖王责罚。” 蔷薇突然软化下来的态度再一次弄的流光措手不及,悻悻的松开自己的手,冷冷说道:“知道最好,如果下次再敢如此无礼,就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了,还不快去弄点水洗一洗,一身一脸的血,鬼一样。” “是。”蔷薇点头低低应声。 “还有,今夜就住在这里,我可不想让张伯方那个老头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奴婢知道了。”蔷薇再次低低应声。 流光想了想没什么要说的,就举步往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蔷薇突然轻声唤他:“流光……” 流光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冷着声音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流光,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为了你,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流光眉目轻轻一动,却没有答言,蔷薇站在流光身后,自然也看不到。 看到流光不回应自己,蔷薇又自顾自的接下去:“流光,我说的是真的,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所以,请不要瞒我,只要你说,我一定去做,任何事情。” 流光忽然用力拉开房门,快步的走了出去。 这个女子,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就总是看不透她?每一次他以为她应该往东的时候,她偏要向西,每一次他以为她应该反抗的时候,她总是顺从,每一次他以为她该恨的时候,她却又莫名其妙的去爱。 就如这一次他这样将她利用到底,无论换了哪个女子,恐怕都会歇斯底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嚷着绝不原谅他,若真是这样,他还觉得好应付一点,放着不理就行。 可她偏不,她偏要用柔软的不能再柔软的声音跟他说:“只要你说,我就一定去做,所以,不要瞒我!” 这就是她对整件事情的全部反应? 她当自己是什么?是仙女?是圣人? 可笑! 可恨! 每一次见过她,流光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股无名火,怎么样也发不出来。这一次,亦是毫不例外。 走到中庭,忽然迎面一阵劲风袭来,流光下意识的偏身一躲,随手还击,那人不闪不避,硬碰硬的迎了上来,一袭金衣耀眼,却不是冥烈是谁? 二人拆了四五十招,流光用力磕开冥烈的一拳,闪身避到一旁,厉声问道:“冥烈,你疯了?” “你才疯了!”冥烈站定,一张阳光俊郎的脸上满是不屑:“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当恩将仇报的小人,你却偏要当,还好意思说别人疯了?” “你什么意思?”流光皱眉,直觉的追问。 “什么意思?哼,自己去想,本少爷才懒得告诉你。”双手向后一背,冥烈大摇大摆的转身,竟是理也不理流光,如他出现时一般突然,扬长而去。 “主子……”厉玄悄悄现身。 “不用管他,任他去。”流光摆摆手。 他现在大事当前,收复十胡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都先放一放。 只是不知道一个张褀够不够份量,能不能让张伯方下决心攻击他朝云行营,如果不够的话,他恐怕还得加点佐料才行。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明日张伯方来过才知道了。 交心(四) 与陆霖修等人密议了好一会儿,要回房的时候,己经快要四更天,走到房门外刚要推门进去,却猛的想起蔷薇应该在里面,放在门上的手一时踟蹰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然而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门却吱呀一声由内打开,蔷薇己经换过了衣服,伤口也包扎过了,穿着一件象征着身份的大红色修身罗裙,婷婷的立在门前,轻声说道:“恭候靖王。” 流光见这样子,反而不好意思不进去,因此轻咳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怎么还没睡?”在桌边坐下,蔷薇极有眼色的倒了一盏茶送到流光面前,流光伸手接过,尽量放淡了声音问。 “在等王爷面授机宜。”蔷薇将茶盅放在流光手上,自己在旁立了,低眉顺目。 流光皱皱眉:“什么机宜?” 蔷薇浅笑:“靖王,你为何总是不肯信我?我说愿为流光做任何事,就是愿为流光做任何事,绝不食言。” 那夜在毓钟宫的黑暗里,明明就己经想的很清楚,此生所剩无多,至少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一些自己不会后悔的事情。 她与流光之间,纠纠缠缠,许多事情,早己再难讲的清,可至少在表面上,她负尽了他,害惨了他,就算他多多少少的报复回来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她本来,不就是想要帮他完成他的功业? 与其让流光在将来因为算计了她而心生愧疚,还不如现在就直接挑明,所有一切,都是她自己愿意做的,这样,万一哪天她突然毒发身亡,也不会留下太多执念,让人困扰一生。 流光转过身体,眯起眸子细细的打量蔷薇,弄不明白何以方才的激动之后,她竟能以如此平静的态度对她。 蔷薇额角的伤口虽己在她强大的愈合能力下开始结痂,但红肿犹存,看在流光的眼里,竟莫名的有些刺目。 “你认为我可以信你?”皱皱眉头,流光问出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信与不信,不是都应该流光自己判断,哪里有去问别人的。 “可以。”蔷薇却不觉得奇怪,回答的很是自然。 “给我个理由。” “王爷在明知我是蔷薇之后,还告诉我曾对我放下真心,王爷以真心待我,我就以真心待王爷。”蔷薇款款道来,竟仿佛理所当然。 流光眉稍挑了一挑,“我曾对你放下真心”,简简单单八个字,他却是斟酌又斟酌,思量再思量,确定能造成最大的杀伤力,这才唱作俱佳的登台表演,动作语气,表情态度,哪一个都是千锤百炼,力臻完美。却不实在蔷薇这里竟然改头换面,变成他对她好的证据。 心里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面上却不露一丝神色,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好,我便再信你一次。” “真的?”蔷薇的面容立时一亮,恍的房中的烛火都黯淡了几分。 流光看着蔷薇仿佛小孩子得着了糖一般笑的直率天真,毫无遮掩,肚子里转来转去的算计竟仿佛突然间不见了踪影,忍不住顺着她浅笑答道:“真的。” 谋划(一) 看到流光笑着说了这句话,房中拘泥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蔷薇拉开凳子在流光旁边一点坐下,略带着点兴奋问道:“靖王打算怎么做?” 流光正想要回答,多年来的谨慎却又让他话到口边猛然又煞住了车,他的计划若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要挑起十胡率先对他用兵。他是朝云靖王,是云皇流夜唯一的弟弟,对他用兵,就等于对朝云用兵,虽然云皇给了十胡一道谕旨,说是永不对十胡先加刀兵,可若是十胡先对朝云动手呢?朝云难道就任人欺负,只作不知? 当然不可能! 一旦十胡对朝云用兵,流光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以自保为名,借助手中三十万大军一股作气将十胡可战力量一举摧毁,顺道将通天河上游北岸彻底收入朝云版图,从此抹杀所谓十胡这个存在。 十胡此地,处于朝云本土与旭日城之间的交通要道,存在一天,就犹如骨鲠在喉,让朝云卡着难受一天,万一赤焰真的再率兵回攻旭日,难道朝云还能再有时间大肆贿赂,好从十胡借道? 从流光计划奇袭赤焰的那天开始,就没打算让十胡再存在过。 这件事情但凡心思稍稍机敏一点,就断不会看不出来,只是十胡首领大多被云皇流夜的金子和承诺迷住了眼睛,都在那里做着春秋大梦,以为只要此次同意流夜借道驰援,朝云就会承认十胡的独立地位,永不攻打。 更有人还异想天开,认为此次他们放陆霖修过去救了流光,就是有大恩于这位靖王,流光也定当多少有所回报,绝不会与他们为难。 就算有一两个明智之士看的清楚,但在上上下下一片憧憬之中,他们的声音也很快就被淹没了。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但在流光脑海里一过,却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流光的计划大体说来虽然简单,但真要具体操作起来,其中的种种关节之处,却绝不可轻易对人言,想到这里,流光不由微微一笑,淡声说道:“我打算怎么做,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蔷薇一愣,心下立刻明白流光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她虽然猜到了流光的大致想法,但真的实施起来,她不过一个小小婢女,从未经历过如此大阵仗,怎么可能想的明白。 纵然流光说的婉转,可蔷薇向来冰雪聪明,这一点小小的手段,又怎么瞒的过她。 心底有一点点难过,就算她再怎么表白,流光却始终无法轻易相信自己。可若真的说起来,这也算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谁叫她总是有那么多事情无法告诉流光? 这么想着,也就并不介意流光表现出来的不信任,主动开口说道:“蔷薇驽钝,就斗胆猜一猜靖王的想法,要是说的不对,还请靖王指正。” “好。”流光淡笑,倒是没想到蔷薇这么干脆。 “依奴婢所见,靖王是想借昨天一事,造成十胡盟长独子张褀私虏靖王妃,意图逼奸的假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明天张伯方必然要来想办法调停,提出的条件也一定很优厚,只要您肯私了此事,放了张褀,不论多少钱财美女,张伯方都绝不会吝啬,可是,无论他提出多么优厚的条件,靖王您,恐怕都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哦?”流光挑挑眉:“我为什么不会答应?” 蔷薇忍不住笑开:“靖王,您这一问,是在说蔷薇笨,还是在说自己笨?”言下之意,流光对十胡的意图,己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居然还会有此一问。 谋划(二) 流光闻言先是一愕,接着也忍不住笑起来,自己这一问,委实小心眼了点。 这样一笑,气氛立刻就轻松几分,流光笑看说蔷薇说道:“没错,我当然不会答应张伯方的要求,不过依你之见,你觉得仅凭这件事情,会让张伯方对行营出兵吗?” “靖王,请恕蔷薇无礼,张伯方出不出兵的事情先放一下,蔷薇想请问靖王,万一张伯方真的出兵,靖王行营只有两千亲军护卫,要怎么应付?” “这个……”流光略略一沉吟,终于决定照实说出自己的计划:“现今大军正按张伯方的计划,每三万为一组,按顺序通过十胡境内。一组走过函谷关中段,探马来报,下一组才会开始渡河,以此来保证,我们始终没有足够的兵力,能够对十胡之地构成太大的威胁。如果中途发难,我们一半大军在函谷关绝地中,虽然人数众多却性命堪忧,另一半又隔着通天河天险,纵然有力也无处可使,所以在大军过境途中,我们绝不能有任何作为。” “那靖王的意思,是想在这些日子里用言语稳住张伯方,在最后一组大军渡河时,才突然发难?” 流光说一,蔷薇知二,几乎连想都不用想,蔷薇就己经猜出了流光打算怎么做。流光赞赏的看了看蔷薇,点点头道:“不错。十胡虽然有五万兵马,但分属各部落,此次为了防范我大军过境,虽然暂时调在一起,但毕竟指挥系统不一,各听各令,这是兵家大忌。而我手上虽然只有最后渡河的三万人,但却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以一当十,只要指挥得宜,拿下十胡,并不是难事。” “靖王当真这样以为?”蔷薇看着流光,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敢问靖王,关于十胡兵力情况,是多久以前的情报?” 流光听蔷薇如此一问,面色也凝重起来:“对于十胡的情报,我从不曾放松过,这个情报,是一月多前传来的。” 蔷薇哂笑,语言却是诚恳:“靖王,十胡在七年前混战结束之时,就己经有五万可战之兵,如今十胡己统一七年,人数也有所增加,就算生老病死有所相抵,可难道兵力就会恰恰好一点也不变动?而且十胡身处险地,虽然分为十族,说到底,终归对外是一个整体。没有谁比他们自己更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七年来,难道他们真的如靖王所说一样各自分地而治,而丝毫没有想过万一危机到来时,该如何处置?” 蔷薇的两个问题虽然不多,却又准又狠的问到了关键之处,听的流光心中情不自禁的一惊,猛然发觉,自己似乎是真的小瞧了这个十胡。十胡一直给人一种动乱不安,各自为政的印象,可是有哪个在动乱中立足的族群能如此短视,丝毫看不到自己面临的危机? 想及此,流光也不由肃了面色,身体往桌前靠了靠,郑重问道:“蔷薇,你知道什么?” 谋划(三) 蔷薇略略垂了垂眸子,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说出的消息,决定着十胡近三十万人此后的命运,可是,既然己经决定了要帮流光,就没有什么可犹疑的,这个世间不平的事太多,自己能做到,能做好的,也无非是和自己重要的人有关的那一点点而已。 这么想着,便抬了头,语气严肃的说道:“我曾经听说过一个传闻,十胡按人口比例,每族出一千到三千人不等,组成了两万联军,就隐藏在栎阳附近的一个隐密河谷里,日夜操练。这两万联军由族长会议公议决定一正一副两位将领共同率领,不听从任何一族的号令,直属盟长,只有盟长大印才能调遣他们。此次大军过境,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想这支部队一定在暗中密切注意大军的动向,而且早就从张伯方处得到了密令,一旦大军有任何可疑动向,就立刻先斩后揍,格杀勿论!” 蔷薇出口的话让流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两万人马,那自己的计划,几乎与送死无异,不但送掉了自己的性命,还连带着送掉了三万将士的性命。但想了一下,又即刻反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本王的斥候都没有探查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蔷薇无所谓的一笑,淡淡道:“靖王,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蔷薇是下人,自然有下人的办法,就好比靖王谈事情,也许会避着一切不相干的人,但有时,却未必避的了因为畏惧靖王虎威躲藏起来,却来不及出去的丫头小厮。” 这一番话,几乎毫不掩藏的说出了蔷薇知道这个消息的方法,这些年一直刻意讨好各部落前来朝见使者身边的下人,拐弯抹角的打听当年慕容垂的事情,谁料有心栽花,柳却成荫,慕容垂的事情没打听到,各部落边边角角的内幕却是听到了不少。 就好比这支被隐藏起来的队伍,就是有一年朝见时,十胡一个部族的侍者与赤焰另一个大部落的侍者吵架时,一时激愤,忍不住炫耀似的嚷出来的。 流光听完蔷薇的话,不由陷入了深思,对于蔷薇告诉他的这个消息,他并不怀疑,就如冥烈曾经说过的一样,蔷薇并不是个善于掩藏自己的人,她说谎亦或没有说谎,几乎一眼就可以看的出来。 可就是因为这个消息是真的,才让流光更为为难。 本来他并没有把十胡看在眼里,只是想着找个借口让十胡先对自己出兵,然后以自己三万精兵与十胡五万散兵游勇一拼,胜算至少也在五成,可是没有想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一个十胡,居然还藏了这样一支伏兵。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顺利将十胡收入囊中呢? 眸光一闪,忽然又望向蔷薇:“蔷薇,你跟我说这些话,可是心中己有了对策?” 蔷薇脸色微微一变,想到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心中一阵不忍,却咬着牙点了点头。 “你真的己经有了对策?”流光出言询问,只是心底猜测而己,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心中,竟然真的己经有了解决眼前困局的办法。 情急之下,居然伸手一把握住蔷薇的手,心急的说道:“快说给我听。” 谋划(四) 手上骤然传来的温暖触感让蔷薇脸一红,稍稍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却竟然抽不动,也就只好任流光握着,努力忽略二人肌肤相亲所带给她的奇异感觉,镇定心神说道:“西昌族的族长有一房小妾,藏在民间。” “什么?”流光被蔷薇天外飞来的一句话弄的莫名其妙,面色先是一怔,既而狂喜,急切中声音都有些变调,一拉蔷薇的手,将她拉的离自己更近,语速极快的问道:“那小妾,可是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蔷薇没说话,却用力点点头。 流光又问:“你知道那小妾住在什么地方?” 蔷薇咬咬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却又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是我听说西昌族长吴天明非常信任他身边的大管事,如果他身边有什么人可能知道那个小妾的具体位置,就一定是那个大管事,也许……” “好,好!”流光放开蔷薇的手轻轻一拍桌案,猛然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一把拉起蔷薇,扶着她的双肩极为开心的说道:“蔷薇,你可知道,你为我朝云立了大功!” 流光狂喜的面色让蔷薇对他的喜悦感同身受,望着流光,情不自禁的也露出一朵极明亮的笑容,轻声说道:“对你有用就好。” “有用,简直太有用了。”流光放开蔷薇,禁不住又在房中踱了几步,忽然转身说道:“这件事情得从速计议,好多细节方面还需要推敲,蔷薇,你先休息,我找霖修和岳陵他们商量商量,还得派人去和陆帅沟通一下才行!” 说着话,转身就要出门。 蔷薇看着他一副着急的样子,也顾不得礼节,跑上两步牢牢的拽住他的袖子,半是埋怨的说道:“哎呀,你急什么?哪有你这样的主子,他们才刚睡下,你就又去叫他们。这件事情明天去做也来的急,而且,要做这件事情之前,我们还有个大麻烦没有解决呢。” 流光被蔷薇扯住了衣袖,不由回过头来,又听到蔷薇说大麻烦,不由眉头也是一皱,情绪也从方才的兴奋中沉淀下来,轻声附和道:“没错,我们还有个大麻烦。” 拉着流光在桌边又坐下,蔷薇轻声说道:“十胡的十个族长里面,大多都己经对云皇那道永不首先加兵的谕旨深信不疑,就算有人有什么迷惑,碍于大势,也不会轻易出口。里面真正坚持反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西昌族长吴天明,另一个,则是靖王的亲舅舅,山离族长林远生。” “亲舅舅?哼!”流光不屑的哼了一声,显是对蔷薇的用词非常不满。当年通天河还在朝云治下的时候,每隔三年,各族按例要送适格女子去宫中候选妃嫔,流光的母妃便是因此入的宫,还得到了先皇的喜爱。 林妃性格柔弱善良,遇事忍让,并不适合宫中残酷激烈的斗争,只是因为有先帝疼宠,所以才能在宫中平安无事,然而在流光三岁那一年,先帝迷上了新进的别的秀女,将林妃彻底忘诸脑后,林妃本就不擅世故,先前得宠时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有皇上护着时那些人不敢发作,可此时林妃失了宠,谁还不上赶着来踏上一脚? 谋划(五) 林妃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而已,希望过着普普通通人家的生活,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掏心窝子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宫人的陷害冷落她可以不当作一回事,可皇上的背叛,却宛如在她最致命的地方狠狠的捅了一刀子,让她的身体快速的衰落下去,几乎只几个月,就苍老的不像样子。 后来林妃有次感了风寒,本来并不甚严重,原先得宠的时候,林妃轻轻咳嗽个两声,皇上都大惊小怪的连声喊着御医,此次真的病了,林妃病中虚弱,想见一见皇上,可皇上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到最后,只盼来了冷冰冰的“国事繁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比任何病魔都要可怕,本来病情并没有多么严重的林妃在听了这四个字之后,病情一夜急转而下,甚至开始吐血,后来没几天,就殁了。 后来流光才知道,当年皇上其实并不是没有去看林妃,而是在窗子里看到林妃苍老的样子之后,才扔下那四个字,转身就走的。 这件事情给了流光太深的印象,也所以他才会对厉玄说,要让一个女人绝望,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极致的宠爱之后,尖锐的反差与背叛。 林妃的哥哥林远生在林妃得宠的时候,三两个月就会跑一趟岚歌,奉承巴结的话说了几箩筐,也给流光带些特产或者小孩子玩的稀罕物件,然后就是要粮要米要钱,林妃每次都听话的去向皇帝恳求,多数时候也都应了。 可自林妃失宠之后,林远生就再没来过一次,甚至林妃殁了之后,流光因为无人照应,日常用度被人克扣的厉害,有时寒酸的连个穷人家小子都不如。徐素秋偷偷托人带了信给林远生,希望他多少支应一些,可林远生竟然用一句“皇族世家,内外不宜相结”,把徐素秋的要求死死的堵了回去,连条缝隙都没留下。 若真是内外不宜相结,那早些年他做的那些个事儿,又该怎么说? 然而最气人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使者走后没几天,林远生居然又派了个使者带着一百两银子前来,说什么看在甥舅一场的情分上,好歹也要帮衬着点流光,只是能力有限,只有这么多了。 徐素秋气的将银子一股脑的全部砸在使者身上,大骂着叫他滚回去。 皇族世家,一百两银子,能干什么?连贿赂个公公都不够! 流光接二连三经历大变,心智成熟甚早,年纪虽小,却把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从那以后,流光就再没觉得自己还有个舅舅,所以此时听蔷薇提起,才会有这种不屑的语气。 这些事情,蔷薇当然不知道,不过她却从那些下人的口中,非常清楚的了解到林远生的为人,知道他秉性刻薄,对他无利的事情,断然不会去做,偏又生了个精明的头脑,见人见事,往往有七分都是准的。 十胡脱离朝云而独立,借助地利占据宜春江流域,不用朝拜,不用交税,更不用服兵役,领地之中一切大小事宜,具由他们自己说了算,这等惬意生活,巴不得长长远远的过下去,当然不会希望朝云再次把他们收归麾下。 从云皇流夜派出使者大肆活动,想要借道攻打旭日开始,林远生就己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总觉得要出事,因此与西昌族长吴天明两人,皆是竭力反对给陆霖修借道,但是流夜抛出的永不首先出兵攻打十胡的诱饵实在太过香甜,让绝大多数的族长都举双手赞成借道,把他和吴天明的声音死死的淹没,他无奈之下,只得遵从众议。 谋划(六) 可虽然如此,他却绝不肯掉以轻心,分兵通过并扣留人质的方案大半出自他的谋划,除此之外,他一双眼睛也牢牢的盯着流光,发誓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绝不会给流光出兵十胡的借口,只要有他在,想叫张伯方首先攻打朝云行营,就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流光和蔷薇所知情况虽然不一,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对于他们的计划而言,林远生是个麻烦,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麻烦。 听了流光不屑的哼声,蔷薇略略好奇的问道:“你和你舅舅感情不好?” “我没有舅舅,别再提这件恶心的事情!”幼年的记忆终究比较深刻一些,一向不太将自己情绪表露于外的流光,竟然罕见的截口反驳,同时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靖王……”蔷薇咬了咬唇,但还是接着问道:“和林族长的感情真的不好?” “我不是叫你别再提这件事情?那种人也配谈感情?真是侮辱了这个词!”明明叫蔷薇别提,蔷薇却偏要一再提起,这让流光相当不悦。 然而蔷薇却轻舒了一口气,释然的说道:“若靖王和林族长当真没有什么交情,我有个法子,也许可以解决我们面临的难题。” 蔷薇说话间用了“我们”这个词,显然是把自己和流光划在了同一阵线上。 “你?”流光略带惊异的看着蔷薇,有些不信的问道:“又有法子?” 蔷薇今天的表现委实出乎流光的认知,都说漂亮的女子是花瓶,中看不中用,可这个看上去太过漂亮的女子,却一次又一次精准无比的点中事情的最关键之处,然后又轻轻巧巧的提出解决方法。 蔷薇似乎为自己的大胆谏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的红了脸,但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流光言简意赅,却是多少有着一些期待。 蔷薇轻轻的舔了舔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有些干燥的唇舌,普普通通的一个动作,竟看的流光的心莫名的狠跳了一下,“咚”的一声就撞上了胸膛。 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翻杯倒水,然后递到蔷薇的手边,轻声说道:“喝点水润润嗓子再说。” 毕竟做了三年的奴隶,这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工作,其实流光也做的不差,虽然自回到朝云以后又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但这些少年时候被苦难刻进骨子里的记忆,几乎己经成了本能,根本不可能忘记。 蔷薇接过水低低的道了谢,喝下之后,又下意识的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唇上未干的水珠,一时间,唇上晶亮亮的,也说不上是刚才的茶水,还是蔷薇舌头带过的水液。 流光的目光无意识的追随着蔷薇舌头的动作,只觉得自己的唇舌也莫名其妙的干燥起来,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了进去,可那干燥竟没有一丝半点儿的缓解,似乎只有凑上去一亲芳泽,才能真正的解了他的渴。 直到那粉粉的颜色消失,流光才猛然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转开眼睛,用尽可能镇定下来的声音问道:“你又什么办法?说来听听吧。” 流光突然冷下来的声音让蔷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开口说道:“张褀犯下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张伯方身为盟长理应前来调停,可说到底,他毕竟是张伯方的儿子,张伯方就算要开口,也有诸多不便之处,因此,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拉一两个人和他一起。而剩下的十胡族长,靖王觉得谁最有这个资格?” 流光眼珠一转,这还用问,虽然他与林远生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在外人的眼里,林远生始终是他的舅舅,要想和他来谈判,请他通融,这中间斡旋的人,林远生绝对是张伯方眼中的不二人选。而林远生一则不好跟人说当年那些陈年家务事,二则也碍于张伯方盟长的面子,必然无法拒绝。 虽然接风宴上流光己经见到了林远生,但对于当年的事情,二人心照不宣,纵然林远生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对流光表现出多么亲密的样子,因此除了礼节性的寒暄之外,二人并没有多说话,可若是明天林远生跟着张伯方一起来,就不可能不搬出甥舅的情分,那么时隔多年之后,流光终于又要和这个所谓舅舅,再打打交道了。 谋划(七) 想到这里,流光皱了皱眉头,显是对这件事情相当厌恶,不过他还是略带疑惑的问道:“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我对他动之以情?” 蔷薇“噗嗤”笑出声来:“靖王真会说笑,林族长在旭日城里都是有名的有利无情,怎么可能对他动之以情?” “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要靖王演一出戏。” “什么戏?” “林族长虽然会跟着张盟长一同前来,但以他的精明,断然知道靖王一定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机会,所以说情的时候,也必然不会出全力,靖王只要想办法让他的不出全力,变成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想出力就可以了。” “然后呢?”流光己经被蔷薇的主意引起了兴趣,情不自禁的问下去。 “蔷薇以为,靖王要对林远生做出一种表里不一的奇怪态度。” “如何表里不一?” “每当张伯方说话,不要等他说完,靖王就直接打断,摆出大国王公的架子,而一旦林远生说话,无论他说什么,靖王都一定要面容恭谨的仔细听完,听完之后,却要言辞俱厉的斥责,一点情面也不要留。斥责的越狠越好,就仿佛,你跟他根本一点情意也没有。” “我和他本来就没有情意。”流光不满的咕哝,这小孩子一样的举动让蔷薇忍不住笑起来,流光却接着问:“然后呢?” “靖王明明对林远生很尊敬,可却又用那么过分的话来斥责,这强烈的反差,一定会引起张伯方的注意,再加上靖王再有意诱导,使张伯方相信林远生根本不想为救他儿子的事情出力,这种种情况结合起来,靖王猜猜,会产生什么后果?” “妙!”流光一拍桌子:“如此一来,张伯方定然会对林远生产生怀疑,会以为他心中念着与我的甥舅之情而嘱意朝云。” “如果此时,我们再恰好让张伯方发现靖王偷偷给林远生送去大量财宝的举动……”蔷薇话说半截,故意停下,眼神狡黠的望着流光,流光却己经伸手抱住蔷薇软嫩嫩的脸颊,“啵”的一口亲上去,喜上眉稍的叫道:“蔷薇,你简直就是诸葛在世,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星!” 蔷薇被流光突如其来的一亲给弄的脑中空白,吓的傻愣在原地,手直觉的护上方才流光亲到的地方。 流光看到蔷薇的举动,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过靖王的应变能力与脸皮厚度都在此时得到了最佳发挥,索性一把搂过蔷薇,口中快速说道:“都己经拜过了堂,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着话,结结实实的吻了上去。 反正从刚才开始,口中那一股焦躁之感就没有消失过,此时佳人在怀,唇瓣相触,津液辗转吞吐,流光才终于觉得在体内肆虐了半天的干渴,稍稍下去一点。 然而这干渴只下去了一点点,身体极深处的某个地方,却似乎又有更深一层的干渴席卷而来,比眼下的这一点,还要汹涌无数倍。 正要顺着本能继续接下来的行动,门外忽然响起厉玄的声音:“主子,十胡盟长张伯方在前厅求见。” 谋划(八) 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下意识的转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他们讨论的太过专心,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都己经蒙蒙亮了。 蔷薇一把推开流光,脸红的像是九月的小樱桃一般,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你快去吧。” 流光望了一眼蔷薇,忽然对着门外厉玄喊道:“叫他候着,就说昨晚王妃受惊过度,本王陪了一夜,这才刚睡下。” “是!”门外沉默了半晌,才响起厉玄平板无波的声音。 听了流光的话,蔷薇的脸更是通红,那些话,几乎是明摆着昭示他与流光琴瑟和鸣了。 流光笑着走向蔷薇,蔷薇下意识的往后退,口中还不断催促:“这事情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议,请靖王快快着手……” 然而话只说了一半,流光忽然抢上一步,将蔷薇打横抱起,惊的蔷薇一声尖叫。 流光抱着蔷薇绕过屏风,将她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鞋,又把被子拉好,俯身笑看着她道:“你昨晚受了那么大委屈,又一夜没睡,一定累坏了,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张伯方要是来请安,我会叫人先来叫醒你。” 蔷薇脸红红的,缩在被子里脑袋几乎看不见,勉强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流光看的好笑,起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轻声说道:“这个还你。” 蔷薇目光顺着流光的手一看,面上立时出现一种既激动又复杂的神色,流光手上所拿的,是一把三寸余长,从头到尾漆黑一色的匕首,刀刃上,连一点光都反射不出来。 这把匕首样子虽然难看,却削铁如泥,珍贵非常,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纪念物品,她一直带在身上,用它度过了不少危机,却在昨夜慌乱之中留在了张褀的腹部。不想此时流光却记得把它拿来还给自己。 这把匕首,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流光,恐怕都不是一个好的记忆,因为七年前,她就是用这把匕首,当着流光的面,让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送进了他的胸口。 眼神略略惊慌的瞟了一眼流光,他还记得吗?这把匕首样子如此特殊,他一定还记得的吧? 她和流光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好的气氛,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就要被一些不相干的东西破坏掉? 这么想着,几乎有点不敢伸手去拿这把匕首,流光仿佛浑然不觉,居然还笑了笑,自己动手把这柄匕首放在蔷薇的枕头底下,轻声说道:“这匕首锋利非常,睡觉的时候还是不要带在身上的好,我帮你放在枕头下面,你醒了再自己佩上吧。” 不在流光面前伸手去接这柄匕首,就好像这匕首根本不是自己的似的,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让蔷薇很快的点点头,认可的流光的做法。 流光将匕首放好,微微直起身子来看着蔷薇,蔷薇的复原能力当真惊人,额上昨夜撞出来的伤口此时己经结痂,连红肿都消去不少。 忽然俯下身子在那伤口上落下一吻,流光在蔷薇耳边极轻极轻的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去晚的。” 说完话,似是根本无法面对蔷薇的反应,干脆利落的站起身,转身出门。 然而他的身后,蔷薇却呆呆的睁着眼睛望着流光离开的方向,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本来都己经打定主意不去计较不去想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流光跟她道歉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那么畅快,就像心里的委屈,通通都随着那句话,消散的一干二净。 原来流光对她,也并不是不在乎,并不是不在乎的。 泪水在眼眶中拼命的打转,却被强忍着不要流出来,蔷薇努力的闭上眼睛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幸福与焦虑交替而来,竟比一夜的辛劳还要让人疲累,几乎是一合上眼睛,蔷薇就沉沉睡去。 关键(一)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的将她推醒,睁眼一看,却是厉玄,厉玄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悄然退到一边,蔷薇眨眨眼睛,努力把困意赶到一边。 刚清醒过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洪亮却明显带着嘶哑疲惫的声音:“义渠张伯方给王妃娘娘请安,听闻王妃娘……” 张伯方的话还没说完,蔷薇就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猛的打断了他:“走开,叫他走开,堂堂的十胡盟长,看看他教出了什么样的儿子,出了这种事情,我,我,你叫本王妃怎么还有脸见人?” 强忍着唇边的笑意,话语中却是呜呜咽咽,仿佛要哭出来。 门外张伯方硬着头皮再次开口:“王妃娘娘,小儿年幼无知,冒犯了……” “王爷,你让他走,快点让他走,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我……”猛然一阵剧烈的呛咳声,然后房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嗓音尖细的女声,声音中满是慌乱焦急,惊声叫道:“王妃,王妃……不好了,王爷,王妃她晕过去了!” 流光心中猛的一惊,也来不急想房中除了蔷薇就是厉玄,哪里又有别的女人,只转头狠瞪张伯方一眼,就箭一般冲进了房门。 厉玄很周到的站在门边,流光刚一进来,就用掌风轻轻的将门推上。 心急火燎的闯进门,却看到蔷薇半坐在床上看着他笑,这才反应过劲来,不由哑然失笑。 蔷薇用手按着嗓子下方的一点,又用那种尖细的声音连叫了几声“王妃,王妃……” 流光强忍下笑意,冲着门外大声吼道:“给我传军医,岳陵,送客!” “是!”门外传来岳陵极有气势的一声暴吼,再加上周围甲士虎视眈眈,张伯方和林远生就是想不走,恐怕也由不得他们。 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纷乱,又再度归于安静之后,蔷薇才终于“噗嗤”一声,笑倒在床上。 流光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他万没料到,这个女子竟然灵慧至此,一出戏演的连他都要当真。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厉玄,唇边也不由弯上一个弧度,然而那弧度一闪而逝,方才流光听到蔷薇晕倒,想也不想就冲进门来的反应,让他不得不把蔷薇对流光的威胁等级再提高一度,离流光越近的人,将来对他的伤害,也会越重。 流光可以不防,他却不能不防。 只是,当厉玄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却万万想不到,当那场伤害发生时,还是令人防不胜防,不仅如此,他甚至早在很久以前,就己经失去了防卫的资格。 看到流光向着床边走去,厉玄很有眼色的打开房门退出门外,又轻轻的带好门。 蔷薇尖着嗓子叫出来的那几声其实并不太高明,只是张伯方救子心切,再加上又隔着房门,只要不仔细听,糊弄一下,还是说的过去的。 流光在床边坐下来,看到蔷薇己经坐直了身子,但脸上眸中的笑意仍未退去,颊边因为笑的厉害而泛起一片轻淡淡的绯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柔柔的晕染开,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临碰到蔷薇的时候,却又惊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由临时改了方向,将摸向蔷薇脸颊的手微微一错,捏住了蔷薇的鼻子,眼睛竖起,做出一种很凶的样子凶巴巴的问道:“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顽皮?连堂堂的十胡盟长都敢戏弄,好大的胆子!” 关键(二) “蔷薇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流光难得表现出这种孩子气的样子,让蔷薇不由也跟着他把戏做下去,做出一种惊恐万状,生怕责罚的样子,声音颤颤的,极力想要讨好,激起流光怜爱之心似的。 可是因为鼻子被捏住,不仅惹人怜爱的效果没达到,反而翁声翁气,像个男人在说这话似的。 眼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说的是求饶认错的话,声音却像个男人,这般强烈的反差终于让流光忍不住大笑出来,在蔷薇鼻尖上轻轻用力一捏,放开了她。 蔷薇自己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效果,听到自己用那种声音娇滴滴的说出那两句话来,先是一愣,接着看到流光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一会儿,两人才止了笑,流光看着蔷薇面容明媚,笑意肆无忌惮的荡漾到眼中,忽然觉得,其实这样才应该是蔷薇该有的样子,晶莹莹的,从里到外透着光亮,眉尖不会蹙起,眼中不会总藏着忧虑,看向他地眸子,也不会总是水雾朦朦,让人觉得她仿佛想哭也哭不出来。 伸手将蔷薇方才倒在床上笑时弄乱了的发丝拨回耳后,流光诚恳的说道:“蔷薇,这一次多亏有你提醒,我和霖修他们,己经制定了一个万全之策,能用最小的代价和最平和的方式,收复十胡。” “那就好。”蔷薇浅笑,却绝口不问流光计划的内容,有些事情,知道了,其实未必是好事。 然而他不问,流光却自己开口说道:“我安排在张褀身边的人会在恰当的时候鼓动城中经常和张褀交游的其他十胡贵戚子弟前来劫营,而我们,会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后以此为要挟,利用其他十胡贵戚对张伯方施加压力,迫使他不得不攻击我朝云行营,以便救人。” 蔷薇本来并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可是流光既然己经对她说了,她就没有闭口不言的道理,于是轻轻问道:“请问靖王,什么是恰当的时候?” 流光轻笑,眼中满是赞赏:“蔷薇,你总是能一语就说中最要害的地方。” 蔷薇脸微红,却没有答话,只等着流光继续说下去。 流光也不隐瞒,爽快的说道:“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两件事情,做好了这两件事情,就是恰当的时候。” “敢请靖王,是哪两件事情?”蔷薇心中虽己猜出了大概,却不愿多说,只等流光自己给出解答。 流光往床里坐坐,将一条腿的膝盖盘曲在床上,正色说道:“第一件事情,是弄清西昌族长吴天明的那个小妾和儿子藏在哪里,这件事情无须担心,最迟今天半夜,一定会有消息回来。” “什么?”蔷薇轻声惊叫:“今天半夜?难道靖王……” 这等隐秘的事情,她今日凌晨才刚刚告诉流光,可是只不过一日时间,流光竟然就能查出那个小妾和孩子的落脚地? “蔷薇,我不瞒你。”流光看着蔷薇,面上的表情极为诚恳:“对于十胡,我早就不想让它存在了,既然我能在张褀的身边放下暗子,又怎么会忘掉吴天明这么重要的人物?不过吴天明性格刚正,做事严谨,用人非常小心,很难渗透,所以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我知道他的大管家以前曾经救过他的命,他对他的大管家也极为信任,所以,我的这颗子,刚好就放在他的大管家身边。” 关键(三) 蔷薇愣愣的看着流光,却几乎没有听到流光后面的内容,那一句“我不瞒你”己经将她所有的精神都牢牢吸引住,她冒充莲华骗他,勾结楚煜逃离他,不能为他击出那支鼓乐,甚至还有那封说不清道不明的秘信,经历了所有这些之后,他明明告诉自己,他们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他也不会再顾着她,可是如今,他居然又对她说:我不瞒你。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瞒着自己,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终究没有放着她不管,终究,还是信她的? 一种酸涩的感觉情不自禁就往上涌,蔷薇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流光对蔷薇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瞒着我?”蔷薇望着流光,眼中的神情几乎是渴切。 流光面容俊美,眉目秀致,微微一愕之后,唇边忽然绽开浅浅的笑,如暖风扶过枝头,吹皱了蔷薇心底一池清漾漾的池水。 略略薄削的唇瓣开合,说出了蔷薇最想听到的答案:“你自己说的,你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你。” “王……”蔷薇只觉心底狂喜涌动,刚刚叫出一个字,却被流光用一根手指轻轻的压住了嘴唇:“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没人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流光。” 压在唇上的触感温柔和暖,力度刚刚好,指尖有一点淡淡的墨香,想来必是方才商议完毕,签发书令时染上的,蔷薇缓缓抬眸,却觉得似乎有点看不清眼前的人,唇上的触感和鼻尖隐隐的香气,竟然令她有种昏昏欲睡的安逸放松。 流光浅笑看着蔷薇眼中毫不遮掩流露出来的信任与喜悦,眸底一丝复杂的神色快速闪过,收回手指,语调轻轻一扬,转了话题:“吴天明的西昌部落向来驻守在下游三十里处的西昌渡口,本来该是张伯方最放心的地方,可惜现在,却要变成要他命的地方了。” 唇间温度的消失让蔷薇猛然失了一下神,却极快的调整过来,听了流光的话,接口说道:“不错。吴天明性格刚正,又勇猛善战,有他驻守西昌渡口,本来应该万无一失,可他年逾六十,妻妾无数,却从来没有一儿半女,此时老年得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继承香火的人,只要靖王真的找得到那个小妾和她的儿子,吴天明就算再怎么刚正,恐怕也不得不为靖王大开方便之门。” 流光轻轻的笑了笑:“这件事情不足为虑,今日半夜,必有消息。” “靖王说要两件事情要做,既然这件事情不成问题,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自然是找到那两万盟长直属军的落脚之地。”流光的眉头轻皱:“我与霖修他们仔细研究了地图,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既靠近栎阳城,又适宜掩藏如此大军的所在地,如果不能先解决掉这支军队,我们就是有再好的计谋,都无法实施。” 蔷薇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沉吟一下之后,却转口问道:“如果靖王找到了这两万大军的所在地,会怎么做?” 关键(四) “这还用问,当然是抽调三到四万军队偷偷由西昌渡口过河,连夜奔袭,将他们一举斩杀!”流光眉尖浮起一丝戾气,并指成刀,用力向下一挥。 这个动作短促而充满力道,却让蔷薇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肩膀,惊慌的移开眼睛。 流光眼角瞥到蔷薇的动作,忽然双手抓住蔷薇的肩,固定住她,正正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道:“蔷薇,你知道,对不对?” 蔷薇慌乱的撇过头,不肯去看流光。 她的确知道,流光手上的军事地图最近的也是二十年前画的,可是通天河在这十数年里发生了一次大改道,冲刷出了几个新河谷,这些河谷,在流光的地图上,根本不可能标明。可是流光不知道,不代表时时留心各方动静的她会不知道。 “蔷薇……”流光双手捧住蔷薇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再一次问道:“你知道,对不对?” “流光,不要逼我。”蔷薇想要摇头,却被流光固定的死死,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一边伸手去掰流光的手,一边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逼你。”流光忽然双手微微用力一收,将蔷薇整个人都拉进自己怀里,环抱住她:“可是这件事情太重要了,他关系着我能不能一举收复十胡,还朝云一个完整的版图。这支军队就像是藏在我们身后的一把刀子,如果不能先找出来折断它,那无论我们在栎阳城中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条,蔷薇,我不能拿行营中这两千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将蔷薇拉开一点,垂下头看着她,声音里竟带了点微微的祈求:“蔷薇,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流光,你别逼我,真的不要逼我。”蔷薇拼命摇着头,眉尖紧紧的蹙在一起:“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你不可以拿你那两千将士的性命当儿戏,难道我就可以拿他们的性命当儿戏吗?如果我告诉你他们的藏身之所,他们很可能在睡梦中,就会被你的大军杀掉,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儿,如果他们是被你们找到藏身之地,死于两军交战,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如果仅仅因为我一句话,就葬送了这么多人的命,流光,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去承受这种事情?” 蔷薇的手紧紧的拽着流光的衣衫,双目通红,牙齿也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是说过要帮流光,也愿意帮流光,可是不是这种方式,不是让她一句话几个字,就决定整整两万人生死的方式。 如果流光的大军全数在此,也许还可以将他们俘虏,留他们一条性命。可是眼下的情势,张伯方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对岸的大军,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动,他都会警惕的睁大了眼睛,陆明持就算再高明,能瞒过张伯方耳目偷偷抽调的人马,也绝不会超过三万人。 让这三万人去俘虏十胡最精悍的两万人马,这可能么? 更何况除了这两万盟长直属军之外,十胡还另有自己的五万武装,就算此时他们大部分都在函谷关盯着朝云过境回京的事情,可谁能保证张伯方没有留下足够的应急队伍? 蔷薇很清楚,一旦流光的人马找到了那两万大军,能做的,会做的,必然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一个不留,通通斩杀干净! 关键(五) “蔷薇……”流光放柔了语气:“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可是这是战争,我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我们所做的事情,也是迫不……” “不要说不要说,我不听……”蔷薇将耳朵堵起来埋在膝盖中,声音从膝盖中沉闷的传出来:“你说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没办法……” 流光忽然沉默了,他静静的看着将头埋在膝盖中的蔷薇,一个字都不说。 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半晌,他忽然伸手抱过蔷薇,用力抬起她的脸,不理会她执意逃避的样子,以一种极认真,并且绝对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道:“穿衣服,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扔下这句话,流光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走到庭院中,看也没看四周,流光就轻声叫道:“厉玄,把赤狐准备好,我要出去。” “是。”空无一人的庭院中,突兀的传出厉玄回应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厉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流光的身后。 “主子……”张口想说什么,流光却先一步抬起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有用。” 厉玄张了张口,终于微微伏下头,低声说道:“我去给赤狐备鞍。” 一柱香后,蔷薇带着种疑惑的神情出了门,流光看了一眼,忽然又自己走进门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带了一件水月云纹的大红色披风,什么也不说,只是将蔷薇严严实实的裹在了里面。 牵着蔷薇的手走出门去,从头到尾乌黑一色的赤狐己经准备好,看到流光,还昂起头,轻轻地嘶了几声。 流光仿若未见,翻身上马,又一伸手,将蔷薇拉了上来,妥帖的放在自己的身前。 “主子……”厉玄上前一步,看到流光居然没有带任何侍卫的意思,不由有些担心,虽然在赤焰皇宫中的时候,流光也曾和蔷薇单独出去过一次,但那时他们己经攻下了旭日城,所剩敌人不多,可此时他们却是在十胡的领地上,深入敌穴…… “怎么,你担心十胡派人袭击我?”流光不屑的笑:“我倒是正昐着如此呢,省得我费那么大的周章。” 厉玄眉峰轻轻一动,后退两步,不再说话。 流光说的没错,十胡虽然与他们可以算得上是敌人,可却是个很微妙的敌人,在这里,恐怕他们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流光会出事。 因为流光一旦出事,他们孜孜所求的朝云对十胡独立的默许,就会彻底破灭,云皇大军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兵锋直指函谷关。就算他们能凭险而守,可守得了一时,又岂能守得了一世? 怕流光做出什么举动,派人监视是少不了的,可是这些监视的人,却也绝不敢害流光,不仅不敢害,恐怕还是最好的保镖。 想通了这一层,厉玄也就不再说什么,其实流光的工夫比他还要好一点,只是藏的很深,从不肯轻易显露。而他之所以存在于流光身边的意义,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他是不想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情,脏了流光的手。 看到厉玄退后,流光唇边泛起一抹温暖的笑,只有多年来的相处,才会形成这种默契,脚下微微一磕赤狐的肚腹,赤狐立刻跃起四蹄,黑色闪电一般向前冲去,竟仿佛丝毫不用任何加速缓冲时间。 而在赤狐身后,飞快的跃起另外数骑,对着流光奋起直追,盟长曾经下了严令,只要这位靖王出了行营,就绝不能让他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大道无道(一) 一路疾驰,风烈烈的在耳边呼啸而过,八月末的天气,风己经微微的带了丝丝凉气,蔷薇忍不住缩了缩头,将脸更深的藏进披风宽大的兜帽中。 对于蔷薇的动作,流光似乎并未发觉,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马速,风吹过脸颊的感觉,也就立时好过了许多,不再那般如刀割似的疼痛。 快马奔驰了约有一个半时辰左右,己经离栎阳城有近百里路,流光才勒住了马缰,让赤狐慢慢行走。 “靖王,我们要去哪里?”蔷薇坐直了身体,终于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身后的流光面容太过严肃,让她竟然不敢叫他流光,而是依然小心翼翼的叫了尊称。 “去哪里不重要,我只是希望,带你来看一看。”流光淡淡的开口,面容冷漠,下午的阳光从流光的侧脸打来,在他微垂的浓密眼睫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看一看?”蔷薇疑惑。 “是。”流光淡然应声,伸出握着马鞭的手,指向马匹前方,以一种肃然的口气说道:“同在一片天空之下,不光是只有旭日城那样歌舞升平的地方,这样的山河,你也该看一看。” 蔷薇一路之上,都在思索流光要带她到哪里去,对于所经过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注意,直到此时流光要她看,她才迷蒙的抬起眸子,向着流光所指的方向看去。 然而只是一眼,蔷薇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停马的地方,是一片平原边上的高地,平原之上,处处是大水泛滥漫灌过后的狼藉,土地纵横沟裂,有些地方被太阳暴晒之后,留着白花花的盐碱,在阳光的反射下,耀眼的刺目。 远处通天河银白如带,奔腾咆哮,似乎对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丝毫不觉,肆虐着嘲笑。 然而,就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此刻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狼藉,断肢残臂到处都是,几个身体粗壮的妇女和孩子在尸堆中慢慢行走,不断的翻捡着什么。 一颗心似乎被人紧紧的揪住,胃里翻搅着难受,蔷薇忍不住伸手攥住流光的手,紧紧的捏着他的手臂,求救似的转头看他,呻吟着叫道:“流光……” “我们下去走走。”流光不为所动,反而翻身下马,站在马下伸出双臂等着蔷薇,一双似乎总是蒙着淡淡水雾的眸子无悲无喜,平静的凝望着她。 “流光……”蔷薇的声音中满是痛苦,坐在马上一只手紧攥着披风的袍角,迟迟不肯下去。虽然她也是为人奴婢,可是却从小生活在皇宫之中,又有莲华的极致恩宠,满眼满目,就算不是金碧辉煌,至少也是小康之家,几时见过这样的残破凋敝? 世间许多事情,眼所未见,就常常以为不存在,即使事实血淋淋的展现在眼前,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也不过是不信与逃避。 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蔷薇不是勇者,她也从来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勇者。 然而流光对于蔷薇的挣扎却恍若未见,虽然不催促,但也不妥协,只是伸着双臂,站在马下静静的等待着她。 大道无道(二) 这种无声的坚持让蔷薇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根弦被绷的紧紧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她轻轻的摇着头,说出口的话几近哀求:“流光,不要……不要逼我,我们……我们回去好不好?” 蔷薇脸上的痛苦的神情令流光心里轻轻一痛,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蔷薇这样的女子,应该被人深深的藏在心底,捧在手心里,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维护她生活的环境,给她一方天地,那方天地纯净,透明,有整日暖暖的阳光,天空高远,轻风和煦,然后他在旁边悄然而立,看着她笑的如水晶般晶莹。 这个女子的世界,不应该被任何不美好的东西入侵,更何况,是这样残破不堪的世界? 可是不行,生在乱世,没有选择与逃避的权力,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要让这个女子看到,让她了解。 眉梢轻轻一动,却仍是那种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的声音,平淡,但不可拒绝:“我们下来走走。” 静静的凝望着流光,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不可违逆,强压下心头不住翻涌的种种情绪,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任他将自己抱下马。 一手牵着蔷薇,一手牵着赤狐的缰绳,流光慢慢往平原中破败的战场走去。 几个在死者尸身上不断翻动的妇女看到他们走来,先是警惕的望了一眼,随后表情转为诧异,再然后,又各自低下头去,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流光面无表情的拉着蔷薇在尸首间穿行,蔷薇长长的披风下摆拖曳在地上,大红的色泽不时碰到地上的血污,混成一色,难辩彼此。 走过一具尸身旁边的时候,流光忽然对着正在翻捡尸首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口问道:“大嫂,这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那中年妇女抬瞟了流光一眼,手下不停,冷冷说道:“能出什么事,他们村截了我们村的水道,打起来了。” “就为这么一点小事?”蔷薇猛的惊呼出口。 “小事?”那中年女子猛的站直身子,看着蔷薇一身华贵,上下打量了一眼,不屑的说道:“在您这样的贵人眼里,一点点水当然是小事,可是在我们这些穷人老百姓的身上,没有水,我们就种不了地,种不了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就只能饿死,这还是小事?” “可是……可是你们可以协商……” “协商?怎么协商?”那妇人看向蔷薇的眼神越发的不屑:“我们村靠近内陆,他们村靠近通天河,我们从他们村借道用水,这是古来就有的规矩,可是今年通天河大水,把他们村快熟的谷物都给淹了,他们说我们村的谷物都是用了从他们村走的水,所以要我们把谷物与他们均分。可是村里那点东西,除去贡赋,我们自己都不够吃,接济他们一点就很不错,怎么可能均分?他们见我们不答应,就堵了水道,还派壮丁看守,说要死一起死。这种事情,你让我们怎么协商?” 忽然伸手一把拽出一直在她身后躲着的一个孩子,那孩子骨瘦如柴,神情怯懦,咬着自己的一根手指,无措的看着突然把自己拉出来的娘亲。 那女子看到蔷薇锦衣华服,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似乎把气全撒在了她的身上,说的话越发尖刻:“你看看这个孩子,你猜猜他几岁了?我告诉贵人,他今年己经十岁了,可身量却只有这么一点,就是因为没有东西吃。该遭老天诅咒的乱世,年年打,天天打,种一点粮食,还来不及收割,贡赋,强盗,就轮着番的来,这样的世道,让人怎么活?难道贵人以为,我们都和您一样,天生的高贵命,等着人伺候就行?” “我……”蔷薇张了张口,对这妇人的指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道无道(三) “你是来为你丈夫收殓的?”流光对蔷薇尴尬视而不见,淡淡的开口再问。 “丈夫?”那女子冷笑:“我丈夫早八百年就被强盗抓走了,谁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我还哪里来的丈夫。” “那你现在……”蔷薇看着她身边的那具尸首,脸上满是惊疑。 “有主的尸体早就被人认走了,这些个留下的,都是村里的孤家寡人,我们来看看他们身上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什么?”蔷薇骤然一声惊呼,这些女子带着孩子在这里翻捡,竟然就只是看看这些尸首身上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那,那然后呢?这些遗体怎么办?” “能来翻捡点东西,是村里特地给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优待,翻捡完了,自然有人来把他们扔到河里去。” “扔到……河里?”蔷薇己经没有办法再说出话来,这些人,为了一点点水和粮食而厮杀,死了,被人如此翻捡,然后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那妇人看着蔷薇,忽然眼睛一转,换了讨好的面容说道:“我看您二位也像是个身份高贵的,身上想必有些银两吃食吧,求二位贵人看在小妇人孩子的份上,多少赏我两个,要不,要不小妇人把孩子送给二位,让二位当个趋使也行……” 那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流光己是拉着蔷薇继续向前走去,那妇人想要跟上前再缠磨一下,流光沉下黑眸不着声色的盯了她一眼,那妇人立刻停下步子,猛的打了一个冷颤,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蔷薇微微挣扎,轻声说道:“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 “那又怎么样?”流光冷冷询问。 “我可以给他们,至少……” “救得他们一时?”流光冷笑:“你今天救得了他们,明天呢?你救得了他们一家,那另外的那些人呢?天下这样的人多了,你能救得了多少?” “能救一个总是好的。”蔷薇猛然站定,固执的看着流光。 “救?”流光再次冷笑:“你就确定你把银子给他们,一定是救他们?” “我把银子给他们,他们就能去买吃食,为什么不是救?” “这样的贫瘠蒙昧之地,他们孤儿寡母,手中却有这么多的银子,叫有心人看了去,你认为他们守的住?只怕银子还没有在怀里捂热,就己经先被人杀了抢走。这就是你所谓的救?”流光字字紧逼,眸光锐利如钩,似是要将蔷薇生生撕裂。 “我……”蔷薇一个我字出口,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睫毛翩然下垂,遮去了眼中所有的神采。 流光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蔷薇从小生活在莲华的身边,莲华对她又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情,似是将蔷薇当成所有物,只有她自己可以任意戏弄伤害,可若是换了别的人,哪怕只是伤了蔷薇一根头发,莲华都会成百倍千倍的报复回去。 记得当年他还在赤焰皇宫中做人质的时候,有一次敏妃身边的嬷嬷打了蔷薇,其实只用藤条抽了两三鞭,就被赶回来的莲华碰上阻止了,可只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情,莲华居然纠结着十余个她宫中身强力壮的小厮,将那嬷嬷按在宫中的御花园里狠揍了一顿,亲自拿着小木锤,一颗一颗敲掉了那嬷嬷满口的牙。 从那以后,宫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定不能招惹红莲宫的人,尤其是蔷薇,更是万万招惹不得。 所以蔷薇虽然名为奴婢,但其实被莲华保护的很好,除了宫中那些避也避不开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世间的其他肮脏情感和品德,以及战乱的残忍或者贫瘠,早早就被莲华排除在外,一丝一毫也没有影响到蔷薇。 前些日子见到的大军厮杀之后的场面,虽然也很残忍,但好歹己经先行收拾过一些,两军对阵,有那样的伤亡也属正常,可今日见到的这些,就己经远在蔷薇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之外了。 大道无道(四) 流光知道,骤然让蔷薇了解这些,对于她,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个打击,甚至足够让她眼中一直流转的光芒失落,可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他需要蔷薇的帮助,而要蔷薇心甘情愿的说出那个秘密,他就必须让蔷薇看到这个世道的残酷,让她了解到更多的东西。 牵着蔷薇的手镇定的在尸堆中穿过,风从身后吹来,带来泛着异味的腐腥味,蔷薇忽然忍不住伏跪下身子,拼命的呕吐起来,然而胸中气息翻涌,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流光蹲下身体,用手轻轻的拍着蔷薇的后背,看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又掏出一块洁白的丝绢,递到了蔷薇的身前。 蔷薇默默的接过,一语不发,后面平原上的女人和孩子在翻捡了一番之后,也渐渐离去,看起来收获不大,因为大多数人都带颓丧的低着头。 “我们回去吧。”流光轻轻开口,将蔷薇抱坐到马上,然后翻身跃起,落在蔷薇身后,一抖马缰,向来路慢慢缓辔而行。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匹探马,虽然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但这个靖王始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没做出什么事情,因此也就一直远远的跟着。有两匹马截住了方才流光与之交谈过的母子二人,仔细盘问了几句,见没什么可疑情况,挥挥手让他们走开,又快马跟了上来。 蔷薇沉默的坐在马上,身上那件水月云纹的大红披风下摆早己经脏的不像样子,满是各种污渍和血迹,泛着一种让蔷薇说不出的味道。那味道处处散发着腐烂的感觉,就像河滩上,那些正在烈日暴晒下腐臭的尸体。 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伸手拉开披风的带子,一手扯下,看也不看的扔向旁边。 流光默然,知道蔷薇心中种种情绪感情动荡焦灼,于是只是轻轻的伸了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的背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一点风寒,至于其他的,则是一言不发。 又走上他们方才俯视这片平原的高地之时,流光勒住马缰,转身回望。 此时己近傍晚,夕阳半落山下,余红通红似火,一圈金色的外焰光芒流转,通天河在远处喧嚣前行,青山隐隐,白浪滔滔,本该是幅绝美的画面,可不知为什么,蔷薇看在眼里,却突然觉得,这般惨烈,这般萧索。 咬了咬唇,忽然问道:“要怎么样,才能救他们?” 流光眉梢一动,他知道蔷薇会问这个问题,他太了解她,她的想法,她的态度,她看到了什么事情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有时候,他觉得他比蔷薇自己还要了解她。 而他带她来这里,不就是希望她问这个问题? 抬起马鞭,遥遥指向河边平原,流光淡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今天下穷苦,土地贫瘠,用度匮乏,你今日所见,不过无数相似场景其中之一,至于饿殍遍野,父母易子而食,更是日日发生。究其根源,不过是一个乱字而已。” 大道无道(五) “乱?”蔷薇下意识的重复。 “不错,自三十年前朝云败落之后,其余三国虽有心图谋天下,但却力有不殆,而朝云力弱,不能辖下,致使无数部落脱离朝云而独立,日日为土地财帛,争战连绵,不死不休。民无余力,土地抛荒,日益穷困,终至人命微贱,滴水粒谷,就足以以死相拼。” “乱世之中,攻伐不断,百姓夜不能安,就算有心要偏安一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安度日,可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地方?纵然手中有千万财帛,一心向善,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人,救不得天下人,若想彻底治愈此乱世,唯有从根源做起,变乱为治!” “变乱为治?”蔷薇转了转眼珠,回头看向流光。 “天下分崩离析,部落林立,各为其主,要想变乱为治,谈何容易,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天下一统,政出一人!”流光不看蔷薇,只看着眼前无限江山,豪气勃然而出:“一旦天下平定,整合为一,政令上传而下达,如臂使指,有乱平乱,有灾济灾,无论天灾人祸,非凡天下有事,有就人为此承担责任,而不会如今日这般,只因两村处于两族交界之地,管理不便,就任凭私相斗殴,生无人养,死无人葬,一旦天灾降临,只好自生自灭。” “诚然,欲天下一统,就必然有杀伐征战,可这等征战,不是为战而战,而是为治而战。之所以暂时使用武力,不过是为了以后千百年间,都再也不必使用武力。大仁不仁,大道无道,此等杀伐之中,固然会有伤亡牺牲,可只要想一想,这些伤亡牺牲,都只是为了更多的人,不再伤亡牺牲,那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说到此处,流光的情绪己经全然亢奋起来,根本忘记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带蔷薇来这里,只是照着自己的思路大声说道:“流夜是天下圣主,贤明豁达,仁心壮志,我御氏流光,为有这样的哥哥而骄傲,所以,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一定会化为他的利刃尖刀,为他打下这一片大好河山,然后看他将这一片河山,化为人间乐土,从此之后,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杀伐乱世,灭形绝迹!” 转头看向蔷薇,流光俊美的脸带出一种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所特有的豪迈壮志,严正刚毅,丝丝棱角如斧凿所致,纵使再多艰险磨难,也绝不动摇。 他一字一字对蔷薇说道:“我说到,做到!” 情不自禁的点头,蔷薇喃喃微语:“我相信,我相信……” 她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夕阳下的流光退去温文儒雅的外表,全身散发着锐利的锋芒,就像一把仅仅些微出鞘,就己经耀目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利剑,凛凛神尊,不可侵犯,这样的流光说出的话,怎么可能让人不信? 他说会为流夜打下这一片江山,这一片江山,就断不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夕阳挣扎着弹跳了两下,最终全部没入远处的青山之后,薄暮之色缓缓降临,流光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因为蔷薇扔掉了披风,所以这次并没有骑的很快,始终维持在一个适当的速度,以便迎面吹来的风,不会太冷。 伸出手臂将蔷薇几乎整个环在自己的怀抱里,流光试着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全部的风寒,蔷薇缩着身子靠在他的怀里,对流光的举动却似乎并没有太留意,她的全部心神都停留在流光方才说的两句话上: 大仁不仁,大道无道…… 我……是……分……隔……线 被亲们呼唤己久的五更。 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从明天起,凤榜积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累积,借月草宝贝的吉言,最好真的能冲上前三,亲们金砖收藏推荐,多多给力哦。 十二月也是妖娆所参加比赛的评奖月,就像之前妖娆跟大家说过的一样,在这个月里,妖娆会保持每天五更六千字左右的速度,因为要保持情节的连贯性,有时候可能需要对文做微小的改动,导致五章分上下午传,不过数量质量都是一定会有保证的,所以亲们就算一时看不够五章,也不用着急,晚一点再来,自然就会有了。 评奖的标准妖娆之前也说过了,主要是手机点击量,所以亲爱的妖精们,在这个月没事的时候记得多点点妖娆以前的章节,鞠躬,敬礼,谢谢妖精们的大力帮助~ 最后群抱一个,谢谢每一位支持妖娆到如今的妖精们喔^-^ 我帮你(一) 回到朝云行营的时候,己经是初更时分,流光送蔷薇进房吩咐下人送来热水,正想要避出去,蔷薇忽然动了动嘴唇,几近微不可闻的吐出了三个字:“野牛谷。” 流光先是一愣,既而猛的回过身来看向蔷薇,然而蔷薇却己经转过身去,连看也不看他,只有肩膀微微的抖动,似乎有着极大的挣扎。 向着蔷薇走了两步,蔷薇却猛的喝道:“不要过来。” 流光一愣,立在原地。 蔷薇背对着流光颤声说道:“你不要过来,我只说这一次,你听清了也好,没听清也好,我都只说这一次,你出去吧,我想要自己静一静。” 流光嘴唇微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一刹那,蔷薇的泪水却忽然滚滚而下,大仁不仁,大道无道,为了将来不再有杀伐,所以现在就必须有牺牲。 可是这样的牺牲,一定要由她来做吗?一定要由她口中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决定那许多的人的性命吗? 以前娘亲曾经说过,知道的越多,责任越大,她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那么用心的去结交各部族侍者下人,如果她不结交,就不会无意中知道这么多事情,如果她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些决断就不用她来做,那些责任,也不会像这样压的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连衣服都没有脱,忽然抬腿迈进装好了热水的沐桶里,将整个身子深深的沉下去,一直淹没到头顶。 她说了,她最终还是说了,可是谁来告诉她,她这么做对不对,她该不该这么做? 窒息的感觉一层层涌来,几乎要将她的耳膜和心胸通通压爆,剧烈的疼痛。 猛的冲出水面,泪水混着浴桶里的水一同滴落,分不清彼此,向后仰头重重的靠在木桶壁上,忽然有些自嘲,蔷薇啊蔷薇,你在良心不安些什么?你早就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杀一个和杀一万个,自己杀和借别人之手杀,有什么不同? 罪孽早己注定,该报还的,终有一日要报还。 得知了那两万军马的驻地,流光身上的些微疲累几乎一扫而空,紧急召集起高级将领仔细谋划,又派人过河前去通知陆明持。 做完了一切回到房中的时候,就看到蔷薇穿着衣服湿淋淋的坐在浴桶中,靠在桶壁上沉沉入睡。 桶中的水早己冰冷,睡梦中的蔷薇则眉尖紧蹙,流光伸出手轻抚,却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那些愁闷如此深重,竟连他的手指,都不能抚慰。 吩咐人立刻再打热水进来,流光将蔷薇整个抱起,水湿淋淋的滴了一地。 蔷薇被流光的动作惊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流光微带怒气的眸子,不由轻轻皱了皱鼻子,迷迷糊糊的说道:“不要你抱,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说着话,伸手去推流光。流光被蔷薇的话弄的哭笑不得,明明是她自己一身冰水,却偏要来说是他身上冷。 可是这个女人,怎么就如此不爱惜自己? 居然和衣坐在浴桶里,还能就这样睡着? 眉尖微微皱了皱,难道,当真是他逼她太急?她心里的愧疚挣扎,居然这般严重? 然而来不及想太多,新打来的热水也到了。流光试了试水温,蔷薇现在一身冰冷,水不能太热,只能慢慢一点一点往里加,好让她适应。 我帮你(二) 感觉水温还算合适,轻轻把她放进水里,然后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蔷薇感觉到身周突然传来的温暖,满意的笑了笑,却是没骨头一样就往桶壁上靠,看样子,竟似打算继续这样睡一会儿,流光又好气又好笑,一边伸手拍着她的脸,一边努力的与她因为透湿而极不好脱的衣服奋战。 好不容易脱的只剩下一层中衣,往桶里续了些热水,回过头来正要再继续帮她脱的时候,却被突然映入眼帘的一大片一大片白皙肌肤惊到。方才帮她脱衣服的时候,只是想着这样洗起来会舒服一些,再加上衣服实在难脱,也就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么多。 可此时加了热水回来再看,才猛然意识到,要是再脱下去,恐怕眼前的女子,就要一丝不挂了。 眼前的女子发丝垂散,柔柔的飘在水中,中衣的领口因为水湿的关系,沉重的向一旁扯开,隐隐露出里面的秀致的峰形,肌肤细腻白皙,在蒙蒙的水汽中,更透出羊脂一般的柔润质感。 似是一直靠在一边睡的不舒服,蔷薇动动身体,将脖子转向另一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立时将领口扯的更开,竟似己经可以完全看见里面的春光…… 流光情不自禁的滚动喉结,咽下一口口水,却猛的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傻事,几乎是狼狈的转过身回手掩上蔷薇的衣服,又用另一只手的手背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面上泛起无奈的苦笑,他堂堂靖王,朝云有多少女孩儿家作梦都想要入他靖王府,几时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候?看起来,竟与那好色的登徒子差不多。 可也总不能就这么任蔷薇在浴桶中睡一夜,假手他人,更是他想都不会想的事情。漫说不许,就是有人无意间看到了蔷薇的身体,他恐怕都会不惜任何手段,至少也要把那人的眼珠子剜出来才行。 思来想去,最终狠狠心转回头,努力压制着自己心底不纯洁的想法,快手快脚的把蔷薇扒了个干净,随意的用水在她身上和头发上撩了几下,然后用放在一边的大毛巾将她一包,拎出水来。 将蔷薇身上擦干,一边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帮她穿好新拿来的中衣,终于将蔷薇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的一瞬间,流光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想他自七岁那年遇到师傅教他习武以来,这些年早己寒暑不侵,就算是三伏之天也没有流过汗,可此时不过做了这么一点事,他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看着蔷薇睡的安稳,对他方才的辛苦一无所知,流光忽然开始觉得不平起来,伸手捏住她小巧的鼻翼,不甘的骂了一声:“妖精!” 话说出口,猛然觉得不对劲,蔷薇并不是个渴睡的人,何以自己这么大的一番动静,她居然都醒不了,再思及方才捏她鼻子时稍稍烫手的温度,流光不由心念闪动,伸手去探她的额际,方一挨到,一张俊美的脸就猛的变了色,一边对着门外大吼:“给我叫军医来!快点!”一边又伸手在蔷薇鼻子上狠狠捏了一下,恨恨的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妖精,从来就不能给我省心一点!” 军医来看了看,只是受了凉,有些发热,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事,开了两副发散的药就走了。把药煎好,喂药的时候就成了烦难,蔷薇小时候没少受莲华的疼爱,偏每次打过了之后又是大把大把的补药逼着她喝,弄的蔷薇几乎是一闻见药味就直觉的想逃。虽然她自己也会给人开药配药,伺弄花草,但这些药没煎出来和煎出来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没煎的时候,各有各的清香,可一旦煎出来,那就实在难说的很了。 此时虽然还睡着,但蔷薇的身体己经本能的开始作祟,把头拼命的往被子里缩,还一个劲儿的往床的里面滚,离流光和他手上那碗药远远的。 我帮你(三) 流光一手端着药,一手去拽蔷薇的被子,裹的紧紧的,怎么拽也拽不动。 睡着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流光额头青筋突突跳动两下,但想及蔷薇怎么说也是病人,就将药放到一边,伸手又去拽蔷薇的被子,居然一拽就开。 拉开了被子回身去拿药,一转脸的工夫,蔷薇居然又把自己给蒙进了被子里,伸出手再去拽,竟然又是怎么拽也拽不开。 这个臭丫头,她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该不会是装睡故意来看他出丑吧? 他堂堂一个王爷,如今来给她端茶倒水,她居然还敢给他推三阻四? 将药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却把力道控制的刚刚好,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转过身刚要去拽蔷薇的被子,却发现这丫头根本没拉着。 眼珠一转,流光再次伸手拿过药,往蔷薇的方向凑了凑,蔷薇立刻条件反射一样一把抓紧了被子,把自己裹的跟个皮球似的,可把药碗往远了一挪,她就马上放开,睡的安安稳稳,仿佛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流光诧异的看着蔷薇的反应,又把药碗拿近,拿远,再拿近,又拿远,蔷薇果然随着流光的动作手上一抓,一放,一抓,又一放,自然的跟连在一起的轴承一样,只要流光做出上一个动作,蔷薇就必然会跟着做出下一个动作。 流光越玩越是开心,终于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笑声,端着药碗走出门外,对着旁边侍立的侍卫说道:“去把这药热热再端回来,快去。” “是。”那侍卫行了一礼,端过药刚要走,流光又叫住他:“等等,回来的时候顺道找两颗莲子糖带过来,没有就去街上买。” “啊?”那侍卫一愣,这里是十胡给朝云安排的行营,都是些大老爷们,虽然点心是有一些,但哪里会有莲子糖这种小女孩家吃的东西?若说是去买,可这天? 看了看三更墨黑的夜色,那侍卫极郁卒的躬身一礼,低声应道:“是!” 有什么办法,只好硬把人家点心铺的门砸开了,大不了多给点钱也就是了。 看着那侍卫走开,流光强装的正经终于再也装不住,忍不住扶着桌子笑了起来,蔷薇那丫头,也实在太可爱了一点,哪有人睡着了还可以躲药躲成这种样子的?他怎么以前都没发现? 仔细想想,与她重逢这些日子以来,彼此心中都压着沉沉的心事,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戒备,就是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虽然也曾数次见过她的睡颜,可哪一次,都是愁眉不展,眉尖紧蹙。 可是今日河滩一行,不论是真是假,又或者本心怎样,他终究是说出了自己的抱负,那都是自己的真心话,这些话,似乎让蔷薇有些了解他的作为,所以对着他,反而没有那般防范,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见到她这般可爱的举动吧。 笑的够了,刚好那侍卫也带着热好的药和莲子糖回来。 我帮你(四) 流光接到手里,细长的眸子一抬扫向那侍卫:“就两颗?”语调上扬,显是极为不满,这么一碗药,才两颗糖,这要怎么喂? “不是王爷您说两颗的吗?”那侍卫一头雾水,王爷从来不吃这些小零碎,今天大半夜的突然要要,一定是有别的用处,既然王爷说了两颗,那一定是两颗就够了的。他以为自己想的一定没错,可谁知辛苦砸了半天门买回来了,王爷居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流光看着那侍卫委屈的样子,自己不由也笑了起来,今日还真是有意思,杂七杂八的都是些小事,却都让人忍不住想发笑,挥挥手对那侍卫说道:“是我说的两颗,够了够了,你先下去吧,辛苦你了。” 说着话,端起药碗再次走近房间。 把药碗放在桌上,看了看蔷薇,没有了药的味道讨人嫌,她己经从被子里把头钻了出来,安安稳稳的睡着。 流光看了看手上药碗,想了一下,先咬下一小口莲子糖,舌尖一转,在口中化开,然后伸手捞起蔷薇,正正的吻了上去。 梦里忽然一阵清甜的滋味袭来,香香的,像是夏日荷花开的最盛的时候,架着小舟在水中游曳,藏在花茎下莲子的味道。 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好想吃。 可是明明是梦,怎么那股香甜的滋味,竟然真的随着那一咽到了嘴里? 再试试看。 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啊? 小小的舌头越来越大胆,在流光的唇中四处游走,汲取着每一个角落那种甜甜的滋味。舌尖不安分的滑过流光的唇瓣,上齿,软腭……还在一点点的深入。 流光想要退开,却被蔷薇察觉了这种企图,梦里的莲子怎么会跑?当然要伸手抓牢,用手牢牢的勾住流光的脖子,不许他后退,舌头的动作更是肆无忌惮,甚至用细细的牙齿不断啃咬…… 流光哭笑不得的感觉着蔷薇在自己身上的动作,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自作腻,不可活。他不过是看着这个丫头躲药躲的厉害,想帮她减轻一点苦味而已,怎么就会弄成这种样子? 他堂堂的朝云靖王,居然让一个女人轻薄调戏,这要是传出去,只怕连流夜那种最会装正经的人也要笑的拍桌子。 要是再任她这么亲下去,只怕这药又要拿出去重新热一次了。 用力拉开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蔷薇,伸手端过药碗,含了一口药在口中,仍旧吻上她。 感觉到自己的莲子跑掉又回来,蔷薇下意识的想要继续去吃,却猛的发现了不对劲,刚刚清甜的香味,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药味? 难道莲子也会生病? 摇摇头就想往后躲,不过这一次,是流光不让她躲了,按着她的后脑,硬是将药一点一点的渡入她的口中,看到蔷薇的脸皱的和苦瓜一样,他动作极快的又咬下一小块莲子糖,喂进蔷薇的口中。 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就收服了蔷薇的味觉,蔷薇乖乖的任流光亲着,专心的吃糖。 可是当她吃的正开心的时候,那股讨厌的药味偏偏又跑进来打搅,苦过之后,仍是香香的甜。 就这么苦一下,甜一下,甜一下,又苦一下,蔷薇一会儿挣扎一会儿乖巧,一碗药总算平安喂下。 喂完最后一口药,流光离开蔷薇的唇,用手将剩下的一点莲子糖全部塞进蔷薇的口中,小心的搂着她躺下,转身去放药碗。 我帮你(五) 转回头来,看到蔷薇己经满意的抱着一角被子乖乖的睡着,因为最后那一块糖,脸上还带着心花怒放的笑意,让流光不由怜惜的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蔷薇在睡着的时候没有蹙着眉,眼角弯弯,像一轮小月亮。 原来舒展她眉头的方法可以这么简单,只要小小的一块糖就足够。 手指顺着蔷薇的脸颊一路向下,慢慢滑到她的唇边,蔷薇忽然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对方才的那颗糖还意犹未尽,本就红嫩嫩的唇因这个小小的动作而染上一层鲜亮的色泽。 流光的手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抖,停在蔷薇的唇角边再也移不动,目光也直勾勾的盯着蔷薇湿润的唇瓣,只觉某种熟悉的干渴由身体深处火焰般窜上,烧灼的他全身焦躁。 刚才帮蔷薇喂药时,虽然也曾被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百般调戏,但那时顾及着要先帮她把药灌下,并没有想那么多,此时喂完了药,再看着她这仿佛无意识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却仿佛全都变了味道,只觉眉梢眼角,无一处不是风情,无一处不在诱惑着他。 是你先来调戏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只是报偿回来而已。 流光向来都不是会让自己受苦的人,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己经自发的伏了下去,轻轻落在蔷薇唇上。 轻轻的,慢慢的,像羽毛拂过皮肤,流光并不急着侵略,而是用唇在蔷薇唇上缓缓刷动,又伸出舌尖,小心的描摹着蔷薇唇瓣的形状。 莫名的麻痒让半昏迷半睡梦中的蔷薇极为不满,皱了皱鼻子,用手背在嘴巴上蹭了蹭。 流光及时的躲开,没有让蔷薇的手打到自己,却在她的手离开之后,又凑了上去。 这一次,不仅用唇,用舌,还用牙齿,轻轻的啃咬,吸吮,又顶开她的齿关,舌尖细细滑过她每一颗小巧可爱的贝齿。 流光就像是一个高明的鉴赏家,面对着自己的宝物,慢慢的欣赏,品尝,不急,不焦,不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证明他对这件宝物的所有权。 蔷薇的唇中还沾有方才莲子糖清甜的味道,流光微微离开她的唇,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嘴角微微勾起,他倒是不知道,原来莲子糖真的这么好吃。 只些微离开,又印了上去,一手微微扣住蔷薇的后脑,强迫她与自己紧密相贴,用一种似抢掠又似珍重的力道长驱直入,舌灵巧的在蔷薇口中翻搅,追逐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唔……”蔷薇不满的挣扎,伸出手想去推,却总是摸不着地方,只好用舌头拼命的推拒着流光的入侵,不想让他打扰自己的好梦,可是这样的动作,在流光看来,却仿佛是不自觉的回应,不由让他心中一阵喜悦,再一次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蔷薇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胸中的空气越来越少,蔷薇只觉得本就昏沉的头脑越加昏沉,几乎就要这样窒息而死,然而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断气的前一瞬间,那阻住自己呼吸的可恶之物终于消失,空气突然大量涌入肺中,让她情不自禁大口大口的去呼吸。 “笨蛋,接吻的时候连换气都不会,你想成为第一个因为接吻而室息死亡的人吗?”流光看着蔷薇的样子失笑,伸手又在她小巧的鼻翼上轻轻一拧。 蔷薇不满的伸手在空中虚挥一下,翻了个身,将脸牢牢的埋在被子里。 不知道是谁这么讨厌,总是打搅她睡觉,这一次她把脸藏起来,总没有人再能打搅了吧? 看到蔷薇毫不客气的将后背留给自己,流光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女子,难得放下防备的时候,居然率真的如此可爱。 伸手把皱成一团的被子拉直,给蔷薇盖好,正在盖被子的时候,忽然听到蔷薇轻轻的叫:“流光……” 流光整理被子的手一顿,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柔声应道:“我在。” “流光……”蔷薇仿佛没有听见流光的回应,又叫,叫了之后,却半天没有声息。 流光停了半天等着听蔷薇的下文,可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让他不由哑然失笑,真是的,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笨,居然会去等着听一个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之人的梦话。 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听到蔷薇忽然开口说道:“你想做的,我帮你。”声音清脆利落,短促而坚决,似乎即使在梦里,也透着她坚定的心意。 流光的身子猛然一震,下意识的望向蔷薇,却见她头颅微偏,躲在被子里正睡的香甜,乌黑柔顺的发丝顺着枕头的形状披散,柔柔的搭到肩上来。 本来要走的步伐忽然就再也走不动。 你想做的,我帮你。 短短的一句话,七个字,也许连她自己都不会记得她曾经说过,可是他听见了,她的心意,他全都听见了。 他会记得,永远记得这七个字。 蔷薇,只为这七个字,不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总会,给你留一条生路! 也不再想避嫌或者出门之类的事情,流光在床边坐下,脱下靴子,利落的掀开锦被躺了进去,将蔷薇抱进怀里的一瞬间,流光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心口处缺了很久的东西,突然之间,被填满了。 不过有件事情却是流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那就是一夜之间,栎阳城的莲子糖价格忽然暴涨,城中传言,靖王极好此物,甚至不惜大半夜的差人来买,而那人扔下两大锭银子,竟然只买了两颗。 伏击(一) 这一觉睡的好舒服,蔷薇朦朦胧胧觉得自己快要醒来的时候,脑海里直觉的回响起这句话。 自朝云出兵旭日以来,夜夜不是担心忧虑,就是忙于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算起来,竟然不知道己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睡一觉了。 睡梦中,竟然梦到许久以前暖暖的怀抱,还有阳光一样的香气,这种轻柔的温暖,让蔷薇的心情莫名的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总觉得有别一种香气的存在,仿佛,是莲子的清香。 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睛,刚一睁开,就猛的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啊!” 一声尖叫,身体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因为幅度过大,脑袋重重撞到了后面紧贴着的墙壁,痛的蔷薇眼泪都快要下来,狼狈的伸手去揉。 “我是毒蛇猛兽么?”流光哭笑不得,伸手将她拉过来,用另一只手力度适中的帮她揉着撞到的地方。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许是刚刚清醒的缘故,蔷薇的思维还十分不清晰,一连说了三个你字,才完整的问出话来。 “是你不让我走的啊。”流光说的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蔷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就昨天夜里啊。”流光一脸委屈:“你在浴桶里睡着了,我抱你出来放在床上,谁知道你却一直拉着我的衣服不许我走,还拿我的胳膊当枕头,我的胳膊可是一直到现在还酸着呢。” “不可能!”蔷薇猛的大叫:“我的睡相向来很好,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平时自然是好的,要若是因为在浴桶中坐太久受了凉高热发烧的时候呢?”流光说的好整以暇,蔷薇却猛的变了脸色。 她一向浅眠,难怪今天会觉得睡的如此舒服,原来竟然是生病了。那流光说的话,也许,可能,没准……是真的。 猛的涨红了脸,转过头,一语不发。 流光本来只想逗逗她,倒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相信,性格中恶劣的一面立时全面苏醒,摆出一张嫌弃的脸,得寸进尺的说道:“你的睡相还真不怎么样,磨牙,还流口水,你看看我胸前的衣服,都快被湿透了……” “你,你胡说,我才没有。” 流光的话说的蔷薇几乎无地自容,咬着嘴唇,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流光猛的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点头承认:“没错,我就是胡说的。” “你,你这人……”蔷薇讶异的看着流光,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不由恨恨的坐起身,不去理他。 流光也跟着坐起来,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道:“你是没有磨牙,也没有流口水,可是你却抱着我的脖子不让我走,自己凑上来亲我,还撕我的衣服,拼命的轻薄我……” “什……什么?”蔷薇猛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流光。 流光做出一副极委屈幽怨的样子:“要不是我极力挣扎,此时恐怕……恐怕己经清白不保了。” “你……”蔷薇伸出一只手颤颤的指向他:“你一定是胡说八道,我,我才不会信你。” “不信?”流光挑挑眉:“我身上还有你昨天留下的吻痕呢,要不要看一下,以资证明?”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拉下自己的衣服。 “啊~~!”蔷薇猛的大叫起来:“你走开,你离我远一点,我不看,我才不要看,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头埋的低低的,死活也不肯去看流光。 流光忍笑都快忍出内伤,却仍是恶质的伏在蔷薇耳边,慢条斯理的说道:“反正我们己经是夫妻,就算做了这那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昨天百般调戏于我,可知我忍的有多辛苦?若不是看你病着,本王爷……” 轻轻一口气吹在蔷薇耳边,流光的声音骤然变的暧昧以极:“可就要反客为主了!” 伏击(二) 蔷薇只觉得轰的一声,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越发将头埋的更深,连看都不敢看流光。 看着逗弄的够了,流光心情大好的起身,笑着说道:“还不起来,都己经快午时了,你这病来的快,去的倒也快,热己经退下去了,你先收拾一下,我叫厨房弄点清淡的东西给你吃。” 说着话,慢慢的走出房间,蔷薇这才从膝盖里把脸抬出来,却仍是红的厉害,仿佛九月的樱桃。 饭菜一小会儿就布了上来,简单的几样食蔬,放了两副碗筷,蔷薇习惯性的要叫乐池来一起吃,却看到流光换了一身略略宽松点的衣衫,慢慢踱了起来。 虽然颜色仍是不变的黑色,袍角一朵血色蔷薇也依然迎风盛放,可因着款式的不同,自然显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悠闲与风骨来。 走进房间,理所当然的在桌前坐下,看到蔷薇还愣在一边,略略不满的叫道:“干吗还站在那儿?你不饿么?” “我……”蔷薇走过去小心的坐下,不确定的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吃饭?” “怎么?不行?”流光眼波流转看着蔷薇:“还是说,你想要一个人吃独食。” “不是的。”蔷薇急忙反驳:“平时都是我和乐池一起吃……” 话刚出口,立时意识到不对劲,赶忙闭口不说,可是流光的脸己然阴了下来,挑挑眉毛:“你的意思是说,本王居然还比不上那个小侍从?” “不是,当然不是。”蔷薇眼珠急转,露出谄媚的笑意:“我的意思是说,平时都是和乐池一起吃,今天难得靖王来,真是蓬荜增辉,三生有幸。” 说着话,很殷勤的挟了两根嫩嫩的笋丝放进流光的碗里。 流光听了蔷薇的话,虽然知道她是在做戏,一方面讨自己开心,一方面也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想让他迁怒乐池,但还是忍不住想笑,优雅的把蔷薇布的菜放进口中,缓缓咽下,绷着脸说道:“知道就好。” 说完话,却是连自己绷不住表情,开口笑了出来,伸手将蔷薇拉近一点:“好大的胆子你,本王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从昨天开始你就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给我好好的吃饭,先说好,凡是我挑给你的东西,你都要乖乖给我吃完,吃不完,我就拿那个小子出气。” 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蔷薇看着饭碗上不断增加的高度,慌的用手去遮:“够了,够了,我哪里吃的了那么多?” 流光的眼睛一瞪:“怎么,和那个小子在一起就吃的进去,和本王在一起就吃不进去?” “我和乐池在一起也没有吃那么……”想都不想的反驳,但看着流光瞪着她的眼睛,声音却没出息的越来越小,最后自动消音,手也乖乖的移开。 流光满意的笑笑,也没有再过多为蔷薇添菜,又添了两筷子就罢手,坐在一边慢慢的吃着自己的东西,时不时的看一眼愁眉苦脸努力往嘴里塞东西的蔷薇。 旁边伺候的卫兵看的想笑,靖王一向都是满面笑容,优优雅雅的,几时看到他这么坏心眼的逗弄一个人? 在蔷薇的奋力战斗之下,一顿饭总算在还算和乐的气氛下吃完,流光伸手帮蔷薇擦擦唇角,正想要说话,却看到厉玄在门外轻咳一声,然后轻声说道:“主子,事情都做好了。” 流光表情微微一顿,然后轻轻点点头,淡声说道:“那就告诉肖云中,让他动手吧。” 厉玄皱了皱眉,没有应声,却直直的看向流光,似是有话要说,只是蔷薇在场,不方便而已。 蔷薇何等的玲珑心思,看到这样子,立刻说道:“靖王,我刚刚吃了那么多东西,出去走走消消食,你和厉侍卫先忙。” 话音未落,步子己跨了出去。 “慢着!”流光忽然伸手一把拉住蔷薇,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你也听听,我说不会瞒你,就是不会瞒你。” “流光……”流光的这一句话,让蔷薇顿时觉得胸中一阵热浪翻涌,流光居然,真的信她。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停住了脚步,在流光身边站下。 伏击(三)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握着蔷薇的手走到院中,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淡淡的对厉玄吩咐。 “是。”厉玄微微躬身,然后开口说道:“属下昨夜连夜去查看了野牛谷,那里的确有大军生活驻扎的迹象,只是,按照主子最初的谋划,用三万人左右的兵力一举吃掉他们,却有些不太可能。” “哦?怎么说?” “那野牛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驻守大军以后,又在两侧山峰险要地点设置了关卡和瞭望哨,而且谷口处极为狭窄,根本无法大军攻打。如果硬要攻打,敌在暗,我在明,敌在高处,我在低处,再加上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埋伏机关,恐怕与送死无异。” 厉玄每说一句,流光的面色就阴沉一分,等厉玄说完,流光的眉头己紧紧皱在一起,十胡这些个老头子还真是老谋深算,真没想到他们居然把一个栎阳城守的这么严密。 蔷薇静静的坐在一边,看到流光面色沉重,咬了咬唇,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我们攻不进去,那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攻出来?” 此言一出,流光和厉玄的眼睛都是一亮,同时转头望向蔷薇。 然而只片刻后,厉玄就开口说道:“不可能,当初设下这支军队,本来就是当作奇兵使用,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没有盟长的手令,也绝对无法将他们调出谷中。” “不,有办法!”流光忽然截口说道。 有的时候,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常常会被战争本身迷惑了眼睛,比方说听到野牛谷难打,就会不断的去想要怎么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打下来,却偏偏忘记了,他们的目标本身并不是野牛谷,而是最大限度的消灭掉野牛谷里的那两万大军。 他们之所以要打野牛谷,只是因为那两万大军恰好在那里而已。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让那两万大军离开野牛谷,到好打的地方去打呢? 这其实是种非常简单的逻辑,如果我们打不进去,那就干脆让他们出来好了。 可是身在局中的人,却常常会有意无意的忽略这种思路,只有蔷薇这样完全与战局无关的人,才会以正常人的思维,提出这样的一种想法。 可是虽然有了方向,具体的事情做起来,还是非常麻烦,毕竟野牛谷里的那两万大军,是只有盟长手令才能调动的。这也是厉玄先是惊奇,既而又冷静下来的原因。 可就在此时,流光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有办法。这让厉玄不由转过头,用一种非常崇敬的眼神望向流光。 流光沉吟着说道:“如果那两万大军的瞭望哨,突然发现一支规模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们一举全歼的军队,从下游急驰向栎阳城,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主动出击?” 厉玄和蔷薇的眼睛都是猛的一亮,蔷薇不由赞赏的看向流光,她不过随便说了一句话,流光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具体的施行方法。 突然站起身来,流光果断的吩咐道:“去书房,把陆霖修也叫来,我们要仔细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伏击(四) “是!”厉玄立刻领命而去。 流光抬步刚要走,忽然看到也己经起身,正站在桌边的蔷薇。 略略沉吟一下,流光伸手拉起蔷薇,淡笑说道:“你也一起去。” “我?”蔷薇低声惊呼,连连摆手:“还是不要了吧,这种事情,我又不懂。” “怎么会?”流光不理蔷薇的挣扎,拉着她一同向外走:“你可是这件事情的大功臣,我还要听听你的意见呢。” 书房中几人站定,厉玄把一张大幅地图挂在墙上,又用手指在一个离栎阳城不远,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说道:“野牛谷大概就在这个位置,离栎阳城不足三十里,一旦栎阳城中有事,顷刻可到。” 陆霖修用一点朱砂将野牛谷的位置标注好,几人仔细的研究着地图,根据流光的提出的设想,不断的完善着计划的细节,蔷薇一直在角落处静静的坐着,听他们说及先用三到五批快马探子不断由野牛谷附近经过,引起守军疑心,然后用五千人马从野牛谷侧方插过,直奔栎阳,让他们以为朝云要以如此少的兵力奇袭,从而骄傲轻敌。 这五千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光,正好是可以让他们倾巢出动,一举围杀的数量,一旦成功,这就是大功一件,那些守军必然经不得这种诱惑,再加上也确实事情紧急,来不及请示,所以一定会出兵拦截那五千人马。 那五千兵马会先做出死战不敌的姿态,然后向后溃败,将守军一点一点引入事先设好的埋伏圈,然后一举击杀。 在这期间,流光会一直在栎阳城就贵戚子弟放与不放的问题和十胡族长缠磨,还会切断全部栎阳城与野牛谷方向的消息往来,让栎阳城中的人一点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大战,等到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十胡想不投降,恐怕也不行了。 整个计划周密而又详实,蔷薇总算了解到,为什么流光敢在援军能不能到达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就独自率领大军深入赤焰之地,胆大而心细,勇敢而不鲁莽,主帅贤明而将士用命,这样的队伍,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然而整个计划几乎都定下来了,却只有伏击之地迟迟也选不定。陆霖修主张向下游方向败退诱敌,理由是那里离西昌渡口更近,除五千精卒诱敌之外,其他大军可以逸待牢。厉玄则主张在栎阳城方向埋伏,理由却是那样歼灭敌军之后,可以更快赶到栎阳,以防十胡狗急跳墙,威胁到流光的安全。两人互相争辩,各有考量,却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流光一直沉吟不语,他觉得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很好的设伏之地,太远会给栎阳城调集军队,据城死守的时间,太近又会惊动他们,自己一行人性命堪忧。就算他武功再高,在千军万马之中,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闪失。 虽然有了西昌族长吴天明这颗棋子之后,拿下十胡己经不成问题,但一则流光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损失太多兵力,万一十胡退守函谷狭道,就算他们最后能拿下十胡,也必然要出极大的代价,二则,十胡终归是朝云的土地,他不想在这块土地上大开杀戒,与十胡子民结下太深仇恨,这种仇恨一旦结下,最后损害的,只会是朝云而己。 除了那两万大军如骨鲠在喉,不得不杀之外,其余的百姓士兵,能安抚,还是尽量安抚。 蔷薇一直看着他们争论,此时忽然轻轻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这个声音极小极微,在厉玄和陆霖修争相向流光陈述自己观点的声音里,差点被淹没。 然而流光却敏锐的捕捉到蔷薇的意愿,立时伸手制止了厉玄和陆霖修的争辩,走到蔷薇身边扶起她,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流光原本以为蔷薇不过是个被莲华宠坏了的婢女,就算对她曾有过什么柔软的心思,也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谊,从来没有在军国大事上把蔷薇考量进去,可是自从进入十胡以来,蔷薇所表现出来的聪慧和敏锐,却委实出乎了他意料,几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刚刚好解决了他正头痛不己的难题。 不仅如此,她似乎若有若无的知道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即使是再优秀的斥候,都难以探听到。 他将蔷薇带来此地的意思,原本也是存了也许她又能帮到什么忙的想法。方才厉玄和陆霖修争论的时候,他虽然也在思索,但却总会不自觉的看一眼蔷薇,心底里隐隐有种期望,觉得她会如前两日一样,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解了他天大的难题。 因此此时蔷薇一开口,他立刻上前小心的询问。 伏击(五) 蔷薇走到挂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跟前,踮起脚尖用手指向一个位置,轻声说道:“我觉得应该在这里设伏。” 流光,厉玄,陆霖修都抬眼去看,却见到蔷薇手指所点的位置,是在野牛谷斜上方,通天河沿岸的一个河谷。 “背河?”陆霖修己是不满的叫了出来:“你懂不懂军事啊?不懂就不要乱说,背河,那可是死地,你到底是要我们伏击人家,还是人家伏击我们啊?就算公主大人想给赤焰报仇,也不能拿我们当傻子耍!” 陆霖修的一通抢白,让蔷薇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但她还是坚持说道:“我觉得,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陆霖修张口又要说话,却被流光狠狠一眼给瞪了回去,流光握着蔷薇的另一只手,柔声问道:“为什么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蔷薇抿抿唇,轻声说道:“前两年我跟着公……”公主二字刚要出口,忽然想起陆霖修在场,于是改口说道:“前两年我曾经来过十胡一趟,无意中走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地形虽然在地图上显示不出来,可是其实两边都是树林,只有中间一块非常空旷,很容易藏人。” “我说在这里设伏的意思,是让伏兵事先埋伏在两侧的树林里,诱敌的五千骑卒到此以后,快速沿河岸向两边散开,与接应的人会合,而其他大军则从侧面迂回包抄,将他们牢牢的困在河岸,刚才岳将军说了,背河是死地。” 这一番话说的轻轻柔柔,还带着种不确定的怯懦,毕竟蔷薇从来没有过行军打仗的经验,只是曾经在书里看到过一些,说出来,也不知道对不对。 可是听了这番话,在场的三个大男人却同时愣住了,陆霖修更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脸涨的通红,嘿嘿笑道:“那个,那个,我才是不懂军事的人,冒犯了王妃,王妃莫怪,王妃莫怪。” 陆霖修的表情又是害羞又是尴尬,组合在他的脸上可笑至极,其他几个人先是一愣,皆都大笑起来。 流光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蔷薇说的那个位置,点点头补充说道:“果然是伏击的最佳地点,一旦伏击成功,立刻分兵两路,一路沿河向下抢夺栎阳渡口,接应对岸大军,另一路直接驰往栎阳城,震慑张伯方,本王就不相信,这一次,十胡还能不乖乖就范,俯首听命!” 流光一边说,手指一边随着自己的计划沿图滑动,面上神采飞扬,带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 朝云战乱分裂近三十年,如今马上就要在他的手上重归一统,这是多大的功绩?! 厉玄和陆霖修几乎同时躬身肃立,齐声说道:“靖王威武!” 这一声反倒把流光给喊醒了,笑望了他们一眼说道:“行了行了,官场上的这一套,你们就给我少来,都各自下去办事吧,通知肖云中,叫他今天晚上带人来截营!” “是!”厉玄和陆霖修同声应答,先后走出门去。 看着他们将门带上,流光伸手拉过著,用双手搂着她的腰肢,一双眼睛弯弯的笑着,温柔的像两汪浅浅的小水潭。 “我就说过,你真是我的福星。无论什么问题,只要你一来,就会迎刃而解。” 虽然这两日常常与流光这般靠近,可是蔷薇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泛红,低着头轻声说道:“靖王说笑了。” 流光从上方望过去,看到蔷薇的浓密的睫毛纤巧的下垂,带出一种乖巧的柔顺感,不由心尖一动,忽然用手轻轻捧起蔷薇的脸,在她因紧张而闭起眼睛,并不断颤动的睫毛处,细密的落下几个吻。 机会(一) 当着蔷薇的面布置下去了那些事情,流光仿佛一下子变的非常闲,窝在蔷薇的房间里,拉着蔷薇跟他下棋。 蔷薇虽然在老师教莲华的时候跟着学过一点,但充其量只能说会下而已,棋力相当有限,流光让了她九子,最后还是被杀的片甲不留。 流光的恶劣根性也不知从何而来,一点也没有看到蔷薇是女孩子就该怜香惜玉的自觉,每一子落下,都是赶尽杀绝,偶尔蔷薇下错了子想要悔棋,也被流光小孩一样抓着她的手护着棋盘不许她悔,气的蔷薇两腮鼓鼓的,却正好方便了流光一会儿掐一下,摸一下,又拧一下的。 在第七次被流光用绝对优势胜了之后,蔷薇气的用手将上面的棋一通乱挥,然后一推棋盘,大声叫道:“和棋!” “和棋?”流光挑挑眉毛,声线怪异的扬高,随即又贼笑道:“好像不是吧?我刚好记得,不如我再重摆一次好了。” 说着话,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一步一步的往棋盘上落子,与方才所走步骤,竟是分毫不差。 蔷薇只看了几步就变了脸色,伸手又去乱抹棋盘,抓住流光摆棋的手,恶狠狠的说道:“我说和棋就是和棋!” 流光目光极暧昧的溜向蔷薇抓着自己的手,引的蔷薇下意识的跟着他的目光也向下望去,一看到自己居然做出了这种动作,立时一声惊叫,松手就要后退。 然而还没来得及,流光却己经反手拉住了她的手,望着蔷薇表情也忽然正经起来,他握着蔷薇的手,非常认真的说道:“蔷薇,肖云中今晚会引十胡贵戚子弟前来劫营,然后被我们一网打尽,明天十胡就会有人来斡旋谈判,我当然不会答应,不仅如此,还会故意出言刺激他们,在我安排的内应的挑拨下,最迟明天晚上,他们一定会出兵攻打行营。我这里只有两千人马,到时,恐怕会非常危险。” “我不怕。”蔷薇摇了摇头:“你的计划那么周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流光轻笑:“若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程度,我这里难免会有一场苦战,到时,恐怕我没有办法分出心来顾及到你,所以……” “不行!”蔷薇猛的张口打断流光的话:“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这个计划我也有参与,没理由自己跑掉。” “傻丫头!”流光伸出手在蔷薇鼻子上刮了一下:“我并不是要你避祸,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蔷薇警惕的看着流光,显是对他所说的话一点也不相信。 流光笑了笑,淡声说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曾经去过那个河谷,知道具体的位置,也知道哪里最适合藏人,这场战役成败的关键之处,全在于那两万兵马能否被一举击溃,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们谁都免不了一死。” 将蔷薇由棋盘对面拉到自己身边,用手圈住她,让她侧坐在自己的腿上,流光望着蔷薇的目光极为诚恳:“蔷薇,与其呆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送死,不如想办法救我,明天清晨陆霖修会偷偷出城,你和他一起走,帮他布置伏兵。” “可是……”蔷薇还想要反驳,流光却轻轻的用一根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蔷薇,你在我身边,我会分心,反而不能更好的应付那种凶险的状况,只有你走了,我才能后顾无忧,全力在混战之中,杀出一条生路,你放心,我答应你,在你没有赶来救我之前,我一定不会死,好不好?” 机会(二) 蔷薇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看向流光的眸子里雾朦朦的一片,许久,才带着哭腔说道:“我听你的话,可是说好了,我没有到的时候,你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好,好,我答应你,你没有到的时候,我一定不死。”将蔷薇拥进怀里,轻轻的抚着她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方才一直被流光欺负,气的厉害,此时又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让自己知道他居然是一直关心着自己的。心情激荡之下,只觉得分外疲惫,而此时流光身上暖暖的阳光香味一丝一缕的不断浸润,那在梦中纠缠了许久,怀念了许久的味道,竟让蔷薇觉得昏昏欲睡。 流光将她揽在怀里,丝毫也不惊动她,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靠在他身上沉沉入睡,才轻轻的在她脸上亲了亲。 小心的将蔷薇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流光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做的这个决定,究竟是错,还是对。 出了门,厉玄正外面候着。 流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带着厉玄慢慢走远。 直到走过了两重庭院,厉玄才开口问道:“听说主子让陆霖修听蔷薇的节制?” “是有这么回事。”流光淡淡承认。 “属下不明白。” “厉玄”流光转头看向厉玄,开口问道:“你说蔷薇那样的性子,会不会想到要为做错了的事情赎罪或者补偿?” 厉玄皱了皱眉,但仍诚实的说道:“属下不知道,属下只知道,这额角的伤痕,还有伯父的一条性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补偿的回来。” 当年因为蔷薇一句话,他和徐姑姑就被发配去做奴隶,挣扎求生不说,还在脸上印下了耻辱的痕迹,后来又是因为她一句话,十胡从此从朝云被分割出去,伯父战死沙场。那件事情的余波,甚至直到他与徐姑姑回了岚歌城之后,还没有平息,差点让他们再受牢狱之灾,死无葬身之地。 片言只字,就能让人身辱颜丧,乃至命入黄泉,这样的事情,该怎么来补偿? 更何况,当年的蔷薇不过十岁而已,就己经这么厉害,那么如今呢?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纯真无害的脸,骗尽了天下人,胸中城府却是深的如此可怕,这样的人,怎么能不防? 流光被厉玄说的心头一跳,是啊,胸口的这个烙印,深入心脏的那一刀,还有他那些年少懵懂却真挚的情意,有什么东西,可以等值补偿? 背转身负手而立,淡淡说道:“那个婢子说会帮我,我想要看看,她能帮到什么地步。” “可是这等重大的事情……”厉玄上前一步,显是极不满意流光用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来冒险。 “无妨。”流光摆了摆手,制止厉玄的说话,慢慢向前迈步:“她若做不了这件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了。” 厉玄一愣,随即释然,他跟在流光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在流光心中,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的上为流夜打下这一片江山,还风云大陆一个太平盛世更重要,这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抱负,也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担当,行大事不拘小情,他衷心敬服的主子,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置天下江山于不顾? 机会(三) 流光沉默的向着临时腾出来用来办公的地方走去,胸中仿佛有个地方不断的抽扯着,说也不上疼痛,只是不断的撕扯着他,让他安不下心来。 你的背叛成性,让我怎么敢信你? 可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机会,赌的,是你的命。 如果你没有骗我,真的想帮我,那么我答应,我会试着去相信你。 可是若你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在最后关头背叛我,那么蔷薇,天下虽大,我御氏流光,却绝不会给你容身的角落! 你想要的,我帮你! 这个机会,是你那七个字换回来的,所以蔷薇,珍惜,珍惜……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要和以往一样,将胸中重浊全数排出,可是流光却无奈的发现,胸中那丝丝牵扯着自己东西,不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强烈。 只要一想到蔷薇可能仍会背叛…… 只要一想到蔷薇背叛的后果…… 只要一想到那张方才还对着他笑,对着他生气,对着他温柔凝视的脸,以后再也不会存在…… 流光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似被人挖空了一般,连疼痛都没有着力点。 指尖莫名的冰凉,流光强迫自己不去想蔷薇会背叛的可能,可是前事种种却如时光倒流般在脑海中闪过。 逃亡时在冠军堡遇到蔷薇,她静静的看着他说:我会救你! 语气坚决,让他毫不考虑就相信。 结果,是在片刻后就被出卖,甚至在莲华狞笑着命人杀掉自己时,她浅笑着说道:我来。 她将匕首刺进自己胸口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自己说: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厉玄和徐姑姑。 面容肃然,眸光平静,他又信了,没有任何原因,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可信。 结果,是厉玄与徐素秋一身伤痕,几近断命,这还不算,还要被她泼上满身的污水,差一点背着卖国贼的名义不光彩的死去。 勾结楚煜逃跑,给冥烈递送秘信,还有那支惊了鬼神的鼓。 每一桩,每一件,都在消磨着他对她所剩无几的信任。 如果不是想着要将她带回去给徐姑姑发落,他恐怕早就拿走了她的命。 可是她居然在梦里对他说:流光,你想要的,我帮你。 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坚决,毫不犹疑。 他早就不该信的,无论这个女子说什么,都绝不应该相信,这向来是她惯用的伎俩,用一系列小恩小惠得到他的信任之后,在最后最重要的关头,狠狠一击,反戈相向。 就算是再愚蠢的人,经过了这么多次,也早该长了教训,再不会信她只言片语。 可是可悲的是,他信了,他居然又信了,只要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去相信她,想去为她找借口开脱,想去想像,以前所有的那些,都不过是场误会而已。 微微用力攥起拳头,他下定决心,要为所有的这一切,做个了结。 所以他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她没有背叛他,他就把以前那些事情,通通忘掉,既往不咎!就仿佛重新认识她一样,公正的去审视,去评判她。 可如果她依然背叛了他,那么,他绝不会再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哪怕因此而不能让徐姑姑亲手发落他,他也要立刻拿下她的命,让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影响他一丝一毫。 “主子?” 身后突然传来厉玄轻轻的叫声。 流光一愣,这才猛的发现,自己想的太过入神,竟然都没有留意脚下的路,进了书房所在的庭院还在一直向前,差点撞上庭院里种的树。 自嘲的笑了一笑,微微转身避开那棵树,向着书房里面走去,又对门口值守的卫兵吩咐道:“把陆小将军叫来。” 对着陆霖修面授机宜一番,叫他出去准备一下,晚些时候准备出发。 陆霖修领命去了,流光却立在门口一直望着陆霖修远去的背影,心潮翻涌的厉害。做出那个决定,几乎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可是结果如何,却只能等到后天清晨一切结束之后,才能揭晓。 眼下,自己还要好好想想万一十胡率部围攻行营,自己该怎么应付,不能再分心去想别的事情了。 叫来蔷薇军统领岳陵和其他一些高级将领,又在书房中商议了一会儿,院门外忽然传来马嘶的声音,正在对人说话的流光猛的顿住,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那是陆霖修领了命令,准备带着蔷薇出发了。 虽然隔着庭院根本不可能望得到,流光还是情不自禁在心里默念道:“蔷薇,不要让我失望……” 这句话,不知道究竟是想说给蔷薇听,还是想说给自己听。 厉玄轻轻的咳了一声,流光猛然回神,定了定心,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书房中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流光自己,都觉得流光的魂魄己不在此处,仿佛己经跟着什么人,慢慢的走远了。 大仁不仁(一) “王妃,没想到你的骑术倒是不错。”陆霖修赞赏的看着蔷薇,为了行动方便,蔷薇并没有穿女装,而是穿了一身朝云士兵的服饰。她在马上姿态轻盈,张驰有度,一直不疾不徐的跟在陆霖修身后一点,陆霖修有几次好胜心起,突然加速,蔷薇虽然并没有特意纵马或者怎么样,可当陆霖修放慢马速的时候,却总能发现蔷薇还是如方才一样,不疾不徐的跟在他的身后。 只从蔷薇骑马的动作就看的出来,她恐怕不仅骑术了得,驯马也该是一把好手。 蔷薇微微笑了笑,莲华性子跳脱,比起上文课来,武课的时间多了十倍都不止,平时又爱纵马奔腾,马术的老师更是赤焰的第一把好手。自己又不是很笨,常年跟在身边,自然也习得了一身的好骑术。 看蔷薇没太回答自己的说话,陆霖修又接着说道:“咱们今天先趁夜色到达西昌渡口附近,因为此地重要,所以西昌族长吴天明在参加了靖王的接风宴之后就回到了那里,他现在己经被控制在我们的手里,所以不必担心身份暴露。大军也会在今夜悄悄渡河。等到所有人全部过河之后,我会和王妃一起带着人马秘密沿河岸到达设伏地点,安置好之后,再按照今日所商议的那样,诱敌深入,一举全歼。临行时靖王特意对我交待,这条计策是王妃你想出来的,所以叫我要听你的话,受你节制!” “什么?”陆霖修说前面那些话时,蔷薇只是专心的听着,但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却被狠狠的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以,我既没有打过仗,又没有军事经验,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交给我?” “王妃不用谦虚,靖王看人是从来不会看错的,既然靖王说王妃可以,王妃就一定可以!”陆霖修的笑容极为灿烂,今日蔷薇提出的这个设伏地点,着实折服了他,因此流光说让他听蔷薇节制时,他倒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 “可是……” 蔷薇还想说什么,陆霖修却又说道:“嗨,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靖王都己经计议的那么仔细了,咱们只要照着执行就行。王妃万金之躯,也不必亲身参与冲杀,到时候咱们的人把十胡那群守军围住了,王妃只要站在高处登高一呼“杀!”,事情就了结了。 说白了,这其实是靖王重视你,想要给你些功劳,好让你将来进了岚歌好说话呢,王妃不用太过担心。再说了,我陆霖修虽然不才,好歹也打过几仗,这种都装在盘子里的肥肉,怎么可能让它跑掉?就是出了事情,也自有我担着,绝不会连累王妃一丝一毫。” 陆霖修心性单纯,又心直口快,照着自己所想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顿解说,只是好意想要安慰蔷薇,让她不要这么害怕。 可是蔷薇听了之后,心中却猛然凉了下来,只觉浑身上下如入冰窖,说不出的寒冷刺骨。 流光不信她,说到底,仍是不信她。 大仁不仁(二) 他让她跟着陆霖修来这里,也许真的有意让她避开最危险之地,可是说到底,却是在试探她,他要她亲口喊出那一声“杀!”,他要自己,用那些人的命来证明,她是真的想要帮他。 流光,我该如何,才能让你信我? 难道,真的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真的要用这些人的血将我染的如你袍角的蔷薇一般冶艳,你才能最终信我? 我只是,想要帮你而已。 强笑着对着陆霖修说道:“那还要仰仗陆将军多多照拂了。” 陆霖修得意的打着哈哈:“好说好说。” 胸中沉闷的如被千斤巨石压住,几乎透不过气来,迫切的想要有个出口发泄一下。 忽然用力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蔷薇跨下的马儿立时长嘶一声,急速奔跑起来,为了不让陆霖修发觉异样,蔷薇极轻快的喊了一声:“陆将军,我们来赛马!” 陆霖修根本什么也没察觉到,从方才开始,他就有这个心思,只是蔷薇一直不动声色的跟在他后面,让他纵然有心,也不能强求着堂堂赤焰王妃,靖王妃子来和他赛马,此时蔷薇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立刻高声答了一句:“好!” 快马一鞭,飞快的向着蔷薇追来。 放开缰绳,纵马狂奔,夜色中微凉的风迎面汹涌的吹过,将蔷薇的发丝通通拂到脑后,吹的面颊生生的疼,却也顺带着,吹干了几乎己经涌到眼眶边缘的泪水。 “陆将军,前面那棵树,先到者为胜!”扬手一指前方一棵孤零零立在旷野上的树,蔷薇转回头,对着陆霖修大声喊道。 “依你之言!”蔷薇的马术着实不错,虽然先纵马才说比赛,占了陆霖修半个马身的便宜,但陆霖修扬鞭直追,到现在还未追上,也足够说明蔷薇的实力。 这等豪放之事最合陆霖修的性子,因此直接用了你字,连尊称都忘记,心下觉得,这个王妃虽然是个王妃,可是性子却直爽的很,远比岚歌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们好的多。 月下的蔷薇一身黑袍黑甲,与跨下黑色的战马几乎合为一色,在无涯的旷野中如飞星闪电般飞速奔驰,山风烈烈,衣摆翻飞,面容俊秀隐忍刚毅,仿佛暗色中的一道黑色闪电。 陆霖修眼中赞赏的光芒更为浓厚,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靖王这样的人物风骨。 就在陆霖修使尽浑身懈数想要追上这落后的一点距离时,却忽然觉得脸上凉了一下,他不由下意识的抬头望天:难道下雨了么? 可是天上明月晃晃,照的四野一片透亮,哪里有半分乌云的影子? 这样耽搁,蔷薇己然猛加一鞭,健马一个纵跃,率先冲过了草原上的那棵树。 轻拽马缰慢慢停下来,蔷薇勒马回身,淡笑望向陆霖修:“陆将军,你输了。” 陆霖修只见蔷薇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些微的得意,却又恰到好处的并不引人讨厌,遮盖在头盔下面的面容因为纵马急奔而泛着红潮,眸光明亮,竟似连天上那轮圆月也及不上,一身朝云黑衣黑甲,执缰端坐,勃勃英气中,带着三两分妩媚,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大仁不仁(三) 陆霖修心直口快,心里这么想,嘴上就直接说道:“王妃武装,竟赛过红装,当真天人。” 蔷薇闻言猛的一愣,随即面容迅速回复平静,淡声说道:“多谢陆将军谬赞,还有好一段路途,我们要加快赶路了。” 说着话,拨转马头。 陆霖修话一出口,纵然向来粗神经,也知道说的莽撞了,不由也不再说什么,与蔷薇一起快速往西昌渡口驰去。 河谷中。 夏末返暑,本来己经不怎么太热的天气在今天忽然又炎热了起来,知了在树丛中没命的嘶鸣,似是在珍惜这仅剩的最后一点好时光,日头大的几乎能将通天河都晒出了烟。 除了这一点知了的叫声之外,河谷中一片静谥,这里平时本就没有什么人来,此时仿佛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似乎四处流窜着一肌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马上就要发生。 陆霖修身子低低的伏在一处树丛之后,与其他所有的士兵一样,屏息等待,蓦的,他眉毛一动,轻声说道:“来了。” 蔷薇什么都还没有感觉到,但她相信陆霖修的判断,长年的军旅生涯,马蹄的响声和大规模行军时对地面的震动,这种感觉,陆霖修比谁都还要熟悉。 果不其然,约摸一柱香左右的时间,蔷薇亲耳听到远处的马蹄声隆隆,再不多时,连喊杀声也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此时,几里地外的那两万盟长直属军正副将领正看着抱头鼠窜的数千朝云精兵得意洋洋的嘲笑。 副将纵马到主将身边,不屑的说道:“将军,那些贼子不明地形,居然往河边退去,这一次,必可立一大功。” “不错!”那主将志得意满,冲着身后一挥手,大声喝道:“儿郞们,给我追,拿下朝云贼军,本帅给你们庆功!” 赏使人进,本就在奋力追逐的十胡士兵听到封赏,更是加快速度,以期立下军功,加官进爵。 那五千朝云轻骑一路奔向河边,眼见着通天河遥遥在望,却不仅不减速,反而加速向河边驰去。那些十胡士兵不疑有他,一路穷追,可那主将却猛的发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就算再没有军事常识的人,也不可能在见河之后,仍然拼死前进。 难道有诈? 一个念头猛的闪入他的脑海,眼睛同时第一次注意到河谷两旁他平时从不曾仔细注意过的树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高高举起拿着军刀的手,嘶声喊道:“停止追击,停止追击!”然而士兵在他下令穷追之时就己经乱了阵形,此时骤然下令,怎么可能阻得住? 就在此时,身后猛然传出震天的喊杀声,无数朝云士兵如从天而降,牢牢的堵住他们的后路,并迅速结成军阵,一点一点将他们向河边挤压。 而之前奔向河边的那些骑兵,早就借着快马冲刺将他们甩开一点距离,然后在同伴的接引下,顺利从两边退开。 那主将的胆魂几乎都被吓掉,拼命的吼叫下令,让手下的士兵回头抵挡,此时他们还没有进入河谷太深,朝云冠军的合围也没有完全形成,如果他们能够集结成军阵,全力突围,完全有可能撕开口子,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那些士兵骤然发现自己中了埋伏,又被困在背河的绝地上,哪里还有斗志,任凭那将军喊的声嘶力竭,甚至连杀了好几个不听军令的士兵,也依然只是勉勉强强的聚集在一起。 大仁不仁(四) 陆霖修指挥着大军一点一点压缩那两万直属军的活动空间,同时不断的完善合围圈,在合围的两边人马终于接上头的时候,陆霖修一脸兴奋的看向己经与他并肩站在一块高地上的蔷薇,大声说道:“王妃,请下令吧!” 蔷薇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 她站在高处,对河谷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身穿土黄色的两万十胡部队被黑衣黑甲的三万朝云士兵严密的合围在河边,黑色的阵线不断的向前逼近,而黄色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竟然眼看着就要退向河边。 “王妃!”陆霖修又叫:“战机转瞬即失,请王妃快快下令!” 看到蔷薇僵直着身体,却依然一言不发的样子,陆霖修急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心中直怨流光,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非要把战场指控权交给一个女人,还一再叮嘱他,围歼的命令,必须由王妃下,如果他敢自作主张,就军法处置! 陆霖修的催促让蔷薇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再次颤动一下,她知道,只要她一下那道命令,下面的河谷中,立时就会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她的良心上,就会从此,背上永远也无法抹煞的罪债。 手指轻轻的颤抖,流光,我真的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向你证明我的心意?一定要用这么多条性命陪葬,用这么多血来渲染,你才能真的,信了我? “王妃!”陆霖修的叫声猛然凶恶起来:“你到底在等什么?难道要等他们结好军阵,冲杀回来吗?你知不知道那个样子,我们要多死多少弟兄?” 最后几句话,陆霖修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在蔷薇耳边吼出来,吼的蔷薇精神猛然一震,又想起了那日与流光在沿河下游的那个村庄看到的事情,流光那日的话语也回话般出现在自己的耳边: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人,救不得天下人,若想彻底治愈此乱世,唯有从根源做起,变乱为治……” “欲天下一统,就必然有杀伐征战,可这等征战,不是为战而战,而是为治而战。之所以暂时使用武力,不过是为了以后千百年间,都再也不必使用武力……” “大仁不仁,大道无道……” 大仁不仁,大道无道! 这几个字猛的跳出蔷薇脑海里,是呵,此时如果自己不下令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这些朝云的士兵,甚至成功突围,与其他驻军交通消息,这样一来,流光在栎阳城中的安危就得不到保证,收复十胡的计划也会从此搁浅,而风林大陆,必将陷出更长久的动乱之中,天下百姓,也不得不随之忍受更为长久的苦难与兵灾。 那样的结果,真的是她想要看到的吗? 她没有那么崇高的想法,妄想去救世人,可是她知道,这是流光的愿望,他希望为哥哥打下天下的江山,世事一统,河清海晏。 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只要流光想做的事情,她都会帮他。 再看向下方的战场,蔷薇目光猛的坚决起来,高高的举起一只手,强忍着满心的罪恶与不忍,用力的挥下,厉喝一声:“杀!” 劝降(一) 身后的帅旗猛然挥舞,将蔷薇的将令急速传达。围攻的朝云士兵突然变了队形,瞬间刀光翻转,血肉横飞,而蔷薇却在说出杀字的那一瞬间,猛的闭上了眼睛,垂下的双手也死死的握成拳,连指甲掐入肉里都不觉。 流光,我只有九个月的寿命,我救不了天下人,也不想救天下人,这个世间虽生灵千万,可于现在的我而言,却只有你一人。 只要是你想做到的事情,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 哪怕那件事情,会让我挫骨扬灰,万劫不复,我也绝不后悔。 在蔷薇身后的亲军中,一个人轻轻的放松了身体,本来紧紧盯着蔷薇的眼睛也微微垂下,收敛起所有精光。 看起来,靖王交待的事情,己经不用再做了。 厮杀整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因为蔷薇的那些耽搁,十胡军队多少重整起一些队形,使得朝云的攻击无形中困难了许多。 然而即使如此,这场战争,也从一开始就宣告了十胡的注定失败。 此时,仅剩的三两千人被朝云守军分割包围成几个小的团体,那主将的身边至多只剩下三百余人,却仍在拼死血战。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看的很清楚,这一场仗,朝云军队根本没有打算给他们留下活口,就算投降,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看着那些满身血迹的汉子仍在奋力死撑,蔷薇忽然觉得心潮翻涌,够了,己经够了,这些人不可能再给流光的计划增添任何麻烦,难道还要再杀下去吗? 想也不想,突然举起手,高声喝道:“停止进攻!” 身后的旗手一愣,犹疑的看了看陆霖修,蔷薇转头喝道:“叫你传令,你没听到吗?” 那旗手不说话,却也同样不动。他不是第一次打仗,虽然方才的进攻命令是王妃所下,可这场战争真正做主的人,他却非常清楚应该是谁。 蔷薇猛的转向陆霖修,恼怒的喝道:“陆将军,靖王出行前,叫你听我节制,可有这回事?” 反正最多再有半个时辰,这场战斗一定就会结束,陆霖修本打算不听蔷薇之言,拖过去就算了,可蔷薇却抬出这句话来,让他避无可避,不由勉强答道:“有。” “既然如此,陆将军是打算违抗靖王的命令吗?”这几句话说的声色俱厉,陆霖修无奈,只好对着掌旗官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传达命令。 反正这些人,不是力竭就是重伤,成不了什么气候,大不了向栎阳进发时留下一部分人解决麻烦就好。 看到掌旗官传了令,蔷薇翻身跃上旁边的一匹马,向着阵中直冲而去。 陆霖修怕她有什么闪失在流光那里交不了差,赶忙也跟了上去。 不过心里面,对这位王妃意见实在是非常大的,虽然昨夜赛马时曾对她颇有认同,可她今天的举动先是害的许多兄弟无辜送命,现在又对敌人有妇人之仁,那一点点认同,早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不满,以及不屑。 这样的决断力,怎么配站在流光的身边? 亏他昨夜还夸了她一句武装胜红装,现在看来,也只有那一副皮囊还可以看看了。 这么想着,之前的恭敬立时再也看不见,只是应付差事一般,随意的跟在蔷薇身边。 劝降(二) 停止了攻击之后,朝云的士兵仍旧将那仅剩的两千余十胡士兵分割包围成若干个小的圈子,即使是胜券在握,也绝不放松警惕,这是一只成熟的部队所特有的品质。 蔷薇快马驰入阵中,直奔向主帅大旗所在的那三百余人。 此时,十胡士兵己经个个身上挂彩,血染战袍。他们是十胡集最精锐的子弟所组成的军队,他们的存亡,关系着十胡着存亡,这一点,早在他们进入这支部队的时候,就己经明了。 虽然他们的战力可能不如赤焰的熊罡卫,可也着实是块难啃的骨头,如果不是朝云预先设下埋伏,又被逼到背河的死地乱了心神,朝云的兵士想要战胜他们,就算人数略占优势,也绝不会如此容易。 蔷薇不顾身边亲军的阻拦,一马当先,驰入包围圈的最内层,直面那三百怒目圆睁,一身杀气的兵勇,高声叫道:“哪位是主将,请出来说话!” 兵勇的步伐轻轻的动了动,直觉的将组成的迎敌圆阵收的更紧一些,十胡战规,两军交战,主帅溃败,将士无事,可若主帅被俘或者战死,却要亲军陪葬。 前来喊话那人虽然只穿着朝云普通士兵的黑色铠甲,可陆霖修却是有人认识的,就连陆霖修都站在那人的身后,足见那人地位身份高贵。 他此时突然停止攻击前来喊话,又点名要主将,必然没安什么好心。 阵脚的移动蔷薇当然看的一清二楚,她略清一下嗓子,再次叫道:“我乃本次战役主将,请十胡主将出面答话,有事相商,在下以人头担保,绝不做阴谋之事。” 十胡的圆阵忽然一阵晃动,一个身穿银色铠甲,己经被血染的几乎分不清本来颜色的中年将领硬是推开士兵走了出来,抱拳说道:“在下十胡主将昆邪刘进,敢请将军通报姓名。将军诱敌之计高明,在下就算大败战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刘进此言一出,却让蔷薇着实为难了一下,她现在的身份当然是莲华,可是却不能说,因为十胡在此之前一直臣服赤焰,年年上贡,若是此时说自己是莲华,那将来莲华回到赤焰,又该如何面对焰皇的诘问和天下的非难? 因此微微拱手说道:“本将军姓容,单名一个巍字。” 取一个慕容的容字,再取一个蔷薇的薇字,念起来,倒也顺口。 “容巍?”刘进微微一笑,倒也不失大将之风,赞赏说道:“好名字。” “刘将军谬赞!”蔷薇亦在马上拱手,然后正色说道:“刘将军,恕本将直言,此役本将己然大胜,刘将军就算再继续负隅顽抗下去,也不过徒增伤亡,于大局无益,本将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愿意网开一面,放剩余将士一条生路。只要诸位放下手中兵器,归降我军,本将以性命担保,绝不枉杀一人,刘将军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节,先是以军功威慑,再以形势逼迫,最后以活命为诱饵。 这样一番话,只怕无论是谁听了,心里都要思量一番,毕竟只要还有活命的机会,就没有人愿意轻易去死。 眼光往其余几个阵势中一扫,果然看到有些士兵微微的露出了怯懦之色,之前之所以能够死战,就是因为知道朝云对自己这两万人势在赶尽杀绝,可此时突然有了活命的希望,原本深藏的怯懦,自然也就表露无疑了。 刘进转回眼光,心下黯然,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容将军不知又是靖王从哪里网罗来的人才,这一番说辞恩威并举,又愿意以自己性命为担保,真挚恳切,轻易就动摇了军心,当真厉害。 劝降(三) 举目望向蔷薇,刘进沉声说道:“将军好意本将心领了,只是本将世受国恩,怎可做此临阵出降,投敌叛国之事?还望容将军见谅。” 刘进临阵出降,投敌叛国几个字,咬的分外清楚响亮,那些本己微微有些动摇的士兵在听到这几个字后,阵脚复又稳定下来。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们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只要是人,就有知耻之心,谁也不会希望自己临死,还要做个不忠不义之人。 “刘将军,你自己深受国恩,慷慨赴死,本将并无话好说,可是这些将士们呢?你难道要让他们和你一起陪葬吗?”蔷薇猛的高声叫道:“这些将士家中,哪个没有父母双亲,哪个没有娇妻弱子?今日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解甲归田,与家人共享天伦,难道就要为了将军一个虚无的名声,而把他们通通推入死地吗?” 说完这些话,蔷薇骤然勒马后退,不屑的说道:“本将看将军行兵打仗,颇有法度,心生惜才之意,这才愿与将军一谈,没想到将军居然如此心胸狭隘,沽名钓誉不惜将士,算本将看走眼了,既然将军执意要这些将士陪你送死,本将就成全你。” 单手一挥,刚才因为蔷薇走进而稍微退开的阵势立刻再次合围。 蔷薇一番话轻轻巧巧的将刘进的尽忠报国说成了沽名钓誉,将大忠大义说成了大奸大非,刘进听的脸色涨的通红,握刀的手也紧到青筋毕露,但苦于言辞不如蔷薇锋利,满肚子的理由,竟是一个也说不出来。 周围将士打量思忖的眼光一道道向他扫来,更是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身为一个将军,失了军心,还怎么能带兵打仗? 猛的松开手上握着的佩刀,刘进仰天长叹,然后目光颓丧的望着蔷薇,灰心的说道:“罢了罢了,本将投降就是。” “当真?”蔷薇激动之下,竟从马上微微站起,身子前倾。她当然知道那一番话对刘进有多冒犯,可若是能用此一番言语救下河边这两千余条性命,就算将来刘进再怎么恨她,她也认了。 “当真。”刘进弯下身子,又捡起掉落的那把刀,仔细的用袍摆擦了擦,然后看向蔷薇,淡声说道:“这把刀是盟长亲手所赠,乃大军信物,容将军接下这把刀,就是接下了我这支大军的生死。刘进败于将军手下,又同意归降,本应立即奉上,但刘进生在通天河边,长在通天河边,做此不光彩之事,自然要先向河神谢罪,还请将军恩准刘进谢罪之后,再向将军请降。” “这个自然,刘将军请自便。”眼见这数千条性命就这样被留下,无论刘进有什么要求,蔷薇都会答应,更何况只是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 刘进躬身微施一礼,算是答谢,然后走到河岸边,沿河下跪,双手高举宝刀,对天祈祷着什么。 身前的通天河水白浪滔滔,正是秋汛季节,壮阔凶猛。 半柱香后,刘进站起身体,对着蔷薇的方向弯下腰,将那把刀高高的举在头顶,恭声说道:“请容将军受降。” 蔷薇看着刘进的位置一愣,她所在的地方离通天河岸还有好一段距离,如果从她这里走到刘进身边,势必要穿过那三百十胡士兵的军阵。 犹豫一下,蔷薇忽然拍马前行。 “王……将军!”陆霖修心里对蔷薇存着轻视之意,万料不到她竟然真的拍马前行,不由心急的叫了一声,同时伸手去拉。 “放开!”蔷薇转头轻喝,声音中充满威严,竟是陆霖修从未见过的庄严肃穆。 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手,看着蔷薇的背影,咬咬牙,向身后一挥手,带着七八骑紧跟在蔷薇身后,将她护在中间。 我……是……分……隔……线 来做一个小广告。 为了感谢广大妖精们对妖娆长久以来不懈的投票支持,在朋友的建议下,妖娆集合了一些妖精组建了妖娆联盟。 妖娆联盟的成员会每天在网站的悬赏区发布几个到十几个悬赏,每个悬赏十分左右,总分80到200不等,也许还会更高。 用电脑看书的亲们投了推荐票之后,请在妖娆的书评区留个爪印,然后到旁边的悬赏里,在每一个妖娆联盟字样开头的悬赏里做答,随意留下几个字,妖娆联盟的成员,会在每天由做答的成员中挑选出一位,将当天所有的悬赏分都赠送给他,这样,就可以帮助亲们快速升级。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看哦。 千万要记得,一定要在每一个妖娆联盟字样打头的悬赏里都做答,因为只有做答了,我们才能把分送给你。 有点遗憾的是,这个活动只针对用电脑看书投推荐票的亲们,手机上暂时还没有办法操作。 妖娆和朋友会努力想,看能不能想出酬谢手机上看书的朋友们的方法。 今天因为是第一天,所以事先决定了要送的妖精,今天要送分的人,是碧海云天同学,请碧海云天同学看到了本页说明,尽快去悬赏区做答哦。 以后就不会预先指定了,每一位投票并做答的同学都有机会。 妖娆鞠躬,谢谢大家捧场。 广告时间结束^-^ 劝降(四) 别人不知道她是王妃,他陆霖修可是知道的。 临行之前流光千叮咛万嘱咐,王妃下了攻击令之后,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的周全,绝不允许出一点事情,靖王对她的重视之情由此可见一斑,如果王妃真的出了什么闪失,他怎么赔的起? 一行人紧张戒备,牢牢的盯住马匹四周的十胡士兵,那些士兵虽然也怒目瞪视他们,却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击,没有人不珍惜性命,既然主将都同意投降,那么他们,又何必自讨苦吃? 世间并没有天生的忠臣或者战士,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既而成为习惯而已。 蔷薇面色从容,放马慢慢由圆阵中心走过,比闲庭信步还要悠闲几分,仿佛身边卫士的小心翼翼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己。 这等风度,立时让两边士兵都忍不住赞服,这个容大将军,看起来文弱秀美,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好不容易走出军阵外围,蔷薇翻身下马,平静的望向刘进。 刘进身子又向下弯下一分,恭敬至极,再次说道:“请将军受降。” 蔷薇微微一笑,唇角泛出三分了然,却先转头对着陆霖修说道:“传我将令,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许伤这些十胡将士一分一毫,如有违者,军法处置!” 陆霖修先是一愣,随即立刻躬身说道:“谨遵将令!” 在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灭了蔷薇的威风。 蔷薇又是微微一笑,冲着刘进一拱手,淡声说道:“刘将军忠义大将,容某敬服,有劳刘将军了。” 说完话,上前几步,伸手去接那柄刀。 然而,就在她的手碰上那把刀的一瞬间,刘进猛然跨步松刀,一把搂住蔷薇,用力向侧方滚倒,同时狞笑说道:“想让刘某投降,做梦!” 话音方落,身侧的退天河骤然溅起冲天的水花,河水汹涌咆哮,只见蔷薇的黑色衣甲几起几落,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将军!”此处变故发起突然,陆霖修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蔷薇与刘进一起跌起了滚滚浪涛之中,心中猛然痛极,不由大吼一声,双目赤红,心胆俱裂。 他丢了靖王的王妃,该如何向靖王交待?! 靖王珍而重之的将王妃交托给他,是对他多大的信任?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辜负靖王对他的信任。 脑中根本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在吼出那一声的同时,陆霖修己纵身向通天河跃起,身在空中之时,冲着岸上嘶声吼道:“副将指挥,夺取渡口驰援栎阳,快去!” 声音方落,陆霖修的身影,也己经消失在通天河的滚滚浪滔之中。 岸上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的不知所措,回过神来,副将看着岸上这些十胡士兵,忽然间怒上心头:都是这些人,如果那个莫名其妙的容将军不是妇人之仁,想要饶了这些人的性命,陆将军又怎么会被牵累? 那通天河正在秋汛时期,河水滔滔,掉了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悲从心起,恶向胆生,高高举起腰刀,就要下令格杀,然而手正要挥下,却被旁边一个亲军牢牢托住,那亲军看着副将恳切的说道:“将军,军令如山啊!” 那副将猛然想起那位容将军传下的最后一道将令,心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难道他竟然早就知道刘进要拉着他同归于尽,怕朝云士兵报复,所以才故意下那一道将令以防万一? 可若果然如此,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么做,对她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就连这些被他救了性命的士兵,恐怕也只会看到刘进的忠烈,从而更加怨恨于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但要杀了那些人泄愤的心思,也突然转淡了,狠狠看一眼岸上的十胡士兵,副将调转马头,冷冷的下了命令:“分为两队,一队前去栎阳渡口,接应大军,另一队随我来,即刻驰援靖王!” 令到人动,如臂使指。 除了留下千余人看守俘虏之外,其余人迅速跟着自己的队伍奔往指定地点。 陆霖修把指控的重任交给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朝云等了多少年,才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一定不能负了陆霖修的交托,不能坏了靖王的大事。 旧疾(一) 副将率军赶到栎阳城的时候,正是流光最危急的时候。 肖云中在平日斗鸡走狗的一帮贵戚子弟当中大肆挑拨,控诉流光仗势欺人,利用他们年少好胜心强,说若是此事伏了低,从此后十胡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又不断贬低朝云士兵战力低下,说只要他们出马,必然能救出张褀,立下大功。 一张嘴巧舌如簧,硬是将黑的说成白的,硬的说成软的,激的那些贵戚子弟热血沸腾,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竟然真的在当天夜里,跟着肖云中一道,偷偷截营。 流光当然不会对他们客气,装出被惊动的样子之后,围起来痛打了一顿,又叫数名士兵做出受伤的样子,第二两一大清早,就抬着人去盟长大帐,找张伯方要个说法。 这些贵戚子弟被抓没多久,张伯方就被人从被窝中吵了起来,正在大帐中商议要怎么去跟流光开口要人,流光倒先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将十胡诸位族长狠狠奚落一顿,却唯独对林远生礼敬有佳,就算是斥责,也一定会先恭恭敬敬的听他说完话。林远生初时还觉得痛快,认为自己这个做舅舅的还是有一定权威的,可是几番对话下来,看着别的族长看自己的眼神,却猛的发现不对劲起来。 然而事情至此,流光对他什么态度,各位族长都是一清二楚的看在眼里,就算他浑身是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几番刻意侮辱之后,流光定下时限,盛气凌人的要他们一定要为朝云这些受伤的士兵给个说法。同时态度坚决的透露出一个信息,在十胡给出说法之前,他绝不会放掉那些贵戚子弟。 那些人中,有不少是各族长三代以内的宗亲子侄,更有些身份尊贵或者是家里独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十胡只怕是要翻了天去。 张伯方与诸位在栎阳的族长一通商议,各族长都觉得事己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除了一战,别无他法。 十位族长当中,当初看得透事情利害,极力反对借道给朝云的只有西昌族长吴天明和山离族长林远生,此时吴天明返回西昌渡口防守不在,只剩下一个林远生。 看着众人睁着眼睛往流光布好的陷阱里跳,林远生急的几乎快要跳脚,开口想要反对,然而不论他说什么话,张伯方都会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其他族长也都有意接话,根本不给他完整说话的机会。 林远生看着众人望向他怀疑防备的目光,终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坐在角落再不发一言。他与吴天明二人极力反对都无法说服其他族长拒绝借道给朝云,如今只剩他一人,独木难支,就更别想有什么作为了,更何况其他族长都己经摆明了不再信任他。 议事一结束,张伯方就以盟长大帐需人坐阵为由,请林远生留下,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变相的将他软禁起来,林远生心里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但他向来以利己为第一考量,既然无法再保持十胡的独立地位,做自己的土皇帝,那见风转舵,找到正确的靠山,自然就成了头等重要的大事。 旧疾(二) 因此他表面上一口应下坐阵大帐之事,让张伯方宽心,背地里却悄悄派自己的心腹之人溜向朝云行营,通报张伯方即将攻打的具体时间和方案,并且谄媚的表示,自己山离族所负责的行营左后方不会戮力死攻,万一靖王需要,随时可以从那里突围。只请靖王攻下十胡之后,看在山离毕竟是他母妃故乡的份上,不要太过为难。 流光至此,才算是终于领教了自己这个舅舅的自私之甚与见机之快,不过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拒绝林远生的投靠,因此一口应了下来。 进攻开始于薄暮时分。 张伯方这个老狐狸,做事向来周到谨慎,既然己经决定与朝云翻脸,也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得罪到底。 面对着仅有区区两千余人的行营,他居然将原本探查朝云过境大军的人马抽调了整整一万人回栎阳,对朝云行营四面合围,不留丝毫余地的猛攻,势在将流光一行人彻底斩尽杀绝。 因为事先得到了林远生的通报,知道张伯方的兵力安排与主攻地点,也做好了相应的安排,开始的时候,流光在厉玄,岳陵等人的得力配合下,指挥训练有素的两千精兵防守的并不算太吃力,但张伯方看到小小一个行营,己方却迟迟攻不下时,唯恐迟则生变,出现什么意料不到的状况,竟然下死手祭出了杀手锏。 这些年来,十胡曲意逢迎赤焰,在奉上大批财宝的同时,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至少,他们得到赤焰的首肯,以高价买得了少量的火药。 这些火药数量极少,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它们的破坏力,张伯方买通了一个老技师,在他的指点下,将那些火药分成小份,装在一个密封的陶罐中,又在陶罐中装入各种尖锐的铁器银针和毒粉,然后用引线连通火药,接到罐子外面来。 据那老技师说,这些火药在密闭的空间中被点燃,会发挥出几倍以上的破坏力,利用这种破坏力炸开罐子,再通过罐子中被崩飞出去的锐器银针和毒粉去伤人,杀伤力比单纯的火药,不知道要强了几倍。 张伯方知道之后,引为至宝,将买下的所有火药都制成了那种罐子,足有上百个,然后秘密运回十胡,派专人看管。 此时看到朝云行营久攻不下,张伯方情急之际,竟然命人拿来数十个这种罐子,点燃引线后,通通用投石车抛入行营之中。 流光等人几时见过这种歹毒的东西,看到十胡士兵抛入一个个罐子,本来还觉得奇怪,但那罐子竟然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方猛然爆开,紧接着,底下的士兵忽然滚倒一片,各自捂着手脚身体的某个部位,哀叫不己,有些银针被直接炸入士兵的眼睛之中,那士兵捂着眼睛血流满面,疼到在地上不断打滚,更有甚者,有几个士兵被陶罐中的尖锐铁块炸入后脑,当场毙命。 仅仅是二三十个这样的罐子,就让战局立时扭转,流光手下将士饶是英勇善战,也被这从未见过的歹毒兵器弄的目瞪口呆,手忙脚乱。 就趁着朝云将士反应不及的这一小会儿,张伯方己然指挥大军猛力向前,不计伤亡,硬是攻破了行营的防线,将流光等人拖入他所最不愿见的肉博战之中。 不足两千为对阵万人,胜败结局,一望可知。 旧疾(三) 然而这两千精兵不愧是流光特意挑选出来的,即使明知不敌,也没有任何一人畏缩后退,只是挥舞着手中刀剑,拼命斩杀着眼前的敌人,保护主将。 血光满天,残肢飞舞,流光己经不知道自己的刀下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身上己经被人留下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袭黑色衣袍墨色浓重,无论多少鲜血溅上去,都仿佛显不出一丝一毫,袍角那朵蔷薇沾了血迹,却更是妖冶艳丽。 厉玄一直紧紧的随在流光身后,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除了流光的安全,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值得他费心,他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护流光! 一剑劈翻一个攻到身前的十胡士兵,流光目光快速的四下一扫,悲切的看到留下的两千精兵,恐怕只有不足一半的人还站立着。 天色渐黑,无数的火把将整个战场照的通明,原本应该雪亮的长刀早己被血污沾满,再也反射不出一丝光芒,唯有凄厉的嘶喊和惨烈的搏杀,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更为色彩鲜明。 那副将全力赶路,又拼死攻破栎阳城防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留下的两千精兵,但凡还站立着的,自流光始,俱都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火光照映下的流光执剑而立,俊美的面容与头顶的白玉冠上,丝丝血迹顺势而下,滴落出诡异的美感,一眼望去,只见强悍不见狰狞,仿若绝世杀神。 不知道为什么,那副将竟忽然觉得眼眶一热,几乎快要哭出来。 放眼风林大陆,有哪个王爷会如靖王流光一般,将自己置于最险地之中,与普通将士,一同拼杀,一同搏命? 又有哪个王爷,能对手下将领信任到如此程度,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全副身家性命,一手交托? 功有赏,错有罚,不贪功,不冒进,不嫉贤,不妒能。 真正有才能的人,谁不知道在靖王手下做事,乃人生一大快事。 从奇袭旭日城,到此时攻打十胡,流光一直将最危险最紧迫的事情留给自己,而将那些功劳最大,最容易建功立业的事情,交给手下部将来做。 难道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万一陆霖修不能按时赶到旭日城,又或者万一自己设伏失败,不能前来救援,他会是什么后果? 也许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根本就从不打算去想。 用人不疑,得到靖王的信任固然不易,可一旦靖王肯信你,他就敢把全付身家性命,通通托付在你的手上! 整个朝云上下,谁不以能入蔷薇军为荣? 整个朝云军中,谁不以从蔷薇军外派出来为傲? 放眼风林大陆,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靖王! 没有任何迟疑,那副将举刀用力一挥,大喝一声:“保护靖王!” 万余军马潮水一般,将十胡军队牢牢的围在中央。 此时形成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局面,最内层,是流光与剩下的千余朝云士兵,外面是张伯方,几个十胡族长和数千十胡士兵,再外面,则是副将所带来的一万五千左右朝云精兵。 奇怪的包围圈,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盟长,野牛谷……”一个十胡族长小声的提醒道。 “啊……放……放箭,快放火箭!”张伯方如梦初醒,语无伦次的对身边掌管旗令的兵卒下令。 那士卒动作极快的从背上拿下一支信号筒,用火把点燃引线,只听“呯”的一声,天空上骤然炸开一朵火红色的焰火,极为亮丽绚烂。 张伯方看向阵中的流光狞笑说道:“靖王,老夫劝你还是投降的好,否则的话,就算你能拿得了老夫的性命,老夫也自有手段,拖你一起去陪葬!” 旧疾(四) 流光笑笑,不置可否,阵外却猛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那副将高声叫道:“张盟长,本将有一样东西,要请张盟长过目!” 说着话,手上使力,用力将一件东西扔向张伯方的方向,那劲道使的恰到好处,那件东西看似来势凶猛,却不远不近,正好落在张伯方脚下。 张伯方先是以为那副将要掷凶器杀他,吓的向后退了一步,待东西落地上前观看的时候,脸色却猛的变的比死人还要难看。 哆嗦着连退七八步,他指着地上那刀颤声问道:“这刀……这刀你从哪里得来?” 那副将长笑一声,不屑的说道:“自然从张盟长所想的那人身上得来!” 刘进抱着蔷薇一同滚进通天河,身上的佩刀却落在了岸上,这副将想及刘进之前说这刀乃盟长所赐,觉得这刀可能有用处,因此捡起来带在了身上,此时果然派上了用场,张伯方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刀。 “不可能!”张伯方猛的一声嘶吼:“我有两万大军,又拒守野牛谷险地,你不可能打败他们!” “可能不可能,张盟长不是都见到了么?”这一次,是流光冷冷的出声。 看着张伯方灰败的面色,流光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张盟长无缘无故带兵攻打我朝云行营,本王奋起自卫,为求自保,不得己召大军过江。现在这个时辰,栎阳渡口想必也己被我军攻下,张盟长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本王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好好想想。” “你……你……”张伯方浑身上下直哆嗦,明明是流光设计陷害张褀在先,又利用肖云中那个小人捉了那么多十胡贵戚子弟,逼得他们不得不反,如今却说的好像全是十胡之错。 事到如今,张伯方才终于看清了流光的全盘谋划,从头到尾,朝云就根本没有打算过要承认十胡,可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也晚了,因此“你……”了半天,那血口喷人四个字,也始终说不出口。 流光冷冷的看着张伯方,忽然开口说道:“只有半柱香时间了,如果张盟长迟迟下不了决断,本王只好每数十声,就杀一名夜探我朝云行营的奸细,以帮助张盟长下决断,至于这第一人,依本王看,就由张大公子开始吧!” “不……不要!”张伯方猛的嘶吼出声,终于颓然的垂下头颅,低声说道:“十胡从此效忠朝云,听凭差遣,永不谋叛!” “如此最好!本王就知道,张盟长是聪明人,必然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张盟长还不撤兵?” 张伯方己被打击的一丝锐气也无,疲惫的挥了挥手,包围着流光的大军缓缓的让出一条道路,流光轻蔑的看了张伯方一眼,率部盎然而出。 此战如车轮般连番运转,只看谁能比谁多算一步,饶是张伯方老奸巨猾,此时儿子在自己手里,又被如此多的大军围困,恐怕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想起当年就是他暗中鼓动,给赤焰送去了朝云在十胡地区的兵力部署图,导致朝云被人鲸吞蚕食,心下不由一阵痛快。 怎么样将这块地方吃进肚子里,本王今天,就要你怎么样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那副将指挥着朝云军士接管十胡士兵的武装,分批押解十胡族长等人,正忙的不亦乐乎,忽然有人传令,要他将手中事情交给蔷薇军统领岳陵,速速去见靖王。 那副将先是一愣,随即猜到流光见他是为了什么事,原本大好的心情不由猛的一黯,却什么也没说,交割了事情,往城中的盟长大帐奔去。 我……是……分……隔……线 亲爱的妖精们,昨天的一百分悬赏己经送出,得主是碧海云天宝贝,今天的一百分悬赏也己经挂上,我们一起来拭目以待,看谁有这个幸运哦~ 另外,妖娆看到有很多网站的用户也在悬赏里做答,可是却不知道妖娆联盟送分的规则,所以答了也是白答,让人看了怪不落忍的。不知道哪位亲回答悬赏的时候有空,顺道告诉一下大家,这个悬赏是专为答谢妖精们的支持而准备的,具体规则在章节劝降(三)里。如果没有在看妖娆的书和支持妖娆,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吧。 汗兮兮的飘走~ 旧疾(五) 朝云行营在方才的大战中几乎毁坏殆尽,流光临时将城中的盟长大帐作为自己的议事之地。 那副将赶到盟长大帐的时候,流光己经包扎好了伤口并换过了衣服,伤口虽然多,但好在都只是伤及皮肉,并无大碍,除了流了些血显得面色有些苍白之外,此时的流光看上去精神很好。 看着那副将行了礼在厅中肃立,流光轻轻开口:“张山,三年前军中比武第四名,得进校尉,后被陆霖修赏识,调任亲军,此次出征旭日前,封为副将。我说的可有错?” “靖王英明,分毫不差。”张山拱手一礼,对这靖王的崇拜之心不由又多了几分,连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副将,靖王居然都能对他的升迁经历清楚至斯,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却能有这番作为。 “你今天做的很好。”对于真的做的好的人,流光向来不吝啬夸奖。 “谢靖王夸奖!”能亲耳听到流光的褒奖,本来是件求也求不得的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张山却觉得心里沉沉的,总觉得靖王话中有话。 果然,流光停了一下就接着说道:“虽然你做的很好,但本王却要问你一个问题:陆霖修去哪里了?” “末将有罪,请靖王责罚!”张山猛的下跪,连头也抬不起来:“败军之将临死反击,抱着靖王所派容巍容将军同归于尽,跳入通天河,陆将军救人心切,也跟着跳入通天河,现在,现在己经……不知所终!” 最后几个字出口,张山几乎己经带着哭腔。 他在陆霖修身边己经跟了三年,最初跟着陆霖修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尉,陆霖修性子豪爽单纯,虽说名义上他是陆霖修的亲军,但实际上,两人却与兄弟无异,无论什么玩笑,都能开得一开,行军打仗之时,也有一种特殊的默契,陆霖修说一,张山就能领悟到他后面的二三四五,几乎不用任何交流。 所以这次出兵旭日,陆霖修不顾他出身微贱,军旅时间又不长,硬是将他升成了副将,为的就是这一份心有灵犀。 陆霖修知道张山性子极其隐忍克制,绝不会如他一般有时会冲动做事,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记得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所以临入河之时他才会大吼一声“副将指挥”,放心的将军中任务交给他,自己则追随蔷薇而去。 张山从接过指挥权开始,一路驰援,强攻栎阳,威慑张伯方,又收拾善后,一直忙于军务,也无暇想及陆霖修,此时终于闲了下来,听得流光问起,终于忍不住心中悲戚,想起数年来同甘共苦和陆霖修对他的赏识,以及最后陆霖修跳入通天河中的画面,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容巍?我派去的将军?”流光先是讶异的重复,随即想起,蔷薇的母亲姓容,蔷薇用这假名,大概是不想暴露女子的身份,想通此事,又联系起张山的话,不由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容将军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旧疾(六) “啊?”张山万没想到靖王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连眼泪也给吓了回去,哑着声音说道:“十胡将领借投降使诈,趁容将军受降接佩刀之时抱住将军,一同滚落通天河中。” “投降?本王不是下令围歼?怎么会有受降之事?” “本来是围歼,可是对方还剩两千余人左右的时候,容将军突然下令要我们停止进攻,然后亲自去说降。” 流光微微后退两步,坐回椅子上,脸色苍白的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却一字一字的对着张山说道:“把详细情况说给我听,一个细节,都不许漏掉!” 张山从在西昌渡口见到蔷薇和陆霖修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们设伏完毕,顺利诱入敌人,大举围歼,然后突然传来停战命令,蔷薇在阵前的说辞,一直说道陆霖修命令他接管队伍驰援栎阳。 说到陆霖修纵身入河,张山忍不住又悲从中来,哽咽着说道:“末将己经留下五百人马命他们沿河寻找,末将想,陆将军吉人天相,一定还在人间。” 流光看了看一脸悲戚的张山,轻声抚慰道:“霖修的水性本王是知道的,区区一条通天河,必然难不住他,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别的事情你也不用做了,回去加派人手,亲自带队,叫他们沿河五十里,密集搜索,直到找到陆霖修为止。” “是!”张山一个军礼扎下,这件事情,正是他目前最想要做的。也没有什么虚应的客套,转身出门,在岳陵那里点了兵将,跨马飞奔而去。 流光目送张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突然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喉头一阵腥甜,身子一伏,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主子!”厉玄惊叫一声,快步上前扶住流光。 这等吐血的症候并不是新病,早在当年被下狱折磨时就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来一方面习武强身,另一方面细心调养,从来也没有犯过,谁知今天,竟然被蔷薇的死讯生生引出。 流光直起身子伸手推开厉玄,面色苍白的几如透明,强撑着一口气,嘶哑的说道:“厉玄,你亲自带两千蔷薇军,给我沿河搜索,就算把每一块地皮都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那个女人,找到她!本王活要见人,死……死……” 后一句话生生的哽在喉咙里,竟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主子放心,有陆小将军在,定然不会让蔷薇出什么意外。”厉玄心中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此时,却不得不出言安慰流光。 流光闭闭眼睛,疲倦的挥挥手让厉玄去做事,厉玄一语不发,转身出门而去。 流光仰头上望,一行清泪忽然顺颊而下。 蔷薇,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你下了那道攻击令来向我证明你的忠心,然后,把你自己,也一并杀掉? 我是恨你,怨你,又下不了手杀你,听到你死了,我明明应该高兴,应该解脱才对,可是为何,我胸中,竟会如此之痛? 分别之时的画面还历历都在眼前,蔷薇带着哭腔对他说:我们说好了,我没有到之前,你一定不能死。 我答应你等你来救我,我也做到了。 可是你呢? 你呢?! 蔷薇,如果你敢背叛你与我的这个约定,我流光发誓,就算上天入地,也绝不绕你,绝不! 豹口余生(一) “咳,咳……”陆霖修猛的呛咳几声,感到胸中奇痛无比,却也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感觉到自己还真真实实的活在这个世上。 方才结束那场战斗时己是薄暮,此时不知道在河里漂了多久,天己是完全黑下来了,旁边有堆篝火泛着让人通体舒泰的热意,燃烧正热烈。 陆霖修动动身子,虽然很痛,但好歹勉强能动,坐起来身来,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铠甲和外袍都被人剥去了,搭在篝火边的一个木架子上。 “你醒了。”身后忽然传来平平淡淡的问候声,陆霖修下意识的转头,看到蔷薇一手抱着捆干柴,另一手拎着几根青翠的树枝,枝头还挂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果,正慢慢从林中走出。 “王……王妃?”陆霖修先是讶异的叫,随即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救了我?” 蔷薇不说话,把手上的干柴加了几根在篝火里,又把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扔给陆霖修,才无所谓的应声:“嗯。” “真的是你救了我?”陆霖修死活不肯相信,又问一遍。 行军打仗,没有那么多讲究,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事,因此但凡遇到条河流活水,总会跳进去爽快一番。 陆霖修本以为自己的水性相当不错,可跳下通天河才发现,此时正是秋汛,水势湍急,河面上的汹涌就不说了,水底下竟然还有看不见的暗流和漩涡。 他奔着蔷薇黑甲最后消失的地方而去,却只不过几下就失了踪影,甚至连自己都被水拖下河底,失去知觉。 而当他终于醒来,却发现自己要救的人好好的站在一边,还有体力生火收集吃的,而跑来救人的自己,却极没出息的躺在地上让人照料。 蔷薇转头看向陆霖修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微微叹一口气说道:“我生在宜春江边上,水性自然要好一点。” 何况莲华顽皮,三五不时就偷溜去河里玩,万一莲华出了事,自己却没有救她的能力,那就算自己活下来也会被焰皇处死,这与给她陪葬有什么两样?所以,她岂敢不把水性练的好一点。 陆霖修快手快脚的穿好己经被烘干了的衣服,走到蔷薇身边不好意思的说道:“霖修鲁莽,叫王妃见笑了。” 蔷薇没有说话,却忽然猛的回身,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又响又亮,彻底将陆霖修打蒙了。 还不等他发问,蔷薇己经声色俱厉的说道:“陆霖修,你身为大将,难道不知道以服从主帅命令为第一天职?靖王交给你的是什么任务?你怎么敢扔下大军不顾,自寻死路?你现在在这里,我问你,靖王怎么办?还在栎阳的两千弟兄怎么办?” 陆霖修愣愣的听着蔷薇骂,骂完了,才嗫嚅着开口:“我就是在执行靖王交给我的任务啊。” “什么任务?”蔷薇怒气未消,厉声质问陆霖修。 陆霖修望着蔷薇的眼神明亮,一字一字的说道:“靖王对我说,要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王妃!” 蔷薇猛的一怔,一股热流顺着脊椎直线上升,胸中酸涩的感觉翻江倒海般涌动。 她只以为流光是要试探她,可是流光原来……原来还这样在乎她的生死么? 陆霖修看蔷薇愣住,却又笑了笑,爽快的说道:“王妃放心,陆霖修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着靖王的事情不管,我的副将很有两下子,我跳下河之前,己经把军队交给他指挥了,他定然知道怎么做的。靖王这会儿,八成己经拿下栎阳,正等着王妃回去呢。” 豹口余生(二) 蔷薇看着陆霖修脸颊上还带着五个通红的指印,却笑的一点心机也没有,心下不由有些内疚,却仍冷着声音说道:“就算如此,你也依然该打!” “这却为何?”陆霖修不服的叫了起来:“王妃刚才打我,是为靖王担心,就算打错我也认了,可陆霖修绝不该打!” “力不能及而强自为之,难道还有理?”蔷薇冷喝,又转过头径自坐在地下:“我的能力只能够救一人,本来可以救起刘进,再晓之以理,让他心甘情愿为我朝云所用,可是你却跳下河,你说,我是救你还是救他?” 蔷薇这番话说的陆霖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救人的反被人救就己经够丢人的了,居然还打乱了王妃的计划,可是蔷薇连番冷脸也激起了他的不满,不由走到火堆的另一边坐下来,梗着脖子叫道:“王妃此言差矣,王爷军令本来就是全歼,若不是王妃妇人之仁,兄弟们也不必打的那么辛苦,更不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差错,本将现在早就应该在栎阳城和靖王一起庆功了!” “你……”蔷薇猛的抬头,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因为气愤而涨的通红,怒声责道:“陆霖修,你小小年纪,怎么恁的凶狠,在你眼中,人命就如此不值得尊重?” “尊重?”陆霖修不屑的哼:“王妃,乱世之中,两军交战,我不杀人,人就要杀我,更何况那盟长直属军装备精良,兵员优秀,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杀他们,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去死?” “你……”蔷薇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手将手上一串挂着果子的树枝向他扔去,恨恨说道:“吃了睡觉,明天尽速赶回栎阳!” 陆霖修抬手接过,嘿嘿笑了两声,自顾自的吃起上面的果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二人就起身出发。 陆霖修长年在军旅,认路辩路的本领可谓一绝,除了在修罗沙海那等天地奇阵之中,其他地方,只要被他看上几眼,就能认出大致方向,绝无差错。 昨天河水汹涌,二人被冲到通天河深入旁边林中的一条小支流里,陆霖修仔细看了一下之后,指着丛林深处对蔷薇说道,只要顺着这个方向翻过两座山,就能到达昨日决战附近的河谷。只是山高陡峭,道路艰难。 说着话,还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眼蔷薇,言下之意很是清楚,你堂堂公主之尊,细皮嫩肉的,吃得了这个苦么? 蔷薇对陆霖修藐视的目光只作不见,跨前一步绕过他,当先往林中走去。 陆霖修哂笑一下,跟在了蔷薇的身后。 正如陆霖修所料,蔷薇从小养尊处优,从未走过这等险狭的道路,一路走来磕磕绊绊,若不是穿着士兵的铠甲,坚固耐磨,只怕现在身上都要开出十七八个天窗了,可饶是如此,蔷薇手上和身上,还是被旁边横出的树林挂出了不少血口。 然而让陆霖修吃惊的是,无论道路多么难走,也无论身上被挂出了多少个伤口,这个看起来柔弱至极的女子竟然一声不吭,始终埋头向前。惯走山路的陆霖修很快就走到了蔷薇前面,有时他使坏故意快走几步,她竟然咬着牙,硬是跟了上来。 不过一两个时辰,蔷薇就己是鬓发散乱,呼吸粗重,整个脸上亮晶晶的,全是汗水,陆霖修心里看轻蔷薇,有意不休息,蔷薇竟也丝毫不提,只拼着一股劲,绝不落下太远。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陆霖修自己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这里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 更何况这女子还是靖王特意关照,叫他一定要保护好的人。 走到一个略微平坦的小高地,陆霖修一屁股坐下,大声说道:“累死了,歇会儿再走吧。” 蔷薇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让陆霖修看轻自己,靠着一棵树坐下来,微微闭上眼睛,努力的积蓄体力。 豹口余生(三) 都说人有三急,陆霖修半日来一直在跋涉,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此时一停下来,忽然就觉得腹内紧张起来。 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公主稍候,我去那边林子里辩辩方向。” 蔷薇也没想太多,睁开眼睛微微点头,轻声说道:“陆将军多加小心。” 陆霖修挠挠头,心说深山老林的,我方便一下要小心个什么劲啊? 然而面上当然不会露出来,做出一副很正经的表情往林子深处走去。 看着陆霖修的背影消失,蔷薇正打算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却猛的听到林子里传来一声暴吼,陆霖修的声音炸雷般喝道:“畜牲,滚开!” 蔷薇一惊,身子如弹弓般一跃而起,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直向林中奔去。 刚刚奔前几步,蔷薇就被自己眼前所见场景惊呆了,陆霖修被一只斑斓锦豹死死的踩在脚下,一手用力抵着豹子拼命自己伏下的血盆大口,另一手则拼命锤打着豹子硕大的头颅。 那豹子显然也被陆霖修锤打的很疼,发出暴怒的吼声,一爪登上陆霖修的大腿,顷刻间就是几道血痕。 陆霖修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就弱了一分,那豹子头颅趁势向下,猩红的舌头几乎就要舔到陆霖修的脸。 陆霖修野外生存经给何其丰富,知道断不能被那豹子舔到,这些野物的舌头上都带着刺,万一被舔到,不说毁不毁容,自己这双眼睛,怕是就要从此费了。 眼前的场景让蔷薇一惊,但一惊之后,立刻随手拔出贴肉放在靴筒中的匕首,快步冲了过去。 眼角瞥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陆霖修奋力微微转过头颅,看到蔷薇的一瞬间,不由心胆俱裂。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王妃,但流光交待他的事情,他却不能不做好。 这只豹子连他都难以应付,王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过来岂不是送死? 猛的将豹子头颅推高几分,对着蔷薇一声暴喝:“不要过来!” 突然发力之后,紧接着就是力竭,那豹子只被略略推高,瞬间之后就以更凶猛的力道强压回来,嘴里的腥臭之气喷了陆霖修满脸。陆霖修在如此情况之下,只觉得心里怄的要死,若不是他在林中走了半日都没有见到什么野兽,心下先放松了警惕,又急着方便,怎么会被这等畜牲偷袭,吃了这么大的暗亏?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死在此地还好,可身边偏偏还有一个靖王妃,若是自己真的死了,以靖王妃那等弱质女流,又怎么可能逃生? 面对陆霖修的大声示警,蔷薇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仍旧大步跑来,甚至己经到了陆霖修的身前。 她生的纤细,许多人,包括流光在内,在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她归类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群里去,可是却都忘记了,她跟在莲华的身边,自幼就修习粗浅的武术,就算不高明,身手反应也总比别人灵敏一点。 而且这许多年来她背负使命艰难求生,面对危机时的冷静与从容,也远超出众人所能想像的程度。 就好比她任凭刘进拖着自己跳下通天河,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可是她自己却知道,对于水性精熟的她而言,那只不过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和其他方式相比,没有任何不同。 此时那豹子力压陆霖修的手臂,张口向他的喉管处咬去,陆霖修抗争多时,早己力竭,索性眼睛一闭,等着即将到来的命运,只觉得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这畜牲手里,实在不值。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脸上先是微微一热,继而被某种滚烫又腥气十足的东西喷了一头一脸。 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只见那豹子的喉管己被什么东西割破,洒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正是从它动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目光再向上移动,陆霖修的身子猛的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 蔷薇的一条手臂牢牢的横贯豹子的口中,豹子锋利的牙齿深深的透过臂甲深入肉里,蔷薇的整条小臂几乎己经成为血红色,甚至仍在向下拼命的滴着血。另一条手臂则垂在身侧,手中紧握着一柄通体乌黑,却隐隐散发着寒意的匕首,匕首尖上,正巧落下最后一滴污血。 这种场景,显然是蔷薇先以手臂为掩护,挡下了豹子对陆霖修的攻击,然后又闪电一刀,划开豹子的喉管,送了它的性命。 陆霖修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身上骤然传来如山般的重量,却是那豹子终于再也挺不住,前肢一软,倒在了陆霖修的身上,连带着蔷薇也身子一歪,侧坐在陆霖修身边的草地上。 目的还是手段(一) “王妃!”陆霖修小心的移开豹子,尽量不牵扯到豹子的头部,以免给蔷薇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蔷薇脸色苍白,满额冷汗,却是不发一言,慢慢直起身子,心下一狠,用力将自己的手臂由死豹口中脱出,突来的疼痛让蔷薇几乎晕厥过去,她却硬是撑着,指着不远处一种一寸多高,锯齿状叶子的草对陆霖修说道:“那种草,采给我!” 陆霖修忙不迭的采了一堆递到蔷薇手上,蔷薇放在嘴里嚼烂,撕开衣袖,敷在伤口上,原本莹白如玉的手臂上突然多了四个白肉翻飞的血洞,蔷薇心下自嘲,这么重的伤,不知道还能不能长的好,就算自己的复原能力再好,也不至于变态到和以前一样一点疤痕都不留下吧? 看到陆霖修傻乎乎的在一边看着她,蔷薇皱皱眉头,不悦的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照做?” 陆霖修如梦方醒,赶忙也采了些那种草嚼了,敷在大腿的伤口上。 他的腿被豹子抓了一下,留下四道森森的血道,但好在只是皮肉之伤,看着可怖,却是疼几天就算了,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不过饶是如此,一时半会儿的要站起来走路,也是艰难了点。 蔷薇叫陆霖修采的药草虽不对症,但好歹有些止血的效果,总比就这么把血流光了要好。 弄完一切,两人几乎都没有了力气,彼此各靠在一棵树上,相对而坐。 陆霖修看着蔷薇忽然笑道:“王妃以后可以给人算命去,你叫我小心,我没听,结果就被那畜牲偷袭了,要是早听王妃的多加小心,又何至于弄到这么狼狈?” 蔷薇勉强一笑,算是回应。 陆霖修停了一下,突然又说道:“王妃,你是万金之躯,为何竟然一再以身犯险?这些事情,你原本都不必做的。” 蔷薇抬起头看着陆霖修,淡淡反问:“你是靖王身边的大将,可是靖王一向的抱负?” “当然知道,一统江山,天下大治,河清海晏!”陆霖修猛的坐直身子,脱口而出。 蔷薇满意的看着陆霖修,笑的如暖风过境,万花盛开:“我是靖王妃,难道,我不该帮他么?” 简简单单的回答,却让陆霖修身体猛的一震,看向蔷薇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崇敬。 他是不太欣赏这个女子,不欣赏她的当断不断,不欣赏她的妇人之仁。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一个女子来做这些事情本身,就非常不对劲。 他之所以没有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就是因为蔷薇做起来太自然了,她自然而然的帮着靖王谋划,自然而然的随着他出兵设伏,自然而然的下了攻杀令,自然而然的与刘进同归于尽,又自然而然的由豹口下救了他。 她做所有这些事情,都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做一般,可这世上,哪有一个女子来做这些事情的? 而她做这些事情的所有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想要帮流光。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她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豪言壮语,也没有对任何人流露过任何一点要帮流光的意思,其实就算她说了,也未必会有人信。 她毕竟是赤焰的公主,骨子里流着那个和朝云有着无数仇恨的国家的血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来帮朝云的王爷? 可是她在做了这么多之后,却只不过随随便便的反问了一句:“我是靖王妃,难道我不该帮他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胜似千言万语。 因为这句话,是说在无数的行动之后。 没有什么能比这样一句话,更能体现出她想要帮流光的心意和决心。 云淡风轻,重逾千斤! 目的还是手段(二) 一股热流直冲脑门,情不自禁的叫道:“王妃!” 同样两个字,比起平日来,却硬是多了几分敬重,让人终于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两个字本身所应带有那种高贵与威严。 蔷薇显然也感觉到了,却是淡淡一笑。 王妃? 她始终,都还在冒用着别人的身份呢。 她这样的人,怎么配的上流光?怎么可能是什么王妃? 全天下没有人不知道,朝云靖王的王妃,是堂堂赤焰九公主,楚氏莲华! 这一声王妃二字当中的敬重,是她赢来的,却注定不会属于她。 撑着树干站起身,蔷薇忽然说道:“陆将军昨日曾说,乱世之中,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可是,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战斗力了呢?一败到底,毫无挣扎之力,也要杀?” 边说着话,边在一侧高高的灌木丛中左右翻找,豹子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方才那只母豹如此凶狠,必然是在守护着什么东西。 蔷薇并没有料错,翻找了几下,草丛中突然传来几声小猫一样的叫声,紧接着,一只只有家猫大小,连走路都还不太稳的小豹子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先是无措的张望了一下,然后猛的冲到那只己经断了气的母豹身边。 蔷薇指着那只小豹,微带苦笑的问道:“就像我们现在杀了这只豹子,是不是要连这只毫无伤害能力的小豹也一并斩草除根?” 陆霖修不明白蔷薇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却是坚决的说道:“当然要杀,它只是暂时没有战斗力,一旦长大之后,必然又是穷凶极恶,就像王妃放掉的那两千士兵,如今看着虽然可怜,但一旦让他们缓过来之后,就又是虎狼之兵,不知道会给我们添多少麻烦。” 蔷薇望向陆霖修,突然的转了话题,突兀的问道:“陆小将军驯养过野物没有?” “啊?”陆霖修傻眼,跟不上蔷薇跳跃的思维。 蔷薇笑笑:“我养过。我曾经养过一只狼,而且现在,还在养。” “什么?”陆霖修猛的瞪大的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蔷薇。 蔷薇顽皮的转头一笑:“怎么?陆将军不信?” 陆霖修皱眉:“王妃别拿末将寻开心了,末将虽然没有养过野物,却也知道,狼是绝对不可能家养的,更不可能养的亲!” “谁说要拴起来家养了?”蔷薇失笑:“我是放养,放养在修罗沙海里,只要我一召唤,它就会来,他听得懂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一个眼色,他就知道我要做什么,就算是再七巧玲珑心的人和他比起来,也不知道要逊色到哪里去。” 陆霖修看着蔷薇,一脸的不信。 蔷薇伸手从地上抱起那只小豹子,轻轻的抚摸着它颈后的一块皮毛,无声的安慰着它因为惊恐而瑟瑟发抖的身体。 看到陆霖修的表情,半转过身子,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只狼叫苍牙,靖王也是见过的,陆将军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靖王。” 这句话一出,陆霖修脸上的不信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既然靖王都己经见过了,那还有什么不信的。 蔷薇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那只小豹子在蔷薇无声的安抚下很快由原来的惊恐中平定下来,眯了眼睛趴在蔷薇的怀抱里,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蔷薇的手,小狗一样的示好,看的陆霖修一阵怔愣。 蔷薇专心的安抚着怀中的小东西,直到感觉到它平静下来,身体不再颤抖,才转向陆霖修,再次开口说道:“陆将军,所有人都说狼是凶物,是野物,是养不熟的东西,可是我却把苍牙养熟了,不仅养熟了,苍牙甚至几次救了我的命。” 目的还是手段(三) “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间许多我们视为恶,视为不祥的东西,到底是它们真的养不熟,还是我这们这些驯养的人,没有付出足够的耐心和诚意?” “这只小豹还如此年幼,甚至根本不懂得分辨是非,刚才明明是我杀了它的母亲,可是只要我现在真心的对它好,它就会如此依赖,好像把我视为母亲一般。” “动物是如此,那么人呢?” 蔷薇这些话并不是连贯说出,而是说一点,想一下,似乎自己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可即使蔷薇说的不连贯,陆霖修也仍然觉得没有丝毫他可以插得上嘴的地方,他隐约中总觉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呼之欲出,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蔷薇一边说一边思索,亦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就连手中一直有节奏的抚摸都停了下来。 气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怀中的小豹忽然发出了一种呼噜噜的声音,似是对蔷薇停止对它的抚摸非常不满,用力的在她怀里拱了拱。 蔷薇的思维被猛的中断,同时却又心中一亮。 抬头望向陆霖修,再次开口问道:“陆将军,靖王想要打下天下,那么他想要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 陆霖修张口刚要回答,蔷薇却先他一步问道:“是以武力折服,却让民心怨愤的天下,还是以道德教化,天下大治的天下?” “王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陆霖修总算逮着一个他能说的出话的机会:“靖王老早就说过,他负责帮皇下打下天下,至于要怎么治,那是皇上的事情!” “是这样么?”蔷薇挑挑眉,这个动作似乎是学自流光,相处的久了,连这种小习惯也会学会。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靖王如今一力以武力降服,天下臣民慑于靖王威武,必然不敢反抗,然而心中却会生出怨恨,这种怨恨犹如一簇小小的火苗,一个两个人的火苗也许算不了什么,但若是一百个两百个,一万个两万个呢?这些火苗聚在一起,该会烧起多么大的通天烈焰?” “靖王就是想要打下这样的江山,然后把云皇放在烈焰上烧灼么?” 蔷薇的话说的陆霖修心中一凛,他向来只管打仗,什么样的方式能够达成最大的战果,就用什么样的方式打,但是更长远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听蔷薇用这种通俗易懂的比喻一说,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 “陆将军攻打通天河,尽歼夫余两万精壮男子,几乎一个不剩,这些人中,真的没有弃械投降,或者丧失战力的?真的没有人苦苦求饶,请将军饶他们一条性命的?” “天下之人,有谁愿意去打仗,有谁愿意抛下妻儿老小背井离乡?又有谁不想男耕女织,天伦共享?陆将军一场杀戮,表面上肃清了通天洒守军,实际上,却是为通天河埋下了更大的隐忧。那些守军谁没有父母妻儿,亲戚朋友,难道他们会忘记仇恨,甘心在朝云治下苟延残喘?” “若我所料不错,未来二十年间,朝云若有动乱,必出自夫余!” 陆霖修身子骤然重重向后一靠,撞在身后的树上,只觉嘴唇干涩,心下惴惴,他带兵甚早,但大多都是处理一些边境上与其他小部落的冲突,向来信奉强势压制,杀到他们没有力量犯边为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小部落竟好像杀不完似的,越杀越勇,拼命的侵犯他所驻守的那一段边境,他曾数次在对方军队里见到娃娃兵,最多不过十三四岁,初时还觉得人家实力大损,连孩子都要上阵,可此时听蔷薇一说,才猛然惊觉,那些孩子应该是自己自愿上阵,只因为自己的杀戮己经在他们的心中,深深种下仇恨的种子。 舔舔干涩的嘴唇,陆霖修嘶哑的说道:“王妃究竟想说什么?” 目的还是手段(四) 蔷薇低下头想了一想,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连被人说最养不亲的狼都可以与人亲善,那还有什么是不可教化的?” “都说民心如何可怕,可其实,民心也是最好得到的东西,但凡还有一条活路可走,谁也不会想要造反。” “靖王对我说,大仁不仁,大道无道。我信了,所以下了攻杀令,可是看到河谷边那两千残军时,我的这个信念,却又动摇了。” “乱世之中,各为其主,两军拼杀,有所伤亡也是理所应当。可是这些拼杀本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杀么?陆将军难道不觉得,我们在见到鲜血的那一瞬间,就己经被迷失了本质,根本忘记了杀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陆霖修望着蔷薇,目瞪口呆,万料不到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赤焰公主,居然能想到这么深的地方。 蔷薇对陆霖修的反应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顺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河谷一战,我们的目的,不过是瓦解十胡战力,不让这支军队威胁到靖王收复十胡的大业而已。既然目的己经达到,那放他们一条生路,又有何妨。” “那些幸存者当中,固然有人心怀执念,一定要与朝云不死不休,可大多数人,说到底,不过是普通老百姓,能捡得一条性命,解甲回乡,他们的心中,只会念着朝云的仁善,这样将来云皇派人治理此地时,他们也不会有过多反抗,反而会将自己的遭遇讲给邻人听。” “学者大儒,讲起教化万民,无不是一大套一大套的理论,我不懂这些,可是我却觉得,百姓是最讲求实利的,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你好,与其杀戮之后费尽心思来安抚,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从这一点一滴的小善做起。” “大仁不仁,可说到底,这些不仁,仍旧是为了仁啊!” 蔷薇说完这些话,眉目低垂,似乎自己也在思索自己说的对不对,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蔷薇身周漾起一圈薄薄的光晕,从陆霖修的角度看过去,光晕中的王妃明明一身血污狼藉,却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圣洁,仿佛观音下世,悲悯众人,不可仰视,不可侵犯。 “王妃!”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陆霖修猛的翻身坐起,用没有受伤的一条腿单膝跪地,大声说道:“陆霖修日前多有冒犯,还请王妃恕罪,将来霖修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王妃不吝赐教,多多提点!” 陆霖修性子单纯,错了就是错了,当场就会认下。 蔷薇被陆霖修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小豹,上前几步扶他复又坐下,浅笑说道:“我一介女流,能懂得什么,随口说说,将军随便听听就好。” “王妃过谦了!”陆霖修看着蔷薇认真的说道:“王妃所言虽然浅显,但却句句都是大仁大善,治国安邦的真情至理,靖王能得王妃辅助,必然能一举收复江山,德化天下!” 蔷薇看着陆霖修经方才一番动作,腿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连忙撕下袍摆,动手为他包扎,陆霖修本想阻拦,但想到王妃都不顾及,自己这一拦,反倒落了下乘,也就安然坐着,看着蔷薇给他包扎。 然而这一看,却是又让陆霖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蔷薇为他所做的包扎必然生疏至极,也不会有什么章法,可没想到蔷薇不仅动作熟练,而且包扎方法非常特别,恰好压迫血管止住血流不说,还丝毫不觉得难受,只是蔷薇手臂新受了伤,力道难免不足,稍稍有些宽松。 抬头惊异的望向蔷薇,蔷薇却己经知道了陆霖修想问什么,不由笑笑说:“我不是告诉将军我养了一只狼,苍牙顽皮的很,总是受伤,我常帮它包扎,也就习惯了。” 想了一下又低头说道:“昨日不听陆将军提醒,贻误战机,让许多将士白白送了性命,罪莫大焉!” “王妃仁善,心中有所挣扎也是难免,请王妃莫再自责!”陆霖修极快的出言安慰,为了转移蔷薇的注意力,又笑着说道:“我们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还是早些上路吧,我们在通天河里并没有被冲出太远,走的快一点的话,最多两天,应该就能出山,到昨天那片河谷!” “好,我扶陆将军!”蔷薇毫不扭捏,用力架起陆霖修,慢慢向前走去。 收降(一) 栎阳城中。 盟长大帐昼夜灯火不熄。 己经整整两天了,却丝毫没有蔷薇和陆霖修的音讯。 流光坐在大厅中,将手中朱笔重重向桌上一扔,这两天来,他连合眼都不曾合一下,不分昼夜连轴转着处理十胡的事务。 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接手函谷关防务,这里是朝云的南大门,就算赤焰反扑丢了旭日十胡,只要函谷关在手里,就如吃下了定心丸。 然后派兵接管各地防务,绞杀抵抗死硬分子,贴出安民告示,宣布十胡部落更名十胡郡,重归朝云辖下,各部落居住地点不变,减税三年。 又任命张伯方为十胡郡长,官居三品封疆大吏,肖云中为长史。 肖云中在张褀身边时总是穿的鲜衣亮马,一股子油腔滑调,偷奸耍滑的纨绔子弟样,可被流光任命为长史,穿上一身官服之后,面上的浮华却一扫而空,无数曾经见熟了的人这才发现,原来肖云中的面孔长的是如此周正,剑眉斜斜入鬓,下颌的线条硬朗,让人一望就觉得此人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流光任命当天,肖云中躬敬的行下一礼,举止肃然,隐然之中,竟是一代名臣之风。 至于其余各族长,则均无变动,但族长家眷及十胡上层贵戚家族,却被勒令整理行装,不日与朝云大军同去岚歌。 十胡之地向来族中自治,属于什么地方,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所以反对重归朝云节制的,也主要是各贵戚家族,流光这一招,一举抽空所有十胡贵戚,将他们举家搬迁进京,表面上是恩荣抬举,实际上,却是将他们的根连泥带土都拔了出来。 没有这些反对力量在暗中捣鬼使坏,十胡的治理,必将容易的多。 那些贵戚家族哀声怒声一片,但看着一排一排铠甲铁卫,却也无可奈何。 所有事情千头万绪,做起来无限琐碎繁难。然而流光此刻,竟恨事情为何如此之少,竟让他不过两天,就己经全数处理完毕。 可是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停下来! 还有什么事要做?什么事都好,任何事情,只是不要让我停下来。 一停下来,心头那一点被死死压制的焦虑和担忧就会化身成为黑洞,在胸中肆无忌惮的蔓延灼烧,劫火过后,寸寸成灰。 蔷薇,你的心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谁准你自作主张? 那些人,杀了不就好了?谁准你又去滥好心? 你若真的这么好心,那当年,为何不用在我的身上? 蔷薇,蔷薇,我不管你在哪里,你给我好好的听着,如果你敢死,我就把那两千多人,一个一个,全部扔到通天河里去给你陪葬! 你不是要救他们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 我要让这些罪孽,压的你连死都不敢死! 扔去的朱笔甩出点点朱砂,溅的桌面上,墙壁上到处都是,点点殷红映在流光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仿佛渐渐扩大,以不可阻挡之势汇集涌聚,最终连成一片,成为一滩鲜红的血泊。 那滩血泊不断的增长,向四周扩散,流光顺着血流涌动的方向向上望去,惊讶的看到,原来那血,竟是从一个人的胸口涌出。 还没有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流光就己经在第一时间知道她是谁,心口骤然一阵凄厉的疼痛,扯的心都几乎快要裂开来。 蔷薇蔷薇,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你怎么敢死? 你就不怕我真的让那些人通通去给你陪葬?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一定会做给你看! 你怎么敢死?怎么敢死? 就算你真的要死,也要由我亲手来杀! 除了我之外,我不允许你死在任何人的手底下,就算是天也不行! 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然而蔷薇只是安静的躺在血泊中,面容安详的仿佛只不过是睡着,嘴角却莫名的含着一种嘲讽的笑,就像是在对他说,流光,你猜不透我,你永远也猜不透我,你不想让我死,可是我偏要死,我偏要死给你看…… “我不许!”流光猛然一声大吼,然后听到身边传来厉玄焦急的声音:“主子,主子?!” 交流章 来发布一个不是太好的消息,妖娆的书在3G成绩还过的去,所以也被点名要上架入v了。 编辑3号的时候就来跟我说,想让我的书下半月入v,不过因为己经先跟妖精们说好了这个月不入,妖娆总不能出尔反尔,所以就和编辑商量了一下,尽可能的拖到下个月再说。 先来说两句套话,上架入v是大势所趋,每一个成熟起来的网站都是这么做的,3g正在逐渐发展成熟,vip制度只是迟早的事。现在上会被骂,晚点上一样会被骂,区别不大,所以就当晚骂不如早骂吧。 身为作者,我们可以商量延迟,却不可能拒绝,毕竟咱不是一本书,也不是写完就不写了,将来还要在这里混,不可能跟老板过不去不是? 这个月的更新计划还是和之前跟大家说的一样,不会因为要入v就刻意减少更新,亲们该看到的,一点也不会少。 之所以提前这么些日子通知,也是想给大家一个适应的时间,也好让大家趁早决定一下,要不要再继续跟下去,是不是愿意花钱来看书。 如果愿意花钱来看,可以趁早在网上充充值什么的,省得到时候看不了郁闷。 不愿意花钱来看的,等过些日子去看盗版什么的也无所谓,不过看了盗版的家伙们,要记得来给我砸票留言才行啊,好歹也算是享用了我的劳动成果了么。 网站的收费是千字三分钱,随大众,没什么好说的,充值方式有网银,支付宝,还有手机充值卡,也没什么新意。别的网站怎么样,这里照本宣科就行了。 入v的事儿就先说这么多吧,反正时间还早,也不着急。 有的亲可能会说能不能在入v前把文更完啊? 这个事情~汗! 文写到一定程度,就由不得作者了,文自己就会推动着情节走下去,如果我硬是说要在多少万字结了,弄个虎头蛇尾,恐怕一定会被骂的更狠。 再一点,说实话,妖娆自己写完了今天的,都不知道明天会发展成什么样呢,要想几天里写出个庞大的故事,不是不为,实在是不专业,力所不能及啊。 看书收钱这个事儿吧,反弹挺大,毕竟3g一直以来都是免费的,还被人誉为最后一块免费原创小说的乐土来着,现在乐土也要消失了,有人失望是必然的。 之前上架的那些作者的评论区我前两天去看了看,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惨不忍睹! 骂声一片就算了,居然还全骂的是作者人品,这就让我郁闷了,小小声的冒一句,其实作者真的挺无辜的,你说我们写个文容易么? 看了人家那里的反应,妖娆的小心肝实在是惴惴啊,咱的心理承受力一般,可还真经不起那么个骂法。妖娆一早就说了,咱的读者都是3g最有素质的读者,向来不说让写文的我们难过的话,所以现在赶紧早早的来发个声明,到时候真上了,抱怨抱怨咱都能理解,可得口下留情,不要骂的太狠啊。 妖娆联盟的悬赏活动会一直持续下去,只要给妖娆投票,在留言区留下名字之后再去悬赏里作答,分分是一定会送上的,昨天的115分悬赏的最终得主是小笨同学,热烈祝贺~ 今天的120分悬赏也己经发布完毕,随时欢迎亲们去做答。 我们每天送分的对象会尽量不重复,所以只要你支持妖娆,只要你在悬赏里做答,就一定有机会得到,悬赏分数也会越来越高哦~ 最后,以一个看了多年盗版书的无良读者的身份来弱弱的的号召一下:请同志们支持正版~ 自己把自己PIA飞,飞过去充点值,好歹自己也是写文的,体谅体谅人家辛苦,慢慢学着掏钱看书吧~ 收降(二) 用力睁开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望着厉玄,几秒钟之后,才终于轻轻的眨了眨眼,认清了眼前所在的地方。 刚才种种,竟然不过是南柯一梦,是他疲劳过半梦半醒间衍生的幻觉,可是他怎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事情?在梦中那样偏激到几近疯狂的人又是谁?真的是他吗? 还有那种画面的真实感,清晰的伸手可触,让他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心头如被剜了一刀似的血淋淋的痛。 微微用力握起苍白的手指,明明是八月的天,流光却觉得冷的难以忍受,甚至牙关都仿佛要打颤。那种凄厉的痛感还真切的留在心里,张着尖利的爪牙,随时准备将本就己经血淋淋的他撕碎。 “主子,你做了恶梦?梦到了什么?”厉玄递上一杯清茶,小心的问道。 “没什么,不相干的小事情。”流光接过茶,抿了一口,猛然转回头,惊讶的瞪着厉玄:“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去找蔷薇?找到了没有?她怎么样?是活着还是,还是……” 嘴唇一张再张,竟然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厉玄望着流光那一副期待中带着害怕着神情,眼神微微一暗。 这个女子,对主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几个月来,流光一直在不断的厮杀中度过,随时面临着遭到不测的危险,回到岚歌,好像所有的事情就都会结束,都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事实上,真正的战斗,还远未开始。 自古名将忠臣,能够马革裹尸而还的有几个?不都是死在了朝堂庙庭之下的勾心斗角之中?皇城根儿底下的危险,比起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不知道要凶险残酷多少倍。 回到岚歌之后,流光的处境,恐怕比现在还要艰难。 在那样阴谋诡谲的海洋里,哪怕走错一步棋,都会车毁卒弃,死无葬身之地,在这种时候,把那个敌我不明的女子留在身边,真的是件好事情么? 然而想归想,听到流光问话,厉玄还是恭敬的说道:“回主子,人找到了,她还活着。” “真的?”流光猛的站起身,一把抓住厉玄的手:“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那她人呢?她怎么不和你来见我?啊,我知道了,她受伤了对不对?那么汹涌的河水,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被冲下去怎么可能不受伤?她伤在那里?重不重?找军医看过了么?你把她安置在哪个房间里?快说,我要过去看她……” 流光一迭连声的问了一大堆问题,说了一大堆话,下了一大堆命令,弄的厉玄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委实没有想到,流光对蔷薇的关心,竟然己经到了这种地步。 看着厉玄愕然的样子,流光终于回过神来,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听到蔷薇没有死的时候,自己会失态到这种地步,也许都是因为之前的那个梦太过逼真,所以才会让他把蔷薇己死的幻觉一直残留在现在,以至于听到她没有死,竟有些欣喜若狂。 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慌乱,流光的面容对恢复一惯的平静从容,淡声问道:“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见我?” 收降(三) “回主子……”厉玄总算知道自己该先回答哪个问题,轻声说道:“她己经平安回到栎阳城,只是在走到俘虏营的时候,被阻住了。” “俘虏营?被阻住?”流光的眸子阴狠的眯了一眯,那两千人被带回来的时候,他心中其实是并不怎么乐意的,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想要一举瓦解十胡的战力,至少让他们在二十年内没有实力起兵造反,所以下的命令,基本上都是格杀令。被张伯方调来栎阳参加围剿朝云行营的那一万十胡大军和栎阳本身的守备力量,在张山和流光的双重夹击之下,就几乎死伤殆尽,到张伯方最后同意投降的时候,差不多只剩下千余人。 因为杀降不祥,所以流光才没有继续赶尽杀绝。 而对于那只盟长直属军,则完全没有这么多顾虑,按照他下达的指示,本应该是将他们全部斩杀的,可是张山却偏带回来这么两千多人的俘虏,叫流光放也不是,杀也不是,尴尴尬尬的摆在那里,很是为难。 流光脸色阴沉的质问张山这是怎么回事,却在听到张山说这是“容将军”的命令时,突然的闭上了嘴巴,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那个时候流光心里的想法很简单,蔷薇生死不明,这两千人既然是她下令放的,那他就为她留着这两千多人,就当是积命,祈福,希望上天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而此时蔷薇好不容易回来,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挡住她的路? 眸光流转,带了几分狠厉,声音却平平淡淡的问道:“他们为什么阻拦蔷薇?想为他们的主将报仇?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不过暂时留着他们的性命,难道他们以为我不敢杀他们吗?” “主子,不是这样的。”厉玄看到流光显然想到了错误的方向上去,不得不出声提醒。 “不是?”流光转头看他,疑惑的问道:“既然他们不想为主将报仇,那又为何阻拦蔷薇?” “这个……”厉玄犹豫一下,想起方才蔷薇经过俘虏营时两千余人同时下跪的场景,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轻轻对流光说道:“他们是想报恩。” “报恩?”流光眼睛瞪的滚圆:“报什么恩?” “这……”厉玄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敷衍道:“主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流光看厉玄一眼,大步迈出厅门。 俘虏营离流光所在的盟长在帐并不算太远,转过两个街口,那一片被重兵守卫的地方就己经近在眼前。 流光从营外向里面望去,只见无数身穿土黄色十胡军服的士兵围成一团,不断说着什么,而中间有人则在不断的劝解。 流光大步向里面走去,士卒一声高亢的“靖王驾到”之后,营中的喧嚣骤然平息下来,熙熙攘攘围成一圈的人也都极有默契的向两边分开,好让流光能够顺利的走进来。 一条道路瞬间在出现在人群中,道路的一头,流光玄黑衣袍,袍角一朵血红的蔷薇花形随着步伐翻飞灵动,道路的另一头,蔷薇黑衣黑甲,下意识的转过头,诧异的望着迎面而来的流光,然后忽然展颜,轻轻一笑。 时光如流水倥伆而过,中间这二三十米的距离仿佛瞬间消失,让流光只看得到蔷薇此时脸上如水晶般透明纯净的笑意。 收降(四) 这个笑容,他并不陌生,许多年前在冠军堡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这样对着他笑,阳光从她身后斜斜的射落,照的她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煽动着透明的羽翼,漂浮在幻想的虚空。 不久之前,他与她再次相逢,在会见各部落使节的大殿上,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笑,灯烛的光影在她脸侧投下明灭的斑驳,让他不由自主的忽略了时间,忽略了地点,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个她。 如今,她又这样对着他笑,军营中通明的火把随着夜风轻摆,让她的脸在明明暗暗中交替着呈现,愈发的虚幻而不真实,只是那笑容中的透明与纯净,相识一如往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 勿勿年少,竹马青梅,经历了种种分离背叛,我却突然发现,原来连你的一个笑容,我都不曾忘记过。 脚下的路程越来越短,通道尽头的那个人微笑着驻立,黑衣黑甲掩去一身娇柔,却掩不去绝世的容光。 慢慢走,不能着急。 御流光,你是朝云的靖王,是三军的统帅,是皇家贵胄,你要有风华,要有气度,不能为这么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可是为什么脚下的步伐却不听使唤的越来越快,恨不得一步就能跨到那个人的跟前,将她狠狠的抱在怀中,再也不放她离开? 站在十几步之外的那个人儿,离的越是近,越是虚幻的仿佛不是真的,仅仅这样看着她是不够的,他想要用手去触摸,去身体去感受,他要亲耳听到她说话,听到她对他说…… “流光,我回来了!” 浅浅的笑,望着强自压抑着步速,最后速度却依然快的几近奔掠的流光,蔷薇的声音如远在天外,却又分明近在耳边。 再也按奈不住自己心中的情感,流光猛的伸手,像搂抱生死兄弟一般,用力的将蔷薇箍进怀里,声音在蔷薇耳边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来就好!” 这是一种纯男人式的抱法,蔷薇的胸膛紧紧的压在流光的胸膛之上,感受得到他黑色衣袍下心脏剧烈的跳动,力度强劲到几乎要透体而出。 唇边轻轻的绽开一抹笑意:流光,你是在乎我的,你真的是在乎我的吧? 手臂用力在蔷薇背后紧了一紧,再次拥她在怀的感觉是如此之好,仿佛生命里残缺了的那一角,突然间就被填满,让流光几乎舍不得放手。 然而再舍不得也要舍得,现在这种场合,这种气氛,都不是应该戳穿蔷薇的伪装,暴露她身份的时候。 因此流光的手臂在一紧之后快速的放开,对着陆霖修亦是用同样的方法一抱,低声说道:“辛苦了!” 陆霖修被靖王这一抱给吓了一跳,流光可从来不是会用这么豪放的方式表达感情的人啊,随即才想起来是为了掩饰方才抱王妃的事情,不由摸了摸鼻子,傻呵呵的一笑。 放开陆霖修,流光转身环视了一眼不知为都聚集在蔷薇身边的十胡俘虏,声音己经骤然冷冽下来,淡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出来给本王一个说法?” 收降(五) 流光这种人,属于天生的在上位者,还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扫视了众人一眼,周围就己经立刻鸦雀无声,远不复方才的喧闹,此时出声询问,那些十胡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都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回靖王……”终于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队长的人站了出来,在流光强大的威压之下,既不行礼,也不低头,虽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勇敢的抬头看着流光,大声说道:“我等的命是容将军救下的,容将军舍生取义,这等壮举我等都看到了,也都心服口服,我等斗胆在这里拦住容将军,就是想请容将军答应收我等为属下,为容将军这样的大义之人效命,我等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身后两千余人突然同声大喝,虽是残兵,但在此等情形之下,倒也威势惊人,气魄雄壮。 那小队长回身用手势安抚了一下众人,又对着流光说道:“靖王,小民今日不行任何礼数,就是在等靖王的决定,如果靖王同意容将军收我等为属下,我等就是朝云的士兵,自当依军礼参见靖王,可如果靖王不允,或者要将我等分派到别的将军治下,请恕小民不恭,就拒不参拜了!” 流光看着那个小队长,一番话说的有理有力,倒也像是个人物,年纪也不算太大,如果真心归服,假以时日,倒也是个可用之材。 心里想着,转头去看蔷薇,轻声问道:“容将军怎么说?” 蔷薇当时报自己假名只是一时权宜之举,也觉得自己做完了这件事情之后就会回到流光身边,继续做那个半真半假的靖王妃,又怎么想得到会出这么多事情?一时也是心下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应答才好。 可是看着流光望向自己,这等重大场面上,又不能一言不发。 仔细想了一下,才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说话时刻意加粗了声音,以免露出破绽,不过饶是如此,仍是稍显纤细。 那小队长连忙躬身一礼,恭敬的的说道:“不敢劳将军过问,小人任飞,在盟长直属军中任司隶校尉。”对待蔷薇的礼数,可比对待流光要周到多了。 “任校尉,请听本将一言。”蔷薇肃了面色,郑重开口:“我朝云政治开明,军令严肃,凡军中弟兄,都只知有皇上,不知有将领,任校尉一定要归属本将的做法,虽然一片诚心,却是非常不妥,本将既不能收,也绝不会收!这一点,还请任校尉体谅!” “容将军,在下等归于容将军麾下,也一定会忠于朝云的!”任飞一听蔷薇说不收,先就急了起来。他们这些人执意要归于蔷薇帐下,也不全是他们说的那样,只要在世为人,有哪个会不为自己考虑一下? 他们剩下不多的这几个小头目都商量过了,如今被朝云俘虏,结局无非两个,被杀,或者被编入朝云军中。 流光过俘虏了他们这么些天还没有下格杀令,看来是编入军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此一来,编入哪里,就有了很大的学问。 他们这些人,属于降兵,降兵无论在哪里,都是绝对讨不了好的。朝云的将领不会信任他们,平时派给他们的,会是最苦最累的活计,一但冲锋陷阵,也一定会把他们推在最前面当人肉挡箭牌,如果落入这种境界,那又与死何异?相比被一刀杀掉而言,还要多吃好多苦头。 几个小头目商量来商量去,忽然就想到了那个与刘进一起落水而死的容将军。 那个容将军几句话就搅乱了他们的军心,逼的刘进不得不降,这等才干,就算在人才济济的朝云,恐怕也是上等人物,应该很有几分势力。 而明知刘进要与他同归于尽,还在死前下达不许任何人为难他们这些降兵的军令,也可以看得出,这位容将军,定是一位大仁大义的英雄人物。 虽说样子娇小了点,气势也弱了些,可是从古至今,以貌取人犯下的错误还少么/? 几个人一合计,都觉得最好的结局,就是那位容将军没有死,这样,他们就先对他表明忠心,用形式逼得他不得不把自己收到帐下。在容将军的帐下,就算军令严明一点,也一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歧视,更不会在有阵仗时轻易把他们赶上前去送死。 收降(六) 今日能够拦下蔷薇,他们这些人是很冒了一点风险的,甚至将两千余士兵都发动起来,不然,在重兵看守的俘虏营,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被一群铁甲卫士围在中间的蔷薇。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在流光的帐下,根本没有容将军这么一号人物,自然也就没有由他负责统领的军队,他们的这一个万全之策,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实行的可能。 蔷薇看到那小队长着急的样子,伸出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轻声说道:“任校尉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容将军,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感于你的大义,这才愿意忠心投靠,若是你不答应,弟兄们宁死不降!”任飞一摆头,说的很是有那么几分视死如归的味道。 蔷薇心中苦笑,她在深宫之中多年,这等明哲保命保身的小把戏看了不知多少,任飞这一点道行,又怎么能瞒得住她?只需前因后果稍稍联系起来一想,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她既然救了人,就不想之前的努力白费,因此还是开口说道:“任校尉,本将问你一句话,你手下的这些士兵,可都是十胡本地人?” “当然,自幼生于此,长于此,土生土长的通天河畔儿郎。” “既然如此,想来他们的家人朋友,也都应该在此处。任校尉做出决定之前,可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跟随本将背井离乡,四处争战,居无定所,朝不保夕?” “这……” 蔷薇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一出,任飞立时哑口无言,说实话,谁愿意远离妻子儿女,去过刀头上舔血的生活? 可是如今他们己经是降兵,生死都由不得他们做主,这番谋划,无非是为了保一条性命而已,又哪里还想得到什么自己的意愿? 蔷薇看到任飞语塞,又开口问道:“诸位能够放选盟长直属大军,一定都是各部落极出色的人物,如今我朝云刚刚收复此地,百废待兴,诸位如果有心,定能在十胡做出一番事业来。本将觉得,诸位留在十胡,要远比跟在本将身边,要有用的多。” “什么?”任飞几乎不敢相信蔷薇说的话,磕巴着问道:“容,容将军是,是说,要,要让我等留,留在十胡?” 蔷薇不语,却转头去看流光,显然是在等他的示下。 流光微微沉吟,这两千余人本来就是他手中的麻烦,杀了,会被人说不仁义,不杀,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安置。 可此时蔷薇的一番话,却给出了一个极好的处置,这些人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留在家乡,自己如果同意这样做,就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他们,十胡之民本来就对国家没有什么太强的归属感,自己卖了这么大个人情之后,他们的反抗之心自然就更小。 他看那个任飞虽然有些私心,但才干还是不错的,如果再能从里面挑出几个像样的,让他们这些对朝云怀有感激之心的十胡之人自己治理十胡,自然对朝云更有好处。 因此毫不犹豫,对着任飞和那两千降兵大声说道:“容将军之意,即本王之意。我朝云向来以宽仁治天下,此次与十胡起争端,实是盟长受小人挑拨,先行攻击我朝云行营所致。 战之罪,在将,不在诸位,诸位想继续当兵吃官粮的,可以到长史肖云中处登记造册,听候分配,如果不想再当兵的,也可以解甲归田,本王在此承诺,朝云对待诸位,一定与普通百姓一视同仁,绝无二致!” 俘虏营中先是一片诡异的沉静,紧接着,骤然暴出惊天的吼声:“靖王威武,靖王威武,靖王威武……” 蔷薇一点也不介意流光在最后时刻轻轻松松的夺了自己的功劳,因为以她的身份,本来就不该在众人面前露太多脸,更不该有这等声望。 看着火把照耀下流光意气风发,光芒闪动,蔷薇不由嘴角一翘,发自心底的笑了出来。 然而蔷薇身上毕竟有伤,被豹子一口咬在手上,几乎将胳膊对穿,这种伤势,可不是闹着玩的。方才精神一直紧绷着,费力劝慰众人,倒也没有觉得,此时事情了结一放松下来,立时觉得头脑中一片眩晕,身子忍不住晃了一晃。 陆霖修非常了解蔷薇的伤势,之前被士兵找到的时候,因为顾着蔷薇靖王妃的身份,并没有让人太多查看,只粗粗包扎了一下,想着回到王府后自然会找医生来好生调理,可想不到却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耽搁了。 方才劝慰降兵时,所有的人都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只有陆霖修却一直紧紧的盯着蔷薇,生怕她有什么不测。 此时蔷薇身子摆动的幅度虽然极小,但却一点不差的落入陆霖修眼里。 几乎想都没有想就上前一步扶住蔷薇,同时在流光耳边轻声说道:“靖王,王妃身上有伤!” 这句话几乎瞬间将流光由眼前的场面中拉回来,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头也丝毫没有转动,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恼怒,咬着牙低声斥道:“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 强自压下眼前沸腾的气氛,又安慰了几句,转身带着人快速离开。 我……是……分……隔……线 这一章更多点,顺道把充值方法什么的附在后面,就不另开单章了。 其实具体的方法妖娆自己也不太清楚,就偷了下懒,直接把网站上的复制过来了。 3G书城:充值的常见疑问解答2010-12-06 一、充值流程是什么? 首先,需要有一个gg号,如果己经在手机上或者网站上有了gg号,直接登录即可。同一个gg号在网站和手机上可以通用。所以手机充值的同学可以在网站看,网站充值的同学也可以用手机看,只要登录同一个gg号就行。 用gg号登录网站后,点击左上角的“个人中心”—>“账户”—>“充值”—>输入充值金额—>点击“下一步”选择充值方式后按照页面提示进行操作即可。 二、收费章节的大概价位定在多少钱一千字? 3谷粒/1000字 1元=100谷粒 单章订阅:每章的价格按上述规则计算 全本订阅:由编辑根据篇幅长度、点击高低等等情况决定 三、充值途径有哪些? 手机WAP书城:手机银联、各类手机充值卡、支付宝 网站WEB书城:网上银行、各类手机充值卡、支付宝 注:财付通、手机短信等方式将陆续开通 用手机充值时,具体途径妖娆也没试过,所以不知道,但是当你点击订阅vip章节后,手机页面会出现提示,只需跟着提示一步一步往下走即可。 四、如何知道是否充值成功? 充值成功后页面有相关的提示语,另外,在个人账户中可以查看本次充值的充值记录和赠送记录 注:因网络延迟等问题,故请耐心等待充值完成 五、为什么移动手机充值卡在充值后总是提示说充值失败、或者等待很久都没有反应? 充值的过程可能会有数据延迟的情况出现,若提示失败;请稍等片刻之后查看您的个人账户中是否有当次充值的记录; 若有纪录,则表示已经充值成功;若无纪录,则请联系客服 六、不是说有返还谷粒的吗?充值后怎么没有提示之类的? 充值成功后,请查看您的个人账户,充值记录里面有相关的谷粒赠送记录 单笔充值100元以上,按最高返还比例20(百分号)算! 根据单笔充值金额返还对应数量的谷粒,单笔充值额越高,优惠越大! 七、怎么查看自己究竟订阅过多少个章节? 您的个人账户里,还有您的消费记录,详细记录了您每次订阅所消费的谷粒数量、消费时间、消费平台等信息 您的个人会员书架里,收藏了您订阅过的作品,方便您随时阅读 注:已经订阅过的章节不需要再次订阅; 八、充值后的谷粒、以及返还的谷粒为什么不是马上就到账啊? 是由于网络有延迟,请耐心等待 妖娆的爱心小贴士:网站现在有充值赠送活动,充的越多,赠送的越多,考虑到大家的经济承受能力,妖娆建议充十一块钱比较好,这刚好是赠送数额的节点,既不会太多,又可以最大限度的获得赠送。算一下的话,充十一块可以赠送一块六毛五,也就是165个谷粒。 千万不要是十块钱,这样只能送100个谷粒,会少掉很多。 如果是经常性在3g网站看书的同学,建议充五十一块钱,理由同上,是赠送数额的节点,可以最大限度的获得赠送。充五十一块钱可以赠送十块两毛,也就是1020个谷粒,很诱人了。 这个是妖娆看了以后自己研究出来的,同学们充值的时候自己再看看清楚,万一有错一定记得跟妖娆说一声,免得妖娆误导了大家。 以后每次看书的时候都要先登录自己充值的那个gg号才行,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把自己充了钱的gg号记清楚才行啊。不然可就白充了。 解答完毕,收工睡觉~ 我好疼(一) 陆霖修一直扶着蔷薇,可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流光立刻从厉玄手中接过一袭大大的斗篷,把蔷薇整个包裹住,然后由陆霖修手中接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流光,我没事。”蔷薇微微的挣扎了下,却没什么效果。 “伤在哪里?”这句话是对着陆霖修说的。 “小臂上。”陆霖修极快的答道,想起连着两次被蔷薇所救,还有蔷薇手臂上那几个几乎对穿的血洞,一时沮丧的很:“末将没用,有负靖王所托。” “哪有,陆将军己经做的很好了。”蔷薇急切的为陆霖修分辨,同时说道:“陆将军伤在腿上,靖王还是走慢一点,不要又加重了陆将军的伤势。” 流光回头看了看,陆霖修的腿上果然包裹着白色的绷带,还渗着殷红的血迹,走路也不大利落,但依然努力跟着他的步伐。 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道:“霖修,真的辛苦你了。” 陆霖修心头一热,张口就要说话,却听流光声音猛的又冷厉起来:“不过这种事情,只此一次,绝不许再有下次!你是我朝云未来的栋梁大将,要好好的护着你这条命,下一次,就是我遇到了危险,也绝不许你再做这种事情,听到没有?” “可是靖王……”陆霖修着急的想要反驳,他当然知道流光说的话是对的,也知道自己鲁莽了一点,可是这种话,当然是应该私下说,至少,也要避着王妃,此时王妃还在靖王的怀里,靖王就如此斥责于他,那不等于是说,他去救王妃的行动是错的么? 这样的话让王妃听见,心里该有多难过? 然而却听蔷薇轻轻附和道:“陆将军,王爷说的对,将军天纵英才,关键时刻,一己之力就可以挽狂澜于既倒。如将军这般少年英雄,无论放在哪国哪朝,都是要好好保护的,怎可为一介区区女流而轻抛性命?就算我身份特别一点,也绝抵不上将军的价值,陆将军以后切莫再做此鲁莽之事。” “我……”陆霖修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些话若是流光来说,他自然可以据理力争一番,可此时从身为当事人的蔷薇口中说出来,陆霖修却觉得,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都是枉然。 这个王妃,真的和其他的女子不太一样。 之前在月光下奔马之时的思绪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普天之下,能够配得上靖王这等人物的,除了这个女子,再不做第二人想。 不说别的,单单这分气度,这分胸襟,就己经让其他大多数女子,绝难望其项背。 快速回到盟长大账,流光径直将蔷薇抱进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寝室,至于陆霖修,自有专人扶他去别的房间医治休息。 军医早己等在房门前,看到王妃一身士兵衣甲,虽然心中奇怪,但流光治下向来有方,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只是恭敬的问道:“请问王妃伤在何处?” “手臂。”蔷薇坐在床上,语气轻淡,仿佛只不过是擦伤碰伤一类无所谓的小伤似的。 那军医施一礼低声说道:“冒犯了。” 然后凑上前去,一点一点卷起蔷薇的袖子。 我好疼(二) 臂上的护甲早己拆掉,袖子一卷起来,就看到雪白的纱布几乎己经被鲜血渗透,斑斑驳驳的煞碜人。 流光情不自禁就坐在蔷薇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似是想为她分担一点疼痛,蔷薇转头笑笑,面上的清澈如小溪般淙淙的一直流进流光的心底深处。 那军医小心的慢慢拆去蔷薇臂上的纱布,在伤口全部暴露出来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难以置信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怎样的一种伤口,细弱的手臂上突然多出来四个血洞,微微抬起手臂,可以看到手臂下方对应位置上亦有四个同样的血洞,中间只有一点血肉相连,几乎被洞穿,而那些血洞中间的位置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似是被铁爬犁一样的东西在肌肤上扫过,留下道道狰狞而丑陋的痕迹。 “这是,这是……”流光瞪着蔷薇臂上的伤口,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这个女子一直表现的如此淡然冲和,让他根本无法想像,她臂上的伤,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被豹子咬了一下,不碍事。”蔷薇浅浅的笑:“王爷忘了,我的复原能力一直都很惊人,这两天,伤口己经好多了,远没有刚咬的时候疼。” 流光握着蔷薇的手猛的用力,明明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儿,明明就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会不见踪影,明明看着他的眼眸里,时时刻刻总是湿漉漉的,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可是这么重的伤,她为什么不流泪?为什么还能这样笑出来? 如果她忍不住趴在他的怀里哭,也许他还会好过一些,因为总算有某个时候,他能看得透她,能知道自己对她而言,是那个可以放心哭出来的人。 可是她偏偏对着他笑,笑的那么云淡风轻没心没肺! 她到底是坚强,还是麻木的根本感知不到这些疼痛了? 心里面乱麻一般,眼睛却一丝一毫也没有离开过她臂上的伤口,那些伤口狰狞的让他几乎难以忍受,仿佛是在控诉,是在讨伐。 是他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是他逼着她做出抉择,是他明知道她必然无法眼睁睁的目睹那场残忍,还切断她所有的后路,强迫她一定要面对。 所以现在这些伤,这些在心里撕扯的痛,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最好的鞭笞。 蔷薇,你永远都知道怎么才能最令我难过。 你不动声色,就己经赢了所有。 军医的额头上几乎己经冷汗涔涔,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蔷薇的伤势确实严重,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靖王周身那阴沉的几乎快把烛光都吞噬进去的气氛。 如果他今天不能给王妃的伤做出一个满意的处理,只怕靖王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拖出去一刀斩了。 努力维持着手的稳定,军医动作麻利的帮蔷薇清理伤口,换药,重新包上绑带,然后又伏案开了一副内阴养神养血的药方,想了想,又开了一副生肌去腐的外用药,虽然不见得有多么管用,可王妃毕竟是女子,那些伤痕能淡一分,还是淡一分为好。 向流光递过方子,流光看了一眼,正要吩咐快些去准备,却听蔷薇轻声开口说道:“大夫,我有个想法,您那副外用的方子里,再加上玉竹粉和冰硼散两味药,效果会不会更好些?” 军医闻言一怔,也不顾礼节,一把从流光手中抢回方子,看着上面的药仔细斟酌一下,突然惊讶的抬起头说道:“想不到王妃竟然是医学圣手,属下这两下子居然还敢在王妃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叫王妃见笑了!王妃这两味药,加的简直妙到毫巅,能将药力提高两倍都不止!属下这就改方子!” 流光知道这个军医是所有军医中医术最为高明的,向来都自恃身份,从不肯轻易夸奖什么人,可此时蔷薇不过说了两味药,居然能让他折服到这种地步,不由也挑挑眉头,玩味的看着蔷薇。 蔷薇不好意思的笑笑,仍是轻声说道:“军医不必过谦,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若不是您的方子开的好,我也必然想不到要加这两味药。” 可是那军医改好了方子之后,只是仔细斟酌着上面的配伍,用量,还不住的发出“妙,妙”的赞叹,对蔷薇说的话恍若未闻,蔷薇看的好笑,转头对着流光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吐了吐粉嫩的小舌。 我好疼(三) 这个动作立时取悦了流光,也懒得再管那军医,对厉玄微微使了个手势,厉玄便一手拿着药方,另一手推着还沉浸在自己境界里的军医,一道出了房门。 “你学过医?”待房中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流光转过头,笑着问蔷薇:“我记得当年你就很爱摆弄这些东西,有时候厉玄他们被管事的打了,你拿过来的伤药虽然没有见过,却都很有用。我回到朝云以后查访了许久,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那些药。现在想想,恐怕那也是你自己做的吧?” “恩。”蔷薇轻轻应声:“苍牙那时候顽皮,老是受伤,宫里的伤药虽然也有用,可是好的太慢,还赶不上它受伤的速度,所以我就试着读些医书自己做,没想到还真的做出来一些。” “蔷薇,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流光看向蔷薇,眉目温柔。 此次相逢以来,她己经数次出乎他的意料,先是那支鼓,然后是收复十胡的献计,再然后,是对那两千降兵的处置办法,只怕就是他亲自上阵去打那场伏击战,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归顺朝云。 而现在,他又突然发现,蔷薇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医学圣手,连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军中第一名医都心甘情愿的拜倒。 蔷薇对流光的夸奖似乎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羞怯的躲闪了一下,突然又抬头望着流光,目光中水盈盈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流光,等一下我要做一件事情,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笑我?” 流光闻言一愕,可看着蔷薇认真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点头答应道:“我答应你,无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笑你。” 蔷薇微微翘起嘴角对着流光一笑,然后面容忽然就垮了下来,上身前倾倒在流光的怀里,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呜咽着说道:“流光,我好疼……” 洪流汹涌,墙倒楫摧! 流光心中被牢牢圈起的感情在蔷薇倒向他怀中哭着说出“好疼”两个字的瞬间,忽然就再也不受控制,以毁天灭地之势,冲破一切阻碍奔涌而出。 伸手环住怀中这个女子的腰身,流光只觉得心疼一阵阵的上涌,受伤的当时,她没有哭,跟着陆霖修找路归来的两天里,她没有哭,面对着降兵拦路,她镇定自若,泰然处之,经受着医生的层层清洗,包扎换药,她甚至还能对着他笑出来,并且神智清明的提出方子中的不足之处。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 这一句好疼,她忍了多久? 忍了多久? 将蔷薇紧紧的包裹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口中的声音温柔小心,就像是哄着自己在这世上最最珍爱之人,柔声安抚道:“乖,不疼了,睡一觉就不疼了……” 流光的声音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蔷薇伏在流光肩头哭着哭着,竟然真的慢慢睡了过去。 不许死(一) 感觉到肩上人儿的呼吸渐渐平稳,流光小心的扶着她躺倒在床上,轻手轻脚的帮她脱了身上早己脏污一片的士兵铠甲,看着被沾染的脏兮兮的床榻,流光头痛的以手抚额,总不能就让她睡在这么脏的地方。 伏下身子在蔷薇的鼻子上轻轻一刮,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小脏妞!” 说完了,却是连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想了一下,索性将蔷薇上下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件亵衣,然后用棉被一包,踢开门出去,淡淡吩咐厉玄:“把旁边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将蔷薇放在另一间屋子的床上,又亲自打了热水过来,小心的帮她擦拭了一下脸面脖颈,还有手脚之类露在外面的地方,动作轻柔而熟稔,流光忽然觉得,其实小时候有那么一段伺候人的经历,也不是什么坏事。 若不是有那么一段经历,他现在恐怕早就把蔷薇惊醒了。 收拾完毕,又在蔷薇脸上轻轻掐了一下,算是平衡一下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想他堂堂朝云的靖王,竟然亲自在这里服侍她洗漱擦身,这怕是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吧? 连日疲倦,又有伤在身,蔷薇这一觉睡的很沉,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己经泛着大亮,阳光笔直的照射进来,让蔷薇有种分不清人在梦里还是现实的恍惚感,只好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 流光端着粥碗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蔷薇坐在床上表情呆呆的,两只眼睛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一点焦距也没有,傻的可爱。 不由一声轻笑,调侃的说道:“怎么,还没睡醒啊?你都睡了快两天了。” “啊?”蔷薇下意识的转头望向流光,在看到流光唇角的笑意时“嗖”的一声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你怎么可以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我来救人啊。”流光在床边坐下,看着把自己裹成一团的蔷薇,笑着回答。 “救人?”蔷薇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不解的盯着流光。 “可不?”流光嘴角的笑意更浓:“你都不饿的么?我怕我再不来,有人没有死在豹子的攻击下,却要给活生生的饿死了。” 说着话,还故意把手中的粥在蔷薇面前晃了一圈。 那粥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泛着一股浓浓的香味,蔷薇情不自禁的舔了一下嘴唇,肚子也毫无预兆的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这两声声响一发出,蔷薇的脸猛的红成一片,流光听到先是一愣,既而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看来我果然来的很是时候啊,要是再不来,某人怕是真的要饿死了。” “你……” 蔷薇又羞又急,索性把被子一拉,又把自己给裹了起来。 流光看惹恼了蔷薇,将粥放在一边,伸手去拉蔷薇的被子,强忍着笑意说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还不行么?快出来,把自己闷坏了。粥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你出去我就出来。”蔷薇紧紧的拽着被角,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 “你手伤成那样,自己能吃么?”流光挑了挑眉,一语道破关键。 “我左手也能吃。”被子里停了几秒钟,又听到蔷薇逞强的声音。 流光面容一肃,也不再哄,忽然用一种极冷淡的声音说道:“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粥端走。” “不行!”流光还没有开始数,蔷薇己经一把掀开被子,自己钻了出来。整张脸在被子里捂的红通通的,鼓着腮瞪视流光。 她那两天和陆霖修在山里只能采些野果勉强果脯,本来就没有吃好,又睡了两天,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见到吃的,居然又要被拿走,这世上,简直再没有比流光更可恶的人了。 不许死(二) 然而刚一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勺香喷喷的粥己然递到了嘴跟前,流光笑眯眯的看着她:“乖,张嘴。” 蔷薇下意识的听话,乖乖张开了嘴,待到粥下肚,才反应过来上了当,然而流光却没有给她发作出来的机会,粥一勺接一勺的递到嘴边,让蔷薇除了吃东西之外,根本没有空隙可以说话。 一碗粥下了肚,蔷薇可怜兮兮的看着空了的粥碗,舔了舔嘴唇,显然是还没有吃饱,她还从来不知道她这辈子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可是流光却好像没看到,放下粥碗用被子将蔷薇裹好,拍了拍手,房门立刻打开,几个士兵抬着沐浴用的大桶和热水鱼贯而入。 摆放好了东西,又一个个快速退出。 蔷薇看着那些东西,又望了望流光,强笑说道:“靖王,这是……” “洗澡啊。”流光说的理所当然:“你总不会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吧?都快和咸鱼铺子一样了。” “我……”蔷薇下意识的抬起胳膊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除了淡淡的血腥和在林中野宿时沾染上的枯枝味道,并没有流光说的那么夸张,不由不甘的反驳:“哪有啊。” “不管有没有,你都该好好泡个热水澡了。”流光看着蔷薇把他的话当真的动作忍不住就想笑,长臂一伸抄起她,抱着她往木桶处走去。 “你干吗啊?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蔷薇用力的挣扎。 这个男人想干吗啊?不是要让她洗澡么?他怎么还不避出去? 流光用胳膊轻而易举的压制住蔷薇的挣扎,不怎么温柔的把她扔进热水中,却小心的没有让伤口溅到水。 挑挑眉,挑衅的问道:“你的手这样,能自己洗么?” “我……”蔷薇瘪嘴,垂死挣扎:“我可以叫暖儿来帮我。” “本王不愿意!”流光一边说的理所当然,一边动手去脱蔷薇仅剩的一件亵衣。 “暖儿,暖儿也是女子,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啊?”蔷薇奋力的躲闪,不肯让流光得逞。 挣扎的流光失了耐心,索性一把将她捞到怀里,也不在意被水弄湿了衣衫,一只手将她固定住,另一手动作灵巧的挑开她的衣服。伤了的手臂不宜沾水,也不好脱,干脆暗用内力,直接震的粉碎。 “你的身体,除了本王,谁都不许看,无论男的还是女的,都不行。”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让蔷薇瞬间红了脸庞,这么强横的宣示着占有,虽然好像场合不怎么对,但还是让她心头莫名的泛起一丝甜蜜。 就在蔷薇怔愣的间隙里,流光己经动作利索的将她身上的衣物脱的一干二净,在木桶边沿上垫了一块大毛巾,将蔷薇受伤的手放在上面,然后拿起另一块柔软的布巾,力度适中的由蔷薇肩背上滑过。 蔷薇的身体一颤,下意识的往下一躲,将身体更深的埋入水中,好让自己暴露的不要那么明显,然而感觉到流光只是单纯的帮她擦拭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之后,也就没有再挣扎,而是安静的坐着,享受着流光难得的温柔。 流光用木勺慢慢的将水从蔷薇头顶浇下,将蔷薇的长发完全打湿,然后用一些香膏细细梳洗。 蔷薇的头发又黑又密,摸在手中有种温柔的触感,让流光情不自禁的握在手中把玩,洗了许久,都还舍不得放开。 蔷薇感受着流光的手在自己头皮上手法轻柔的指压按揉,舒服的几乎快要睡过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轻柔的洒落,在房中铺出笔直的光路,空气中微小的浮尘翻飞旋舞,纵情歌唱,一个男子表情温柔,怜惜的为眼前的女子效劳着香汤沐浴,而那女子双目微闭,眉目如画,眼角眉梢,处处温情漫溢,似乎在以全部心神,诠释着幸福的含义。 不许死(三) 不知道过了多久,流光伏下身在蔷薇耳边轻声说道:“娘子,该起身了。” 这一声带着噱笑意味的“娘子”叫的蔷薇一惊,红霞禁不住布了满脸,眸光流转狠狠的横了流光一眼,却看的流光几乎呆住,所谓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也无过于此。 “你还不出去?”蔷薇看流光站在原地丝毫也没有回避的自觉,不得不出声提醒。 “出去?”流光面上泛起一丝坏笑:“出去哪里?” “你……”蔷薇又羞又急,明知流光装傻,却只能接着说道:“你不出去,我怎么穿衣服。” “原来娘子是在意这个!”流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娘子完全不必在意,这种事情,为夫我早就做过了,娘子上一次在浴桶中睡着生病,醒来时却己经在床上,难道娘子以为抱你出浴又为你换衣服这种事情,为夫我会假手他人?” “你,你……”蔷薇瞪大了眼睛看他,这么没羞的话,他怎么就说的出口,一张脸己是红的几欲滴出水来,鲜红的唇张合了几次,硬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流光看到蔷薇的样子不由心情大好,却也知道不能玩的过火,因此敛了面色故作正经的说道:“为夫知道你不好意思,所以这一次就算了吧,我在外面等着,你若是穿不好就叫我,这种忙,为夫是很愿意帮……” 话还没有说完,一样东西猛的迎面砸来,却是方才帮蔷薇擦背的布巾,流光偏身闪开,大笑着转出屏风,留下蔷薇在浴桶中气的满面通红。 用一只手费力的收拾好自己,因为用不上力,带子什么都系的松松垮垮,但能穿成这样也己经很不错了。 转出屏风外面,却看到流光正站在桌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手中端着一只玉白色的碗,空气中隐隐有药味传来。 蔷薇皱了皱眉头,显是对那药味极为排斥,然而心里又有些对流光的细心感动,喝药的最好时候,一般都是饭后半个时辰,流光先端了粥来给她喝,又安排她沐浴,待沐浴出来,正好是喝药的最好时候。 走到桌边,看着流光递过来的药碗,虽然心里是极不愿意的,但还是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丝毫推脱,仿佛喝的不过是水一般。 流光讶异的看着蔷薇,经历了她上次昏迷中的躲药事件,他本来还想看看清醒时候的蔷薇要怎么哄才能把药喝下去呢,却不想她竟然如此干脆,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似的。 蔷薇看到流光奇怪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由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不解的问道:“我有什么不妥么?” “没,没有。”流光回过神,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不觉得那药很苦么?” “哪里有药会不苦的?”蔷薇笑,觉得流光问的话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还喝的那么快?一般女孩子,不是都很讨厌喝药?” “药虽然苦,但终归是对身体有好处的。而且……”蔷薇望向流光:“如果我不想喝,那是不是就可以不喝?” “当然不行!”流光极快的接口:“你身上有伤!” “既然想喝不想喝都一定要喝,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做一些无谓的挣扎呢?”蔷薇侧过脸看着流光笑,眼神中却莫名的有种千帆过尽的沧桑。 从她生于这世上开始,就己经有太多的事情,让她明明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 不是没有挣扎过,不是没有拼命的去探寻过答案,可是每一次,都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至少学会不再为注定如此的事情浪费体力,这大概,也算得上一种成长。 蔷薇眼中的萧索突然就刺痛了流光,忽然将暗藏于手中本想哄蔷薇吃药时用,却意外没有用上的莲子糖放到牙齿边上用力咬下一点,然后一手搂过蔷薇,毫无预兆的吻了上去。 虽然药是一定要喝的,可是至少,我能让你不要觉得那么苦。 不许死(四) 咬下的莲子糖大小很有讲究,咬的少了,感觉不到甜味,可若咬的多了,在唇中化不了,也一样很无趣。 流光咬的份量,恰恰好能在他自己口中化开,他要在吻上蔷薇之时,让蔷薇尝到的,全是他带给她的甜美。 流光突如其来的吻让蔷薇猛的一怔,既而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身体,任凭流光在她口中翻搅,带给她一阵一阵的颤栗感。 唇舌交缠前不断相互涌动的香甜透过味蕾不断蔓延,几乎蔓延至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蔷薇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清甜的香气中变得非常非常轻,轻到似乎可以随风飘去,羽化升仙。 双腿虚弱的似乎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身体如一瘫春水渐渐软倒在流光的怀中,流光一手揽着蔷薇的腰,另一手却扣住她的后脑,丝毫不许她离开自己。 流光慢慢的在她的唇瓣上辗转缠磨,享受的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媚眼如丝,呼吸紊乱。 有一个瞬间,流光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自傲,这个女人,是他的。 她的透明纯净是他的,她的聪敏灵慧是他的,她的善良仁爱是他的,甚至她的犹疑,她的背叛,也是他的。 她的命是他的,她的身体是她的,她的心,还是他的。 这个女人就算有万般不是,万般残缺,可每一种,都是他的。 她注定要烙上自己的痕迹,就如她在自己胸前,烙下的那朵蔷薇一样。 这个想法猛的冲击到流光心底最深处的地方,让他惊的一时竟然缓不过神来。 继续着唇上的厮磨,却一点一点的放轻了力道。 之前因为冲动和一种说不明的情绪而充满狂热的眸子也在瞬间冷静下来。 刚才涌过他脑子的那个念头是什么? 胸前的那朵蔷薇,是他这一生耻辱的证明。那个印迹,是莲华赐给蔷薇的专属徽章,身体上被烙上那个印迹,就意味着,他是蔷薇的奴隶,不得赎买,不得开释,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解脱的奴隶! 这么多年来,这个印迹就像是缠绕不去的梦魇,每一次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是蔷薇拿着烧红的烙铁,一双眸子平静清透,无悲无喜的看着他,然后一点一点,将那朵不败的蔷薇,永久的烙印在他的胸膛之上。 皮肉烧焦的气味,刺入骨髓的疼痛,还有深达心底的绝望。 他那么珍爱的女孩子,他冒着付出生命的危险去保护的女孩子,他愿意救她脱离苦海,带着她一起逃亡的女孩子…… 用那么平静的表情,将他的心意,尊严,还有性命,一并踏在脚底。 多少次深夜惊醒,一头一脸的冷汗,紧紧是因为又回想起那让人撕心裂肺的绝望,拜蔷薇所赐,当他回到岚歌,被人下狱大刑伺候的时候,他竟然都没有很真切的感到疼痛。 还有什么疼,能疼得过蔷薇亲手在他胸口烙下的印迹? 还有什么痛,能痛得过蔷薇亲手刺入的那一刀? 他在王府中种满了蔷薇,他管自己的亲军叫做蔷薇军,他的每一件衣服上,都绣着一朵血一样鲜红的蔷薇。 所有人都以为他爱物成痴,只有和他最亲近的人知道,那是他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个叫蔷薇的可恶女子加诸在他身上的伤,提醒自己再遇到她的时候,绝对不要手软! 不许死(五) 可是刚才他在想什么? 他竟然觉得,那个烙印是种宿命,是上天注定要在他和蔷薇之间产生的牵绊! 人,当真可以贱到如此地步? 在被那样背叛和伤过之后,还是忍不住要被她吸引,被她诱惑。 甚至…… 以此为傲? 唇瓣的温度渐渐变的如理智一样冰凉,流光的力道越来越轻,最后只是在蔷薇的唇瓣上轻柔的,来回的蹭过,就像是小孩子,在舔着自己最喜欢的糖。 莲子糖的香甜己经在两人唇舌绞缠中由流光口中扩散到蔷薇口中,流光只觉得的入口清香甜美,却己经分不清,到底是莲子糖的味道,还是蔷薇本身的味道。 终于慢慢离开蔷薇的唇,用额头顶在她的额头上,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情绪节制,流光不满的控诉:“你说会来救我,结果却没来。” “安排了别人来,也是一样的。”蔷薇的眼睛很近很近的看着流光的眼睛,却发现流光眼睛中仿佛云遮雾罩般带着朦胧的屏障,离的那么近,竟然都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了莫名的不安,却仍是乖巧的答话。 “不一样!”流光极快的反驳:“说好了是你来救我,怎么能换成别人?” “可是,己经这样了啊。”蔷薇无奈的笑。 “你没有达成和我的约定,所以要受罚!”流光小孩子似的要挟。 “哪有这种道理?”蔷薇不满的轻叫。 “当然有。和人定下了约定却不遵守,难道连罚也罚不得么?” “我……”看着流光一副蛮横的样子,蔷薇无奈的叹了口气,纵容的说道:“靖王要罚便罚吧,蔷薇认了就是。” “这样最好!”流光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拉着蔷薇在凳子上坐下,看着蔷薇认真的说道:“你听好了,本王要罚你……” 蔷薇神情专注,认真的听着。 “本王要罚你……不、许、死!” 一字一顿,流光极为郑重的说出这几个字。 蔷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算是什么惩罚?这样的处罚,又怎么可能做的到? 一看蔷薇的样子,流光就知道她误解了,不由屈起手指在她额上轻敲一下:“当然不是叫你永远不要死,而是说,没有本王的允许,你绝对不许死,听到了没有?” “这种事情……”蔷薇想说,这种事情怎么是她可以做得了主的?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流光堵了回去。 “你脑袋里怎么想的啊?明知道那个刘进要跳河,居然还傻乎乎的陪他一起跳,就算你水性好,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多危险?水火无情,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本王那两天是怎么过的?那种忧虑焦心的滋味,你以为是人人都可以忍受的么?” “蔷薇……”双手扶正蔷薇的肩头,流光一脸郑重的看着她:“你要给我记住,你的这条命是本王的,没有本王的允许,你绝对不许死,听到没有?” 蔷薇愣愣的看着流光,万料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流光的眼眶不由有点湿。 原来这条命,是他的么? 没有他的允许,就不许死? 可惜,这条命早就由不得她了。想起当初砸碎了埋在后园中的那瓶毒药,心里忽然有点感慨,如果早一点听到这番话,她是不是就会改变主意,不再那么做了? 可是这也难说,她了解流光,实在是太了解流光,也许,比他自己了解自己,还要更深一点。 忽然绽开一个极为明媚的笑意,蔷薇看着流光一字字说道:“我记住了,我的命是你的,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不能死!” “那就好!”流光极为开心的笑起来:“你一定还很饿吧,我叫人弄些吃的来。” 在蔷薇额上印下一吻,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门的瞬间,眸光骤然闪亮。 蔷薇,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你! 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绝对不许死! 没有任何人能从我的手中拿走你的命,就算是天,也不行! 乐池(一) 安顿好了十胡的事宜,在函谷关一路布防,流光的这次出征,终于以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巨大功业完美收场。 又分兵留下三万余人协助肖云中镇守十胡郡,流光带着剩下的二十余万大军,意气风发的凯旋岚歌。 时隔三十年,朝云人终于再一次挺直腰板骄傲的向世人宣告,当年那个独霸一方,睥睨天下的盛世朝云,历经磨难,浴火重生! 整个朝云军中上下士气都极为高昂,一路走过,各地州府县市无不搬出大桶酒水,郊祭劳军,更有无数正值青壮的热血男儿踊跃投军。 他们的父辈曾经在三十年前的那场大背叛中随着朝云一并沉沦下去,而如今,他们要在朝云的复兴中,用自己的功绩清洗父辈的冤屈,延续父辈的骄傲! 流光忽然间多了许多应酬,几乎每到一地,都会与当地的长官见面寒暄,顺道派出秘使寻访民情,察看吏治。 当年莲华在赤焰时以美艳名动一方,赤焰的红色莲华之名盛传天下,听闻靖王娶得美人归,那些官吏设宴招待流光,一方面固然是礼节所致,另一方面,也着实希望能在宴会之上一睹公主莲华的绝代风华。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靖王似乎极是宝贝这个娇妻,无论多么大规模的宴会,靖王都只说王妃身体不适,托辞不出,仿佛王妃被他们看了一眼,就会少了块肉去似的。 若不是此次流光功劳实在太大,也委实让朝云人出了胸中憋闷多年的一口恶气,只怕流光小心眼,妻管严之类的传言,很快就会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蔷薇坐在行馆中无聊至极的和乐池下棋解闷,她的棋艺虽然不如流光,但拿来欺负一下乐池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乐池愁眉苦脸的瞪着棋盘,蔷薇不由心情一片大好,很是得意的往嘴里塞了一块小点心,慢条斯理的吃着。 “不玩了不玩了!”乐池伸手一搅,把棋盘搅的一团糟,再看不出刚才的棋形。 这倒果然是近墨者黑,跟蔷薇呆的久了,连耍赖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喂,喂,你怎么这样啊?”蔷薇忙不迭的扔了点心要去保护棋盘,却是晚了一步,又没有流光那种的本事能把棋盘复原,只好恨恨的瞪了一眼乐池,又拿过一块点心,狠狠的咬了下去。 “蔷薇姐,别生气嘛!”乐池很狗腿的绕到蔷薇身后,帮蔷薇捶肩,一下一下,力度适中,蔷薇舒服的微微眯起眼睛,想教训乐池两句男子汉大丈夫,玩得起就要输得起之类的话,一舒服,也就给忘了。 “蔷薇姐,靖王天天跑出去应酬,干吗不把你也一起带着啊?你好歹也是靖王妃嘛!”捶了一会儿,乐池又绕到蔷薇对面坐下,小狗一样把下巴支在桌子上:“我每天闷在这里,都快闷出病来了,要是能跟着你出去玩玩多好?” 蔷薇伸出去拿点心的手突然一顿,然后仍然伸向前方,但目标却是换了,直直的伸到乐池的脸上,用力一拧,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那么多!” 嘴里说的凶,心里的苦涩却是一层层上涌。 乐池(二) 她当然知道流光为什么不带她去。 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赤焰的公主,也不是流光的王妃。 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冒名顶替而已。 再有三天,到了岚歌,见过云皇,所有的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 占了别人的位置,要让出来。 抢了别人的身份,要还回去。 到那时,她是生,是死,是惩,是罚,恐怕都没有人能够说的准。 这样的她,当然越少人见到越好。 如果现在没有人见过她,那么到了岚歌禀报云皇之后,她只要和莲华悄悄的换一下身份位置,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总不能现在让这些官员见了她之后,在正式朝见时,却猛然发现换了一个人,然后让天下人都知道,堂堂朝云靖王流夜,在和亲时,居然娶错了人。 乐池怎么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就惹的蔷薇的心思百转千回,听到蔷薇说自己是小孩子,不由眼睛一瞪,不满的叫道:“我哪里是小孩子了?我己经十七岁了,十七岁!我就比你小两个月而已!” “哦?是么是么?”蔷薇自拿了点心去吃,眼神鄙视的上下打量着乐池的身形,用手虚比了一个高度:“十七岁?就这么高?” “我哪有那么矮!”乐池一下就炸毛了,跳起来把蔷薇手比的高度用力的往上抬:“我有这么高好不好?这么高好不好?” “是,是,这么高……”蔷薇敷衍的把手稍稍往上抬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然后极讨打的问:“这么高对不对?” “你……”乐池瞪着蔷薇,登时气结。 当年他与蔷薇同一批进宫,但因为要做的活不一样,所以并没有碰过面。不过他进宫没多久,就开始从各个地方听说这个叫做蔷薇的小女孩的传闻。 说她虽然是个下人的孩子,却长的出人意料的漂亮,水晶似的。 说她见人三分笑,对谁都很和善,讨喜的不行。 说公主把她宝贝的什么一样,有了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自己不要也要先紧着蔷薇。 那个时候乐池对蔷薇好奇的要命,想大家明明都是小孩子,就算不同,又能不同到哪里去?难道她还能和墙上画的玉女仙童一样漂亮? 乐池的心性是世间少见的简单纯净,一般孩子听到这种传闻,多半会嫉妒会不甘,他却听的美好想的更美好,还没见到蔷薇的面,就先在心里把蔷薇当神仙一样供起来了。 有一天他奉命从地窖里搬一大筐蔬菜回御厨房,走到半路,实在累的不得了,脚下一绊,筐子里的蔬菜就叽哩咕噜的滚了一地,乐池那个时候刚进宫不久,还是个小孩子,嘴巴一瘪刚想哭,就看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一个声音笑着和他说:“我拉你起来好不好?” 乐池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手拿着一颗土豆,另一手伸在他的眼前,望着他笑眼弯弯。 阳光从那个女孩子的身后打过来,照的她在光晕中好像透明的一样,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几乎是下意识的,乐池脱口而出:“蔷薇!” 蔷薇也不惊讶,笑着点点头,帮乐池收拾好滚落的蔬菜,又和他一起把东西抬到御厨房。 那个时候乐池还小,宫禁也没有那么森严,常常出入内宫送些小东西,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乐池(三) 蔷薇的性格很好,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有福大家享,有错却总是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就背了,莲华性子古怪,常常没有任何理由就会惩罚下人,可是只要有蔷薇去说情,就一准儿没事。红莲宫的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没受过蔷薇的恩惠,乐池当然也不例外。 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很单纯很单纯的喜欢,就像喜欢一朵花,一片云,只要看着就满心喜悦,却绝不会去想采撷的事情。 后来知道蔷薇比他大两个月,他就心甘情愿的叫了蔷薇一声姐,不管蔷薇叫他做什么事情,他都想也不想的就会照办,要不然,也不会大着胆子在宫中偷偷养狼。 一开始的时候,蔷薇对乐池和宫里其他人的态度也没什么差别。可是七岁那年以后,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莲华,常常动不动就受到莲华的“疼爱”,为宫中人说情也远不如以前好使。 皇宫之中见风转舵,择木而栖本就是种本能,看到蔷薇失势了,之前把她当主子一样供着,感恩戴德的人一夜之间都变了嘴脸,个个不拿正眼瞧她,说出话来也刻薄的要命。 记得有一次新进了小宫女看到蔷薇穿的非常好,还有自己的房间,就问宫里的嬷嬷说:那是哪个主子啊? 可那嬷嬷居然脸一板,也不管蔷薇就在跟前,不屑的说道:什么主子,不过是公主的玩具罢了,想赏就赏,想罚就罚,想要就要,不想要了,指不定扔到哪里去呢。 蔷薇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的转身走了,乐池却气的张牙舞爪,直想上去揍那嬷嬷一顿。 莲华对待蔷薇的态度非常奇怪,她仍然好吃好用的供着蔷薇,到哪里也都带着她,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与此同时,却又并不阻止那些宫女嬷嬷对蔷薇恶言相向,红莲宫里,几乎人人都可以在蔷薇身上踩一脚。 蔷薇游走在尊崇与卑贱之间,各种感觉混杂错乱,让她几乎无法弄明白自己的定位,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变的越来越沉默,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越来越敷衍。 那个时候,整个宫中能让她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朝云派来的人质,二皇子御氏流光,而另一个,就是乐池。 在之前围绕在蔷薇身边的人通通能走多远走多远之后,肯一直留在蔷薇身边陪着她的,只有这个和弟弟一样单纯可爱的男孩子。 乐池的心性当真是世间少见的干净,他才不管蔷薇有没有失势,或者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在他的眼里,蔷薇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不同,还是一样的透明,一样的和善,一样的让人想亲近。 他对待蔷薇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没有疏远躲避也就罢了,难得的是,更没有那种多余的同情,他仍然和以前一样乐呵呵的叫蔷薇姐,依然从厨房里偷了东西出来和蔷薇一起分享,蔷薇说什么事,依然想都不想就照办。 在乐池的陪伴下,蔷薇渐渐走过最初最难熬的那段适应期,一点一点的寻找和摸索着在宫中生存下去的方法,而她与乐池的关系,也在这段岁月中,结成一种比血缘还要更深一层的羁绊。 乐池不是她的亲弟弟,却远比亲弟弟,还要更亲,更重要! 乐池(四) 也所以,看到乐池年龄渐大,个子却一直不长,她心里比谁都着急,一个男孩子,一直像小孩子一样的身高怎么像话?各种医书方药不知道查了多少,就是毫无起色! 直到有一次跟着乐池去了他家,见过他爷爷,心才终于放下来,不过从那以后,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身高的事去怄他,每次一激,乐池就会像被人惹了的小狗一样炸毛,好玩的不得了。 这次果然也是一样。 怨怨的看了蔷薇一眼,乐池郁闷的蹲到角落里去划圈圈,边划边嘟哝:“我才不是长不高,我爷爷说了,我们家的男孩子长的晚,我爸十九岁才长起来呢,我才十七岁,不急,不急……” 蔷薇看的笑死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欺负下去,伸手捞起乐池,塞了块点心到他嘴里,开口问道:“乐池,你老说你爷爷让你在宫中找一个人,问你什么人你又不说,现在旭日皇宫都己经不存在了,你总能说给我听听了吧?” “我也不知道。”乐池嘴里包着东西,用力的咽下去,觉得蔷薇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就坦白的说道:“反正我爷爷就说他一定在宫里边,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一点儿也没提。” “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找?” “有信物啊。”乐池说的理所当然:“我爷爷说他手上有一把匕首,叫流萤。” “那匕首什么样子?你说来听听,没准我在宫中见过。” “不知道。”乐池干脆的摇头。 “又不知道?”蔷薇一个暴栗敲在乐池的头顶上:“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找的哪门子人啊?” “我真的不知道嘛!”乐池委屈的揉着头顶:“我爷爷说,我根本不用知道那柄匕首长什么样子,因为我只要一看到它,脑袋里就会立刻浮现出流萤这两个字!” “怎么这么麻烦?”蔷薇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忽然从身上摸出自己那把从头到尾一体乌黑的匕首,贼笑着说道:“乐池,你不如看着这把匕首然后在脑袋里想想流萤这两个字,干脆把你爷爷要你传达的秘密告诉我得了。” “蔷薇姐……”乐池头上刷的下来三道黑线,无奈的看着蔷薇,就算用这个法子,你也敬业一点好不好?这柄匕首,乌漆嘛黑的跟煤炭一样,哪个地方就“流萤”了? 流萤腐烂再沉积个几百年还差不多。 蔷薇猛的大笑起来,伸手去把乐池的头发揉的一团乱。 “什么事情笑的这么开心?”一道清朗的男声骤然响起,随着声音,流光玄黑衣袍,身影一晃,从花架下慢慢绕出来。 “靖王!”蔷薇和乐池都起身,面向流光恭敬的叫了一声。 之前乐池被肖云中在小院中打晕,醒来以后就己经在十胡的朝云行营里,照顾他的人只说靖王己经把王妃救回来了,别的也没多说,乐池虽然觉得流光没有及时去接他们才害他们出了事,但好歹也算救了他和蔷薇的命,因此对流光的态度还是比较亲热的。 蔷薇有的时候觉得乐池根本不像是人,而根本就是只小猫小狗一类的动物,他身上有种动物最原始和直接的本能,谁对他好一点,他就会笑眯眯的蹭到人家身边去。 也正因为这种动物的本能,乐池的直觉常常出人意料的准,凡是他莫名其妙不喜欢的人,蔷薇都会下意识的留个心眼,而往往不论那人表面上有多么光鲜恭良,蔷薇最终总会发现,那不过是种虚伪的掩饰罢了。 决定(一) 流光笑着看看他们,忽然极促狭的对着乐池说道:“我的王妃总管大人,不知道我能不能和王妃单独呆一会儿联络联络感情?” 乐池一愣,既而一溜小跑往院外蹿去,边跑边笑:“靖王请便,你要是早点回来,蔷薇姐也用不着在下棋上虐待我!您好好和她联络感情,好好联络……” 蔷薇气的跺脚,乐池却是己经跑远了,看到流光戏谑的看着自己,不由红了脸,别到一边不去看他。 “王妃棋艺原来这么高明啊?”流光唇边一抹狐狸般的笑意,故意捡着蔷薇的窘处问。 蔷薇本就红了三分的脸立时又加深一分,却是不甘的转头回应:“我若是和靖王一样从小学习,也定不会比靖王差到哪去。” “呵呵,好强的丫头!”流光笑着在蔷薇额上轻弹一下,牵着她的右手在方才的石桌边坐下,轻声问道:“手上的伤可有好些?” 从十胡归来,因为一路上要探访吏治民情,大军行进的很慢,半月能走到的路,如今己经走了二十多天。 蔷薇的复原能力果然很是惊人,在军医正确的用药之下,只十余日,那几个血洞就几乎己经长合,只是周围的皮肤肌肉有些皱缩。 流光本以为这样一来难免要留下些疤痕,心中正在遗憾。可是蔷薇在行军路上思索了两三天,忽然把军医叫过来,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见那军医兴冲冲的跑出去采药配药,只几天工夫,就拿过来一盒泛着淡淡腥味的药膏。 那药膏闻着腥膻,但在手臂上擦开以后,却奇怪的带着点香甜,手臂上的肌肉皱缩本来就在蔷薇强大的复原能力下一点一点的缓慢恢复着,擦上了那药膏之后,竟有如神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延展平伸。 每过两三天,蔷薇手臂伤口处就会褪下一层浅白色的皮肤,新露出的皮肤比起之前,则会平滑鲜嫩许多。 如此褪过三四次皮肤之后,蔷薇手臂上的伤痕,几乎只剩下淡淡的一点点。 那药膏使用的极快,配制起来却有些麻烦。药方之中含有一味獾油,需要用獾熬制,可獾那东西狡猾机警,又岂是那么容易捕捉的? 陆霖修二话不说就接过了这个任务,当初王妃是为了救他才受了伤,一想到王妃这样品貌的人身上却要留下疤痕,他心里就愧疚不己,现在知道有方法能治好王妃身上的伤,自然是不宜余力,几只獾又算得了什么? 这药膏还在之后顺带着也平复了陆霖修自己腿上的疤,只是伤的着实利害,体质也不似蔷薇那般特殊,所以效果有限,仍旧留下了淡淡的印痕,不过这是后话了。 此时听到流光问自己的手臂,蔷薇不由一笑,顽皮的撸起袖子,将手举到流光眼前,笑着说道:“你看!” 她的手臂上今日又新褪去了一层旧皮,新生长出来的肌肤光滑细嫩,除了颜色略略显红,几乎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了。 流光仔细的看着蔷薇的手臂,若不是几日之前亲眼见了她手上那可怖的伤口,恐怕他根本不会相信蔷薇曾经受过伤。 浅笑叹服着摇头:“你这复原能力,实在是惊人的很,连豹子的牙齿都难奈你何,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你。” 蔷薇也笑,她研究那本医书多年,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平日里虽然也曾试探性的自己配过一些药,但都是些普通伤药而已,这次苦思冥想试着做出那盒膏药,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好的效果,多少也有些得意。 世间无心之语,往往易成箴言。 流光此时笑问这话,一定想不到,这世间最伤人的,从来都不是有形之物。 决定(二) 伸手帮蔷薇把袖子拉下来,流光肃了面色,认真说道:“蔷薇,我们最迟后日,就会到达岚歌,届时种种事务繁乱,我恐怕无法顾及到你,而且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语声一顿,似是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蔷薇心中骤然下跌,回程这二十余日来,虽然日日跋涉,却可说是她生平最为喜乐的日子,没有宫中的勾心斗角,不必担心莲华随时有可能的“疼爱”,流光与她之间也仿佛放下种种芥蒂,坦诚相对,虽然因为她身上有伤,二人不可能有什么亲密之举,但一举手一投足中,甚或仅仅是一个眼神的问候,都足以让人欣喜半天。 这等平和安宁的日子,让她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而真的以为,自己是他的王妃,是他的妻。 可是这样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么? 强压下心中一抹酸涩,蔷薇笑着说道:“靖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日我会和乐池会听从靖王安排,离开大军,先行到靖王府恭候。” “不止你们,莲华和暖儿也会一起去,你不要想太多。”看着蔷薇的隐忍,流光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不忍,急忙加了一句解释。 “我知道。”蔷薇淡笑:“虽然成婚之时各部使节都见过我的样子,可此时己经回到岚歌,靖王妃不会再在大厅广众之下露面,我也不用再冒充莲华,只等靖王向云皇禀报此事之后,我们便可以将一切都回归正轨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从十胡出来之后,靖王就己经可以让我与莲华换回身份了,可是靖王没有这么做,而是又给了蔷薇这二十余日的安稳,蔷薇感激不尽。 现在整个朝云都知道靖王娶了赤焰公主莲华,明日大军进城,如果公主不和靖王在一起,无论怎么说,都会惹人起疑,所以,蔷薇与乐池先走就可以了,请靖王不必顾虑太多,尽管带着莲华去接受百姓的朝贺,这样的荣光,本就是属于靖王的,蔷薇就算只在旁边看着,也会与有荣焉!” 说到后面,蔷薇似乎己经看到了流光骑着神骏非凡的赤狐,神采飞扬,与莲华并辔行入岚歌高大的城门,他们身后是黑衣黑甲,雄壮整肃的朝云大军,而四周百姓欢呼沸腾,崇拜的看着他们如战神一般俊美强大的王! 这样的场面不由让蔷薇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唇角边都溢出一丝骄傲的笑意。 那样单纯的,全身心的在意,让流光的心底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如果真的就这样将她打回原形,是不是太残忍? 那这些日子来她为自己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的确,她没有下令杀光那两万大军,她又一次自作主张,篡改了他的命令,她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不干脆,既不想负了这边,又不想负了那边,却常常弄到最后,做出一个四不像的结果来。 可是这次的结果,一丝一毫也没有不利于他,又怎么能算做是她的背叛? 他对自己说,如果这次她没有背叛他,他就既往不咎,重新去审视和评判她;如果她背叛了他,他就会置她于死地。 可是这个结果,究竟该算是背叛,还是没有背叛? 她怎么总是不肯听他的话? 他该如何去处置她?又该拿她怎么办? 蔷薇,你为何总是让我如此为难? “流光……”蔷薇轻轻的叫,看到流光回过神来,想让他放宽心一般绽开调皮的笑意:“你怎么不说话啊?该不会是怕我逃跑吧?放心,我不会跑的,就算要跑,也要先把靖王府混熟了,偷点值钱的东西再跑,要不然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朝云却什么也没带走,那多亏啊?” 蔷薇的笑意像是一剂催化剂,在瞬间坚定了流光的决心。 就算这么做,会让事情变的难以预料的复杂,他还是要做。 就算她曾经背叛过他,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为自己做的事,是真的,她身上受的伤,也是真的。 堂堂朝云靖王,御氏流光,可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所以我不会就这样把你打回原形,至少,这些表面的荣光,我会给你,只要不是万不得己,我会一直给你! 不着痕迹的深呼吸一口,流光淡淡笑道:“回了朝云就不能这么自在了,今晚穿漂亮一点,我带你出去玩儿。” 蔷薇一愣,然后猛的笑开,用力的点着头。 流光所说的去玩儿,应该是要带着她去逛逛夜市和花街吧?这一路虽然经过了许多城镇,却从来也没有出去玩过。能够在进京城之前的最后一站这样玩玩,一定,会让她记一辈子的。 虽然,也许她的一辈子,短了一些。 可是有记忆总比没有记忆,要幸福太多。 蔷薇脸上的笑容纯净透明,让流光控制不住的想起每一次见到她的笑。 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蔷薇的眉尖,顺着她秀致的眉峰行走。 你的笑总是如此透明,喜悦不隐瞒,悲伤不隐瞒,仿佛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可是为什么你的心,我却从来都看不透? 如果你的人能和你的笑一般透明,那该……多好? 夜游(一) “这件,这件啦,蔷薇姐……”乐池拽着蔷薇手上拿一件淡青色罗裙不许她穿,拼命的推销着另外一件胭脂红镶金边流苏的锦缎罗裙。 “一边去,我们可是偷偷去逛街,哪能穿的这么招摇?”蔷薇奋力的和乐池争夺着裙子,顺道不客气的在他头上赏了个爆栗。 “你就听我的嘛。”乐池疼的龇牙咧嘴,却硬是不放手:“你们这是约会对不对?是约会吧?既然是约会当然要打扮成最漂亮的样子去见靖王才对啊?大婚那天全旭日城的百姓只要有眼睛的就知道你穿红色有多漂亮,当然要穿这件,快把那件土了吧唧的裙子扔了吧。” “小孩子懂什么,乱说!” 约会两个字让蔷薇唰的一声红了脸,硬顶着一口气去教训乐池,手扬的高高,直想再赏他一个脑崩儿。 乐池飞快的一手捂住脑门,另一只手趁着蔷薇不注意用力一拉,硬是将那淡青色的罗裙给抢了过来。 抢到手以后二话不说,弯下腰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将蔷薇放在床上的一堆衣服一股脑的捞在怀里,转头就往门外跑,到了门外行云流水般衣服一扔顺手带上房门,在蔷薇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外传来干脆利索的“咔哒”一声,竟是被乐池给反锁了起来。 “蔷薇姐,时间可不多了,等下靖王就要来接你,你要是再不决定好穿哪件衣服,让靖王等你可就失礼了啊!”就算是隔着房门,乐池声音里的得意洋洋还是明显到让蔷薇恨不得出去抓着他狠揍一顿。 走上前去用力摇了摇房门,对着门外大声喊:“你个死小子,给我开门,听到没有,给我把门打开。” “不开不开就不开……”乐池对着嚷了两句,居然还唱上了:“妈妈没回家,我就不开门。” “你……”蔷薇气结,这个死孩子,也不知道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就会给她来这么一下。 “蔷薇姐,时间宝贵,我说你可得快点决定要穿哪件衣服啊。”乐池隔着房门又喊。 蔷薇转头回望:决定穿哪件? 这臭小子还真是会说话,他刚才那一捞,虽然没有全部拿完,可剩下的都是残残缺缺,完全不成套,让人怎么穿? 总不能难得和流光出去玩一次,却穿的像个乞丐一样吧? 如今能上身的,就只有乐池特别放在桌子上的那套胭脂红嵌银丝加金边流苏的修身罗裙了。 无奈的苦笑一下,伸手拿起那套衣服,不过心里却发了个愿,等到了靖王府,一定要在墙上比乐池高一点点的地方刻一道线,天天拉着他来比有没有长高。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我己经换好了,快开门吧!”半柱香之后,整理好腰间的丝绦,蔷薇拍拍门,大声呼唤着乐池。 门外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乐池?”蔷薇试探着加大了声音,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个混小子,蔷薇柳眉倒竖,不客气的轻骂。 夜游(二) 正喊的起劲,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人让蔷薇那句喊话中最不文雅的两个字生生被断成了两截,音调也从中气十足骤然下降到几乎无声。 流光挑挑眉,略带诧异的看着蔷薇,面上的笑容忍俊不禁,这样活力十足的蔷薇,他还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 蔷薇脸轰的一声烧的通红,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流光,眼角余光瞟到乐池躲在流光身后用手捂着嘴拼命的忍笑,几乎忍到快翻白眼,不由心下更是不愤,都是这个死小子,害自己在流光面前丢死人了,笑吧,好好笑,这个仇要是不报回来,我就枉让你叫我一声姐。 “咳,王妃刚才说要做什么?”流光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本王耳朵不太好,刚才没有听清。” “我刚才……”蔷薇急着要开口解释,抬起头却看到流光眼底的促狭,立时明白这人又来捉弄自己,不由一跺脚,恨恨说道:“都不是好人,我懒得理你们。” 说着话,就想往院门外冲。 到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先躲了这尴尬的场面就好。 可是流光却伸手一把捞住了她,带到怀里,离的很近的望着蔷薇的脸,笑着说道:“其实,我倒有点想看看你动手打人屁股的样子呢。” “你……”流光的怀一如既往的结实温暖,带着阳光的香味,然而说出的话,却让蔷薇觉得几乎无地自容,不由用力一扭身子,将脸整个埋入流光的怀里。 佳人在怀,又是难得一见的娇羞,让流光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边笑,边轻轻用手抚着蔷薇的背。 蔷薇将脸埋在流光的胸口,感觉得到他胸膛的震动,不由恨的咬牙切齿,这个男人,好歹也是王族中人,场面上的东西,有哪个会不清楚? 那种不文雅的话,他明明就应该就算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给人留足面子,这才符合他的身份。 可他偏偏揪住了不放,故意来糗她,委实可恶的要命。 这么一想,不由张开嘴,隔着衣服在流光胸前狠狠一咬…… “唔……咳咳……”流光的笑声被猛然中断,一口气转不过来,急速的呛咳了几声。 这丫头下口还真不客气,无奈的摇摇头,疼固然是有一点疼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好。 知道凡事都得有个度,再逗弄下去惹火了她可不好,于是止了笑意,将蔷薇从自己怀中拉出来。扯的离开自己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 乐池邀功一样凑上来:“靖王,我的眼光还不错吧?你都不知道,蔷薇姐非要穿那灰了吧唧的衣裳和你一块出去,这哪行啊?谁不知道咱们蔷薇姐就是穿红衣裳漂亮,就真像大漠里那烈焰蔷薇一样。” 流光眯着眼睛看着微微有些局促的站在眼前的人,刚才她要冲出院子,自己伸手拉她时刚好调换了方位,此时傍晚的余光将她整个笼罩,一袭红衣娇艳似火,裹在金色的镶边中,夕阳的照射将那金边的光华扩展到最大,牵扯出朦胧的光晕,蔷薇俏生生的立在漫天的霞光中,竟像是彩云仙子从天而降一般。 伸手拍拍乐池的肩膀,毫不吝啬的夸奖:“好眼光。”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衣服。”乐池得意的接受了流光的夸赞,却冷不丁的头上挨了一个爆栗。 “回来再找你算账!”蔷薇被流光看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索性就借乐池脱困。 一个爆栗敲过后,半转身看着流光,淡笑说道:“我们快走吧,要是去迟了,岂不是赶不上热闹?” “好。”流光面上浮起宠溺的笑,伸手执起蔷薇的手,慢慢向门外走去。 乐池站在蔷薇身后一个戏的挥手:“蔷薇姐,你们好好玩啊,可以晚点回来,就是不回来也没关系的……” 蔷薇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有流光牵着,差点就要当场摔倒,转回头狠狠瞪了乐池一眼,死小孩呀死小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乐池假装看不着,仍旧挥手挥的相当投入。 流光用力抿着自己的唇瓣,唇角的弧度却是可疑的扬起。 难怪蔷薇如此着紧这个孩子,原来是这么个活宝。 夜游(三) “想笑就笑吧,憋着不累么?”出了大门,转过两条街,蔷薇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极力保持一本正经眼底却早己波光泛滥的流光,挫败的说道。 “喂,要不然,我们真的不回去吧?”流光突然俯下身,在蔷薇耳边极小声的说道。 呼吸拂过蔷薇的耳朵,让蔷薇只觉的酥酥麻麻的,情不自禁的一愣,然后大脑才开始分析流光所说的话。 弄明白流光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蔷薇下意识的扬起拳头,就要去砸这个不顾身份说这种没廉耻的话的家伙,可抬起了拳头才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人,此刻竟早己跑远了,只有放肆的笑声隔着暮色肆无忌惮的飘过来。 “你给我站住!”恨恨的一跺脚,拎起裙角就追了上去。 “追到我我就站住。”看到蔷薇向着他的方向跑来,流光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蔷薇几乎一伸手就能抓到他的时候,他才身形一摆,也没见怎么动作,人却己经又离了蔷薇三四步远。 “可恶!”蔷薇轻斥,明明马上就能捉到他了的。脚下却是发力,再次追了过去。 流光得意的轻笑,身形始终就在蔷薇身周三四步的样子晃动,忽前忽后,蔷薇累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却仍是连流光的一片衣角也摸不到。 “不玩了!”累的筋疲力尽,蔷薇猛的停下脚步,一手扶着巷子里的青砖墙,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不住的喘气。” “啧啧,这样就不行了啊?”流光缓缓走到蔷薇身边,也弯下身子,笑望着她。 蔷薇直起腰,不屑的说道:“你有武功,欺负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好汉了?”流光含笑回应:“我不过是和自己娘子玩玩游戏而已,哪里有什么欺负不欺负?” “你……我不和你说话!”蔷薇撇开头,心里郁闷的一塌糊涂,本来想着难得和流光一起出来玩,一定是很温馨很美好的那种,谁知道居然从一开始就全不是那么回事。 死乐池,臭乐池,都怪那个死小孩! 恨恨的在心里诅咒乐池吃不到今晚的晚饭,而正在大快朵颐的乐池则突然猛打了两个喷嚏,很是怔愣了一下。 休息了这一会儿,蔷薇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就离开墙壁,想要继续往街市的方向走,绕过流光的时候,一阵恰好夜风轻柔吹过,流光只觉得骤然一股清香侵入神经,带着熟悉的木叶露珠的味道,这股清香让流光下腹莫名的一紧,眼角余光扫过,只见蔷薇面容饱满,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红润,眸光明亮,唇边一朵笑意若隐若现,说不出的诱人心魄。 忽然伸手拉住蔷薇,身形一转,将她牢牢的压回墙壁,自己的身体也如影随形般跟随而上。 “你……你做什么?”蔷薇一惊,下意识的问道。 “我帮你擦汗。”流光很近很近的望着蔷薇,谎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擦……汗……?”蔷薇讶异的重复,伸手想去额上摸一下,手却被流光的姿势禁锢在身侧动弹不得。 “我,我身上的汗早就干了,哪里用得着擦啊?”用力的向后贴紧墙壁,想离流光的身体远一点,然而流光却步步紧逼的追逐而上,身体仍然与蔷薇的身体紧密贴合。 蔷薇局促的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般与一个成熟男子紧密接触的体会,自出生以来,也只有冠军堡那一次而已。 这样带着明显暗示,让蔷薇在半懂半不懂之间犹疑挣扎的处境,让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己经冲到脑子里去,沸腾咆哮着,烧的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夜游(四) 无意识的抬起头,却正好看到流光一双秀美的眼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眸底深邃黝暗,仿佛根本看不到底,又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把她卷进去。 冠军堡那一夜的画面恍惚重现,那一夜,流光的眸子也是这般漆黑幽深的惊人,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轻抚着流光的面颊问他:我可以被你卷进去吗? 而流光对他说:她可以,她当然可以。 然后,是那一天的星光,那一天的大漠,那一天初涉人事的疼痛,还有仿佛可以毁灭天地的……抵死缠绵。 猛然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蔷薇吓的猛的撇开了脸,不敢再去看流光的眸子,重复着说道:“我不需要擦汗。” “是……吗?”流光伸出一只手缓缓自蔷薇面颊上滑过,仿佛在回答着蔷薇的话,可心神却又全不在这上面,语气懒散的说道:“那就……不擦了吧。” “那我们快走吧,街市就在前……” 伸手去推拒流光的禁锢,却猛的被一阵薄薄的凉意堵住了要出口的话,一直局促不安的想要为自己找出路的神经骤然紧绷,然后瞬间瘫软。 推拒的手不知怎么就失了力气,反过来死死的抓住流光的衣袖,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不会就此滑倒下去。 这个吻突如其来,而且从一开始,就带着种暴风雨般的强力,用力到蔷薇的唇瓣生疼,却奇妙的不想终止,只想能够就此一直持续下去。 抵死缠绵…… 蔷薇莫名的又想到这个词,面上的温度瞬间往高跳跃了一下,却不仅没有拒绝,反而主动用舌尖却寻找流光的,不甚熟练却态度积极的回应着。 她不要流光一个人的热情。 他不要的时候,她就己经肯给,那当他肯要的时候,她就把自己通通给他,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下。 情谷欠的气味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疯狂蔓延。 最初如两军交锋一般的凶猛己经渐渐平息,气氛开始缓和,却愈加粘腻。 四片唇轻吮慢碾,辗转摩擦,彼此津液交换,带出一种银糜的味道。 小巷中猛然传来“哎呀”一声轻叫,紧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快闭上眼睛,小孩子不能看,走走走,从那边走……” 一边催促着小孩,一边口中唠唠叨叨:“这是什么世风,光天化日的,靖王还在咱们这住着,这样的人,就应该送到靖王那里去军法处置,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把小孩子都教坏了……” 那妇人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己经将两人彻底惊醒,蔷薇下意识的将头埋进流光的怀里不敢见人,流光也识趣的搂着蔷薇,没有转身。 待听到那妇人边唠叨着边走远,蔷薇从流光的怀里抬起头看着他,只见流光也是表情怪异,一副难以形容的样子。 二人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 “噗……送,送给靖王……”蔷薇伸手拽着流光胸前的衣服又将头埋进去,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发着微微的颤抖,显是笑的不可抑止:“这可真是送对人了。”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流光笑着敲了一下蔷薇的头:“你不怕我把你军法处置?” “我有什么好怕?”蔷薇抬起头,眸光明媚,仍是笑意难禁:“反正有人陪着我一起,受罚就受罚。” 流光无奈的在蔷薇软嫩嫩的颊上掐了一把,凶眉恶眼的妄图恐吓,蔷薇却只是拼命的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还不客气的抓着流光的手去帮自己擦。 夜游(五) 宠溺的看着蔷薇,重逢一个多月来,鲜少能看到她笑的这般开心,流光忽然觉得刚才出那点丑其实也挺值得,只要面前这个女子能一直笑的这么开心,就是让他再有什么糗事,恐怕他也认了。 看蔷薇笑的差不多,流光伸手将她因为笑的过份而凌乱的发丝别回耳后,身体前倾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其实她来的倒也是时候。” “恩?怎么说?”蔷薇虽然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但眉眼仍是弯弯,眸中波光潋滟的看着流光。 流光微微错开,一直向蔷薇的方向靠去,直到唇几乎己经挨到蔷薇的耳朵,才用一种极魅惑的语气说道:“若是她不来,恐怕今晚,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蔷薇的身子骤然一僵,无论怎么说都是己经经过人事,流光话里的意思她不可能不懂。 方才那阵热情来的突然却汹涌,甚至连她自己都沉溺其中。 如果不是有人来,也许流光真的就会带着她找个地方,一直继续下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蔷薇就窘的身体僵硬,几乎连手脚要怎么放都不知道。 偏流光又坏心眼的说了话也不离开,故意挨的她那么近,薄薄的唇有意无意的蹭过她的耳垂,引得她心底一阵阵的发颤。 突然用力一把推开流光,蔷薇头也不回的朝一个方向冲出去,口中胡乱说着:“我可是来逛夜市的,再不去就要结束了。” “喂……”流光被蔷薇推的向后退开一步,唇边却挂着笑意,看她因着他而娇羞的模样,意外的令人心情愉悦。 蔷薇不理流光的叫唤,埋着头向前走路,同时不耐烦的喊道:“你还去不去啊?说好了带我一起去玩的。” “我是说了带你去玩的啊。”流光仍在原地不动,声音懒散:“可是你走的那边,好像是回行营的路!” “啊?!”蔷薇猛的顿住,转回头对着十几步外的流光怒目相向:“你怎么不早说?” “我有叫你啊……”流光无辜的摊摊手:“是你自己不听。” “你……”蔷薇气结,站在原地,过去吧,不甘心,可不过去,路又确确实实在那边。 流光看的好笑,自己慢慢踱过去,牵起蔷薇的手向着街市的方向走,口中没什么诚意的赔礼道歉:“娘子莫生气,都是为夫的错,为表歉意,等下娘子想买什么尽管开口,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为夫也想办法上去给你摘下来……” “没正经!”蔷薇听的脸上再也绷不住,忍不住笑开,却是不甘的小小用力捶了流光手臂一下。 那样的力道根本不可能伤到流光任何一点,流光却愁眉苦眼的皱起了脸,仿佛比前些日子在军阵中受的伤还要疼一般,直到在蔷薇脸上偷了个香,才突然间无药自愈。 蔷薇的脸红了一红,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连看他一眼也没有,只是专心的走自己的路,然而心底却有小小的幸福一圈一圈的漫溢。 其实她想要的从来也不多。 如果查清了当年外公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后,她可以就如今日一般,与流光携手在街市上走过,哪怕清贫一点,穷困一点,又哪怕都变成了牙齿掉光,连路也走不动的老公公和老婆婆,她恐怕都会觉得此生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愿望(一) 此地名为临湘,离岚歌城不足两日路程,一条湘水穿城而过,带来两岸繁华。 岚歌城顾着皇城颜面,许多生意不便做的太明显,可临湘就没了那般顾忌,湘水两岸,彻夜繁华,华灯初上之时,对于临湘来说,才是一日生活的刚刚开始。 许多皇城中的达官贵人都在此地治下富贵屋,只待休假之时,前来游玩。又因为此地乃进入岚歌的必经要道,各地商贾行人云集,更是平添许多喧嚣热闹。 流光与蔷薇出来的时候才是傍晚时分,本来就稍稍嫌早,刚才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到来,倒是正赶上夜市开市,楼船下水,最最热闹的时候。 此时正是九月初,风候宜人,天高气爽,街市之上行人众多,各大雅座茶间无不放亮了灯笼,将自家的招牌照的闪亮,街上也自有各处小吃,杂物百货,琳琅满目,满足不同人物的不同需求。 蔷薇如飞出笼的小鸟般,拉着流光一路走一路看,许多东西都和吃食都是前所未见,不由见到什么都想拿起来看看,见到什么小吃都想尝尝。 蔷薇脸上的笑容真实而满足,让一向不喜欢街市喧哗的流光莫名的觉得,其实这街市之上,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一路之上,蔷薇逢吃必买,猫儿卷,薄山脆,梅花烙,芙蓉糕…… 少说也有十余样,开始的时候流光还不觉得什么,越到后来,流光的目光越是惊奇,这么多点心塞进肚子里去,就是他也该吃不下了,可这丫头倒好,胃里跟无底洞似的,见着什么照买不误。 在蔷薇再次伸手指着前方一家挑着蟹黄酥招牌的小摊时,流光终于忍不住小心的问道:“那个……你真的还能吃下去。” “当然可以啊。”蔷薇转过头一脸奇怪的看着流光:“点心又不是饭,吃多少都不嫌多啊。” 流光无语,只好认命的点点头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买。” “恩,好。”蔷薇笑眯眯的连连点头,目送着流光穿过人群,往小摊那边走去。 流光买好了东西转过身,正想要往回走,一抬头,却猛然看到蔷薇一身红衣,在周围亮如白昼的灯火中亭亭而立,身上的银丝嵌绣与金边流苏流转着盈润的光芒,映的这女子妖娆中三分清雅,虚无的如在画中。 而此时,她面上盈盈浅笑,眉目温柔,看着他的目光专注而又唯一,仿佛在她的眼中,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就只有一个他而已。 这种认知让流光的心猛的跳了一下,挺直的剑眉与凌厉的眼角线条在不知不觉间放柔了弧度。 其实这样也不错,牵着她的手与千万人擦肩而过,却不会觉得可惜,不会觉得寂寞,看着她笑靥如花,眉目如画,偶尔穿过层层人群,去为她买一块喜欢的点心,然后看她唇角弯弯,笑的透明如水晶。 这世间虽大,我们的目光却如此狭小,狭小到,只能看见一个人而已。 走回蔷薇身边,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蔷薇剥开浅白的纸就手咬了一口,不由目光猛的一亮,开口叫道:“好吃。” 然后伸手将东西递到流光唇边,献宝一样说道:“你尝尝。” 流光一怔,完全没有想到蔷薇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不由愣在当场,只盯着面前的点心,却是什么动作也没做。 我……是……分……隔……线 不好意思,昨天有点事情住在朋友家里,盘桓到现在才回来,所以文也更的有些晚,虽然昨天凌晨一点确定没办法回自己家的时候有在留言里打过招呼,说今天会晚更,但并不是每一位亲都会去看留言,所以还是很抱歉。 PS:谢谢姗姗宝贝看的那么仔细喔^_^ 愿望(二) 蔷薇只是觉得好吃,下意识的想要让流光分享,做出这种动作时根本什么也没考虑,此刻看到流光盯着她手上的东西却没有任何动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不由立时收回手来急躁的说道:“那个,我……我不是故意要靖王吃我吃过的东西,我……” 话还没有说完,手也刚刚收到一半,却突然被人握住。 蔷薇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只见流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往高抬,直到抬到方才她举着的位置,然后慢慢俯下头,就着蔷薇的手,缓缓的咬在糕点上。 不偏不倚,正是蔷薇刚才吃过的位置。 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蔷薇的脸却猛然烧的通红。 流光咬那一口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蔷薇,看到面前的小人儿面颊忽然红晕晕的一片,不由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仿佛慢动作一样一点一点的咀嚼,下咽,然后舌尖在唇上一勾,用一种极暧昧的语气说道:“果然好吃……” 蔷薇的手还被流光攥在手里,看着流光俊美的妖孽一样的脸在眼前故意做出这般勾引人的姿态,蔷薇怀疑如果现在拿张纸挨近自己的脸,也许立刻就能点着了。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脸不肯再看流光,恨恨的撇下两个字:“无聊!”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身后随着夜风传来清朗的笑声,蔷薇心中不由更是羞恼,步伐越发的快了起来。 街市一直延伸到湘水河畔,刚刚走到河边,就有挑着担小贩跟过来兜售:“小姐,这位小姐,买个河灯吧。来湘水不放河灯,就等于是白来一趟啊。” “什么河灯?”蔷薇停下脚步,好奇的问道。 “就是这个啊。”小贩将担子放在蔷薇面前,露出一大片各式各样的河灯,莲花形的居多,其他小船的,浮萍的,也都有一些,做工说不上精良,却也奇巧。 蔷薇看了一眼,又问道:“放河灯是做什么的?” “当然是许愿的啊。”小贩热心的为蔷薇解答,同时不忘吹嘘:“九月放灯,天赐良缘,长长久久。这位小姐您来的正是时候,放个河灯下去,写上您心中良人的名字,保您愿望成真。” “乱说,哪就有什么良人?”方才才被流光捉弄,脸上的热度才刚刚退下来一点,这小贩却又在这里哪壶不开提哪壶,蔷薇脸情不自禁又红了一红,好在灯火浓重,照的谁的脸都有些泛红,倒也看不太出来。 不过这么一来,方才兴起的好奇也没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然而还一步都没走开,就听到身边有个人淡笑着说道:“承这位小哥吉言,这河灯,我倒是非买不可了。” 这声音温润清朗,却不是流光是谁? 猛的转过身去,一把按住流光挑河灯的手,凶巴巴的说道:“不许买!” 流光挑了挑眉,目光颇有深意的滑过蔷薇按在自己手上的手,面上却装的一本正经,正容说道:“这位小姐,你我素不相识,我自买我的河灯,却又与你何干,你何苦阻了这位小哥做生意?” 那小贩何等样精明人物,一看到流光蔷薇的态度交流,再听到那样的对答语气,如何不明白两人相识。既然如此,自己这河灯必是卖出去了,这位公子衣着光鲜,气质高贵,也必不会在价钱上为难,因此也就乐呵呵的在一边看着两人斗嘴。 愿望(三) 蔷薇听到流光如此说,倒是没了反驳的话,只好一跺脚走开:“你爱买就买,别来烦我就行。” 流光笑笑,随手拿了一盏莲花灯,付了钱,快走几步,走到蔷薇身侧,笑着说道:“我们去放灯。” “放什么灯?你和我又不认识,你自买你的灯,与我何干?”蔷薇头一扭,把刚才流光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话,是我的错还不成。”流光笑着陪不是,却拉着蔷薇朝一边放着免费笔墨供人书写河灯的桌子走去:“刚才那小哥都说了,九月放灯,天赐良缘,长长久久。咱们要是不放一个,岂不是煞了景?乖,不要和为夫赌气了,我们去写心愿。” 那天赐良缘长长久久几个字,着实让蔷薇心里一动,也就跟着他慢慢往那边走,可流光接下来“为夫”两个字,立时又让她不甘起来,这个男人,怎么动不动就占她便宜? 老是在她脸蛋上掐掐摸摸就算了,竟然连口头上的也不放过,实在是恶劣透了。 这么一想,不由又挣扎起来。 流光岂会给她逃脱的机会,硬是拉着走到了放笔墨的桌子前,将灯往桌上一放,又把笔醮了墨递到蔷薇的面前,努努嘴说道:“写吧。” “我写?”蔷薇讶异。 “当然是你写,这河灯我从小就放,放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早就不灵了,你就不一样了,是第一次放,准灵的。”流光说的理所当然:“我这河灯就是为你买的,当然是你写。” “我又没有要买,谁买的谁写!”蔷薇把手背到身后,不肯接笔。 真是的,凭什么这长长久久的事情要让她来写,那岂不是她求着他一般,将来一旦说起来,要是不被这个表面温良,实则个性恶劣的家伙抓住把柄笑一辈子,那她就和他姓! “你不写?”流光眯了眯眼睛。 “不写!”蔷薇态度坚决的摇摇头。 “真的不写?”流光又问。 “真的不写!”蔷薇没有丝毫动摇。 “唉!”流光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拉起蔷薇就往河边走,灯也扔在桌子上不管,语气中满是委屈怅然:“不写就不写吧,我就知道我这人招人嫌弃,小的时候就己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长大了又怎么可能愿意和我长长久久?也罢也罢,就当我自作多情,惹人讨……” “我写,我写还不成么?”流光那一副弃妇般的口吻弄的蔷薇哭笑不得,说的内容又隐隐约约涉及小时候自己不肯跟着他一起逃亡之事,让蔷薇心中情不自禁的咯噔一声,不安隐隐袭来。 为了遏制那种不安的感觉,不让它破坏今夜如此温馨和美的气氛,也因为那长长久久几个字其实真的是心中向往,蔷薇做出恼怒无奈的样子大叫出声,拉着流光转头又往桌边走去。 流光唇边绽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他一如既往的了解蔷薇,知道什么样的话,说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做出自己想让她做的事情。 愿望(四) 看到蔷薇拿起笔,流光笑眯眯的守在旁边,等着看她写的是什么。 蔷薇却眼珠子转了几转,对着他不客气的说道:“你转过身去!” “为什么?”流光的询问脱口而出。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蔷薇说的理直气壮。 “这灯是我买的。”流光据理力争:“我有权力看!” “你是买给我的,我说不许就不许!” “不行,我要看!” “你看着我就不写!” “你……”流光气结,买这灯给她本就是想看看她有什么愿望,谁知道她竟然不许他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看蔷薇一点妥协认输的样子都没有,时辰也确实耽搁了不少,流光想想下面的安排,只好妥协让步,在蔷薇鼻子上用力一拧,恨声骂道:“小气鬼!” 然后不甘不愿的转过身。 蔷薇拿起笔,一边快速的在河灯内部写了几个字,一边不住的抬头看流光,生怕他不遵守约定转过头来。 待终于写好,蔷薇把河灯往背后一藏,开口叫流光:“写好了。” 流光转过身,看到蔷薇小孩一样背着手,不由好笑,却还是说道:“既然写好了,我们就去放吧。” “不,不,不!”蔷薇伸出一只手竖起食指来回摇着:“不是我们,是我!” “什么意思?”流光的面色猛的垮了下来,这个死丫头,居然防的那么严。 蔷薇对流光的面色视而不见,理直气壮的说道:“靖王是练武的,我可不敢小瞧靖王的眼力,为了保险起见,靖王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去放就好!” 流光望着蔷薇气的想把她拽过来当场狠狠打一顿屁股,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咬了咬牙,流光的声音几乎从齿缝出挤出:“你赶快去,我在这里等你,先说好,你动作最好快点,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你要是敢跟过来,我就把它撕了!”蔷薇皱皱鼻子,一点也不怕流光的威胁,转过头快步向着河边跑去。 河边围着一堆人都正在放河灯,蔷薇为了怕流光轻易看出哪盏灯是她放的,还特意挤到那一堆人中间,用身体将流光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以流光如此目力,也只看到一堆河灯飘出河面,顺水而下,却分不出哪一盏是蔷薇方才放的。 那些河灯与下游人们陆续放出的河灯渐渐连成一片,足有近百盏,这样一来,就更分不清哪盏是蔷薇的了。 眯了眯眸子,流光心中有气,这个死丫头,一个愿望,犯得着防他防这么严么?你不让我看,我倒是非要看看不可。 仿佛是对着空气中说话,流光轻声下达了命令:“我走以后,把今晚放的河灯通通给我捞上来,我就不相信,我会找不出来!”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河灯与河灯大军混成一片,蔷薇快步的跑回流光身边,流光却做出一副生气的脸,对她爱理不理。 蔷薇拽着流光的袖子拼命想逗他高兴,又是突然指着哪里说好漂亮,又是买了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字来的点心哄他吃,再不然,就说自己以前和莲华逛街时发生的糗事,诸如第一次出宫两个人都没有带钱,拿了东西就走结果被店家用狗追之类的事情。 流光看着蔷薇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一样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一副讨好到家的样子,终于开恩说道:“你真的想让我不生气?” “恩恩!”蔷薇不住点头:“男孩子不可以那么小气,不就是一个河灯嘛!” 流光脸色黑了黑,既然你也知道不就是一个河灯,干吗死都不许我看。 不过却仍是冷着面容说道:“是不是只要我不生气,叫你做什么都可以?” “恩恩!”蔷薇小鸡啄米一样又猛点头,想了想急忙补充说道:“除了告诉你河灯上写着什么!” “我才不像你一样小心眼!”流光一个爆栗弹在蔷薇光洁的额头上! “痛!”蔷薇嘟着嘴揉着自己的额头,却仍记得流光说的话,急切的问道:“要我做什么你才可以不生气?” 愿望(五) 流光唇边终于又咧出一丝笑意,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伸手指了指自己脸颊。 不出意外的看到蔷薇的脸再一次高频率轰的一声红个通透,局促的几根手指缠在一起搅呀搅…… 流光故意装作对蔷薇的尴尬视而不见的样子,只侧过脸等着她主动来亲。 蔷薇的身体几次微微晃动,几次又停了下来。 流光眼角余光看的好笑,却挑挑眉冷着脸说道:“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我……” 蔷薇开口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解释,才说了几个字,流光己经袍袖一摆转身走人:“本王向来不会勉强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既然你这般不情愿,本王就是得着了,心里也不自在,还是算了吧。” “我没有不愿意!”蔷薇一把拉住流光的衣袖,心下一横,忽然双手绕过他的脖颈,用力拉向自己,将粉嫩嫩的唇瓣正正的印在了流光的一边颊侧! 周围的人流被这突来的一幕惊的骤然一停,然后才又慢慢的流动起来,只是走来走去的人都不免将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种身为人母特有的担心与唠叨:“哎哟,要死了,不许看不许看,小孩子快把眼睛遮起来,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一天到晚净碰到这样的人,简直是有伤风化,我看真的该请靖王来好好整治一番……” 流光与蔷薇面面相觑,然后忽然手拉着手,低头快速消失在人群中,直到走到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二人才忍不住同时大笑出来。 蔷薇扶着墙壁笑的站也站不住,喘着气对着流光说道:“靖王阁下,您可得好好整治整治啊!” “小妖精,要整治我就先拿你开刀!”流光一手将蔷薇捞过来,狠狠在蔷薇颊上捏了捏。 蔷薇不满的拍掉流光的手,嫌弃的说道:“靖王说这话可就没理了啊,刚才那事,要不是靖王胁迫,我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家,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做不出来么?”流光眯了眯眸子。 “当然做不出来!”蔷薇坚决的否认,心里却己经进入了全面战备状态,每逢流光眯眼睛的时候,一定就是有坏主意的时候。 果然流光邪笑说道:“你做不出来,就让本王来做好了!” 说着话,就要去亲蔷薇。 蔷薇早有准备,身子微微一偏躲开流光的袭击,然后快速挣脱流光的怀抱,往远处跑去,边跑边笑:“靖王做的出来就自己做吧,我可不奉陪了!” “坏丫头!”流光无奈的看着空空的怀抱苦笑,追着蔷薇而去。 这一路逛来经历的事情虽多,但时间却并没有过多久,顶多一个时辰,他们出来的早,逛到这会儿,才正赶上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商家宴请客人,接风洗尘宴之类的,都是从这会儿才开始。 经过方才一场笑闹,两人都有些疲倦,流光替蔷薇揉了揉额角,轻声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歇歇?” “恩。”蔷薇不疑有他,痛快的点头。 流光轻笑,这一晚的正戏,现在才开场。 伸手牵过蔷薇的手,向着临湘城中最繁华的潇湘楼慢慢走去。 靖王妃(一) 潇湘楼是临湘城中最大的一间歌舞肆,装潢考究,菜品一流,歌舞美人的质量就不用说了,最难得的是,就连服务的丫头小厮都一个个俊俏伶俐,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长大了必是美人。 南来北往的客人,但凡有点金钱势力,总会来此地盘桓一番,无论刮风下雨,天气多么恶劣,潇湘楼的客人从无间断,往来不停,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然而今天这潇湘楼的门前却是冷清了一些。 虽说大红的灯笼依旧高高的挂着,轻纱薄帘的帐幔之后也如往常一般灯火辉煌,然而一则前来的客人少的可怜,二来,楼内也过分安静了点,虽然也有人说话谈天的声音,但比起往日的喧嚣,却不知道逊色到了哪里去。 流光一路拉着蔷薇的手慢慢的踱到这里。那潇湘楼规模虽大,但流光和蔷薇一个是堂堂王爷,另一个自幼在宫中长大,再繁华的地方也都见过,这么点小气候,还不足以放在心里。 门内隐藏着的小厮本来等的己经有些不耐烦,但一看到路上不远处走来的两人,眼神立时一亮,平民百姓对于靖王可能不太清楚,他可早就从他家大人嘴里听说了,黑袍加血色蔷薇,就是靖王的不二标志。 看到眼前走来的男子一身玄黑衣袍,气质高贵,袍角一朵红色蔷薇上下翻飞,如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真是瞎了这双眼睛。 嗖的一声站直身子,忙不迭的跑进门通报去了。 “走快点嘛,我饿了。”蔷薇扯扯流光的衣角,对他的不慌不忙很是不满,微微嘟起了嘴。 “饿?”流光挑挑眉。如果他没记错,这丫头的嘴似乎一晚上都没停过。 “当然啊,我们傍晚就出来了,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怎么可能不饿?”蔷薇说的理所当然,又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我要吃清蒸鲈鱼,天香一品锅,腰果百合,素炒青笋,再来一样时鲜果蔬拼盘,啊对了,要是再有一壶杏花酿,那就完美了。” 蔷薇边说,眼前似乎己经出现了一桌好酒好菜的雏形,不由微微的抿了抿嘴唇,做出一副向往的样子。 “馋丫头!”流光好笑的在她鼻尖上拧了一下,淡笑说道:“等到了里面,一样一样都点给你吃。” 那笑容虽然浮在脸上,却漾不进眼底。他很清楚,蔷薇现在也许是真的饿,可是一旦进到了里面,却恐怕连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蔷薇兴冲冲的拉着流光的手向潇湘楼跑去,似是饿的一点也等不得,刚刚迈进潇湘楼的大门,就高声叫道:“掌柜的,来客……”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原本大大的笑容就猛的僵在了脸上,前倾的身体硬生生的顿住,石化一般立在当场。 堂中数百锦衣华服的人看似男女混杂位次不清,其实却次序分明的错落站着,齐齐对着流光蔷薇躬身施礼,口中高声唱诺:“属下参见靖王,参见靖王妃。” 蔷薇猛的转过头,浑身上下无意识的颤抖,原本握着流光的手骤然松开,就想抽回。 然而流光却反手一捞,在蔷薇退开前紧紧的反握住她。不顾蔷薇暗地里拼命的想要挣脱,只是牢牢的握着,绝不许她离开。 与此同时,流光另一只手微微虚抬,面上云淡风轻的说道:“各位大人不必拘礼,本王既然说了本王作东,请各位小酌,规矩礼仪之类的东西,就都放一放,只管尽兴就好。” 底下立时一片应和之声,为首看起来官阶最高一人又施一礼,谄媚说道:“那下官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侧身一让,领着流光往内堂走去。 流光举步而行,身侧的人却一动不动,引得他身形一滞。 手中暗暗用力,强行扯动蔷薇,蔷薇身体一个踉跄,猛的回过神来,机械的跟着流光的步伐,慢慢向内走去。 到了主案前,流光极体贴的先将蔷薇安顿好,蔷薇懵懂的在流光的搀扶下轻轻落座,眼神虽然望着流光,却是惊疑的一点焦距也没有。 流光心中轻轻叹息,却仍是转身面向众便服的官员,轻笑说道:“内子游玩多时,稍有疲惫,礼数不周,还请诸位大人夫人见谅。” 自有人打着哈哈接过流光的话,堂内的小倌见到主客到来,早就极有眼色的手一挥,菜肴流水介一样的上来,临湘郡守的夫人又特地点名要了几个汤,据说都是清心解乏的,上赶着巴结蔷薇。 生活在宫中的本能让蔷薇在几乎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得体的微笑应对,然而眼前始终只觉得模模糊糊的一片,眼前来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她又回了些什么,遥远的仿佛另一个世界,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去到心里。 靖王妃(二) 一轮寒暄己过,该敬的酒该叙的话该见的人轮番上了一遍,有人轻轻一拍手,丝竹声立时侵入耳中,无数佳人长挥广袖,眼前香衣鬓影徘徊,却全不知唱的什么,跳的什么。 流光眉尖微蹙,他固然知道自己此番安排怕是蔷薇难以接受,却也料不到她竟会失措至此。 看到桌前案上一盘素炒青笋绿嫩嫩的喜人,心中犹记得她方才说要吃,不由夹起一筷,轻轻放在蔷薇面前的碟中,轻声说道:“你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东西?” 蔷薇猛的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流光,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不解:“为什么?” “潇湘楼的菜做的是极有名的,要趁热吃,凉了就没那味道了。”流光眉目不动,自如的为蔷薇布着菜肴。 蔷薇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转眸扫视一下厅中十数桌前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不住向流光和自己遥遥举杯的官员命妇,心头如被什么东西堵住,吐不出,咽不下。 早在流光识破她的身份,抓她回来那一刻起,她就己经对将来可能会有的结局有了透彻的认知,假冒公主,欺瞒皇族,递送密信,密谋逃跑,桩桩件件,哪一项都足够摘下她项上人头,就算流光肯从中斡旋,最好的结果,怕是也得充军或者官没为奴。 对于这些,她都不怕,命,早就己经不在乎;充军,怕是还没走到地方,就会先死在路上;而官没为奴,反正她从以前到现在,本来就一直都是,又有什么大不了? 就是因为先知道了自己的命不久矣,所以才能这般肆意而为,所以才能暂时忘掉自己姓着慕容,所以才会明知流光对她种种怀疑试探,依然坦坦荡荡的奉上一颗真心,竭尽才力为他谋划,也所以,才会对每一点一滴的温暖和美,如饥似渴,珍而重之。 如今京城在即,她的种种繁华表像马上就要终结,而真正属于她的命运,几乎己经迫不及待的迎面而来。 流光今夜带她出游,她的心情雀跃到几近感激涕零,纵然这个男人始终不肯轻易信她,纵然他对她一再试探逼迫,可好歹,他总记得在梦破碎前,让她达到最美好的一幕。 她曾经想,就算只为了这一夕欢愉,她也绝不恨他,如果有来生,她还是想要遇到他。 今夜如厮美好! 他与她携手同游,恣意妄行,言语笑闹,平凡如任何一对夫妇爱侣,却又于平淡中自有滋味。 他穿过密密的人群为她买来点心,他抬手擦去她额上的汗水,他在她颊边鬓角偷香,他陪着她,放下了那只丝毫不知其中内容的河灯。 就在方才,在进入潇湘楼大门的前一刻,她还在想,这一夜,她永生不忘,就算是投了胎,转了世,她也一定不会忘记,这一夜繁花盛景,有他相陪。 可是世事偏就如此不遂人愿。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退一步是梦里天堂,进一步…… 虚无混沌! 而身侧的这个人,这个方才还轻怜软语浅笑宴宴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她退?他早就算好了每一步,即使知道她的惊异她的慌乱,也绝不会收回,推出她的那只手。 靖王妃(三) 门外忽然又传来高声通报:“天子使节到!” 一屋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立时一滞,纷纷起立向门外望去。 蔷薇下意识的跟随流光站起,只见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步态从容的跨门而入,身上穿着一件画着水墨山水的玉白衣衫,面容清俊,气质雍容,清雅的谪仙一般。 流光几步走上前去,微一拱手,笑着说道:“只听说皇兄说要派人来安排大军进京事宜,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劳动了司马丞相的大驾,这叫本王怎么敢当啊?早知今日是司马丞相到此,本王必然在府中恭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叫人将您请到这儿来。” “靖王此次出征劳苦功高,战勋卓著,下官能够担当使节,也是与有荣焉,靖王过谦了。”那男子抱手回礼,回答的云淡风轻。 “司马丞相来了也好,正好借着这酒宴,为司马丞相接风洗尘。”流光哈哈一笑,上前执了司马翎的手,拉着他往主座走去。 位置这么一变换,原本被挡在众人之后的蔷薇就正正的暴露在司马翎的眼前,司马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目光恢复正常,显是猜出了蔷薇的身份,但虽然如此,却还是做出疑惑的样子向流光问道:“这位是……?” “见到司马丞相太过高兴,本王居然连这个都疏忽了,该打~”流光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几步上前执起蔷薇的手,目光似有若无的环视整个房间,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她便是本王的王妃,赤焰九公主,莲华!” 司马翎眉头微微一跳,朝云的风气似乎并没有开放到可以让堂堂王妃当众抛头露面的程度,这个靖王如此张扬,是为了什么呢? 然而他毕竟是在官场里混老了的人,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但其实早己四十好几,只是世家大族养尊处优,驻颜有术罢了。 因此纵然心中疑问,面上却不露一星半点,执礼甚恭的弯身行礼:“下官朝云左丞相司马翎拜见王妃。” “司马丞相不必多礼。”蔷薇轻轻点头,口中的话与其说是得体,不如说是本能。 从进入潇湘楼见到满屋子人开始,她就己经清楚的知道流光要做什么,却又不明白流光到底要做什么。 坐实自己莲华的身份,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然而不论流光要做什么,她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在流光的面前,她总是习惯性将自己放的很低很低,低到愿意折了自己的一切,只为达成他想要的。 流光拉着司马翎的手又叙了几句话,在最靠近他们的地方加了桌案,寒暄应酬己过,原本被中断的丝竹歌舞又再重续,行云流水般满殿飞旋。 蔷薇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的歌舞,然而只从她一动也不动的眼珠中就可看出,这潇湘楼冠绝朝云的舞技,没有一丝一毫真正入了她的眼睛。 看着蔷薇的失神,流光心中一阵不忍。 虽然早就知道此等安排必然会为她所不喜,却还是料不到对她的影响,竟有如此之大。 将一块鱼肉细细的剥了刺,放在蔷薇面前一口也没动的碗碟中,柔声哄劝道:“你刚才不是就说饿了,怎么现在菜上来了,反倒又一口都不吃?这潇湘楼的清蒸鲈鱼是很有名气的,你尝尝看。” 蔷薇的眼珠动了动,不解的望向流光,执着的重复了方才的问题:“为什么?” 不是说到了朝云,问过云皇,就可以决定对她的处置?这一路上,不是一直将她藏的严实,生怕她暴露在不该看见的人眼前? 可是明明马上就要到岚歌,为什么突然要安排这么一出,不仅让如此多的地方官吏看见她,甚至还有皇家使者,堂堂朝云左丞相。 流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的那只手,要将我推向何方? 流光停下布菜的竹筷,轻叹一声,忽然极轻极轻的说道:“蔷薇,若我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可会相信?” 蔷薇身体一震,清洌洌的眸子遽然睁大,流光己将一筷鱼肉递至她的嘴前柔声劝哄:“乖,吃一点。” 无意识的张口,咬下那一筷鱼肉,然后忽然发现座下官员都微微惊异的睁大了眼睛,接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吃喝喝。 看来靖王对这位王妃看重的很呢,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喂东西给她吃。 蔷薇苦笑,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似乎又将她是王妃的信息做的更实。此时此刻,若她说自己根本不是莲华,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 如果她是莲华,那么莲华又是谁? 流光,这场游戏,你想要如何玩? 我不介意你想要怎样对我,可是莲华,是你不能碰触的底线。 就像无论莲华如何算计,我都绝不会允许她伤你一样。 微垂双目,慵懒又无聊的看着眼前歌舞,有流光喂来的东西,就大大方方张口咽下,既然己经洗不清,那就索性再做的像一点。 骨子里一种自然的高贵,模仿不来,学习不来。 潇湘楼一夜,莲华盛名传遍朝云。 说她墨发漆瞳,雪肤冰肌,一身红衣妖娆明媚,直让人觉得,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比她更适红色的女子。 赤焰的的红色莲华,果然名不虚传! 可有我(一) 酒酣耳热,曲终人散。 再好的宴会,也终有散场的时候。看着月上初更,流光挥挥衣袖,吩咐到此为止,在一众早己赶来的侍卫护送下,身形不稳的回到所住府邸,又叫吩咐厉玄照顾好左丞相,才牵着蔷薇的手,一路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来。 在路上之时,流光一直表现出几分醉态,可一进了院门再无闲杂人等,流光的醉态倏忽撤去,眸光清明的不含一点杂质。 蔷薇丝毫也不意外流光的转变,只是平平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道今夜第几次,流光又有了叹气的冲动。 今夜如此盛大的安排,只为了在那个最有份量的人面前,证实她靖王妃的身份而已。靖王首肯,百般恩爱,又有左丞相司马翎亲眼证实,将来到了岚歌,又还有谁能说她不是莲华? 可是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想起昨天下午冥烈突然窜进他的书房里,眯着眼睛笑问他:“靖王打算怎么处置蔷薇?” 他眼观鼻鼻观心,淡淡答道:“当然是禀明皇上,请皇上发落。” 话虽说的淡然,心里某个地方却莫名的扯了一下,交给流夜,依律处置,他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冥烈那厮面上的嘲讽鲜明的可恶:“原来靖王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啊。” 流光猛的抬头,眼神鹰鸷一样瞪向他,这个男子太过优秀又太过游离,分不清是敌是友,这样的人,留着,总归是祸害。 冥烈仿佛全没看到流光的眼神,只撇撇嘴说道:“若是我没记错,靖王似乎答应过我不对别人拆穿蔷薇的身份,怎么,难道一到岚歌,一言九鼎的靖王就学会说话不算数了不成?啧啧,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 “放肆!”流光骤然薄怒,他不介意冥烈对他本人的冷嘲热讽,却不愿容忍他对自己国家故土的调侃。 冥烈丝毫也不介意流光的呵斥,只似笑非笑的看着流光。 流光平了平胸中的气息,声音平平的说道:“若是本王没记错,冥公子当时说的,是不对外人拆穿蔷薇的身份,在本王而言,云皇流夜不是外人,他是本王的亲哥哥!” 冥烈一愣,回想起几个月前的那场交易,似乎真的是这么说的,他当时所谓的外人,自然是除他与流光以外的人,可流光此时这样解答,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不由苦笑说道:“没想到靖王文字工夫居然这么好,倒是在下言语不周详了。 “既然如此,冥公子可还有别的事?” 冥烈上前几步,纵身轻轻一跳,侧坐在流光面前的桌案上,拿起一支笔把玩着:“靖王,明人不说暗话,靖王应该知道我手中有一支力量?” 流光眼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冥烈笑笑接着往下说:“蔷薇这丫头,我是保定了,靖王一日娶了她,在她主动说要离开之前,就一日是靖王妃。之前算我说话不小心,让靖王找着了空隙,技不如人也说不得什么,所以这一次,我就拿手中的这股力量,再来和靖王定一个约定好了。” “本王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借助冥公子手中这股力量的。”流光眉目不动,语气中有淡淡的拒绝。 可有我(二) 被人牵着鼻子走,向来不是他所愿意的。更何况是一支敌我不明的力量。 “当真?”冥烈拿着笔无聊的在自己颊侧轻敲:“靖王虽然出征了一些时日,可不至于连朝中的动向都不知道吧?至少,先皇当年被人陷害而遗落出宫的小皇子被找到的事情,靖王总该有所耳闻?” 流光眸光猛的一厉,这件事情,三日前他才刚刚听人禀报,就算在朝云宫中,也还是个仅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可是冥烈居然知道? 这个男人,当真不可小觑。 只听冥烈仿佛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朝云向来子嗣不繁,这一代,只有云皇和靖王两人,靖王无意于王位,云皇的位置自然稳的很,就是想找别人取而代之,也找不到人。可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小皇子,有趣,真是有趣……” “我们的交易达成了。”流光猛的摞出一句话,冷冷的打断了冥烈的唠叨。 “当真?”冥烈跳下桌子,身体前倾,极近的看着流光。 “哼!”流光轻哼,转过脸不看冥烈,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总是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让他相当不爽。 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冥烈提出的所有条件,其实都是无可无不可,多了他固然多一点助力,少了他,却也并不见得能够打乱自己的阵角,只是冥烈每一个条件的受益者都是蔷薇,所以才让他不自觉的就会妥协与纵容。 然而他不理冥烈,却不代表冥烈会乖乖的看眼色走人,他身体又向前倾一点,咄咄逼人的问道:“在蔷薇自己决定要走之前,她永远都是靖王妃?” “冥公子的那支力量,会在必要的时候,助本王一臂之力?”流光不答反问。 然而既然这么问,显然是己经先默认了方才冥烈提出的要求。 冥烈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有了冥烈的提议,所以才会有了今夜潇湘楼那场盛大的宴会。 然而自己这么做,真的只是因为冥烈的提议么? 流光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对心底那份隐隐的情愫觉得喜悦却又不安。 他竟然会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蔷薇更加适合,靖王妃这个称号。 蔷薇跟在流光的身后走进房间,这一路来他和流光之间的关系虽然近了很多,但还是分房睡的,可现在流光既然在司马翎面前做了这么一出戏,其他的地方,自然也要做好不能露出破绽才是。 倒了一杯清茶递过去,流光伸手接过,自然契合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蔷薇看着流光的茶水滚过喉咙,才再次轻轻开口问道:“靖王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流光抬眼看蔷薇,不动声色用别的话岔开:“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我的妻?” “当然不是!”蔷薇下意识的反驳,出了口才意识到流光转移话题的用意,不由抿了抿唇角,接着说道:“靖王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一旦将来事情拆穿,这欺君大罪,就算是靖王您,恐怕也没办法轻易就能承受。” “是么?我倒是没想到呢。”流光浅笑转头,不接蔷薇的话茬。 可有我(三) 他怎么会想不到万一被韩家的人发现真相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这么做,哪怕让她这靖王妃的头衔,再多留一天。 “那么靖王,我换个问题问您。”蔷薇忽然沉下了面色,严肃的问道:“您想怎么处置莲华公主?” “莲华公主?”流光轻轻一愣,无意识的重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命厉玄看管好她们,如果此时不是蔷薇提起,他恐怕都要忘掉还有这么个人了。 “没错。”蔷薇郑重的点头:“如果我是莲华,是靖王妃,那么莲华又该是谁?” “他不是自称叫初五么?”流光回过神,轻轻抬眉:“那就一直是初五好了。” 直到,那个人来临之前。 就算那个人来了,也一定不希望莲华暴露在众人眼前吧?对他而言,莲华当然是被隐藏的越深越好,只有这样,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她。 而带走莲华的代价,当然很大,不过流光相信,为了莲华,就算是再大的代价,那个人也会给。 轻轻摇头,蔷薇看着流光一字一字说道:“流光,凡是莲华的,我永远都不会抢。” 猛的转头盯着蔷薇,眼神中骤然闪过一丝狠厉,她刚才在说什么? 可笑,真是可笑,他如此为着她想,她却用这么一句话来回答他。 难道说,七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那时他用全部的诚恳和真心急切的对她说:“跟我走。”她也是这般静静的看着他,然后一字一字的跟他说:“我不走,我是莲华的。” 如今,她对莲华的愚忠不仅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变本加厉。 凡是莲华的,我永远都不会抢。 莲华的,什么是莲华的? 这个王妃,是我的,我想给才能给,我不想给,谁都得不着! 阴沉的看着蔷薇,缓缓启唇:“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空气传来的冷意让蔷薇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却看着流光,毫不犹豫的说道:“凡是莲华的,我都不会抢,永远也不会。” 流光看着蔷薇,一只手缓缓的抬起,蔷薇看着流光修长的指节慢动作一样一点一点向自己推进,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她以为那只手,一定会紧紧的遏在她的喉咙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与窒息并没有到来,反而是眉尖渗上一点凉意,流光的指尖如被冰冻过一般,丝丝向外透着寒冽,一点一点顺着蔷薇秀致的眉骨滑过。 蔷薇不由微微睁开眼睛,想看清楚流光在做什么,然而却猛的望一潭幽深的见不到底的瞳眸里。 “蔷薇……”流光轻轻的开口,声音里的脆弱明显到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低垂着眸子望着面前冰雕玉琢般透明,却偏偏永远也看不透彻的人儿,流光的身周悲伤漫溢。 手指下滑至蔷薇的左胸侧,流光轻轻的点着那里,语气飘乎的问道:“你的这里,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装着我?” 骤然刺痛。 怎么可能,那里怎么可能没有装着你? 除了娘亲交待的任务,那里几乎,全是你。 你怎么可以,如此问我? 胸腔炸裂般的疼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这种沉默,显然让事情变的更为糟糕。 当年事(一) 这种沉默,显然让事情变的更为糟糕。 流光轻笑,缓缓放下手指,淡声说道:“算了,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有些事情,知道还不如不知道,不知道的时候,总还能存着一丝幻想,一旦知道了,也就……破碎了。” “我……”蔷薇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终是又闭了嘴唇。 流光等了一下,见蔷薇什么都没有说,就在桌边坐下,淡声问道:“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莲华的事情吧,可别告诉我你是忠心。据我所知,她对可并不怎么好。” 流光说的是实情,当年他在旭日做人质的时候,眼见着蔷薇几乎三五天就会挨一顿鞭打,却偏偏体质好的惊人,不几天就活蹦乱跳,可以接着再打,那个时候徐姑姑还感慨,真不知这样的体质对她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每一顿的鞭打,都是莲华不顾公主之尊,亲自执行。 放眼赤焰皇宫中,能有这样待遇的人,倒也真是不多。 红莲宫人人都可以在蔷薇头上踩一脚,别的宫人也是,只要没有实质上的伤害,无论说的多难听,哪怕是当着莲华的面在说,莲华都只会嘲讽的弯着唇角,冷眼旁观。 那时几乎所有的皇宫中人都知道,婢女蔷薇是公主莲华的玩具,整日介打扮的漂漂亮亮,像个娃娃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恩宠无极,其实却是想疼就疼,想打就打,还打不坏。 这样的玩具,哪里去找? 蔷薇的眉头一皱,显然是也想起了这些年在宫中的遭遇,不过这仅是一瞬间,随即就开口说道:“靖王错了,其实公主她,待我很好。” “哦?”流光挑挑眉,嘲讽的看着蔷薇。 蔷薇不去在意流光的眼神,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慢慢开口说道:“我是五岁的时候被娘送进宫中去的,娘是个很严肃的人,眉头似乎总是被一些解不开的结缠绕着,我记事很早,两三岁的时候就己经能体察到娘的心情了,我总是尽量不让她生气,努力做好一切事情,希望可以讨她开心,可是这么多年来,娘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一次也没有。” “娘把我带进了宫中,自己去找敬事房的管事,我闲的无聊,又没见过皇宫这么华美的地方,所以就忍不住顺着喜欢的风景一路向前走,走到一座假山后面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红色的人影,小小的,背对着我,蹲在地上蜷成一团儿。” “我踩到树枝的声音惊动了她,她猛的转过脸来,然后我就看到,她在哭,眼泪肆意纵横,把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沾的湿漉漉的,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那个时候虽然小,也知道皇宫中不是我能够乱走的,而且那个女孩子穿着一身红色,地位一定很高,所以我本来打算立刻退走的,可是一看到她哭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想起和娘亲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她不喜欢看到我软弱的样子,所以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我都绝不敢当着她的面哭出来,只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或者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的掉眼泪,一声也敢发。那样子,就和眼前的小女孩儿一模一样。” “一看到她,我就想到我自己,我想她大概和我一样,一定受了什么很重的委屈,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却连哭一下都不可以。这种时候,她一定希望身边有个人陪她的。” “所以我不仅没有走开,反而慢慢走到她的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她瞪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又去哭,与之前不同的,是慢慢的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边哭边诉说,我就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 当年事(二) “具体说了些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很高兴,因为不管怎么说,她哭出声音来了,能哭出声音,总比默默的掉眼泪,能让心里更好受一点。声音虽然没有用,可是很多委屈,偏偏就是只有通过声音,才能发泄出来。” “我不记得她哭了多久,总之她停止哭泣之后,理也没理我,转身就走了。我摸索着路回到敬事房外面,娘亲和管事的人说好了出来却看不到我,那管事的很生气的训斥了娘亲一顿,还说我这样顽皮的小孩,休想能进宫。” “娘亲气的在敬事房外面揍我,刚打了几下,那个早就离开的管事忽然急匆匆的跑了回来,看到我们还没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忽然好脸央求娘亲一定要把我留下来。娘亲自然是愿意的,她带我来,本来就是为了让我入宫,而我,在当天晚上,再次见到了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儿,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赤焰的九公主,楚氏莲华。” 蔷薇讲述的时候,流光一直静静的听着,蔷薇从来不会轻易讲述自己的事情,对于流光而言,除了在赤焰为人质时和蔷薇共同相处的那三年之外,蔷薇的一切,对他都像是个迷。 听了蔷薇的讲述,流光的眉头微微皱起,对于她和莲华相识的过程,流光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只是在想,蔷薇的母亲,那个叫作容婷儿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么能那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有哪个母亲,会在五年的时间里,一次也不对自己的孩子笑,又有哪个母亲,会这样残忍的剥夺自己孩子哭泣的权利,如果连在自己娘亲的面前都不能放声哭一场,那么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以让她放心哭出来? 想起蔷薇每逢受到什么委屈时,眼睛总是湿漉漉的一片,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强自忍耐的样子,心下不由微微的心疼,原来这种看似奇怪的举动,竟不过是早就种下的根由,渐渐的习惯成自然而已。 “后来呢?”轻轻开口询问。 “后来?”蔷薇下意识的重复,然后唇角弯弯的向上扯开,像是想起来了很美好的事情:“后来就很好啊,我一到红莲宫,莲华就拉着我的手对其他人说,不许把我看作下人,从今天起,我和她,一样是红莲宫的主子。” “莲华对我真的很好,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她有的,我一定有,如果只有一件,宁可自己没有,也要给我。我们常常睡在一个被窝里,叽叽喳喳的聊天聊到天亮,然后一起在念书的时候打瞌睡被先生打手板。” 转向流光笑的容光灿烂,像是对那段日子充满无限的怀念:“莲华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性子又野,很多人都以为一定是我在照顾她。可其实并不是的,莲华的心思比我要细腻太多,那些年,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你一定想不到她做得一手好菜,女红也很不错,还能写一笔漂亮的字,尤其是穿衣打扮方面,莲华简直就是天才,那些日子我几乎从来没有自己穿过衣服,都是她一大早起来,东挑西捡的拿一大堆进房,然后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如果不是性子实在躁了点,坐不住,琴棋书画,哪一样也难不倒她。” 当年事(三) 蔷薇说这些的时候,眸子里亮晶晶的,带着种毫不掩饰的自豪与欣喜,不过随即,她的目光又慢慢黯淡下来,声音低沉的说道: “可是所有这些,莲华却并不能表现出来,她的母妃不喜欢她,连带着皇上也不喜欢她,她知道自己中规中矩,会让人冷落乃至遗忘,可若是自己表现的太过优秀,只怕更会招人厌恶。 于是她索性放浪形骸,故意做一些不守规矩的事情,每次焰皇责问她的时候,她就表现的理直气壮,而且动辄搬出赤焰近些年的丰功伟绩,然后说赤焰的皇家子弟,本就该有这种天之骄子的觉悟,不必去管什么所谓的规矩。” “焰皇好大喜功,平日里最爱听人吹嘘他所做的那几件大事情,莲华一个小孩子的口中说出来,虽然骄横,却足见真诚与深入人心,一来二去,焰皇不但不责罚她,反而越发纵容,对莲华的喜爱,也就远胜之前。莲华用自己的聪明努力在皇宫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为自己挣出一片生活的天空,外人看来固然风光,可是我却知道,莲华其实很辛苦。” “我曾经劝过她,安安静静的生活其实也挺好,何必要这样为难自己?可是你知道莲华怎么对我说?” 蔷薇看向流光,目光中是种深至心底的感动,那种感动的深度,甚至让流光觉得吃惊,他固然知道蔷薇很看重莲华,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莲华竟能在蔷薇的心中,占据这样大的一块位置。 口中不由自主的问道:“她怎么说?” 蔷薇微微转开眼睛,望向窗外的明月,用一种崇敬的语气说道:“莲华对我说,蔷薇,我可以过的不好,可是,我却绝不能,让你过的不好。” 淡淡一笑,蔷薇垂下头颅:“真是的,如果不是两个女孩子,我几乎以为莲华是在向我告白了呢。” 流光心里却是一颤,这等语言,可不是就是告白? 微甩头赶走这个奇怪的念头,真是的,再怎么说,也是两个女子,他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吃醋吃过头,连对象都不分了,开口岔开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问道:“既然她对你说过这种话,那后来又为什么那么对你?” 蔷薇的表情猛的一僵,看向流光的眼神就有几分古怪,似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流光心中一动,紧逼问道:“和我有关?” 蔷薇犹豫一下点点头:“算是吧。” “怎么说?” “你还记得你们在修罗沙海里迷路?” 流光点头,就是因为迷路,所以他才会在冠军堡遇到蔷薇。 “你们之所以会迷路,是因为被人陷害吧?” 流光眉头一皱,这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事隔这么多年被人提起,还是觉得非常不舒服。 当年父皇新殁,哥哥流夜即位,焰皇楚同发来照会,要求朝云必须派一人去赤焰做所谓的探访,否则就不承认哥哥的皇位。 那时朝云疲弱,根本没有能力与赤焰抗衡,在皇后的干预下,流光成为人质的不二人选。 焰皇有意为难,,要求他们必须在限时半月之内到达旭日,而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到达旭日的方法,就只有横穿修罗沙海而已。 焰皇派了向导给他们,那向导却在一天夜里在他们的食物中下了药,然后拿走了所有的浮罗木指北针,又扎破水袋,自己偷偷溜走。若不是流光机警,事先叫厉玄偷藏了几个水袋在身边,只怕他们一行十余人,一个也走不出修罗沙海。 当年事(四) 微微点头,又问道:“是陷害又怎么样?” “当年焰皇要朝云派人质过来,其实只是为了彰显一下的他权威,同时炫耀他当年领兵对战慕容垂,一举挫败朝云的功业。至于到底要怎么安排到来的人质,其实并没有打算。” “一次皇宫宴席之上,他无意中提起了此事,还叫众位嫔妃出出主意,一位妃嫔随口说了一句,反正人来了也是无用,那就干脆让他来不了好了。说话的人本是无心,却不料焰皇听了之后,竟然大声叫好,还赏了那妃子许多东西。因为是后宫家宴,当时我和莲华都在场,这件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明知我们的身份还救我们?”流光眉头皱起,目光凌烈的看向蔷薇,当年躲过沙暴从密室中出来之后,徐姑姑和厉玄怕她借机溜走,将他们困死在修罗沙海里,是一路押着她回了旭日的,一直到进了旭日城门才放开她,许多人都曾看见。 照她如今这样说来,她明知自己等人是焰皇要杀的人却救了他们,这是谋逆的大罪!可为何焰皇却没有治她的罪,反而让她安安稳稳的活到了今日? 蔷薇显然看出了流光的疑问,苦笑一下,轻声说道:“当年我和你们一道进了旭日城城门,才刚进城,就有人前去宫中通禀了焰皇,焰皇勃然大怒,一回到宫里,我就被人抓了起来,打在死牢里。那个时候本来以为自己是绝无活路的了,可是仅仅当天晚上,我就被人放了出来。” “听到来人传达命令的时候,我还很奇怪,猜不透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放出来,可是回到了红莲宫我才知道,我之所以被放出来,是莲华在皇上寝宫门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磕头,一下一下,从清晨一直磕到太阳西下,额头破了,流出来的血,把砖面都渗的鲜红……” 扶在桌面上的手骤然用力,突出微微发白的指节,蔷薇极力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哽咽,努力不带出哭腔。 停了好一会儿,那种想哭的冲动才渐渐散去,蔷薇平缓了语气继续说道:“莲华把我从狱里救了出来,可是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变的很奇怪,以前那种两小无猜,坦承相待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中间,似乎出现了一道奇怪的裂痕,而这道裂痕,还在以我所不知道的方式,逐渐扩大着。” “可是无论这道裂痕扩的多么大,也无论莲华怎么待我,我都不恨她。我救了你们,虽然并不曾后悔,可说到底,也是背叛了她。我怎么能,去救她的敌人?” 轻叹一口气,蔷薇的脸上浮现一抹说不出的神色,若不是今天和流光说起,她几乎快要忘记莲华还救过她一次呢,这些年来,若是把宫中发生的危机都算起来,大大小小的,怕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莲华救过她多少次了。 她欠莲华的,早己还不清。 抬眸望向流光,轻启唇瓣,声音不大却也坚定不移:“所以流光,这世间,只要是莲华想要的,我不会去抢,绝不会。” 青丝(一) 流光望着蔷薇,一语不发,半晌才轻叹道:“那么我呢?我又算是什么?” 蔷薇眉尖一蹙,一股不忍窜过心尖,但终究,仍只是轻声说道:“流光,你想要的,我会帮你。” 莲华想要的,我只是不会去抢,而你想要的,我则会尽我一切所能,帮你得到。 流光心底冷笑,做了这么多,却仍只不过换来这么一句话么? 你想要的,我帮你! 当时睡梦中说出这句话,我以为是你的真心,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你的底线。 无论我对你多好,无论我再怎么样想要抹消我们的过往,给我们一段重新的关系,你所能施舍的,也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 你的心里纵然装着我,终究也只有那么一丝一毫而已。 不会比乐池多,不会比冥烈多,不会比楚煜多,更不会,比莲华多。 心底的那一丝因期待而产生的热度,冷透了。 流光抬起眸子,一贯的自持与清冷,唇边惯性的浮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不用担心,我自会给莲华一个好的去处。” 距离在无形中急剧拉大,蔷薇甚至听得到空间破碎的声音,一个时辰之前的欢娱笑闹遥远的恍如昨日,连回忆都开始变的生涩。 强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蔷薇紧逼问道:“不知靖王所谓好的去处是指什么?” 流光冷笑,涉及到莲华的事情,她还真不是普通的上心,不过口中却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她交给琳琅皇子卫泽。” “卫泽皇子?”蔷薇轻声惊呼,却又骤然醒悟,这天下,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卫泽更适合照顾莲华。 然而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又问道:“那什么又是适当的时候?” 流光的面容瞬间清冷到底:“你觉得本王应该告诉你?” 被流光突然沉下的面色惊的往后倒退一步,身子晃了一下才又勉强站稳,臻首微垂,低声说道:“奴婢……逾制了,我只是……不想莲华受到伤害。” 流光看着面前自动将称呼退回“奴婢”二字的女子,忽然发现她在各种身份间转换的迅速而自如,没有任何一点的涩滞与不适。 他宠着她对她好的时候,她能自然的以平等的身份对他笑,对他说话,轻言慢语的叫他流光,而当他竖起城防,端出靖王的威严时,她又能快速的退回自己奴婢的角色里,低眉顺眼,卑微谦恭。 如此游刃有余,是因为,根本没有放下心吧? 心下一阵烦躁,忽然起身说道:“本王累了,要去睡了。” “啊……是!”小小的慌乱过后,蔷薇先一步进了内间,手脚利落的将棉被展开铺好,又柔顺的立在床边,轻声说道:“奴婢伺候靖王宽衣。” 流光一语不发,在床边站定。 蔷薇快手快脚的将流光的外衣除去,轻放在旁边的小凳上,又扶着流光坐下,动作轻柔的摘去他的冠带,放下一头浓黑的长发。 伸手自边上的妆奁台上拿起一把梳子,缓缓穿透柔滑的发丝,一梳到底,梳了几下后,蔷薇乖巧的让至一边,轻声说道:“请靖王安歇。” “你呢?”流光随意的望向她,眸子中是种顺口一问,毫不在意的目光。 蔷薇心中泛苦,却仍是以早己习惯了的谦卑躬身答道:“奴婢在外间为靖王值夜好了,靖王晚上醒来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流光的眸光骤然一亮,转过脸声音冷冷的说道:“过来一起睡。” “恩?”蔷薇睁大了眼睛,显是没有听清。 “本王叫你睡觉!”流光微微恼怒的重复,又用更恶劣的声音给自己的行为加了注解:“我可不想你因为精神不足而在司马翎那只老狐狸跟前露了马脚!如果本王被他们抓住了什么把柄,不仅是你,还有乐池和莲华,通通要来给本王陪葬!” 流光用声音里的狠厉来压制自己心中莫名的关心与善意,直恨不得找个人来揍自己两拳。 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怎么说要绝情要断意,可只要见到她在眼前,就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青丝(二) 蔷薇愕然的听完流光的话,然后一语不发,慢慢走到床前,脱鞋上了床,身体睡的尽量靠墙,将外侧的一大块地方留给流光。 流光用掌风打灭蜡烛,也翻身在床上躺下,却是躺的紧靠床侧,在两人中间留下了一大块空隙。 睁眼望着刺绣精致的帐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世间只有蔷薇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惹的他满心怒火,却偏偏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连让她委屈一下都舍不得,只能自己在肚子里生闷气。 躺了也不知道多久,就在流光以为自己己经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句话:“我不会坏了靖王的事的。”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流光先是一愣,既而心中的怒气像火山爆发一样窜了出来。 这个死丫头,她居然把他刚才说的话当真?他一番好意她不仅一点也看不出来,还把他随口胡说的威胁当真? 手指紧紧的攒握成拳,控制着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用力到骨节生疼。 然而蔷薇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无声息,紧接着,身边响起平稳的呼吸声,竟像是己经睡着了。 流光一口银牙紧咬,这个丫头,聪明的时候顶聪明,可是一旦固执起来,就会笨的……只能是个笨蛋! 微微转头,看到黑暗中蔷薇的身体微微蜷曲,双手无意识的搂着肩膀,像是要将自己包起来的样子。 刚才她在自己的命令下上了床,只敢悄悄靠里面躺着,连被子也没拉开,九月的天气,夜里早己有些凉了,这姿势,该是冻的吧? 无奈的轻叹一口气,将睡熟的人儿轻手轻脚的向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拉,又把被子扯开盖在两人身上。 再想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将人圈进自己怀里,这才满意的睡去。 在蔷薇的面前,理智,永远敌不过本能。 他就是想要亲近她,从骨子里想。 若是一个人要做的事,和他要疼的人,能完完全全的分开,那该多好? 流光脑子里冒过最后一个念头,终于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流光先蔷薇一步醒来,叫人送了热水沐浴梳洗,昨夜没有洗漱就直接上床睡觉,难受的打紧。 水送进来的时候,蔷薇也醒了。趁着仆役调试水温的时候匆匆的洗了脸又用青盐漱了口,乖巧的立在流光身边,轻声问道:“靖王可要奴婢伺候沐浴?” 流光斜了蔷薇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走入屏风后,蔷薇赶忙跟上。 看着流光仅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裤坐进浴桶,蔷薇走上前,轻柔的解开流光的头发,让乌黑的长发散落一背,又在水中水草一样柔柔的荡漾。 缓缓将一勺水由头顶浇下,蔷薇蘸了些香膏,仔细的为流光梳洗。 手指穿透发丝灵巧的按揉在头皮上,一圈一圈的打着旋,偶尔微微用力,带来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舒适。 约摸一柱香左右的按摩梳洗之后,蔷薇再次舀起水,将发上的香膏洗净。洗过的发显得犹为黑亮柔顺,发丝柔柔的飘散在水中,就像是荡漾在人的心底,说不出的柔情四溢。 青丝(三) 蔷薇看着那在水中散落一片的黑发不断在眼前摇晃,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流光共枕而眠时的情形。 那天她一觉醒来,就看见她和流光的发丝缠结盘绕,你的纠缠着我的,我的纠缠着你的,就像己然共生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做的事情,赶在流光醒来之前,偷偷剪下一绺,藏在怀里。 那之后,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用红丝线细细的将那绺头发缠绕在一起,又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绣了一只粉嫩嫩的荷包,荷包之上,是碧绿色的缠枝莲纹,就与那缠绕着的发丝一样。 她把那发丝放进去,想了想,似是少了什么,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于是她赶忙又拿了同色的丝线,在荷包的空处绣了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字迹是摩着莲华曾经练过的书法绣上去的,莲华写得一手好字,那样秀气婉丽的字迹,配着碧绿的缠枝莲纹,委婉的恰到好处。 “你到底在干什么?”久不见身后的人动作,水温却在渐渐变凉,流光忍不住低声喝问。 耳边忽然传来不悦的声音,蔷薇惊的手一松,木勺叭的掉进浴桶里,激起一片水花。 流光躲闪不及,被水花溅了一脸。虽然他本来就在洗澡,可这样被水花溅到,还是让人相当不愉快。 “对,对不起……我……靖王……我不是故意的。”蔷薇手忙脚乱的又想先去捡木勺,又想先拿布巾帮流光擦脸,不由越忙越乱,哪一件也没做好。 “行了行了!”流光被蔷薇的忙乱弄的也没什么好脾气,挥手阻住了蔷薇的动作,不客气的说道:“你出去吧,本王自己来。” “我……”蔷薇尴尬的收住了手,站在一边,动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转身出了屏风。 伺侯人伺侯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候走神。 而她走神的原因,居然是想到了那等羞人的事情。 那个荷包一直在贴身的地方珍藏着,此时就放在胸口,蔷薇只觉胸口放着荷包的那个地方忽然开始发烫,火热的温度顺着皮肤一路上行,几乎将脸都蒸的红了。 身后传来行动间衣料摩擦的声音,蔷薇仓皇的转过头,低声说道:“靖王洗好了。” “恩。”流光语调平平的应了一声。 “奴婢伺候靖王更衣。”蔷薇极快的接口,拿过身边早己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微微用力抖开,轻柔的披在流光的身上。 晨光透过窗户斜斜照来,流光微垂眼眸俯视着身前正在帮他做最后的腰带整理的女子。 那女子眉目如画,神态专注,手上的动作轻柔而灵巧,将每一个细节都整理的周到而又完美。 朝阳在她脸上扫出淡淡的光晕,更衬的这女子不似人间的美,流光忽然觉得,如果她不是莲华的婢女,而他也是不朝云的王爷,他和她,就只是这世间普普通通的一男一女,他可以纵情宠她疼她,她也可以如今日一般,在每一个清晨为自己沐浴更衣,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其实也挺好? 然而这念头在脑中只是一闪即过,就算真要过这样的日子,也要等到为流夜打下这天下的江山才行。他答应过流夜的,他会和流夜一起,把这一片混乱山河,从头收拾,他要帮流夜成为这风林大陆之上,千古一帝! 重逢(一) 这一日的行军并不需要走多少路,清早出发,只走了大半日就到了京郊附近的一个小镇,这里离京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大军今日在这里驻下,明日正午准时赶到京城正门玄武门,云皇流夜会在那里举行盛大的劳军仪式。 所有人等都早早就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蔷薇醒来的时候流己经不在了,这一日诸多事务需要提前安排,流光的繁忙也在情理之中。 洗了脸出来,看到门外早己忙碌成一片,衣着,队形,兵器,马匹,仪仗,诸如此类,繁琐不堪。所有的人都在做着拔营前的最后准备,他们打了如此一个大胜仗,当然要用最体面最荣光的样子,却接受云皇的犒赏。 蔷薇看了看,没有任何用得着自己的地方,离拔营还有半个时辰,百无聊赖中,蔷薇随意沿着通道漫步而去。 刚走了几步,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蔷薇下意识的转头四望,只见在自己前方七八步的距离,有一棵极粗大的桐树,看样子,至少也得有好几十年的树龄,鸟鸣声正是从哪里传来。 蔷薇快走几步走到桐树跟前,仰头上望,只见细密的枝桠间一只叫不出名儿的小鸟正一边不住的在树枝间跳跃,一边发出婉转的鸣声。 看着那只小鸟儿,蔷薇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这世间美丽的物事如此之多,能够活着去感受,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蔷薇的身周,一点点跳跃晃动中,更摇曳的空气似乎也有了形质,仿佛一块巨大的水晶,而站在树下的蔷薇,正是这水晶中,最最纯净的存在。 刚刚迈步进入院门的左丞相司马翎看到这一幕,猛的怔在了原地,只是愣愣的看着。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就仿佛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人儿,也是如此,单纯的让人想找个天蓝水碧的地方把她永远关起来,一辈子也不让她受到任何污染。 彼时,那人儿也是如此专注的望着树顶的不知什么地方,沉迷的连他的到来都不知道,当他轻咳一声提醒那人儿的注意顺带表达不满时,那人儿才惊讶的转过脸,然后如阳光般灿烂对着他笑开,大声叫道:“翎哥哥,你快来看,那朵花苞要开了哦……” 回忆的片断纷杂而来,冲击的司马翎几乎觉得胸口闷痛。 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司马翎恭声说道:“下官参见靖王妃。” 蔷薇骤闻耳边声响,不由下意识的收了笑容,惊讶的转过脸,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蔷薇面上浮起客套的笑容,轻声说道:“司马丞相不必多礼。” 司马翎心中微微苦笑,过往的早己不会再来,只是一个场景的相像,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 以他这样身处官场多年的人的城府之深,心中的百转千回面上自然分毫不露,直起身子对着蔷薇仍旧恭声说道:“皇上今日出城劳军,诸多礼仪繁杂,靖王怕王妃初来乍到,不了解本朝的规矩,特派下官来为王妃讲解一二。” 蔷薇微微欠身:“有劳司马丞相了。” “本就是下官职内应做之事,王妃不必客气。”转头对着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厮点头示意,那小小厮捧着一个托盘步上前来。 司马翎又说道:“在下官讲解之前,还请王妃移步换上这套吉服。” 蔷薇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套茜素红的宽大礼服,隐约可以见到金色的镶边和流苏,想是以这明黄色象征着靖王妃天家媳妇的身份。 轻轻点头,示意司马翎稍等,蔷薇转身回房换上了那套衣服。 出来后,司马翎将朝见时所需注意的细节一一详细讲明,蔷薇也都用心记下,讲了约摸一刻钟左右的样子,大体的礼节都讲述完毕,流光也派人传来了出发的命令。 司马起微微一拱手,月白衫子上画的水墨山水随着他的动作一阵临空旋动,更显的飘逸无比:“王妃聪慧过人,下官的差使,实在轻松不少。” “哪里,若不是司马丞相条理分明,莲华今日怕是要闹不少笑话。” 司马翎微微一笑,一张清润的脸上温柔顿显,直让人忘却他的年龄:“王妃谬赞,倒是让下官惶恐了。今日下官事务委实繁多,就先走一步,还请王妃见谅。” “丞相本就公务繁忙,还要花费时间教导莲华,莲华心里不安才是。丞相不必顾忌莲华,尽可自便。” 司马翎又是躬身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多谢王妃体谅。” 说完话,转身要走,可走了一步,终是忍不住又转回身来,莫名其妙的问了一问题:“王妃请恕下官冒昧,敢问王妃贵姓?” 重逢(二) “姓……”一个“容”字堪堪就要冒出口来,却猛的刹住,浅笑说道:“司马丞相是被莲华的愚钝感染了么?莲华是赤焰的王族,自然姓楚。” “下官莽撞了,王妃莫怪。”司马翎的眸底一抹精光迅速闪过,瞬间消失的不见踪影,又说了几句告罪的话,转身离去。 盯着他的背景消失,蔷薇才骤然松下了一口气。 这个司马翎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谦恭有礼,仿佛一点害处也没有,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浑身每一根神经似乎都被捏的紧紧的,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他趁虚而入,一举抓住最致命的弱点。 方才与他对答的那一刻钟时间里,委实是蔷薇自见到流光以来觉得最累的时候,就是当初帮流光谋划夺取十胡,也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可饶是自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似乎也没有逃掉司马翎的疑心,他最后的那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居然会怀疑起自己的身份? 还没有想出因果,就有小厮来请蔷薇登车上路。蔷薇顺从的跟着去了,流光骑着赤狐在军阵的最前方,蔷薇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又细细回味了一遍方才司马翎说过的礼仪,他现在是堂堂的靖王妃,是流光的妻子,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在这样荣光的典礼上,有损流光的任何一点声威。 流光,一定要用最完美的方式,接受这本就属于他的荣耀! 车中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的样子,车帘一掀,一个玄黑色的身影飘然而入。 蔷薇看着流光在厢壁的软塌上坐下,开口问道:“靖王怎么有空来这里?” “前面的事情都安顿好了,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坐车总比骑马舒服一点。” “是这样。”蔷薇轻轻答言,低垂了眉目,不再言语。 流光停了一下,开口问道:“司马丞相和你说的礼节,你记的怎么样?你之前本来就一直在皇宫里,这些东西都差不多,想来应该难不倒你吧?” “司马丞相讲的很透彻,应该不会给靖王添什么乱子才是。”蔷薇答的乖乖巧巧,不出任何错处。 车厢中再次陷入了沉默,流光不说话,蔷薇也不说。 马车在静默到有些诡异的气氛中辚辚前行,忽然马车似是轮子下辂着了什么东西,猛的一跳,蔷薇顺手扶住了一边的车厢,稳住了身形,反倒是坐在侧壁的流光,居然因为毫无所觉,身体重重撞向侧后方,发出沉闷的声响。 “流光……”蔷薇急叫,前倾一步扶住他,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流光微用力挥开蔷薇的手,不过是一时想事情想出了神,居然会出这种糗事,还叫她看个正着,着实让人懊恼。 蔷薇被流光挥开的手推搡的向后退坐在座位上,先是一怔,既而坐正了身子,轻叹一口气说道:“靖王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奴婢尽量配合好靖王,不给靖王添乱就是。” 重逢(三) 从流光一进马车,蔷薇就知道流光有话要说,她等着流光开口,可流光不痛不痒的问了两句之后,偏又奇怪的一语不发。 流光不开口,她也不想多事,可看他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先问出了口。 流光看向蔷薇,微微沉吟一下,才轻声说道:“你在皇宫之中己不是一日两日,也应该知道,庙堂之险,远胜沙场?” “奴婢知道。”蔷薇轻轻点头。 流光轻叹一声:“朝云政局看似大好一片,其实当中波谲云诡,远非常人所能想像,此次回朝,免不得要进宫大宴群臣,无论你在宴席之上见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太过惊讶。” 蔷薇皱皱眉,若是她没记错,云皇流夜今年己有二十五岁,完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当今太后又是他的生母,朝堂上下可谓尽在他的控制之中,又哪里会有什么过分的暗涌波澜? 若是真有暗涌波澜,流光又怎么可能发动如此大规模的一场战役,一举攻克旭日,收复十胡? 不过心里虽是这么想,口中却轻声应道:“奴婢记住了。” “你这奴婢二字也改了罢,入了朝云,你便是天家的媳妇,在外人面前,要称我为夫君或者王爷,自己则要称臣妾。这些事情,想来你也见的多了,就不必我教你了吧?” “恩。”蔷薇轻轻点头,乖巧柔顺的令人不得不去疼惜。 流光心下一阵不忍,落实了她这靖王妃的名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想要找点说说辞来安慰蔷薇两句,马车外突然传来士兵大声奏报:“启禀靖王,前方十里亭处发现陛下銮驾,还有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什么?”流光猛的站起身来,却忘了身在马车之中,头猛的撞到了车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来不及顾着疼痛,一把撩开车帘跳下车去,大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明明说只是在城门口相迎,怎么竟会在十里亭中发现皇上銮驾? “启禀靖王,前哨看的清清楚楚,确是皇上銮驾!” “还愣着做什么?即刻通知三军列队!”流光翻身上马,一连串的命令流水介一样向下传达,整肃的队伍立时忙而不乱的动作起来,不过片刻时间,队形己经排列好,衣甲鲜明的战士个个容光满面,雄纠纠,气昂昂! 云皇流夜,竟然出城十里,亲自来迎接他们,这等无上荣光,史无前例,让人怎能不热血沸腾? 一路之上旌旗招展,气势昂扬,当十里长亭和百官队伍终于遥遥在望之时,流光忍不住翻身下马,快步奔前,对着立在百官最前方的一道明黄色身影扑身拜倒,哽咽叫道:“皇上……” 这一场出征,谈何容易? 与太后之间讨价还价,给韩派人马送出了数个实权职位,甚至包括京畿戍防卫队羽林卫统领,才终于让太后点头,在出征的谕旨上盖上了印玺。 接下来,大赐金银土地安抚司马家,协调朝中各方势力,为了军费事宜又将皇帝私库几乎搬空,这才终于让这四十万大军,能够按期成行! 这一场征战,赌的不仅是他靖王流光和那四十万将士的命,更是流夜的皇位,朝堂的权力,还有整个朝云的民心和命脉! 一旦他输,御氏一族,恐怕己经可以在史册之上,从此除名。 所以他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云皇流夜目内也是光芒闪动,这个弟弟,没有让他失望,没有让他豁出一切压上的赌注落空。 有这样一个左膀右臂,又何愁朝云不能大治,何愁天下不可唾手而得? 伸手扶起流光,云皇流夜用一张与面前之人极相似的面孔强自压制着声音中的激动,淡声说道:“辛苦你了。” 帝王之家,许多情感表不得,露不得,纵然心里有再多激动再多感慨,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这一句:“辛苦你了。” 重逢(四) 流光站起,听到云皇的话,恭敬的躬身行礼说道:“臣弟为朝云子民,自当为国效忠,皇上夸赞,臣弟愧不敢当。” 一副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将模样。 流夜轻笑,你既做的这般像模像样,我总不能输了你。 于是一手拉过流光,笑着说道:“靖王一举攻克旭日,收复十胡,还我朝云完整版图,实乃不世大功,朕今日特意出城郊迎十里,以为靖王表功!” “臣弟惶恐!”流光微微躬身,又要行礼。 “哎,既己立了大功,有什么当不得的?你看那里!”流光顺着云皇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云皇逢遇大典时才会启用的四马銮驾,不由转头疑惑的望向流夜。 流夜朗声笑道:“那銮驾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朕今日,亲自为你驾车!” 流光猛的睁大了眸子,惊慌大叫:“万万不可!臣弟……” “有何不可?”流夜不理流光挣扎,拉着他向銮驾处走去:“朕说当得,你便当得!” 竟是握着流光的手,硬将他推上了銮驾,然后纵身一跃,跳上车夫位置,伸手牵起缰绳,猛的一抖,四马昂首嘶鸣,一起举蹄前奔,蹄声齐整,竟如只有一匹马一般。 周遭文武百官谁能料到皇上竟然会有此一举?人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司马翎眸子微眯下垂,一语不发。 倒是跟在流光身后的众位将士,虽然云皇对他们未置一词,可是他亲自为流光驾车的举动,却己然表明了对他们的态度,流光是这场战役的主帅,云皇既然对主帅给以如此无上的荣光,又岂会忽略他们的功劳? 数万人的方阵骤然齐齐下拜,吼声震耳欲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在晴朗的天空下直传出数里之外,甚至让深宫之中的韩太后都忍不住震了一下。 想她费尽心思,百般刁难,捞足了好处,才最终在出兵的谕旨上盖上了大印,本以为流光那狐媚子生的儿子必然落败,而流夜经此打击,也一定再不会乱折腾,而是乖乖听自己的话,可是如今看来,她居然是想错了么? 多年困守深宫,皇上对自己无情无义,早让她对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绝了心断了念,唯有手中的一点权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先皇身体孱弱,自流夜八岁那年以太子身份监国,她临朝辅政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堂堂一个朝云,就如自家的后花园一般,想怎么打理就怎么打理。 可是随着流夜年纪渐大,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与她的冲突也越来越多,让她不由对手中的权柄产生了深深的担心。 流夜二十岁及冠那年,她假意退出朝政,归权于皇帝,流夜大喜过望,大刀阔斧的想要进行一番改革,可是年轻人毕竟经验少,怎敌得过她这个一辈子在权力场中打混的人? 在所有新政均无疾而夭,而他提拔起来的人也先后因为各种罪名死于非命之后,流夜终于沉默下来,乖乖的来到了她居住的广宁宫,请她一同出来料理朝政。 自那次打击之后,朝中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谕旨上若没有太后的玺印,那就是废纸一张,没有任何作用。 她本以为流夜会一直这样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可却料不到他不动声色间,竟开始了更为深远的谋划。 先是借口打压司马家的势力,骗她同意将原本只有一个的丞相之位拆分成左右两个,并力排众议的提拔了陆家的二子陆霖云,她以为这只是流夜念着陆霖云多年侍读的情谊要回报于他,也就没有多在意。何况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又是先天不足的病弱身子,纵然有陆家的势力在后面撑着,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又能掀得起什么风云? 重逢(五) 随后流夜又将一些处理江湖造反门派余孽的差事派给了靖王流光,这些江湖余孽向来讨厌的很,打不完杀不尽,弄的不好反会被一些武功高强的人找上门来报复,将这样的烫手事情交给那个狐媚子生的儿子,正合她意,因此想也没想就准了。 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派人盯着这两人,陆霖云浅笑温言,八方玲珑,似乎一直在和稀泥,她嗤笑一声,武将世家,居然能出这么一个没骨气的子孙,也算是陆明持上辈子没积德。 反倒是流光那边,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面上只管浅笑偃偃,那些个江湖门派却在短短的时日内,一个个销声匿迹,踪影全无,这才引起了她的警觉。 细察之下,她发现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手段之狠之辣之毒,心思之细密,心肠之狠硬,手段之干净,都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可是此时流光因治乱有功,己开始一步一步迈入朝堂之内,渐渐握了实权,再想要除,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前年初流光正式掌管吏部,刚一到任,就毫不手软的将几个地方官员下狱,贪污索贿,渎职犯法,罪证确凿。而这些被拿的官员,通通都是韩氏一派。纵然韩家有心维护,可在如山铁证之前,终究不敢让自己再招忌讳。 而那些官员,几乎都是只存着勉强一口气,被压上刑场的。 天神面容,修罗手段,这就是朝云朝堂上下,对靖王流光的统一认识。 宁可犯在阎王手里,也绝不犯在靖王手里,更是迅速在大小官员中达成了默契。犯在阎王手里还有一个痛快,而犯在靖王手里,生不如死。 当韩太后把所有注意力放在靖王流光身上的时候,朝堂却在以缓慢却不停顿的态势逐渐变化着。陆霖云表面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说的话无不妥当体贴,可就是这些妥当体贴的话,莫名其妙在一些人心底生了根,尤其是在一些前朝老臣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作用,让那些老臣觉得自己甘心居于韩氏之下仰人鼻息,简直是一种堕落。 在这种情绪的促动下,那些老臣心中的正统皇位卫道者的态度愈发明显,竟是一日一日由中立偏到了流夜那边去,有时甚至仗着自己几朝老臣的身份,明刀明枪的韩派人马硬碰硬顶,使太后许多意旨处处掣肘。 韩太后意识到陆霖云这如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手段时,一切都己成定局,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当朝堂在陆霖云不动声色的动作以及靖王流光泛着邪意的笑容下,渐渐泾渭分明的分成三派,云皇手中也有了越来越大的权力之时,韩太后才猛然惊觉,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还有那个总是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笑意的靖王流光,都远不是那么简单。 皇家的血液在他们的骨子里,得到了最好的传承。 她大好的形势,不知不觉中,竟被丝丝抽空。 可是此时后悔也己经来不及了,朝中前朝遗下的一派忠直老臣在陆明持的影响下,大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云皇的身后,虽然除了个别人之外,他们大多位尊却无权,但仅仅是他们本身的影响力,就己经不可小觑。 自家娘家的外戚势力与这些老臣几乎水火不容,司马一派的人物却是从容自如,游刃有余的处于两者之间,不时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一想到司马翎那张清俊过份,仿佛总是一付温文有礼的样子,韩太后就气的牙根痒痒,可偏偏这朝中许多艰难繁杂的事务,例如建桥修路,治水筑堤,赈灾济民,还真就得司马一派的人去做。 也正是这样的格局,才给了云皇能够放手做一些事情的空间,就如这次出兵,若是放在三两年前,流夜就决计无法发动。 此次流光大胜归来,云皇的威望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她的危机,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重。她必须,想个办法,紧紧纂住手中的权柄。 早己与儿子势成水火,若再没有了手中的权力,她便什么也没有了。 静坐深宫之中,韩太后保养得宜的精美面容上渐渐渗出一丝狠厉,流夜,莫怪为娘的心狠,天家之中,哪有什么骨肉亲情?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高位之上,不是也挺好,又何苦与娘来争? 但无论如何,念在母子一场的份上,为娘总会保你一条性命,这也算得是仁至义尽了。 太后(一) 蔷薇的马车在军队中部,并没有看到云皇与流光相逢的场景,只知道马车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就又再次启程,以稳定的速度奔着岚歌的方向而去。 约摸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忽然停下,厢帘一掀,流光伸手示意她出来,之前早就听司马翎说过这一路的流程,知道这是到了岚歌郊外,大军进城,要先祭天地。 顺从的跟着流光出来,见过了云皇,又接受了朝臣的祝贺,云皇登上早己搭好的祭台念过了祭文,献上了三牲,自己与流光亦上前谢过神明护佑,下了台再次接受百官朝贺,然后流光与流夜翻身上马,自己则上了一乘四面纱帘的小乘,在骤然鸣响的轰天礼乐之中,岚歌正门轰然中开,将凯旋归来的将士,迎接进门。 靖大胜回朝的消息早己传遍了整个岚歌,除了岚歌本身的居民之外,更有不少特意从外地赶来的乡民,就只为目睹这一场盛事而已。 礼乐震天,欢呼盈耳,云皇和流光在马上含笑四望,不住微微颔首。 文武百官躬行马后,再后是三军将士衣甲鲜明,威武雄壮。 朝云自建国始,能让当朝云皇郊迎出城十里的,只此一次而己,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热热闹闹的循城一周,车队终于到了皇城门口,那些将士早己被妥善安置,云皇执着流光的手从太和门正门而入,其他高级将领和百官按职位高低分别从左右侧门进入。蔷薇是女眷,早己走了专用的小门,先去了后宫。 这一圈折腾下来,用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宫中的宴席放在未时,云皇拉着流光的手说了几句话,就叫他先去沐浴梳洗,然后带着新娶的王妃一道去广宁宫给太后请个安说说话,时辰到了,一起来赴宴就好。 蔷薇被安排在宫中的一个小院里,听带路的仆婢说,这里叫含芳苑,是当年流光的母妃林远芳曾经住过的地方。 在宫女的伺候下沐浴完毕,又有人拿来一套金红色绣着富丽团花图样的华丽宫妆服侍蔷薇穿上,那衣裳繁复琐碎,穿起来极为艰难。 好不容易上了身,让宫女们收拾妥当,早又有人在妆台前恭候,等着为蔷薇梳头上妆。 这些事情,虽然以前也曾经为莲华做过,但一来莲华性子跳脱,总是能简则简,二则赤焰民风较朝云淳朴,也委实没有这么多道手续。 无奈的坐在妆台前任侍女将一样一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又用了各样的胭脂青黛描描画画,身后有人十指灵巧如蛇,不断的在发上盘结。 蔷薇束手而坐,什么也做不了,倒是听身后梳头的宫女羡慕的赞叹道:“婢子在宫中梳了这么多年的头,还真是没见过比王妃娘娘发质更好的人。娘娘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密实,竟连假髻都用不到。” 蔷薇笑笑,不置一辞。 有时女子爱美之心委实让人难以捉摸,美了面子,累了身子,也不知道到底值是不值。 太后(二) 轻轻抿唇,将一点胭脂柔柔蕴开,面上的妆容终于完毕,头上的发式也盘的差不多,只差些首饰。 那梳头的宫女似乎是着意要在这么好的头发上把自己所有的手艺都显示出来,金玉首饰琳琅满头,重的几乎压折了蔷薇的脖子。 然而今日是第一次随流光在朝云皇家面前露脸,半分也马虎不得,就算是累些,也只能硬挺过去。 刚刚做完这一切,门外骤然传来太监所特有的尖细嗓音:“靖王到!” 蔷薇下意识的站起身,身姿款摆,曼妙转头,然后猛的被房中刚刚进来的人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流光亦是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宝蓝色朝服正装,外罩一件淡银色鱼水纱袍,头上发髻梳的整整齐齐,戴着一顶紫玉金冠。 薄暮的夕光光从流光身后透进房中,惊的蔷薇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是相逢以来第一次见流光穿黑色以外的衣服,宝蓝的衣裳衬的原本就俊美非凡的流光肌肤如玉,唇色润泽,两道剑眉斜斜入鬓,一双眼睛清洌透底,比之黑衣,少了几分严肃,却更显得整个人天人一般美不可当。 这样的流光,让蔷薇忍不住又想起许多年前,那时,流光并不是总穿黑衣的,虽然因为莲华的刻意刁难,不得不穿着奴才穿的粗布衣裳,可是阳光仿佛特别偏爱他,即使是那样的衣服,也总让人觉得耀眼的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蔷薇还记得,他把她抱进怀里,让她闻到他身上阳光般香味的那天,穿的也是一件蓝色的衫子,粗糙的纹理,印在脸上,却让刚刚经历祸事的她分外安心,仿佛无论这世间有什么样的磨难艰险,这人都会通通帮他挡去。 流光亦忍不住脚步一停,从第一次见蔷薇,他就己然毫不遮掩的倾倒于她的美丽之下,这些日子天天相处在一起,本以为怎么也该适应了那张清丽绝俗的脸,却不料仍是见到一次,就要为之惊叹一次。 生平第一次,流光竟然有些感谢朝云朝中这些繁的仪式与程序,若不是如此,他又怎能见到如此精心描摹,盛装打扮的蔷薇? 展颜一笑,走上前两步,轻声说道:“好看!” 又是这两个字,每逢流光再也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句之时,他便会化繁为简,直接由口中吐出这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赞美。 蔷薇脸上微微一红,他说她好看,又怎不说说自己,这边上的丫头宫女,几乎个个都快直了眼,虽然低着头,却一个个的都偷眼觑着。 那一众丫环望着相向而立的两人,直觉得此生美景怕是都己在今天看尽,这上天还真是开眼,这样的两个美人若是不在一起,世间又哪还有能配得上他们的人? 轻咳一声唤回神智,蔷薇轻声问道:“王爷,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一声问话让流光想起了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上前一步拉起蔷薇的手,淡声说道:“我们刚刚回来,又是在外面成的亲,自然要先去见见母后,聊表孝心。” 淡然的语气充分表露了流光对这个母后的态度,蔷薇心中一凛,太后,就是那个让云皇流夜处处掣肘的女人?想不到,这场和朝云权势最大的女人的会面,会来的这么快。 太后(三) 跟着流光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往广宁宫走去,刚进了宫门,就有有太监高声通报:“靖王到,靖王妃到!” 声音拉的长长的,倒也余音缭绕。 “表哥回来了!”一个淡粉色的人影猛然从内庭纱缦中冲出,娇腻腻的声音粘的空气都抖了几抖:“表哥你真是的,一出门就出了好几个月,也不管这京城之中有没有人惦记,有没有人想……” 话音未落,那声音陡然停了下来,一双算得上清秀的圆润大眼死死的盯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原来是安平郡主。”流光不易察觉的轻皱眉尖,微微欠身,手却仍是不为所动的握着蔷薇,用一惯的优雅轻声说道:“郡主来的正好,顺便见过内子,也省得等会儿还要在殿上介绍的麻烦。” 伸手将蔷薇稍稍拉前,语声平润:“这位是我的王妃,赤焰九公主楚氏莲华,想来郡主己经有所耳闻。” 又转头对蔷薇说道:“这位是太后的侄女,安平郡主,小字雪娇。” 蔷薇轻轻点头,语气和善的说道:“莲华在赤焰久闻安平郡主聪慧美丽,是朝云难得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莲华初到朝云,诸多事务都不熟悉,还要请郡主多多指教了。” 傅雪娇听到蔷薇说话,眼睛总算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抬起,下巴微微上抬,一脸倨傲的看着蔷薇,忽然问道:“你就是那个亡国的公主?” 蔷薇心头一叹,刚才聪慧那两字,算是白给她了。 不过口中却不卑不亢的回答道:“郡主此言差矣,一来莲华并未亡国,二来……”勾唇轻轻一笑,明艳的几乎夺了夕阳的光辉去:“莲华现在己经嫁给靖王,所以早己不再是公主,而是——王、妃。” 王妃两个字重重咬出,正正刺在傅雪娇最要命的地方。 傅雪娇看向流光的目光连一丝矜持的掩饰都懒得带,若是她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就是枉生了这对眼睛了。 在皇宫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善人?之前只不过因为身边的人都太特殊,不是不想伤,就是不愿伤不能伤,所以才处处落了弱势,可此时,面对着一个无干的人,她就大可不必客气了。 就如她可以在流光面前低到尘埃里,却也可以在知道陆霖修抛下大军随她跳入河里之后,毫不客气的甩他一个巴掌,在他面前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一般。 她从来都不是弱者,只是要看对像而已。 “你……你这个贝戋……” “安平郡主!”在傅雪娇骂人的话出口之前,蔷薇猛然厉喝。 傅雪娇被吓的一愣,口里的话自然而然的停住。 蔷薇轻轻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安平郡主,若是本王妃想的不错,按长幼论起来,你似乎还该叫我一声——表嫂!” “你少胡说,你,你这样的人,哪时就配得上表哥,没了赤焰撑腰,你也不过就是一只丧家……” “安平!”一直静寂无声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叱喝,看了半天戏的正主,终于决定终止这场毫无营养的表演了:“安平,莲华公主远来是客,你纵然年幼顽皮,又岂能这等怠慢客人?” 一句话,先是摘了靖王妃的身份,表明自己并未承认,紧接着,又把傅雪娇的无理谩骂,解释成了待客不周。 深宫多年浸银,这份功力终究不是虚妄。 太后(四) 傅雪娇紧咬嘴唇,眸中满是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一语。 她叫韩太后一声姨母,固然因着自己娇憨没有心机得她喜欢,可以做个解闷的人,但生在这个位置,又岂能真的一点心机也无?至少她心中清清楚楚的知道,就算她得罪尽了天下人,也绝不能对韩太后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如今朝云的朝政正在一种极微妙的平衡中,稍稍一点动作,都有可能打破这种制衡,而在这个敏感当口,早己被人因才生忌的靖王流光却在没有请示任何人的情况下,擅自娶了赤焰的公主,还带回朝云来,这其中的意义,若说没有,也许真的没有,可若说有,那就深的让人可怕了。 帐幕里又传出方才那个清润温和的女声:“靖王回来这半天,怎么现在才来看我,本宫在打你一进城就在这里等着,几乎快要望眼欲穿了呢。” “儿臣不孝,要母后久等了。”流光握着蔷薇的手慢慢向室内走去,视咬着唇立在当场的傅雪娇如无物。 傅雪娇一张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的面庞涨的泛紫,不甘的看着步履相依从面前走过的两人。 这个流光,凭什么这么傲?凭什么这么傲? 他也不想想,当年他从赤焰逃回来,是谁在城外发现了跟乞丐一样倒卧道旁的他?是谁救了他回来?是谁在他落罪期间不避嫌疑去狱中看他,又是谁,天天缠磨在太后身边好话说尽,就为了换他一条性命?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值得他对自己好一点? 他凭什么就敢视她的心意如无物,践踏到底? 狠狠一跺脚,怨毒的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尾随跟进殿内。 流光丝毫不顾礼节,牵着蔷薇的手恣意行到太后面前,才松了手微微一躬身说道:“儿臣一身风尘,不敢污了太后的眼,劳母后久等,还请母后恕罪。” 韩太后凤目微动,这个狐媚子生的东西,不过命大一点活到今日,竟然对她如此不敬,总有一日,她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面上八风不动,做出一副慈祥的样子笑着说道:“靖王凯旋而归,为我朝云立下了大功,本宫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 又将眼光在莲华身上来回打量几番,赞赏说道:“早就听人说赤焰的红色莲华美艳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才知见面犹盛闻名。” “媳妇见过母后,母后过誉了。”蔷薇微一福身,答的乖乖巧巧。 方才流光与韩太后对答的时候,蔷薇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女子,只见她妆容精致,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透着久居上位的高贵,虽己年过四旬,但在精心保养之下,皮肤依然润泽如玉,如果不过是目中偶尔闪过的精芒和唇角象征着权力欲的横纹透出了一丝半点内心深藏的欲望,恐怕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个温柔和善的大家主母。 “公主且慢叫这一声母后。”韩太后玉手轻抬,面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话语中却是带了软刺:“不是本宫有意为难,实在是祖宗的规矩,朝云立国数百年以来,若想入我朝云皇家的门,需得先请天地,俱六礼,告祖宗,行大仪,再在皇籍中入了册,这才算是真正的天家媳妇。公主与靖王虽然事急从权,但是祖宗的规矩不可废,在没有行大礼之前,这一声母后,还是暂且先放放吧。” “太后说的是呢,咱们朝云向来可是礼仪之邦,比不得某些蛮夷之地。”傅雪娇不知什么时候己悄悄走了进来,立在韩太后的身后为她捶着背,听到韩太后否认了蔷薇王妃的身份,立刻出言讽刺。 太后(五) 蔷薇心思一动,韩太后的言下之意,对自己这王妃的身份,既不是全盘否认,却又不愿意轻易承认,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己初来乍到,流光也并没有和太后翻脸的意思,自己还是稳妥一些为好,因此淡笑说道:“太后所言极有道理,朝云有朝云的规矩,莲华无意逾越,可莲华与靖王亦早己在天下人面前有了夫妻之名,太后总要给莲华一个妥善的安置才是。” “这个自然。”韩太后露出慈和的笑容:“莲华公主这么一个粉雕玉琢一样的小人儿,本宫一看心里就喜欢的紧了,哪舍得让你受委屈?你安心在靖王那里住着,本宫这就安排大臣祝祷天地,问名纳采请期,禀告了列祖列宗之后,择个好日子,就从我这宫里,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到靖王府去。” “太后……”身后捶背的人手蓦然重了一下,不依的跺脚叫嚷。 “放肆,本宫和莲华公主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看来都是本宫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将你惯的这等无法无天!” 傅雪娇脸色骤然变的煞白,怨念的瞪了蔷薇一眼,却是一语也不敢再发。 流光整个过程中一直不紧不慢的品着宫女上来的上好香茗,对这一场暗里机锋恍若未闻。 蔷薇轻笑打着圆场:“如此,蔷薇就多谢太后厚爱了。安平郡主单纯爽朗,率真可爱,语之所出,也是情之所至,太后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吧。” 韩太后横了傅雪娇一眼,用微怒的语气轻骂:“也是十六七的人了,一天到晚没个长进,看看人家莲华公主的气度,那才是大家风范,你没事的时候多与公主走动走动,好好学学!” 傅雪娇薄唇轻抿,不忿至极,偷眼看到蔷薇唇角带笑,一副嘲讽模样,心下更是怒火中烧,只是苦于不能开口顶撞太后。 转过脸来,太后面上依然是那种慈和的样子,温声说道:“马上就要开宴了,本宫也得换套衣服,叫丫头们收拾一下,就不陪你们了,我这园子里新近了几株异域的花草,很有些可观之处,就叫雪娇丫头陪你们走走,权当陪罪吧。” “儿臣躬送太后。”流光站起身,微行一礼,唇边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韩太后只觉那笑刺目的可厌,仿佛直透到她的心底里去,招招手叫来身边伺候的嬷嬷,扶着那嬷嬷的手转进内室去了。 “表哥!”太后一走,傅雪娇立时一步跳到流光身边,伸手拉住流光的袖子,露出一副娇憨的笑容说道:“表哥,你怎么一走就走那么些时日,你答应过我要指导我画画儿的,我都等了三个月了,你什么时候才去教我啊?” 蔷薇的面容轻轻的阴了一阴,如果莲华要,她不会去抢,可是这不代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像苍蝇一样粘在流光身边。 微微跨前一步,恰好隔在了流光与傅雪娇之间,蔷薇淡笑说道:“安平郡主,我听说一个人的画艺要想快速进步,最好的方法就是临摹。靖王工笔无双,前些日子为本王妃画了一副小像,真真是神韵备至,郡主若果真想要提高画艺,本王妃倒是不介意割爱,将那副小像,送给郡主您临摹呢。” “你……”傅雪娇自幼身份尊贵,又有韩太后护着,纵然生在天家少不了几分头脑,但又哪里比得上蔷薇一步步从宫庭私闱中摸爬滚打出来? 蔷薇的几句话,气的她浑身发抖,伸手指着蔷薇,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才气极的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朝云的手下败将,被掳来的战利品,有什么资格一口一个本王妃,你难道没听到太后刚才说的么,你根本不算是天家的媳妇!” 太后(六) “是么?”蔷薇语气凉凉:“本王妃怎么只听到太后说要择吉日让我风光大嫁呢?凡事不问原因,只看结果,只要有人疼有人宠,就算最初是被掳来的,又有什么紧要?” “你……你……表哥!”傅雪娇顿足拧身,就想往流光怀里扑去。 流光不动声色微退一步,避开傅雪娇,顺手将蔷薇揽入怀中,淡淡说道:“母后平日梳妆最离不开你的打理,虽然说了让你陪我们逛逛,可这园子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就不劳安平郡主的驾了,还请郡主去服侍太后梳洗,我与王妃在园中随意走走。” “表,表哥,我陪你去……”傅雪娇一听,哪里肯干,上前一步就要跟着流光一起往外走。 “安平郡主!”流光忽然唤道,惊的傅雪娇一愣,紧接着就听流光声音冷冷的说道:“本王与王妃有好些体己话要说,不欲他人在旁打扰,本王这么说,郡主可明白了?” “表……”傅雪娇立在当场,一双眼睛睁的圆大,不可置信的瞪着流光,以往流光对她的态度虽然也不好,可却从来没有像这样明白的拒绝过。 怨毒的目光狠狠的扫过蔷薇,贝戋婢,都是这个贝戋婢,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出现,表哥怎会如此伤我?只要我一片痴心,表哥终有一天肯回头看我,傅雪娇多年来在流光身边百折不挠,凭的就是这么一个希望,可是蔷薇一出现,却让她仅有的一丝梦想,悉数落空。 若这个公主丑一点,平庸一点,也许她还能凭着一丝傲气继续下去,可偏偏蔷薇美的让她一见就自惭形秽,言语间又是那般不好得罪。 这让她怎么能不怨,不恨? 用力跺脚拧身,头也不回的冲进内室。 蔷薇看着傅雪娇的身影,心下泛起一丝不忍,不过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罢了。明知不可得,却非要在心里骗着自己,欺着自己,这样,有什么好处? 随着流光的步子慢慢步入园中,终是忍不住叹息一声,轻声说道:“你何苦如此伤她?” 流光眉目不动,淡声回应:“难道你就不是?” 蔷薇轻笑:“靖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说千句万句,再狠毒再刻薄,也敌不过你轻轻一句拒绝。” 流光挑眉,不语,蔷薇却接着说下去:“我不过是个外人,而靖王,却是安平郡主心底最在意的那人。只有在意,才能伤害,这等天大殊荣,我如何敢跟靖王争抢?” 流光止步,转身面对蔷薇,瞳眸黝深,颇为玩味的盯着她:“我倒从没发现你有这般尖牙利齿,难道皇宫当真有这等魔力,进了宫,就连性子都能变了?” 蔷薇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着实咄咄逼人,甚至连流光都敢讽刺挖苦。 在流光面前所惯有的卑微瞬间涌上,低下头颅,眉目微垂,整个人都仿佛矮了一截,轻声说道:“臣妾放肆了,只是,我若说这是本能,不知道靖王,信也不信?” 太后(七) 那样一个宫中,没有了莲华的庇护,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做什么? 任人骂?任人侮辱?任人践踏? 那是皇宫,是会吃人的皇宫,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被那张早己张大了的嘴结结实实的吞到肚子里去,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可是不行,她不能死,她还背负着对娘亲的承诺,她对娘亲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查清楚当年那件事情,就一定会还慕容家一个清白! 所以她要忍,她要学习,她要反击! 她要适应这个地方的生存法则,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尽她的所有,去完成娘的遗愿。 一旦决心下定,做起来,似乎并没有想像中困难。 尔虞我诈,阳奉阴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心肠硬上三分,手段狠上三分,机谋深上三分,偌大一个皇宫,有什么地方我去不得? 不会再因为看到有宫女小厮吃不住打就心软去求情,反正求也是无用。 不会再因为害怕厨娘的冷言冷语就饿肚子,身体是自己的,还要留着派上大用处。 也不会再在年长嬷嬷的银威下任打任罚,还要苦苦隐瞒,只需假作不小心将伤处露在莲华的眼前就好,莲华自会处置,她从不允许,有她以外的人,伤了自己。 当一切做成习惯与本能,有一天突然回头,却发现这个人,连自己都不认识。 有一天乐池怔愣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问她:“蔷薇姐,你还是蔷薇姐么?” 她呆站在原地许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就是从那一天起吧,她敛了心性,收了狂肆,低眉顺目,神色淡然。 与她无关的人,不帮,没有触及她底线的仇,不报。 她学会了四个字,独善其身。 原来这样清清淡淡的,其实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本想一点一点从赤焰的皇宫中挖出真相,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场谁都料不到的奇袭,终是乱了她的步调。 从再见到流光的一瞬间起,所有的一切就都乱了,那时的慌乱无助,那时的隐忍刺痛,那时的心如刀割,那时的运筹帷幄,那时的开怀畅笑,那时的娇羞不胜,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有这么多的情绪。 到如今,竟然连阔别多年的宫廷手段都开始冒出头来,她才发现,当初那个只想安安生生查出真相的蔷薇,早己不知去了哪里。 剩下的这个蔷薇,以流光为她的天,以流光为她的地,以流光为她的骨血皮肉,流光给什么,她就受什么,流光需要她什么样子,她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往事辛酸,如何细表,能问出口的,也非是一句:“靖王,你信也不信?” 流光看着蔷薇,一双流波美目中波澜万千,汹涌而来又迅即消逝,思及自己在赤焰为质时曾亲眼见证了她从消沉到偏执再到恢复清澈的过程,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也许那段日子,她所经历的事情,她所走过的心境,要远比自己所看到的,艰难复杂的多。 轻叹一声,伸手牵起蔷薇,用几近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对太后的观感如何?” 蔷薇神色一凛,之前表现出的那种敏感急智立刻涌上,低声答道:“八风不动,不可揣度。” 从头至尾,太后面对他们都是一副慈和的样子,借着对傅雪娇亦嗔亦骂,将一切不妥当的地方都安置的妥妥当当,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还叫人觉得无比受用。 流光轻望一眼蔷薇,面无表情的向前缓行,小道的尽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塘,此时己是九月,多数荷花都己谢了,残枝断杆也早己被收拾干净,只留一汪清净的湖水。 此时夕阳己经完全沉下,暮色渐渐合拢,池塘上倒映着周围树木的影子,黑黢黢的一片,倒显得平日里清莹的湖水深不可测,如一只择人而噬的兽,正张大了嘴等待着。 流光在那池边停下,忽然指着池水说道:“这水看起来平静,其实底下却是暗流汹涌,轻易不得下水戏玩,否则再想上来,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对于站在岸上的人来说,现在后悔不想下去,倒也还来得及。” 蔷薇先是微微一愣,弄不明白流光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是怎么冒出来的,这样凉的天气,又是小小一个荷池,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暗流汹涌?更不可能有人下去玩水。 然而脑中一个闪念,理解到流光言下之意后,蔷薇却只觉心中蓦的一暖,他的心里,毕竟是有着一点她的,否则,又怎么会在即将把她带进风暴之中的时候,还要停下来劝她一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轻轻一笑,蔷薇伸手反握流光的手,面上笑靥如花,柔声说道:“臣妾胆小,向来不敢单独戏水,每次戏水,必有人相陪,臣妾相信,那将臣妾带入水中之人,也一定会将臣妾拉出来,靖王,您说呢?” 流光修长身躯轻轻一震,薄薄的唇抿成一线,却是一语不发,良久,才轻声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是时候和太后一起去前殿赴宴。” “恩。”蔷薇巧笑轻轻点头,乖顺的随着流光向来路走去。 各有所图(一) 流光与蔷薇在花园漫步密谈的时候,这个皇宫的两个地方,亦同样在进行两场内容各异的密谈。 广宁宫内室,韩太后己然着装完毕,除了一个贴身的老嬷嬷外别无他人,之前的雍容在韩太后脸上再也找不到,眉眼间是细细的阴狠:“秀云,爹爹派去联络琳琅皇子的事情还没有消息么?” “回太后,老爷派去的人己经到了琳琅,会尽一切手段帮助卫泽皇子,相信,卫泽皇子不日即可到来。” “叫他们想办法动作快点。” “是。” “还有,叫钦天监的那几个老家伙不要着急,给我慢慢的祭天地选日子,一天没有本宫的命令,这靖王妃祭天地告祖宗的事情,就一天不能完结,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一定会妥善通知钦天监各位大人的。”那叫作秀云的嬷嬷低头垂目,一脸恭谦。 韩太后面上浮出一丝厉芒,御流光,你以为带回了赤焰的公主,是为自己找到了一大助力么?你能用她来控制卫泽,本宫也一样能用她来控制卫泽。本宫倒要看看,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门外传来哭哭渧渧的声音,一个粉红身影风一样刮进内室,拜倒在太后的脚下:“姨娘,太后姨娘,您要给侄女做主啊……那个,那个狐媚子她……” “行了,堂堂一个郡主,这像什么话?”韩太后不悦的皱起眉头,看到面前那张圆润润的小脸哭的眼肿妆乱,满面泪痕,想起这妮子平日里伺候的也算是尽心,不由又缓了面色说道:“你放心,她做不了靖王妃,该是你的,总是你的。” “真的?”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的傅大小姐面上立时大雨转晴,连眼泪都顾不上擦,扑到韩太后的膝上说道:“雪娇就知道太后最疼雪娇了,只要能让我嫁给靖王,太后说什么,雪娇都听。” 韩太后伸手在傅雪娇背上抚抚,淡声说道:“快去洗洗你那张脸吧,等会儿还要去赴宴呢,你就这么让你的靖王看么?” 傅雪娇闻言嗖的一声跳起来,尖声叫道:“呀,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太后,雪娇先去梳洗了啊,等一下过来服侍太后起程!” 匆匆忙忙的行了礼,跑出门外。 嬷嬷秀云低声问道:“太后,您真的要把让安平郡主嫁给靖王爷?” 太后转头不屑的看着秀云嬷嬷,冷冷的说道:“一个活人,能嫁给一个死人么?” 秀云嬷嬷一凛,立时闭住了嘴。 她怎会不知,太后想要靖王的命久矣,只是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罢了。 其实几十年前,朝云皇家子嗣并不是如今日一般凋敝,那时朝云也与风林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一样,皇帝之下,还有十几位王爷公主,几十位郡王公爷,至于其下的子子孙孙,更是有数百位之多。 可自从将慕容家满门抄斩之后,江湖上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以慕容家徽为名号的飞星阁,这个飞星阁自出现以来,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以朝云皇族为对象,赶尽杀绝。 各有所图(二) 无论是成年男子,还是娇弱女眷,甚至是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只要血脉中沾上了一点朝云皇族的血统,就会毫无例外的被列入诛杀名单。 只要能够达到杀人的目的,飞星阁就无所不用其极,刀剑,火药,强弓劲弩,毒,赌,女支女,娈童,伏击,暗杀,围剿,甚至正面对战! 飞星阁阁属进退有度,章法凛然,一击得手,立刻功成身退,绝不恋战,倘若退不掉,则立即咬破口中毒药,不留一丝把柄,死无对证。 这种半江湖半正规军的对战,以及飞星阁庞大准确到令人发指,总能第一时间精确掌握朝云皇族动向的情报系统,令人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门派,在它的后面,一定有一股隐藏极深,却又极其庞大的势力。 那时朝云天家人心惶惶,每个人的头顶都被蒙上了一片极沉重的乌云,更有传闻说,其实慕容垂根本没有死,是他组建了飞星阁,回来为他的族人报仇了。 在飞星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迅速诛杀掉二三十位朝云皇族之后,朝云天家子弟几如尺弓之鸟,就连如厕都要护卫重重,可饶是如此,仍是防不胜防,除了每次战后战场上多丢下几具飞星阁人的尸身之外,朝云的皇族,仍是以可怕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衰减下去。 前任云皇本来有十几个皇子公主,可是在飞星阁的关照之下,只有云皇流夜和靖王流光,得己磕磕绊绊的活到成年。 对于云皇的伏击和暗杀,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停止过,手段一惯的阴毒狠辣,而对于靖王流光,前些年因为他身在赤焰,飞星阁的人大概觉得焰皇会替他们杀了流光,所以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回到朝云之后,虽然又曾遭遇过数次袭击,但自从两年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飞星阁忽然基本停止了对他的攻击。就算偶有为之,也都是小打小闹,简直就跟给他喂招一般。 当初流夜将江湖上的一摊子事交给他,也是存了想让他放手查一查飞星阁底细的意思。流光借助朝廷之力迅速清扫了江湖上几个作乱的门派,并对他们严加盘查,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飞星阁的事情。 依流光所想,飞星阁既然是江湖上的门派,就不可避免的要与江湖上其他门派发生联系与交往。从这里入手,或可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让流光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个飞星阁虽然打着江湖门派的旗号,可竟然与江湖中人从无任何一丝往来,无论是财帛,人马,还是情报,飞星阁就像是个自给自足的全套工厂,没有任何一处地方需要借助外人。 这个发现让所有知悉内情的人均是心头一跳,如果飞星阁果然如此严整神秘,那么隐藏在他身后的那个势力,又该庞大到什么样的地步? 其实当年先皇的子嗣之所以凋敝的那么快,也并不全是飞星阁的功劳。 韩太后以贤立名,先皇后宫佳丽无数,又有靖王母妃林妃那样解语花一般的美人,皇帝就是数月不进皇后居住的广宁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韩太后表面上温良恭善,落落大度,可若说心里没有怨愤,那又怎么可能? 各有所图(三) 因此先皇在世时,虽也时有子嗣被飞星阁诛杀,但先皇去世之后,那子嗣的衰落速度,却比先皇在世时还要凶猛几分。而这其中的内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当年林妃莫名病重去世后,因着流光自幼就表现出来的气度与才干,以及前任云皇出于愧疚,不时表现出来的疼爱,让韩太后极不放心,时时将流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知多少次明的暗的下了绊子,欲置流光于死地。这其中,光是这嬷嬷秀云亲手去做的,就不下五六件。 若不是现任云皇流夜铁了心的死命维护,吃同桌,睡同榻,只怕流光早己活不到今日。 甚至当先皇去世,流夜身凳大宝,韩太后仍是对流光不放心,非要远远的送到赤焰去送死,才能遂了心意。 当时秀云本也以为主子的一桩心事终于可以放下了,可谁知流光不仅没有死逃了回来,反而还在短短的数年中,成长为一个如此可怕的对手。 而这个对手,还念着流夜幼时数次相护的情谊,坚定不移的站在云皇一派。 有他在云皇的身边,自家主子想要掌握朝云朝政,恐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这一次,韩太后绝对不会再放过靖王流光,靖王不死,韩太后心头之刺,永不能消除! 低垂了眉目扶着韩太后起身,看着门外己经装点一新,兴高采烈快步走来的安平郡主傅雪娇,秀云嬷嬷心下微哂:这个毫无见事之明的笨蛋郡主,恐怕还在做着靖王妃的美梦吧? 深宫之中,心机是一种美德,若没有这种美德,就连同情都不值得。 同一时刻,御书房东暖阁。 云皇流夜吩咐流光去给太后请安之后,就径直来了这里,此刻,朝中三大势力的支柱齐聚一堂,正在此地恭候着云皇的大驾。 挥挥手让拜伏在地的韩充司马翎还有陆霖云三人起身,云皇在一侧的软塌上坐下,随意的说道:“你们也都别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宫监搬来了锦凳,伺候了几人坐下,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极有眼色的带上了房门。 云皇看着三人说道:“今儿紧急把三位爱卿招来,是想商议一下对靖王的封赏事宜。靖王己经位极人臣,又立下如此大功,任凭朕绞尽脑汁,也委实想不到还能再赏靖王些什么。” 轻轻笑了一笑,云皇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总不能让朕把朕这皇位赏出去吧!” “皇上慎言!”此语一出,韩充吓的当场从锦凳上滑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说道:“皇上,天子之位,乃天之所授,天命所归,不可有丝毫轻疏懈怠,更不可轻言抛弃,请皇上收回方才那句话。” 流夜眼底深处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怕的不是自己失了这皇位,而是怕韩家失了这天大的权势才是! 走上前亲自扶起韩充,含笑说道:“外公这是做什么?朕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深浅轻重,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开个玩笑么?” “君无戏言,皇上,这事玩笑不得啊。”大理寺卿韩充站起身,虽然己有六十多岁,但身子骨却还很是硬朗,一头灰白头发,中等身材,带着种儒生常有的谨慎小心之感。 “是朕失言了,外公教训的是。”流夜扶着韩充坐回锦凳上,环视一眼一直没有吭声的另外两人,开口问道:“二位丞相有什么意见?朕该赏靖王些什么才好?” 各有所图(四) 陆霖云欠了欠身想要说话,却猛然间一阵呛咳,扶着胸部脸色通红,咳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云皇亲自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陆霖云喝了,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这身子……” 陆霖云站起身垂目说道:“臣这不争气的身子,又让皇上为臣费心了。” “算了算了,这许多年了,还说这客套话做什么?”云皇示意陆霖云坐下,好好歇息。 司马翎揣摩圣意,知道这在场的三人中,只有自己能说话了。 风林大陆上早有谚云:武慕容,文司马,一朵朝云定天下。 这首半童谣性质的东西,说的就是朝云开国三大世家。 据说当年朝云的偌大疆土,是由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的三个异姓兄弟一同开创,这三个异性兄弟,便分别是姓御,慕容,还有司马。 定了天下之后,慕容和司马共推御氏做了皇帝,御氏则颁下诏旨,从此之后,慕容家代代为将,司马家代代为相,凡有朝云一日,即永不更张。又金口亲封两家为铁帽子并肩王,世世代代相传罔替,两家子弟犯罪,死罪可减,活罪可免! 这数百年来,朝云兴也好,衰也好,慕容家和司马家,始终是朝云最为繁盛的两大家族,不曾有丝毫变化。 如果不是三十年前那场祸患如此之惨,前任云皇也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违背祖宗盟誓,将慕容家上下旁枝千余口,斩尽杀绝! 微垂一双秀美的眸子,司马翎轻声开口说道:“启禀皇上,依微臣之见,靖王不能再赏。” 流夜眉目一动,面色沉了下来:“左丞相此言何意?我朝云向来过有罚功有赏,靖王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如何便不能赏?” “正是因为这功劳太大,所以,才更不能赏。” “左丞相有话明说,朕没兴趣和你在这里打哑谜!”云皇陡的变了面色。 司马翎惶恐起身正要回答,只听门外突然传来小宫监尖细的嗓音:“启禀皇上,御史大夫并六科给事中求见圣驾。” “御史大夫?六科给事中?”云皇冷笑:“我朝云的言官今日算是到齐了啊?朕犯下了什么天大的过错,要这么大的排场?” 骤然起立起到桌案后站下,微带怒意的喝道:“宣!” “嗻……”门外传来小太监拖的长长的应诺,片刻之后,七八位身着不同品级服色的大人黑压压在面积并不大的东暖阁中跪了一片,之前的韩充陆霖云司马翎三人则在云皇的授意下避在了屏风后面,并未出面。 流光安稳的坐在桌案后面,并没有叫面前这些人起身的意思。 古来言官直谏,本是好事,可他流夜何德何能,竟能叫朝中大小言官到个齐全?将来史书上写到这一段,不定会怎么编排呢,这叫他如何能给这些人好脸色? 声调嘲讽的说道:“哟,今儿各位大人真是心齐呢,不知有何重要事情一定要现在向朕奏报?” 一群人中官阶最高的御史大夫深叩一首,抬起头来说直直的望向云皇的眼睛,毫不畏惧的说道:“臣等今日前来,是为陛下举止不当一事。” “举止不当?”流夜沉下面色:“朕有何不当举止?” “皇上今日以天子之尊,却为靖王驾御车马,此即为不当举止。” “靖王为我朝云立下汗马功劳,朕以此小小举动略表嘉奖,有何不当?” “皇上率百官亲自郊迎城外十里,本就己经是无上尊荣,难道奖的还不够?天子者,代天行事,荣宠无极,普天之下,至尊至贵,除去天地鬼神,父母尊亲,有谁还能当得天子一礼? 古语有云,不可予人者,唯名与器,皇上身在大位,当自珍自惜,万不可自降身份。纵然靖王与皇上乃血肉至亲,又立下汗马功劳,但说到底,仍然先是臣,后是弟,君臣之分,至为紧要,皇上万不可因私废公,顾惜纵容。臣一片公忠之心,望皇上细察!” 各有所图(五) “御史大人言之有理。”身后一个官阶稍低的给事中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况我朝云法度完备,立什么功,该怎么赏,一事一情,均有案可察。皇上纵然要赏,也需先看过律例,依法度行事,怎可擅加恩典?” “微臣也以为不妥。”另一言官开口:“微臣窃以为,皇上此举,不是爱靖王,而是害靖王。这些年来,皇上对靖王屡加重任,虽也有赏,但具在礼法之中,靖王只会感激天恩,尽心用命。可今日皇上为靖王驾车,却是自降身份,以上侍下,如果皇上今日可以为靖王驾车,那么明日后日,是不是就可以为靖王为仆婢之事?此举看似微小,但万一让靖王因此而对皇上生出不臣之心,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微臣恐大祸不远矣!” “你们……”云皇气的面色青白,伸手点着桌前一个个跪的理直气壮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臣等俱是一片忠心,为皇上着想,为靖王着想,为我朝云江山社稷着想,望皇上三思!”众臣异口同声,齐刷刷的深叩首。 “给朕滚出去,十天之内,朕不想再见到你们的脸!”流夜猛的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拂到地上,胸膛上下起伏,气急厉喝。 想他堂堂一朝天子,不过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表达了对功臣的奖赏,就招来这些人如许多说辞,如果他们当真这么公忠体国,那韩家只手摭天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那群言官看到皇上动了真怒,也不敢再硬劝下去,一个个叩了头,又嚷嚷了一句:皇上三思!也就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气哼哼的起到屏风之后,看着三个肃然而立的人,云皇面上冷笑:“怎么,这一场好戏,看的够过瘾吧?” “微臣不敢!”三人慌急下跪,满面惶恐。 流夜也不理他们,径自走到榻前坐下了。 陆霖云努力压抑着自己嗓子中想要咳嗽的酥痒感觉,轻声开口说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莫要气坏了身子。” “哼,有这么一群忠心耿耿的官吏,朕的身子,怎么可能不好?”云皇怒气犹未退去。 “皇上,其实诸位言官说的也不无道理。” 云皇猛的转目瞪向陆霖云,陆霖云却又不说话了,只把目光看着司马翎,依旧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语气:“左丞相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微臣认为,皇上应该先听听左丞相的意见,为什么靖王不能赏。” 司马翎目光一闪,这个陆霖云,做起事情来滴水漏,他的心里根本存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认为靖王不能再赏,却借着咳嗽躲过先说话的机会,此刻虽然接了话茬,却轻轻巧巧又将皮球踢回给了自己。 其实在场的这三个人,哪个不是七巧玲珑心思,都知道靖王不能再赏,可是韩氏一派与靖王势成水火,这话要是由韩充来说,一来云皇不会轻易相信,二来还会让自己更遭猜忌。因此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陆霖云虽然表面上和流光同属云皇一派,可说到底,他的靠山是皇上,不是靖王,他当然不会乐意看到靖王坐大。可这话若由他来说,难免就会伤了和气,而且也会引起云皇疑心,若是让云皇非要在他和靖王当中挑一个信任,一个是云皇的血肉至亲,另一个则只不过是个小小伴读,谁优谁劣,一望而知。因此这句话,陆霖云也定然不会说。 所以当下场面,能说出这些话来的人,就只有基本上保持中立的自己。事实上,他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靖王那等修罗手段,这朝云若真的落到他的手上,自己这司马家,并不见得能比当年的慕容家好到哪里去。 司马翎何许人也?早就想通了这一点,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做任何隐瞒,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此刻陆霖云将皮球踢回来,他不但没有在意,反而趁势深施一礼,恭敬说道:“启奏皇上,方才各位大人们所谏的事情,正是微臣说靖王不能再赏的原因。” “哦?”流夜一挑眉毛,这个动作,和流光如出一辙,倒果然是兄弟。 司马翎抬起头来,看着云皇一字一字说道:“功、高、震、主!” 各有所图(六) 流夜浑身上下猛的一震,眼眸利隼一样盯向司马翎,半晌,又缓缓从陆霖云和韩充身上滑过,语声淡淡的问道:“外公和右丞相也是这个意思?” 陆霖云和韩充齐齐的俯下身去,恭声叫道:“皇上三思!” 云皇流夜的身子像是突然颓软下去一般,精神气陡然弱了三分,好一会儿,才挥挥手说道:“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谢皇上!”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看了座,流夜再次问道:“依三位爱卿看,朕这一次,应该怎么处理靖王一事?” “微臣认为,靖王立了这么大的功,赏是一定要赏的,不然,难免让将士们寒了心,关键,是看要怎么赏。”陆霖云轻轻柔柔的开口。 陆霖云先天不足,身子病弱,从小到大,吃的药怕是比吃的饭都多,语声中也总有些中气不足。他的性子向来温和,从来没有人见他生过气,事实上,就算他生气别人也未必看的出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就算是厉声说话,在别人听来,也依然是柔柔的。 在云皇身边,他向来不轻易开口,但一旦开口,就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的时候。 果然,云皇一见他开口,立刻问道:“霖云,你可是己有了什么想法?” 陆霖云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六个字:“尊其名,弱其权。” 云皇眼睛猛然一亮,急切说道:“仔细说说,怎么个尊法,又是怎么个弱法?” 陆霖云轻咳几声,平复了呼吸缓缓说道:“靖王如今位极人臣,又是天子血脉,实在己经是赏无可赏。此一役下来,靖王用兵如神,思谋周虑,早在士兵心中刻下了深深烙印,既然如此,皇上不如顺水推舟,封靖王一个天策大将军,多赏财帛土地,却不设置任何实权。如此一来,既赏了靖王,又没赏靖王,可谓皆大欢喜。此谓之,尊其名!” 云皇一直专注的听着,面上沉凝一片,不露任何情绪,既不说好,也不说坏,又接着问道:“那这弱其权又该当如何?” “回皇上,靖王得胜归来,手握二十余万大军的指挥权,几近全国兵力的五分之一,又全是精锐之师,本来无论以什么方式解除靖王的兵权,都会引起将士的不满与靖王的猜忌,可是靖王此次回来,恰好不是一个人。他与莲华公主的婚事,没有经过任何礼仪程序,在咱们朝云,是不能被承认的,皇上不如就以此为名,特批靖王三个月的婚假,让靖王好生筹划迎娶莲华公主以及之后的新婚事宜。相信以此为入手点,不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反而会令众人感念皇上体贴功臣的一片仁心。” “在靖王休假的这三个月当中,那些军权当然不能空置,皇上可以将安排一些可信的人以暂待的名义管理,相信三个月过去后,许多事情,都会有所不同。” 陆霖云一席话说完,云皇一语不发,微微皱眉思考,司马翎正襟危坐,垂眸下望,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韩充忍不住多望了这个新近升起来的右丞相一眼。 各有所图(七) 就是这个看起来病弱一派,仿佛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青年,让他们韩家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丝一毫的抽走,他本来还以为那都是云皇的主意,可听了陆霖云今日的谋划,他才明白,这个青年,果然不容小觑。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陆霖云镇日里摆出一副无害的笑容,可是最应当提防的,也许恰恰就是他。靖王流光与他同属云皇一派,平日里交情也算是极好的,可即使以靖王之多智,恐怕也万万想不到背地里陆霖云会如此阴狠的算计于他吧? 权力的诱惑,果然足以让这世上任何的感情与关系变质,就连母子亲情都能舍弃,更遑论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所谓友情,同僚之谊?就如这表面上看起来一派淡然的陆霖云,一旦流光的权势大到足以影响他,不是立刻就撕去表面伪善的面孔,露出凶狠的獠牙来了么? 不过他们如此内斗,总比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要好。 靖王立下如此大功,一时间风光无限,可是福兮祸所倚,最风光的时候,也恰恰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当一个人的全身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后,还愁刀剑会伤不到他么? 暗暗在心中计议一番,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恭敬,丝毫也不托大,侧着身浅浅的坐着。 云皇疲惫的声音响起在东暖阁略略有些压抑的空气中:“就照霖云说的做吧,开宴的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你们先下去收拾收拾,等会儿直接去太和殿。都跪安吧!” “臣等告退!”三人行了大礼,倒退着小步趋出房门。 房门关上的一瞬,云皇面上方才的暴躁烦闷沉郁一扫而空,眼中精芒闪动,清冷的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暖阁左面墙上忽然裂开一条小缝,一个身材修长相貌英武的青年魅影般无声出没,眉眼间与刚刚退出去的陆霖云有几分相似,却没有那种病弱之感。他对着云皇躬身施了一礼,用一种公事公办几近刻板的声音答道:“听到了。” “对朕和霖云的安排,你怎么想?” 那高大的青年停了一瞬,似是在斟酌,而后恭声说道:“属下相信皇上,相信二弟,也相信靖王!” 流夜闻言忽然绽颜一笑,方才的清冷瞬间不见,颔首说道:“霖泽,你这份忠正,真是像足了陆帅!” “谢皇上夸奖。”陆霖泽微微躬身,面色依然是无波无澜,声音中却微微有一丝欣悦。乃父之忠诚正直,向来是他的典范。 云皇平了面色,又问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莲华公主与安平郡主为了靖王小有冲突,看情形,应是莲华公主略胜一筹。” 陆霖泽将刚才广宁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缓缓道来。述说的言语平实朴素,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却也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虽然算不上生动,但却如时间回转一样,将方才的情景分毫不差的重现。 云皇目中闪过玩味的色彩:“这个莲华公主,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才刚刚到了朝云,就敢这样明刀明枪的和太后身边宠爱的郡主硬碰硬的对上,这样的性子,对接下来的事情,也许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转向那青年淡笑问道:“霖泽,你说等会儿的宴会之上,这个公主会不会带给朕一点惊喜?” 陆霖泽垂头低声说道:“属下愚钝。” 云皇微微一笑,无奈说道:“你啊,就是不愿想这些事情。罢了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你就陪着朕一起拭目以待吧。” 秀美的眸微微眯起,那件事情己经被捂了一个多月,若是他猜的没错,太后今日,也该忍不住了吧? 靖王凯旋,大宴群臣,人难得到的这么齐,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明争暗斗(一) 丝竹声起,舞乐影飘,平日里庄严一片的金銮殿,今日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云皇高坐御座之上,文武百官左右排开,各种珍馐美味流水介端上,碧色宫装,姿容姣好的宫女往来穿梭,奔走不停。 宴会开始约摸一刻中左右,门口小监突的扯直了嗓子喊:“皇太后驾到,靖王驾到,莲华公主驾到!” 一连三声,哪一个都是今夜不能怠慢的人物。 云皇从御座上站起,亲迎到宫门口,双手扶着韩太后迈过高高的门槛,带笑说道:“母后大驾光临,儿臣今儿这宴会,真是增色不少啊。” 韩太后亦笑着说道:“靖王立下这天大的功劳,让我朝云一举扬眉吐气,这样的事情,我老婆子怎么能不来凑凑热闹?” 云皇哈哈一笑,没有说话,流光和蔷薇这才得了空来向云皇施礼。 敛衣下跪,恭恭敬敬的一叩到底,二人齐声说道:“臣弟流光(臣妾莲华)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都起来吧。”云皇显然心情很好,并没有拘泥于礼节上的问题,笑着说道:“靖王,朕今儿个这宴,就是为你和莲华公主所设,一来是庆你打了胜仗,立了大功,二来,也是庆你与莲华公主的新婚好合,你们二人,今天就不要多礼了。” “谢皇上!”虽然云皇嘴上是这么说,但二人还是恭恭敬敬的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微微抬眼向上瞟,蔷薇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年仅二十五岁,却己然有魄力在风林大陆上掀起一阵强劲浪潮的朝云皇帝。 平心而论,流光和流夜的相貌至少有八分相似,一样斜入鬓角的剑眉,一样目若朗星眸光清明,一样因薄削而略显无情的嘴唇,所不同的,只是云皇面上更多了几分历经年月而磨练出的沉稳,这份沉稳,恰到好处的将他眼中偶尔流过杀伐决断之气掩藏的一丝痕迹也无。 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呢。 蔷薇心底悄悄滑过这样的念头,能让流光为之骄傲的哥哥,果然不是凡俗人等。 此时的云皇面上笑意偃偃,一派温和可亲,无伤无害的样子,扶着韩太后往置于高阶之上的桌案走去。 蔷薇跟在流光身后一起往自己的桌案前走去,边走,边下意识抬眼望了一下高阶之上桌案摆放的位置。 只见太后的桌案与云皇的桌案平平一排,无主无次,云皇扶着韩太后在桌案前坐下的时候,韩太后神态自若,没有丝毫觉得不妥当的地方。 心下忍不住悄悄一惊,就算云皇再敬重自己的母亲,君臣主次之分总是应该有的,韩太后的桌案可以与云皇同在高阶之下,可至少也当稍稍倾向一侧,以示对云皇中正主位的尊重才是,怎么可以如此平起平坐呢? 眉头轻轻蹙起,突然想起进岚歌之前流光在马车上和自己说过的话:“朝云政局看似大好一片,其实当中波谲云诡,远非常人所能想像……” 她当时还在疑惑,以云皇正值当年,又是太后亲子的身份,朝云能有什么过份的波澜? 可是如今看来,难道这波澜,正是来自于云皇的亲母韩太后么? 多年在深宫厮混,蔷薇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领向来练的很到家,只是一个小小的位次问题,就让她敏感的察觉到,也许那个高高在上的云皇,并不能完全做了朝云的主。至少,与他同在高位之上的韩太后,就绝不会允许这么做。 明争暗斗(二) 沉默的在位置上坐下了,云皇拍拍手,吩咐正式开宴。 彩衣锦帛的舞伎莲步轻踩,仿如没有重量一般飘然而入,一时满场乱花迷眼,暖香袭人。 群臣不住的向皇上太后和靖王敬酒,口中说着此次大战的谥美之辞,一时间只见和乐融融,君明臣恭。 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直在太后身边侍立,亲手伺候太后饮食的傅雪娇突然俯在太后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什么,太后闻言,唇边不置可否的一笑,却转向云皇说道:“皇儿,雪娇丫头知道靖王为朝廷立了大功,也想像靖王表祝一下恭贺之意,为此,特意编了一支舞,想当场舞给大家助兴,不知皇儿意下如何?” 自太后开口伊始,云皇流夜就停了筷子,侧过脸去仔细倾听,此时听太后说完,当即轻击一掌说道:“妙啊,难得安平郡主有这份心思,京中早闻安平郡主彩罗舞天下无双,今日能得一观,也算是靖王和各位大人们有眼福了。” 又转向傅雪娇笑问道:“安平郡主可需要什么准备?” 傅雪娇敛袵一礼,满面羞红,轻声说道:“臣妹下去换身衣服。” 云皇点头应允,待傅雪娇下去之后,笑着在殿上宣布了安平郡主为靖王献舞祝功一事。 安平郡主心仪靖王在朝云早就不是什么秘闻,据说太后本就打算靖王得胜归来之后,将安平郡主指婚给靖王的,却不料半途突然杀出了一个赤焰公主莲华。 朝中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热闹,想看看这件事情最终会如何处理。 以安平郡主对靖王的心,是绝对不会允许靖王妃之位旁落的,可是莲华公主与靖王的婚事早己天下皆知,想要反悔,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是太后依然将安平郡主指婚给靖王,可若真的嫁了过去,那谁是正谁是侧,谁是主谁是次,恐怕又要费一番思量了。 按理来说,莲华公主先嫁给靖王,又是公主之尊,理应占据正妃之位,可是偏又听闻太后今天下午以礼仪不合为由拒绝了立即承认莲华的靖王妃身份。 由此,好事者不免暗中揣测,难道太后之意,竟是想借着这段拖延的时间迅速指婚,让安平郡主和莲华公主一同嫁给靖王? 若真是如此,靖王倒是让人好生羡慕,一下子就得了两个美人,可以坐享齐人之福了。 殿上群臣听说安平郡主要为靖王献舞,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由都带着一脸了然的笑意望向流光,口中也不时说几句别有深意的恭祝辞。 流光面无表情端杯浅饮,面上八风不动,对群臣所言既不顺应也不反驳,索性来了个不理不睬,只管喝自己的酒。 蔷薇偷眼看去,只见流光虽然面容平静,全眼角处却有肌肉微微跳动,显是在极力忍耐这些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与祝辞。 心下不由想笑,暗赞云皇的用人之明,以流光的这份性子,若将他放在朝中周游斡旋,你来我往,客套虚应,恐怕早就要被逼的索性发狂了,就是要将他派出去,江湖也好,军队也罢,给他广阔的天,无垠的地,他才能在其中游刃有余,自由来往。 明争暗斗(三) 忽的伸手端起一杯酒,笑着说道:“靖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靖王一人独酌未免无趣,不如臣妾陪你一杯吧。” 流光一愕,手中的酒杯己经下意识的举起,将将要碰到蔷薇手中的酒杯时,蔷薇忽然手臂一软,避过流光的手,从他臂弯处一绕又转回自己的方向,恰恰摆出一副喝交杯酒时的样子。 流光被蔷薇的动作弄的莫名其妙,只听蔷薇轻声说道:“若不想他们再在你耳边唠唠叨叨,就喝了这杯酒。” 神智蓦的一清,若他与莲华在金銮殿上,百官之前,都能如此恩爱不避众人,那些人就是再不识趣,也不至于再在自己这里有的没的说三道四。 当下二话不说,弯回手臂,将杯中之酒一饮尽。 蔷薇面上浅笑,同样喝干了杯中的酒。 原本热热闹闹喧嚣一片的金銮殿上突然诡异的消音几秒钟,紧接着慢慢的人声又起,却是再也没人来靖王这里说三道四。 高阶之上云皇的唇角轻轻扯起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弧度,这个女子,果然是有点意思的。 蔷薇放下酒杯淡笑转头,却正迎上傅雪娇一张扭曲到几近狰狞的脸,即使是脸上厚厚的白粉,也遮不住底色里透出的青白。 蔷薇无奈一笑,对于这个傅雪娇,她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在太后宫中那样作弄了她一次,委实只是看不惯她将流光视为自己所有物的猖狂劲儿而已。 方才那一杯交杯酒,不过是帮流光解个围,根本没有想要做给她看的意思,可谁又能料得到傅雪娇急着在流光面前表现自己,换衣服的速度恁快,偏偏把这不该她看的一幕看入眼中呢? 正想要叹息一声,蓦的一块糕点到了嘴跟前,神智还没有反应过来,嫣红的小口己是条件反射的一张,任眼前人将那糕点喂进了口中。 耳边响起流光略带着点得意的清洌声音:“来而不往非礼也。” 蔷薇只觉喉咙处一窒,差点被刚咽下口的点心噎着。 好在皇家点心果然不同凡响,入口即化,这才没出什么事。 看一眼流光又己转过去端杯浅饮,仿佛刚才之事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一样的脸,又看看傅雪娇愈发铁青的面色,蔷薇心中无奈轻叹:这个梁子,看来是结定了。 整理衣裙,傅雪娇强忍着心头的愤恨怒意不甘与滔天的妒意,走到场地中央对着云皇和韩太后深施一礼表示敬意,然后又转向流光,努力挤出笑意柔声说道:“雪娇恭祝敬王得胜归来,舞艺粗疏,还望靖王不要嫌弃。” 流光正襟危坐,对傅雪娇的话仿若未闻。 傅雪娇咬咬牙,强忍着被流光忽视的伤心之感,素手一挥,一首绮丽甜美的乐声立时在场中响起。 傅雪娇身着一身七彩霓装,手中执着一根足有两三长长的七彩渐变色罗带,随着乐声响起,原本折叠在手中的七彩锦罗骤然向空中飞出,傅雪娇的身体也一个大幅度的转折,顿时带起了漫天光影。 生在皇亲之家,自幼的教习指导自然少不了,在在俱是名师巨匠,傅雪娇在习舞之上又实在很有几分天份,一支彩罗舞舞下来,只见满天七色锦虹翻飞,几乎看不到人在何处,乐声到至急至快之处时,傅雪娇更是身子转的如陀螺一般,一根锦绸也漫天飞舞,原本衣服和飘带上的渐变色仿佛都融为一体,幻化成一片色彩的海洋。 明争暗斗(四) 一曲舞下来,傅雪娇收身而立,长长的飘带在身周温顺的跌落成极有美感的形状,场中骤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不时有人大声喝好,更有谥美之辞不断夹杂其间: “安平郡主的舞技果然冠绝天下!”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观?” “老臣的眼睛都快看花了,精彩,实在是精彩啊……” …… 然而无论周围的人怎么赞赏,靖王流光都只是垂眸敛目,专专心心的喝着自己的酒。 对于傅雪娇而言,又哪里听的进别人的赞赏了?她全副心神所需的,也无非是流光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已,可偏偏流光从头到尾,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一股委屈骤然在心中涌上,若不是身在金銮殿上,只怕当场就要哭出来。 云皇流夜微微摇头苦笑,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 轻咳一声止了殿中人的喧闹,云皇朗声说道:“安平郡主的舞伎数月不见,居然又有精进了,委实让人开怀啊。来人,将前月焉支部落进贡的那支七彩镏金手环拿出来,赏给安平郡主!” 小宫监动作极快的捧了东西出来,傅雪娇强忍下一丝委屈,弯身接过,恭声说道:“谢皇上赏赐。” “一曲下来,想必也累了,快换过衣服来休息一会儿吧。”云皇笑着打圆场:“我叫人在太后边上给你加个桌子,你就靠在太后身边吃点东西,补补体力。” 傅雪娇再次躬身正想谢恩,眼角却冷不丁瞟到流光伸手将蔷薇额边一丝乱了的头发抚顺,神态温柔,动作柔和,自然到仿佛己这样做了几千几百次一般。而蔷薇也对着流光轻轻一笑,两人间气场弥漫,仿佛这周围的人根本不存在,他们中也再插不进任何人去。 心头压了许久的一股不甘喷薄而出,上前一步躬身大声说道:“皇上,臣妹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云皇流光眼角轻轻一跳,却仍是温和开口道:“安平郡主有什么请求?” “启禀皇上,臣妹早就耳闻莲华公主的大名,都说赤焰的红色莲华,美艳冠绝天下,臣妾想,既然如此,莲华公主的舞技,必然是也极惊人的了。今日是靖王的庆功宴,莲华公主与靖王又有夫妻之名,如果莲华公主不做点什么,于情于理,恐怕都说不过去。” 目光怨毒的向蔷薇的方向望了一眼,傅雪娇接着说道:“所以,臣妹恳请皇上下令,请莲华公主也当场为靖王殿下献上一舞,以表恭贺之意!” 此语一出,满堂皆静。 且不说以莲华堂堂公主之尊,又是名正言顺靖王妃的身份,该不该这样抛头露面,在臣下面前跳舞,单是所谓恭贺这一说,居心就极为恶毒。 此宴是靖王的庆功宴没错,可庆的是什么功呢?是靖王打败了赤焰,从赤焰手中收复失土的功劳。 莲华身为赤焰公主,肯来参加这个宴会,就己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又怎么可能再要求她来献舞“恭贺”? 太后望着傅雪娇,胭脂均匀的唇微微上翘,虽然是蠢人,但偶尔也能误打误撞,做出那么一两件聪明事,她倒要看看,云皇该怎么处置这个问题。 流光面上戾气忽起,他自然知道蔷薇不是真正的公主,也无所谓耻辱或者面子一类的问题,可是,那个白痴的郡主在发什么疯?他居然要蔷薇在这许多男人的面前当众跳舞? 思绪骤然被拉回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夜星瀑如海,蔷薇红衣妖娆,飘然若仙,她宽大的裙摆在随着身体的动作在夜风中肆意翻飞,面色在星光下耀出点点晶莹。 她在他的面前舞蹈,旋转,飞扬跳跃,美目盼兮,如寸寸横波,巧笑倩兮,如绽绽春花。 这世间可称美的事物虽多,却没有一时一刻,一时一物,一事一情,能美得过那一夜的蔷薇。 那一夜,她是如此妖娆如此肆无忌惮的绽放着,仿佛要把生命里所有的光华,都在那一夜展尽。 早在她起舞的第一个动作开始,流光就己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样的蔷薇,只有他一个人能看,他绝不允许这世间还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跟他一并分享蔷薇的绝世姿容。 可是那个白痴女人在做什么?她居然要蔷薇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跳舞!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股暴戾的气息瞬间蔓延于靖王的身周,冻的整个大殿的气温都下降了几度。 明争暗斗(五) 云皇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流光,这个小他五岁的弟弟那张长的和他极像的脸上俊美依旧,甚至和以往一样,一惯浮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可是莫名的,他就是知道,那张脸的主人现在心中极其恼火,甚至己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为什么呢? 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看旁边垂眸端坐,一语不发的婉丽女子,心下微微诧异:难道是她?可是据他所知,从流光逃回岚歌来心中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不是明明应该是那个叫作蔷薇的婢女才对,怎么又会成了赤焰公主莲华? 然而此时的情形却不容他继续想下去,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轻声叫道:“莲华公主……” “皇上……”蔷薇站起身,赶在云皇发话之前,快速开口说道:“请恕莲华无礼,臣妾于舞蹈一事,并不精擅,恐怕要让皇上和安平郡主失望了。” 殿中的气氛骤然一松,流光伸手端起面前的一杯酒,缓缓饮尽。 很好,并不精擅,那也就用不着跳了,他不允许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和他一起分享蔷薇的甜美。 这种独占,无关身份,无关血缘,只有唯一而已。 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看。 云皇好笑的望了流光的方向一眼,面上却不动声色,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傅雪娇己经抢着说道:“莲华公主就不必过谦了,精擅不精擅,总要看过了才知道,没准莲华公主口中的不精擅,于我们看来,己经是惊为天人了。莲华公主如此推诿,莫非是觉得我们朝云的文武百官,各位大人们,根本不配看公主的舞蹈不成?” 此等挑唆意味明显的话语一出,殿中立时又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云皇眉头轻皱,这个傅雪娇,未免太放肆了一点。 流光握着白玉酒杯的手指蓦的一紧,这个女人,怎么就如此的不识抬举?蔷薇都己然给了她台阶下,她却偏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眸子阴沉沉的垂下,他本来不想在这样的宴会场合多说什么话,可若是傅雪娇那个蠢女人一定要逼蔷薇跳舞的话,也就不能怪他不给太后面子了。 身侧又响起蔷薇清澈的声音,只听她淡笑说道:“安平郡主说笑了,莲华既己嫁了靖王,就是夫家的人,又怎么敢对各位大人不敬?只是莲华真的不擅舞技,尤其是在安平郡主这等技艺精湛的美人面前,又怎么敢班门弄斧,无知卖弄?” 蔷薇这几句话说的极是中听,就连一直青白着脸色的傅雪娇面上都变的稍稍好看了一些。 “不过……”蔷薇微微一停顿,又接着说道:“正如安平郡主所说,靖王大功,莲华身为靖王妻子,若是不献上薄礼略表敬意,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恰好这些日子随着靖王四处征战,长了不少见识,所以……” 转头含笑看向流光:“若是靖王不介意,臣妾想借靖王的人马,为靖王献上一份贺礼!” 明争暗斗(六) 流光眸光紧紧的盯着蔷薇,这个女子,想做什么? “靖王,臣妾想借靖王麾下的两百蔷薇军一用,不知可否?” 心下一动,仿佛有灵犀般猜到了蔷薇的打算,眉头一皱轻声问道:“你可以?” 蔷薇轻笑:“靖王看过不就知道了?” 流光静静的盯着蔷薇,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赞赏的笑意来,推开桌案长身而起,对着云皇深施一礼说道:“皇上,臣弟此次之所以能攻克赤焰,立下此等功业,全敕皇上调度英明,知人善用,臣弟不敢居功。因此,臣弟愿与内子一道,为皇上献上一支军舞,以颂皇上圣德,扬我朝云天威,请皇上恩准!” 云皇流夜面上一片平静,眼中的惊奇却是愈深,看来这个女子果然很不一般,竟然能让一向对这种场合敬而远之的靖王,主动起身帮她。 轻轻颔首答道:“准!” 片刻之后,两百身着红黑两个服色的蔷薇军己列队在场中站定,因得到允许,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竹木做成的兵器和盾牌,一面硕大的鼓被抬至殿中左前方,流光亲自执了鼓捶在前方立定,转头望向拿着同样红黑两色水火旗的蔷薇,见到她含笑轻轻点头,便高高扬起手臂,猛的一捶落下。 与此同时,蔷薇手中的水火旗也骤然在头顶交叉,然后在身周滑下一道优美的弧线,骤然下落。 随着鼓声旗语,场中的两百蔷薇军快速动作起来,按照服色结成两个圆形阵势,不断旋转变动,长枪剌出,如灵蛇吞吐,盾牌合拢,如铁壁铜墙。 蔷薇手中的旗语变化快速复杂,一个一个指令由蔷薇的手中准确无误的发出,再由阵眼之上负责控制阵势的小队长接收,接着如臂使指,指挥着圆阵做出相应的变化。 而流光的鼓声便随着蔷薇旗语的变化时而壮怀激烈,里而密集紧张,时而又藏首匿尾,蓄势待发。 一套套路演过,蔷薇旗语骤然大幅变化,只见队形猛然变动,原本一个大大的杀阵不断拆分,竟小至几人,多到几十人,圆圈套圆圈连绵首尾相接,说不出的变化诡异。 虽然是竹刀竹枪,可也硬在这原本莺歌燕舞的金銮殿上,生生散出了几分修罗杀气。 流光的鼓声也突然变的冷厉肃杀起来,仿佛刀锋所指,随时都可要人性命。 其实流光击鼓的技术并不高明,但军鼓胜就胜在一个气势,流光经赤焰与十胡两场大战,胸怀大开,早己不是之前只知在宫闺内庭中明争暗斗的绣花王爷,也不是借着官家气势强迫压人的江湖武夫,战争所带给流光的,是一种偷不来学不会的堂堂大将之风,这种风度,只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经历过那些痛彻心扉的取舍,才能有所收获,有所体会。 所以虽然以前并没有太多接触过军鼓,可一来流光气度宏大,二来,又与蔷薇心意相通,鼓声变化,总能恰恰好合上阵势的演变,将一个本就气势的玄天杀阵,演绎的更是凌厉三分。 殿上百官几乎人人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胆子小一点的,连两股间都开始颤颤发抖。 早就己经听闻靖王的蔷薇军战力惊人,可是今日一见,才知道居然己经精锐到这等地步。靖王在皇上为他举行的庆功宴上这样大肆展示武力,是什么意思? 难道靖王就不怕功高震主? 又或是……靖王根本就己经存着反心? 殿上蔷薇一身金红色礼服,手执红黑两色水火旗,双手不断挥舞摆动,做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旗语。宽大的袖摆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显出一种乱花穿蝶般的绮丽美感,然而可惜的是,此时除了流光之外,几乎己经没有人再有心思来欣赏。 所有的人,都被靖王所展示出的强大武力,以及这强大武力后所蕴含的政治含义,给深深的震慑住了。 当蔷薇两手滑过一大大的圆,终于在身侧落下,靖王的鼓声也在重重一声之后骤然停歇之时,偌大的金銮殿中突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明争暗斗(七) 韩太后脸上的神色难看至极,这个靖王流光,居然己经胆大到了这般地步,他这算是什么?是在向她示威么? 旁边云皇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司马翎一个时辰之前一字一顿说过的话回声般响彻在脑中:“功、高、震、主!” 手蓦的用力,这四个字,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蔷薇将水火旗收在一只手中,敛袵行礼,轻声说道:“臣妾献丑了。” 云皇一愣,然后忽然将双手举至胸前,缓缓的,一下一下的合击双掌。 单调的鼓掌声在殿内响了几下,群臣才突然反应过劲来似的,一时掌声如暴风雨般轰然响彻,声音大的几乎掀了金銮殿的屋顶。 伸手轻轻制止了掌声,云皇深深的望着靖王流光说道:“靖王,你立下了此等不世大功,朕本来应该好好的赏你,可是,看过了方才的表演之后,朕己经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礼物,能比莲华公主理好。所以这样吧,朕就赏你三个月的婚假,好好筹备与公主大婚之事,公主出嫁,就从宫里走,一应彩礼物什,均由敬事房按公主礼再加一等,从重准备!” 此语一出,满殿哗然。 从公主礼再加一等,这当是什么待遇? 傅雪娇更是脸色苍白,她怎么能料得到自己立心要让那个莲华公主出丑,却反而让她荣宠更甚? 而朝臣中那些老谋深算的人,却己然由皇帝的命令中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三个月的婚假?这不是变相夺了靖王的军权么?可是有公主莲华做理由,却又让人说不出一丝不对劲来。 云皇一向最是信任靖王,可是如今看来,这天,难道要变了? 云皇在三个月婚假之外,又额外赏了靖王一些土地财帛,流光和蔷薇恭恭敬敬的大礼拜谢了,相携回到座位。 看到蔷薇额上薄薄的出了一层汗水,流光伸手为她擦去,声音淡淡的问道:“玄天杀阵的旗语繁复异常,你只看了那一次,就记下了?” 方才那两百蔷薇军所演的阵势,正是流光刚刚攻下赤焰时,为了震慑各部落使节而在宴会上演绎的玄天杀阵,蔷薇说要向他借两百人时,他心中不知为什么,立刻就觉得蔷薇是要演这个阵势,因此才问了一句:你可以? 蔷薇回他说要他看看就知道了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抱着多大的指望,但蔷薇军向来训练有素,只要是当上了小队长的人,哪一个拉出来都可以独当一面,就算蔷薇的旗语出了错,那些小队长也一定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指挥能力和多年练习养成的默契而将阵势继续推演下去。 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大漏洞,所以不仅同意了蔷薇的请求,甚至还和她一同上阵。 方才击鼓的时候,他一直分心看着蔷薇的旗语,谁料却是越看越吃惊,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真的在只看过一遍的情况下,就将那么繁乱复杂的旗语记了下来,整个指挥过程中,没有出任何一点错漏。 蔷薇望着流光笑笑,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记的对不对,反正印象中是那个样子,就按照那个样子胡乱指挥了,不过反正靖王的兵一向机变的很,就算我指挥错了,他们也一定会执照正确的方式继续走下去的吧?” 流光眉毛轻轻的挑了挑,与这个女子越近,她就越让人看不透,之前离远了看,只觉得她像是一块水晶,透明晶莹的可人,可此时再看,他却不敢再相信自己的这个论断了。 自进宫以来,她的每一个表现,都是自己所不曾见过的,见太后时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应对傅雪娇时的明讽暗刺,语意双关,帮她解围时的急智,还有此时轻易摸清他心思的那份洞察之明。 这个女子,似乎己经开始变的越来越危险了呢。 迭变频出(一) “公主与靖王大婚,实在是大大的一件喜事,万万马虎不得,需派专人负责才好,依哀家看……”高坐上位的韩太后半晌没有出声,此时忽然开口说道:“礼部侍中韩书仪,年纪虽幼,却熟读圣人之书,于我朝云典仪,甚是精熟,不如就派他做大婚特使,往来调停相应事宜,也算是皇上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眸光半转,仿佛询问,其实却是早己定下主意的问道:“皇上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就依母后之意。”云皇陪笑说道,又肃了面色对着底下叫道:“韩书仪上前听旨!” “臣在!”第二排桌案中站起一个年约二十余岁,面容清秀,身量匀称的年轻人,快步趋前,跪在云皇与韩太后面前。 “着礼部侍中韩书仪为靖王大婚特使,总领一切大婚事宜,凡与大婚有关,六部有司,各听调派,不得有误!” “臣领旨!”韩书仪俯身叩首,谢了恩,站起来又对着流光和靖王的方向浅躹一躬,含笑说道:“微臣奉皇上旨意有幸参与靖王大婚事宜,日后少不得要去靖王府上打扰,还请靖王和莲华公主多多海涵。” 流光不置可否,只轻轻转头,倒是蔷薇笑着说道:“有劳韩侍中了。” 韩书仪对着蔷薇启齿一笑,明眸皓齿,眸光一片清明,竟是蔷薇进了这金銮殿之后少见的干净不含杂质,心下不由立时对这韩侍中有了几分好印象,便也微微弯起唇角,回以一笑。 手腕上骤然传来一阵疼痛,转过脸来,就看到流光一脸不悦,声音压的低低的,似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逼成一线的说道:“你的点心吃到脸上了。” “啊?”蔷薇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佛,却被流光紧紧将手攥住,依旧哑着声音说:“我来帮你。” 说着话,快速俯身,欺到蔷薇面颊近旁,靠近她的唇角,舌尖轻轻一勾,将上面一点微小到根本看不出来的残屑卷入口中。 饶是蔷薇在宫中浸银多年,却也被这样大胆又无礼的突发事件弄的晕了头脑,呆愣愣的停着任流光为所欲为,所以当然也看不到流光做这动作时,眸光警告般狠狠的向着韩书仪扫了一记。 不顾满殿大臣几乎快惊掉了眼珠子的倒吸气声,流光泰然自若的放开蔷薇,又端过一杯酒来,柔声说道:“你方才也累了,喝点酒润润喉咙。” 流光的话对于蔷薇而言,就如有魔力一般,听话的张开嘴,就着流光的手将酒喝了。 一股清凉下肚,才猛的反应过来刚才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 眼珠一转,微带羞恼的望向流光,流光却厚脸皮般浑似不觉。 反正他要做的事情都己经做了,被瞪一下就瞪一下吧。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一看到蔷薇对着韩书仪笑就觉得满心不爽,非要在众人面前明明白白的宣示了自己的所有权才能甘心。 满殿上最先回过神来的,恰恰是刚刚被流光警告过了的韩书仪,他淡淡一笑,眼中滑过不明意义的光芒,轻声说道:“靖王与王妃如此恩爱,实在是羡煞旁人,倒叫小弟这个大婚特使,也觉得与有荣焉了。” “好说好说。”流光一副狂肆的样子:“有朝一日,韩侍中也必然会有这么一天的。” 前提是,不要把脑筋动到我的女人身上来! 迭变频出(二) 韩书仪又是一笑,躬身行了个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傅雪娇一张粉面由青转黑,由黑转红,又由红转为苍白一片。 手中的七彩绸罗捏的几乎要扯烂揉碎,委屈愤怒不甘嫉妒,各种情绪疯狂上涌,到最后,又全部化成了深深的恨意。 莲华,莲华,我傅雪娇与你誓不两立! “靖王立下不世大功,又能娶得莲华公主这等品貌俱佳的女子为终身良伴,真可谓是双喜临门,老臣冒昧,要敬靖王一杯了。”席中响起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却是大理寺卿韩充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遥遥敬向靖王。 “韩老美意,流光焉敢推辞?”流光长身而起,也举起酒杯遥遥相对。 正要举杯饮尽,却听席中又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温和清雅,偏丝丝带着种看好戏的意味:“二位这酒且慢喝,依哀家看,靖王不是双喜临门,而是三喜临门,凑齐了一起喝也不迟!” “三喜临门?”韩充做出一愣的样子,转头望向御座上他的女儿,当朝太后韩氏。 “儿臣愚钝,请母后明示。”流光也放下酒杯,对着韩太后躬身一礼。 “靖王这第三喜,就是不仅添了偌大功名,夫妻之亲,更添了血脉之亲。”转身看向云皇浅笑说道:“哀家同样也要恭贺皇上呢。” 云皇面色瞬间微沉,却仍是恭声说道:“儿臣不解母后何意。” 韩太后但笑不答,却对着身边一个一直侍立在侧的小太监说道:“还不去把三皇子请出来?” 三皇子? 满殿群臣瞬时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先皇只有两位骨血,便是云皇流夜和靖王流光,此事天下皆知,又怎么会出来什么三皇子? 一个个面面相觑,惊诧莫名,却是谁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纵然其中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事前己经得到了风声,此时又怎么敢随意开口妄言? 韩太后妙目在群臣中梭巡一遍,轻轻一清嗓子,殿中立时安静下来,再无人敢出一言。 满意的看着自己威望造成的效果,韩太后朱唇轻启:“哀家知道各位大人心中疑惑,先皇不是只留下了两位血脉,如何便出来了第三位?这件事情,说起来,就连哀家都觉得有些机缘凑巧。” “当年先帝先逝当年,曾经临幸了一个宫女,此事乃先帝一时兴起,既没有记录在册,又没有叫人喂下宫中秘制汤药。也是那宫女合该有这份运道,虽然只此一次,却居然怀了身子,只是当时并未发觉。” “可是那之后不久,先帝就不幸驾崩,宫中为先帝做了法事,并放出宫女上千人,以为先帝祈福,那被临幸的宫女也在放出之列,可临出宫时,她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怀了皇嗣。她偷偷找到当时敬事房总管说及此事,然而数月前先帝身体就己虚弱至极,久不召幸女眷,宫中册录上又没有记载,因此总管只以为那宫女是不想出宫,所以才寻个借口想要赖在这里,因此将人怒斥一顿,赶了出去。” “万般无奈之下,那宫女怀着身子出了宫门,在江南小镇安顿下来,生下皇嗣,又只身抚养皇子长大。前些日子那宫女患疾去世,去世之前,托人写了数百封书信陈述此事,分送江南道各大小官员,并说前任敬事房总管和皇上身边一位老公公可作证此事。天可怜见,那些书信中,总算有那么一两封到了有责任心的大员们之手,辗转递送之后,到了哀家这里。” 我……是……分……隔……线 宝贝们放心,前面设下的伏笔妖娆一个也没忘掉,不过说句欠扁的话,如果想要看到蔷薇的愿望,就订阅去吧,嘿嘿,因为这书构思的太大,本月月底之前,是肯定解不了那几个谜的~ 顺道通知一声,编编给了通知,文文下月一号正式上架入v,上架之前一定努力码字,给亲们一个万字的爆发,宝贝们也请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看不了了郁闷^_^ 另:上架当日按照网站的要求,也是万字以上。 唉,想想就头痛,妖娆如今可是存稿零的人啊,这么多字,写死了~再加上期末论文和考试……一身冷汗啊-_-! 呜……不说了,上课去,下了课回来赶紧写~ 迭变频出(三) “哀家想,这等事情,在未查实之前,还是不宜让皇上知道为好,因此暗中指派大员专责此事,广为查实,十数日前,调查结果终于报到了哀家手中,那宫女所言,竟是无一字虚言。若是如此,那孩子,便当真是先皇骨血了。 我朝云皇家因飞星阁那恶贼做乱,向来子嗣不丰,哀家身为后宫之首,常为此事颇为自责,如今天佑皇家,竟让哀家寻到了流落多年的皇室骨血,实在是让人喜不自胜。 因此哀家特意着人将小皇子接到了京中,之所以一直没有支会各位大人,一来,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二来,尚未滴血认亲之前,哀家心里总还有那么些不敢确定,因此冒昧请求皇上,不如就当殿进行滴血认亲。若果是天家骨血,自是天大的好事,若不是天家骨血,也好当堂处置,皇上以为如何呢?” 一席话娓娓道来,却让满殿文武惊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小皇子血统是否纯正暂且不论,单是瞒着皇上私下调查这件事情,就己经是其心可诛。 然而韩太后在朝中毕竟也当了十几年的权,朝中的底子,更有一半是韩家的,纵然有人有些意见,又怎么敢张口说出? 之前为靖王庆功时的一片和乐气氛先是被蔷薇和流光的一支军舞破坏的七七八八,又加上这档子事,真正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残留下了。 殿中气氛阴沉一片,流光唇角泛出一抹讥刺的笑意,却只是喝酒,只字不言。 蔷薇被韩太后突然抛出的话语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那可是皇家血脉啊,怎能如此轻忽如儿戏一般? 难怪,难怪流光之前要对自己说:无论你在宴席之上见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太过惊讶。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许是物竞天择的关系,朝云皇家子嗣在飞星阁的暗杀之下虽然存活下来甚少,但真正活下来的这两人,个个都是文韬武略,人品才智万中无一的珍品。 以云皇之沉稳雍容,以靖王之多智善战,一明一暗,一阳一阴,己足以将朝云带上之前数辈都不敢岂望的高峰。 这种时候,就算真有什么皇子流落在外,身为云皇的亲身母亲,估计也该一力压下来才对,又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他接至身边,甚至还要当场滴血认亲? 这朝云的情势,难道真的如流光所说,波谲云诡,远非外表看上去那么欣欣向荣,风光一派? 不由伸手去寻流光的手,无声的悄悄握住,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带着丝丝的寒意。 流光心中,果然是在乎的吧? 这世间拥有御氏血脉的人,不是就只剩下他和哥哥两人?自幼的遭遇,使得他对这份近乎奢侈的亲情极为看重,他怎么可能允许有别的人来分享? 指尖缠绕的一瞬间,流光的身体轻轻一震,转头去望蔷薇,却见她对着他忽然绽开一个灿若娇阳的微笑,仿如春风过境,十里花开。 心中的那一点芥蒂忽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找来了这个孩子又怎么样?没人能证明他到底是真是假。 就算是真的,终究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他与流夜的那些相依为命,他与流夜的那些并肩做战,是无论谁,也无法抢去的。 更何况,还有身边的这个人,只要有她在,他就总是莫名的觉得,他的生命,是完满的。 就在众人相对无言之际,那宫监己领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孩子到了大殿门口,恭声禀报道:“启禀太后,皇上,三皇子驾到。” 云皇面色阴沉一片,冷冷的启口:“宣!” 迭变频出(四) “宣三皇子靓见!”无论何时,小太监宣人的声音总是带着种抑扬顿挫的声律,丝毫也不在乎主子当时的心境,究竟是愿见,还是不愿见。 那孩子拘拘谨谨的跟在小宫监之后进了大殿,死命的低着头,身子犹在微微发抖,却又忍不住四处张望。 在他的身后,还跟了另两个人,两人均是一身公公服色的打扮,一个年轻一点,五十岁左右,服饰华贵,己是宫中的三品总管大太监,另一个足有近七十岁的样子,衣着灰败普通,但举止间自有一派从容,显然也是曾经身居高位,见过世面的人。 一进大殿,那两个太监伏拜在地,恭声叫道:“奴才永福(寿喜)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行岁!” 而那走在最前面的孩子则是愕然的抬起了头,两只眼睛中一片茫然,呆呆的站在原地。 “三皇子,快给皇上叩头请安呐!”带着三人进来的小太临急了,忙在那孩子身边耳语,又手中一用力,将他拉跪在地上。 那三皇子跪在了地上,却仍是抬着头无知的望着,忽然嘴一瘪,哭着说道:“你欺负人,小林子摔的好疼,我去告诉我娘……” 那小太监头上一片冷汗,太后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傻小子,教了那许多天,竟然连个最简单的参拜都学不会。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都是被这个白痴小皇子连累的,等下皇上怎么处罚自己还说不定呢。 云皇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说道:“罢了,都起来吧。” 那小宫监扶着三皇子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许再哭了,你要是不哭,回去我就拿糖给你吃。” “真的?”三皇子轻声问道。 看到小太监点了头,立刻破涕为笑,挂着泪珠站在原地。 云皇厌烦的看了一眼,耐着性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林子!”那孩子这次回答的倒快:“我娘就是这么叫我的。” “回皇上,太后前儿才给三皇子赐了名,叫作流觞!”那小太监心里直道这次真是被害惨了,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出来,忙不迭的答道。 流觞? 流光唇边扯出嘲讽的笑,这么好的名字安在这么个傻小子身上,也不嫌糟蹋。 “我不叫流觞,我叫小林子!”那孩子不满的撅起嘴,大声反驳。 这么一反驳,倒是引的云皇一笑,放着那孩子不再理,向他身后那两人说道:“永福公公,你不是去给我父皇守陵了么?怎么今儿倒有空回来看看?” 话说的虽是温柔,永福额上却己然出了一层冷汗。 去给先皇守陵,说白了,与发配没有什么两样,不得召唤,是绝对不能轻易离开陵园的,否则,以死罪论处。 刚刚站起来的身子扑通一声又跪下,惶恐的说道:“回皇上,老奴是奉太后召见,回来为当年先皇临幸宫女芝琳一事做个见证,事毕了,老奴自然还要回去为先皇守陵的。老奴伺候了先皇一辈子,就是死,也要死在先皇身边儿,心里才能踏实。” “这么说来,那事你果然是知道的了?”对于永福公公对自己的忠心的剖白,云皇充耳不闻,只捡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问。 迭变频出(五) 永福公公伏在地上身子颤颤发抖,他是二十岁左右才入的宫,入宫之前,己经在家里取了亲有了儿子,若不是入京行商时误信他人被卖入小倌馆中走投无路,也不会死命逃出来后又阴差阳错的进宫做了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太后以他儿子一家的性命相威胁,要他出来做证,他怎么敢不从?更何况,当年也确实是有这么回事的。 于是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恭声说道:“回皇上,先皇当年确曾临幸宫女芝琳,当时正是老奴在旁边伺候。临幸过后,先皇突然发病,老奴慌乱之中便忘了通知敬事房将此事入册,实在是罪该万死。” “哼,你的确是够万死的了。”云皇冷哼,一语双关,又转向另一年轻一些,衣着华贵的公公问道:“寿喜公公,你就是当时的敬事房总管了?” “回皇上,确是奴才。当年曾有宫女芝琳来向奴才禀报怀有龙种一事,但因先皇大丧,册录中又无记载,因此奴才并未相信,斥责一顿赶了出去,奴才有失察之罪,请皇上责罚。” “皇儿”韩太后在两人都做过了证之后才徐徐发言,淡笑说道:“现在人证俱在,这事己十有八九是准的了,不如皇儿就当众与流觞滴血认亲,正了名分,以免我天家骨肉流落在外。” 场中忽然一片静默,太后之意,显是要云皇当场就认下这个三皇子,可是如此逼迫堂堂皇帝与一个仿佛呆傻的儿童滴血认亲,岂不是对云皇赤果果的侮辱? 云皇眼角瞤动,一语不发。 流光握着酒杯的手指节骤然捏紧,这个老毒妇,欺人太甚。 正要长身而起,据理力争,却被人伸手一拉,紧接着身边一道红影闪过,有人先他而起,放肆的说道:“好笑,实在是好笑,本公主还以为朝云是什么文明礼义的地方,却原来竟做这么些个主次不明,糊里糊涂的事情!” “莲华公主这是何意?”韩太后猛的变了面色。 “公主,我朝云敬你是客,可公主这般口出不逊,也委实过份了些。”这一次开口的,倒是整场宴会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司马翎。 事关朝云国体门面,他这个左丞相不得不出面干预。 蔷薇淡淡一笑,也不理他们,目光直直望向韩太后,躬身一礼说道:“太后,莲华有一一事不明,想向太后请教。” “公主请说。”韩太后压下性子,淡声说道。 “皇帝临幸宫女,身边总管太监不报备入册,该当何罪?” “杖责三十。” “既然如此,为何不打?”蔷薇目光藐视的望了一眼在座群臣,不屑的说道:“以莲华一介区区女子,都知道治国当以法度立天下,万事无法不行。此事当年未发,避过一罚也就罢了,可既然如今己经浮出水面,何以各位大人竟无一人提及此事?难道朝云的法例,都是摆设不成?” “公主此言未免太过。”司马翎沉声说道:“此事事关天家血脉,众位大人只是一时被惊了心神,没有想起来而已。就算公主不说,该罚的时候,自然也是要罚的。” “好,既然如此,那么再请问司马大人,明知皇宫女子怀有皇嗣,却隐瞒不报,还擅自作主,遂出宫中,致使天家骨肉失散,皇子流落民间近十载,又是该当何罪?” 迭变频出(六) 此语一出,司马翎目光一闪,闭口不答,只心中暗暗思忖:这个女子好生厉害。 而云皇流夜和靖王流光却都是眼中一亮,蔷薇此举,委实戳到了韩太后一派人的最痛之处。 看到司马翎闭口不答,蔷薇嘲笑的说道:“万死就不必了,不过一死总是逃不了的吧?”目光狠狠逼向那太监总管寿喜,一字一字问道:“敢问寿喜公公,一个死人,该怎么作证?” 那衣衫华贵的公公在蔷薇问出这句话之后,面上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冲着韩太后磕头如捣蒜:“太后,太后救命啊,奴才当时不知芝琳姑娘有孕,确实不知,确实不知啊!” “莲华公主,这是我朝云的家务事,就不用莲华公主过份操心了吧?”即使是韩太后一张涵养极好的脸,此时也不免有几分泛青,永福那把老骨头,怎么可能经得起三十大板? 而寿喜更是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亲信,一旦他死了,少了左膀右臂不说,三皇子一事,更是自此再无确证,如此,又怎么能够实行她接下来的计划? 蔷薇对着韩太后轻施一礼,很有风度的淡笑说道:“太后教训的是,只是莲华如今己是朝云的媳妇,心里早就将朝云当成了自己的家,情不自禁就要设身处地的为朝云着想。莲华不才,好歹也是皇家子弟,自幼受父兄教导,知道如果不能明正法度,对一国一朝该有多么大的影响,所以才大胆进言,还请太后三思。” 又微转身子对着云皇和左丞相司马翎各施一礼,谦恭说道:“莲华放肆了,请皇上恕罪,丞相大人见谅。” 云皇颔首,司马领微微躬身,却都没有说话。 蔷薇回身在座位上坐下,一转头,正迎上流光亮晶晶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脸上情不自禁的一红,极低极低的问道:“我做的对么?” 流光唇边绽开一个弧度极明显的笑容,也不回话,只是轻轻的握住了蔷薇的手,指尖在她手心中搔了几掻,蔷薇的脸立时更红,娇艳的如欲滴出水来。 这人,怎能如此无赖?大庭广众之间竟做这等事情。 用力想要将手收回,流光偏又握的挺紧,居然抽不回来。 羞恼的偏头瞪视流光,那人却只作不见,一副正襟危坐等着太后训话的样子,蔷薇也拿这人偶尔表现出的厚脸皮无奈,只好任他握着了。 暗中玩闹间,只听韩太后声音冷冷的开了腔:“这事儿皇上怎么说?” 云皇淡淡一笑,方才莲华公主的几句话,己经将场面完全扳了回来,如今那个小傻瓜一样的皇子,己经再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微微转向韩太后轻声说道:“母后一心为韩云子嗣繁茂着想,可谓公忠体国,儿皇岂有不遵之礼?这滴血验亲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不过莲华公主所言亦是不差,一国立国之本,以法度为要,这两个奴才,一定要罚!” 韩太后面色不动,淡声说道:“如此处置最好,只是这事毕竟己经过了多年,能找回小皇子,这两个奴才也算是立了点小功,不如就网开一面,从轻处罚吧。”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流皇恭声回应,又转向大殿说道:“来人啊,将这两人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永福从此禁锢皇陵,有生之年,不得擅出一步,寿喜革去一切职位,贬入司吏局做役吏小监,终身不得叙用升迁!” 迭变频出(七) 云皇流夜何等样人物,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看的一清二楚,对于永福的处罚,基本等于没有处罚,反正他本来就在看守皇陵,不得召唤不得随意外出。而对于寿喜,一句终身不得叙用升迁,更是生生拔掉了太后埋下的一颗钉子。 看到两人被行刑的侍卫拉了出去,云皇面色一肃,沉声吩咐:“拿验亲的东西来!” 片刻之间,一应用具俱都摆上,一直陪在流觞身边的小太监拉着他的手往酒碗边凑,边凑边说道:“小皇子,您听话啊,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一边说着话,一边以眼色示意太医快些动手,那太医一针扎在小皇子的手上,场中立时响起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让殿中群臣都不免皱起了眉头。 这个小皇子,委实是不像话了点,哪有一丝皇家该有的风范? 那太医被小皇子的哭声一吓之后,立刻自动将这声音摒除,也不管他哭的有多夸张,只狠了心捏住伤口,用力挤压,挤出两三滴血来,滴在酒碗中。 太医一松手,小皇子立刻就哭着往后退去,边哭边喊:“骗人,你骗人,谁说不疼,疼死小林子了。” 那小太监不停的轻声劝哄着,又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小皇子这才渐渐的收了泪,不哭了。 “皇上……”那太医对着云皇躬身施礼,示意该流夜了,可是口中又不敢催促。 云皇沉吟了一下,正要起身走下桌案,流光却突然站起来,笑着说道:“滴血认亲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也算得上是流血受伤了,皇兄万乘之尊,身体发肤,皆受之于天,又怎么能轻易毁伤?臣弟不才,好歹也是天家血脉,这等小事,就又臣弟代劳了吧。” 说着话,也不等云皇同意,径自走上前去,拿针在指尖轻轻一扎,挤出几滴血滴在碗中。 滴血认亲事小,云皇尊严事大,流夜本就不愿遂了韩太后的意来做这种事情,此时看到流光如此贴心,不由也笑了一笑。 围在酒碗旁的太医和几个做见证的官员都极紧张的盯着酒碗中的变化,只见那原本分属两人的血液在酒液中相互碰触了一下,紧接着,竟然逐渐吞吃融合,真的融成了一体。 一个官员高声叫道:“融了,融了,启禀皇上,这孩子竟真是先皇血脉,是我朝云的皇子啊!” 另一个官员伏地大拜,恭身说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我朝云皇家血脉,又开新枝!” 这世间哪里都不缺随声附和锦上添花的人,这些在朝中为官的人更是如此。 一时间,只闻一片山呼海喝,尽是恭祝之声。 这片恭祝之声中,舞乐又重新响起,小皇子被安置在上首的位置,拿了许多小孩子受吃的东西放在他的桌案之前,他也便安静的吃起了东西,没有再闹。 流夜走回自己的座位坐好,忽然对着蔷薇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指尖之上,兀自有一小点渗出还没来得及擦掉的小血珠。 蔷薇莫名的看着流光的动作,不解的问道:“做什么?” “给我吹吹。”流光说的理所当然。 “什么?”蔷薇以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向流光。这个男人,当真是那个重见时一脸冷血无情机谋深沉的靖王么? “破了哎,吹一下就不会疼了啊。”流光继续着自己理所当然装可怜却实在一点也看不出可怜的可怜像。 蔷薇又瞪了流光几秒钟,看他没有任何一丝要收回手的意思,只好无奈的将唇凑向前方,轻轻的吹了吹。 “真乖!”流光忽的恶作剧的将手中的血蹭在了蔷薇的樱唇之上,又控住她的身子以手指将那血色慢慢抹匀,之后放手离远一点,看了看之后,笑着说道:“这事间的凡俗胭脂,哪里比得上本王的血色,这样果然漂亮多了。” 蔷薇惊的己不知道要怎样才好,下唇上传来温热又带着淡淡腥气的触感,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擦,却被流光一把握住了手,恶声恶气的说道:“不许擦掉!” 蔷薇无奈的瞟向流光:“就算现在不擦,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擦掉的啊。” 迭变频出(八) “不会。”流光得意的轻笑:“女子的胭脂,大多在唇上留不了多久,因为在卸妆之前,有很多就己经被自己无意识的吃进肚子里了。” 用指腹小心的在蔷薇唇上蹭了蹭:“本王的血只有这么薄薄的一层,在你洗掉之前,就己经会被吃干净了。” “你……”蔷薇愕然的盯着流光,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又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听起来近乎血腥的话。 流光侧了身子凑到她的近前,极暧昧的耳语道:“本王想被你吃进腹中,亦想将你,就此拆吃入腹……” 蔷薇只觉脑中的轰的一声,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奔到了头顶,涨的面色通红。 眼前是云鬓香影,觥筹交错,碧色宫装的宫女往来穿梭,繁忙一片。 然而眼前却不知怎的渐渐有些不真实,周身上下热度高的吓人,仿佛置身炭火之中。 我想我是病了,一定是病了。 不然,怎么会幻听,竟然听到流光说出那般露骨的话来? 接下来的宴会,蔷薇己经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满脑子都是流光那句没羞没耻的话。 身上的温度一阵高似一阵,而那个让自己发热的源头,正好整以暇的坐在身边,不时还向她这边凑过来一下。 她下意识的想要远离,往旁边一避再避,终是惹恼了那人,一把将她抓在身边,紧紧的挨着,不许她再有丝毫退缩。 唇边不时递上各色食物酒水,只要到了嘴边,她就张口,至于吃的什么,则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直到突然咬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又听到耳边传来闷笑声,才猛然回过神来。 低头一望,发现自己吃的竟然是一截没有任何食物的空筷子,而恶作剧之人正在旁边捂着肚子憋笑憋的快出内伤。 可恶! 一股子火气骤然上升,自己失神还不都是被这人害的,他有什么权利在那里笑她? 忽然拿起一杯酒,笑着说道:“靖王喂了臣妾那么多东西,臣妾怎么好意思不礼尚往来?” 端起酒杯就往流光口中灌去。 流光正笑的难以抑止,这一口酒下咽,嗖的一声就全数进了气管,呛的流光满面通红,剧咳连连,差一点就要连肺都咳出来,偏又不敢太大声音,憋的气息急促,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说不出的动人。 蔷薇动作优雅的夹着精致的宫廷小菜浅笑偃偃,一点一点的送进口中。 朝云皇宫的御厨不错,比旭日的还强,跟扶桑老皇宫里的师傅有得一拼。 边吃边微微点头以示赞赏,同时含笑望着流光狼狈的样子。 流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拿起一杯酒一口饮尽,压下又想再咳的冲动,对着旁边悠哉游哉的小女人恨恨说道:“最毒妇人心!” 蔷薇浅笑举杯,不客气的照单全收:“多谢靖王夸奖。” 流光气结。 然而又忽然觉得,这宫廷的宴会,哪一次也没有如今次一般,这样的可爱与乐趣繁多。 安慰(一) 宴会又进行了半个时辰左右,韩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退席,云皇虚应了臣下几句,也便下令各自散了回家,靖王流光因为天色太晚,特准与公主莲华一并歇在幼时曾居住过的含芳苑,也好明日起来直接上朝议事。 这一场大战始末虽然自源源不断的军报中有所体现,但其中许多具体情形,还是要靖王流光亲自说明,才能够对当今天下的形势有更好的把握。 由于礼仪问题,莲华公主靖王妃的身份并没有得到直接认可,可是二人大婚的消息早己传遍风林大陆,因此也没有人在这一点上特别为难,自然而然的遵从云皇的命令,将二人一并引向含芳苑。 挥挥手谴退了前面引路的小丫头,流光牵着蔷薇的手慢慢走在前往含芳苑的路上。 月亮己上中天,月色一片空朦倾泻而下,照的这幽深小径之上如积水空明,一片波光荡漾。 “今日殿上,多亏你为我与皇兄解围。”流光面目不动,直直的望向前方,口中却淡淡的道出了谢意。 蔷薇微低了头,面上泛起浅浅的红晕,轻声说道:“能帮到靖王就好。” 流光轻笑,忍不住侧了脸去看身边的佳人。 蔷薇螓首微垂,额前几绺发丝顽皮的漾在半空之中,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睑下方投射出淡淡的阴影,面颊上因着流光的夸赞而泛起的红晕精致而又匀称,赛过世间的任何胭脂水粉,一只手矜持的前伸,被流光握在手中,身体却远远的离了半步距离,似是不敢和流光走的太近。 只要在流光的面前,就总是不自觉的呈现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似是生怕自己有哪一点不妥,会冲撞了眼前之人的完美与高贵。 手中微微用力,将蔷薇带近身边,一只手环过了腰去,不许她再扯出那半步不远不近的距离,轻声说道:“告诉我,你看出来了多少?” 他从来都不怀疑这个女子的聪慧,从她在殿上巧笑倩兮的向他借人,要舞那个玄天杀阵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子不声不响中所看出的事情,远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多。 蔷薇抬起头,眸子轻眨,带着些迷糊的看着流光,她的本性中,其实是最最懒的一个人,如果可以,她真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两间屋,三亩地,哪怕清贫辛苦一点,只要能安安心心过她自己的日子就好。 可是造化弄人,偏偏就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不仅过不了,还要时时刻刻张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将外间发生的一切,扎扎实实的装进心里,不停的去想,去琢磨,去思考,去判断,就算心力憔悴,亦不可停歇。 抬头望了一眼流光之后,就又垂下头,声音里己是多了几分清冷,淡淡说道:“朝云将有大变,靖王回京之时,就是这变动开启之日。” 流光神情猛的一动,这个女子,居然己经看的如此透彻。 眸子细细的眯起,有的时候,人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聪明而又外露,就更不是件好事! 他本以为蔷薇只是看出了云皇与太后之间的暗潮汹涌,却想不到,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事情最关键最本质的地方。 蓦的想起蔷薇帮过自己的几次,也是聊聊数语,却正中事件中心。 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蔷薇身上扫过,在这种时候,还留着这个女子在身边,真的好么?从刚才大殿上的表现来看,她对那个韩书仪的印象似乎很不错,而韩书仪接了这个大婚特使的差使,少不得要常来靖王府走动,与蔷薇的接触也是难免,谁能保证她不会有意无意间将自己猜到的东西透露给韩书仪? 虽然韩书仪在朝廷中不显山不露水,只不过挂了一个礼部侍中的虚职,平日里也一向笑脸迎人,可说到底,他毕竟是韩充的亲孙子,韩太后的亲侄子。 他不怕拿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命去冒险,却不能拿流夜的江山去冒险。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月光将二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身后,树影摇摆间,竟从方才的空明澄澈变的有几分碜人。 安慰(二) 又沉默的向前走了几步,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这份压抑,蔷薇止住步伐,突然的停下身子。 流光被蔷薇的力道一阻,不由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蔷薇深吸一口气,胸部微微起伏,做足了准备工作,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这句话要用尽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定定的盯着流光,唇瓣微张,却是吐出一句她早己说过无数次的话:“流光,你想要的,我会帮你。” 流光心口一跳,竟然莫名的觉得狼狈起来。 这个女子的心思太过机敏,哪怕他一点点的犹豫迟疑,她都能感觉得到。 想到自己方才的心思可能根本一丝一毫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那种狼狈的感觉立时更盛几分,就仿佛一个偷嘴的丈夫,被妻子捉女干在床一般。 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想像,流光唇边扯开一丝笑容,柔声说道:“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用得着天天说么?再说你帮我,我不是都看见了?” 蔷薇心头一丝苦涩迅速泛过。 这话,我是己经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流光,你可曾相信过我? 我说过的这么多遍里,你可曾相信过……一次? 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抬起眸子露出温柔的笑意,却是一语不发,只跟前流光再次迈动脚步。 我所有的肆无忌惮,都以这一年……确切的说,是九个月的寿命为前提,所以流光,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只做,我认为对你有帮助的事情。 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前提消失…… 夜色凉如水,月光清寒,不知广寒宫中寒暑不侵永生不老的嫦娥,可会偶尔,也觉得有些寂寞与寒冷? 一路慢慢行到林妃当年曾居住过的含芳苑,眼前的景物与往日并没有太多变化,想来是流夜命人精心打理所至。 几个宫监宫娥看到靖王过来,纷纷见了礼,流光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来打扰,然后放开蔷薇的手,似是急不可待般,快步跨入了院中。 说起来,这个地方,倒也有些日子没有来了。 五岁那年林妃殁了之后,流光在宫中屡出意外,如果不是有经验老道的林妃贴身丫头徐素秋日日夜夜睁大了眼睛护着,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日。 后来流夜得知了这种情形,就吵着闹着死活将流光带到了轩光阁与自己一起居住,那时,当真是吃同席卧同榻,就连上个厕所都要一起去,如此的形影不离,让某些个有心人眼睁睁的看着,却硬是找不出一丝机会来动手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自己被送到赤焰为质时为止,回来之后,流夜封他为靖王,又为他在宫外开了府第,将养了一年身体,从第二年开始,他的日子就猛的忙碌起来,朝云各地不断奔波,在京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就更没时间来这座自小生长的院子里看看。 这两年自己都在江南忙着江湖帮派叛乱的事情,紧接着又出兵赤焰,掐指一算,竟是己经有近三年不曾踏进这里了。虽然每年母亲忌日都有焚香祭拜,可不知道母妃能不能原谅他如此薄心凉性,竟连这从小与她一同生活的地方都不来看看。 伸手抚上院中一株显然有些年月的高大桐树,流光只觉仿佛时光倒流,眼前在在均是当年自己顽皮围着树木不断与宫娥转圈追逐,而母妃在一旁温柔的含笑望着自己的样子。 皇家之中,父亲的爱是要给天下人的,落在子嗣身上的本就不多,这微薄的一点点再被子嗣的数量所稀释,真正落在每一个孩子身上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几乎在每一个皇家子弟的心中,父亲都只是远远一个模糊的影子,用来尊敬与崇拜,只有母亲,才是实实在在的。 安慰(三) 蔷薇一直默默的站在身后陪着流光,既不出声,也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安静的就仿佛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直到流光用力后仰身子,再次转过身面对她的时候,蔷薇才轻声问道:“靖王,林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流光闻言轻轻一笑,拉着蔷薇的手在院中石桌边坐下,用一种回忆时所特有的恍惚声音说道:“母妃啊,是个女人。”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几近恶作剧一样的回答,却让蔷薇突然的噤了声。 流光的话,她听懂了。 林妃,是个女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就如这个世间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她以丈夫为她的天,以丈夫为她的地,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想往着夫妻相敬,举案齐眉,然后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可是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她完全想不到,她的丈夫和天下其他的丈夫并不相同,她的丈夫,是皇帝,是那个拥有天下,却也被天下所拥有的人。 在他的爱情中,没有专一,没有责任,甚至连解释也没有。 而权力与阴谋,却在原本应该纯洁的爱情中,相伴始终。 当云皇的怜爱荣宠临幸到她的身上时,她欣喜而芬芳的绽放了,而当他的爱情弃她而去时,她就如过了开放时节的花朵一般,寂寞的枯萎凋谢。 看到蔷薇微垂下的眸子,流光就知道她懂了,这个女子,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敏感与善体人意,他只需要轻轻的说一句话,她自然就会将后面的意思领悟的深刻而又透彻。 伸手指指西厢处的一间房子,语气中是淡淡的漠然:“母妃就殁在那间屋子里,临去世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门的方向,我知道她在等父皇,可是等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蔷薇默然,对于流光的母妃,她并不能说什么,焰皇楚同也是个薄幸的人,这些年在赤焰的宫中,不知见了多少女子从豆蔻春光到秋草凋残,在无止尽的等待的中一点一滴蹉跎了容颜,衰老了年华。 林妃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所能做的,唯有沉默而已。 流光望着那房间看了一会儿,面上忽然浮起一种讽刺的笑容:“母妃的病本来很轻的,只要静心养养就能好,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 蓦的沉了面色,抿紧唇角,似是那件事情直到今日,仍让他不能释怀。 蔷薇安静的坐在石凳上,一声不发,有些事情,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而已,不需要回应,也不需要同情,甚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当自己是棵树是块石头,只要能让述说的人觉得安全与放心,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流光接下去轻轻说道:“母妃病的时候,很想见父皇,虽然她嘴里不说,可是眼中的企盼,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都会看得到。那个时候父皇己经有了新欢,久己不来这里。我看着母妃病弱的样子很天真的想,只要她看到父皇,病一定会立刻就好起来的。” “我年纪幼小,不能直接去见父皇,所以我拿出了我所有的赏赐,想方设法去求父皇身边当值的大太监,请他想办法将母妃生病的消息透露给父皇,按照我的想法,父皇和母妃毕竟曾经那么恩爱,听到母妃生病的消息,还不立刻就来?” 安慰(四) “后来果然传来了父皇要来的消息,那天母妃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好多,一大早就起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父皇,我也开心的要命,以为母妃的病马上就要好了。可是母妃等了又等,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才等来了一个冷冰冰的消息,国事繁忙,父皇来不了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母妃的脸色苍白的比上好的雪绢纸还要白,当天夜里,病情就突然加重,药石罔效。我趴在病重的母妃身边拼命的哭,我不敢告诉她,那天父皇其实来了,但他只是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在看到母妃因病而有些枯黄的面色后,立即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时好时坏的撑了月余之后,母妃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孤单单的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在不甘心的望着门的方向。母妃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是我找人求父皇来看母妃,甚至不敢去想这件事情,因为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会觉得,是我杀死了母妃,用我的天真,我的多事,亲手杀死了……” “流光……”一只凉凉的手覆上流光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背,蔷薇看着流光轻轻摇头,眸子澄澈的像月光下的一湾清潭:“流光,不是的,那不是你的错。” 流光抬头,没有任何焦距的望着蔷薇。 蔷薇起身将流光搂进自己的怀里,仍旧用那种清凉平静的声音一遍遍的在他耳边说道:“流光,没事的,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蔷薇的声音有种奇异的让人安宁的力量,流光一直轻微发颤的身体在蔷薇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反手搂住蔷薇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事情,面对着这个女子,竟然可以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而且也丝毫不觉得接受她的抚慰是件丢脸的事情。 许久之后,流光才从蔷薇怀中抬起头来,伸手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腿上,却仍是紧紧的搂着她,声音中有种淡淡的恐惧,轻声说道:“流夜把这个地方为我保存的很好,他以为我在这里长大,一定对这里有着很深的感情,可是他不知道,我其实怕极了这里,每一次到这里来,都会让我想起自己所犯的罪,如果母妃知道一切都是我设计安排的,她……” “她一定会为有你这么一个贴心又懂事的孩子而骄傲。”蔷薇截口接过流光的话:“有哪一个孩子,在五岁的时候就己经可以这么敏感的体察到自己母亲的心思?如果不是真的很爱很爱自己的娘亲,又怎么可能拿出自己所有的赏赐只求让她的病快一点好?” 目光直视着流光,蔷薇一字一字坚定的说道:“流光,相信我,你的母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真的?”像是被蔷薇的声音所蛊惑,流光无意识的开口寻求保证,仿佛只要是蔷薇说出来的话,就都是可信的。 “真的。”蔷薇用力点点头。 流光望着蔷薇,眼中罕见的没有那种云摭雾绕的感觉,目光清灵灵的一片,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般。 “流光,你记得七年前,你救我的那一次么?”蔷薇忽然开口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记得。”流光轻轻的点头,他怎么会不记得,就是那一次,一向平静淡然,成熟的不像她的那个年龄的蔷薇躲在自己的怀里吓的瑟瑟发抖,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的流,流的他的心都开始痛,也是那一次,才让懵懵懂懂初通情事的他知道,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早己在不知不觉间,驻进了他的心里。 释怀(一) 那是有一年暮春,一个小宫女跑来说,莲华要在皇宫西面的桃林中赏花喝酒,让她赶快过去伺候。蔷薇不疑有他,提起裙角就匆匆的往那边赶。 那个桃林在紧靠宫墙边的地方,很是偏僻,蔷薇好不容易赶到了之后,在桃林中走了一圈,却丝毫没有发现莲华的影子。 正在她疑惑着想要回去的时候,一株粗壮的桃树之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一脸邪笑的看着她。 一看到那个人,蔷薇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冰冷起来。 赤焰的女子尚早婚,有不少王公家的女孩儿十一二岁就被当作政治牺牲品送去周围的部落联姻。 蔷薇那一年虽然只有十岁,身体尚未发育,但绝世的姿容却早己初现端倪,赤焰几个年长的皇子和王公贵族看她的眼神,也总似冒着幽光的狼一般,仿佛随时想要将她扑倒在地。 而这个树后闪出的三皇子,更是其中最为放肆大胆的一个,不仅看向她的眼神赤果果从无丝毫掩饰,更有数次甚至明刀明枪的要莲华将自己让给她,只是都被莲华恶狠狠的堵了回去。 此时在这偏僻的桃林之中看到这个人,蔷薇想都没有想,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她一个小女孩子,怎么可能敌的过那年己有十七八岁,又自幼习练武技的三皇子? 只不过跑了几步,就被人一把拉住头发,狠狠的拽了回来,紧接着,身体被重重的推搡在一株桃树的树干上,三皇子瞪着她眼中满是猥亵,得意的叫道:“跑,你倒是再给本皇子跑跑看啊?莲华那个臭丫头被父皇叫去了,我看还有谁能再护着你。本皇子今日要是不把你给办了,就不姓楚!” 说着话,一张臭哄哄的嘴就向着蔷薇的唇上印去,蔷薇猛的扭头躲开,手中用力的推拒撕打着三皇子,不许他靠近。 然而她那一点小小的力气实在是不够看,即便她己经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可是衣衫却还是一点一点的被三皇子撕下。 三皇子不断的在蔷薇的颈肩处啃咬,口水带过的粘腻感让蔷薇羞愤的欲死,可是手脚都被牢牢的制着,连死都办不到。 似是不再满足于这种表面的接触,三皇子一把将蔷薇摔在地上,然后身子一扑,结结实实的压了上去,双手分开蔷薇的双腿,用力向上推上去,这种羞耻的姿势让蔷薇双目一闭,一股绝望的冰凉在身周蔓延,然而也正是这种姿势,让她的手突然碰触到了自己的靴筒。 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己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条件反射般从靴筒中抽出从不离身的那把黑色匕首,闭着眼睛没头没脑的就向下用力扎去。 “啊……”耳边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嚎,一直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力道也骤然一松,蔷薇睁开眼睛连滚带爬的远离三皇子几步,扶着树勉强站起来。 只见三皇子一手捂着一侧的脖颈,鲜血如流水一般不断从指缝中渗出,瞬间就染红了半边衣衫。 “你这个贝戋人!”三皇子猛的怒嚎一声,也不顾自己的伤口怎么样,飞身就朝蔷薇扑来,一把将仍在惊愣状态的她压在身下,双手牢牢的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蔷薇只觉得三皇子的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扼住她的喉咙,将所有的空气都从她的肺中挤了出去,她拼命的扑打三皇子,身体的力道却仿佛在渐渐流失,小到连握紧手中的匕首都做不到,眼前的景像渐渐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三皇子青筋暴突,野兽一般凶狠的双眼…… 释怀(二) 就在此时,隐约中仿佛见到一个身影风一般从身旁刮过,毫不犹豫的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匕首,对着三皇子的侧肋,放平锋刃,快速而精准的扎下。 三皇子双目蓦的一突,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长身而立,一脸沉凝的少年,伸出一只手颤颤的指向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被朝云抛弃掉的皇子,那个在赤焰被人当牛马使唤的奴隶,他居然,居然敢对自己动手? 然而不信也没有用了,因为当他转完这个念头之后,他的脑袋里,己经再也不会转任何一个念头。 流光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除了生在皇家之外一无是处的皇子,胸中仿佛烧着一把熊熊的烈火,灼的他暴躁难忍。 平贴胸骨,由第二肋间隙刺入,一击致命,死的人,连叫声都发不出。 可是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便宜这个混蛋了。 看一眼衣衫破烂兀自在一边惊恐的瞪大了双眸的蔷薇,流光心中的怒气更甚,这个王八蛋,应该被上刀山下油锅活煮活烹五马分尸,还应该把那脏了叭叽的孽根剁下来喂狗。 就这么杀了他,是他上辈子积下的福。 一直在旁边怔愣的看着这一切的蔷薇此时终于出了声,她盯着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三皇子,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忽然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我……杀了人,我杀了人,我……我杀了人……” 自从由母亲那里继承了这把匕首之后,这是蔷薇第一次将她用在有生命的东西之上,而这第一次所杀的,竟然就是人。 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蔷薇的双眸睁的几欲裂开,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口中翻来覆去的,只是说着这一句: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那样楚楚可怜的样子扯的流光心里骤然一疼,一步跨上前去将蔷薇拥进怀里,轻声的安抚着她:“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你看清楚,人是我杀的,不是你,不是你的错……” 一遍一遍,不停的在蔷薇耳边述说。 蔷薇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惊弓之鸟的状态中,流光说的什么,她根本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可是流光身上的味道却不受意志的控制,一点一点的钻进她的鼻腔里。 蔷薇只觉得那味道暖暖的,香香的,就像是衣服洗完又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后,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这种味道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她情不自禁的往流光的怀里靠了靠,贪婪的汲取这种让她安心的气味,那一刻钟她忽然觉得这是种救赎,在全世界都忘了她的时候,却有这个人,可以给她以拯救。 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蔷薇忽然抬起头,将唇正正的印在了流光的唇上,并且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急切的想要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好借由这种身体的接触,来得到某种抚慰。 流光先是一愣,既而被唇上那种美好的触感瓦解了一切心神,十三岁的少年,己经开始对男女之事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认知,毫不客气的反客为主,用手扣住蔷薇的头,深入的在那张因为惊吓而略略有些干燥,但却依然甜美的让人惊叹的小嘴中探索。 那种阳光的香味的唇齿间不断蔓延,极大的抚慰了蔷薇的情绪,她的身子渐渐的在流光怀中停止了发抖,神智也开始一点一滴的回拢。 释怀(三) 盯着桃林中一地狼藉,还有自己和流光身上的血迹,蔷薇沉吟一下,拉着流光快速向着桃林边上一个偏殿跑去。 这个偏殿不常用,但里面却有去到红莲宫里的地道。 流光跟着蔷薇向前奔跑着,却不忘问道:“那具尸体怎么办?” “不用管他,皇宫里的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刺杀皇子,这里离宫墙又近,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只以为是外面的人摸进来进行的暗杀。” 又向前奔跑了几步,蔷薇转头问道:“有谁知道你今天来这里?” “没人知道,这里人少,又值桃花盛开期,我只是做完了活想过来换换心情。”流光快速答道。 其实厉玄和徐姑姑知道,但就算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一定不会出卖自己。 心下隐隐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己今天一时兴起想要来这里走走,否则的话…… 拳头微微握起,他不愿意去想若是他没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想一想,都让胸中莫名的涌起一股暴戾之感,想冲回去再在那个皇子的尸身之上狠狠的戳上几刀。 蔷薇不再说话,拉着流光尽量隐蔽着身形躲进偏殿,然后掀动一个机关,下了暗道。 暗道的开口在莲华的卧室内,莲华的卧室与自己的卧室有小门相通,蔷薇悄悄的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又拿了一套小厮常穿的衣服,重新下到暗道里,与流光分别换上了,又把身上的血迹处理干净。 带着流光在地道内七拐八绕,由另外一间很偏僻的宫殿内冒出头来,然后各自分手。 一直到第三天,三皇子的尸体才被发现,蔷薇心里一直惴惴,但却果然如她之前所猜测,调查的人根本想不到皇宫之内有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皇子,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因此把方向都放在了宫外和皇家作对的势力上。 为三皇子举办了葬礼,又抓了几个替死鬼之后,这件事情居然不了了之。 蔷薇在几天之后突然想到一个巨大的破绽,那就是那个传话给她,说莲华在桃林等着自己的小宫女。 既然等着自己的不是莲华,也就是说,那个小宫女是知道自己与三皇子在桃林见面的,换言之,她很可能会猜到真相。 这个认知让蔷薇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一定要赶在那个小宫女说出这件事情之前,想办法堵住她的嘴,出了这种事情,那个小宫女也难免要受到牵连,只要自己假以辞色,她一定会畏惧罪刑而不敢开口。 主意打定之后,蔷薇就开始暗中查找那个小宫女的下落,然而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是,无论她怎么查找,都找不到那个小宫女的任何一点点下落,那个小宫女,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与流光之间自那件事情之后,便仿佛多了一种特别的默契,即使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都能彼此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只是蔷薇一看到流光,就会情不自禁想起自己那天那个大胆的吻,难免就会有几分害羞,连正眼都不敢看他。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持续下去,其实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奈何天总是不遂人愿,那之后不久,就出了流光逃跑,而后被抓的事情,而她与流光之间的牵绊,似乎也只能缘尽于此了。 释怀(四)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真的在脑中过一遍,却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却都是想起了当年的这桩公案,也记起了两人之间关系最默契,最融洽的那一段美好时光。 轻叹一口气,蔷薇率先打破了沉默,轻声说道:“发生过不好事情的地方,会在记忆里留下一个阴影,只要靠近,就会害怕,就如那个桃林,这些年来,我再也没有去过,就连那周围数个宫殿,也连带着敬而远之。只要一靠近那个方向,我的心底就会莫名的恐惧,仿佛天那的事情会再重演一般。可是流光……” 蔷薇忽然转回头定定的盯着流光,眸子里是一种极认真的神情:“若是你陪我一起去那里,我就一定不会怕。我想,我们有时候之所以会怕记忆里的猛兽,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那个可以抚慰自己,让自己不怕的人而已。” 蔷薇的这几句话让流光怔怔的愣在当场,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去咀嚼。 之所以怕,是因为没有找那个可以抚慰自己,让自己不怕的人。 眸子一点一点的垂下,形成一种温柔的线条,自己刚刚,就是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抚慰了吧? \就是在她的安慰之下,自己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讲出在心中藏了那么久的事情。 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要她在身边,自己就可以不怕? 想到就做,流光忽的打横抱着蔷薇站起,笑着说道:“本王特别开恩,让你去看看本王五岁之前一直睡在上面的床。” “啊!”蔷薇被流光的动作惊的轻声一叫,忙不迭的抱住了他的脖子以防自己被摔下去。谁实刚刚定住了神,就听到流光口中吐出一句若明若暗带着那种暗示的话语,不由轻轻一捶流光的肩膀,以示不满。 流光呵呵一笑,也不在意,抱着蔷薇大步向后面一间厢房走去。 将蔷薇放在床上,流光脱了外袍自己也躺上去,只有一床被子,蔷薇拉开来给两个人都盖上了,自己却离的远远的,背对着流光躺在床的里侧。 流光看着蔷薇的样子有些好笑,恶作剧的伸手一抄,将蔷薇整个拉到自己的怀里,又用手臂箍住她,不许她跑。 蔷薇轻轻的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只好红着脸躺在流光的怀里,口中却轻声说道:“靖王,男女授受不亲。” “是么?”流光眨了眨秀美的眸子,声音暧昧的说道:“若是夫妻之间都男女授受不清,那又是怎么制造出小娃娃来的?” “你……”蔷薇猛的红了面色,将头向下低埋在枕头里,示意不去理会流光的调笑。 流光唇角微微扯起,也并不在意,只是搂在蔷薇腰间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让她更紧密的贴合在自己怀里,淡笑说道:“放心,我今天只是想搂着你睡一觉,以往我自己在这里睡的时候,梦里总会梦到母妃哀怨的看着我,一语不发,可却让我觉得,她分明是在怪我误了她的性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预感,也许今天不会做这样的梦。” 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僵了一下,紧接着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在秋初返暑的时节里,让人觉得分外舒服。 耳边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不会的,流光,你今天一定不会做这样的梦的。” 心中蓦的有个地方被人波动,眼眶竟然一热。 将头埋进身前人儿秀致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上这许多年来从来不曾变过的淡淡的木叶露珠的香气,流光口中却依然极不正经的调侃:“当然不会再梦到那样,因为如果今夜梦到母妃,我还要先跟她打招呼呢,我会和她说:母妃,看看我给你找的儿媳,又漂亮又贤惠,你还满意吧?” 手背上忽然痛了一下,蔷薇羞红了脸,所幸背对着流光,看不到,只轻斥道:“没羞!” 流光咧唇轻笑,心胸之中异样的满足,也不回嘴,八爪鱼一样将蔷薇缠的紧致,没两分钟,竟然甜甜的进入梦乡。 梦里果然再次见到母妃,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母妃在笑,就如以往每一次看着他顽皮玩耍时一样,温柔和蔼,带着慈祥的笑容。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母妃以往每一次的哀切,其实正是因为他放不下心中的负罪感,所以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毕竟,有哪一个母亲,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总受痛苦煎熬,更何况是母妃那样善良仁慈的女子。 即使是在梦中,流光也觉得心中骤然热潮翻涌,蔷薇,多亏有了这个叫作蔷薇的女子,才解了他心中积郁这么多年的心结。 这样的女子,叫他怎么舍得不去心疼? 暗暗在睡梦中下定了决心,蔷薇,对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放手。等我帮流夜打下了天下,我一定会与你并骑,看遍这一片大好河山。 遇劫(一) 一夜好眠。 自母妃去世以来,还是第一次能在这小院中安安心心的一觉睡到天亮。 习惯性的在固定时刻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清秀娟美的容颜,微垂着睫,在他怀中睡的安稳。 流光心中一动,忍不住低下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印下一吻。 然而即使是这么轻巧的动作,怀中的人似乎仍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在他怀中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面上泛起柔柔的笑容,拥她在怀入睡己不是第一次,可是每一次清晨一睁眼睛就能看到这个女子的面容,还是让自己的心绪莫名的喜悦而又满足。 虽然有些不忍心打扰她的睡眠,可是想到自己还要上朝议事,她总留在宫中又委实让人不放心,还是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拍了拍,柔声叫道:“娘子,起床了。” 蔷薇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目光在一瞬之间就清明起来,根本不像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一样,要经历一个短短的不知所以的过程。 流光心里轻轻一痛,这样的习惯,定是在经受了无数的磨砺与艰难之后,才不得不养成的吧? 要在每一个时刻,都能保证最清醒的自己,只有这样,才可以不犯错。 思及她与陆霖修负伤归来,一觉睡了两天,醒来时迷迷糊糊的样子,突然发现那样的状态竟是难得的珍贵,只有幸运如他,才可得见。 发觉自己还在流光的怀里,蔷薇面上一红,往后退了一下,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尴尬的说道:“靖王,早……” 这等状态立时取悦了流光,一抹邪笑涌起,伸手箍住她后退的身子,邪肆的说道:“是挺早,早到还有时间,做些爱做的事情。” 说着话,一个翻身就将蔷薇压在身下,薄薄的唇有自主意识般准确无误的覆上了蔷薇的。 “呀!”蔷薇躲闪不及,被流光吻个正着,只来得及发出短短的一声惊呼,就再也没有空隙说出任何话语了。 流光不是没有过女人,皇族子弟,十几岁起就有宫女嬷嬷专职教导这方面的事情,尤其是朝云皇家子嗣稀少,这等事情就更成了重中之重。 流光十五岁的时候就己经初尝情事滋味,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但是他却绝少会吻女人。 那些一个个洗干净了身子,带着或惊恐或期待或战栗或贪婪眸光等着爬上他的床的女子,除了解决生理需要之外,在他心里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不要烛火,没有前戏,上床,然后离开,再然后,是一笔丰厚的打赏。 不施舍一丝情意,也不给那些女子足够的时间,来对自己生出情意。 吻,对靖王流光而言,是一件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直到,他再次遇到蔷薇为止。 这个女子顶着一张绝世的容颜,却心态宁静的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崇敬的望着他,仿佛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生命里,唯一重要的存在。 遇劫(二) 每当她微微嘟着两瓣樱桃色的唇瓣,睁着一双清灵灵的眼睛用这种惹人爱怜的神情望着他的时候,就总会让他的身体里烧起一把无名的大火,烧得他炽热难耐,只想要去逗弄她,看着她羞恼的模样,听她薄怒的轻斥,然后把她压在身子底下,狠狠的去蹂躏她粉嫩嫩的唇瓣。 流光一向是行动派,怎么想,就会怎么去做。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己经毫不客气的开始在蔷薇的口中攻城略地,酥麻的感觉弄的蔷薇全身瘫软,双手无意识的紧拽着流光的衣袖。 辗转反侧,呼吸缠绕。 流光只觉得以前不吻女子的习惯是如此正确,因为他的吻,注定就是要全部留给眼前这个小女人的。 气氛越来越热烈,就连空气中的温度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攀升,流光的手己经开始去拉蔷薇的衣带,蔷薇微睁着一双如水的眸子无措的看着他。 马上就要擦枪走火的前一刻,流光猛的抽身而起,背转身大口呼吸了几下。 身上的温热骤然抽离,让依然沉浸在方才那种状态中的蔷薇愣了一下,既而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全身血液轰的一声冲到了头顶,就连脖子根都开始泛起淡淡的粉红。 狼狈的坐起身背对流光,手指颤抖的去系被流光扯开的衣带,却冷不丁被人抓着肩膀扳回了身子。 刚回头,一张带着薄薄温热的唇就毫不客气的再次覆在了她的唇上,好在这一次只是浅尝辄止,流光蜻蜓点水般在蔷薇唇上吻了一下,一边低笑着暧昧的说道:“为夫今日还要上朝,就不陪娘子做这些爱做的事情了,可是娘子放心,等回到府中,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蔷薇手上执着尚未系好的衣带,脸上红通通的一片,听流光越说越不像话,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松开衣带用手将他狠狠一推,快速的下床跑到一边,一边系外袍一边恨恨的说道:“你这样子,哪里就像个王爷了,分明就是个市井无赖!” 快速的打好结,怕极了流光的再纠缠,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大声叫道:“来人,伺候靖王洗漱更衣!” 流光被推的坐倒在床上,知道今天是再也占不着蔷薇一点便宜了,只好无奈的笑着看她,也慢慢的穿了鞋子,等着宫女送热水进来。 待洗漱己毕,蔷薇亲自拿着衣服伺候流光穿了,整理腰带的时候,流光淡声说道:“我今日和哥哥还有些事情要谈,可能会晚点回去,等会儿我亲自送你出宫,让厉玄带着你先回靖王府。” 蔷薇点头,手中仍忙着将流光的佩饰和流苏整理齐整,只轻轻的恩了一声。 然而心下对流光的心细却很是有几分感动,她昨日在金殿之上那般拆了韩太后的台,如果真放她一个人在宫中,只怕会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她心里很清楚,也知道就目前而言,韩太后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怎么样,但若是找个借口打她一顿或者责罚一下,那就难免了。 这种程度的事情,她也认了,反正她天生的好体质,就算真打了,也没什么紧要,不过是疼一疼,忍两天就会过去。 她本来就没打算让流光在这种小事上帮自己,他自然有他的大事要做,如果自己连这点小事都要去找他帮忙,寻求他的庇护,那也未免太没用了点。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没打算找流光,流光却早己经为她想好,竟然一定要亲自送她出宫,交在厉玄手上才能放心。 这等事情,若不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又怎么会想得到? 因此心里不由甜蜜蜜的一片,忍不住的想要在脸上绽开笑颜。 遇劫(三) 看着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两人携手慢慢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从后宫到到出宫,前后共有三道门,后宫处只有皇上的御撵可到,流光以靖王的身份和荣宠,可以将车马赶到第二道门处,然后再走一点点路,前去上朝。 此时,厉玄正带着云皇御赐给靖王的车驾,在第二道门外候着。车驾旁站着一个坐立不安,神色一片焦急的小小侍童,却竟然是乐池。 昨日蔷薇与靖王一道进宫,他一个小小侍从不够资格,只能先回靖王府,然而看不到蔷薇,心里总是慌急的很,做什么事情都不对劲,生怕蔷薇出了什么意外。 知道厉玄今天一早要来接蔷薇回去的消息后,他就缠死缠活的也要跟来,厉玄不胜其烦,也知道这个小孩子在蔷薇那里很是看重,想想没什么大碍,也就带上了。 一看到蔷薇远远走来,乐池的满面焦急立时换上一片欣喜,身在朝云,又冒名顶替着莲华的身份,身周暗潮汹涌,别的也不求,只要能看到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忍不住就想奔上前去,可是一看周围侍卫林立,又硬是将那一股子冲动压了下来。 再怎么说,也是在赤焰皇宫中长大,这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待蔷薇和流光到了近前,规规矩矩的跟着厉玄一道拜下去,恭敬的说道:“参见靖王,参见靖王妃。” 蔷薇方才就看到乐池一脸焦急的样子,心下不由一暖,也没什么可说,只亲手将乐池扶了起来,对着他浅浅一笑,笑意里满是亲昵与安抚。 流光的脸色黑了一黑,这个小子虽然身量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是他可没有忘记,乐池今年己经十七岁了,是和蔷薇同样的年岁。 这个人参与了蔷薇几乎全部的岁月,他知道的,那个小子都知道,他不知道的,那个小子还知道。 心里妒忌的火光四冒,凭什么他所不知道不能参与的岁月,那个明显发育不良的小子能全部知道? 若不是看在他几次帮过蔷薇,又有心撮合自己和蔷薇的份上,单凭刚才蔷薇对他的笑,他就要寻个借口把他打发了去。 奈下一丝不快,亲手扶着蔷薇上了马车,又嘱咐了叫厉玄小心,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掉转了方向,走去上朝。 马车刚一出了宫门,到了大街之上,蔷薇就掀开车帘伸手把乐池招了进来。 乐池早就忍不住了,也不管厉玄紧皱的眉头,一步就蹿了进去,抱着蔷薇的一只手臂压低声音连声问道:“蔷薇姐,你们昨天都做了点什么呀?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么?有没有人为难你?那个云皇怎么样?是个明君还是个庸君?”问过了之后想一想,又自己给出了解答:“就算再不怎么样,也应该比焰皇好一点吧?” 蔷薇好笑的看着乐池,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暴栗,低声说道:“瞧你这性子,猴急的,这么多问题,让我先说哪一个啊?” 乐池龇牙咧嘴的抚着头顶委屈的看着蔷薇,口中拖长了声音叫:“蔷薇姐……” 蔷薇伸手捂住乐池的嘴巴,轻声说道:“小祖宗,可不能乱叫了,这要是叫人听去,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不仅我自己送命,还会连累了靖王,连累了公主,甚至连你也要搭进去的。” “你放心!”乐池掰下蔷薇的手,一脸得意的说道:“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的,有人的时候我不是都叫你王妃的么?那个厉玄我看了,做事谨慎的很,只要有他在,我敢保证,这马车周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得了咱们的对话去。” “那也要小心才好啊。”蔷薇又在乐池头上敲了一下:“这朝云的局势远比我们之前所想的要复杂,明里暗里好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乐池,你要记住了,以后不管什么样的场合,你一定要叫我王妃,而且只能叫王妃,绝不许再叫蔷薇姐,记住了么?” “是……”乐池拖长了声音:“王妃姐姐!” 蔷薇闻言无奈一笑,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遇劫(四) 在马车里将宫中所见之事细细与乐池说了,乐池虽然单纯,却绝不愚蠢,早在赤焰宫中的时候,蔷薇就喜欢将遇到的事情讲给乐池听,然后两个人一起分析。 认真听着蔷薇的述说,越听乐池的眉头就皱的越紧,等到蔷薇说完,乐池眉头己是皱成了一团,思忖了一下,乐池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王妃,他们找了这个傻子小皇子回来,难道居然是想推云皇下台,取而代之?” 在乐池的心中,皇权的观念并不是很明显,在他看来,既然一些大世家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谋夺家主之位,那皇位当然也能,换个皇帝,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因此这么一件大逆不道,别人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由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蔷薇轻轻点点头,也用那种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当今云皇年轻有为,政绩卓然,又新收复了失土,声望正盛,要想换掉谈何容易?先不说别的,首先这朝云的百姓,恐怕就绝不会答应啊。” 此语一出,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只觉得韩太后玩的这一手,委实鸡肋的很,除了将云皇和靖王得罪个彻底之外,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车内两人正在各自思索,原本平平稳稳向前走着的马车却猛然颠簸了一下,紧接着只听厉玄大声喝道:“何方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靖王府的主意?” 当年流光刚从赤焰逃回来,被有心之人诬为奸细,在牢狱之中很受了一番苦楚,后来好不容易出来,身子却作践的极坏。为了让流光能够静心养伤,云皇赐给流光的宅子并不在闹市之内,而是远远的放在了京郊,环了半个夕落峰进去,还有含药疗作用的温泉直接引入府中,因着这温泉的调剂,靖王府一年四季温度都很适宜,冬天既不太冷,夏天也没有那种懊人的暑热。 若说真有什么不足之处,一来是远了点,二来,也是实在僻静了点。这些年里,光是大大小小的暗杀就不知有多少次,因为离京城离的远,官府的护卫肯定来不及,也正是因为这样,云皇特许靖王以亲王名义招募私兵五千,这也才有了闻名天下的蔷薇军。 这五千蔷薇军吃皇家俸禄,却直属靖王,不听任何人的调派,即使是云皇也无权调动,所有选拔提升事宜亦由靖王全权作主。 这世间所有的训练方法之中,没有任何一种能比实战更快速更有效。在各种各样不明势力的不断磨炼之下,蔷薇军愈战愈勇,愈练愈精,短短几年之间,就己经成为风林大陆上出了名的精锐之师。 无论经过多少次战斗,也无论有多少损伤,蔷薇军始终保持着五千人的编制,不会多一个,但也绝不会少一个。这五千人每百人为一小队,每十小队为一大队,最上再设一个总统领,自小队长始,人人拿出去都可以独当一面,个个放进军中,都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领兵之才。 至于厉玄,则不在编制之列,他是流光的贴身侍卫,他所在乎的,也是他所负责的,只有流光的安危。 此次前来接蔷薇回府,为了安全起见,厉玄特地带了五十名精兵,又挑了两个小队长随行。 本以为就是有什么人想要打这架车驾的主意,在看到这样的阵容之后也会知难而退,可是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是有人敢找上门来,而且,仅仅来了两个人。 只见那两人俱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身材匀称修长,纵跃间动作轻灵敏锐,一望而知,是经年练武的好手,而且武功造诣颇深。 遇劫(五) 那两人并不掩藏身形,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犹豫的奔着他们而来,片刻之间就己逼近车马。 早在厉玄喊出的那一声,两个小队长己经极有默契两边一分,各自带着十几个人由侧翼包围上去,而厉玄不仅不向前跟进,反而后退一步,紧紧守在车马前侧方,佩剑呛啷一声清吟出鞘,警惕的望着己经停下身形,站在十余步外的二人。 厉玄的前方和侧方,自然各有十数人成阵式弧形站立,将车马牢牢的护在身后。 “二位是哪路的朋友,寻我靖王府的车驾有何贵干?” 双眼鹰隼般的盯视着二人,厉玄沉声发问,话一出口,就先报上靖王府的名号,以防有江湖人物仇杀找错了对象。 “喂,钱串子,你说我们算是哪路的?”其中一人张口发问,站姿大大咧咧没个正形,一双眼珠子滴溜乱转,顷刻间将周遭的形式在心底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看过之后,心底不由暗赞一声,这蔷薇军能够名闻天下,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另一人风度翩翩长身而立,虽然穿着一身夜行衣,却潇洒自如的仿佛自己不过是出来赏个景吟吟诗,举动间颇有一代名士的风范。 不过他一开口,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沙哑,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汤坏了嗓子,呲呲啦啦的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杂音:“你自做你的怪胎,少把我和你往一处拉。” “我说你给点面子啊,咱俩现在好歹也是一伙的不是。” 另一人瞟都懒得瞟他一眼,事不关己般转过头去。 之前说话的人讨了个没趣,用手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看到厉玄和一众蔷薇军丝毫也没有被自己两人的插科打诨所影响,不由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咳,那个,你也看到我,我们是来打劫的……” 想了想又补充说:“不劫财,劫色,专门来劫色。只要你们让车中那人跟我们走一趟,大爷保证不为难你们。” 边说话,边摆出一副:怎么样,我很大度吧的样子。 厉玄眉目不动,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极微小的做了一个动作。 周围一直全神贯注待发的蔷薇军猛的动作起来,其中几个人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摸出一把极小的弩弓,架设扣弦击发,只用了一息时间而己。 与此同时,那两个小队长与身边四五个功夫稍好一些的亲兵身形暴起,如大鸟一般对着场中两人直扑而上。 “哇呀呀~你们太不厚道了吧?打人也不先说一声?”一直在场中叫嚣的人口中乱七八糟的大叫,身体也变的东歪西倒,甚至几次差点滚倒在地上,然而就是这么毫无章法的一通乱跑乱撞,漫天的箭雨却没有一支能挨得到他,甚至连那几个小队长旨在必杀的扑击,也被他轻轻巧巧的避了开去。 另外一人伸手拨开一支被同伴故意用气颈打过来的弩剑,温润的眉目间泛起无奈的表情,用那种极难听的声音毫无商量余地的叫道:“你要是再玩下去,就自己收场,我可要先走了。” 遇劫(六) “喂,死钱串子,你怎么能这样啊?我可全都是为你才这么做的啊!” 场中那人一边继续怪叫,一身形却猛的一定,对着一个冲着自己而来收脚不及的兵士轻轻一拂,扬声叫道:“我家的钱串子生气了,小爷不和你们玩了。” 说着话,手点肘撞,只几个照面,竟将那几个攻了上来的人全数点倒在地。 也不管周围其他的人,那人飞身而起,凌空向厉玄击下,同时大声叫道:“你去驾车!” 那人也不言语,趁着厉玄被同伴缠住,脚尖轻点,半空中拂袖将驾车之人远远扫落,然后稳稳的落在车驾之上,拎起缰绳。 车中坐着靖王妃,蔷薇军的弩箭便不敢再放,几个离的近的人己是立刻撤弓抽刀,揉身扑上,各种兵器毫不客气的往拎着缰绳的人身上招呼过去。 那人武功竟似是奇高,轻描淡写的几下将攻上来的人逼退几步,但那些蔷薇军竟丝毫不退,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攻来,那样子,大有就算把命送在此地,也绝不许他他劫走马车的意味。 驾车之人眉头轻轻一皱,神色间竟然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也不回头,只用那种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给你半柱香时间,把这些人给我解决了,否则的话,我就到官府告你去!” 正在和厉玄缠斗之人闻言脚下猛的一个踉跄,差点被厉玄一剑刺中。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突然脚尖用力一点抽身退开几步,对着厉玄笑道:“厉侍卫,对不住了!” 一只手也不知怎么一扬,只见漫天粉雾缭绕,迎风见长,瞬间就将众人都笼罩其内。 厉玄下意识的闭住呼吸,却仍是迟了一点,只觉一点甜甜味道泛入鼻腔,而身子却在刹那间失去了力气。 “风紧,扯乎!”那人学着山匪的样子极不专业的呼喝了一声,起身就往马车上跳,然后身体刚刚离地,马车却嗖的一声箭一般就窜了出去。 那人脚下一绊,差点直直的撞到车厢壁上去,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身形,脚尖在车厢上轻点一下,身子向上翻转,落在车厢顶上,又一步跳到驾车的位置上,抬脚就往驾车之人身上踹去。 “死钱串子,等我一下你会死啊?” “不巧的很,在下从来都没有要等你的打算。”一耽误之间,马车己经奔出了一大段距离去,那人也就没有再刻意掩着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温润如玉,就如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说话的同时,身形微避,错开同伴踢来的一脚,又淡声问道:“他们怎么样?” “死不了。”那人满不在乎的答了一声,在驾车的位置上并排坐下,晃晃悠悠的哼起了小曲。 “蔷薇姐,他们是谁,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外面的变化发生的电光石火,即使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陪着厉玄等人玩闹了一场,前前后后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蔷薇和乐池呆在车厢里,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己经被人夺走,又赶向不知名的地方了。 故人(一) 蔷薇伸出手安抚的拍了拍乐池,眸中滑过一道不解的光芒,却轻声说道:“别担心,他们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 若是真有恶意,早在刚才就会对蔷薇军痛下杀手了。 乐池的了蔷薇的话,显然也是知道有理,就乖乖的坐在蔷薇身边,没有再吱声。 马车跑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忽然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那个目光灵动的黑衣人掀开车帘,看着蔷薇邪肆的叫道:“美人,下车咯~” 蔷薇眉头轻轻一皱,显然是对这等轻佻的称呼不怎么喜欢,但却还是听话的下了车。 那黑衣人伸手去扶她,却被乐池一手打掉,抢先跳下来将手递给了蔷薇。 那黑衣人一时不防备,被乐池一个没有丝毫武功的小孩子打个正着,不由愣了一下,旁边那风姿温润的人看了不由好笑,声量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的说了一句:“活该!” 听到被人嘲讽,这黑衣人的面色突然做出一种极狰狞的样子,一手拨开乐池,另一手就向己经下了车的蔷薇脸上摸去,边摸边用一种极猥亵的语调说道:“小美人,到了大爷的手里,就乖乖听大爷的话,你放心,大爷会好好疼你……” “你放开王妃!”乐池被拨了个趔趄,站住脚一看那人的手都要碰到了蔷薇的脸上,心下一急,头一直接低就冲着那个黑衣人的身上撞去。 就在乐池马上要碰到自己的瞬间,那个黑衣人突然身体轻轻一侧,轻而易举的避开,乐池收脚不住,一头向着边上的空地冲了过去,又没提防脚下的地面上刚好突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一脚踢上,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哇的大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地面和自己越来越近,最后来了个热辣辣的亲密接触。 “哈哈哈哈……”那黑衣人看到乐池摔的狼狈,一点也不顾形象的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指着乐池:“臭小子,敢打爷,看你还打不打。” 然而蔷薇却是一眼看到乐池的手肘蹭到地上,衣袖处都湮出殷红的血迹来。 跑上前伸手去扶住乐池,同时转头对头仍在哈哈笑的得意的黑衣人怒声相斥:“君落羽,戏弄别人就这么好玩吗?” 语声方落,在场的几个人都是愣住了,乐池站起来捧着胳膊,小小声的问:“蔷薇姐,你认识那个人?” 蔷薇不说话,只点点头。 像君落羽这样的人,见过了一次想忘记都难,更何况他根本也没有要刻意隐瞒身份,除了表现的狂肆了点白痴了点,衣服换成了黑色,其他的变化都不大。 “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群落羽扯了蒙面的黑巾,摸摸鼻子,虽然有心要捉弄乐池,不过把人家弄伤也的确不是他的本意,如此一来,气势就不免弱了三分。 不过这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还是心下不甘的很,张口又问道:“我费了多少劲才让天下人相信本公子有洁癖,一生只穿白衣的啊,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拆穿?” 故人(二) 蔷薇白了君落羽一眼,乐池受伤让她对这个男人很没好感,即使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帮自己解开冠军堡之谜的人,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伤了她在意的人。 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君落羽,蔷薇不客气的说道:“君公子能在江湖上把名头混的这么大,麻烦一定不少,若是真的如传闻中只穿白衣,被人一见就认出来,只怕不被仇家杀死,光烦也要烦死了。给人一个虚假信息,自己再反其道而做之,当然是避免麻烦的最好方法,而且还可以在自己想出现的时候再换上白衣风风光光的出现,这么方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停了一停又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被君公子这套哄小孩的法子哄了过去,不过如果因为君公子把别人都当傻子想,就以为别人真的都是傻子,那到最后,恐怕就说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傻子了。” 旁边一直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好戏的温润男子此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在雪地里救了君落羽之后,还鲜少见到他曾在谁那里这样吃瘪,此时这女子一口一个傻子,却偏偏又说的有理有节,生生的让君落羽反驳不出来,不由心下大是快慰。 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清俊又温润如玉的脸来,对着蔷薇笑着说道:“在下朝云太常礼仪博士宋雨前,见过王妃娘娘。” “太常博士?你是官?”蔷薇一惊,诧异的问道。 宋雨前轻轻点头,含笑说道:“只是偶尔游学到此,经不住他人美意,又恰好他年误交损友也要在此地盘桓些时日,想要叙谈叙谈,便勉强应了下来而已。王妃不必对在下这个身份太过介怀,只当在下是江湖人士就好。” 蔷薇盯着宋雨前,轻轻的点了点头。 宋雨前又开言说道:“前些时日一见这怪胎,便听他说起在修罗沙海中遇到一位姑娘,居然能将狼驯养的服服帖帖,让在下心中一直向往不己。昨日靖王大军进城,我在宫中筹备接待事宜,事毕来此与他小酌,却听他说那姑娘也到了岚歌,而且还是堂堂靖王妃。在下官卑职小,无缘得见王妃,又实在很想叙谈一番,这才央了这怪胎。本意是想请他借着与王妃旧识,递贴登门拜访,可事一到了这怪胎手里,就再也做不得准,好好的一场相识,就被弄成如今这个样子,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君公子行事向来出人意表,宋公子受人牵累,何过之有?只是可惜这番美意,居然生生被打了折扣。”蔷薇手中仍然扶着乐池,乐池胳膊上的点点血迹映入眼中,让人心下分外不快,言语中也就丝毫不对君落羽客气。 “小……小王妃!”蔷薇两字刚要出口,又硬生生的转了回来,蔷薇是慕容家子嗣,这一点他是早就知道的,昨天在大街之上看到她的时候还在奇怪,慕容家的子嗣,怎么会成了赤焰的公主? 以君落羽之心思机敏,自然猜得到这其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宋雨前虽是好友,但这等关涉极大的事情,还是谨慎为要,因此嘿嘿一笑,用一种极委屈的表情说道:“小王妃,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没有这么伶牙俐齿的啊?难道说成了亲,连舌头的功用都能增强不成?” 这后面一句话,己经说的有点几近无赖了,蔷薇蓦的想起流光早晨的那个吻,脸上不由一热,也突然思及君落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可是自己如此挤兑于他,他不仅没有生气,还帮着自己隐瞒,想起和他在冠军堡时的遭遇,心下不由一宽,知道这个男子是性情中人,做事又极有分寸,恐怕伤了乐池,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因此缓了脸色轻声说道:“君公子接客接到伤了人,还不请我们进去处理一下伤口?” 故人(三) “哎呀,把这事儿给忘了!”君落羽一拍脑袋,笑着说道:“想我君落羽怎么也是堂堂一代杏林圣手,放心放心,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马车停在一个小小的园子正门外不远,蔷薇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园子上方三个黑漆的小字,别致素雅,却正是当时君落羽说到了岚歌可以来找他的地方,金谷园。 君落羽和宋雨前一前一后,引着蔷薇向里走去,君落羽边走边笑:“王妃今个儿可有口福了,这个钱串子别有优点没有,就是泡的一手好茶,你注意到他的名字了没有?雨前雨前,取的就是名茶雨前龙井里面的两个字。” “那呆会儿可要好好尝尝了。”蔷薇闻言轻笑应道。 几人说说笑笑,不一时到了一进小院,院内一株百年大树之下石桌石椅,布置的很是干净清雅。 君落羽吩咐人去端来清洗止血包扎等一应用具,刚要动手,就听蔷薇笑着说道:“这等小伤,就不劳动君公子堂堂杏林圣手的大驾了,莲华足矣!” 君落羽眉梢微微一挑,这莲华两个字,还实在得适应一下,不过口中却问道:“公主当真可以?” “那是,王妃的医术没准比你还好呢!”乐池冲着君落羽一皱鼻子,不客气的抢白。 君落羽先抢了人又伤了人,理屈自然辞穷,只好苦着脸不说话。 蔷薇手脚轻快利落的将乐池的伤口清洗干净,上了止血药,又拿起旁边的绷带,在手中一绕一折,以一种极古怪的手法包扎起来。 这种方法虽然看起来并不复杂,但若没有专人教导,自己也绝计想不出。 君落羽本来一直百无聊赖的随意看着蔷薇为乐池处理伤口,但当蔷薇将绷带一折一绕之时,他的眼睛却猛的亮了起来,就连目光都开始变的专注。 一瞬不眨的盯着蔷薇将乐池的手臂包扎完毕,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这种包扎方法,是谁教给你的?” 蔷薇闻言并没有太在意,心里想着他是医者,会注意到这种事情也是难免,因此乖顺的回答道:“幼时顽皮受伤,曾碰到一个老爷爷,是他教给我的,教完了就走了,我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那老头长的什么样?”君落羽紧接着问。 “很慈祥很和蔼。”蔷薇古怪的看了君落羽一眼,他对这件事情似乎表达了太高的关注度,不过还是接着说道:“须发皆白,脸圆圆的,很红润,总是笑眯眯的,穿着一身葛衣,对了,他说自己就姓葛。” 蔷薇每说一句,君落羽的面色就差一分,蔷薇说完之后,君落羽己是拂袖而起,在院子里不住的转圈圈,嘴里还不断的嘟囔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死老头,七老八十了还顶着张娃娃脸装嫩,一脸阴笑,骗死人不尝命,到处祸害祖国的花朵,混帐老头,混帐老头!” 蔷薇看着突然暴走起来的君落羽莫名其妙,乐池也小小声的凑到旁边问:“王妃,他疯了么?” 倒是宋雨前一脸淡定,含笑看向蔷薇问道:“你可知教你包扎方法的人到底是谁?” 故人(四) 蔷薇眨眨眼睛,还未说话,乐池己经抢着问道:“是谁是谁?能把王妃教的这么厉害,那老爷爷一定更厉害了。” “厉害个屁!那糟老头总共也就那么两把刷子,除了耍耍嘴皮子欺负欺负本少爷外什么都不会,小爷我早就己经超过他了。” 宋雨前还没说话,君落羽己经一步跳过来,炸毛了。 君落羽自幼流落江湖辗转飘零,在遇到匠神收他为徒之前,吃了不少苦头,因此生性最是好强,偏诸葛轩辕平日里没事最喜欢逗他,说他资质有限啊,一辈子都超不过自己啊,诸如此类。 其实最开始说的时候,也是瞅准了君落羽根骨奇佳,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想借着这种方法鞭策他好好用功,但每每看到君落羽一说就炸毛的样子之后,这就己经纯粹成了诸葛轩辕的劣根性,只是为了欺负他好玩儿。 君落羽在诸葛轩辕的压榨之下进境神速,但每次找他比试,无论比什么,都总是差着那么一点,只好又回去埋头苦练,等到最后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己经大成,可以好好的出一口这些年的恶气的时候,诸葛轩辕那个老狐狸,居然随随便便留下一句话,就给他翘了辫子,这让君落羽心里怎么能爽快? 更让他气愤的是,他明明身为那个臭老头的唯一传人,那个臭老头居然还对他藏私,诸葛轩辕虽然教了他一些医术,但集他毕生心血所写的那本医术最高典籍,他却到死都没有给君落羽,只是说了一句:有缘自会得知。 君落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二话不说冲上去就跟他打了一架。 缘? 缘是个什么东西?看得到还是摸得着?鬼才知道缘在哪里咧! 可是诸葛轩辕不给,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自己不断的摸索试验,以实践求进步了。 蔷薇本就是玲珑心性,看到君落羽如此大的反应,再想到那个葛字,面色不由一变,吃惊的望向宋前,不可置信的问道:“那个人难道是……” “不错。”宋雨前含笑点头:“教你包扎方法的人,正是这怪胎的师傅,一代匠神诸葛轩辕!” “什么?”蔷薇猛的惊在了当场。 她心心念念想要解开的秘密,自己居然和它的建造者,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年! 想起幼时经常喜欢抱着自己逗来逗去,笑眯眯的任自己抓着他的胡子玩,有意无意的告诉自己一些药草作用,配伍方法,面对娘亲的严肃也毫不在意,时常把乡邻看病后送来的谢礼拿给自己吃的葛爷爷,蔷薇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这世间之事何其讽刺? 诸葛轩辕在身边时,她还丝毫不知道冠军堡的建造者是谁,可当她终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诸葛轩辕,却又早己仙去。 如今仔细想来,诸葛轩辕真的只是因为巧合才会出现在自己和娘亲身边么?就算如此,自己和他非亲非故,他又为何要教给自己那么多东西? 想起幼时因着娘亲的严肃,被冷落之下心灰意冷,有哪一次不是葛爷爷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身边笑眯眯的开导?若不是他,自己性子必然要比今日偏激的多,能不能在那皇宫之中活到今日,恐怕都是未知数。 难道说,他早就知道娘亲和自己的身份? 他若不知道,何以那般巧合出现在她们生活的地方?可若他真的知道,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娘亲他所知道的事情,而要采用这么一种方法呢? 如果不是五岁那年娘亲带着自己突然离开了那个平静的小山村,他究竟会在自己身边呆多久?最终又会不会说出他所知道的事情呢? 一堆的疑问如潮水般涌上,将蔷薇的心胸撑的满满的,几乎快要爆炸开来。 然而无论她怎么想,事情都早己过去,既不可能回到当初,也不可能重来,那些如果,永远都只是如果而已。 心里一阵刺痛,那一场秘密,终究是注定了要与她擦肩而过,多年之后,可望,而不可得。 故人(五) “我呸的匠神!”一边的君落羽还在继续炸毛:“他根本就是个性格恶劣的臭老头,活了快一百岁还到处祸害人的怪胎,还是一个有虐童倾向的不良大人!” 宋雨前伸手招人来收拾掉桌上的东西,对君落羽的激烈反应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小爷早就超过他了,早就超过他了!有本事从坟墓里爬出来,和小爷比一场!”诸葛轩辕说他一辈子也超不过自己的话在君落羽幼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极深的阴影,到现在都难以释怀。 “人家都去世了才来叫嚣,算什么英雄好汉?”乐池小小声的嘟囔,却被君落羽耳尖的听到。 “你……”气哼哼的瞪着乐池,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却也是无可奈何,谁叫那个死老头奸滑了一辈子,连死都死的那么奸滑呢? 眼睛顺着乐池看到正在发呆的蔷薇,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步蹿到蔷薇身边,身子横过桌子,面上露出讨好的笑:“我说王妃啊,既然那个臭老头好歹也教过你一点东西,那我们就算是师兄妹了对不对?” 蔷薇被君落羽从沉思中猛的惊醒,虽然心下仍是沉浸在那种深深的失望之中,但想想君落羽说的也没错,葛爷爷教了自己何止是一点东西?自己这一身医术,尽皆他所传授,于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呐,既然这样,师傅有什么东西,我们都应该共享对不对?”君落羽笑眯眯的,继续卖力诱供。 “恩。”蔷薇又点了点头。 “好!”君落羽一把拍在蔷薇的肩上:“师妹,师兄现在问你,那个臭老头教了你东西以后,有没有送给你一本书或者小册子什么的?” 一眨不眨的盯着蔷薇的表情,君落羽显得极是紧张。 那个老头虽然个性恶劣了一点,但在许多事情的造诣方面,君落羽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天才,就如这医药一途,虽然他自己也浸淫多年,但臭老头的毕生所学毕竟不是等闲,若能拿来一观,以他的悟性,必然会让他在医学一途上迈进一个全新的境界。 蔷薇看着君落羽期待的面容,先是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有又点头又摇头的?这拿到是有还是没有啊?”君落羽立时急了。 蔷薇咽下一口口水,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君落羽的问题上,轻声说道:“有。” “真的有?”君落羽猛的直起身子,面上一片欣喜。 “可是又没了。”蔷薇紧接着说道。 “什么?”君落羽连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的绽开,就又垮了下来,这个死丫头,枉他在大漠里看着她还是不错的,这才纡尊降贵的劫了她来,可她这是在做什么?哪有人说话带这么大喘气的?这不是涮着人玩儿吗? 面色黑沉沉的一片,不悦的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蔷薇抬头看向君落羽,知道他向来好恶分明,倒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开口解释道:“葛爷爷是曾经送过我一本书,是本医书,还跟我说,要是有兴趣的话,就看看。那书讲的很深奥,我那时年纪又小,就算天天看,又找了别的书来印证,可还是有许多地方看不懂。到我拿到那本书的第三年上,有一天我发现,那书的字迹忽然在一夜之间就比原来淡了好多,我开始还以为是我保管不善,想着第二天就拿纸笔重新腾抄一份,可是等我第二天忙完了宫里的事再打开那本书时,才发现,那本书竟然己经变成一本白纸,一个字也没有了。” “什么?!”君落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手指向蔷薇,脸上是无比痛惜的神色,心疼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你可知道,那书,那书……唉!” 似是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说明那本书的珍贵,君落羽脸上一副快哭的表情,用一个重重的唉字结束了他的发言。 宋雨前(一) 想了想不甘心,跳起来又骂:“死老头子,臭老头子,一辈子连一件省心的事情都不做,既然写了书,不就是要让它流传后世的吗?干吗又用那种劳什子药水啊?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噗……”蔷薇猛的捂着嘴笑了出来,这个君落羽,说的这叫什么话?粗俗的要死,可却又偏偏……这么形象。 努力板住脸孔,蔷薇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本书虽然没有了,可是并不代表那本书里的内容也没有了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君落羽眼睛一抬,狐疑的望着蔷薇,看到蔷薇面上有微微的得意之色,不由做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说道:“师妹,好师妹,咱说话一次说完行么?不带这么折腾师兄的。你说这么大个世上,咱俩能有师兄妹的缘分容易么?你就行行好,快告诉师兄是怎么回事吧,啊?” 君落羽幼时时常遭人白眼冷遇,人情冷暖也是见得多了,后来有了奇遇,又能够安身立命甚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之后,便向来不拘世间礼节,只按自己的好恶行事。 他看不上的人,就是搬来金山银山放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可若是他看上的人,他也从不在意在他们面前露出本性,即使偶尔出丑卖乖,在他看来,也是极自然的事情。 这种人其实极为难得,一旦进了他的圈子,他便会不遗余力的对待你,维护你,只要他觉得值,就算为你搭上一条命去,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所谓。 所谓白衣君落羽,硬的不吃,软的也不吃,生不在乎,死也不在乎,逼不得,也求不得,这只不过是那些走不进他的圈子,也不了解他的人,为他表面的冷漠与薄情所迷惑,才自作主张冠上的名号罢了。 之前在大漠中遇到蔷薇,知道她就是诸葛轩辕让自己找的人,君落羽表面上虽然冷淡,但其实心里早己对蔷薇的事情留上了心。 对着蔷薇几番试探,发现蔷薇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股不屈。心地不坏,可该决断时又绝不手软,对于所求之事目的明确又十分执着,这让君落羽早己对她抱着几分好感。 再加上她还能将堂堂一只狼王收拢的跟怀里抱着的宠物小狗一样,更让君落羽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君落羽流落街头之时,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破庙中发现的小仓鼠,所以他向来相信,能与动物交心的人,必然在骨子里泛着一股善良。 人有的时候会走眼,可是动物的直觉和本能,却从来不会出错。 出了大漠之后,君落羽并没有急着去别地方,而是一边在四处的部落里游荡,一边利用匠神之前留下的一些势力,彻查蔷薇的事情。 可是这一查,却让他查出了兴趣来。 对于不知道蔷薇真正身份的人来说,这个女子的身家来历似乎极是清白,可是君落羽既然已经猜出了她是慕容家的人,那么她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容婷儿的身份,就很值得玩味了。如果他猜的没错,她的母亲,应该就是慕容垂唯一的亲生女儿慕容娉婷。 当年慕容家满门抄斩,虽没有听说有什么活口余生,可是这样的豪门大族,向来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那么一两个忠仆,偷换个把人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当年慕容娉婷年仅七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很容易就会让人忽略。 他本来以为蔷薇只不过是慕容家的旁枝末节,没想居然是如此的嫡系正宗,倒是他小瞧了人家了。 匠神的势力将蔷薇在宫中所有能查的出的事情全都一一上报,越听,君落羽越是觉得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与赤焰公主的关系先亲而后疏,救了靖王又出卖靖王,献计割裂十胡,却又同样献计收回。无论公主如何对她,她都绝不背叛,对于靖王的态度,又总是带着种赎罪般的小心翼翼,许多事情明明不想去做,可真的做了,又绝不手软。 宋雨前(二) 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一种奇怪的矛盾和违和感,如果不是先知道了她慕容后人的身份,恐怕君落羽也会被弄糊涂,可既然己经知道了她慕容后人的身份,慕容家一向以忠立名,就算教育子嗣,也绝不会说出杀云皇或者向朝云复仇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所以蔷薇绝不会做有害朝云的事情。 有了这个前提,她的许多举动,就很值得让人再往深想一步了。 比方说,既然她出卖了靖王,靖王最后又是如何逃生的?她献计割裂十胡是靖王生还的消息传回赤焰之后,焰皇要杀人泄愤之时,为什么早不献晚不献,偏偏赶在这时? 世间万事最怕联系,许多看似不相关的事情一旦联系起来,往往会得出与之前完全相反的结论。 这些事情君落羽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但他却本能的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坏人。 这个判断,一方面来自他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来自诸葛轩辕。 诸葛轩辕从来不会看错人,在谷中这么多年,除了自己之外,他没有再收任何弟子,也不曾教授过任何人技艺,谷中虽有小厮,但他教授那些小厮的武功全都是江湖上早己流传多时最普通最常见的,一丝一毫也没有诸葛轩辕自己的。 既然诸葛轩辕肯教这个女子医术,那就说明,这个女子,一定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他的认可。 虽然总是在嘴上骂着诸葛轩辕臭老头糟老头,但君落羽心里其实早就把诸葛轩辕当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又出现了同样能被诸葛轩辕认可的人,他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丝欣喜,因此很自然的将其划在自己的圈子之内。 蔷薇显然不知道自己如此幸运,只因为曾经跟着隔壁的老爷爷学了点东西,就能在倾刻间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巨大助力。 看着君落羽苦哈哈的表情,蔷薇莞尔一笑,声音清越的说道:“葛爷爷送我的那本书,我一直都很感兴趣,所以有好好的研读,读了三年,就算再笨的人,也该背下来了吧?所以那本书上的字虽然没有了,可是书里的内容……” 伸手俏皮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却全都装在了这里。” “真的?”君落羽一跳三丈高,一手就拉起蔷薇的手往房间里拽:“快走快走,我给你准备笔墨,你现在就给我默出来。” “那可不行!”蔷薇将手背在身后,没给君落羽抓到。 “为什么?”君落羽瞪起眼睛。 蔷薇强忍住一丝笑意,微微抬起头:“因为葛爷爷那本书的最后,交待了一件事情,要我一定要照办。” “什么事情?” “葛爷爷说,我这本书的内容,只能透露给第一个向我问起这部书的人。” 诸葛轩辕此话,是算准了只有君落羽能认得自家独门的行医和包扎方法,也只有君落羽会问起这部书。 “难道我不是?”君落羽不满的看着蔷薇,诸葛轩辕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难得的在心底夸了他这个师傅一句: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给我留着。 “你是。” “那不就得了?”君落羽伸手又想去拉蔷薇。 蔷薇站起身后退一步:“可是葛爷爷还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君落羽的眼睛又瞪了起来,那个死老头,臭老头,怎么就这么不经夸? 宋雨前(三) 蔷薇笑了一笑,缓缓说道:“葛爷爷说,如果那个人想要知道这本书里的内容,就要当着至少三个人的面,在他的坟前磕三个响头。只有做了这件事情,我才能把书中的内容告诉他。” 边说蔷薇就忍不住想笑。 当时她看到附在书中最后的这行话时,心里还充满了疑惑,这算是什么要求啊?不是和没有提一样么?得到了这样精深的一本医书,就算磕三个头权当拜师谢恩,也是应该的啊。 可是如今看到了君落羽,蔷薇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这样一个要求。 这个在旁人看来最最简单不过的要求,到了君落羽这里,恐怕比杀了他还难。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噗嗤”一声,却是宋雨前看了半天的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从他认识君落羽开始,只要一提到诸葛轩辕,君落羽就会抓狂暴走炸毛,让君落羽在诸葛轩辕坟前磕头? 这场面,他光是想想就笑的肚子疼,这个匠神,果然是名不虚传,一脚就踩在君落羽的最痛处。 只见君落羽愣在原地,面色阵青阵白,变幻不定,偏乐池好死不死的又来加上一句:“诸葛前辈的墓在哪里啊?我们这刚好三个人,不如就由我们陪着你去吧?” “死老头,臭老头!”君落羽猛然跳着脚骂:“不就是一本破书么?小爷我不要了还不成?可恶可恶可恶!让小爷去给你磕头,门都没有,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们不用理那个怪胎。”宋雨前看也不看拼命虐待院中这棵树的君落羽,含笑说道:“后面院中烹茶的用具差不多都准备好了,王妃不如移驾,去尝尝在下的手艺如何?” “好。”蔷薇点头轻笑,也和宋雨前一样直接无视君落羽,带着乐池向后院的亭中走去。 按说这小院的环境本来也很不错,只是刚才帮乐池包扎的时候沾了血腥,烹茶本就是最最风雅的一件事情,怎能被这些无干的味道相搅扰,因此特地又重换了地方。 在矮矮的茶桌边坐下,一个精致小巧的铜炉立在一边,里面烧着些无烟的炭火,茶饼早己烤好,宋雨前拿了一块来,放入银制的碾中,细细碾碎。 这烤茶,碾茶都极有讲究,烤茶讲究火候,要恰恰将茶饼中的水汽蒸发完毕,碾茶则要碾成米粒状,而不是粉末,亦即茶经所说:碧粉缥尘,非末也。 烤碾完毕,则要煎茶。所谓煎茶,并不是把茶叶放进水中一并煮着,而是煎水不煎茶。煎茶的水也是有讲究的。 其沸有三: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绿边如泉涌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再往后,水就老了,也不可再做烹茶用。 在水汽化为连珠之时,宋雨前用竹勺舀出一勺,放在边上,又用竹夹搅水,然后将碾好的茶末点入搅出的漩涡中心。待水煮的如鼓浪一般,再把刚刚舀出的水倒入止沸,以培育茶汤沫饽。 茶经说,沫饽是茶汤精化,薄的叫沫,厚的叫饽,细轻的叫花。 茶圣用诗一般的语言来描述沫饽: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其沫者,若绿线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饽者,以滓煮之,及沸,则重华累沫,皤皤然如积雪耳。《荈赋》所谓:"焕如积雪,煜若春敷"有之。 这一套繁复流程繁难而又复杂,光看着都会让人觉得麻烦无比,蔷薇以前伺候莲华的时候,最头痛的就是这些风雅的时刻。要一直站着一声不能吭不说,还要不停的安慰莲耐住性子,不能坏了礼数。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一套动作在宋雨前做下来,感觉就完全变了样。 宋雨前(四) 宋雨前从坐到茶桌前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人的气质就截然变了。 其实若说变了,似乎也没怎么变,除了脸上淡淡的笑意去了之外,还是一样的温润,一样让人觉得如暖玉般舒服。 只是从他开始动手烹茶的那一刻开始,这周围的所有山川天地甚至空气,都仿佛换了主人,充斥着一股宁静谦和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的就静下心来,只想盯着他的动作看,连一个细节都不愿漏掉。 宋雨前烹茶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扬汤止沸,却就连溅出水花的形状都似乎要比别人的好看了几分。 君落羽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个小院中,蔷薇和乐池等人却几乎完全没注意到。 刚才还炸毛炸的跟什么似的君落羽此刻竟然己完全没了那般浮躁的样子,安安静静的茶桌边跪坐下来,与蔷薇和乐池一样,一语不发,专注的看着宋雨前烹茶的动作。 此时水己三沸,茶的香气己经透过空气,隐隐约约的传来。 宋雨前将水面一层如黑云母状的水膜舀出来倒掉,再舀一瓢茶汤置于熟盂之内,用来培育沫饽,抑止沸腾,蔷薇知道这一瓢味浓,在懂茶的人那里,被叫作隽永。 留了隽永出来之后,宋雨前才一瓢瓢将茶汤舀入细瓷的碗内,沫饽均匀,极是漂亮。 五人谁也没有多话,用手持了盏,闻其香,品其味,趁热喝完。 一盏清茶下肚,又品味余香良久,君落羽才开口说道:“这个钱串子,烹的茶当真是绝了,味道就且不说,只说看他烹茶时那份心静如水的感觉,就让人食髓知味,直想每天都把他抓过来让他给你烹制一次。小师妹,能喝到他亲手烹的茶,也算是你此行不虚吧?” 虽然蔷薇并没有真的承认君落羽是她的师兄,但她曾学艺于诸葛轩辕也是事实,因此君落羽非常自来熟的叫了一句小师妹。 看了一道宋雨前的烹茶手艺,蔷薇只觉心中说不出的宁静,神智也清明至极,这两日在宫中的尔虞我诈竟仿佛己经遥远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无论什么事情,做到最高的境界,都会有如艺术一般,不知不觉间便陶冶了人的性情,提高了人的格调。 轻轻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意,轻声说道:“宋公子实在是茶国圣手。” 因着宋雨前跟她说不必介怀他太常博士的身份,因此蔷薇也没有用官职称呼他,而是叫了一声公子。 宋雨前抬头轻笑,面容泛着玉一般温润的色,亦是轻声答道:“茶好,也要喝的人会品才行,从听到那怪胎说王妃能够与狼互通心意时开始,雨前就觉得王妃必是至情至性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雨前甘心洗手烹茶。至于这个怪胎……” 宋雨前手指轻轻往旁边一指,却连看也不看向君落羽的方向,这动作若做在别人身上难免让人觉得轻慢,可做在宋雨前的身上,却让人除了亲昵与默契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听宋雨前接着说道:“这等俗人,除了茶好喝天天拉着你为他煮之外,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我宋雨前当真是误交损友,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个焚琴煮鹤的人?” 边说话,还不住的边摇头,仿佛当真万分遗憾一般。 可是居然就连这遗憾,也是优雅的。 宋雨前(五) 蔷薇忍不住噗嗤一笑,只见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的君落羽己是又跳了起来,大声吼道:“宋雨前,别以为你曾经救了本公子就可以这样诋毁本公子的品味和人格,你想打架吗?” “那是野蛮人的行径,本公子不屑为之。”宋雨前慢条斯理的舀了水烫盏,对君落羽习惯性的视而不见。而且虽然不想承认,但君落羽的武功确实比他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技不如人,又何必自取其辱,还是口头上气气他就算了。 “你又是什么高雅的人了?”君落羽跳的更厉害:“你若是高雅的人,会在本公子重伤的时候狮子大开口趁火打劫?一根甘草就要本公子一两黄金,你当本公子傻的啊?” 又转头冲着蔷薇说道:“小师妹,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了,他根本就是满身铜臭,你以后离的他远一些,免得被熏染了。” “你不傻,不还是给了?”宋雨前眯着眸子笑的好整以暇:“而且本公子是在做好事帮你好不好?是谁说不想欠本公子的?” “你……”君落羽气结。 当年他被人暗算,虽然强提着一口气,将一白衣染的如血般鲜红,杀光了所有敢算计他的人,但他自己,也己经到了强弩之末。 硬撑着走到一个旷野里,他只觉手脚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虽然神智里知道一定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去,但还是扑通一声,一头栽倒。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那是一年冬天,特别的冷,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雪把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都披上了一层仿佛纯洁的外衣,入眼处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悄无声息,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内力耗尽,体力虚脱,早己无法为自己取暖,身体的热度起初时还能将身下的雪融了,可是那雪化了之后渗入单薄的衣衫,很快就将他的体温夺走,让他变的和周围的世界一样冰冷。 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雪地中,只觉得浑身冰凉刺骨,那凉意一点一点的透过肌肤血肉,向着骨头深处蔓延,似乎要一起延伸到灵魂里去。 他的神智也渐渐的越来越模糊,世界在他的眼睛里仿佛变成一团白光,没有无,也没有有,混沌一片,却又让他觉得分外安宁,直想就这么睡过去。 就在他马上就要睡过去的前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温润和蔼,很是好听,但说出来的话,却生生的要让他气死。 那个声音问他:“你死了没?”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是都该问:你还活着吗?不说别的,这至少也是个良好的祝愿吧? 可是这个混蛋,张口就问他:你死了没? 他君落羽是什么人?就算快死了也不能由着人这么欺侮。当下勉强提起一口气,冷冷的问那人:“死了怎么样?没死又怎么样?” 那人倒也有趣,听了君落羽的话,立刻回答道:“若是死了,本公子就做做好事,帮你挖个坑,让你入土为安。若是没死……”宋雨前对着受伤的君落羽拱拱手:“对不起,在下还有别的事,就先行一步了。” 君落羽被他气的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这人是瞎子吗?难道看不到他身受重伤? 再说又哪有人会这样,死了的人还会挖个坑,没死的人反而见死不救? 宋雨前(六) 君落羽本来并没有存着要请人救自己的意思,可宋雨前这么说,反而激起了他的一股脾气,于是嘶哑着嗓子吼道:“你别走!最多再有半日,本公子一定就死了,你等在这里,等本公子死了埋完了再走!” 宋雨前刚要离开的脚步被君落羽的声音一绊,又转了回来,看着君落羽的眼睛问:“你不求我救你?” “不求!” “为什么?” “一看你这人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本公子若是求你救我,指不定你会提出什么条件,本公子最讨厌被人威胁,也讨厌欠人,与其求了你然后被你威胁或者欠你,还不如死了干净!”君落羽两眼一翻,看都懒得看这人。 宋雨前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庞,想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这张温柔俊朗的脸骂他不像好人,难道这张脸的魔力终于失效了? 想了一想,他忽然一把拎起了君落羽。 君落羽被他一点也不温柔的动作扯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低吼着骂道:“你干什么?老子又没让你救我!” “你不喜欢欠人对不对?”也不在意君落羽一身血汗狼藉,宋雨前将他架在了自己身上,扶着他往前走去。 “小爷我刚才说过了!” “那最好。”宋雨前转过脸对着君落羽露出一个绝对温润绝对好看绝对无害的笑容,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就喜欢让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君落羽登时气结。 宋雨前却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你要记得,从今天开始,你欠着本公子,本公子打算,让你欠一辈子!” 看着旁边的君落羽直接被气晕过去的样子,宋雨前只觉得心情莫名的好。 这些年来,在师傅的教导下一直都只做个谦谦君子,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的体内没有些好动的因由。 这些因由并不太多,不过今天,却是全部被君落羽引了出来。 在帮君落羽治病的时候,他不断的逼着君落羽打欠条,一根甘草一两黄金,一两黄芪一只翡翠玉镯,就连一颗大枣,也得称了重量,将来用相等重量的金瓜子还他。宋雨前这钱串子的名号,也就是这个时候落下的。 君落羽瞪着他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宋雨前却只是笑眯眯的说道:“你不想欠人对不对?可是你的命己经被我救了,欠是欠定了,你想不想还?要是想还,不如就接受我开出的药价,当是还我好了。” 匠神传人怎么会缺钱?随便动动手指都有一堆的人等着往他这里送钱。 君落羽看着宋雨前小人得志的模样,一狠心,给! 只要不欠这个小人的,比什么都好。 宋雨前每天悠哉游哉的帮君落羽治伤,却又用药封住了他的武功,用他的话说,这是以防万一,因为君落羽一看就是恩将仇报的小人,盯着他的眼神跟盯着八世仇人一样,万一让他恢复武功,指不定哪天就让他给杀了。 宋雨前虽然知道君落羽是匠神的传人,但还是低估了他的医学造诣,在君落羽终于解了身上的禁制拿剑抵在宋雨前的脖子上时,宋雨前却是一点也不惊慌,看着君落羽仍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淡声说道:“你不能杀我,你还欠着我的。” “老子早还清了!”君落羽暴吼,一个伤养了他四万多两黄金去,真当他家开金矿的啊? “是么?”宋雨前淡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长长的清单,慢条斯理的一条一条念给君落羽听:某年某月某地大水,白衣君落羽捐银若干;某年某月某地欠收,白衣君落羽捐银若干;某年某月某地谁家大火,白衣群落羽捐银若干;某年某月某寡妇改嫁缺钱,白衣君落羽银若干…… 君落羽听的拿剑的手直抖,他倒不知道,就在这几个月里,他君落羽倒成了江湖上的大善人。 前面的也就算了,可是寡妇改嫁关他屁事啊?他干吗跑去捐银若干? 我……是……分……隔……线 刚交了论文,先来传一章,剩下的还在奋斗中,下午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传吧。 另外赶紧跑来通知一个消息,一月一号充钱有双倍返还率哦,也就是说原来返5(百分号)的,现在返10(百分号),只限一月一号当天,有便宜当然要占了,打算充值的亲们请一定抓紧机会喔~ 宋雨前(七) 死盯着宋雨前一张骗死人不尝命的优雅面庞,君落羽颓然的垂下了手,遇到这么一个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主,他还能怎么办? 而且说实话,偶尔这个宋雨前脾性,是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对他的胃口。 看着君落羽与宋雨前两人斗嘴,蔷薇不由抿唇而笑,她自幼长在深宫,几时又曾见过这等随心随性的江湖人物,因此看着君落羽和宋雨前,竟然很是有几分羡慕,羡慕他们能那般自由自在的按照自己的意思活着。 就在亭内气氛一片融洽的时候,一个小侍女气喘吁吁在跑过来,还没到亭前就喊道:“公子,公子不好了……” “什么事?”君落羽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很是有几分家主的威严。 “回公子,是,是靖王!”小侍女喘口气,小声说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靖王带了上千蔷薇军,把咱们的府第给围起来了,说什么限咱们一柱香之内把王妃交出去,要是不交出王妃,就要攻打了。” 呜,这个小主子真是不给人省心,才第一次来就招的人来拆府,还是老主子好,每次来都安安生生的。 “动作这么快啊?”君落羽瞅了蔷薇一眼,忽然笑道:“小师妹,看来靖王对你很上心嘛?” 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这个靖王与蔷薇之间的关系,很是让人费解。 按理来说,朝云皇族杀了慕容全家,虽然和靖王没什么关系,但父债子还,蔷薇就算不打算找他报仇,也绝不该这么亲近才对。而靖王就更奇怪,当年蔷薇那般出卖他,换了别的人,估计早在见到蔷薇的第一面就把她碎尸万段了,偏这个靖王,不仅没有杀蔷薇,还一副宝贝到家的样子。 这等情境,唯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这两人之间当真有情了。 可是中间弯弯绕绕的隔着这么多东西,有情真的会是好事?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情,那在所有的真相都浮出水面之后,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灭族的仇,弱国的恨,真的可以抛开一切全心相守? 这等问题在君落羽当然不是问题,他向来都是游离于世俗规则之外的。可是这两人一个是皇家的王爷,一个是世家的小姐,又怎么可能不受这些规则的束缚? 冷眼旁观,向来最是清楚。 这些事情在君落羽心里转过,面上却是一丝也不会漏。 蔷薇虽然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师妹,他心里也确实多少认可这个女子,但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人生,谁都无权横加干涉。 如果将来蔷薇希望他帮忙,看在同师一人的份上,他自然会伸手相帮,可是目前,还是静观其变,由他们自己先去摸索前行吧。 事情只要涉及流光,蔷薇的思路向来都会短上一截,而且就算她如以往一般机敏小心,君落羽心中如此多的考量思索,她也不可能全部猜测得到。因此脸上一红,却张口回道:“若不是师兄大人这么兴师动众的把我接来,靖王也不用这么上心小妹!” 君落羽一窘,嘿嘿笑了一下。 宋雨前微一拱手,轻声说道:“王妃,在下不便露面,就先走一步了。” 蔷薇思及宋雨前的身份,轻轻点了点头。 宋雨前转身要走,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回头又说道:“有一事还请王妃记得……”微微一笑,宋雨前轻声说道:“下官,是不会武功的。” 蔷薇一愣,既而面上绽开一抹笑容,这个宋雨前果然是有些意思。之前与他交往时,他一直都只称在下,可此时突然改口自称下官,显然是在提醒蔷薇,他在朝中为官,不便给人知道他会武功。 这等聪慧又不外露的人,一个称呼,都能说明这许多事情,因此淡然一笑,了然的点点头。 宋雨前温文一笑,心下也有几分赞许,跟聪明说话果然是种享受,这个女子就如花能解语一般,他说一,她便自然而然的猜得到后面的二三四五。 微一拱手飘然转身,动作仍是优雅的让人忍不住心生钦慕,然而却是转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不打不相识(一) “师兄,我……”蔷薇听到流光来找自己的话,正想要和君落羽说她先回去,谁料君落羽居然手指一动,点了她穴位。 “师兄你……”蔷薇只觉身上微微一麻,就再也动不了,乐池正要说什么,被君落羽手快的一碰,也一并点了起来。 君落羽将两人并排放到石凳上坐好,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去看看我这准师妹夫。” “师兄……”蔷薇脸上一红,语声却更是焦急,因为不知道君落羽又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然而君落羽怎么会听她的话?嘿嘿一笑,脚尖轻点,转身就跑了。 方才在园中的时候君落羽己经换回了一身白衣,蒙面的布巾也换成了白色,此时轻飘飘由半空而落,身形灵逸,干净的不似尘世中人。 流光本来向来是一身黑衣,此时却是一身宝蓝色的朝服,外罩一件银色纱袍,束着淡蓝色麒麟祥云纹腰带,发髻上一顶紫金冠,端的是雍容华贵的天家子弟。 只是这面上的神色,多少带了些晦暗。 思及下了早朝,听到厉玄说蔷薇被劫时,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奔马就向着发现马车踪迹的地方而来,心内焦灼如焚,生怕晚到了一点而让蔷薇出了意外。 君落羽本就不是真心要劫蔷薇,因此到了金谷园之后,马车就随意的扔在外面,虽然厉玄等人被他下了迷药半个时辰左右不能动弹,但以靖王在京中的势力以及蔷薇军的训练有素,想来一会儿就能找到此地。 果不其然,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时间,靖王就己经到了。 看到君落羽一身白衣出现在自己面前,流光强压下满心怒意,低着嗓子说道:“匠神传人?” 金谷园乃匠神产业,这在岚歌并不是一个秘密,虽然诸葛轩辕鲜少在此地居住,但朝云的达官贵人如有什么所求,都是把条陈递到这里来,匠神若是有兴趣,自然就会接手。只是匠神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事也多派谷中之人代办,没什么人见过他的真容罢了。 流光的这句话让君落羽相当不悦,脊背向后一挺,下巴也微微抬起,做出一副倨傲的样子,冷哼说道:“君落羽就是君落羽,没有什么匠神传人。” 言下之意,却也是认了自己的身份。 匠神势力向来不参与江湖或者朝庭上任何一派,只是自由自在,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但因为诸葛轩辕武功医术技艺等方面都委实太厉害,因此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与他为敌。 再加上各国宫室陵墓之类的建设,有不少都出自于他手,因此上到风林大陆四大国家,下到些微小族小部,都对匠神礼敬三分。如今虽然匠神己逝,但君落羽的名头也不是白混的,况且这人也算是天下奇才,如果不是必要,还是不要与他翻脸的好。 如果不是因为他劫夺了蔷薇,只凭方才君落羽这几句话,流光也会觉得他是可交之人。 身为一个男子,最可了耻的事情,就是心安理得的躲在某种遮蔽物之后。 这种遮蔽物可能是人,可能是势,也有可能如君落羽一般,是匠神的名。 江湖人,自然以江湖礼见之,流光双手抱拳,微微向前一拱,沉着面色说道:“本王听侍卫们说,本王的王妃被君公子请去做客,不知可有此事?” “有。”君落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君公子识得内子?” “不识。” “那又缘何相请?” “受人之托。” “何人所托?” “恕不见告!” 不打不相识(二) 二人一来一往,答问极是快速。 流光方才一路之上心思烦乱,只恐蔷薇出事,一路快马加鞭,只昐着能快些将蔷薇救出来。 可此时见到了君落羽,心内突然一定,知道以天机谷匠神的行事风格,绝不会随意为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 可是心一定,疑点也就随之而出。 不说别的,只说蔷薇今日被劫,就劫的极是蹊跷。 据流光所知,蔷薇自五岁起就一直在赤焰皇宫之中服侍莲华,能单独出宫的机会极少,再加上莲华那种视蔷薇如所有物的性子,更让她没有任何可能随意接触到外人。 可是这个君落羽却似乎是直奔蔷薇而去,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蔷薇又怎么会认识堂堂的匠神传人? 而君落羽方才又直言不讳是“受人所托”,他是受何人所托,蔷薇初入岚歌,又是顶着敌国公主的身份,那人劫夺马车,要找的究竟是蔷薇,还是莲华? 就算这些都不论,单凭那人能请动君落羽这一点,也足以引起他足够的警惕。 听到君落羽“恕不见告”几个字之后,饶是流光的脾性压的再好,也难免有了几分火气,只是不愿随意与天机谷结仇,因此强自抑制着说道:“君公子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只是既然客己经见过了,君公子也该让内子和本王回家了吧?” “不行!”君落羽极快的回答,说的再自然不过,样子又是倨傲不屑到极点,仿佛流光说的是个笑话一般。 厉玄的剑猛然出鞘,发出呛然一声清响,纵然之前己经和君落羽交过手,知道自己武功不如对方,可还是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这样公然的侮辱流光。 少时那三年的时光,己经太足够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人可以再对流光有一点不敬。 流光一手压住了厉玄的手,望着君落羽说道:“君公子要如何才肯放人?” 君落羽目光冷冷一转,极傲慢的说道:“带着这么多兵士,围了我的金谷园,说要人就要人,想攻打就攻打,靖王未免也太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 此语一出,周围的士兵俱是愤慨,匠神之所以能在岚歌有这分礼遇,不过是云皇施恩罢了,怎么比得上靖王天家子弟地位尊崇? 可是这个君落羽,居然敢这样对靖王说话。 流光却是面色不变,沉静的望着君落羽,等着他往下说。 君落羽看到一众蔷薇军虽然面色愤慨,却没有任何一人擅自出言或者有什么动作,不由也暗赞了一声流光带兵有方。 不过面上仍是冷冷的,托大的说道:“靖王曾理江湖事,本公子就以江湖的规矩与靖王见礼。不瞒靖王,王妃现下就在我的府中,一柱香内,只要靖王能越过在下进得去这金谷园中,王妃任凭靖王带走,靖王带兵围府一事,本公子也概不追究。可若是靖王不能越过在下……” 君落羽唇角嘲讽的扯起,不再言语。 不打不相识(三) “君子一言!”受了这半天的气,流光心中也是不快,君落羽之言,正中下怀,因此极快的应声。 然而答言的同时,却也对厉玄轻轻的做了一个手势。 厉玄目光微动,悄悄退后一点。 流光确是曾理江湖事,可说到底,他并不是江湖人,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并不是那么重要。 而且意气归意气,蔷薇的安危绝不容有任何一丝闪失。 “靖王做事之前可要仔细思量。”只这么一个微小的举动,却是一丝不漏的落在了君落羽的眼中。 君落羽用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说道:“在下和王妃并没有什么怨仇,也不屑于做伤害弱女子之事,可若是有什么人什么事惹的本公子不高兴,那可就难说了。” 厉玄悄悄退后的身子一顿,流光却面色不变,只微微一拱手,坦然的说道:“事关内子性命,本王不能不小心一点,不过如今看起来,倒是本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好说。”君落羽倒也不追究,只淡淡应声。 “君公子小心!”流光拱手为礼,轻声提醒,身体却借着起手势的姿势骤然向前扑出,如闪电般到了君落羽身前,毫不留情一掌拍去。 君落羽眼睛一亮,轻喝一声:“好俊的身法!”身体却一折一晃,避过了流光的攻击。 然而流光这一掌并不击实,如雷霆般的气势到了君落羽前面突然消失,本就己经快到极点的身形竟然又快了三分,流矢般从君落羽闪开的缺口处径直部向园门。 流光向来是做事很有目的的人,既然只要越过君落羽就能够进去带走蔷薇,那就根本没有必要做多余的缠斗。 君落羽被流光的猝然发难弄的一时忘记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直觉的闪开,待到身前气劲消失,才暗叫一声不好。 而流光身形之快武功之高也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以为以流光一介皇家贵胄,就算会一点武功,也必然无法与他这个堂堂匠神弟子抗衡,怎么料流光的身手竟是恁般强悍,若是踏入江湖,绝对是一流高手之列。 之前流光理江湖事时,君落羽曾经着天机谷的人打探过一点消息,那时天机谷所报上来的,俱是流光如何用庙堂手段,或大兵压境,或官府封锁,若有实在不听话的,就直接以兵力优势,铁血围剿,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听说流光自己跟人动过武。 君落羽对流光武功的认识,一直停留在一种想当然的状态之中,因此才会托大提出那样的条件。 可此时一动上手,君落羽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眼看着流光就要越过自己的身边奔入金谷园,君落羽好胜心顿起。想他再怎么样,也是堂堂一代匠神传人,若是让人一招之间就越过自己赢了那个赌注,他的面子要往那里摆? 就连诸葛轩辕那个臭老头,说不定都要从坟墓里活过来再被他气死一次。 这么一想,气劲勃发,顿时就下了重手,身形在空中强行滞留半转,一掌击向流光的背心,掌势轻逸飘忽,仿佛没有一点份量,然而厉玄等有武学根基的人却都看的出来,那一掌之中所隐含的威力,足以开山裂石,至于取人性命,更是丝毫不在话下。 厉玄的拳一下攥紧,说好了只要能越过他便算,居然如此输不起,竟下杀手。 可是高手过招,生死只在分毫,就算他看了出来,却也是什么都来不及做。 流光刚刚越过君落羽身边便察觉气氛不对,一股浓烈的杀机骤然弥漫全身,当下虽然只要再稍稍奔前一步就可完全摆脱君落羽,跨入金谷园,然而巨大的危机感却让他本能的顿住身形,一丝迟滞也没有的转身举掌相迎…… “轰……” 我……是……分……隔……线 真不容易啊,我终于写完了,今天得熬夜写明天的了,不然又得好晚才能更~ 不打不相识(四) 二人双掌相接,君落羽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竟发出如巨石山峦崩坍般的巨大响声,周围的土地浮尘碎石被二人的掌风带起,漫天漫地崩裂四射,周围几百蔷薇军站的近的,竟都不能自主的连连后退,一直退了十数步才停下。 二人一掌相接之后,各自退后几步,君落羽身形几摇,然后缓缓站稳,流光却是喉头一甜,猛的呕出一口血来。 君落羽面上的白巾被方才巨大的气流掀落,露出一张细腻精致,堪称清秀的脸来,此时,那张脸上的表情满是迷茫,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过头盯着流光,然后又转回头盯着自己的手。 “怪事,怪事……”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半失神的状态,君落羽丝毫不顾周围蔷薇军缓缓合扰,因为看到流光受伤而愤恨的几乎要将他碎尸万段的表情和举动,只自顾自的喃喃自语:“真是奇哉怪也!怪事年年有,怎么今天特别多?” 终于抬起眼睛来再次看向流光,手一扬,扔过一个细白的瓷瓶,以一种极任性的声音说道:“本公子不玩了,王妃在里面,你自己去接她吧。那瓶里的药对你的伤有点好处,本公子犯规在先,就当是赔你的。” 说完话,竟是再不看周围的任何人一眼,也不回金谷园,身形也不知怎么一动,拔地而起,如一抹飘逸的浮云般杳然远去。 一众蔷薇军虽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周围,却也对君落羽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伤了自己的主子却从容自如的逍遥法外。 “主子!”厉玄抢上一步扶住流光,面目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但眼中的焦急却是分明。 流光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看了看手中的白瓷瓶,想也不想就打开扔了一粒进口中。 厉玄眉头微皱,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觉得应该先验一下有没有毒再吃,可是以白衣君落羽那样的名声,性子,倒也确实没有理由下毒害流光。 而且他方才和流光对了一掌之后,态度甚是奇怪,竟似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一般的事情似的。 药丸下肚,立时一股清凉感透肌而生,之前因受了内伤而气血翻涌的难受感如被一只清凉的手抚慰一般,消消停停的平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清气爽,新力丛生的美好感觉。 流光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凭这药如此快的见效,以及这种特殊的清凉感,就知道这药定然珍贵非常,而且不仅能够疗伤,说不定还会对自己的内力修为大有助益。 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也许他和这个君落羽之间,真的那么一点点缘分。 平复了气息,流光轻声说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主子!”厉玄开言想要阻止,匠神一生精通百学,奇门遁甲之术更是万中无一,这金谷园外间看上去没有什么,可到了里面,谁会知道是怎么一番光景呢? 流光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手打断,淡然说道:“既然主人都己经允许我们进去了,又怎么会关门拒客?而且……” 咧唇笑了一笑,笑意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眼睛里:“我是去接我那个奇遇有加的王妃,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厉玄沉默,不再说话,微微后退一步。 流光整整衣衫,大步走进金谷园。 距离(一) 正如他所料,园中阵势丝毫也没有被发动,不仅如此,还有小厮特意指了蔷薇所在的方向给他。 流光步入那个小院中时,就见到蔷薇和乐池一动不动的并排坐在石凳上,如两个乖宝宝一般,一时心下好笑,却又为今天种种谜团困着,不怎么笑的出来。 蔷薇一直望着院门的方向,方才外间传来惊天一声巨响,惊的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刻看到流光走进来,不由张就唤:“流光……” 流光轻轻一笑,伸手拍开了蔷薇身上的穴道。 君落羽只是要暂时制住蔷薇,并不欲伤人,因此使的手法都是很普通的禁制,流光解开穴道倒也简单,没有费多少事。 蔷薇甫一能动,就一把抓流光的袖子,惊声问道:“你受伤了?” 流光方才一口鲜血吐出,有不少喷在了前襟之上,宝蓝色的朝服映着殷红色的血液,说不出的诡异与触目惊心。 乍一看起来,竟仿佛是受了多大的伤似的。 “不碍事。”流光伸手握住蔷薇的手,不回应她对自己伤势的关心,拉着她慢慢向外走去,边走边轻声说道:“在京中有朋友,就该早些告诉我,怎么这么贪玩?你可知道我听厉玄说你被劫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还好你没事,若你真的被劫走,你要我怎么办?” 说这些话的时候,流光一直在专心的走路,一眼都没有看蔷薇,然而就是这种故意做出来的漠视,才更显示出对身边之人的重视。 蔷薇被人劫走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愿去想。 蔷薇心中一热,只觉得眼眶湿漉漉的,竟然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出院门,乐池终于坐不住了,冲着流光大声喊道:“靖王,王妃,还有我,还有我呢,你们别把我给忘了啊。” 蔷薇听到乐池呼唤,停住脚步就想转身,却被流光用力拉着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道:“等会儿厉玄他们会来找他的,你只要跟着我回府就行了。从今天起,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听到了么?” “流光……”蔷薇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霸道,小孩子一般。 流光也不说话,只拉着蔷薇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停在外面的马车上走去。 蔷薇初实觉得有些好笑,以为流光不过是小孩子脾性,然而短短的几步路间,流光一直看也不看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身周散发出来的气息沉郁的让人压抑,怎么也不像是小孩子闹别扭。 蔷薇渐渐觉出不对劲来,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顺从的跟着流光上了马车,刚想要在旁边坐下,却被流光一把捞过来压在膝上,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流光……”蔷薇反应不及,诧异的叫了一声。 流光将头埋在蔷薇的颈窝里,手臂紧了一紧,却不再说话。 蔷薇只觉腰上钝钝的痛了一下,然后身边的人就沉默的趴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头漂亮的黑发丝缎般铺展在眼前,让人直觉的想去触摸。 蔷薇顺从自己的心意,将手轻轻抚上流光的发,顺着脊背的方向缓慢的舒展,入手的感觉柔和细致,比他身上这件天蚕丝制的朝服还要顺滑几分。 马车突然轻轻一动,紧接着,慢慢的走动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路面,偶尔微微的震动一下。 “流光……”蔷薇柔声开口,声音就像是抚慰受了委屈的孩子的母亲:“你怎么了?” 流光慢慢的从蔷薇肩上抬起来头,眸光一片澄净坦然,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在害怕。” 距离(二) 蔷薇身体一僵,嘴唇下意识的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流光将一只手握住了蔷薇,蔷薇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光的手竟然冰的如十一月的雪一般,十指相交,他指尖的凉意丝丝浸润到自己手上,让她的心都冰冷的疼痛起来。 “蔷薇,要是你真的不见了怎么办?要是你真的被人劫走了,我该怎么办?” 流光微微仰起的脸在这个角度拥有一种惊人的美感,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轻轻眨动,蔷薇仿佛能感觉到那羽翼带过的风的流动。 “流光……”用力反握住流光的手,蔷薇温柔的笑着安慰他:“我不是没事么?我就好好的呆在你身边啊。” “那你能呆多久?”流光望着蔷薇,又突兀的问出了一个蔷薇从来也没有想过的问题。 “我……”张了张口,蔷薇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朝云的局势远比想像中要复杂多变,就算有流夜身为云皇,可一旦皇后的势力全力发难,他为了大局,所能做的,恐怕也是有限。 至少,如果让他在自己和流光之中选择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保流光,说靖王受奴隶蒙骗,不知不罪,自己则是罪犯欺君,百死不足以平愤。 流光让自己顶着莲华的身份冒充靖王妃一事,除了流光的一时兴起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可却危险的如同三岁顽童在玩火。 每时每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就算没有那颗毒药,她又还能这样光明正大的陪在他身边多久? 看着蔷薇突然陷入了沉默,流光知道自己大概踩在两人关系的最痛之处,不由微微有些歉意。 收拢了心神,面上神色恢复一贯的淡然与胸有成竹,轻声问道:“蔷薇,你怎么会认识君落羽?” “我在冠军堡见过他一面。” “什么时候?” “七皇子率兵攻打旭日的时候。” “那两天你跑去了冠军堡?” “是。” “为什么?” “和苍牙告别。” “蔷薇!”流光猛的轻喝,一手握住蔷薇后脑将她拉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微怒的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费尽心思的从地道里逃出去,就只是要去跟苍牙告别。” “就只是这样而已。”蔷薇看着流光,语声平静:“此次离开赤焰,也许一辈子都回不去,苍牙跟了我十二年,我当然要去找它告别。” 流光的眸子细细的眯起,目光中带着种探究与狠厉,方才的脆弱被蔷薇这几句太过流利的话在一瞬之间消磨的干干净净。 这个女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个楚楚可怜的神态,能让他怜惜的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可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又同样能让他恨的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那样明显的谎言,却偏偏处处滴水不漏,让他连一点点把柄都抓不到。 强自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流光再次问道:“君落羽说他劫你来此,是受人之托,那人是谁?你可认识?” 蔷薇眼中目光一跳,想起宋雨前的身份不便被人知道,便极快的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来到这里就只见到君落羽一个人而已,并不知道他还受了什么人所托。” 距离(三) 流光紧紧的盯着蔷薇,眼中的神色阴晴变幻,车厢中的压力骤然加大,几乎能将人都压扁了,若是平常人被他这么看了,一定早就惊慌的忍不住要四处躲闪,可偏偏他看着蔷薇,蔷薇也就那么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平平静静的,连一丝波澜也不起,就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些威压似的。 流光的指节无意识的捏紧,忽然又用力放开,垂下眸子淡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我,罢了,我也不问。只是蔷薇,如果下一次,你再这样无声无息的就从我身边消失,我一定不会饶你,你听见了么?” 听到流光的这句话,蔷薇反而神情一动,面上柔柔的笑开,乖巧的应道:“我不会了,你放心,就算有一天我真的要离开你,也一定会先告诉你一声然后再走,绝不会再像今日这样突然就消失。” 流光别扭的转过头去,不答言。 “好了,不要再生气了。”看到流光如此别扭的样子,蔷薇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伸出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流光的脸颊向两侧拉开,调皮的说道:“我不是己经没事了么?来,笑一个~” “你!”流光的脸颊上传来微微的疼痛,一张俊朗非凡的脸被拉扯成不像话的样子,看的蔷薇咯咯直笑,流光气闷,一把拍掉蔷薇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呀~”蔷薇一声轻叫,脸瞬间红透,对着流光极小声的说道:“你做什么?这可是在车上。” “那又怎样?你还担心本王的侍卫进来打扰不成?” “你……”蔷薇语塞,不知该如何才能应付了这人的厚脸皮。 看着流光薄薄的唇在眼前越放越大,不由轻叹一声,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听凭他在自己唇中巧取豪夺,肆意欺凌。 二人在车中缠绵一会儿,流光扶了蔷薇起来,仍旧抱她坐在膝上,盯着蔷薇因为方才的吮吻而变的有些微微红肿的唇瓣,心下又痒,忍不住又凑上去啃咬。 蔷薇眼疾手快的竖掌立在流光唇前,头也极快的偏向一边,口中不依的轻叫:“不许。” “为什么?”没有亲到佳人,让流光想当不快,瞪着眼睛问:“你是我的王妃,凭什么不给我亲?” “问题就在这里。”蔷薇面上仍是轻笑,但声音里己带了几分严肃:“流光,我是蔷薇,还是莲华?” “什么?”流光愕然。 蔷薇安静的看着流光,语速很缓慢,但却坚定而不容置疑的重复道:“靖王,我是莲华,还是蔷薇?” 流光的面色猛的阴沉下来,这件事情,应该是两人间不可碰触的禁忌才对,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一直都做的很好,除了要求自己不能委屈莲华之外,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可是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 蔷薇不理会流光的面色,自顾自的说道:“是靖王刚才的问题提醒了我。刚才靖王问我,我能在靖王身边呆多久。这让我突然惊觉,这些日子来靖王对我实在太好,好到我几乎以为我真的就是靖王的妻子,是朝云堂堂的靖王妃。” “可是流光,你和我都知道,我不是的。既然是冒充,就总有会被人拆穿的一天,暂时抢了莲华的东西,也一定会原封不动的还回去。靖王对我说,我是你的王妃,可是靖王,这个我,到底是蔷薇,还是莲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流光的脸色己经完全阴沉下来,盯着蔷薇的又眼中幽深一片,看不出一点情绪。 蔷薇知道自己要说的事情恐怕会极惹流光厌烦,然而却又不得不说。 用力的咽了口口水润泽一下自己突然干涩起来的嗓子,蔷薇艰难的说道:“臣妾要说的很简单,我能陪靖王多久并不重要,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那个该陪在靖王身边的人。” 流光放在蔷薇膝上的拳猛的握紧,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莫名的刺耳。 这样的动作,蔷薇当然注意到了,可她还是接着说下去,这样的话,一旦开了头,就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勇气说第二次。 距离(四) “靖王在赤焰以为我是莲华公主而迎娶我的时候,曾经对我说,你娶公主,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也是真心的希望莲华以靖王妃的事情陪在你身边。我想,靖王当初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总是存着真心的,毕竟莲华公主曾经救过靖王,心里又喜欢靖王,还是名正言顺的靖王妃,靖王真正应该用心对待的,当是莲华公主才对。” “至于蔷薇自己,自知当年深负靖王,早己没有资格再受靖王怜爱,如今靖王既往不咎,是靖王大度,蔷薇又怎么敢恬着脸坦然受之?如今朝云局势波谲云诡,蔷薇自认比公主更能适应这宫中之事,也许能对靖王有所助益也说不定,所以蔷薇甘愿竭尽所能,受靖王趋使,为靖王鞍前马后,听凭调任。可是这些过于亲密的举动,恕蔷薇无礼,今后,还是应当戒绝为要。” 流光铁青着脸听蔷薇说这些话,越听到后来,脸色越是差劲的连看都不能看。 等到蔷薇终于说完,流光冷冷的盯着她看了半天,希望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的不舍与勉强,然而蔷薇一张精致过份的脸上却始终都是平平静静的,从容的让人可恨。 “你真的希望如此?”半晌,流光咬着牙问道。 蔷薇抬起头,真视着流光,轻声说道:“靖王,蔷薇曾经说过的,凡是莲华的,我永远都不会抢,而凡是流光想要的,我一定会帮你。” “也包括本王在内?” 又是那句话:你想要的,我帮你。这句话算是什么?本王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东西用得着你一个弱女子来帮? 丝毫没有被蔷薇所表示的忠心所打动,流光唇边扯开一丝带着邪魅的笑容:“只要莲华想要本王,你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本王推出去,所以,你所不会抢的那些东西里,也包括本王在内,是不是?” 蔷薇万年不动的面色终于轻轻一变,却是咬紧了唇,没有说话。, “呵,还真是好笑,本王倒不知道,本王什么时候居然成了可以被别人推来让去,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 “靖王……”蔷薇急叫,她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为什么这些话说出来,偏偏就会是这样的效果? “够了!”流光猛的一声厉喝。 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每当他下定决心要一举解除后患,不再让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这个女子恰到好处的一个动作一句话语,就让他软了心神;可是每当他以为她对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真心,想要抛开一切过往好好对她的时候,她又同样突如其来的抛出一些想也想不到的东西,逼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放下心去信任她。 就如现在,自己在她的眼中,居然只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以让给莲华的东西,这让他情何以堪? 她到底想要自己怎么样?杀,杀不得,疼,又疼不得。 就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吊在半空中,难道纯粹是在涮着自己玩,看自己为了她气急败坏方寸大乱? 眸中的温度一点一点的降下去,降的比方才指尖的温度还要冰冷。 蔷薇局促的侧坐在流光的膝上,姿势还是一样的亲密昵人,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己经天遥地远。 微微闭了闭眼睛,伸手指着侧壁车厢的软榻,淡淡说道:“坐那里去。” 蔷薇什么话也没说,动作极快的从流光膝上下来,在侧壁处坐定。 一主一次,位置的简单变化,瞬间拉开了主与仆的距离。 我……是……分……隔……线 一般都是早上更来着,不过这两天事情多,又要忙论文又要忙着买东西回家,没时间写,所以就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更了~等忙完了这段日子估计还是早上更吧,因为很多宝贝们都是上班在地铁上看的嘛~ 威胁(一) 流光伸手整理一下被蔷薇坐乱了的衣衫,缓缓抬眸,气势己是平日里面对属下时一惯的平稳与从容。 目光平视着蔷薇,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度,语气肃正的开口:“本王问你一件事,你要据实回答。” “是,奴婢知道。” 依然是在各种角色中转换自如,没有一丝一毫的涩滞感。 流光心中莫名的不快,却也只能压住,冷冷问道:“当年救了本王的人,当真是公主莲华?” 蔷薇心头陡然一跳,努力抑制着慌乱到几近嘈杂的心跳,恭声说道:“回靖王,奴婢不知道,这事奴婢从未听公主提过,奴婢也是在新婚前夜听靖王提起,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若是断然一口咬定是,反而容易让人起疑,不如说不知道,反而更合一个婢女的本分。 “是么?”流光挑挑眉:“莲华不是无论做什么都要拉着你去,从来没有事情瞒着你的么?这么重大的事情,她怎么会绕开你找别人去做?” 蔷薇眉目不动,只卑声说道:“回靖王,奴婢当年,只有十岁。” 言下之意,我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又怎么有足够的力气搬动靖王,还将靖王救到琳琅那么远的地方去?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几日公主心绪不太好,一直要奴婢做陪,所以奴婢一直在宫中,宫中轮值表对此都记录在案,靖王如若不信,可以去查。” “做陪?”流光忽然嘲讽的笑了一下:“怎么做陪?是用鞭子做么?” 此言一出,果见蔷薇的面色轻轻波动一下,眉尖也微微蹙起。 虽然自己当年抢着刺了流光一刀,还听从莲华的吩咐在流光的伤口之上烙上她早己为自己准备好的蔷薇花形的烙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莲华还是很不高兴,看着人拉走流光之后,莲华俯在自己的耳边咬着牙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然后,就是一顿从未有过的激烈鞭打,一鞭一鞭,几乎抽到骨肉里去,就算是蔷薇这么强悍的复原力,也还是在床上趴了整整半个月,才能够勉强下床。 那一顿鞭打,就算是想一想,身上都会哆嗦几下,此时听流光提起,蔷薇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肩膀,然而又对他这种摆明了在看自己和莲华笑话的态度很是不满,情绪波动之下,冲撞的话也就脱口而出:“莲华是我的主子,她想要怎么我怎么做陪,自然就可以让我怎么做陪。” “是么?”流光猛的欺前一步,一手掐起蔷薇的下巴,眸子里愤恨的如欲喷出火来,这个女人,为什么就对莲华那么死忠,就算莲华救过她的命,这些年来无数次非人的鞭打薄待,也早该抵消了才是。 蔷薇微仰着头看着流光,心里有些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但对自己所说的话,却也并不觉得的有错,因此直直的望向流光,没有一丝做低服软的意思。 流光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伸手抚过蔷薇的面颊,笑着问道:“你说因为莲华是你的主子,所以她想要怎么打你,就可以怎么打你,对不对?” 这话听着有些变了味道,但又似乎确实是自己刚才说的意思,蔷薇咬咬嘴唇,用力点头:“奴婢是这么说的。” 威胁(二) “很好。”流光的手在蔷薇的面颊上打着圈,己经开始带了些轻佻的味道:“按照战场惯例,交战双方,哪一方输了,这一方被对方俘虏的人,自然就会成为对方的奴隶。男的充作苦役或者扔到前线去送死,女的,则是沦为军女支。” 轩直的眉微微上挑,挑衅的看着蔷薇:“这一点,你可知道?” 蔷薇面色瞬间变的刷白,这一点她当然知道,在这混战不休的风林大陆上,有谁会不知道这一点? 流光满意的看着自己造成的效果,慢条斯理的说道:“本王念着过去的情分,自然不会对你这么做。不过,既然你被本王所俘虏,就是本王的奴隶,换句话说,现在,你的主子己经不是莲华,而是本王。依你刚才所说,只要你的主子愿意,想怎么罚你就可以怎么罚你,那也就是说,只要本王高兴,也可以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咯?” “流……”流光的语气着带着一丝兴奋和噬血,听的蔷薇的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甚至张口就想要求情。 然而流光却在蔷薇的话出口之前交一只手指放在了蔷薇的唇上,用一种温柔到几近残忍的声音说道:“身为奴隶,是不可以随便叫主子的名字的喔~我可没有莲华那么好的性子,容着你胡来。” 要出口的话生生被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马车突然轻轻一顿,紧接着,外面传来恭敬的声音:“王爷,到了。” “我知道了。”流光淡淡应声,自己上前去掀车帘,掀开车帘的前一瞬间,又转过头来笑着对蔷薇说道:“你可以好好期待哦,靖王的手段,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 午后的阳光乍然流泄,耀的蔷薇几乎睁不开眼来,却又在瞬间之后,重归于无。 蔷薇有些发愣的坐在车厢中,脑筋迟钝的几近无法反应,却也清楚的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把流光得罪到底了。 外面传来小心翼翼叫着靖王妃的声音,那侍卫有些弄不明白,明明一听到王妃失踪,靖王就惊的连仪态都快失了,怎么找到以后,却又这般冷淡? 蔷薇苦笑一下,自己伸手掀了车帘,步下马车。 靖王府的府门并算不得高大宏伟,但黑漆的大门和御赐的金字牌匾还是将皇家的庄严和气派显露无疑。 此时府门之前,早己没有了流光的身影,那个人,己经连接她进府的事情,都不屑于做。 流光不在,厉玄自然也是不在的。甚至连一直躬身迎在那里一个老执事,都仿佛没看见蔷薇一样转身进了门,只有一个下级管事儿的向前迎了几步,语气也不是很恭敬,对着蔷薇勉强施了一礼,冷淡的说道:“王爷吩咐了,王妃进府以后,先去轩光阁见过徐嬷嬷,一切住宿事宜,俱听徐嬷嬷安排。” 蔷薇不着声色的深吸一口气,对于自己受的冷遇既不觉得的愤慨,却也不会对底下这些看主子脸色的下人假以辞色,只淡淡说道:“烦请领路。” 那管事儿的被蔷薇这份气度一震,心下倒起了几分踟蹰,思及眼前之人毕竟也是堂堂一国公主,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太过怠慢了也不好,自己出了什么事也就罢了,若是堕了靖王的声名,那就罪无可恕了。 因此微一躬腰,礼数周到的说道:“王妃请。” 蔷薇轻轻点头,举步跟上了那个管事儿的步伐。 威胁(三) 靖王府占地极广,前后四进院子,左右还有偏院,最后一进院子,更是直接将半个夕落峰圈了进去,山势水势,占尽天时地利。 蔷薇跟着那管事穿过一进院子,又向旁边绕过两道回廊,就看到正前方一排三间屋子,正中的一间房门大开,一个年约四旬的华服妇人端端正正的在椅子上坐着,旁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那华服妇人一身严正,衣服连每一个褶皱都摆的极有讲究,发丝更是丝毫不乱,头上除了一只银钗之外,没有任何浮华的首饰,却在额头上带了一个宽宽的抹额,镶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 蔷薇慢慢的走过去,心底却是忍不住煎熬,虽然早就知道到了岚歌难免要过这一关,可是看到徐素秋那严正的面容之时,还是忍不住心下有点发颤。 对于徐素秋,蔷薇心里是很存着几分敬意的,她是流光母妃的贴身丫头,跟着林妃一道进了皇宫,后来林妃殁,她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流光身上,在当年那等皇室宗亲先后离奇死亡的血腥岁月中,她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守在流光身边,凡有饮食用具,俱是她先尝过试过,才肯拿给流光。就算是睡觉时,她也是睁着一只眼睛,哪怕有极轻微的一点声响,都会立刻将她惊醒。 如此打起十二万分的警醒,虽然没让流光出什么事,自己却落下了个神经衰弱的毛病,常常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脑子里就像绷着一根弦,抽蓄着疼痛。有时发作的严重了,更是痛的恨不欲生,直想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墙。 蔷薇当年听着流光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徐姑姑立时就生了几分好感,甚至还特意回去查阅医书,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能治徐素秋这种病的药来。 只是那时实在年幼,就算看也看不出什么,后来又乱七八糟的发生了一大堆的事情,这找药的事儿,也就暂时搁下了,如今事隔多年再次重见,蔷薇忍不住又想起来。 走的再慢,也终有走到的时候,看到蔷薇进了房门,徐素秋慢慢站起来,对着蔷薇敛袵一拜,淡声说道:“老身徐素秋见过靖王妃。” “徐嬷嬷请起。”蔷薇轻轻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慌乱。 徐素秋对着领蔷薇进来那人微微一扬下巴,肃着声音说道:“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是!”那管事儿的躬身一礼,转身出了房门,还顺手将门带上。 徐素秋站在原地定定的盯着蔷薇,眼中的光芒凌厉闪烁,利箭一般,似是要将她整个穿透。 蔷薇苦笑一下,轻声说道:“徐姑姑,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交待的,就说吧。”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徐素秋冷冷的开口:“就是不知道你当年陷害靖王之时,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沦为阶下囚的一天?” 蔷薇垂下眸子,对徐素秋的讽刺默默的受了,没有说话。 她最后一次见到徐素秋,就是那天在金殿之上陈述奇袭十胡嫁祸流光的计谋之时,她直到如今还记得徐素秋当时双目血红,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的凄厉表情。 徐素秋对流光的感情蔷薇知道的很清楚,她陪着流光一起在赤焰为质时,为了让当时正在长身体的流光可以吃的好一点,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和看管他们的侍卫做交换,以期换得一点像样的食物。 徐素秋以为流光不知道这些事情,可其实流光早就知道了,他明明知道徐素秋为他做了什么,可每天徐素秋用各种借口拿着那些食物回来的时候,他却不仅不能拆穿,还要强装笑颜,大口咽下。 威胁(四) 蔷薇有一天看到流光双目通红的对着一棵大树一拳一拳死命的往上砸,砸的右手拳头血肉模糊,却仿佛不知道疼一样,仍旧拼命的往大树上招呼。 蔷薇奔过去拼尽全力拉住流光,流光却在看清是蔷薇之后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她,将头俯在她的肩上带着哭腔说道:“她凭什么这么做?她凭什么这么做?那样拿来的东西,我能吃的下么?我能吃得下么?” 后来蔷薇才知道,那天徐素秋请求那侍卫多给一点吃食的时候,那侍卫不仅没给,还狠狠一脚踹在徐素秋的肚子上,疼的她当场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也是从那天开始,蔷薇开始想方设法让乐池从御厨房弄出点东西,再偷偷给流光他们送过去,有了食物,徐素秋也就渐渐的不必再做那些事情。 对于蔷薇送东西给他们吃的事,徐素秋也是知道的,曾经一度也把蔷薇当成自己的小辈一般,对蔷薇的态度非常好,甚至让蔷薇隐约有了几分母亲的感觉。可是这种良好的气氛,在蔷薇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卖背叛流光之后,终于转成了深深的厌恶与恨意。 看到蔷薇不说话,徐素秋冷冷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赤焰公主的,不过你最好记得,在靖王府里,自然有靖王府的规矩。虽然你名义上是靖王妃,但实际上是怎么个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这靖王府中的一切,你都无权过问,靖王住的朝晖苑,你不能同住,你的园子叫飞絮阁,在西院紧里边,没什么事,不要随便出园子,我会派两个丫头服侍你,有什么事情,跟她们说就行。听明白了么?” “徐姑姑,公主她们住在哪里?” “这种事儿,用不着你操心,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靖王。” 蔷薇眸子一暗,轻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徐姑姑。” “这声姑姑就省了吧,老身可担当不起。”徐素秋不客气抢白蔷薇,又不容辩驳的说道:“你与府中其他人一样叫我徐嬷嬷即可,这姑姑两个字,不是你能叫的。” “是……我,知道了。” “还有……”徐素秋又开口发话:“靖王性子善,由着你乱来,但在我这儿,你可得小心点,既然你现在己经以靖王妃的身份见过了皇上,平日里就得谨慎小心着点,别出什么岔子,若是出了什么事连累了靖王,老身第一个拿你去陪葬,至于你那些什么公主小厮,一个也跑不掉。” 蔷薇抬起头,目光笔直的望着徐素秋,缓慢却极有份量的说道:“徐嬷嬷,我既然人己经在这里,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是,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莲华和乐池,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你……”徐素秋万没想到己经沦为阶下之囚的蔷薇还会有这么强硬的态度,一时居然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直柔顺的听着徐素秋说话的蔷薇在徐素秋提及莲华和乐池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亮出了她的锋刃利爪:“在这个世间,我只欠两个半人的,那两个,是流光和莲华,半个,是乐池,除此之外,我欠不任何人,包括你和厉侍卫。所以徐嬷嬷,如果我们和平相处,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可如果你敢有丝毫伤害到莲华和乐池……” 话说至此,突然紧紧的抿住了嘴巴,一个字也不再说下去。 这种无声的威胁有时更胜语言,面前这个叫蔷薇的小女孩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又己经势微到没有任何倚仗,可是徐素秋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她刚才的威胁很可怕,心底里有个声音,要她真真切切的把那个威胁重视起来。 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让徐素秋觉得很窝火,自从流光开府授王之后,府中哪个人不敬着她三分,她己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憋闷的感觉了,可是如今,居然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重演。 恼怒的赶起这个念头,徐素秋不冷不热的说道:“王妃劳累一天,今儿也累了,还是回自己园子里歇着吧。不过王妃最好切记老身方才说过的话,没什么事,不要随意走动。” 蔷薇淡淡扯唇一笑,也不理会徐素秋,跟着前来领路的两个小丫头,向着飞絮阁慢慢行去。 夜访(一) 飞絮阁是西院紧靠里的一个小院子,只有并排的三间屋子和三丈见方的一个小庭院,院子里既无花又无草,只最中央的地方孤零零的长了一棵树,成了一个困字局,倒是刚好合了蔷薇目前的处境。 蔷薇自幼的身份本来就是亦高贵亦低贱,因此倒也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金碧辉煌的住了固然不觉得稀奇,这等简简陋陋的住了,也不觉得不便。 徐素秋派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春枝,一个叫冬梅,想来是特意交待过了,虽然一看她分到的这个院子就知道新来的王妃不怎么受宠,可该尽的礼数倒也全尽到,想用什么东西也不会短少。 蔷薇要了几本医书和一些常用药物,整日在小院中印证着自己脑中所记的内容不断琢磨,以前在莲华身边的时候虽然也做这些事情,可是说到底杂事太多,总是不能专心,现在虽然被软禁起来,但空闲时间也多了,倒也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可以好好钻研一番。 如此住了十来日,猜度着流光应该没有那么气了,小心翼翼的请人向流光请求,允许乐池偶尔来看看她。 流光听了唇边玩味的一笑,却是没说什么,照准了。 一个沉寂寂,除了炭火和药味便什么都没有的小院子在乐池到了之后,终于算是活了过来。 乐池到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王府家丁的衣服,可能因为他身量太矮,府上没有合适的,即使拿了最小号,穿在身上仍然在袖口处挽了一大截,看的蔷薇直笑,伸出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头点着乐池的额头说道:“你这小子,几天不见就投靠敌国也就算了,可靖王府这么好看一身衣裳,怎么生生就被你穿成麻袋了啊?” 乐池气的张口跳起来就去咬蔷薇点着他的手指头,可是他跳蔷薇手就顶在他的额头上跟着他往上走,这么一来,就跟用自己的牙齿去咬眼睛一样,怎么可能咬得到? 蹦的累了,两个人在院里的石桌边坐下来,乐池边吃蔷薇一早给他准备好的点心,一点嘟嘟囔囔的和蔷薇汇报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流光除了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上了一次早朝之外,便被获准放假,整日赋闲在家,然而靖王闲着,皇上可没闲着,这些日子来借口借王放假诸事无人打理,前前后后,在靖王掌管的吏部和军队中,塞了好些人进去。 岳陵和陆霖修气的来找流光诉苦,流光也只淡淡一笑,好酒好肉招待了他们,对云皇的举动,却是不置一辞。 蔷薇听了目光微微闪动,却也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又说莲华公主和暖儿住在东院的泌香园,和蔷薇这里隔的老远,几乎快是这靖王府的两端了。而且靖王对她们还挺不错,据说光丫头小厮伺候的就有十好几个,院子也比这大的多,规格比蔷薇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蔷薇听了浅浅的笑,莲华那样的性子,是得多点人伺候才行,不然,一向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乍然冷落下来,怎么受得了? 夜访(二) 那两个丫头早被蔷薇支到廊下去做别的事情,但所在的位置,又恰恰好能看到蔷薇,蔷薇和乐池的谈话,只要不刻意压低声音,她们也能听得到。 虽然明知她们是徐素秋派来看着自己的,可也不过是些下人,奉命行事而已,和自己当年在赤焰的情形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如此,又何必为难她们? 乐池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杂事,最后才终于说到自己,苦着脸跟蔷薇抱怨:“王妃,你说靖王府这么大个家业,还在乎养我这个把人么?可那个姓徐的死老太婆非说什么靖王府不养闲人,要想在这里呆下去,就必须得干活,硬是把我给发派到角门值岗去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然后休息一天。白天倒也罢了,可是晚上就实在太要命了,怎么可能熬得住嘛?再说我又正长身体,万一将来长不高怎么办……” 乐池絮絮叨叨的还在往下说,蔷薇却一把抓住乐池的手臂,目中光芒闪烁,轻声问道:“你再说一次,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刚才没听清。” “在角门看门啊。”乐池自觉的回应,话一出口,看到蔷薇眼中晶亮亮的神色,不由面色一垮,悔死了自己的口无遮拦。 果然,只听蔷薇紧接着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值夜班的日子都是哪几天?” “蔷薇姐……”乐池用几近无声的音量轻叫,面上一片无奈之色。 靖王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蔷薇姐扔到府中之后居然一眼都没来看过,可是蔷薇居然也不着急,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如果是之前流光宠着蔷薇的时候,蔷薇想要出个门可能还好说,可如今府中上下摆明了要将蔷薇软禁起来,她怎么还能动这种偷溜的心思?万一被府中任意一个人发现,蔷薇所面临的惩罚,都将是不可估量的,也许会死也说不定。 想及此,乐池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哀求的说道:“蔷薇姐,你现在的处境,不能轻举妄动,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去帮你办好不好?” “不行。”蔷薇干脆的否决了乐池的提议:“这件事情你办不了,我必须要出门一趟,我出去的时间不会长,最多一个更次,你只需要帮我守着门,在我回来的时候让我能进门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蔷薇的话语斩钉截铁,然后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她恳切的看着乐池,轻声说道:“乐池,我们两个,都是心里有秘密的人,你的秘密不能对我说,我的秘密,也同样不能对你说。你要找的人,需要天大的运气,在茫茫人海里去搜去寻,去撞去碰,可是乐池,我的秘密,就在手边上,只要我伸出手去,就能真切的碰触到它,这样子,你叫我怎么忍得住?” “可是靖王那里……” “你放心,只要我们做的隐密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她们怎么办?”乐池将手藏在身前,动作细微的指指春枝和冬梅的方向,蔷薇斜着脸瞟了一眼,淡声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夜访(三) 咬了咬牙,乐池终于如下定什么决心般说道:“好吧,我豁出去了,大不了陪你一起死。我昨天刚值了夜,今天歇一天,明后天都是白班,大后天夜里是夜班,四天一轮,只要没有临时调班,就大体如此。” 蔷薇略微想了一想,轻声说道:“四天,太过仓促,我需要准备一下,还要再要些材料,这样吧,八天之后,你的下一个夜班,二更时分,你想办法把和你一起值守的人支应开,在角门口等着我,我出去之后,最多一个更次,一定回来。” “恩,好。”乐池点点头:“我会在门口放一盏红色的气死风灯,你只要看到那盏灯,就说明一切安好,只有我一个人在,尽管来就是,要是没有看到那盏灯,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恩,我知道了。”蔷薇用力点点头,忽而伸手抚上乐池的头顶,极诚恳的说道:“乐池,谢谢你。” 乐池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说道:“我说,你要是真的谢我,能不能先把你的手拿走,你老压在上面,我会长不高的。” 蔷薇轻轻一愣,不由开怀的笑了起来,又叫春枝去厨房要了好些点心,与乐池连吃带浪费,玩闹了好久。 “这女子真是不知廉耻,这样也能住的下去,还和这等小厮如此没头没脸,一点礼仪也不顾。” 院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凉亭之上,流光和徐素秋厉玄正站在那里,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院中乐池与蔷薇玩闹。 徐素秋本来并不是如此严正的人,可是在赤焰为了照顾流光不得己做了那些下作的事情之后,虽然所有人都只褒扬她的忠义,可是身为一个女子,她自己却深以为耻,因此行事作风,就越发的古板严谨,尤其是男女之防,更是守的严丝合缝,绝不可轻跨一步。 此时看到蔷薇与乐池之间这般无遮无拦,徐素秋心下就很是不痛快,那小厮虽然外貌看上去只如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可再怎么说,也是个青年男子了,蔷薇顶着王妃的身份,怎么能如此没有规矩? 流光扯扯嘴角,没有说话。 然而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有点羡慕乐池,在面对那个小厮的时候,蔷薇的笑是真实的,担忧是真实的,就连怒气都是真实的,整个人通通透透的放在那里,泛着清亮,而不像与自己之间,仿佛总是隔着无数重的东西。 “回去吧,还不到十月份,这风竟然己经有点冷了。”流光收回目光,转身看着徐素秋,淡笑说道:“徐姑姑也要多穿一点,这府中上上下下都靠着你打点呢,你若病了,我可再找不出更合适的总管来。” “二皇子就会拿老身开玩笑。”徐素秋不过四十多岁,却是一口一个老身,这倒也并不全是托大,实在是这些年经历的太多,人未老,心己老。 看着流光不打算再查看,几个人俱都转身步下凉亭。 这凉亭前方林木遮掩,从这里看蔷薇所住的飞絮阁很容易,可若是从飞絮阁看上来,却是除了树木,什么也看不到。 因此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转身准备下亭的时候,蔷薇突然转过头,似有意似无意的向这个方向瞅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收回目光。 夜访(四) 接下来的几日,蔷薇都闷在小院之中,拿着从府中要来的一些药材,不住的调调配配。 这些药材的清单徐素秋都特意找医生来检查过了,俱是常用的,没有一样有毒或者能派上什么其他用场,许是蔷薇那天的威胁起了一点作用,本着相敬如冰的原则,该给的也就都给了。 第八日夜里二更时分,原本一直躺在床上的蔷薇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推开房门,走到旁边两个丫头住的地方,隔着门轻轻叫道:“春枝,冬梅?” 门内一片静默无声,连呼吸声都不大听得到。 蔷薇又叫了几声,确定房中人真的是睡死了,才拎起一件大大的黑色斗篷,盖在身上,悄无声息的出了院门,贴着墙根向乐池所在的角门走去。 边走边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诸葛轩辕的才华果然是盖世无双。 当年诸葛轩辕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只有薄薄的一点,却涉及了医药一道的几乎每个方面,甚至连为许多江湖人所不耻的迷药和毒药都有。 每一个方面,他都着墨不多,只是寥寥的几百字,然而内中所蕴含的道理,却让人只要读出一点点味道,就会欲罢不能,进而拼命的去翻找手边各种资料,直到能将那些意思理解透彻为止。 而随着读书的增多,蔷薇更发现,每多读到一些医书,对那本小册子的观点就会改观一次,而每改观一次,她就会在医学一道上迈出不可思量的一大步。 之前因为自己个性的原因,蔷薇虽然借赤焰皇宫之便阅读了大量的医书,却刻意忽略了毒药和迷药这两篇,学的最好应用的也最自如的,则是外伤篇,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苍牙总是受伤,另一方面,却也要拜莲华所赐。 此次身陷困局,蔷薇知道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因此对以前很排斥的东西,也就尝试着接受。 毒药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沾手的,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调调配配的,竟都是迷药的制作方法。 而诸葛轩辕也实在是天下奇才,他书中所讲的迷药方法,一不用稀奇古怪的材料,二不会对人体有任何一点害处,只需拿来一些常用药,按照特殊的顺序和手法烘培调制以后,就会成为上佳的迷药,而人中了这个之后,除了会暂时失去意识之外,不会给身体带来任何一点副作用。 边捡着隐蔽的小路偷偷摸摸往角门边走去,边在心里思量,这种药应该给乐池留一点,这样,以后出去只要让乐池迷晕一起值夜的人就行了,不必每次都要费心思找借口。 蔷薇所住的院子本就偏僻,侍卫也少,偶尔有巡夜的兵丁过来,蔷薇总能先他们一步,找到合适的地方藏好自己,当然,这也多亏了乐池精心注意,然后把他观察到的王府侍卫在这一带的巡查路线和时辰预先告诉了蔷薇。 一路无惊无险的到了角门边上,一盏外面糊了红纸的气死风灯高高挂在门房外面,蔷薇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几步走过去,敲了敲门,轻声叫道:“乐池。” 门吱呀一声打开,乐池一个闪身出来,动作极快的给蔷薇打开了角门,看蔷薇抬脚出去,终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声:“蔷薇姐,你可一定快点回来啊。” “放心,最迟四更之前,我一定回来。” 想了想,又从身上掏出一包药来,轻声说道:“如果你同伴回来,用这个把他迷晕就行,灌一碗凉水就能解了药效。” 乐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蔷薇也不再说什么话,伸手拉起兜帽,将自己连头带脚的都罩到了里面,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夜访(五) 岚歌城的地形娘亲不知道给自己讲了多少次,南北十一条大路,东西十一条大街,将整个岚歌分成了一百三十多个井区,除皇宫在东城区之外,其他三个城区各有自己的街市学馆,热闹非凡。而在东面第十一条大街正华街再后面一个小小的青石巷子里,就座落着整个风林大陆上曾经的第一大世家,飞星慕容。 慕容家与流光的府邸一样,并不在城中,而是同样喜好那一片青山绿水之色,放在了城郊的位置,据娘亲所讲,当年慕容府中一进门,就是满眼郁郁葱葱的绿色,光是百年的老树,就有好几十棵。而在主庭院当中的那一棵大桐树,据说己经至少有五百年的树龄了。 流光的府邸在偏东南的位置,与慕容家隔的并不远,可是为了掩人耳目,蔷薇还是先向西北方走了一段路,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从后,才转而折向正华街。 顺着那道青石小巷一直走到尾,当年繁华盛景的岚歌经过这些年的凋敝,早己没了当初十一条大街街街繁茂的景像,正华街年久失修,一片破败,连带着那青石的小巷,也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小巷正中是两扇高大肃穆的黑漆大门,只是因为长年无人打理,漆色早己掉的斑驳,看上去有些狼狈。两张明黄色的条幅交叉着贴门上,用朱笔写着大大的封字,那条幅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这许多年过去,除了颜色有些破旧之外,竟是没有一点破损。 牌匾上的慕容两字早在当年就己被人摘下踩碎,又扔进火堆里化为灰烬,如今剩下的,只有满目空洞而已。 蔷薇立在门下仰望这片废墟,忽然觉得这里的一砖一瓦其实都是有感情的,他们正一个个呜咽着,诉说着那些说也说不出来的委屈,又像是有些羞惭,竟用这样的面目来迎接堂堂慕容家的嫡系后人。 用力的闭了闭双目,蔷薇只觉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这些破败的府邸一瞬之间都光洁起来,亮丽如新却又肃穆浓郁。 青石的小巷如时光倒流一样泛起幽碧的颜色,像是河底柔柔的水草。清冷的正华街热闹起来,耳边不断传来小贬的叫卖声,游人如织,翩翩的公子,含羞的女儿,骑在父亲脖子上东张西望的孩子,还有皱纹多到连眼睛都挤在一起的老人。 慕容家高大黑漆大门发出吱呀的一声清响,一个小小的孩子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好奇的向外张望,却是年幼的自己,然而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抱了起来,她回头一望,那人黑袍银甲,面容俊朗,带着绝世的风华,不是慕容垂,却又是谁? 她忍不住双手一张,将慕容垂的脖子一把搂住,大声叫道:“外公……” 双目猛的睁开,蔷薇一手扶在门边的砖墙上大口的呼吸,她究竟在想什么? 刚刚她脑海里出现的影像,到底仅仅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如果慕容垂不死,慕容世家本来应有的模样? 微微苦笑一下,期待有时候和回忆一样,都是残忍到令人发指的事情。 方才幻象中的慕容垂年轻英俊,与曾经在洛王楚言书房中见过的画像别无二致,就算慕容垂真的还活着,也早己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又哪里还会这么年轻?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蔷薇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必须要抓紧时间做完自己要做的事,然后在时限之前赶回靖王府。 走到一侧的青石砖墙处,蔷薇由门口的石狮子开始,一步一步仔细的数过去,然后在某块青石之前停住了脚步,手在上面不知怎么一摸,严丝合缝的青石竟然自动向一边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墙洞来。 蔷薇快速的闪身进去,那墙洞在一瞬之后无声合拢,就如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偶遇(一) 就在蔷薇扶着慕容家的大门思绪横飞的时候,城中某条蔷薇曾经走过的街道上,君落羽一袭白衣,满面笑容的和面前一个人打招呼:“厉侍卫,想不到你也这么好的兴致,和本公子一样,半夜出来散步啊?” 厉玄牙齿紧咬,冷冷的盯了君落羽一秒钟,然后一言不发,转头离去。 君落羽摸摸自己的鼻子,脸上泛起无奈的神色,低声的嘟嘟囔囔:“唉,这个笨蛋丫头,倒底是不是诸葛轩辕那死老头子看上的啊?一点都不机灵,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还得劳动师兄我的大驾。都说长兄为父,看来有机会,我还得继续师父的职责,对她进行再教育……” 一边嘟囔,一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动,此时己是二更半,街上早己没有什么行人,君落羽听天机谷的人报说蔷薇出了靖王府,飞快赶来拦下厉玄之后,既没什么事情做,又不想这么快回去,就索性溜达溜达。 然而刚走了两步,旁边的房顶上猛的人影一闪,片刻之后,又有四五道身影一晃而过,追着前面那人的身影而去。 君落羽眼睛一亮,有热闹岂能不看?脚尖一点跃上房屋正要发力追去,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怪胎,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一听到这个声音,君落羽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身后穿一身如雨前龙井般碧色衣衫的人,挑挑眉说道:“你个钱串子不也没睡觉在这里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宋雨前无所谓的笑一笑,淡声说道:“我本来以为有些热闹可看,结果却发现没有,正要走了。” “那不是个热闹?”君落羽指指那几道人影消失的方向。 “不是。”宋雨前淡声回应。 “那是什么?” “应该……”略略一停,似在思索用什么词:“算是内讧吧。” 君落羽眸中精光闪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宋雨前似乎不愿意让自己插手此事。 对于宋雨前,其实他知道的也并不多。虽然他曾经救过自己,可是除了知道他祖籍是朝云灵宝郡之外,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那么高的武功师承是谁,归属何门何派,通通都是个谜。 君落羽不是俗套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告诉别人的事情,既然宋雨前不方便说,他也就不问,做朋友本就只图个性子合得来,其他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所有这些,都当有个前提,那便是那人的秘密,不会伤害到自己,也不会伤害到自己所重视的人。 知道宋雨前在这里,自己今天定然无法一窥究竟,君落羽索性上前去大大咧咧的搭上宋雨前的肩膀,不客气的说道:“喂,钱串子,今天既然出来了,也就别急着回去,走,去小爷的金谷园,小爷请你喝茶!” 宋雨前脸色一变,哭笑不得的看着君落羽一张坦然到家的脸:“君落羽,天下究竟还有没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你确定是你请我喝茶,而不是我煮茶给你喝?” “这不是一个意思么?反正茶和用具都是我的,你我一半一半,算谁也不请谁好了。不过地方是我的,所以你还是欠了我一点。” 一边胡搅蛮缠的说着,一边拉着宋雨前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宋雨前虽是对这种说法极为不满,却也没什么办法,被君落羽逮着了,几时又能轻易回去过了? 偶遇(二) 蔷薇由那墙洞进了慕容府,沿着墙根仔细辨认着路途,慢慢向前走去。 她要找的地方,是慕容府的灵堂,慕容家开府以来,几百余年二三十代先烈英灵的牌位,都在那里供着。 娘亲病重时曾经对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去岚歌,一定要去慕容府上的灵堂,只要把自己给她的那把匕首放在灵堂供桌脚下的一个暗阁里,自然有人会联络她,帮她调查当年的那些事情。 慕容府中本就古树参天,此时多年无人打理,这些植物疯狂生长,地上不知名的杂草长满了整个院中,连原本青石板铺就的小径都盖住了。 蔷薇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前行,努力在黑暗中辨认路途。 月色虽有,却昏暗的乱人心神,微风拂过,高大的树木不断摇曳摆动,在地上投下诡异的黑影,更有树叶相互撞击,发出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 蔷薇情不自禁的拉紧了斗篷,用力的咽了一口口水。 那些零零碎碎从其他人口中听说的慕容府邸的传闻突如其来的涌入脑中: 有人说,慕容家的宅子本来打算赏给那年立了功的别一个官员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赏,议事大堂突然整体塌落,那议事大堂,可是历代云皇钦赐,特许慕容开府议军事所建的地方,构造用料,何等坚固牢靠?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说塌就塌? 虽然没有出血光之灾,可是受了赏的那官员却死活也不敢再收,拼命求着云皇,头都磕的破皮,宁可丢官居不做,也绝不受赏。 又有人说,有一年冬天苍梧大举犯边,侵夺我边境百姓的财帛粮草,朝云当时兵疲将弱,连失城池,一连败了十七仗,军报传回岚歌的当天,有人亲眼看到,慕容府的青砖石缝里,一行一行的向下渗着血泪,把半面砖墙都染红了,直到今天还能见到消褪之后青紫的颜色。想当年慕容垂击败苍梧一战成名,黑袍银甲神威凛凛,苍梧马贼三年不敢犯边,那是何等的荣耀,这才多久,就己经如此被人任意欺凌,慕容府的人,不甘呐。 还有人说,半夜三更路过这府邸附近的人,常常会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还有穿着白衣的鬼在园中飘来飘去,每一个鬼,都是无头的…… 一阵小旋风骤然卷着枯枝败叶嗖的一声从蔷薇身侧刮过,惊的蔷薇一个激灵,连脸都吓白了,死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周围。 月色更加的迷蒙,昏昏暗暗的照在园中,高大的树木左左摇摆,投下参差的黑影,越发让人觉得鬼影幢幢。 用力的又咽下一口口水,蔷薇拼命的给自己打气,对自己说我是慕容家的子孙,这里就是我的家,是我将来要光大门楣的地方,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 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仍是止不住的发抖。 凭着记忆中娘亲曾经说过的路途,穿过一所大大的庭院,蔷薇终于在视野中看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月色下,那灵堂像一张幽黑的口,无数牌位在供桌之上排列的顺序井然,而且居然并没有多少灰尘,显是有人常来照拂。 看到这一点,蔷薇的心定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有人会来这里的,找到供桌下的暗阁,果然也很干净,大概每过一段日子,就会有人前来看看。 取出身上那柄通体黑漆的匕首,小心的放进暗阁中,又盖上盖子,看看没有什么不妥,转身正要走,忽然又瞟到桌上的灵位,想了一下,回身在牌位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的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轻声说道:“慕容家不孝女儿慕容蔷薇,拜见各位先祖,蔷薇但有生一日,定然竭尽所能,为各位先祖洗刷污名,还慕容家一个清白!” 说罢,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偶遇(三) 从灵堂出来,心定了不少,对那些树木的影子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也不再那么害怕,很快奔到自己进来的地方,按下暗钮,身子刚刚钻出去,却冷不丁与一个人迎面撞了满怀。 蔷薇惊的心都要跳出来,张嘴就要叫,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巴,低声喝道:“不许叫!”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墙壁居然会突然裂开,也是吓了一跳,但总算机变够快,在蔷薇叫出声来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蔷薇恐惧的瞪大了眼睛,却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间,猛的愣住了神。 那个人此时也看清了蔷薇的面容,脸上的神色比蔷薇还要吃惊,情不自禁的低呼道:“靖王妃?” 蔷薇眼角一扫,看到那人左臂上有些鲜红的颜色,知道他是受了伤,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他的手,身子往里一缩,又扳动机关,竟是再次退进了慕容府内。 不多一会儿,听到外面脚步声响,一个女子的声音疑惑的说道:“人呢?明明看到他往这个方向跑来的。” “这个小贼,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图打探我们岚歌城总舵的位置,被我们找到他,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手段!”另一个女子截口接过,声音里有丝狠厉。 “先找到人再说这话吧。”这次的声音年纪明显大些,也更沉稳几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年纪大的女声说道:“算了,特使说了,给他一个教训也就够了,实在找不到,就放过他这一次也没关系。外面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复命。” 几个女子埋怨了几句,脚步衣袂声响,渐渐的没了声息。 蔷薇又在那里伏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的人真的走了,这才站起身转过头看着自己救回的那人,面容一肃,淡声问道:“韩侍中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人,竟是前两日才在殿止见过,要负责自己和流光大婚之仪的礼部侍中韩书仪。 韩书仪也慢慢的站起身,然而起立的时候一个不察,怀中啪的掉了一样东西到地上,那是一封书信,没有封口,里面的信掉了半截出来,开头的提名,赫然是:琳琅皇子雅鉴! “琳琅皇子?”蔷薇猛的抬头望着韩书仪,目中满是惊疑,韩书仪一个礼部侍中,身上怎么会有给琳琅皇子的信?是琳琅的哪个皇子?刚才追他的人,就是为了这封信么?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韩书仪动作极快的一把抄起那个信封,想要再次塞入怀里,却正正的对上了蔷薇的目光。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做下去。 慢慢的放下拿着书信的手,韩书仪淡淡开口问道:“靖王妃又怎么在这里?” 蔷薇一愕,哑口无言。 韩书仪轻轻一笑:“王妃在这里,自然有王妃要办的事情,想来,是定然不能告诉微臣的,可是微臣出现在这里,也有微臣的理由,恕微臣无礼,这个理由,也不能告诉王妃。” 言下之意,你我如今各抓着对方的一个把柄,如果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挣个鱼死网破,他也奉陪。 偶遇(四) 浸润深宫多年,这一点意思,蔷薇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吸一口气定下心神,蔷薇水火无情说道:“我与韩侍中各自有各自的秘密,能互相体谅当是最好,只是韩侍中想来也知道本王妃与琳琅皇子之间的关系,恕莲华无礼,那琳琅皇子四个字,本王妃一定要问清楚。” 韩书仪目光移到自己握着书信的手上,忽然微一用力,一封信立时飘飘洒洒,化为齑粉。 “你……”蔷薇伸手想要阻止,却又怎么阻止的住? 韩书仪拍拍手,抬起头看着蔷薇,目光一片清澈安宁,仿佛又将蔷薇带回那天的大殿之上,蔷薇还记得,那一天她一看到韩书仪,就觉得这人是满殿之中少见的干净清澈,一望而让人好感顿生。 韩书仪轻轻开口:“王妃,我韩家势力过大,却犹不知足,这一点,想来不必书仪多嘴,以王妃的聪慧,也必然能够看出来。书仪身为韩家子孙,不想韩家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又不便明面阻止,只能偷偷摸摸的,做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是说……”蔷薇的神经猛的紧绷起来,韩书仪这几句话,竟是说韩充在暗中联络赤焰,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我什么也没说!”韩书仪极快的截住了蔷薇要出口的话,却又坦然的看着她:“王妃,微臣不能告诉你微臣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能告诉你那封书信的内容,但是,微臣可以向王妃保证,微臣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朝云的事情,王妃如果相信微臣,微臣自然感激不尽,如果王妃不相信微臣,那么……” 反手拔出悬于腰间的长剑,递到蔷薇身前,毫不畏惧的说道:“王妃现在就可以杀了微臣!” 此语一出,蔷薇心下不由一震,韩书仪看着她的目光太过清澈坦然,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办法把他想成是坏人。 只微微思忖了一下,蔷薇点头坚定的说道:“我信你。” 韩书仪先是一愣,既而面上绽开一个极柔和的笑容,双手抱拳,向蔷薇躬下身去:“书仪多谢王妃信任。” “不必多礼!”蔷薇扶起韩书仪,看看天色,惊觉自己己经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不由焦急的说道:“韩侍中,我赶着回靖王府,就不陪韩侍中多叙了。” 韩书仪忽而伸手轻轻一拦,诚恳的说道:“王妃,书仪可以送王妃一程。” 彼此握有对方的秘密,会有一种危险的平衡感,蔷薇正要点头说好,又瞥见韩书仪手上的伤,不由皱眉说道:“你的伤……” “小伤,不妨事。”韩书仪轻笑:“再说,走路是用腿,不是用手。” 饶是在这种阴森鬼厉的地方,蔷薇也忍不住为韩书仪的冷笑话笑了一下,不再拘泥,只轻声说道:“有劳韩侍中了。” 两人穿过墙壁出了慕容府,韩书仪微一躬身,道声失礼,挟起蔷薇的腰,脚尖轻点,隐没在夜色之中。 到得靖王府外,乐池己经急的忍不住出来守望着蔷薇,看到她比预定的时间晚回来,少不得一通埋怨,但好在平安无事,也就放下了心。 故事(一) 蔷薇原路偷偷溜回房间,拿了些醒神的油在春枝冬梅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以便她们能够比较自然的醒来,然后回卧室脱衣上床。 而此刻流光的房里,厉玄正低声说道:“属下无能。” 他被君落羽阻了之后,又在附近绕了好大的圈子,希望可以再次发现蔷薇的身影,可却一无所获。再次回到靖王府的时候,倒是和蔷薇差不多。 “跟丢了?”流光诧异的望向厉玄,以厉玄的身手,怎么也不可能跟丢了蔷薇。 “是。”厉玄点头,又轻声说:“属下遇到了一个人,被阻了一下。” “君落羽!”流光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厉玄再次点点头。 流光的眸子细细眯起,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个二个的,居然都这么护着她? 冥烈是,君落羽也是。 她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挥手让厉玄下去休息,流光自己倒是没有再睡,就那么站在窗前细细思量,一直站到天光大亮。 洗漱收拾了,突然想起回来己经有将近一个月,今天是初一,虽然放了假不用理事,可向太后问安的事情却是不可省略的。 想了一想,吩咐人拿了套华丽些的常服去飞絮阁,叫蔷薇换上以后直接去大门口的马车。底下的婢子问颜色的时候,流光脱口而出:“红色!” 说完了才有点反应过劲来,不知不觉间,竟是连颜色都看得惯了。 片刻后流光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蔷薇己经在那里候着了,一惯的温婉柔顺,红色的妖娆里,却又生生的穿出几分清丽。 一并上了车坐定,马车就开始缓缓向宫中移动。 流光上了车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蔷薇,蔷薇只早上睡了一个时辰都不到,困乏的紧,偏流光看着,连个呵欠都不能打,还要硬撑出一副精神爽朗的样子。 足足盯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流光才仿佛无意的问道:“在府中过的还好么?床铺可能睡得习惯?” 蔷薇低眉敛目,轻声答道:“徐嬷嬷安排的很周到,臣妾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昨儿半夜里夕落峰上冲下来一只幼兽,误入了府中,侍卫们也是些个没用的,捉那么一只小东西,居然费了老大的工夫,闹腾了半夜,没有吵着你吗?” 蔷薇垂了眸子掩住眼中神色,低声说道:“臣妾昨儿睡的沉,一觉躺下就到天亮了,没听到什么捉兽的动静,想来是臣妾住的偏远,没闹到这边来吧。” “王妃倒是一夜好眠。”流光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流光不说,蔷薇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说。 一路无话到了宫中,见过韩太后简单叙谈了两句,两人就告辞出来。有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请靖王前去议事,蔷薇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往宫门口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远远的一座假山后面一个明黄色的小身影弯着腰抱成一团,两个太监在旁边拉拉扯扯。 这宫中能穿明黄色的人不多,而年纪这么小又能穿这个颜色的,据蔷薇所知,只有那个前些日子才被云皇颁旨承认了的小皇子流觞。 心下一时好奇心起,忍不住就走了过去。 故事(二)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一个小宫监刻薄的骂道:“一个傻子,皇上给你脸封你当个皇子,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小的一块破铜烂铁,爷问你要是看得起你,居然还不给?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说着话,一手重重的打在弯腰蜷着身子的小皇子背上。 另一个宫监在旁边帮腔:“就是,在外面呆了那么多年,谁知道是不是先皇的种,是个野种也说不定,拿什么架子?” 说着话,手上还使劲的拽着小皇子的衣裳,想要把他拽起来,好拿他怀里护着的东西。 “住手!”蔷薇一阵怒从心起,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经历如此多的波折己是可怜,这些太监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难道身体不完整,就连带着心理和品德都不完整?这么小一个孩子的东西,他们怎么就下得了手去抢? “谁敢吼爷……”那太监转过头来就想开骂,一眼看到蔷薇的服色品级,立时就乖乖的闭住了嘴,忙不迭的趴在地上,恭声叫道:“奴才参见靖王妃。” 蔷薇上去就是两个耳光扇在那太监脸上,厉声说道:“本王妃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平日里欺侮欺侮别的人也就罢了,现在到好,越发的变本加厉,连皇上亲口承认的皇子的东西也敢抢,你们真是出息了啊?”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王妃饶过奴才一次,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蔷薇入宫当日在金銮殿上的表现他们都是耳闻了的,这个王妃连韩太后都敢顶撞,真要落在她的手里,怎么能讨得了好去?也合该他们倒霉,平日里这个三皇子的份例早都被其他人瓜分完了,他们来的晚,眼见着这小皇子只有身上带着的一个长命锁似乎是金的,值点钱,想要了来,却好巧不巧的碰到这么个惹不起的主进宫。 蔷薇狠狠的训斥了几句,却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没有什么权力处罚这些人的,训过了便让他们给小皇子磕头赔了罪,然后放他们离开。 待那两个太监走远了,蔷薇才走到仍然弯着腰护着怀里东西的小皇子跟前,蹲下身子,一手抚着他的头发,一边柔声说道:“流觞,他们己经走了,不会再欺负你了,乖,不要怕,把头抬起来。” 那孩子听了蔷薇的话,慢慢的抬起头,却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不叫流觞,我叫小林子。” 蔷薇一愕,轻笑说道:“好,小林子就小林子,那小林子能不能告诉皇嫂,你为什么要叫小林子?你认字么?是哪个林?” 小林子眨了眨眼睛,突然很是清晰有条理的说道:“我娘不识字,生我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名字,但听人说起得了儿子的时候,都是得了麟儿,因此就用了这个字做我的名字,我的麟,是麒麟的麟。” 蔷薇吃惊的看着小麟子,万万想不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停了一下才有点傻的说道:“小麟子,你不傻?” 小麟子目光一暗,轻声说道:“我娘说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越傻,越能活的长一些。”又抬起头看着蔷薇,轻声说道:“皇嫂,你帮我教训欺负我的人,我觉得你是好人,所以告诉你我的秘密,你不要对别人说好么?” 看着突然间懂事起来的小麟子,蔷薇只觉心里一阵疼痛,都说皇家有怎样的无上尊荣,可同样是这个地方,居然能把一个个纯真的孩子,逼成这个样子。 伸手将小麟子搂到自己怀里,蔷薇心疼的说道:“你放心,你的秘密,皇嫂一定不和别人说。以后皇嫂每半个月都要进宫一次,要是再有什么人欺负你,你就和皇嫂说,皇嫂帮你教训他。” “恩。”小麟子点点头,呵呵的笑开,又有一点那种傻愣愣的样子了。 故事(三) 蔷薇帮小麟子拍着被那两个太监踢打弄脏的衣服,有些好奇的说道:“小麟子,刚才那两个人在抢你的什么东西?” 小麟子犹豫了一下,才伸出一直交握合拢的双手,然后在蔷薇面前摊开。 出现在蔷薇面前的,是一把样式很普通的金锁,平民百姓家常用来挂在孩子的脖子上,保佑小孩子长命百岁的那种。 蔷薇伸手拿过来,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这锁己经有些年头,想来是出生时就挂上的,上面有些金黄色随着年月久远褪去,露出底下泛红的色泽,竟连金的都不是,是铜的,只不过表面镀了一层金。 “我娘给我的。”小麟子语声低低的说道:“她就留了这么一件东西给我。” 蔷薇的手骤然握紧,生在天家,对这个孩子来说,除了折磨与煎熬,根本就剩不下任何东西。 直视着小麟子,蔷薇认真的问道:“小麟子,你信皇嫂么?” 小麟子看着蔷薇的眼睛,然后用力点点头:“皇嫂不笑娘亲给小麟子的东西不值钱,我信皇嫂。” 蔷薇轻轻的笑开:“小麟子,你要记住,只要是母亲给的东西,再廉价再不值钱,也是珍贵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母亲的心意更让人珍惜,就像这个锁,就寄托了你娘亲满满的希望你长命百岁的希望,所以,这不是不值钱,而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知道么?” “恩。”小麟子显然极喜欢蔷薇的这番说辞,笑的很是开颜。 蔷薇抚了铜锁边上断裂的一点项圈,又接着说道:“这个项圈被那些人弄坏了,你若是相信皇嫂,就把这个项圈给皇嫂,皇嫂带回去给你修好,下次进宫的时候再给你带来。到时候,你就跟人说这是我送你的,这样,就再没有人敢抢你的这个项圈了,好不好?” “真的不会有人抢了?”小麟子的眸光猛的一亮,为了保住这个娘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和欺侮。 “真的。”蔷薇用力点头,她己经朝堂之上留下了那样强悍的作风和印象,她送的东西,有谁敢抢? “好!”小麟子极开心的笑开:“我等着皇嫂修好了把它送回来,我要光明正大的带在脖子上。” “皇嫂一定说话算话,我们拉勾!”这等懂事聪明的孩子,怎么能不招人心疼?蔷薇忍不住也起了童心,和小麟子拉勾约定。 又说了几句话,让小麟子先走,待走的看不到身影了之后,蔷薇淡淡的说道:“看够了就出来吧。” 旁边花丛一动,一个人碧色衣衫,慢慢的走了出来,躬身为礼,含笑说道:“今日奉诏向太后解答礼仪事宜,不想见到王妃与三皇子相谈甚欢,不敢唐突,无奈之下退避一旁,实非有意偷听,不周之处,还请王妃恕罪。” 一举手一投足,俱都优雅到家,就像一幅工笔的水墨青山,正是日前才见过的礼仪太常博士宋雨前。 蔷薇看了宋雨前一眼,淡声说道:“宋公子江湖自在,想必无意插手任何一国的朝政吧?” 宋雨前微微一笑,很清楚的领会到蔷薇的意思,非常合作的说道:“王妃放心,宋某今日并未见到任何事,也没有听见任何交谈,三皇子,还是那个小傻子。” 蔷薇目光在宋雨前脸上转过,见他不像说谎,又想他能与君落羽相交,定也是厌烦琐事缠身的人,这等皇宫内闱的事情,恐怕避之唯恐不及,更不会插手去管,而且欺负一个小孩子,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故事(四) 脑筋中转得几转,面色就缓和了下来,有礼的说道:“既然碰到了,不如便与宋公子一道出宫吧。” 宋雨前微一欠身:“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一道缓缓向宫门处行去,女子妍丽,男子温文,倒也是上佳的一道风景。 走了几步,宋雨前忽然笑着说道:“王妃身上有种特质,让人情不自禁就想和你讲自己的故事。” “哦?”蔷薇感兴趣的偏头:“我怎么没有发现我还有这个优点?” “王妃何必谦虚?刚才三皇子不是己经证明了?” 提及刚才的事,蔷薇脸上便有几分不快,那孩子伪装的越好,便越安全。朝云局势晦暗不明,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动作,想在这样的局势中保住性命,他便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淡漠了脸色,蔷薇略带挑衅的说道:“难道宋公子也想跟本王妃讲讲自己的故事?” “正是。”宋雨前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 蔷薇还来不及惊讶,宋雨前己然开口说道:“我母亲是朝云灵宝郡人,天下皆知,那里是名茶龙井的故乡,尤其节气谷雨之前的那一簇新茶,更是天下闻名,千金难求。” “雨前龙井?” “正是。”宋雨前点头,又接着说道:“我的母亲一共兄妹二人,舅舅大母亲将近十岁,并且极擅茶道,每年谷雨之前,都会带着年幼的母亲上山采茶,制作出来的茶叶也不贩卖,只是留作送人或者自己饮用,舅舅制茶的手艺极好,据母亲说,经舅舅手制泡出的茶叶,香入心脾,充溢齿颊,令人食之不忘。” “可是在我母亲十二岁那年,舅舅突然要出一趟远门,出门之前,他抚着母亲的头说:你放心,明年谷雨之前,我一定回得来,我还要带着你去采雨前龙井呢。母亲对舅舅的话从来不怀疑,笑着就应了。可是那一年谷雨,舅舅没有回来,端午节的时候,舅舅也没有回来,一直等过了年又到了第二年的谷雨,舅舅还是没有回来。” “舅舅走时,家里只留了两年用度,请亲戚帮忙照看娘亲,可是那些东西用完了,亲戚就有些不待见我娘,再加上我娘年纪渐大,他们就张罗着要给我娘寻一门亲事,我娘不愿意,偷偷的逃了,在山上野人一样的过了三年,每一年的谷雨,都充满希望的跑到以前采茶的地方去等舅舅,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三年以后,我娘离开了灵宝郡,一路漂泊,后来寻了个地方安了身,嫁了人,又有了我,我出生以后,我娘不听任何人的意见,执意要将我取名雨前。” 转过头望着蔷薇,眉宇间有微微的悲伤,形状优雅的悲伤,宋雨前淡笑说道:“有些俗套的故事是不是?” 蔷薇己然被宋雨前的讲述吸引住了心神,忍不住问道:“那你舅舅……” “没有回来。”宋雨前淡淡说道:“我娘每年都会请人在谷雨的时候到那山上守着,可是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等到过舅舅。” 蔷薇为自己的唐突有些汗颜,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己经到了第二重宫门口,厉玄正带着靖王府的马车等在那里。 宋雨前看到这副场景,对着蔷薇一躬身施礼道:“拉着王妃听微臣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委实冒犯,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宋公子……” “厉侍卫想来己经等急了,王妃还是快些上车吧。”宋雨前微笑不变,轻轻的将蔷薇想要说的话堵在口中。 蔷薇无奈,只好半还了礼,转身上车,临放下车帘之前,忍不住又向宋雨前望了一眼,宋雨前身姿优雅,玉树临风一般站在那里候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蔷薇只觉得心脏无缘的漏跳了两拍,一股莫名的恐惧黑洞一般在心里蔓延。 宋雨前讲的那个故事,仿佛有什么缺失了的地方,非常重要的缺失,而那个缺失,让蔷薇非常的不安,总觉得,那个故事在冥冥中,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关联,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想明白。 我……是……分……隔……线 被呼唤了许久的爆发,一万四千字,今天写多少就发多少,也算是倾力回馈各位亲们了。 明天上架,该说的都说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充值的办法什么的,想来宝贝们都己经知到了,就不用我再多啰嗦了。 好像一般上架之前都会写个看点什么的,妖娆的书,觉得好像也就不用写了吧,有好多秘密,一直都在被追着问,比方说蔷薇的荷灯上写了什么,慕容垂一事的真相倒底是怎么样,冥烈的身份,宋雨前的身份,还有那些无数伏笔到底要揭出一个什么样的谜来。 这些事情,妖娆一定都会让它们有个完美的解答,也要请各位宝贝们相信,故事的结局,一定会出乎你们每个人的预料,真的,是每一个人的预料。 很多亲都是从《迫嫁王妃》这本书里追过来的,这本书,现在让我评价,真的很难说。喜欢的非常喜欢,不喜欢的就批评的一钱不值,如此极端的状况,实在是让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迫嫁》一直到结文,也没有对那本书的产生状态做过一点说明,有时候看着被人骂的狠了,实在很想在后面补写一点东西,说说那本书,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己经完了的东西,没有必要去纠结它。 但是在这本书里,我却想要回过头去说说迫嫁那本书的诞生状况了,我觉得说说那个,有利于宝贝们更好的了解妖娆现在在写的这本《代嫁奴妃》。 《迫嫁王妃》是妖娆写的第一本书,当时只是看了网上那么多小说,觉得这种程度的东西,我也能写,于是就随手写了一点发上去,写之初,对于整个故事的构架和走向,没有任何一点计划。没想到被编辑看上了,说你来和我们签约吧。当时课正闲,觉得签就签吧,于是就签了。 签了之后,写书就从一件随意的事情变的有些严肃了,因为有很多的亲们在看,在等着更新,身为作者,自然有作者的责任感和荣誉心,可以被人说写的不好看或者别的什么,却不希望被人说半途而废以及其他类似的词语。 那个时候,情节零,人物零,故事零,存稿零,什么都没有,打字的速度又慢,却还要每天更新,架不住亲们的催更,每天写多少,更多少,说实话,写书一度对我而言,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情,只是为了心里面的一点点爱好,还有不愿辜负看书的宝贝们的心意的想法,坚持着写到了底。 我不得不承认,那本书是本很混乱的书,最初的打算,是想写写宫斗,所以用大笔墨描写了宫中的五个妃子,反而把皇帝放在了很次要的位置上,后来从宝贝们的留言里发现,大家想看的是纯粹的言情,就又硬生生的扭转,导致最后有点不伦不类。 再一点,妖娆喜欢设计大的场面,大的阴谋,喜欢用很多伏笔去铺垫一件事情,可是这一点,在《迫嫁》里无疑是做的很不成功的,比方说太平王谋反和苏暮颜为萧南予挡剑流产那一段,本来应该是全书的一个重头戏,可是当我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里,就要收官的时候,却悲催的发现自己的笔力不够,写不出那种宏大的场面。心气浮躁之下,索性一笔带过,显得虎头而蛇尾。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伏笔打是打下了,但因为没有大纲做指导,写了后面忘了前面,竟然都没有用上,孤零零的一个情节放在那里,有些可笑。 之所以在这里这样检讨那本书,是想跟宝贝们说,妖娆也是会成长的,我依然喜欢用很多的伏笔去铺垫一件事情,依然喜欢大场面大阴谋大情节,只是在这本书里,我绝对不会让它无疾而终或者半途流产,我铺垫的有多大,就一定会在最后给你们一个多大的结局。 这本书在动笔之前,妖娆己经仔细的考虑过它的发生发展高潮结局,包括每一个大阴谋和小阴谋的细微之处,这些,在旭日城和十胡两场战争的描写中,宝贝们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力争让每一个阴谋,都能完整的画成一个圆,也会努力让所有的这些阴谋,串成最大的那个阴谋。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考量,所以虽然最近很忙,一丝存稿也无,虽然也是写多少更多少,但情节之间却总是连贯的,该发生的事情,也在自然的发生,不会像上本书一样,出现重大的缺漏。 不管怎么说,《迫嫁王妃》作为妖娆的第一本书能够受到大家的喜爱,并且在女频点击榜上连续一个多月排名第一,还是很让人欣喜的。虽然没有权力要求读者们关注作品产生时候的状况,不过还是小小的说一句,再骂的时候,稍稍留情一些些,完了那么久的书,还在被人骂,实在是有点点小郁闷。 另外,每个人有每个人写书不同的风格,咱自己也承认,有时候喜欢纠结于一些很细微的情节,这是妖娆喜欢看历史正传的习惯使然,可能好些亲们不会相信,妖娆写的东西和看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虽然写的是言情小说,但最喜欢看的,却是《资治通鉴》和《二十四史》这一类的书籍,而且只看古文版本,不看翻译。 如果亲们实在不喜欢看这样的细节描写,跳过去抓主要情节好了,归纳段落大意什么的,小学的时候就在学,相信亲们一定都没问题的,可是要让我改,恐怕有点困难,所谓积习难返嘛,你就是让我去写小白文,只怕我也写不出来。只要一下笔,就是这个调调了。 今天是铁了心的把心里话都说一说,因为上了架,每一个字都要收钱,就不能再像这样大段大段的说话了,所以就当把剩下的话今天一次性说完吧。 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恩,祝大家元旦快乐,还有在咱写的不错的时候,好歹打赏两个^_^ 旧识 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又是无事,蔷薇在小院中摆弄自己的药草,乐池休班了,便与他说说笑笑,要些新奇的东西来吃。 如此过来七八日,忽一日婢女来传,说是靖王有请,问是什么事,只说韩侍中前来商议大婚事宜,有些事情需要询问公主的意见。 蔷薇听了,心下安定,便换了衣服去了。 迤逦行到前厅,小厮高声通报后款款而入,只见韩书仪微欠着身子坐在客座首位,一见蔷薇进来,连忙起身,执礼甚躬的说道:“下官韩书仪见过王妃。” 蔷薇正要还礼,忽见旁边还有一人,韩书仪见过礼后,他也微一躬身,声音优雅无匹,温润的说道:“下官宋雨前见过王妃。” 蔷薇忍不住怔了一下,忽而想起流光是并不知道自己见过宋雨前的,便淡着面孔说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娇腻到让人有些发寒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就算国家破落了,公主毕竟也是公主啊,架子还真大,居然让人等这么久。” 蔷薇闻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仅韩书仪和宋雨前在此,就连那个安平郡主傅雪娇都不知道为什么也到了靖王府,而且此刻正腻在流光的身边,显然自己进来之前,她正拼着命的讨着流光的好。 心中微叹一口气,被不知道喜欢人的方法的人喜欢上,有时候,也实在是种挺倒霉的事情。 按说一个人对对方付出了心意,就算再不讨好,也不至于做到让人讨厌的地步去,但傅雪娇无疑是那个轻轻松松就能让人讨厌的主。 傅雪娇一出声,韩书仪的面也就有些发红,看着蔷薇的眼神躲闪,神态也有些局促起来,然而身份在此,有些话不得不说,因此斟酌着说道:“王妃,这靖王府中没有什么女眷,太后怕您一个人呆的憋闷,所以叫安平郡主过来住几天,也算是给你做个伴。” 住几天? 蔷薇眉毛轻轻上挑,恐怕这一住下,就不打算走了吧,而且说不定,自己与流光大婚的日子,同时也就是傅雪娇和流光大婚的日子呢。 微微点头,淡淡说道:“不知郡主大驾,未曾远迎,还请郡主不要介怀。” 傅雪娇哼了一声转头过去,似是连看蔷薇一眼都不屑。 蔷薇也不在意,有些人,你与她在意,便是把自己放在了和她一样的位置上,如此自降身份格调的事情,蔷薇又怎么会做? 对着流光行了礼,在一侧的凳子上坐了,韩书仪为了打破此等僵局,忙不迭的将自己此次打算商讨的问题搬了出来,蔷薇听了听,也无非是时辰彩礼,流程婚仪之类的事情。 这些事情,她懂的并不多,也说不上什么意见,就安安静静的听着,这一听,才知道宋雨前当真是博学,朝云数百年的礼仪,哪一章哪一节,出自哪一典,俱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傅雪娇时不时的在旁边叫嚣一下,拼了命的想要压低蔷薇的婚仪,就算只当是听宋雨前讲讲课,也是件颇为享受的事情。 议了一个多时辰,流光中间插了几次言,也多是对不甚明了之处的询问,没有就具体方案提出什么不同的看法。 议完事情,眼见着到了午时,流光便留几人下来用饭。 宋雨前笑着说道:“靖王,下官方才进府之时,偶然看到东院一片蔷薇开的正盛,现下己是十月中旬,按说蔷薇花期早该过了,靖王那一片蔷薇,不知是如何伺弄的?” 流光眸光平平的望着宋雨前,无所谓的说道:“府中后山处有一眼温泉,带动了地气,这府中的温度便比其他地方高一点,那些蔷薇花能开到此时,也算是沾了这泉水的光。” “下官平日自命风流,最喜这等无边花色,承蒙靖王留饭,可眼下据开宴还有些时间,不知靖王可否允许下官前去东院逛逛,欣赏一下那片蔷薇?” 流光的目光略略探究的扫过宋雨前,见他没有什么异常,想了一下,也就允了。 傅雪娇死活要住在流光所住的轩光阁,流光懒得和争论,也一并允了,命人把偏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蔷薇和傅雪娇各自回房换过衣服再来用膳,流光与韩羽仪有一句没一句的叙谈,宋雨前略略拱手,出了前厅,在小厮的带路下,直往那一片蔷薇花海而去。 初时进府时远远一观,只见得规模浩大,此时到了近前,宋雨前才惊讶的发现这一片蔷薇花海的品种之多,品貌之繁盛,远胜过自己的想像。 谴走了小厮,一路游弋过去,只见粉团蔷薇,荷花蔷薇,七姐妹,白玉堂,各种株属有序排列,鳞次栉比,一团一簇开的繁茂至极。 这一片花海足有十余丈见方,宋雨前迈步进内,一边细细赏玩,一边忍不住在心底惊叹。 想靖王这几年来不是四处奔波处理江湖事,就是率大军杀伐不断,本以为早就被那些东西污弊了性子,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份精雅之心。 要知道,植物也是懂人心的,若是主人不精心对它,它必然不会开出如此妖娆的花来。 因着得了温泉的暖气,虽然现在天气早己过了蔷薇的花期,这些花朵还是开的锦盛灿烂。宋雨前一路观赏,然而冷不丁的,在这一片茂盛的花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小片枯萎的干枝败叶。 这一小片蔷薇花种并不多,远远的淹没在花海里也看不出来,可是走近了,就觉得分外扎眼。 宋雨前回头望了望,只见别处的花都开的正好,不由有些犹疑,难道这些花是病了不成,怎么别的花都开的好好的,偏它们全都萎了? 正在疑惑间,只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戏谑的说道:“这花名叫大漠蔷薇,只在修罗沙海附近才有。平时是极好养活的,只是耐不得寒,这温泉的温度对于别的花来说可能还有些用处,可对于大漠蔷薇来说,却早己不够了。” 宋雨前闻言转过身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姿容妍丽的女子,眼角微微上提,带出几分久居上位的倨傲之感。 “请问这位姑娘……” “我只不过是王府的一个普通下人罢了,大人不必在意。” “如此,多谢姑娘解答。” “公子不必客气,你我也算旧识,些许小事,何需多礼?” “旧识?”宋雨前下意识的重复,眼中己是多了几分警惕。 那女子扯唇一笑,嘲讽的说道:“宋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呢。”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饶是宋雨前极力在脑中回想,也记不起什么时候曾经见过这么一个女子。 “公子就算不记得我,也总该记得这个人吧?”口中说着话,脚下却轻轻动作,写了两个字出来。 宋雨前眸光猛的闪动,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 “目前而言,我只是靖王府的一个普通下人。”那女子笑的娇俏至极:“既然公子认了我这个旧人,那以后,还要请公子多多照拂了。” “你……”宋雨前听出那女子话语中的威胁,目光微动,闪过一抹不快,身后却突然传来有人含着怒气的喊声:“初五姑娘!” 那女子只作未闻,任寻人的婢女快速奔近:“奴婢不是说过了么?姑娘有什么需求尽告诉奴婢,这靖王府中,是不得随意乱走的!” 奔到近前,才看到被蔷薇花丛挡住了的宋雨前,一怔之下,敛袵行礼:“奴婢见过宋大人。” 不待宋雨前回礼,那丫头就又说道:“初五姑娘是王府的客人,对府中路途不熟,若是走丢了,奴婢难免要挨骂,因此就不陪大人叙谈了,请大人见谅。” 转过头又用恭敬却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请初五姑娘回园子。” 初五冲着宋雨前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我与宋大人相谈甚欢,宋大人若是有闲暇,可莫忘了再来看看我。” 说着话,敛袵行礼,在那小婢女的紧盯之下,施施然向着居住的泌芳园走去。 宋雨前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方才那女子脚尖在地上画的两个字,正是师尊的名诲,师父收自己为弟子一事极为秘密,即使是在国中,都没有什么人知道,自己每次见门下之人的时候,也都是全身遮蔽,那些人固然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个弟子,却全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有幼年之时,师尊有次带着自己远游,偶遇一个女孩子资质甚好,有心收为门下,却为那女孩子的身份所碍,就此做罢。那年他己十一二岁,相貌己然有些定形,而那女孩子却只有五六岁,全是孩童的样子,是以,她认出了自己,自己却没有认出她。 方才那女子写出师尊名讳之后,他立刻辩出了那女孩子的身份,正是当年曾遇见的赤焰公主莲华。可若这个叫初五的姑娘是公主莲华,那么现在的靖王妃又是谁呢? 被这些事情一搅,再好的赏花兴致也没了。 宋雨前慢慢的往前厅走去,脑海里不住的转着念头。 他此次来这里,只是奉师尊之命帮人做一件事情,可是如今看起来,朝云的局势,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有意思一些。 自做自受 自那日傅雪娇来了之后,原本井井有条,规矩的过份的靖王府突然变的有了点生气起来。 傅雪娇镇日里就跟流光的影子一般,哪里有流光,哪里就能见到她。 流光喝茶,她就在边上端杯递盏,流光练字,她就在边上铺纸研磨,甚至流光什么都不干只是坐在那里,她也要凑上前去,看着流光嘻嘻的笑。 蔷薇有天自己去府里的药房中挑了药材过来,正看到流光从花园中走过,傅雪娇不顾仪态的挽着流光的手,整个身体都几乎巴在了流光的身上。 看到这副情景,蔷薇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兽巴着母兽不放的场景,越看越像,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流光转头看到蔷薇,原本就被傅雪娇缠的恼火的心绪更是一阵怒从心起,暗想这丫头明明说是来陪你的,你凭什么就这么逍遥事外? 唇边咧开一个算计的笑容,忽然迈步朝蔷薇的方向走去,极温柔的说道:“娘子不是说身体不好,怎么今日居然自己出来了?” 说着话,顺手接过蔷薇手上提着的一个药篮,拎在自己的手上,又一手穿过她的腰,亲亲密密的搂着她。 久违的身体接触让蔷薇的心忍不住快跳了一拍,身边之人身上阳光的气息一如往日淡雅宜人,蔷薇却忍不住头痛的皱起了眉头。 早知道就不该笑那么一下,白给了这人借口把麻烦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能拆流光的台,因此淡笑着说道:“今儿身体好些了,就出来走走。” “我看娘子的气色也比前两日好多了。”流光把手上的药篮递给身后的婢女,仍是那种骗死人不偿命的温柔笑意:“既然娘子精神这么好,不如陪本王手谈两局,权做怡养性情吧。” 蔷薇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差点没上来,猛的呛咳了起来。 流光连忙伸手拍上她的背,轻轻的顺着。 微转脸瞪着流光狐狸一样笑眯眯的脸,蔷薇气恨的想上去咬他两口,这人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她的棋艺臭的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乐池那样的初学者,还假模假式的和她说什么“手谈”! “臣妾以为……” “我觉得很好啊!”傅雪娇忽然挤上来挽起蔷薇的手,硬生生插在二人的中间,把流光给挤到一边。 装作关心的样子拍打着蔷薇的脊背,帮她顺气,同时口里接着说道:“看公主咳的这么厉害,就知道是气急所至,这下棋啊,最能陶冶一个人的性情,没准公主常陪表哥下下棋,这顽疾也能去了呢。” 说着话,也不等蔷薇同意,就冲站在一边的侍女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暖阁里把东西准备好?” 话说到此处,蔷薇就是想拒绝也不可能了。 叫春枝冬梅二人先把药篮送回去,蔷薇无奈的跟着他们往暖阁走去。 一路之上,也不知是刻意表现自己大度,还是怕流光又来扶自己,傅雪娇的手一直搀着蔷薇,远远的看去,还让人以为有多亲密似的。 只有蔷薇自己苦不堪言,她大概天生不是享福的命,这般被人架着走路,实在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真是弄不明白以前后宫里的那些妃子们,为什么都要摆这么个谱出来。 忍不住又想叹气,挣了面子,苦了身子,何苦来哉? 蔷薇的出现让傅雪娇产生了一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生怕她和流光说话引了流光的注意,一路上东拉西扯,逼的蔷薇就算不答话,也不得不听她说。 流光好容易得清静一会儿,既没有人扒在自己身上不放,也没有一个娇腻到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在耳边唠唠叨叨,自然是乐得轻松,负着双手在旁边一派自在。 偶尔眼光扫过去,瞟到蔷薇明明笑不出来却硬逼着自己弯开唇角的别扭表情,心下立时一派舒爽。 有人来勾引自己的丈夫,身为妻子,当然应该出去做那个挡箭牌,此乃天经地义。 有了傅雪娇在耳边叽叽喳喳,蔷薇只觉这一路上分外漫长,短短的两进院子,倒像走了两个时辰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暖阁之中,棋盘摆上,东西放好,蔷薇这才知道傅雪娇为何如此热衷于下棋这件事情。 自己与流光在棋盘两边面对面坐定,中间隔着一张比棋盘略大的小桌,而傅雪娇则以观棋之名,硬是和流光挤上一张软榻,还不住的从旁边桌上拿些点心或者水果,一小块一小块的往流光嘴里喂。 流光脸色阴沉的锅底似的,几次伸手下子,被傅雪娇一搅,都给下错了地方,让蔷薇捡着空隙,连吃了他好几块地盘。 为了鼓励傅雪娇如此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大力帮助,蔷薇故意每个子落下都重重的按在棋盘上,还不时恶狠狠的盯一眼傅雪娇,仿佛对她如此对流光大献殷勤的行为有多么深恶痛绝似的。 傅雪娇看到蔷薇的反应,自然更是大为得意,喂的更勤,蔷薇心里面都快要笑翻了,有这么一个情敌,也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笑意忍不住爬上嘴角,却又不敢当着流光的面笑出来,这个男人的小心眼,蔷薇早就见识过,不打算以身试法,如此一来,便绷的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古怪之极。 这样的表情看在傅雪娇眼里,自然是蔷薇心里在不爽自己和表哥这么亲密,可是流光却恨的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双手把他推出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笑他。 傅雪娇再喂来一块点心的时候,流光张嘴吃了,却又并不下咽,忽然半起身越过棋盘,一手勾过蔷薇的头,突如其来的吻上了她的唇,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将口中的那块点心哺给她,然后又从容的坐回原位。 蔷薇拿着棋子的手下意识的向下一压,也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你……你们……”傅雪娇先反应过来,手在蔷薇和流光之间移来移去,也不知道该指着谁。 “那块点心味道不错,王妃觉得呢?”流光优雅的拈起一颗棋子,缓缓落在棋盘上的某个位置,蔷薇的目光移向棋盘,看到自己刚才那颗子好巧不巧的正放在一条大龙的眼上,生生的堵死了自己的活路,而流光那颗子一下,一大块地方的子,就被提的干干净净。 无奈的咽下那块点心,然后将手上的棋子丢回盒子里,有些不甘的说道:“我输了。” 本来己经快要赢了的,局势一片大好。 只是到最后,自己还是斗不过流光啊。 流光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挑眉说道:“娘子身体不适,本王就不留娘子了,娘子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蔷薇起身行了礼,又转身和傅雪娇告别,看到傅雪娇一副妒恨交加,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表情,心下无奈再起。 从头说到尾,这场事情都是她先惹出来的,若是她不要极力促成这什么劳什子手谈,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到了最后,却又要把帐算在自己的头上,真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很冤。 回到飞絮阁,己经差不多是晚饭时分,春枝去厨房取了饭过来,两荤两素一个汤,再加一碗白饭。 朝云的土地上特产一种珍珠米,入口极有嚼劲,原是蔷薇喜欢的东西,因此一桌子菜上来,看都没看一眼,倒是先扒了饭进嘴里。 然而一口饭进去,脸上的表情猛的变了一下,不动的声色咽了咽,对着春枝说道:“我吃了饭要沐浴,你去叫点热水给我。” 又对着冬梅说道:“你和她一起去,顺道问管事儿的要些新鲜花瓣回来。” 两个婢子对望一眼,一时都没有动。 蔷薇沉下面孔,冷冷说道:“怎么,我堂堂一个王妃,连你们这起子人也使不动了么?徐嬷嬷把你们派过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了?” 这两个婢子原本是怕蔷薇趁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做出点什么,可是如今抬了徐嬷嬷出来,立时就有点害怕,就算自己两人没有做错什么,可一旦被王妃告上去,只怕也免不了一顿责罚,又想着王妃平日里表现也算合作,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各行一礼下去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蔷薇极快的由口中吐出一样东西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字条,在口中凐了这么半天,字迹都有点模糊,好在还能辩认。 字条上只寥寥的写了几个字:“今夜二更,老地方。” 看过之后,蔷薇将纸一揉,又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这种时候会想办法跟她联络的,除了暗中帮助慕容家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不过那些人也当真神通广大,竟然连如此严密的地方都能送进信来。 春枝和冬梅回来的时候,正好也是蔷薇吃饱了的时候,看着她们收拾碗盘,蔷薇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们今儿拿饭过来的时候,可碰上什么人没有?” 春枝低着头说道:“回王妃,不曾遇到什么人。” “还说没有!”蔷薇一声厉喝:“那菜里面都飘了片枯叶子进去,难不成是厨房的人故意那么做给我吃的?” 蔷薇这句话,己是在诈人了,那菜中好好的,连一丝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看见。 这一声喝的极为突然,只见春枝身体一震,显是被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的开口说道:“路上碰见了岳陵岳将军,他说要察看一下给王妃的饭菜有没有不妥,就打开食盒看了一下,可能是那时候飘进去的。” “哼!”蔷薇冷哼一声端起茶来漱口,轻慢着声音说道:“本王妃也不是不通情理的,这等小事,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下次本王妃若问什么话,你们最好给我如实回答,要是再这样吱吱唔唔的,就算是徐嬷嬷护着你们,我也定不轻饶,下去吧!”那两个婢子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出去了。 蔷薇洗澡时从不要人伺候,这在她一住进来的时候就交待过了。 脱了衣裳将自己浸在热水里,待热气行遍了全身,蔷薇抬起左臂看了看,一道细细的红线由中指尖始,不断向上蔓延,一直到手肘部才停止了势头。 蔷薇伸出手去量了一量,前些日子看的时候才到小臂中段,现在果然又己经长了不少。 思及这红线越过肩头,再折而向下到达心脏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蔷薇面上微微绽开一个无所谓的笑意。 初到朝云的那一场宴会,让她将朝云的形势看了个透彻,同时非常精准的领悟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流光迎娶赤焰公主,从一开始,就是预设好的一步棋。就算那个公主不是她,不会像她一样处处为着流光着想,流光也还是会将公主娶回来。 朝云目前的势力太平均了,就像是一只盛满了水的三角鼎炉,虽然有心要让水溢出来,可是由于三角这个形状的过分稳定性,却注定了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轻易成功。 只要有一方轻举妄动,另外两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联合起来,将妄动的那一方,狠狠打压下去,并且从此之后,再无翻身之日。 所以,流光和云皇迫切的需要一个不安定的因素,需要一个人,一股势力,从外部来打破这份平衡,而赤焰公主,以及赤焰公主背后所能调动隐藏的势力,正是最好的选择。 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作为导火索的赤焰公主,只是这盘棋上的一个弃子,一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与云皇和流光无关,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天下无情人,无情事,本就莫过于庙堂,莫过于皇家。 那日自己被劫之后流光对着自己流露出来的软弱,让蔷薇清楚的知道,流光动摇了,当那个被作为弃子的人是自己时,流光己经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按照原本计划好的那样,把这盘棋按部就班的下下去。 可是动摇又有什么用呢?莲华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她一向视自己为所有物,如果自己不能按照她想要的样子活下去,那她就宁可毁掉,也不会轻易给人。 莲华就像是一个禁锢着她的华丽牢笼,她固然曾在里面遮风躲雨,可是随着她慢慢长大,那个牢笼,己经再也住不下她了。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得不做的事情,皇宫里己经再没有她要的消息,她必须要离开那个牢笼,到可能出现那件事情答案的地方,去探索,去寻找。 可是只要莲华在一天,就必然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以莲华的势力,无论自己逃到哪里,迎接自己的,都一定会是莲华灿烂的笑意和一顿痛入骨髓的鞭打。 旭日城破,对她而言是一个契机,从城破那一天开始,蔷薇就己经没有打算再在莲华的身边留下去,至于那颗毒药,也只是更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而己。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一点内疚感作祟,她明知道莲华有多依赖自己,有多重视自己,可是当她决定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有一丝的犹疑。 既然我不能如你所愿的和你一起生活,那便把余生的命都陪给你吧。 莲华,我依然不会伤你,不会背叛你,可是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那件事情伴着娘亲临死时的狰狞表情,己经像诅咒一样,深深的刻在了我的骨子里,一天不找到那件事情的答案,一天不收埋外公的尸骨,我的灵魂,就永远也不能安宁! 一年的期限,于我,是局限,亦是解脱。那件事情太过沉重,与其背着它过一辈子,不如在这仅余的一年当中,把一切都豁出去。 所以,就算流光动摇,她也注定不是那个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多余的事情?如果流光下不定决心,那就让她来帮他下好了。 所以才在马车中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几近生搬硬扯,牵强到家的一番话。 从小就被人当作东西对待,可以随意的要来要去,可以任打任罚却连一丝反抗都不能有,这天底下,还有谁比自己更知道人不是物品这个道理? 就算是再愚钝,又怎么可能把流光当东西一样推给莲华?更何况,自己是那么的珍视流光,珍视十岁那年,给了她莫大安慰的那一缕阳光。 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要激他生气,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他顾虑,好下定决心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走下去而己。 流光,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无论任何代价。 从浴桶中出来,天色己经泛黑,烛火也点了起来,叫春枝二人将东西收拾了,又装作挑灯芯的样子加了些迷药在里面。然后也不说话,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春枝和冬梅在旁边伺候了一会儿就觉得突然困倦的要命,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呵欠,又不敢说累,强自撑着。 蔷薇看着好笑,又看了两页,就把书扔到一边,说自己要睡了,让她们伺候了自己躺下后也去休息。 两人自然求之不得,动作快速的安置好了蔷薇。 吹熄灯烛,蔷薇睁着眼睛看着纱帐顶端,一点一点默默的计算时间。 暗中思量着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事先有调查过自己,选的日子正好是乐池值夜,省去了许多麻烦。 就在蔷薇百无聊赖的时候,傅雪娇正端着一碗参汤,身姿款摆的走在去流光书房的路上。 看着手上的参汤,傅雪娇的眼中闪动着一抹算计的光芒,那个赤焰公主实在是太讨厌了,居然能分了表哥那么多的心神去,有她在这里,就算太后作主,自己究竟能不能嫁给表哥恐怕依然是个未知数。 既然这样,就只有她自己来努力了。 到了流光书房外面,示意值岗的侍卫不许通报,推开门一扭身走了进去,又顺手带上房门,用惯常那种腻的死人的声音娇声叫道:“表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流光正随意拿着一本兵书在看,一听到傅雪娇的声音,眉头就情不自禁的皱了一皱。这个丫头胸大无脑,自七年前在城外救了他一命之后,就一门心思的缠着他,本来他也是该承她的情,毕竟如果不是她,自己说不定早就曝尸荒野,又哪有今日的地位荣耀? 开始的时候,流光对傅雪的娇态度其实很不错,至少恭谦有礼,而且傅雪娇有什么要求,例如陪她一起出去玩玩之类的,只要不过份,也都好脾气的应了。 可是渐渐的傅雪娇越来越不知足,出入进去,总以未来靖王妃的身份自居,对他的事情也开始横加干涉,一旦自己不顺她的意,她就拿出当年救他的事来说话,言语态度之间,俨然一副“我救了你的命,所以你就该听我的”的样子。 流光又岂是会轻易受人威胁的人? 忍无可忍,也就无需再忍,当傅雪娇又一次在他不顺着她意思的时候提起当年救他那件事情时,流光呛啷一声拔出身边侍卫的刀,持着刀尖将刀柄递给傅雪娇,冷冷的说道:“既然郡主认为本王的性命是郡主所给的,那郡主再拿回去就是。” 傅雪娇怎么也料不到一向对自己容忍有加的流光会有这般举动,一时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流光等了半天不见傅雪娇接刀,就将刀一把摔在地上,几步逼近傅雪娇,咄咄逼人的说道:“本王给了郡主机会,既然郡主不要,就不要说本王忘恩负义。从今往后,如若郡主再对本王的事情指指点点,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说完话,扔下傅雪娇扬长而去。 从那之后,傅雪娇似是被流光那天的狠厉吓着了,好一段日子见着他就开始躲,直到近两年才又开始缠着流光,不过手段却是温柔多了,也再不敢拿当年救他的事情说话。 此时,傅雪娇手上端着那碗参汤凑近流光,谄媚的笑着说道:“表哥真是用功,我看到表哥的书房这么晚还亮着灯,怕你太过操劳伤了身子,就叫厨房炖了碗参汤给你,表哥快趁热喝了吧。” 流光斜着眼冷冷的打量着傅雪娇,看的傅雪娇面上的笑容都几乎快挂不住的时候,才淡淡说道:“有劳郡主了。” 说着话,伸手接过了傅雪娇手上的碗。 傅雪娇一看流光接了,心下立时有几分欣悦,催促着说道:“表哥快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流光看一眼傅雪娇,虽然不太想搭理她,可是看她这意思,如果自己不把这汤喝了,怕是根本不会离开。 为着自己的清净着想,端碗就口,大大的灌了一口进去。 然而汤一入口,流光就猛的全数吐了出来,同时身形瞬移,一把卡住傅雪娇的脖子,一双好看的眸子怒的快要喷出火来,厉声问道:“谁叫你这么做的?” “什……表哥在说什么啊?”傅雪娇目光躲闪,拼命的看向一边。 “你不知道么?”流光冷笑,忽的一手执起了碗,恶意的说道:“郡主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这碗汤,不如就由郡主替本王喝了吧。” 话音未落,端着碗就朝傅雪娇唇边凑去。 “啊……”傅雪娇猛的尖叫,一双手拼命的厮打:“不要,不要,你不能给我喝那个……” “有何不可?”流光的语气更恶劣:“郡主放心,本喝了这汤之后,本王自会帮郡主找几个年貌美的小厮给郡主泄火,断不至于叫郡主伤了身子!” “不要,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表哥……王爷,靖王爷,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了流光的话,傅雪娇吓的面色煞白,眼泪洪水似的糊了满脸,把精心描绘的妆容都给弄花了。 “堂堂一个郡主,学什么不好?跟着那些下三滥的人学用春药,要是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我看你还怎么有脸去广宁宫!” 此语一出,傅雪娇的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哭着跟流光哀求:“表哥,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和太后说,我……我只是太喜欢你……我以为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就会……” “滚!”流光不等傅雪娇说完,将汤碗重重在桌上一顿,手也松开了傅雪娇的脖子,指着房门的方向厉声喝道。 傅雪娇得了自由,连眼泪也顾不得擦一擦,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跑,外面的侍卫都是经过事的,见着这种样子也见怪不怪,依然在门口站的笔直。 待傅雪娇的影子看不见了,流光藏在袖中的手才猛然握紧。 方才虽然吐的及时,但没想到以傅雪娇的智商竟然也会做出在汤中下药的事,因此还是喝进去了一点点,再加上又耽搁了这些时候,药性己然有些发作,只觉身上一阵燥热涌来,迫切的希望有个出口。 盯着桌上的那个汤碗,思忖了一下,忽然举起手,将里面剩余的参汤一口饮尽,然后摞下碗大声叫道:“厉玄!” “在!” “去把王妃给我找来,动作快点!” 那一天车里的话说的突兀又莫名其妙,虽然当时气到了极点,可是回来过了几天怒气消散,心平静气的仔细思量一下,立时发现了蔷薇的用意,知道她那么说只是为着逼自己放下犹豫下定决心之后,流光心下一喜,紧接着却是更为生气。 这种事情,谁准那个丫头自作主张了? 可是此时所有的事情都己经布置下去,就是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因着心下气闷,好些天也没有搭理蔷薇,更不用说有什么亲密之举。 可是此时这件事情,却委实是一个绝好的契机,他中了春药,不找自己的王妃来解毒,还能找谁? 身体的燥热之感越来越汹涌,一层层的绵延而上,流光握住桌沿的手用力的青筋暴突,只想快一点见到那个让他愤恨的要命,却又偏偏割舍不掉的绝世丽影,可偏偏时间过的如此漫长,这许久,还不见厉玄回来。 在脑海中先行演练了一下等会儿就要发生的事情,这么久没有碰她,身体早就己经干渴的不像样子,她居然还敢那么擅作主张,连他都蒙在了鼓里,他等下要不是好好的教训一下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女子,岂不是有损堂堂靖王的威名? 他要把她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这样…… 各种姿势在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思绪及此,身体里的火立时如浇了油一般,轰的一声烧到了半天高。 流光强自咬牙忍耐,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双目红的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终于,一个身影远远奔来,流光瞳孔瞬间放大,待那人奔近,却又并不是厉玄,流光火的几乎要破口大骂,那人却在流光面前一个军礼扎下,恭声禀报道:“王爷,厉侍卫说王妃己经睡了,不便打扰,他去做王爷前些日子派下的差事,稍后回禀。” 什么? 流光仅存的意识让他想起今天正是乐池当值,难道蔷薇那个死丫头,又偷偷出府?厉玄一定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有叫住她,而是暗中跟上。 厉玄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这么做当然没错,他自作自受,也怨不得别人。 可是,为什么非要是今天? 早知道,就不该把那碗参汤全部喝下去!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咬着牙,短短的几个字,说的分外艰难。 “是!”那侍卫又行一礼,转身正要退下,流光忽又叫道:“回来!” “叫人给本王房中送一大桶凉水……越凉越好!” 啊?那侍卫瞪大了眼,愕然的看着流光。 “还不快去?”流光猛的厉喝。 “是!”终于反应过劲来,知道王爷不是在说笑,连忙跑着去了。 流光牙齿都快要咬碎,双手用力握拳撑在桌子上:蔷薇,蔷薇,这笔帐,我们慢慢再算…… 沐浴 傅雪娇哭着奔出流光的书房,心中又惊又怕又羞又急,慌乱中也不辩方向,只没头没脑的乱闯,纵然有仆妇小厮看了心里奇怪,碍着她郡主的身份,却也无人敢多说一句。 傅雪娇奔了一阵子停下来,抬头四望,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奔到西院里来。想到那个赤焰公主就住西院里,心中顿时又是一委屈。 想当初她刚救了流光的时候,二人之间是多么和谐融洽,只怪自己当时太年少,言语举动间总是不是肯认输,又多提了几次自己救他的事情,就惹恼了他。 后来虽然听了太后提点,知道男子最讨厌别人挟恩自傲,有心去改的时候,却早己失了流光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躲在一株大树的后面越想越是觉得心下悲哀,默默的哭了一会儿,眼泪流的差不多,正想要转身回房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黑影悄没声息顺着院墙根快速飘过。 女子对情敌的敏感度往往惊人的准确,虽然蔷薇全身上下都被一袭大斗篷包裹着,可仅是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形,还是让傅雪娇一眼认出了她。 这么晚了,她要到哪里去?难道竟是出去会情郎? 表哥对她这般好,她竟然还有别的人,真是不要脸。 以傅雪娇的智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蔷薇是不是有什么奸情。然而饶是她再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也知道不太可能。 蔷薇来岚歌不到两个月,除了宴会上那次之外又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想找奸情恐怕都不容易。 思绪电转,傅雪娇猛的想到了一个极严重的可能性,这个女子毕竟是赤焰的公主,她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出去,难道竟然是去联络赤焰的人,想要在岚歌作乱? 这个念头一出来,傅雪娇不由全身突的打了一个机灵,连刚才在流光那里碰了钉子的事情都忘记。 一般人遇到这事,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去通报流光,然后让靖王处置。 可傅雪娇也实在是被妒忌蒙了心,脑中想到这个可能之后,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如果我能抓到她通敌的证据,然后拿到表哥面前,表哥就一定不会再被那个女子的一张脸迷惑,对我也会刮目相看。 一念及此,傅雪娇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远远的缀在蔷薇的后面。然而她也没想一想,若是蔷薇真的是去联络赤焰的势力通敌,以她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身份,又能做得了什么。 到了角门附近,远远就看见门外一盏红色的气死风灯,在黑夜里格外的耀眼。红色灯光掩映下,蔷薇披着大斗篷的身影快速穿门而出,那个小厮还小心的守望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什么人才关上了房门回到自己值班的地方。 傅雪娇想了想,四下一望,刚好看到不远处有一根又短又粗的枯枝,可能是府中人运柴禾时不小心掉在这里。 看见那东西,傅雪娇心下大喜,捡了起来藏在身后,然后走到值班的地方大声叫人。 乐池应声而出,看到傅雪娇脸就垮了下来,这个什么郡主自从进了府以后,就跟苍蝇一样天天叮在流光身上,还有的没的总是和蔷薇做对,这让乐池怎么可能对她有好印象? 懒懒散散的站着不冷不热的问道:“不知郡主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傅雪娇做出惊恐的样子,一手背在背后,另一手指着自己来的方向说道:“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不……不会是鬼吧?你……你陪我去看看……” 乐池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却也不疑有他,走上前几步,往那个方向望了望,转头正要说话,冷不防傅雪娇己经悄悄绕到他身后,举起藏在手中的木棒,狠狠的对着乐池后脑敲下去…… 将乐池瘫软的身体拖进值班房放好,幸好乐池身量矮,也不重,否则,若是换了个成年男人,只怕傅雪娇还真不一定能搬得动。 慌忙开了门奔出去,正看到蔷薇的宽大斗篷一闪,消失在街角处。 傅雪娇拎起裙摆,忙不迭的追了过去…… 眼看着天近二更,蔷薇起了身,顺利的摸出角门,赶向慕容府之前,也没忘先绕个圈子。傅雪娇虽然没有习过武,身体笨重,但因为刚才一耽搁,和蔷薇之间落下了好一段距离,今天夜色又暗,匆忙中,居然也没发现。 到了慕容府前,用和上次一样的方法由院墙处进去,又轻车熟路的赶到灵堂,待进了灵堂之后,只觉四下一片沉寂,与上次来时别无二致。 没了那一层蒙蒙的月色,只有天光,摆放着无数牌位的灵堂就更显出了几分诡异。 蔷薇缩缩脖子,看天色己然二更了,于是轻轻的叫道:“有人么?” 一点如豆灯光如鬼火般啪的突兀亮起,惊的蔷薇身子一颤,猛的转过头去,却又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的几乎失声惊叫起来。 灯光之下,蔷薇只看到一个狰狞的鬼面,铜铃大眼,口似血盆,怒目而视的瞪着她。 蔷薇反应极快的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让自己没有失控的叫出声来,定下心神,微弱的灯光摇曳下,己然看清那只是一个做工极逼真的面具,并不是真的鬼。 强自冷静下来,找回自己的声音,蔷薇凝声问道:“阁下可是慕容家的朋友?” 那人也不说话,举着灯火走到供桌后面,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按,蔷薇正前方的地面上,也正是她上次跪下磕头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地洞,洞口处隐约可见有台阶通连地下。 那人走到洞口边,手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蔷薇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当先一步,拾阶而下。那人也随后跟上,二人刚一置身于地洞之中,那洞口便嗖的一声合拢,黑漆漆的地道之中,只有一点如豆的灯火左右摇摆,明明灭灭。 这地道入口处狭窄,只容一人勉强通过,可是越往里走,反而越是宽广,就如这甬道,足能容得下二人并排行走。 那人走在蔷薇身侧,用烛火为她照着路,却是一言不发。 蔷薇也不什么都不问,只沉默的向前走着。 走了约摸一刻钟左右,甬道到了尽头,那人伸手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摸,一侧的墙壁豁然而开,竟是间三丈见方的石室,石室中燃着盏跟身边人手上差不多的微弱灯火,空无一物,然而最中央的地方,却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里面的水还在氤氲的冒着热气,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蔷薇正在纳闷,只见石室门后的死角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脸上也戴着张同样的面具,只是身形较小,看样子是个女子。 那女子伸手将蔷薇往里一让,低声说道:“慕容子孙,沐浴焚香,祭拜祖先。” 蔷薇闻言不由微微一愕,他们能送进那封信去大概不容易,自己能出来更是不容易,本以为见到他们之后一定会多少知道一点当年的内情,怎么见面第一件事却是弄如此的虚礼? 然而那戴着面具的女孩子只是望着她,不做丝毫的解释,而且看样子,如果蔷薇不照她说的话做,他们也根本不会告诉自己任何事情。 仅仅是稍微的犹疑一下,蔷薇快速的为自己宽衣解带,然后跨进那个浴桶中。 那个女孩子挽起袖子站在蔷薇的身后,伸手将她一头丝缎般的秀发全数挽起,然后伸出指尖,如画符一般在蔷薇的左侧肩头不断的打转游走,不知是她的体温偏低,还是手上涂着什么东西,蔷薇只觉在肩背上游走的那根手指带着种奇特的清凉感,随着被热水泡开的毛孔,一滴一点的渗入到皮肤深处。 那个女孩子的手法很好,如果不是在这种阴森诡异的地方,又关系着自己极欲知道的慕容家的事情,蔷薇想必会在她力度适中的手法下昏睡过去。 约摸半刻钟左右的时间,那个女孩子停止了在蔷薇肩背上的动作,声调冰冷的说道:“起来吧。” 蔷薇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是让自己沐浴焚香么?准备了这么大的物事场面,却偏偏又进行的这么草率。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深知自己是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力的,于是听话的跨出浴桶,动作快速的捡起衣服穿上。 那个女孩子耐心的等她穿完,然后拉开门,将蔷薇又让回那个甬道中,然而在蔷薇看不到的地方,她却对着之前领蔷薇过来的那个人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个人虽然戴着面具,但显然在蔷薇出来之前,极是期待这次沐浴焚香的结果,此刻看到那个女孩子摇头,整个人的身体忍不住一跨,若不是甬道中昏暗的灯光让蔷薇看不太真切,她一定会看到,那个人的身体幅度极小的摇了几摇,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样子。 一语不发,持起那盏如豆的灯火,默默的转身向来时的路上走去,蔷薇有些愕然,想要问什么,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碰撞声,转头一望,发现之前沐浴的房间早己消失不见,整个墙壁严丝合缝,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那么一个房间。 偷听 气氛压抑的令人有些微的窒息之感,甬道一如来时,黑暗,沉寂,如豆的灯火明灭闪烁,左右摇摆,带路的人沉默依然,只步履之间,更多了几分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的多,只走了一小会儿,那人伸手在墙壁上一摸,轻微的机关发动声之后,前上方的头顶露出窄窄的一扇天窗,依旧是把蔷薇让在前面,二人拾级而上。 然而蔷薇出了秘道之后,那个人却并不完全上来,只站在出口的台阶上,目光清冷的望着蔷薇,手上的灯火照在恶鬼面具上,尤其的狰狞可怖。 蔷薇站在原地不动,她能感觉得到,那个人正在打量自己,似乎是在心底做着最后的评判。 许久,那人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心底失望己极。 蔷薇再也忍受不住,向着那人的方向迈了一步,小声却快速的问道:“阁下到底是不是慕容家的朋友,如果不是,为何约我来此地?如果是,又为何一语不发?” “是与不是都和小姐没有关系,这里不欢迎你,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那人终于出了声,声音又嘶哑又干涩,说了这一句话后,伸手将一样东西向蔷薇扔去,然后竟似是再不愿与蔷薇交谈,转身就往地道中退去。 蔷薇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入手熟悉的触感让她立时知道,这正是自己之前放在灵堂暗阁中那把通体漆黑如墨的匕首。 “你别走!”蔷薇用力攥紧匕首,猛的扑上前去,想要抓住那人的衣服。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了那么一两个可能和慕容家有关系的人,怎么能什么也不是说就这么让他走掉? 那人看也不看蔷薇,随手挥袖一拂,蔷薇只觉身前突然一股大力传来,前扑的身体仿如碰到了无形的屏障一般,猛的向后摔去。 身体重重的撞在供桌之上又向前弹出,蔷薇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了两步,神情狰狞,几乎是嘶吼着喊道:“你什么这么对我?我是慕容家的子孙,你等在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等我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那人停下身子,慢慢的转过来,看了一眼蔷薇,眼中的神色似是悲悯又似是自嘲,讽刺的重复了一遍蔷薇的话:“慕容家的子孙?呵呵,小姐真会说笑?慕容家哪还有什么子孙?慕容家的子孙,早在三十年前,就己经都死绝了。” “你胡说!”蔷薇凄厉的吼道:“你凭什么说慕容家的子孙都死绝了?我明明就还在这里,我就是慕容家的子孙!如果慕容家的子孙都死绝了,那我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那个人静默了一下,再次开腔的时候,却并没有回答蔷薇的问话,而是用一种和刚才一样的语气说道:“这里不欢迎你,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话,再次转身往地道里走去。 “你站住!”蔷薇爬起来又想去拉那个人的衣角,怎么可能,她期待了那么久,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手还没有碰到那人的衣角,己经再次被一阵劲风扫的向后连滚了几圈,那人这次头也不回,只是步伐稳定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眼泪忽然哗的一下破眶而出,蔷薇往前爬了几步,几乎是哀求的叫道:“你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我是慕容家的子孙,我真的是……” 然而那人侊若未闻,只按着自己的节奏,一步步的向下走去。 “慕容家徽在哪里?”蔷薇猛然大声叫道:“就算你不信我是慕容家的子孙,至少告诉我,家徽,慕容家徽在哪里?” 那人的身影微微一停,沉着声音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了慕容家徽,我就可以解开冠军堡的秘密,就可以查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看到那个人似乎对自己的话有所动容,蔷薇心下大喜,连忙爬跪起来快速的说道。 然而那个身影仅是停顿了那么一下下,就继续往下走去,口中淡漠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当年负责抄慕容家的官员,是当今大理寺卿韩充,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一边说,一边继续向下走,最后一个字说完,也恰好传来机关发动的声音,之前露在地上的洞口缓缓合拢,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蔷薇怔怔的愣在原地,身上方才被撞到的地方现在才感觉出疼来,背部一阵刺痛,几乎将要将整个胸腔都压扁似的。 脸上凉凉的,是泪水由滚烫而趋于冰点,蔷薇呆坐在地上,忽然觉得此生实在是个多余的人,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归宿,也没有一个人,肯完完全全的接纳她。 楚煜只要她的聪明懂事,莲华只要她的全心全意,流光只要她的那一片小女儿情态和对他有用的东西,而慕容家,她心心念念视为根视为源的地方,竟连一个理由都没有,说不要她,就不要她。 坐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到地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仿佛整个灵堂都猛的震动了一下。 蔷薇先是一惊,既而瞬间领悟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曾在书上看到过的,有许多的达官贵人建造墓室,为了防止外人来偷,都会在墓穴门口处置上一块断龙石,那种石块极大极沉重,待人安葬完毕,工匠退出的时候,就发动吊着断龙石的机关,将墓穴永久封死,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轻入一步。 这样的机关,在许多不为人知的地穴秘道中也有,就比如说旭日城中赤焰皇宫里的秘道,就也有这样一道防卫,莲华还特地跟她讲过。 听到这一声,蔷薇先是一怔,然后猛的扑到方才秘道口的地方,死命的捶打着那块方砖,然后又去供桌后刚才那人摸过的地方,不住的翻找摸索,一边找,一边拼命的掉眼泪,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不要我……” 纤长的手指在每一块青砖的缝隙里抠过,用力就仿佛根本不知道疼一样,指甲被折断,裂开,又从指缝中渗出红红的血水,将青色的砖面都染成一片血红。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无论蔷薇再怎么努力寻找,都再也听不到任何机关发动时那种轻微的咔咔之声。 没有任何理由,那些人竟然连唯一可以联络到他们的方法,地点,都完完全全的切断。 不死心的将供桌后每一块砖都摸过三四遍,终于颓然的靠着墙坐倒在地上,望着暗夜中影影幢幢的无数牌位,心灰意冷之下,蔷薇唇边忽然弯起一抹笑意,她轻轻的问道:“不是要我帮你们洗清冤屈么?那你们为什么不要我?呐?你们为什么不要我?” 又坐了一会儿,猛然惊觉到时间己是不早,要是再不回去,恐怕会连累到乐池。 用力揉了揉脸,将因为泪痕风干而显得有些紧绷的皮肤舒缓一下,蔷薇站起身子,强自稳下心神,快步跨出灵堂。 一只脚迈出灵堂门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迈出这里,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她原以为那么深那么紧密的牵绊,原来竟然是如此的脆弱可笑。 终是一狠心,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槛,没入茫茫夜色之中。 一路直向着院墙处的暗门奔去,眼看就要奔到近前的时候,忽然看到那院墙竟然无声无息的滑开,透出外面淡淡的光线。光线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急急忙忙的由里面钻过,因过太过慌乱,还撞到了边上的砖石,发出轻微的呼痛声。 看到眼前的情景,蔷薇只觉的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连每一个细胞都警觉起来:那个人是谁?怎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传闻中闹鬼的慕容府?看她走的那么慌急的样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脑海中近乎条件反射一样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让那个人轻易离开,绝不能! 她必须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如果那个人真的听到了自己和鬼面人的对话,那么她就——必须死! 念头闪过,脚下下意识的就加快了步伐,几步奔到院墙边,一手掀动机关,游鱼一般窜了出去。 一探出身子,就看到前方约摸二十余步的地方,一个女子穿着宽大的宫装罗裙,正埋着头拎着裙角没命的向前跑。 蔷薇也无暇多想,脚下发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追去。 昏暗的夜色,幽静的小巷,两个女子一前一后,俱是没命的奔跑,衣袂带过轻微的风声,更衬的二人的呼吸声格外的粗重。 那个女子显然发觉身后有人追来,不由心下焦急,越发将身体里所有的潜力都调动出来,挣命一般的向前奔掠。 蔷薇幼时好歹学过一些粗疏武艺,身手也更灵敏一些,不多时,便己逐渐逼近前面奔逃的那个人。 “站住!”眼看着与那人只差一个身位,蔷薇发出一声轻喝,下意识的将匕首由袖中撤在手中,然后脚下使力,用尽全力往那人身上扑去。 那人跑了这多时,早己力竭,又怎么架得住蔷薇一扑,膝盖一软就滚倒在地。 蔷薇身上剩下的力气其实也不多,却拼尽最后一口气,用力将那人扭绞在身下,一手卡住那人的咽喉,另一手高高举起,然而就在要扎下的那一瞬间,却突然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不由一声惊叫:“是你!?” 暴露 那女子满面惊慌的望着面色狰狞的蔷薇,显然是被蔷薇这从未见过的暴戾与残忍所惊吓,乌紫着一张嘴唇,不住的哆嗦着,嘴里却极不识好歹的说着:“我,我全部都听到了……你,你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你是叛逆余孽!” 如此不讨喜的女子,除了傅雪娇又还能有谁? 她一路跟在蔷薇的身后,因为跟的较远,跟到慕容府附近的时候,只看到蔷薇身子一闪,就从院墙处消失了。 她虽然心智差一些,却也并不愚笨,知道蔷薇绝不可能凭空消失,那里必然有什么机关,于是就在蔷薇消失的地方不住的摸索,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其他的什么,给她摸了一会儿,居然真的误打误撞,碰到了消息的开关。 她从那个洞口处进去后,方一抬头,打算继续追寻蔷薇的身影,却猛的被眼前的景色吓住了。 府中林木成荫,影影幛幛,随着夜风拂过,树影在地上斑驳摇曳,仿如幽罗鬼狱一般,更不要说风声呜呜咽咽,还有慕容府历来闹鬼的传说。 傅雪娇心下一惊,怕的几乎难以自制,调头就想要出去,可是刚一转头,方才还好好的开在墙上的洞口却嗖的一声,在她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合拢的严严实实。 傅雪娇吓的都快要哭出来,拼命的在蔷薇上摸索,可是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死活也找不到打开消息的开关。 无奈之下,她抱着肩膀,哆哆嗦嗦的向着慕容府内走了一点,刚走了几步,一只夜鸦“哇”的一声从空中掠过,惊的她抱着头就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傅雪娇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的愚蠢,早知道,就应该回去先告诉表哥,再叫表哥派人跟着那个女人,这岂不是比自己担惊受怕要好的多?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惊恐的瞪着周围,没有月色,四周一片黑暗,越是呆着不动,越是可怕的让人连灵魂都打着颤,再加上己是快十一月的天气,气温早己凉了下来,深夜里这么呆在外面,任是谁也受不了。 拼命给自己打着气,傅雪娇鼓起所有的勇气站起身,再次向前迈动脚步。 这一次刚迈出一步,忽然啪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入了前侧方的一条小路上。 傅雪娇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后退,可是刚退了一步,就感觉身后似有一股说不出的阻力,虽然柔和,意思却极是明显,阻着她不许后退。 傅雪娇心下一惊,又向侧跨了一步,那股阻力如影随行,在她刚刚跨出一步的时候,不紧不慢的到了她的侧方,正正的阻住去向。 傅雪娇猛的转身侧望,夜色一片漆黑,除了浓的化不开的墨色,一无所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提人了。 站在原地细细的揣摩了一下那股力道的意思,傅雪娇心下暗忖:难道是遇到神仙,在指点我应该走的方向? 小心翼翼的向着之前发出声音的那条小路上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虽然心下犹疑,然而在这种时候,有一个方向总比没有方向要好的太多。 傅雪娇咬咬牙,壮士出征一般向着那个方向迈步走去。 此后每走一段路途,就会有一颗小石子之类的东西落在前方的路上指引着她的方向,傅雪娇又试了几次,但凡她不听那些石子的指挥,就会凭空遇到极大的阻力,而若是她按着那个石子指示的方向走,就一点事情都不会有。 在那颗石子的指引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傅雪娇终于在视野中看到一个类似祠堂一般的建筑。 一看到那个建筑,傅雪娇心下就是一毛,祠堂是什么地方?那是供奉祖先灵位的地方。 这个无形无影的神秘力量一路引着自己来这里,难道根本不是神仙,而是鬼怪,想要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吃了不成? 不要啊,对不起你慕容家的是朝云皇族,又不是我,你们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你们要报仇,尽管找他们去,找我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心下惊恐的神魂俱裂,掉头就想往回跑,身子却猛的一僵,似是被鬼定了身一般,动也动不了。紧接着,就感觉到一只冰凉凉的鬼手抓着自己的后脖颈子,以一种完全不是人应该有的速度,瞬移到祠堂的窗下,轻柔的将自己扔在那里,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 傅雪娇想跑,跑不了,想喊,又噦不出来,只能急的眼泪拼命的往下掉,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蔷薇低沉却快速的语声:“阁下到底是不是慕容家的朋友,如果不是,为何约我来此地?如果是,又为何一语不发?” 傅雪娇猛的一激灵,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这一句话语所能带来的震撼,实在是远远的超出了她所能想像的极限。 这个赤焰的公主,为何竟会与慕容家的人呼朋唤友? 一时间连害怕都忘记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竖直了耳朵,凝神听着里面的每一句对话,深恐漏掉了哪怕一个字。 待听到蔷薇喊出那句“我就是慕容家的子孙”时,傅雪娇己经惊的几乎无法思考了,她怎么也无法想像,一个赤焰的公主,和慕容家的子孙中间,能画上什么样的联系。 蔷薇在里面摸过的时候,她的脑筋也慢慢的转过弯来,这种事情,当然要立刻告诉流光才行。 直觉的就想要跑,一动身子,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动了。 悄无声息的从窗下退开,凭着记忆中的路途,跌跌撞撞的往进来的方向跑去。 因为不熟中途,中间几次都走岔了路,幸好那个之前指引她的人适时的扔出石子,又将她导回了正确的路途之上。 然而这么来来回回的一耽搁,误了不少时间,幸好到了进来的地方时,也许是运气好,居然一碰就碰到了开关,让她顺顺利利的出了那个见鬼的慕容府。 出了府后,她拎起裙角就往来的路上跑,想要快点回到靖王府去告诉流光她听到的东西,然而刚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为了摆脱那个人,她把吃奶的劲都用了出来,可是多年来养尊处优的后果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显现出来,饶是她几乎挣了性命,还是被身后之人一把扑在了地上。 此时,看着蔷薇那张狠厉狰狞的根本不像是她的脸孔,傅雪娇惊吓的不是一星半点,她所见到的蔷薇,要么太后宫中的明枪暗箭寸步不让,要么是金殿之上的智计频出咄咄逼人,要么,就是靖王府中的从容自若,淡然平静。 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境,虽然她不想承认,她都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这个女子的容貌,当真是惊为天人,纯净的水滴似的,就算给她无色透明的阳光,她都能反射出七彩的光华来。 可是此时,傅雪娇却惊恐的发现,原来她所了解的蔷薇,实在是太少太少,眼前还是那一张出尘绝世的容貌,即使是脸上些微狰狞的神色,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本身的美感,然而就是这一张脸,此刻,却带给她一种犹如修罗地狱般的恐惧感。 因此,当蔷薇略略缓了面上的神色叫出“是你”之时,傅雪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就在这巨大的威压之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而且,用的是最不讨喜,最让人容易生气的说法。 听了傅雪娇的说辞,蔷薇的面色果然快速的变了一变,握着刀高高举起的手也同时又紧了几分。 紧咬着唇,蔷薇声音极低的说道:“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可是,你听到了那些话……我不得不杀你……” “不……”傅雪娇突然极凄厉的叫了起来:“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才是胡说的,我没有听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你饶了我,饶了我,我不会对别人讲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蔷薇握着刀的手用力再用力,几乎要将骨节都捏碎。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杀了傅雪娇,因为这个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一定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如果自己死了,那慕容家的冤屈,就永远也不会有澄清的一天。 可是看着傅雪娇苦苦哀求的模样,蔷薇高高举起的手,就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她虽然杀过人,杀人的时候也从不手软,可是说到底,她并不噬杀。 她杀人,没有一次不是不得己而为之。 当年在桃林中刺三皇子那一刀,是她的手上第一次沾血,可就是那样一种情形下的自卫之举,还是让她在整整半年的时间里,不停的做恶梦,梦到三皇子歪着头,脖子一侧血流如注,眼睛铜铃一样瞪着她,阴阴的笑,不断和她说: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承诺 傅雪娇求饶的话语不断的钻入蔷薇的耳中,那一种迫切,急进的求生欲望,透过傅雪娇被泪水污的乱七八糟的面容准确的传达给蔷薇。 蔷薇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眼前的女子与她一般年纪,正是一个女人人生中最风华正茂,青春得意的时候,只是自己的生命己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而她,只要自己肯放她一马,就还可以十年二十年,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傅雪娇并没有做过大恶,就算就小错,也罪不至死,而自己本就时日无多,又何苦再造杀孽,连仅有的福气都折进去?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思及此处,蔷薇缓缓放下握着刀的手,松开傅雪娇的脖子,站起来连退几步,淡声说道:“你走吧。” “什么?”太轻易就被放过,傅雪娇反而有些不信。 “你可以走了。”蔷薇再次说道:“今天的事情,你想对人说也好,不想对人说也罢,都随你的意。只是……”眸子微微一眯,将目光凝成一线,无端的带出了几分狠厉:“一个妒忌成魔的小小郡主的话,和一个深受宠爱的大国公主的话,人们会信哪一个,你说之前,最好思量清楚。” 傅雪娇面色微微一变,蔷薇妒忌成魔和深受宠爱几个字,委实说到她最痛之处,虽然仍在惊恐害怕,眼底深处却己然滑过一抹极大的愤恨,只是那动作实在太快,快到蔷薇都来不及看清。 瑟缩着身体,抖抖嗦嗦的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 蔷薇眼中掠过一丝犹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傅雪娇爬起身,看也不看蔷薇一眼,向着来时的路上就小跑而去。 然而刚刚跑出两步,却不知怎么身体突然一软,紧接着就摔倒在地,临倒下之时,拼命的扭转着身体望向蔷薇,眼中的愤怒几乎能将蔷薇生生扯碎。 蔷薇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弄的瞪大了眼睛,直觉的就要跑上去扶住傅雪娇。 她没有杀傅雪娇,自然也就不希望她再死在别人的手上,否则,她刚才所做的挣扎与努力,也就全都白废了。 刚刚扶起傅雪娇的身体,就听到身侧有人用一种吊儿郎当的口吻不屑的说道:“喂,我说你到底是不是诸葛那个臭老头子看上的人啊?磨磨蹭蹭,优柔寡断,一点儿也不干脆!你知不知道那个女子知道了什么事情?她知道你是慕容家的子孙了耶,你就这么放她走?” 蔷薇碰到傅雪娇,感觉到她身体尚热,也有呼吸,一颗心立时放下一点。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君落羽一身在暗夜里招摇到家的玉白衣衫,却极没形象的蹲坐在墙头上,两手支着膝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师兄?”惊讶的开口轻呼,自那日君落羽自来熟的认了蔷薇做师妹之后,蔷薇想着自己确实曾从匠神那里学了不少东西,而且君落羽又仍好相与,也就默认了这么一个师兄。 君落羽伸手轻按墙头,跳下地来,整整衣衫,也不看晕倒在地的傅雪娇,只对着蔷薇问道:“你为什么不杀她?” “她没有错。”蔷薇直起身,目光清澈的望着君落羽。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什么是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迟早都要有人知道,她不过是早了一点而已。” “你不怕她告诉靖王?” 蔷薇一愣,忽然轻轻笑开,淡声问道:“师兄,靖王他真的不知道么?” 这次轮到君落羽发愣,他看着蔷薇说道:“你什么意思?” 蔷薇垂垂眸子,又抬起来直视着君落羽,极诚恳的说道:“江湖事,蔷薇固然不如师兄知道的多,可是宫廷事,师兄就万不如我,有些事情,师兄猜得到就猜,若是猜不到,却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君落羽的眸子危险的眯了一下,唇角挂起戏谑的笑容:“你在和我打哑谜?你可知道,我有上百种法子让人说实话。” 蔷薇轻轻一笑,无所谓的说道:“师兄若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师兄能回答出我的几个问题,我就痛痛快快的告诉师兄,若是回签不出来,再用你那上百种法子也不迟。” 若是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就被激的忍不住说若是回答不出来,就永不再问之类的话,可惜君落羽不是一般人,也不会上这种小儿科的当,只简简单单的说道:“什么问题?” 蔷薇暗暗苦笑一下,这个师兄能在江湖上混出那么大的名头,果然早就是人精这个级别的人物,一点点小当都不上。 不过这也本就在预料之中,蔷薇眼角弯弯,含了满满的笑,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师兄怎么会在这里?可千万莫说路过,我慕容家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 这一句威胁成功的让君落羽把己经在嘴边的“路过”两个字硬生生又咽下去,脑筋一时转还不过来,竟是一个字也答不出。 “第二个问题,我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这说明傅雪娇至少离我有百米开外,这么远的距离,傅雪娇断不可能看清我是如何打开墙上的开关,她是如何进入我慕容府的?师兄也切莫说是碰巧,我慕容府的机关若是如此碰巧就能打开,也不会三十年来都无人发现了。” 君落羽猛的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正正的将自己口边上碰巧两个字给呛没了,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个时候这么精明? “第三个问题,就算傅雪娇真的碰巧打开了开关,她又是怎么找到了祠堂那里?慕容府荒废多年,即使是我第一次来,也摸索了好久才找到,傅雪娇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就知道我在那里,还刚好偷听到我们的谈话?师兄,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大力帮助?” “咳,咳……”这一次,君落羽猛的开始激烈的呛咳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换上一脸干笑伸手去拍蔷薇的肩膀:“哎呀小师妹,这些小事情,就不用那么认真了嘛?” “我当然不是认真的。”蔷薇也笑:“师兄虽然有上百种法子让人说实话,可是这些法子,却一种也不会用在诸葛传人的身上,我说的对不对,师……兄……” 师兄两个字刻意拉长了音调叫出来,听的君落羽脸上阵青阵白,敢情这丫头根本就没怕过自己的威胁,刚才之所以那么说,全都是成心怄自己来着。 心里不由又骂诸葛轩辕,气了他二十多年不说,好不容易死了,居然还找个徒弟继续来气自己。你说他前生是欠那个臭老头的还是怎么着? 维持着一脸干笑正要说话,蔷薇却忽然放轻了语气,低低的说道:“其实,我是真的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师兄的。” “什么问题?”饶是君落羽一向大大咧咧并不太在意女孩子的情绪,也不由被蔷薇的语气弄的有些肃穆。 蔷薇抬起头,正正的看着君落羽:“师兄,如果我刚才真的杀了傅雪娇,你会怎么做?” 君落羽神情一凛,一股疏远的气息陡然透出,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淡淡说道:“我会杀了你。匠神门下,没有滥杀无辜的弟子。” 蔷薇只觉身体一颤,一股冷汗顺着脊梁涔涔而下。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自己放了傅雪娇一命,居然是等于,放过了自己一命。 这样纯正的快意恩仇的感觉让蔷薇后怕之余又涌起一阵痛快之感,人生在世,能如此受恨分明,亦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站在君落羽旁边指着傅雪娇说道:“师兄打算么处置她?”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君落羽身上的冷气一收,立刻开始耍赖。 “师兄如果不拿出方法来,就只好自杀以正门楣了。” “凭什么?”君落羽跳脚:“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事情,我凭什么要自杀啊?” “很简单啊。”蔷薇慢条斯理:“傅雪娇本来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自然也用不着死。可是师兄偏偏帮她知道了我的秘密,这样我就不得不杀了她,如此一来,我杀了她是滥杀无辜,师史自然要杀了我清理门户,可是在这件事情里,师兄你是帮凶,同样也是滥杀无辜的参与者。按师兄所说,诸葛门下没有不仁不义的人,那师兄你说,你应不应该自杀以正门楣呢?” “你……我……”君落羽瞪着蔷薇,瞪的眼睛都快要睁裂,却硬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半晌,认命的一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蔷薇沮丧的说道:“我就知道诸葛那老头收的弟子都是属狐狸的,骨子里的奸滑。”然而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想到,他是连自己也一并给骂进去了。 蔷薇伸手接过药瓶,好奇的问道:“这药是做什么的?” “这是我前两天新配出来的,能使人失去短期内的记忆,不过药效好像还不太稳定,能保持失忆多久也不知道,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用。” 蔷薇握了握瓶子,只淡淡一笑,就果断的扶起傅雪娇的,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另一手一捏她的下颌,给她灌了进去。 反正自己这身份怕是也长不了,到时就算傅雪娇恢复记忆,也不过是让她死罪之上再添一条死罪而己,无伤大雅。 这样看来,君落羽这药,竟像是天生就为她准备着似的。 抬起头对着君落羽甜甜的笑:“谢谢师兄。” “切!”君落羽不屑的撇嘴:“得了便宜就嘴甜。” 蔷薇只笑,不说话。 君落羽看了看天色,轻声催促道:“行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那个小跟班又要等得急了。这个人交给我,我会把她送回靖王府她房间里的。我保证她醒来以后,什么也不记得。” 蔷薇看看天色,果然己是不早,连忙重重一点头,连个谢字也没说,拎起裙角匆匆忙忙的就往靖王府的方向跑。 “蔷薇!”跑出几步以后,君落羽突然开口叫她。 蔷薇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疑惑的看着身后。 夜色依然浓黑,只不过隔着这几步的距离,居然就己经看不清君落羽的样子。 只听浓重的黑暗里传来君落羽仿佛漫不经心的声音:“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总会保你一条性命!” 蔷薇猛的怔愣,只觉得眼眶中瞬间涌上一股热浪,有什么东西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深吸一口气抑住激动的情绪,蔷薇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然后急步迈开,头都没有回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项圈 偷偷回到府中,只稍微睡了一下下天就己经天大亮。收拾洗漱完毕,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前些日子王妃拿去请工匠修理的项圈送来了,靖王现在正在前厅,请王妃去看看满不满意。 蔷薇点点头,努力振奋了一下困的要命的精神,慢慢往前厅走去。 那个项圈是之前在宫里从小麟子那里拿来的,说好了要帮他修理好再送回去,可是前些日子正好将流光得罪的狠了,也不好央着他,直到前几日看着他脸色好些了,才敢说想要请人修理项圈的话。 上次月中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看到小麟子冒着被责罚的危险特意来看自己,结果却没有见到项圈时的失望表情,蔷薇内疚的直觉得自己简直是罪大恶极。 想想明日初一要进宫给太后请安,不由暗道这工匠来的正是时候,正好明日进宫可以给小麟子送过去,也免得再看他那么失望的样子了。 一路往前厅走去的时候,蔷薇状似无意的问道:“安平郡主起来了么?” “回王妃,奴婢早上去打热水的时候碰到郡主带来的贴身丫头小萍,说是己经起来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全身酸疼,还发脾气说是小萍她们伺候的不好,很是责罚了一顿,小萍去打水的时候还红着眼圈呢。” “是么?”蔷薇不动声色的淡淡回应。 虽然君落羽说会将傅雪娇神不知鬼不觉的安顿好,但若说心里一点也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的,此时听到春枝这么说,一颗心才总算安定下来。 傅雪娇既然会如此娇纵闹事,显然是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若是忘的太多,恐怕又会有额外的风波。 拿着王妃的腔调,蔷薇用一种贵族人家常见的慵懒声音说道:“郡主是金枝玉叶的身子,平日里挑剔一点也是有的,只是她既然屈尊到了咱们的府上,自然就要多上点心,伺候的周周到到的才是。” 这一番话,夹杂着隐隐的不满与故作大方的女主人气派,倒是颇合她靖王妃的身份,春枝在旁边也只能乖巧的应一声:“王妃说的是。” 一路无话,到了前厅,看到一个匠人躬着身子站在厅中,流光正在上首的椅子上坐着,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锦盒,盒子里垫着明黄色的衬布,放在上面的东西虽也金壁辉煌,可比起盒子和那衬布显出的贵气来说,就简单的有点寒酸了。 蔷薇蹲身见了礼,起了身正想拿那盒子去看,突然眼角一瞥,看到流光面色憔悴,眼窝深陷,还泛着隐隐的青黑,竟似是一夜无眠的样子。 一时不由停了手,转头关切的问道:“王爷昨夜没有睡好?” 不问还好,这一问,流光只觉一股怒气嗖的一声窜上脑门,恨的咬牙切齿,心里暗道:你在冷水桶里泡上一夜,我倒看看你能不能睡得好。 然而面上偏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冷着脸道:“夜里太热,邪火烧心。” “太热?”蔷薇疑惑的重复了一句,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又偷偷望一眼厅外,己经是快十一月的天气,自己今儿早上穿了两件夹衣才觉得刚刚好,流光居然会说太热? 难道练武的人体质果然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不过这种事情想也想不明白,只好权当作没听到,伸手去桌上拿了那项圈来看,只见那项圈己经被重新镀上了金,显得黄灿灿的,之前折了的半个圆环也己经补好,可以再次挂在脖子上面,一个薄薄的小锁片由环扣连在项圈的正中央,晃晃悠悠的,正是寻常百姓人家最常给小孩子挂的长命锁。 蔷薇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抬头对着流光说道:“补的很好,王爷真是寻的好匠人。” 流光黑着脸点点头,对那匠人说道:“下去领赏吧。” 那匠人连忙趴下谢了恩,忙不迭的下去了。 流光又示意春枝也先下去,待这堂上只剩下两人,流光才开口问道:“上次你光说要修个东西,倒没问你这东西是谁的,我似乎没在你身上见过这东西。” “回王爷,这是三皇子的。”蔷薇微施一礼,乖乖巧巧的回话。 “三皇子?”流光猛的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直视着蔷薇,脸上的表情满是冰霜。 蔷薇知道流光与流夜兄弟感情素来很好,因此对这个在韩太后一力策划下无端冒出来的三皇子很是没好感,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与小麟子无关,他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蔷薇轻声说道:“王爷,他只是个孩子。” 流光目光一闪,转过了身端起身边的茶,然而身周的气氛仍是冷冷的。 蔷薇又开口说道:“这个长命锁,是小麟子的娘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还差点被那起子无法无天的奴才抢去,虽然表面风光锦衣玉食,可是小麟子当真就喜欢这样的生活么?靖王幼时想来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活,怎么可以重犯别人犯过的错误,以自己的心,去猜度一个孩子的心?” 流光举到口边的茶停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抿了一口,放下茶盅时声音里有了一丝烦躁:“又不是不许你修,都己经修好了递到你手上,你送去给他就是了,哪有这许多说辞?” 蔷薇轻轻一笑,知道流光己是做了让步,不过打铁需趁热,因此得寸进尺的说道:“靖王,我知道这天不久就要变了,臣妾斗胆想请求靖王一件事情。” 流光猛的转头,眸光锐利的望向蔷薇,几乎要将蔷薇穿透。那目光似乎是在说:你有胆,倒是试试把那个请求说出来! 蔷薇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强装作看不懂流光那目光的意思,硬着头皮说道:“天塌下来,也自有高个子的顶着,那些根本碰不到天的人,就是老天,也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碰不到天?就算他自己碰不到,也总有人会给他搬梯子,做踏脚石,谁敢保证,他一定碰不到天?”流光豁然站起,向着蔷薇的方向走了一步,问的咄咄逼人。 “他碰不碰得到,你最清楚,不是吗?”蔷薇望着流光,目光恳切,微微停顿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最终还是艰涩的说道:“更何况,他与你身上,毕竟流着一样的血。” “你……”流光一手猛的抬起,似是要去掐蔷薇的脖子。 这个世界上朝云的皇族,就只有自己和哥哥流夜而已,这是流光自记事以来就早己根深蒂固的观念,怎么可能允许再有人横插一杠子进来? 蔷薇最后的这句说辞,只会让他愤怒而己。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碰到蔷薇脖颈的瞬间,看到蔷薇闭上双目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时,不知道怎么,心下居然一软,猛的收回手,背转身声音极凶恶的说道:“自生自灭!” 那话语中的火气,怎么听也不像是对着蔷薇而发,倒像是不满意刚才的心软,对自己而发似的。 虽然只是四个凶恶到家的字,蔷薇面上却猛的涌上一层喜色,流光肯这么说,那就是要放过小麟子一条性命了。 一转身绕到流光的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色,盈盈的敛身下拜一礼,大声说道:“谢谢靖王!” 抬起脸来的时候,面上一片明媚之色,直看的流光的心神晃了几晃。 方才冲天的怒气也不知怎么就莫名的消下去几分,竟然觉得,自己的一个决定,能换得这个女子如此明媚的笑容,也就值得了。 缓了面色,正想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娇腻腻的叫声:“表哥!” 伴随着这个叫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一团风似的卷了进来,一进来就朝流光的身边腻过去,一把抱住流光的胳膊,仰着一张讨好的笑脸说道:“表哥,你今天怎么没在书房啊?我找了你好半天都没找到人。” 流光眉头一皱,微微用力甩掉傅雪娇,冷声声音说道:“找我做什么?还像昨夜一样送参汤给我么?” 照流光的想法,傅雪娇昨夜才刚做了那等没脸没羞的事情,怎么也该离他远点,让他消停几天才是,岂料她的脸皮居然厚到如此地步,今天就又巴了上来。 因此说话间也就毫不客气,明明白白的提到了参汤,希望她知难而退。 谁知傅雪娇根本无动由衷,依然抱着流光的胳膊,做出一付娇憨的样子说道:“表哥在说什么啊?我昨天夜里一觉睡到天亮,几时又送参汤给你了?你是想要喝参汤么?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叫人去帮你准备。” 说着话,松了流光的手,像来一般突然,一阵风似的又卷了出去。 流光盯着傅雪娇的背影一脸诧异,据他所知,这个傅雪娇虽然蠢笨了些,但总还算知道进退,断不至于这样厚脸皮。 可是她昨夜才做了那种事情,今天居然能没事人一般对着自己说说闹闹,纠缠到底,还一口将参汤的事情否认的完完全全,这委实不合她平日里的性子。 眸子微微的眯了眯,这个傅雪娇,不太对劲。难道是背后有什么高人在指点?若真是这样,倒是有些麻烦,把她扔在这里缠住自己,让自己无暇去做别的事情,本来就是太后布下的一步棋,本想着让她纠缠一下也无所谓,可若是背后另有人指点,倒是需要小心应对了。 一时间,不由对傅雪娇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蔷薇看到此等场景,却是微微的低下了头。 看来,傅雪娇是真的将昨夜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只是她似乎也还忘记了一些别的事情。流光的那句参汤,明显就是别有用意的,可是傅雪娇居然听不出来。也不知道昨夜在傅雪娇出去找自己之前,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这些事情就算想也是想不出来的,看到流光对着傅雪娇陷入思索的样子,连忙出声打断,微微一福说道:“王爷,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臣妾就先回去了。” 流光转头看了看蔷薇,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出宫 第二日进宫给太后请了安,流光照常的被云皇招去叙话,蔷薇从广宁宫出来,绕了个弯子到了三皇子小麟子住的地方,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小鸟一样“嗖”的飞了出来,极开心的叫道:“皇嫂!” 蔷薇伸出手将小麟子搂在怀里,看到他穿着件曲水锦的夹袄,扣边儿和领子上都缀着上好的兽毛,衬的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可爱的不行。 一手掐在他的面颊上,感受着指尖小孩子皮肤特有的嫩滑,板着脸假装教训道:“你可是皇子,出入举动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这么莽莽撞撞的怎么行?” 小麟子却是理也不理她,只跳着脚叫:“皇嫂,项圈呢?我的项圈呢?” 蔷薇知道他这般疯傻些反而更安全,当然不会在意,从怀中掏出那个己经被修补好的项圈,笑着说道:“你看看,可给修补好了没有?” 小麟子接过项圈翻来覆去的仔细看,又宝贝一样捂在胸口上,终于抬着脸说道:“好了,好了,全好了,谢谢皇嫂。” “好了就戴着吧。”看到小麟子一脸欣悦的样子,蔷薇的心情也没来由的好了起来,伸手又将项圈从小麟子手里接过来,亲自给他戴上,又摆了摆正,仔细端详了一番,笑着说道:“啧啧,多粉雕玉砌的一个小娃娃,这项圈戴上,果然就不一样了。就是你娘看着,也必是心里满意的。” 小麟子本来一直满脸的笑意,可是听到蔷薇这么说,脸忽然垮了下来,手指也用力的握了握,抿着唇,一语不发。 蔷薇觉出不对劲,拉着小麟子进屋坐下,又叫伺候的丫头出去弄点茶水进来,看着周围没人在了,才轻声问道:“小麟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起子奴才又欺负你?若是这样,你尽管跟皇嫂说,皇嫂帮你教训他们。” 小麟子用力摇了摇头,自上次蔷薇进宫训斥过一顿那两个宫监之后,虽然欺负仍是要受一些,可比起之前己是好多了,至少蔷薇每月两次进宫这两天,那些奴才们是断不敢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怠慢的。 蔷薇看着小麟子摇头,又追问道:“那你是怎么了?难道皇嫂这项圈没给你修好?” “不是不是!”这一次,小麟子急忙摇头,生怕自己冤枉了蔷薇。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乖,跟皇嫂说说。”蔷薇半蹲在小麟子的身前,温柔的望着他。 这等温柔轻细的话语,小麟子也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过了,虽然本来打定了主意不想跟任何人说,可是此时被蔷薇稍微一诱哄,竟然忍不住红了眼圈,带着点哭腔说道:“皇嫂,我……我想我娘。” 蔷薇扶着小麟子的手陡然一僵,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之前虽然生活的艰难了些,可好歹有娘疼着护着宝贝着,如今进了这么样一个地方,不知受了多少冷遇委屈,怎么可能不想娘亲? 心里蓦的一阵柔软,伸出手去将小麟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小麟子趴在蔷薇怀里,只觉心中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抽噎着说道:“前两天是我娘的忌日,我没办法出去给娘上坟,可是这宫里,连烧点纸也不让,我刚点上,就被宫女姐姐踢散了,说是晦气,犯了宫里的大忌。可是……可是我只是想尽点孝心,我……我好想娘亲……” 蔷薇只觉鼻腔中猛的泛上一股子酸涩,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这个看似总是畏畏缩缩的小皇子,实在是成熟的,让人心疼。 感觉到怀里的小麟子哭的身体一阵一阵的颤抖,不由缓缓的抚着他的脊背,无声的安抚着他。 心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流光,林妃在流光五岁的时候就己经去世,那个时候朝云皇宫中的局势,只怕比现在好不了多少,那么当年的流光,是不是也是如此早就己经被迫不得不成熟起来? 这么想着,心尖突然就微微的泛起疼来。 牙齿一咬,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将小麟子从怀中拉出来,伸手抹去他的泪水,正正的盯着他,轻声问道:“小麟子,跟皇嫂说,你是不是想出去祭拜一下你娘?” “想。”小麟子虽然不知道蔷薇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去换衣服!”蔷薇向内间推着小麟子:“叫丫头们给你穿厚一点,皇嫂带你去!” “什么?”小麟子猛的瞪大了眼睛。 “皇嫂带你出宫。你是想祭拜你娘也好,想出去玩玩也罢,皇嫂今儿都陪着你。” “真的?”小麟子猛的跳了起来。 “你若是再不快一点儿,我可就要反悔了!”蔷薇板起一张脸,说的有模有样。 “不要不要!皇嫂不要反悔,小麟子很快,很快就换好的!”小麟子几乎是喜出望外,一边叫着,一边跌跌撞撞的就往内间跑去。 蔷薇看着小麟子的身影不由好笑,却是出声唤来了在外面候着的丫头,冷冷的说道:“去跟太后通禀一声,就说三皇子和本王妃投缘的很,本王妃带他去靖王府玩个一天,天黑就给送回来。” “王妃,这……这可不行……” “放肆!”蔷薇猛的一声厉喝:“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王妃邀自己兄弟去府里玩一下,也轮得到你说不行了!” “王妃,奴婢……奴婢……”那小宫女急的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不住的奴婢奴婢,但脸上的焦急惊恐之色,却是明显的不用望都知道。 “行了行了……”蔷薇不耐烦的挥挥手,眼角瞟到小麟子己经加了一件厚衣服准备好了,伸手牵起小麟子的手就往外走,转头又对着那小丫头说道:“你就说是本王妃硬给拉走的,有什么事情,自然有本王妃担待。”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那小丫头的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再行阻拦,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蔷薇牵着小麟子扬长而去。 刚出了小麟子住的宫殿没多远,就看到一抹粉红色的身影扭着腰身与他们迎面而来。蔷薇皱了皱眉头,知道是傅雪娇进宫来看韩太后,虽然不想与她起什么冲突,可此时就是想避也来不及,只好光明正大的迎了上去。 傅雪娇一眼就看到蔷薇牵着小麟子的手,不由撇撇嘴鄙夷的说道:“蛮夷之处就是蛮夷之处,公主难道连男女授受不亲之理都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牵着男子的手,虽然三皇子尚未成年,可怎么说也是自家的兄弟,瓜田李下还要退让三分,公主就不懂得避嫌么?” 蔷薇的目光蓦的一暗,傅雪娇到靖王府一事,虽然她一向是漠然处之,对傅雪娇的态度也还算得上是客气,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随便任人诬陷欺凌。 稍稍抬起下巴,周身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高贵之感,蔷薇目光淡漠,对着傅雪娇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赤焰虽然是蛮夷之邦,可也还没有不要脸到追男人追到别人的家里去,郡主这话,怕是说错了人。” “你……你……”傅雪娇虽然一向知道蔷薇的言语很是锋利,可也万没料到今日她会如此不客气,伸出一只手指着蔷薇,却偏偏一句也反驳不得,只气的浑身颤抖。 蔷薇微微一笑,淡声说道:“若是郡主没什么别的事,本王妃就先走一步了,反正郡主也己经追到了家里,咱俩个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有事也是随处可说,本王妃就不打扰郡主探望太后了,告辞!” 说着话,头抬的高高的,拉着小麟子就从傅雪娇的身边迈了过去,独留下傅雪娇还在原地气的不能自己。 走了几步,感觉到手边上传来轻轻的颤抖之感,低头一望,看到小麟子正死命的憋着笑,憋的一张小脸通红,不由又好笑又好气的说道:“坏小子,你在笑什么?” “噗……”小麟子终于再也兜不住,猛的笑了出来,笑的连连呛气,边笑边说道:“我刚进宫的时候,那个郡主在太后身边没少给我脸色看,我今儿才知道,皇嫂气起人来,居然比她还厉害,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好你个坏小子!”蔷薇停下来两只手掐住小麟子的脸颊:“我好心好意的带你出宫,你居然说我是恶人……” “痛,痛……”小麟子被蔷薇掐的龇牙咧嘴,两只手扒着蔷薇的手,却咧出一个笑意说道:“皇嫂是好恶人,小麟子最喜欢皇嫂这样的恶人了。” 小麟子这一记马屁拍的蔷薇舒舒服服,这才放开了手,满意的说道:“这还差不多!” 领着小麟子到了第二道宫门前靖王府马车停着的地方,忽然又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人,那人穿着绯色杂花图案的四品官服,看上去一派雍容的大家子弟气派,却正是礼部侍中韩书仪。 看到蔷薇在此,韩书仪连忙上前两步,躬身施了一礼,轻声叫道:“下官参见王妃。” “韩侍中不必多礼。”蔷薇欠身还礼。 韩书仪起了身,这才看到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小孩子,认得这正是一月前在大殿上见过的三皇子,一愣之下,连忙又躬身说道:“下官参见三皇子。” 小麟子自民间而来,许多人都对他的身份和血统持怀疑态度,再加上皇上对此态度模糊,靖王则直接表现出了厌恶之意,因此对他都不大待见,就是看见了,也全当没看见,更不用说是行礼,只有这个礼部侍中韩书仪,虽然是当朝第一大家族韩家唯一的一个孙子,却偏偏对小麟子执礼甚躬,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之意。 蔷薇将这些看在眼里,又思及那天夜里在慕容府见到韩书仪,他正是偷了韩家意欲私通琳琅的信然后毁弃,一片清正之心,不由对他的印象更好了几分,因此笑着说道:“韩侍中这是打算去哪儿?” “回王妃,王妃与靖王大婚事宜己经督办的差不多,下官正是前去给太后回旨。” “原来是这样,那便不打扰韩侍中公干了。”蔷薇淡笑,侧身让开路途,轻声说道:“韩侍中请。” 韩书仪微微躬身施礼,向着宫内行去。 等待韩书仪走远,厉玄着着小麟子皱着眉头说道:“王妃,这是……” 蔷薇挺真了脊背,淡淡说道:“今天先不忙回府,我有事要先去一趟思乡亭,然后再去一趟金谷园,办完了事情再回靖王府。” 厉玄面色轻轻一变,冷着声音说道:“这等事情,恐怕靖王不会同意。” “是么?”蔷薇冷笑:“我堂堂一个王妃,难道连想去祭奠亲人和看看朋友的权力都没有?更何况,我又没说不许厉侍卫跟着,还是说厉侍卫有了上次护卫不力的经历之后,对自己的信心己经全失,没有办法保证本王妃的安全了?若是如此,本王妃觉得,这靖王的贴身护卫,还是趁早换人的好。” 蔷薇这几句话说的尖刻己极,厉玄还不及听完,拳头就己经紧紧的握了起来,待蔷薇说完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厉玄浑身上下己是绷的仿佛一根拉满了劲的弦,微微一伸手指着马车说道:“属下知道了,王妃请!” 蔷薇心里偷偷的呼出一口气,能激得动厉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不是厉玄额上半边发帘所遮掩的痕迹多少是拜自己所赐,他心中早就对自己有极深的愤恨之心,刚才那几句说辞,可是远远不够看。 想了一想,又对着在车旁候着的乐池说道:“你先跑一趟金谷园,跟君公子说一声我要来访,省得唐突了。” 看着乐池应诺之后一路小跑着走远了,蔷薇才拉着小麟子上了车。马车辚辚启动,小麟子从刚才蔷薇和厉玄说话开始就变的出人意料的沉默,一直静静的呆在蔷薇身边,马车走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他突然往蔷薇的身边偎了一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皇嫂,谢谢你。” 蔷薇身子一僵,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实在敏感的出乎她的意料,只不过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他就能够轻易看出自己的处境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好,因此才会这么郑重的跟她说谢谢。 伸手搂着小麟子,笑着说道:“小麟子啊,你看,做人总得有希望,总得学会苦中做乐,就算一时一地,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情,可是你得相信,人生这么长,总会有如意的时候,对不对?” 小麟子看着蔷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蔷薇轻笑,其实她说的这些事情,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只是自己命不久矣,小麟子却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走,总要灌输给他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才行。 不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蔷薇又笑着问道:“小麟子,你可知道你的全名叫什么?” “恩?”小麟子转头疑惑的看着蔷薇,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如韩太后所说叫什么流觞,至于全名是什么,还真没有想过。 蔷薇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因此笑着说道:“朝云的皇族姓御,你的血能和靖王的血融在一起,说明你定然是天家的子孙,当然也是姓御的。这一辈的皇家子孙按辈分排下来,轮到流字,你娘给你取的名字又是单一个麟字,所以你的全名,就叫作御、流、麟,很好听的呢,记得了么?” “御、流、麟……”小麟子一字一字的重复了蔷薇方才说过的名字,微微思索了一下,忽然极开怀的笑开:“我知道了,真的很好听呢。” “臭美,哪有自己说自己的名字好听的?”蔷薇伸出食指,嘣的弹了小麟子一个脑瓜崩,小麟子捂住脑袋不依的扑到蔷薇的身上,嘴里不住的叫道:“本来就好听,就是好听嘛……” 一时之间,马车之中倒是笑闹成一团。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慢慢停住,厉玄在外面说是思乡亭到了。 这是京都郊外一个有些破败的亭子,并不是用作歇脚休息一类的地方,而专门给那些死在异地的亲人烧纸祭奠之用,一路走来,刺鼻的纸灰味处处飘荡在空气中。 此时非节非年,祭祀的人并不多,蔷薇和小麟子下了车,问侍卫要了火折子,小麟子将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些纸烧了,又默默的哭了一会儿,便返身和蔷薇又上了马车,向着君落羽的金谷园而去。 思乡亭和金谷园俱在郊外,只是方向不同。 从思乡亭到金谷园,需要从城外绕行,经过一片山林地带。这里地势险要,林木掩映,本是劫匪拦路抢劫的上佳地点,只是因为在京郊,无人敢在天子脚下闹事,因此到也太平。 蔷薇在车里轻声的扶慰了几句小麟子,便一直将他搂在怀里,不知怎么,一看到这等年幼失依却又成熟过早的小孩子,蔷薇就会忍不住想到自己。 如果小麟子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呆傻,蔷薇可能还不会对他这般关切,人若是呆傻一些,同样的逆境思考的就会少一些,内心的煎熬自然也少。可越是这样什么都明白,有的时候,才比其他人要忍受更多的苦楚。 虽然知道自己未必帮得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帮他未必是好事,可是蔷薇还是忍不住想要力所能及的与他亲近一些,只因为经历过同样的处境,所以更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会有多么意义重大。 生死由命 马车一路向着金谷园而去,蔷薇只在车中与小麟子说说笑笑,还不时把君落羽的糗事和一听到诸葛轩辕就炸毛的个性说给小麟子听。 小麟子乐的笑个不停,只昐着能快些见到这么个人。自入宫以来,每天见到的俱是冷脸冷眼,除了蔷薇之外,再没有人给过他好脸色,此时听说有个不以外物只以本心看人的人物存在,心里面立时就期待的很。 二人正其乐融融,猛然间车厢壁上“喥”的发出一声脆响,蔷薇下意识的应声望去,就见一只精铁箭簇透壁而入,距离坐在侧厢的小麟子只有半寸之遥。 “小心!”几乎是本能反应,蔷薇一把拖住小麟子滚倒在地,将身体伏的极低,尽量避开箭矢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只听外面厉玄一声怒喝,暴吼道:“保护王妃!” 一句话话音方落,就己经听到兵器相接发出的劲脆声响。那些人显然到来极为迅速,而且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直接上手围攻。 蔷薇将小麟子护在怀里,同时竖起耳朵极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人看样子来的不少,蔷薇上次遇劫虽然是有惊无险,可是厉玄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特意又加派了五十人护卫车队,可饶是如此,听外面打斗之声,竟似是势均力敌。 蔷薇伏在车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若是看到,估计会更为惊奇,因为来袭之人其实并不多,只有三十余个左右,可是当中有数人身形窈窕,武功却是奇高。 蔷薇军虽然人数众多,但主要是做战阵训练,武艺只是平平,此时每五至七人结阵而战,遇到其他人也就罢了,遇到那几个武功奇高之人,便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坐以待毙。 “拦住他!”耳边猛然又传来厉玄的吼声,随着吼声,蔷薇看到车厢的帘子骤然一动,半截闪亮的刀尖己经近在眼前,却又硬生生被人逼了回去。 这种情况之下,小麟子不仅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表现出惊恐害怕的表情,反而仰起头看着蔷薇,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道:“他们是来杀我的么?” 蔷薇心中一个抽动,这孩子年纪小小,又犯过什么错?凭什么要经受这等无妄之灾?偏他又如此懂事,像是早就知道自己命运似的。 一手压下小麟子的头,蔷薇小声却严厉的说道:“不许胡说八道,有皇嫂在这儿,谁也杀不了你。” “上车去,保护王妃先走,去金谷园找君落羽!”车外再次传来厉玄的吼声,声音中己经带了几分狼狈,显然此次来的人即是棘手,比上次君落羽闹着玩一般的劫道高了远不是一个级别。 厉玄的话音方落,就听一人重重落在车上,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叫道:“王妃小心坐稳!”健马一声长嘶,车厢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窜了出去。 蔷薇被惯性重重的抛在车后的墙壁上,直撞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却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只将小麟子护的更紧。 车外传来一些极有节奏的哨声,想是那些人联络的方式。从厉玄隐隐传来的吼声和命令声中可以大致猜的出,那些人必是弃了与蔷薇军的纠缠,直奔着马车而来,而厉玄则是在拼命缠住他们。 气氛骤然间变的紧张至极,马车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蔷薇知道自己除了一点点防身的工夫之外什么都不会,而在这些专业的杀手面前,自己那一点点武功也实在不够看,因此无比希望时间可以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马车跑的够远,或者见到了君落羽,那她与小麟子,就都会没事。 然而又似乎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知道自己遇到事情时,永远也不可能如想像般顺遂,因此期待归期待,手中还是悄悄的撤出了总是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虽然不知道面对这些人时能有什么作用,可是有准备总要比手无寸铁要好的多。 耳听着身后的打斗之声越来越远,之前不住射在车厢上的箭矢撞击声也越来越小,蔷薇不由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看来,真的是离的远了。 然而一颗心还没有放到肚子里,车厢上猛然又传来“喥”的一声,一支箭矢以比方才更大的力道猛的穿车而入,竟将三分之二个箭杆都射了进来。 紧接着,只听箭矢如密雨般噼哩哗啦的落在车厢厢板之上,这数量,只比先前多,不比先前少。 看来这些人本来就没有打算将真正的力量放在之前,刚才那些人只是为了阻拦厉玄等人的随护,顺道最大可能的杀伤蔷薇军,真正的杀手锏,全都埋伏在这里。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箭矢。 这车是靖王专用驾御,材料厚度都有规制,光是车板就有半寸多厚,若不是如此,以那些箭矢的力道,只怕早就将车厢穿成马蜂窝了。 然而此时马车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数箭矢被插在车厢上,远远看去,就如一只巨大的刺猬似的。 “娘的,卑鄙小人!”车架前面那个粗犷的声音毫不客气的开始骂娘,同时马车陡然向旁边一倾又再次归正。仍然继续向前驰去,显是厉玄派来这人驾御之术竟然颇为高明,马车快速变向与控制之中,避过了大半箭矢,而速度却依然不减。 更难得的是这人极其明白自己的使命,丝毫也不与那些人缠斗,只赶着马车拼命向前。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呜,紧接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驾车之人骤然暴吼一声,双手用力提起马缰,将生生将两匹健马勒的扬起前蹄,就在健马蹄下,一道巨大的磙木旋转而过,砸向一侧的山林陡崖,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蔷薇和小麟子被马车突然止步所带来的反作用力重重的甩到半空,又撞在车壁之上,饶是蔷薇一向坚忍,也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健马四蹄落下,突然听到车厢外传来一声痛呼,驾车之人暴喝道:“直娘贼,敢偷袭老子……” 话音方落,前方车帘骤然被一股热血迎头喷溅,沾染的一片血腥。随着这片血腥,还有一小截看不出什么物事的东西洒进车厢,蔷薇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只觉胸中一阵翻涌,几乎快要吐了出来,连忙飞快的掉过头去,还顺手捂住了小麟子的眼睛。 那样东西,竟是半截人的肠子。 这驾车之人能够仅凭双手之力就勒停正在疾奔中的两匹键马,双臂之力何止千斤?偷袭他的那人,竟是活生生被他双手撕裂。 然而他撕裂了那人,自己身上也露出了破绽,只听刀锋滑肉的声音一响,那人又是暴吼一声,飞起一脚,将抢上车来之人重重踢落在地。 周围的刺客如不要性命一般拼命的往车中扑上,只想要突入车厢之中,那人拳打脚踢,不时夺过刺客手中的兵刃反手掷出伤敌,对战中,又有几人被他或扯断腿脚,或直接撕裂,鲜血洒的车帘都重重湿透,不断的向下滴落着。 周围的刺客都被这人的悍勇惊呆了,出现了短暂的攻击停顿,然而一声鸟鸣突起,似乎是下了攻击令,又更像是一种威胁,那些迟疑着的刺客听到鸟鸣声后,双目猛的通红,各自提起兵刃,再次奋力扑上。 此时前方路途悉被磙石擂木所阻,马车无法通行,事先埋伏在这里的刺客又如潮水一般不断涌上,饶是驾车之人再英勇善战,也有些招架不住。 再加上他戳战之余力不能持久,双手撕裂人的招式虽然震慑人心,却也渐渐的没有之前的杀伤力。随着他所击毙击伤敌人的增加,他自己的身上也不断的增添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此时他粗壮的身子铁塔般立在车前,浑身浴血,也说不清是自己的血多些,还是敌人的血多些。 当又一道利刃猛的滑过他的小腿时,驾车之人再也坚持不住,膝弯一软,一下跪倒在车辕之上,旁边一人瞅准空隙,从他身侧一跃而起,魅影般闪入车厢之中。 “王妃!……”驾车之人目眦俱裂,伸手去拦,却终是迟了一步,一时心中又是气怒又是羞愤,忍不住仰天大吼,然而吼声余音还未落下,只见方才飞进去那人怎么飞进去,又怎么闪电一般的倒飞出来,落稳在地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车内,一只手抬起,嘴唇蠕动,嘶哑几不可闻的吐出一个字:“你……” 然而他这句话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完了,因为仅仅吐出这一个字,他的脖颈处就突然裂开一道血缝,腥热的鲜血喷泉般蓬勃而出,连给人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的刺客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却只见早己被鲜血洇透了的车帘被猛的掀起一角,一个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一手握着一把通体乌黑的短刀扶在车门上,刀尖上犹自滴着鲜血,另一手却指向旁边的山林陡坡,语速极快的说道:“往那边去,生死由命!” 架车大汉目光向旁边一望,只见蔷薇手指方向坡度陡峭,一眼望不到底,且孤树夹杂,怪石丛生,只隐约见到远远的一条银带穿梭,似是条不甚知名的河流。 心念陡转之间,己经明白了蔷薇话中的意思,马车留在这里,车中之人都是必死无疑,而若将马车赶下去,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眸中骤然迸出一丝敬佩,若换成了平常女子,谁能有这份临敌机变与胆力?这个女子贵为赤焰公主,又得靖王青睐,果然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之间只是刹那,那汉子心中敬佩的同时,己经半跪在车辕之上,用尽全身余力,猛的硬将马头拉转,又腾出一只手拾起车辕上方才刺客丢下的一把长刀,调转刀锋,用力刺入马股之中…… 河滩遇险 马儿吃痛,猛的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然后疯了般向着陡坡处冲去。周围的刺客显然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自寻死路,那个方向的人并不多,就算有几个人,又怎么拦得住己经近乎疯狂的惊马? 旁边的坡度极陡,饶是赶车的大汉极力控制,却仍是在只奔出三四步之后就失去了平衡,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在向下倾斜的坡度上一滑一拐,瞬间折了腿骨,卧倒在地,连带着整个马车的都直接向前翻出,巨大的冲力扯断了车厢和马匹之间的连接处,马儿翻滚着跌落在地,又带着尖厉的鸣叫重重撞在树上,将碗口粗细的树齐腰砸断,露出尖锐的木茬,又狠狠划开翻滚而过的马腹,迸起连天血雨。 赶车的大汉早己被冲力甩到了不知哪里,只见蔷薇与小麟子所乘坐的厢室车轮一般连磕带撞的向着陡坡下不断翻滚,一路之上,不时因为砸断树木或者遇到怪石而改变方向,结实的木质车厢也不断的有碎片四处飞散,只一眨眼的工夫,精巧华贵的靖王御赐车驾就己经破败的连街上拉运杂物的马车都不如。 翻滚的马车将里面的人皮球一样抛来抛去,蔷薇不住的在四壁车厢上撞击反弹然后再撞击,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如要断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但饶是如此,她还是竭尽所能的将小麟子护在怀里。 不知道马车滚了多久,蔷薇只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在一声巨大的撞击之后,马车残存的厢体终于宣告碎裂,蔷薇和小麟子被猛的高高抛起,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蔷薇抱着小麟子,努力将头颈向身体的方向弯曲,虽然本能的保护着自己,但马车撞到谷底轰然碎裂之后,蔷薇还是觉得眼冒金星,头脑昏涨的几乎不属于自己。 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小麟子还没有脱险,此时此地万不能晕过去,因此猛力一咬舌尖,强迫用痛楚使自己保持一线清醒。 腥甜的味道骤然在口中弥漫开来,之前头脑中的晕涨也稍稍缓解了一点,蔷薇低头看向自己的怀中的小麟子,只见他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关切的望着自己。 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我没事,你还能走吗?” 小麟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蔷薇,用力的点了点头。 蔷薇不再说话,强撑着想要站起身体,然而刚刚动了一动,身体就仿佛针扎斧凿拆骨剥肉一般的疼,蔷薇的脊背猛的一僵,差点就站不起来,却硬是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体,又伸手拉起小麟子,指着远远一线银光说道:“我们不能呆在这里,要想办法走远一点,不然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 小麟子表现出一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绝不该有的沉稳,不仅没有吵没有闹,还用自己的身体稍稍顶住蔷薇,分担一点她身上的重量,那样子,显是知道蔷薇在马车滚下山的过程中因为护着他,受了不轻的撞击。 二人互相搀扶着,竭尽全力向远处奔去。 越靠近河边,林木就越稀疏,大片的秋草占据了整个河岸,此时己是十一月,秋草早己转黄,却还没有枯萎,仍是高茂一片,藏进个把人进去一点问题也没有,早在蔷薇从车上探出头,告诉驾车的大汉生死由命之时,就己然望见了这一景象,打起了这一片秋草的主意。 此时两人命大,没有在马车的翻滚之中丧命,因此一站起来,就直奔着河滩而来。 蔷薇和小麟子一边跑一边转头回望,当两人终于跑进那一片秋草的边缘之时,也看到身后一些黑色的身影影影绰绰,动作迅速的向他们的方向飞奔而来,显然是那些刺客绕道下崖,继续追着他们而来。 蔷薇一伏身子,拉着小麟子钻进那一片秋草之中,高草晃荡之中,两人的身形转瞬即逝,不见丝毫踪影。 那些黑影奔掠的速度极快,尤其是其中几个身形窈窕之人武功奇高,只片刻间就到了草滩的跟前。 在草滩前略站一站,目光四下梭循,很容易便看到高草中有一片明显被压倒还没有完全直起来的地方。当下毫不犹豫,奔着那个方向,几个人稍稍散开,连成一排逐步向着草丛中搜索而去,一边走,一边不时的用手中的长剑敲打周围的草丛。 后面的人也陆续赶到,分散成一个小小的半弧形,一并加入了搜索的队伍。 走在最前方一个身影敲了几下草丛之后,对着身旁不远的另一个身影不耐烦的轻声叫道:“大师姐,这两只小老鼠怎么这么会藏?要是我们在靖王赶来之前还找不到他们怎么办?”这人语声清脆,赫然正是前些日子蔷薇在慕容府外曾经听过的声音。 另一人眉目不动,但显然心中也是有些焦急,万万没料到他们这次计划周密的截杀竟然会出这么一个意外。 冷冷开口,语声沉郁:“好好搜你的吧,要是一刻钟搜不到,就立即撤退,我自有对付他们的法子。” 之前说话的那女子轻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又继续用剑拨打着草丛。 拨了几下,眼前陡然一亮,惊喜的叫道:“大师姐,你看这里……” “怎么了?”被叫作大师姐的人脚尖一点一步跃到那个女子身前,顺着那女子的指尖望去,只见一片秋草之赫然几点鲜红,若不是逃亡这两人身上的血迹,还能有什么? 长剑一抖,将身前的秋草拨开几步,目光一凝,立时又发现几滴鲜血落在草叶中间。 平举剑尖向前一指,大师姐庄清秋果断的说道:“往这个方向搜,那两人受了伤,定然走不远。” 一众人等有了方向,速度立刻快起来,一边拨打着草叶,一边快速的向前方搜索,走了约摸四五十米远的时候,之前发现血迹那女子又是眼尖的指着远处叫道:“大师姐,你看!” 手指所指处,前方的草叶微微晃动,显然是有人正在里面快速穿行,唇角凝起一个冷笑,那女子脚尖轻跺地面,不屑的说道:“哼,小老鼠,看你往哪里跑!” 随着话声,身形己如落叶旋舞般优美至极的飘飞出去,身在半空之中手中长剑一振,精准又狠厉至极的往草丛波动处猛的刺去…… 一剑刺到,身形刚好落地,脸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正想要用同样的优美动作将剑收回,然而眼睛看到自己所刺之物时,却猛的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既而,面上涌起一阵羞怒之色,阵青阵白,变幻莫测,之前扬起的嘴角弧度也瞬间狰狞起来。 大师姐看到那女子面色不对,心下也是一惊,一个提身奔掠到她身边,口中关切的问道:“淑宁,怎么了?” 然而一到六师妹韦淑宁身边,看到她剑下所刺之物,庄清秋的面上也猛的不好看起来。 韦淑宁的剑下所刺中的,并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一只肥硕无比的兔子,那兔子的身体上被人故意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从其中汩汩流出,将一片灰黄的毛染的血污狼藉。此时,那兔子正四脚朝天被六师妹的剑钉死在地上,一双眼睛兀自不肯闭上,黑漆漆一片的眼珠瞪着围在身边的二人,明明是三瓣的唇,却不知怎么硬是让人看出点笑意来,就仿佛是在嘲笑她们似的。 韦淑宁骤然将剑拔出,当切菜刀一般狠狠将那兔子的头切下,然后接连两脚将兔子头和身体一并踢飞,手中的剑胡乱在秋草之上挥舞了十几下泄愤,然后连手中的剑都撒气似的远远扔了,这才转身对着庄清秋气恨己极的叫道:“大师姐,那两人太可恶了,竟敢如此侮辱我圣女……” “闭嘴!”庄清秋猛的一声厉喝,打断了自己师妹的话。师尊此次叫自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可这六师妹的性子也委实太过莽撞,自己师门是何等神秘的存在?岂能如此口无遮拦的叫出来? 韦淑宁显然也知道自己气极之下差点闯了大祸,猛的闭住了嘴,青白着面色一语不发。 这时,另外一个方才负责外围搜索的女子也走了过来,声音中沉稳了许多,轻声说道:“这片草滩的范围太大,又被这两个小贼使计迷了视线,师姐,我们怎么办?” 大师姐满意的看了一下自己这个四师妹祝紫英,虽然年纪只比韦淑宁大一点点,却是老练沉稳了不知道多少倍。 眯着眸子望了一眼这片无边无迹的草滩,庄清秋己被岁月风霜刻出了几缕细纹的眸子阴狠的眯起,缓缓的说了两个字:“放火!” 身边的两个女子身体先是一顿,韦淑宁抢先叫了起来:“不愧是大师姐,这么好的法子也想的出来。” 祝紫英站在一边,眸子淡然的转动了一下,淡声说道:“那人不是只要其中一个死么?” 庄清秋冷冷说道:“只要死了那个人,就算给他办成了事儿,别人死不死,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和他只是合作,难道还要听他的不成?” 祝紫英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庄清秋从怀中掏出一个制作精美的竹哨,放在口中极有节奏的吹了几下,几声鸟鸣婉转而起,只见散落在四周搜索的人立时各自动作起来,分散的更开,并纷纷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晃动打燃。 又是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这几十人同时开始点火,一路向外退走,一路不住的点燃身边的秋草,待退到草滩边缘的时候,又俱都用力,将手上的火折子用力扔到极里面的草丛中去。 庄清秋远远的退到草场外看着这一片火从星星点点逐渐连成一片,又不断的汇合加大,此时,就仿佛天公也来作美,骤然一阵天风起,火借风势,蔓延的速度立时又快了几分,只不过片刻间,就己经燃红了半个天空。 火势将周围那些刺客的一身黑衣映的红中透亮,庄青秋面上清清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确定火势大到不可能再逃出任何一个人来的时候,单手一竖,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撤!” 就如来时一般迅速,众黑衣悄然隐退,作鸟兽散。 绝处求生 河水之中紧靠河岸的地方有一个小向内凹进的土洞,半截埋在水里,另半截被秋草掩映,遮盖的密密实实,蔷薇带着小麟子走到这里,不小心一脚踩空,却同时也找到了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悄无声息的拉着小麟子下手躲在里面,又将草丛的形状恢复自然,蔷薇只昐着那些人搜一会儿搜不到就能自行离去,又或者厉玄能够快些联络到流光,带了援军赶过来。 河水冰冷刺骨,只片刻的时候间就将二人从里到外冻了个透凉,蔷薇看着小麟子,用口形问他:“冷不冷?” 小麟子懂事的实在让人心疼,虽然早己冻的面色青白,却是用力的摇了摇头。 蔷薇伸手将小麟子搂进怀里,屏着呼吸仔细听着上面的动静,然而这片河草有百米之宽,那些人又并没有搜的太里面,再加上有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干扰,饶是蔷薇全力去听,能听到的东西也是有限。 远处不断传来兵器拨动草丛的声音,又听到一个女子的轻叫:“大师姐,你看那里……” 那之后,搜索的声音便渐渐远离他们所在的方向。 蔷薇心下有些纳闷,不知道那些人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转移方向,然而不管怎么说,这都可算是件好事情,至少她和小麟子的性命暂时无忧。 心下稍稍放松一点,蔷薇就忍不住开始思索,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小麟子,又或者他们要杀的根本不是小麟子,而是自己? 方才轻叫的那个女子声音极为耳熟,明显是那日曾在慕容府外听过的,她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听命于谁?为什么先是追杀韩书仪,现在又来追杀他们? 脑海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搅成一团乱,蔷薇努力思索,却仍是理不出任何一点头绪来。 正低着头想的专心,忽然小麟子轻轻的拽了拽蔷薇的衣袖,蔷薇转头去看,只见自遇险以来一直镇静的不像个小孩子的小麟子脸上居然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惊恐,他看着蔷薇颤抖着声音说道:“皇嫂,火……” 蔷薇先是一怔,既而猛的反应过小麟子在说什么,用力一嗅,才发现空气中己经满是烟火的味道,而自己想的太过专心,竟然都没有发觉到。 心下猛的一股怒气涌上,这些人究竟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 然而这种时候也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事情,蔷薇转身撑在河岸上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大火己是连成了一片,万不可能再冲出去了。 转身又沉入水洞中来,恨的银牙紧咬,本以为这一片秋草是救命的良机,想不到一瞬之间,就成了催命的阎王。 因为在水中,所以温度和热焰尚且不怕,怕的是风带起的灰烬或者火焰燃尽了空气后令人窒息而死,那种滋味,委实会让人由心底里产生恐惧。 蔷薇六岁那年差点丧身火海那次,就曾经体会过一次这种感觉,如今,她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望着眼前因为入了冬而显得分外平缓的河水,蔷薇略微想了想,轻声问道:“小麟子,你会不会水?” 小麟子点点头:“我和我娘一直在南方生活,我记事的时候就在玩水了。” “那就好。”蔷薇面上淡淡笑开:“你有没有在冬天玩过水?” 小麟子看看河面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兴趣试一次?” “啊?”小麟子先是一愣,然而也露出淡淡的笑容,用一种愉悦的声音说道:“和皇嫂一起试,最好不过。” “准备好了?” “恩!”小麟子用力点头。 蔷薇微微一笑,拉着小麟子的手,一个纵身跃入河中,也不用力浮水,只是相互紧抱在一起,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向下飘流而去。 庄清秋等人纵火的时候极为歹毒,为了防止蔷薇和小麟子从另一侧上岸,特意扔了数个火折子到对岸的草丛中去,等到蔷薇发现火起的时候,两岸己经俱是一片通红,无处下脚了。 蔷薇和小麟子早己在河中冻了不少时候,此时全身没入水中,更是冻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手臂僵硬的几乎不属于自己,蔷薇努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只昐着能快些飘到没有草或者火不那么大的地方,真着还有体力的时候靠岸爬上去。 然而冬天本就干燥,这些草虽然还没有枯萎,但里面的水分却早己没有了,几乎只要火星一碰,立刻就能熊熊燃烧,蔷薇只觉得的在河中飘了几乎有一个世纪之久,温度,体力,乃至生命,似乎都在随着河水一并流逝。 蔷薇低下头去看自己怀里的小麟子,只见小麟子的眼睛己经半睁半闭,神智也呈现出模糊的状态,心下不由急的什么似的,勉强移动自己的手,用力拍在小麟子的脸上,大声叫道:“小麟子,醒醒,不能睡,听到没有,现在不能睡!” 小麟子眼珠动了动,勉强朝着蔷薇笑了一下,然而也只是这一下而已,精神紧接着就萎靡下去。 蔷薇泡在手中抱着小麟子的手几乎己经没有知觉,只是本能的死死抱着他,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明明仅仅一个时辰之前所有的事情还是那般美好,她带着小麟子去拜祭了母亲,又要带他到金谷园去玩,可是为什么一瞬之间,他就己经变的奄奄一息,虚弱的缩在自己怀里? 又往前漂流了不知道多久,两岸仍是通红的一片,蔷薇只觉得视线和神智都渐渐模糊,甚至连河水的冰凉都己经感觉不到,唇边无意识的绽出一抹笑意,蔷薇在心里暗暗的想:“不会就这么死了吧,那么多大灾大难都没有死掉,若是这么死了,委实冤枉了些……” 再一转念,忽然又想到流光,在神智消失的一瞬间,蔷薇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故道我死了之后,流光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与此同时,流光从东暖阁中软塌上猛的站起,然而除了这一个动作之外,面色却是平静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般,他看着一身浴血的厉玄,平静的问道:“你说王妃和三皇子都滚下了山崖,生死不知?” “是!”低玄低着头,却仍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这份气势,竟让他连同在暖阁中的云皇流夜都完全都忽略掉。 流光的表情依然一片平静,淡淡的问道:“那你怎么敢来这里?” 不一样,和上一次被劫完全不一样,上一次,厉玄清晰的判明了蔷薇不会有性命之忧,才在迷药解了之后,一面派蔷薇军查找马车的下落,一面来皇城通报他,可是这一次,只看厉玄的样子,就知道蔷薇现在必然凶多吉少,这种时候,他怎么敢抛下蔷薇来见自己? 厉玄死命的低了头,声音沉沉的说道:“属下己经放了紧急烟花召集岳陵带兵支援,并留下一个小队长说明情况,主子在皇上这里,属下怕别的人来了,未必见到得皇上和主子。” 流光轻轻一掸衣衫,转头对着云皇说道:“哥,我有点私事,先走一步。” 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流光向来如此称呼云皇,一句恭敬又疏远的皇兄,远不能证明他们关系的亲密,都只是做给外人看看而己。 “流光!”云皇突然叫住流光,一字一字的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自己的兄弟,自己最是清楚,他记了那个叫蔷薇的女子那么多年,怎么会一场争战下来,轻易就喜欢上那个什么赤焰公主? 然而若说这个女子是蔷薇,他也不信,看那女子在大殿上的表现,气质高贵,礼节完备,从容之间不失机变,据他所知,那个蔷薇只是赤焰一个小小婢女,又哪会有这般气度? 流光的身体猛的顿了下,云皇的洞察力一如往昔般敏锐,只是此时京中非常时期,忆及冥烈以及冥烈手中那支说不清道不明却明显庞大非凡的势力,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 缓缓的转过身子,流光低垂了眼睛,轻声说道:“当然是赤焰公主,楚氏莲华!” 流夜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自记事起,他就从不曾对自己说过谎,即便有的事情实在不方便,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又或者一言不发。 当年叫他去处理那些江湖事之时,自己曾经因为好奇而问过他一些里面的细节,他支支唔唔实在遮掩不过去的时候,抬起头说了一句让他一直记忆至今的话,流光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哥,你只要做个让万民敬仰的好皇帝就行了,无论何时何地,你身上都会是干干净净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去帮你做好。可是至于怎么做,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那个时候他登上天家大位己有些时候,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看戏一样看着群臣的表演,那些人自以为自己高明的很,却不知道一个人站在高处俯视众生之时,即使是那人的眉目动了一动,他都能知道里面哪几根动了,哪几根没动。 因着这些称职的戏子,让他越来越疲惫,几乎是习惯性的怀疑一切,站在下面的每一个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官位爵禄乃至死后的名声,有几个是真的为着这天下社稷,为着他? 只有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所有人都说他拥有了天下,可是谁又说的清,究竟是他拥有了天下,还是天下拥有了他? 只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就必须为天下着想,为百姓着想,出入行止,言语举动,禁制重重,没日没夜,累死累活的处置着永远也处置不完的事情,却连一声累都叫不得。 那个时候他倦到极点,只觉得空荡荡的皇宫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累了乏了的时候,连个依靠的人都找不到。 那个时候流光在江南处理江湖事,久不归朝,终于平了造反帮派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那般怀疑一切,不相信一切的流夜。 朝云皇族人丁凋零,只有自己和流光两个人,他这样卖力做事,安知不是存了谋夺大位的心?当流夜带着若隐若现的怀疑不住逼问流光怎么平定叛乱之事的时候,流光沉默了许久,才对流夜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然而也正是这番话,让流夜猛的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叫自己哥,对他而言,自己是不是这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并不重要,因为在他的心中,从来都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而已! 也是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皇位能够做的更稳一些,不惜双手染满血腥,落下一个修罗王爷的名号,暗地里为自己做了所有自己做不得的肮脏事。 对着这么一个人,他怎么能够怀疑? 此时,看着流光微微避开自己的眸子,云皇流夜淡淡一笑,声音温润的说道:“流光,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既然你有事处理,就快些去吧。” 流光眼眶一热,却是对着流夜微微一点头,轻声说道:“哥,我先走了。” 既而脚步调转,大步迈出东暖阁。 河滩草场上,君落羽看着漫天大火,双拳紧握,气愤的想要杀人泄愤,蔷薇他们本来就在去金谷园的路上,他在金谷园接到了厉玄谴人送来的消息,惊诧的连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脚不点地的赶来这里,可看到的,却只是一片几乎被烧到了天边的火海。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对着蔷薇夸下海口,说不论怎么样,自己总会保她一条性命,可是如今呢?她就在离自己的金谷园不到十里的地方,自己却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留住! 浑身的戾气以一种令人恐怖的程度向外散发,君落羽盯着那片火海,忽然感到脸上一凉,紧接着又是一凉,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只见一点一点的雨滴以越来越密集的方式不断下落,只片刻之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今冬的第一场雨,竟然以这种方式,突然的出现在人间。 眼前的火场在叫嚣着反扑了一下之后,很快就被大雨压制下去,露出蒿草焚烧过后的焦黑。 君落羽心内陡然一喜: 天公垂怜! 蔷薇,可是你命不该绝? 略略思索一下,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聪慧非常,若是换了平常时候,定然会奋力划水上游,反常规而行之,以便更好的逃脱追杀。 可是此时一来她刚刚从山坡上滚下来,估计体力不济,二来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子,以蔷薇的性子,不可能弃之不顾,因此保存体力顺水下流的可能性更大。 计较己定,君落羽也不顾一身飘逸至极的白衣被雨水淋的透湿,脚尖一点,沿河岸顺着下游的方向搜索而去。 搜寻 君落羽离开刚刚一刻钟,一身戎装的岳陵带着数千蔷薇军也赶到了这里,看到焦黑一片的河岸,岳陵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却没有任何犹豫的高声下令:“各小队各自散开,沿河两岸,上下五十里,密集搜索,一寸土地也不许放过,一定要找到王妃!” 轰然一声应诺,各小队在自己小队长的带领下,分工明确的奔赴河边。 又过了些时候,陆霖修也带着一队人马冒着倾盆大雨赶了过来,他从赤焰回来后,被派到北营做副将,北营是云皇直属军队,主将徐天承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忠心耿耿,手握虎符,不见云皇另半片虎符调令,绝不会轻动北营军队一丝一毫,皇城若有动乱,这支北营精锐之师就是可以力压群雄的定海神针,只要有这支军队在,就断不可能有人能在京城闹起事来。 北营的驻扎之地也在城郊,方才河滩大火几乎烧透了半个天空,北营负责京郊防卫,这等事情自然要赶来看一看,到了地方见到岳陵,一听到是王妃遇袭,陆霖修二话不话,立刻命令属下加入了搜索的队伍。 当初十胡一战,陆霖修对这个看似柔弱,却隐有决断又目光远大的王妃极为敬服,当日大殿之上她机变百出,不着声色间驳了韩太后的阴谋,维护云皇和靖王面子的表演他也亲眼所见,更是对她赞赏有加,此时听到王妃失踪,又怎么能不尽一份心力?只恨不得能立刻找到她才好。 待到厉玄和流光赶到,岳陵和厉玄带人向上,流光和陆霖修则分别带人沿两岸向下,一路搜寻而去。 这一场冬雨仿佛要将积蓄了整整三个季度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下的极为猛烈,大片的乌云将天空遮的密密实实,下午的天空转瞬间墨黑一片,几乎如午夜一般。 大雨连成条条雨线,打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原本平静的河流在大雨的推波助澜之下肆虐着咆哮汹涌,直叫嚣的人心慌慌,只是担心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那样一个弱女子,还有一个小孩子,要怎么才能逃得一线生机。 流光在蔷薇摔下来的山坡这一侧沿岸搜索,以他猜测,蔷薇虽然水性精良,可是逃命之中,又带着一个小孩子,也断没有体力再游到对岸去,因此在这一侧找到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雨水之中,流光没有用任何东西遮蔽自己,任凭大雨将自己浇打的湿淋淋一片。他的面色在因为冻雨的温度而显得有些苍白,然而面上却是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他只是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布置搜索,听候回报,再发号新的施令。 沿岸搜索下去的越来越远,天色也越来越黑,随着一声炸雷响彻天际,流光借着闪电的一瞬间光亮看到前来向自己回报信息的士兵己经冻的嘴唇发紫,这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己经在大雨之中,搜寻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早己是夜幕真的降临,寒气丛生的时候了。 身为一个主帅的本能让他知道,他不能再让士兵这样搜索下去,否则的话,这些忠心耿耿跟着自己到处征战的大好男儿,怕是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落下终身无法削除的顽疾。 站在原地面色青白,雨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渐渐的小了下来,雨珠顺着他早己湿透的发丝一点一滴的滑落,月色也开始从厚厚的乌云后面透出隐隐的银芒。 白亮的雨丝在月光的照射像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银丝,将整个世界分割成破碎的段落。 流光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如眼前的夜色一般,被丝丝割的粉碎,从蔷薇出事到现在,己经过去了有将近六七个时辰,先是从山坡上滚下,然后是大火,再然后,又是这如冰雪一样寒凉的河水。 就是青壮男子,也断不可能在这样的河水中浸上六七个时辰而还有生还之力,更何况,蔷薇不过是个纤弱到似乎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身边,又带着那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 就算蔷薇自己本身是有生还之力的,可是有那个孩子在,这仅有的一丝生还希望,恐怕都会趋近于零。 流光己经无法说清楚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绪,头脑里清明的可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条理分明的罗列在脑海中。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己经脱离了自己的肉体而存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做着寻找,听取回报,失望,然后再次号令寻找的循环。 他希望蔷薇被找到,又害怕蔷薇被找到。 己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找的是具尸体,那他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手指紧紧的握起,看着面前一身透湿,冻的浑身上下不住发抖却没有丝毫怨言的士兵,流光缓缓抬起手,面色平淡的说道:“不用再找了,各队听本王号令,即刻返回王府,参与搜索之人全体放假三天。” “王爷,可是王妃她……”一个小队长跨前一步,他曾跟从流光参与旭日城之战,这一路之上,靖王对王妃的宠爱众人有眼皆见,此时王妃失踪,王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不知道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突然单膝一跪,那小队长大声说道:“王爷,王妃失踪不足一日,生还可能仍是极大,属下恳求王爷,允许属下带队,向下再搜五十里,属下相信王妃吉人天相,必能生还!” 此言一出,跟随流光的三四百人立时全体下跪,同声吼道:“请王爷准许!” 流光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忠良士兵,思及蔷薇军的名字,心头自听闻蔷薇失踪以来终于第一次有感觉般猛的一痛,只觉痛的身体连站都都不住,只想弯下腰去。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背站着,流光望着众人再次说道:“传本王的将令,各小队即刻返回王府,不得有误!” “王爷!”那小队长膝行一步,还要再说什么,流光猛的一瞪,厉声喝道:“你听不懂本王的命令么?” 那小队长面色青白,嘴唇动了又动,终是一个军礼扎下,大声说道:“属下遵命!” 说完话站起身来,对着身后弟兄大声的下了收兵的命令,看着众人有序的慢慢退走,几个小队长站在流光身前,迟迟不动。 流光挑挑眉毛,淡声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一个小队长上前一步小心的问道:“王爷您呢?” 流光眉目动了一动,这些士卒的关切极为真心,让人忍不住心里就会泛起暖意。 轻轻叹一口气,流光语气缓和的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本王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可是王爷……”那几个小队长显是不放心,流光却抬起手止住了他们想说的话:“你们放心,本王不会有事的,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而已,明日入夜之前,本王一定会回王府,叫厉玄也不必担心。” 流光的这几句话说的虽淡,却是不容反驳,那几个小队长彼此互望,知道自己断然不可能改变流光的想法,只好齐齐躬身一礼,跟着其他人一并退走。 流光目送他们远去,才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奔腾咆哮的河水,方才就己经减弱的雨丝不知什么时候己经停了,月亮完全从乌云的包围下解脱出来,将一片银白色的光洒向万里江山,带出一种空明的美感。 流光嘴角忽然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蔷薇,你可知,这天下之大,江山之美,我只想与你一人分享而已。 可你我之间,为何总是隔着那许多的东西? 我对你抓不住,又放不下,不愿疑,却又信不得。 你可是也厌倦了我的这般态度,所以才几次三番,用这种突如其来的方式,逃离我的身边? 可是我不许,即使我还没有找到我们之间正确的相处方式,即使留在我身边会不可避免的给你带来伤害,我还是不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你要给我时间,待我解决了朝云这一片波谲云诡,待我遵守了诺言为流光打下这一片大好江山,我一定会好好的想一想,该如何拨开我们之间的这一片层层迷雾。 衣衫早己被雨水打的一片透湿,一阵夜风吹过,向来寒暑不侵的人竟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阵突来的冷意刺激了流光的神经,让他因为搜寻和失望而变的麻木的思维也活络起来。 他们己经向下搜了有将近五十里的路途,无论是河里还是岸边,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丝蔷薇的踪迹,与蔷薇相处这么久,他向来清楚蔷薇个性的强韧,知道她断不会轻易放弃希望,更何况还有那个被她颇为看重的小皇子在身边,就算是为了那个小皇子,她也定会拼尽全力去争取一线生机。 如果河的这一岸没有,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蔷薇在途中找到机会,从河的另一边上岸了。 心中计较己定,流光随手折下几根没有被烧焦的苇叶,扬手一抖射向河面,手法不同,远近各异,成一线排列在河面上,与此同时,流光身形如流星赶月般攸然而起,空中力竭下落之时正好踩到之前射出的第一片苇叶,脚尖轻轻一点,再次拔身而起…… 如此几次,流光身形轻灵飘逸,轻轻巧巧落于对岸苇叶之中。 猜测 身边传来融融的暖意,蔷薇情不自禁向着温暖传来的方向靠了一靠,想要再次睡去。 然而睡意的念头还没有传达到大脑里,蔷薇却猛的一个激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睁眼之时向来如此,不会有平常人初醒时懵懵懂懂的状态,而是一下子就将全副精神都调节到最佳状态,攸然睁开。 旁边一人被她睁眼的动作吓了一跳,上身忍不住向后闪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王妃醒了?” 蔷薇眼珠极快的四下扫视一眼,看到自己在一个极为干净的山洞里,身旁不远处燃着一堆熊熊的篝火,从她所在的位置依稀能够望到洞外,天色己是墨黑一片,显然离她在河中失去知觉己有一段时间。 手臂处传来微微的沉重感,蔷薇下意识的低头一望,看到自己一只手死死的抱着一个人,那人虽然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是呼吸平稳,正在她怀中沉沉睡着。 看到小麟子没事,蔷薇一直吊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这才抬起眼睛去看和自己说话的人,看到那人的一瞬间,蔷薇忍不住一愣,诧异的叫道:“韩侍中,你怎么在这里?” 韩书仪温和望着蔷薇,面容诚恳,眸底仍是蔷薇见惯了的一片清澈,笑着说道:“在下碰巧路过,看到王妃和三皇子不慎落水,就搭了一把援手而已。” “碰巧路过?”韩书仪此时的谎言说的太过明显,反而让蔷薇生不出怀疑的心来,如若韩书仪有心欺瞒于她,也不会这样说话了。 更何况从蔷薇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个男子是她见过之人中少有的清澈,更是不愿对他有所猜忌。 缓缓坐起身,蔷薇郑重的问道:“韩侍中,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出宫之时,正是韩侍中打算进宫去向太后述职之时,就算再怎么碰巧,韩侍中也不会顺路顺到这里来。虽然我知道如此询问韩侍中很是失礼,可是,韩侍中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怎么会刚好救了我?” 韩书仪也不以蔷薇的问话为忤,只是淡笑着说道:“下官救下王妃时,王妃将三皇子抱的太紧,以至于下官就是想将三皇子的衣服脱下来烘干都不行,现在王妃既然己经醒来,三皇子毕竟年幼体弱,还是先将衣服脱下来烘烤一下为好。” 蔷薇闻言一愕,忆及方才松开小麟子时他身上的衣服果然还是湿的,体温也是偏凉,不由暗骂自己粗心,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想到。 一时之间,倒是将自己要问韩书仪的话给忘了,手忙脚乱的帮小麟子把外面透湿的衣服脱下来,在韩书仪早己搭好的木架子上晾好。 刚刚做完这些事情,转过头来正想再和韩书仪说话,冷不丁一件东西递到了眼前。 蔷薇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才看清楚,竟是韩书仪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递到了她的眼前,面上仍是那种温和的笑意,眼睛却是瞥向一边,并不看蔷薇:“下官恬为礼部侍中,本应恪守礼仪才对,可是事急从权,王妃在河水中泡了不少时候,身上衣衫也早己湿透,一来寒气深重易伤身体,二来也多有不便,下官斗胆,请王妃先换上下官的衣服,待衣物烘干,再换回也不迟。” 蔷薇看到韩书仪不看自己,不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这一看之下,脸色不由红了个通透,嗖的一声转过身去。 原来虽然韩书仪己将他们救上来有一段时间,旁边又有火堆烘烤,衣服多多少少总是干了一些,可是胸前的一片却是因为与小麟子紧靠在一起,并没有受到火的热力,因此仍是透湿一片,而这一湿,立时就将胸前的美好景致凸显无疑,思及韩书仪除了自己刚醒时躲闪不及而正眼看了自己一眼之后,目光一直都是刻意避开自己,显是发现了这一点,这叫蔷薇怎么能不害羞? 可是韩书仪虽然看到了这一点,却又并不说破,只说多有不便,丝毫也不伤及蔷薇的面子,如此一来,蔷薇更是觉得韩书仪温文有礼又光明磊落,果然是她所见之人中少见的清澈之人。 背转身微微捂着胸口,蔷薇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韩书仪,韩书仪却是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外面夜色正好,下官出去转转,王妃有事垂询之时再呼唤下官即可。” 说完话,将衣服轻轻放在地上,衣衫一摆,潇洒飘然的走了出去,却又并不走远,只是背对洞口站在外面。 蔷薇拾起衣服,往洞中隐蔽的地方避了避,快速换好韩书仪的衣服,又将自己的衣服在木架子上搭好了,才红着脸叫道:“韩侍中,你可以进来了。” 韩书仪转身进入洞中,面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与蔷薇两人隔着火堆坐定了,看到小麟子在旁边睡的仍沉,沉吟着开口道说道:“王妃似乎很看重三皇子?” 蔷薇也望了一眼小麟子,轻声说道:“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总该多受到些疼爱。” “下官与王妃虽然仅见过几次面,可也算得交浅言深之人,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蔷薇眉头一皱,不知道韩书仪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淡淡应道:“韩侍中但说无妨。” “王妃久处深宫,自然知道这偌大皇宫之中,远不如外面看来那般风光荣耀,生活在其中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悲哀与无可奈何。你不去算计别人己是很好,可若妄图以一己之力庇护他人,恐怕最终,只能惹祸上身。” 蔷薇目光闪动,沉着声音说道:“韩侍中想对本王妃说些什么?” 韩书仪微微一笑:“以王妃之聪敏智慧,难道真的想不明白今天为何会遇袭?” “本王妃莫名遇袭,如何能够想得明白?” “既然如此,下官愿与王妃一并探讨一番。” “哼……”蔷薇冷哼,转过头去。 她并非猜不到自己遇袭的原因,只是不想为着这事给别人利用的机会,她虽然对这个韩书仪大有好感,如今他又救了自己一命,可说到底,他也是韩充唯一的孙子,韩太后的侄子,只为着这一重身份,她就不能不多长几个心眼,断不能因为自己而坏了流光的事情。 此时弄不明白韩书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不想轻易去搭这个话茬,也不想因为韩书仪的话轻易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韩书仪对蔷薇的态度并不在意,只依然用之前那种温和的态度说道:“王妃此次遇到的袭击,计划周密,手断狠辣,而且目标明确,是也不是?” “不错。”蔷薇点头,且看韩书仪如何说下去。 “能够做到这几点,必然有一个大大的前提,那就是那些人,一定事先就知道了王妃的出行计划和行经路线,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了这些事情,他们定然无法设下如此严密的埋伏,竟连厉侍卫亲率的蔷薇军都抵挡不住。王妃觉得下官的猜测可有道理?” 蔷薇不置可否,只静静的看着韩书仪。 韩书仪接着往下说道:“可是据下官所知,王妃此次出行,完全是一时兴起,兴之所至,行之所指,事前没有任何计划,更没有任何人可能事先知道,换言之,也就是那些刺客,是在王妃决定了行止之后,才经由某种渠道知道了王妃的出游路途,进而在王妃带着三皇子去进香的时候先行埋伏在思乡亭与金谷园之间的路上,然后在王妃和三皇子经过之时,突然杀出,妄图一击致命……” 韩书仪说最后一句话时,并指如刀,用力向下挥下,动作短促有力,倒是让蔷薇忍不住一惊。 稳住情绪,蔷薇盯着韩书仪说道:“韩侍中到底想说什么?” “下官只是想说,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时候得知王妃的行动计划之后,可怀疑的范围,也就大大缩小了。若是下官没有记错,王妃是在宫门口时对着厉侍卫说出这番出行安排的,当时在那里的人,有靖王府众侍卫,宫门郞将,恰好经过的几个小太监和宫女,下官当时尚未走远,恰好也听见了。” “那又怎么样?” “靖王府众侍卫在,王妃出游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人去通禀靖王一声,所以靖王一定知道。” “难道韩侍中的意思是靖王居然会派人刺杀他的结发妻子?”蔷薇开始本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听韩书仪在说,毕竟她对韩书仪的印象并不差,可是此时他如此说法,却让蔷薇猛的气愤起来,她当然知道韩书仪的意思不是在说流光会杀他,而是说以流光和云皇的感情,出手杀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三皇子,那是大有可能。 若是昨日之前韩书仪这么对她说,她纵是不信,心里也要疑上三分,毕竟以流光的个性和与云皇的手足情深,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惜朝书仪却不知道,流光早在自己的恳求之下答应放过小麟子一条性命,她与流光之间虽然曲折颇多,但流光答应自己的事情,却是一定会做到的。因此他这一番栽赃嫁祸的心机,算是白用了。 只是虽然心中知道如此,蔷薇对韩书仪如此诬陷流光的行为还是大为光火,只觉自己看错了人,枉自己还将他当作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看待。 “王妃且慢激愤,等听书仪把话说完之后再做判断也是不迟。”韩书仪也不和蔷薇争辩,只脾气极好的轻声说道。 “哼,本王妃就看看你能说出点什么来!”只为着那么一句话,蔷薇对于韩书仪的印象己是大大的差了下去。 韩书仪也不以蔷薇的态度为意,淡笑一下接着说道:“靖王当时正在暖阁与皇上叙谈,如果靖王知道了王妃的行止,皇上必然也就知道。” 蔷薇冷冷的看着韩书仪,不发一语,心中却猛的颤了一下,虽然流光答应自己会放小麟子,可若是云皇想要小麟子的性命,布置出那么大手笔的刺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书仪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蔷薇的冷脸,仍是接着说道:“皇上尚未立后,后宫之中,太后为主,既然有小太监宫女在,这件事情,太后就必然也知道。太后知道此事,韩家就不可能不知道。而下官去给太后回事之时,恰好看到安平郡主正在承欢膝下,太后极为宠爱安平郡主,王妃出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因此若是下官猜的没错,安平郡主当然也知道王妃出行一事。” “听韩侍中这么一说,本王妃出行一事,恐怕没有什么人不知道了?” “还不止如此。”韩书仪淡笑:“三十年前慕容谋逆一案之后,慕容家的军权被各大家族分掌,其中宫中禁卫之权,便落到了司马家的手里,王妃在宫门前说出出行之事,有宫门郞将在场,恐怕司马家,也早己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 韩书仪说及慕容谋逆一词时,蔷薇的面色猛的变了一下,然而也不能出声反驳,只是冷着脸静静听着。 韩书仪说完这些,又接着说道:“下官这一番说辞,几乎将朝中所有有权有势之人全部囊括进去,王妃想必会以为,下官一定会指认其中一方为暗害王妃与三皇子的凶手吧?” “难道不是?”这一次,倒是蔷薇有几分好奇。 “不是。”韩书仪缓缓摇头:“下官不会指认任何一方为凶手,只因下官,亲眼见到了凶手!” “你说什么?”蔷薇猛的叫出声来,怎么也想不到韩书仪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韩书仪语气少有的沉郁起来,低声说道:“王妃可还记得王妃救下下官时曾在墙后听到几个女子说话?” 蔷薇微一沉吟,立刻点点头,她与小麟子躲在水洞中时,还曾听到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此时经韩书仪一提醒,蓦的想起,那声音可不就是那夜在慕容府墙内听过的? 略略诧异的问道:“难道是她们?” 韩书仪脸色沉凝,缓缓点头:“不错!” 谏言 听到韩书仪说追杀自己的人果然是那些女子,蔷薇心中疑惑不由更甚,看着韩书仪问道:“那些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三番五次的行此刺杀之事?韩大人又与她们有什么过节,上一次竟然被她们追杀的如此之紧?” 蔷薇这几句话说的己是有些不客气了,言语间将韩书仪上次的狼狈说了个十分。 韩书仪闻言倒是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只凝着眉说道:“下官也想知道她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难道韩侍中也不知道?” “不知道。”韩书仪摇摇头,又接着说道:“据下官所知,这股势力是最近才出现在岚歌城中的,实不相瞒,她们与韩家多少有些勾结,上次王妃看到的那封信,就是韩家希望她们帮忙送出去。” “你是说,这些人是韩充找来……”一语未竟,看到韩书仪脸上的尴尬表情,这才想起韩书仪也是韩家人,韩充正是他的祖父,不由也有些讪讪,低声说道:“韩侍中,我不是故意的,我……” “王妃不必介怀。”韩书仪轻轻摆了摆手:“家门行此不敬之事,韩书仪不能越众而出以身相阻,心中己是羞愧,又怎么能阻得人说?就算王妃不说,其他人也是要说的。” “韩侍中不盲从家族决定,一片公忠体国之心,皇上和众人也必是看得见的。”听韩书仪话中有萧索之意,蔷薇连忙出言安慰。 韩书仪闻言笑了一下,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抬头又说道:“这股势力极为神秘,虽然和韩家有些勾结,但似乎又并不把宝全部押在韩家身上,而是和朝中的其他势力暗中也有来往。偏这些人行事极为诡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聚会之地也隐秘非常,从来没有人知道。 下官虽然不才,却也知道若是任这股势力在京中横行,必然会给朝云带来极大的危险,因此上一次韩家与其中一个女子接头之时,我便伏伺在侧,在那女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悄悄的缀在了后面,本想借此查出她们的落脚之处,然后通报有司一网打尽,可谁知学艺不精,竟被她的同伙发现,无奈之下,下官只得铤而走险,现身抢了那封书信,但却也因此被她们追杀,之后的事情,就是王妃所知道的了。” “原来如此。”蔷薇微微沉吟,又开口问道:“依韩侍中所说,没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可是韩侍中方才又说亲眼见到凶手,这又何解?” “下官虽然不曾见过她们的长相,可是韩家几次与她们接头,所来的都是同一个人,下官纵然没有见过她长的什么样子,对她的身形和步态,却总是有印象的。 下官在太后宫中回事的时候,有个宫女前来为我奉茶,那宫女刚走了几步,我就觉得非常熟悉,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可是当我回完了事出了广宁宫的时候,恰好看到那宫女奉了太后的命出宫办事,也许是因为心急不及掩饰,步履间很是矫健,明显是有武功在身,宫中宫女如何会有武艺在身?这让下官不得不起疑心,因此仔细观察那宫女,可是这一观察,下官便猛的认出,这宫女就是几次前来与韩家接头之人。” “什么?”蔷薇猛的惊呼,若是按韩书仪所说,那女子是太后身边的人,那难道今天来刺杀自己和小麟子,竟是太后主使? 猛的沉下脸来,蔷薇冷声说道:“韩侍中,事关重大,你可要慎言!” 韩书仪面上现出一丝苦笑,淡声说道:“王妃,若非书仪认出那人并暗中跟踪,又怎么能恰好出现在此地,并且救了王妃?” 蔷薇一愕,韩书仪己经接着说道:“王妃刚入草滩之时,许是心急,并未好好掩饰痕迹,因此给那些人留下了方向线索,若不是书仪用一只受伤的兔子混淆视线,又怎么能将她们引的远离王妃所在的方向?” 蔷薇略略思索,记得方才果然是有人轻叫了一声之后,搜索便偏离了自己的方向,不由立时对韩书仪的话信了几分。 韩书仪又接着说道:“下官猜想她们搜不到王妃必然会用火攻,也料定王妃必然下水躲避。下官虽然有心救王妃,可是以下官一人之力,断然无法对抗她们那么多人,下官送了性命事小,可若是因此而让王妃和三皇子陷入险境,下官就百死莫辞了。 无奈之下,下官只好先行泅水到对岸等待时机,只望在王妃下水之后,能够立刻救起王妃。怎料那些人狡猾非常,不仅将火引到了对岸,甚至还在旁边守了好一段时候,下官自身难保,只好也没入水中随水下流,直到飘出好一段距离,才敢靠岸并沿岸搜寻王妃和三皇子的踪影,好在王妃水性精良,三皇子也吉人天相,总算让下官在王妃和三皇子没顶之前,救起了二位,否则的话……” 韩书仪摇摇头,显是不敢想像那种后果。 “韩侍中救命之恩,本王妃没齿不忘!”蔷薇突然起身对着韩书仪施了一礼,诚恳的说道:“方才对韩侍中多有怀疑,只因事关重大,还请韩侍中见谅!” “下官愧不敢当!”韩书仪连忙起身还礼:“王妃心思机敏,临危不乱,昏迷之际仍紧抱三皇子绝不松手,只这一份关爱之心,己足以让下官钦佩。” 二人客气几句,再次坐下的时候,蔷薇对于韩书仪己是又多了几分信任。毕竟此次刺杀的幕后主使如果真的是韩太后,那么不论她要杀的是自己还是三皇子,都必然有她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韩书仪身为韩家之人,如果真的与韩太后沆瀣一气,就断然没有出手救自己的理由,而且,还是几次三番如此。 坐定之后,蔷薇再次开口,语气中己是有了几分商量的意味:“按韩侍中所说,那女子从太后宫中出来,那么此次袭击,极有可能是太后主使?” 韩书仪面色一暗,却是无可奈何的应道:“当是如此。” “那么依韩侍中所见,此次袭击的目标,究竟是我,还是三皇子?” 韩书仪苦笑:“以王妃如此聪敏灵慧,又怎会猜不到?” 蔷薇目光一动,紧逼问道:“这么说来,太后的目的果然是三皇子?” “不错,王妃不过是遭池鱼之殃。” “可这又是为何?三皇子是太后苦心找来,如果不是太后,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三皇子的存在,而且太后费尽心机将三皇子认进天家,必然大有深意,为何却又要亲手将他置于死地?” “王妃知道太后寻三皇子来大有深意。” “难道不是?” “有何深意?” “取而代之!” 韩书仪望着蔷薇,缓缓摇头,慢声说道:“王妃虽然聪慧,却是太过善良,低估了一个人的野心和欲望。” “韩侍中究竟什么意思?”蔷薇心头蓦然滑过一个极危险的念头,却竟然一时抓不住。 韩书仪目光凝重的望着蔷薇,极慢极慢的说道:“太后的目的虽然的确是取而代之,可是这代替之人,却并非三皇子。” “什么?”蔷薇豁然站起,不可置信的望着韩书仪,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太后身为一个女子,怎么,怎么能……” “为何不能?”韩书仪并没蔷薇那般大惊小怪,淡淡说道:“自云皇八岁以太子身份辅政之日起,太后这人后之人做的时间还不够久么?就算如今想要坐到台前来,也不过是车到山前,船到桥头,自然而然的想法而已。” “可是……”蔷薇缓缓的坐下来,思维一时仍有些转不过弯,女子临朝,这当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运转,蔷薇沉吟着问道:“既然如此,那太后又何苦一定要找三皇子回来?” “我虽猜的不全,不过,至少也有两个原因。” “愿闻其详!” “其一自然是掩人耳目,如果连王妃如此聪慧之人都认为太后只是想要使三皇子坐上云皇的位置,然后继续在幕后发号施令,那估计天下己经没有人会不这么想,云皇和靖王,自然也不例外,这样一来,他们纵然有所布置,针对的方向也早己偏差。” “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原因?”韩书仪沉默了下,似乎是在犹豫,终于还是张口说道:“云皇即位以来,除去刚亲政时与太后顶撞,导致死了数个大臣之外,基本上可算是有功无过,此次一力支持靖王平定赤焰,收复十胡,更是使得云皇声威高涨,民望极高。在这种情况下,要说什么取而代之,谈何容易?” “所以……” “所以太后迫切的需要一些事情,能够打击云皇的威信。王妃久在靖王府,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想必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各地屡屡传来奏报,不是冬汛泛滥,民不聊生,就是大雪肆虐,冻死无数,更有几县奏报说,当地出了怪兽,以食人为生,数次派兵围剿,不仅没有制伏怪兽,反被吃去了不少。 朝中一些臣子在上峰的授意之下,说这些天降异兆,都是因为云皇不思上天有好生之德,轻动刀兵所至,再加上通天河一战,我朝云兵士尽杀夫余两万精壮男子,当时当作军功报了回来,此时被有心人刻意宣传,却只让人觉得手段残忍,凶暴残虐。靖王与云皇通力合作,创下的大好形式在这些流言之下,虽不说毁弃殆尽,却也是所剩无几,再加上太后暗中施压,己有一些臣子上了折子,逼迫云皇下罪己诏,以求上天原谅。” 蔷薇目瞪口呆的听着韩书仪说这些事情,自从赤焰回到岚歌以来,流光一直赋闲在家,虽然名义上说是放假,可任谁都知道,这是无形中剥夺了靖王的军权。可虽然是被夺了权,以流光在岚歌的势力,也断不可能对朝中动向一无所闻,平日里看着流光一派清闲的模样,蔷薇万万想不到,朝中的情势,竟然己经恶化至斯。 韩书仪己是接着又讲了下去:“现在太后对云皇的各种打击都己经积累到了一定的和度,这种时候,只需要有一件事情重重一击,云皇的威望一定会瞬间就跌落谷底,而所有的事情之中,最合乎众人猜测,也最能够对云皇威望造成打击的事情,无过于……” “弑、弟!” 这两个字不是韩书仪所说,而是由蔷薇一字一字说出,她本以为流光得胜归来,云皇的地位稳如泰山,就算太后有什么动作,也必不至于威胁到云皇的位置,可她想的毕竟还是太天真,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自幼在宫中长大,又怎么能比的上一辈子浸淫在后宫权谋斗争中的太后? 仅仅一两个月的光景,云皇和流光的优势不仅荡然无从,还陷入了如此诡秘的阴谋之中,这如何不让人惊心? 如果此次小麟子真的被杀,太后只需略施小计,随便放出一点风声,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人们以为此次刺杀事件是在云皇的授意下进行,小麟子虽然年纪幼小,又表现的糊里糊涂的样子,可怎么也是天家血脉,是有可能威胁到云皇王位的人。 皇位斗争历来惨酷,弑兄杀弟早己不是新闻,这种说法极易取得百姓的信任,而一旦百姓信了这种说法,那流夜的皇位必将岌岌可危! 一时间不由后怕不己,却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与小麟子颇为投缘,虽然本心只是为了保小麟子一命,可是无意之中,竟然击破了太后如此险恶的阴谋。 看到蔷薇说出那两个字之后就一直低头深思,韩书仪并没有打扰她,待她想了一段时间,转了转眼珠,估计她己经差不多想明白的时候,韩书仪才再次开口说道:“王妃,人生下来必然有死,这是人生的规律,不可违逆,可有的时候,这种生死是可以被操纵的,他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时候,就只是为了在恰当的情境之下死去,只有他死了,对于把他放在这里的人而言,他存在的价值,才能被真正的凸显出来。王妃宅心仁厚,希望以一己之力庇护之,可是王妃可有想过,王妃真的庇护得了么?” 蔷薇目光一暗,却装作不懂的问道:“韩侍中什么意思?” 韩书仪面色凝重,也并不在意蔷薇的故意装傻,尽责的解释道:“既然有些人注定要死,这一次不死,就必然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不成,还有下下一次,王妃护得了一次,难道护得了次次?护得了一时,难道还护得了一世?” 蔷薇的目光更为暗淡,转头微微看了一眼说不清是在昏迷还是熟睡中的小麟子,咬咬嘴唇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能护一次,我便要护一次。” 韩书仪眸光一沉,也转头去看向旁边的小麟子,山洞中久久无话,一直到外面肆虐的雨声渐渐轻悄下来,韩书仪才用一种蔷薇从没见过的郑重说道:“王妃,请恕下官不敬,下官为王妃着想,要说几句王妃必然不喜欢听的话了。” 蔷薇眸光一闪,转过头来望着韩书仪,情不自禁也郑重起来,认真的说道:“韩侍中请讲。” 韩书仪静静的望着蔷薇,犹豫很久,终于才轻轻开口说道:“王妃难道没有想过,也许三皇子死了,对于靖王而言,其实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你说什么?”蔷薇猛的轻喝,听了韩书仪方才的话之后,她几乎要以为韩书仪与自己是同一阵线之上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韩书仪并不为蔷薇的反应所动,保持着一费的冷静,缓缓说道:“此次三皇子未死,而其余各项准备工作却并未停止,在太后决定最终动手之前,如果她万一没有时间再次刺杀三皇子,那么谁都不能排除太后真的会借三皇子的身份将云皇取而代之的可能。 无论三皇子死与不死,都己经必然成为对云皇的巨大威胁。如果这一次三皇子真的死了,王妃大可以一力作证,说是原来靖王平定的江湖势力来寻私仇,这样,所有人都会把三皇子之死归咎于意外,有王妃作证,也没有人有胆子敢把三皇子之死和皇上扯上关系,这样一来,无形中就为云皇解决了天大的难题,而以靖王和云皇的手足情深,帮了云皇就是帮了靖王,所以说,如果三皇子死了,对于靖王,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放肆!”蔷薇猛的站起身,怒目望向韩书仪:“韩侍中,本王妃当你是忠厚之人,这才愿与你多方攀谈,可你若再说此刺杀天家血脉的叛逆之言,就莫要怪本王妃不客气了。” 韩书仪长长的眼睫向下垂了一垂,淡声说道:“下官失礼,还请王妃见谅。只是下官早就说过,下官的这些话会惹王妃生气,也早就说过,下官的这些话,俱是为王妃着想。下官言尽于此,过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以后都绝不会再提起,至于王妃怎么想怎么做,那是王妃的事情,下官不会,也无权做任何干涉。如果王妃真的不喜欢下官这些话,就请当下官从来没有说过吧。” 说完话,伸手添了几根柴禾进去,竟然真的就再一语不发。 再次遇袭 蔷薇见韩书仪真的不说话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她的本意并不想如此责怪韩书仪的,毕竟韩书仪说这些话,仔细想想,居然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然而一听到韩书仪如此冷静的说出要送掉小麟子性命的话,蔷薇就忍不住心中的抵抗情绪,此时话说的重了,想要转圜,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挽回。 无奈之下,只好也不说话,转了头去看小麟子,从她醒来到与韩书仪说了这好些话,己经过了不少时候,可是小麟子却是一丝一毫要醒转的意思都没有,方才被韩书仪的话牵住了心神,无暇顾及小麟子,此时转头去看,蔷薇才发现,小麟子的面色虽然己不如刚才苍白,可是却泛着一种奇异的潮红,蒸的两颊火一般通红。 蔷薇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步扑到小麟子身边,将手放到他的额上,然而仅仅一触,就立刻弹开,小麟子的额上烫的烙铁一般,不甘心的抱起小麟子,又将脸颊帖了上去,试图以自己的体温去测量他的,然而仍是烫的可怕。 韩书仪此时也发现了异样,几步抢过来将手在小麟子的腕脉上一搭,皱眉说道:“三皇子受凉之下发了高热,这么高的温度,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不好。” 蔷薇急的都快哭出来,心下自责不己,自己体质特殊,经得住如此折腾,可是小麟子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经得起在那么凉的水中泡上这么久? 一急之下,更是将自己会医的事忘的一干二净,此时看到韩书仪给小麟子把脉,才蓦的想起,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匠神诸葛轩辕的传人,怎能那般无用? 可是此时他们落难在先,山洞里又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想找点暂时用来降温散热的药草来都不可得。 眼光一扫,看到搭在木架子上的衣服,也不逾多想,一把扯过来,密密实实的给小麟子全部裹上,此时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己经停歇,月上中天,月光一片银白,给宁谥的夜色又凭添了几分寒凉。 蔷薇向外望了一眼,转头对着韩书仪说道:“韩侍中,三皇子的病不能耽搁,我们恐怕要赶夜路了。” 韩书仪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由蔷薇怀中接过小麟子,淡声说道:“下官先行,还请王妃跟紧。” 蔷薇重重恩了一声,跟在韩书仪的身后,快步迈出洞外。 虽然有月色映照,可是这一片山林己经早在京郊之外,路途难辩却又崎岖难行,林木山石掩映之下,到处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不定从哪个阴影里就会跳出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 韩书仪抱着小麟子在前,蔷薇紧跟在后,因为要顾及两人的安全,也不能使用轻功,只能辩明方向,尽量捡好走一些的路途向京中赶去。好在蔷薇虽然不会武功,却是身手灵敏,这些山路走来虽然费力,却断不至于像其他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一般,一点也走不得。 二人一路始终无话,都知道小麟子病情紧急,耽搁不得,因此只是埋头赶路。虽然韩书仪尽量寻找平坦一些的路途来走,可是时不时的遇到陡峭之地,还是不得不回身拉蔷薇一把,都说男女关防,可此非常时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韩快仪忽然在一块大石上站住,遥遥指向前方一大片漆黑之地,轻声说道:“王妃,前面就是我们最初落河之处了。” 蔷薇极目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面上不由现出一丝困惑之色,韩书仪一愣,既而不好意思的笑道:“下官疏忽,竟然忘记王妃并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之人,目力必然也无法远极,暗夜之中,更是如此,因此韩书仪看得见,蔷薇却看不到。 迈步又向下走去,韩书仪边走边说:“看到那里,就证明我们的方向并没有走错,可是这种地方,抬眼看的见,抬腿走半天,若真的想走到那里,恐怕至少还要两个时辰才行。再加上从那里到京中的路途,我们恐怕得加紧赶路,才不会误了三皇子的病情。” 蔷薇轻轻应了一声,更加努力跟上韩书仪的步伐,韩书仪的眸子即便在夜色之中仍是让人觉得仿佛一潭清澈到底的寒泉,晶晶透亮,眼角余光看到蔷薇奋力前行的样子,眸光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是毫不遮掩的赞赏,随即轻轻一笑,继续大步向前,丝毫也没有要等待蔷薇的意思。 蔷薇只顾埋头赶路,自然也看不到韩书仪眼中这瞬息几变的光芒,只是觉得他的步伐无形之中又加快了,以为他是关心小麟子的伤势,也没有多想,加紧几步跟上,几乎都快要小跑起来。 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方才还挂在中天的月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天地间蓦的归于一片无边无迹的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凝重的让人窒息。 自然的压抑之色轻而易举的影响到正在黑夜中跋涉的两人,本就说话不多的韩书仪和蔷薇更是许久都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响动,只有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和偶尔踩动山石滚落的动静。 此时他们己经走进一个小小的山坳,正在沿路向上攀登,据朝书仪之前所说,他们只要过了这个小山峰,前面的路就会好走很多,基本不会再有这样的山林。 蔷薇的身体己经累的几乎连动都动不了,只是凭本能不断的抬脚,放下,抬脚,再放下,至于脚下踩的是什么,根本完全感觉不到。 然而不知怎么了,也许是这凝重的黑暗所带来的错觉,蔷薇只觉四周的寂静诡异的令人心惊,明明死气沉沉的一片,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却偏偏让人觉得其中暗流涌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危机正在静静的潜伏。 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蔷薇忍不住快跑几步,紧紧的跟在韩书仪的身后。然而直到他们登上峰顶,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蔷薇偷偷的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开口刚想对韩书仪说话,突见韩书仪的身体闪电般倒飞射来,同时口中大声喊道:“趴下!” 蔷薇骤然一惊,然而这些年来屡遇危机早己让她的身体养成了一种趋避危险的本能。几乎是韩书仪的话音方到,蔷薇己经身子一侧,就地滚倒。 刚刚趴在地上,几支箭矢几乎是擦着头皮嗖的呼啸而过,蔷薇惊出一身冷,万想不到那些人竟然狠毒至斯,都己经将他们逼下了水还不罢休,竟在路上还设下埋伏,看来不将小麟子至于死地,誓不罢休! 慌忙转头去看小麟子,只见韩书仪一手将小麟子夹在肋下,另一手不知何时从下摆撕下一段衣袍,使出上乘武功中的“缠”字诀,空中不断旋转之中,将射向他的箭矢尽皆接住,然后手腕一抖,被他的衣服缠住的箭矢陡然激射而出,如长了眼睛一般向着来处飞去。 暗夜中立时传来几声闷哼,显是有人中箭,只不是受伤还是己经死了。 挫伤敌人本是好事,可是不怎么,蔷薇听到这几声闷哼心一却突然一颤,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空间不对劲在哪里,一时却又想不出来。只是看到小麟子没事,心下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暗想既然这些人的目标主要是小麟子,那么小麟子有韩书仪保护,性命总是无虞的。 然而她一念尚未转完,忽听韩书仪大吼一声:“王妃小心!” 那声音心胆俱裂,韩书仪的身体也在出声之后猛的发力,向着蔷薇的方向飞窜而来。然而方才躲避箭矢时他也以为刺客的目标在三皇子,只想着尽力远离,也可使王妃安全一些,因此带着小麟子离蔷薇甚远,一跃之下,竟然不能立即赶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柄利剑毒舌吐唁一般向着蔷薇的身体刺去。 蔷薇听到韩书仪的示警,一抬头,就看到一抹雪亮锋色近在眼前,即使不用去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对于危险的本能让她什么都还来不及想,身体就猛的向侧方一个翻滚,堪堪避过刺来的一剑,然而那刺客一剑刺空,并不收回,手腕一翻,剑势如影随形,仍然对着蔷薇身体。 蔷薇一个翻滚己是用尽全力,眼见利刃到来,己是避无可避,饶是韩书仪一向温文多礼,从不会逾了规矩,此时却是惊的目眦俱裂,人在空中,陡然折下一段树枝,扬手射去,同时大吼一声:“王妃……!” 然而就在韩书仪树枝脱手的时候,刺客的长剑也己经到了蔷薇的眼前,暗夜中只闻簌簌两声入肉的轻响,韩书仪的身体在空中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了一下,就连隐在暗处的其他刺客都暂时停止了动作,有一瞬间的呆滞。 那两声轻响,显然有一声是韩书仪掷物伤人,而另一声,难道是他终究来不及,被刺客伤了王妃? 那么王妃如今有没有受伤?受了多重的伤?又究竟,是生,是死? 说时迟,那时快,韩快仪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猛的携着小麟子蹿到了蔷薇的身前,一掌震开刺杀王妃的歹人,焦急的弯身去察看王妃的状况,那刺客踉跄后退了几步,却以剑支地,仍然站着,韩书仪也暂不理会,只急着去看蔷薇的伤势,然而这一看,他却猛的愣住了。 只见蔷薇身前的地上落着半截雪白发亮的长剑,而蔷薇一肘撑地,另一手握着一截黑漆漆的东西横立胸前,那东西看似是一柄匕首的样子,却是从头到尾漆黑一片,连刀柄刀身都分不出来,若不是韩书仪武艺傍身,目力极佳,在这般黯淡的夜色里,几乎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蔷薇一头一脸俱是鲜血,一双眸子却是睁的老大,而且精神十足,显然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蔷薇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快速的翻身站起,有些抱歉的说道:“弄脏了韩侍中的衣服。” 韩书仪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忽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自幼生长在世家大族之中,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受尽了礼教规矩的约束,还鲜有能如今日一般笑的这样放肆开怀的时候。 一边笑,一边用眼光上下的打量着蔷薇,这个女子,刚刚从鬼门关前捡了一条命回来,死里逃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弄脏了他的衣服? 这样的有趣的人,要到哪里去找? 蔷薇被韩书仪笑的有些发愣,就连旁边的刺客也被眼前的一幕弄的有些呆傻,依他们所想,王妃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弱女子,他们的同伴离王妃那么近,剑尖都几乎碰到了王妃的身体,怎么也该将她一剑毙命才是,可此刻看来,王妃却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那么她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时,方才被韩书仪一掌震的退开几步的刺客才突然缓缓的摇晃了几下,接着,就仿佛连长剑都支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一般,猛的一头栽倒! 韩书仪知道自己空中情急打出的一掌并不足以要了那刺客的性命,但看到蔷薇的样子和身上的血迹后,对那刺客的倒下倒也并不太意外,倒是旁边的刺客一时大惊,暗夜中响起了一片抽气之声。 然而这抽气之声也仅是一瞬,下一刻就有人低声叫道:“杀了那女的,封赏加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封赏加倍之语一出,原本都呆立在当场的众刺客仿佛突然被打了强心剂,都清醒过来,二三十余人举刀拿剑,纷纷涌上前来。 蔷薇手腕一紧,反手握刀,在韩书仪耳边极快的说道:“不是同一拨人。” 方才那人剑尖己经及到了蔷薇的身体,却不知道她早己借之前的一翻之势将那柄切金断玉的匕首从袖筒里抖了到手中,等那人剑势刺来时,蔷薇先是横刀一挡,借兵器之利削断了那人手里的长剑,然后在那人惊讶之下,就势向前,一刀刺进了那人的小腹。 之后韩书仪赶到一掌击飞那人时,恰是斜侧的方向,蔷薇匕首还来不及拔出,几乎是在那人的肚子上生生的开出了一个口子,鲜血因此喷溅了一头一脸。 这几下电光石火,快速非常,鲜血淋了一头,却也让蔷薇的思维莫名的清晰起来。 之前韩书仪甩剑伤人的时候她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却又总是想不出来。然而这一篷鲜血淋下来,却让她突然的想明白了。 不对劲的地方,是这些人的武功! 比起之前刺杀他和小麟子的人来说,这些人的武功差了何止一个档次?如果是那些人来截杀自己,断不会被韩书仪仓促的一甩手之间,就伤了那么多人。 也就是说,这些人和之前截杀自己的人,根本不是同一批。而这些人截杀的对象,从刚才那个领头的口中喊出的那句话中也可以知道,不是小麟子,而是自己。 韩书仪何等聪明样人,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此刻听蔷薇一说,反手将小麟子放在蔷薇身边,淡笑说道:“烦请王妃照顾一下三皇子,待下官打发了这些人去。” 说着话,脚尖一挑,将地上那半截断剑挑起,仅用食中二指夹在手中,身形一起,己是蹿了出去。 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王妃,韩书仪的神色之间似是轻松了许多,下手也是毫不容情,手起剑落,砍瓜切菜一般,很快便有几人丧命于他的剑下。他虽然蹿了出去,但始终只守在离蔷薇六七步远的地方,那些刺客人数虽多,却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突破韩书仪断剑结成的防线,突破到蔷薇的近前。 韩书仪一边纱网罗雀一般将那些试图绕过他的人挡回防线之后,一面尽可能的对他们造成杀伤,就算不能立刻毙命,也至少要让他们无力再战才行。 然而这些刺客剩在人多,一人遇险之时,立刻有人从旁相救,韩书仪若是一定要紧追不放,防线就难免漏出破绽,如此一来,想要立刻将这些刺客通通摞倒,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韩书仪武功毕竟高过他们太多,在不许一人越过自己的前提下,每十余招之间,总有人会吃大亏,如此一点一点的消耗,只要将这些刺客杀至十人以内,剩下的,也就不足为惧。 蔷薇看到韩书仪挥洒自如的样子,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谨慎的站在原地,将小麟子抱在怀中,目不转睛的看着韩书仪与那些人打斗。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但发生的时候,却委实不过是片刻而已。此时天色仍是一片墨黑,蔷薇知道,这是黎明前最后也最浓重的黑暗,很快,阳光就要破地而出,耀出万丈光芒了。 然而,就在蔷薇聚精会神看着场中打斗的时候,三个黑影却偷偷摸摸的由她的身后悄无声息的摸了上来。 阳光 这三个人本来奉命在半途之中封锁后路,不叫蔷薇逃脱而己,可谁知蔷薇身边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竟将他们那么多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看到韩书仪被自己的同伴绊住,思及上边儿的命令只是叫杀掉这个女的,她现在无人防护,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因此三人互使个眼色,偷偷的向这边摸过来。 蔷薇看到韩书仪面对刺客游刃有余,正自心下窃喜,猛然间觉得一股凉风突然自脑后袭来,还来不及反应,己是下意识的身子一低,半侧身体,也不转头,向着前方扑了出去。 向前扑出的途中,才来得及转头一望,看到明晃晃的三把尖刀,心中一惊,高声叫道:“韩侍中!” 韩书仪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早己残剑骤紧,逼退来的最近的两人,蔷薇叫时,他也正好转头去望,只见蔷薇向前扑出,因为手中毕竟抱着一个人,平衡不稳,身子一侧摔倒在地。 韩书仪看到此等情景,心中也是大惊,万没想到身后居然还有人。 断剑猛的暴出光华,将身周之人逼退三尺,纵身就想过去帮忙。 然而那些刺客看到有同伙出现在那个方向,也都知道机会千载难逢,只要杀了那个女的,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而不必再在这里做殊死之搏,因此竟然悍不畏死,送了两个人的性命,硬是将韩义缠在当地。 出手偷袭蔷薇那人见一击不成,虽然也有些诧异,却是毫不停顿,手中长刀一收一送,再次向前递了出去。 蔷薇匕首出手就一直没有收回去,方才因为抱着小麟子,无暇还击,此时虽然摔倒在地,却也趁势放开小麟子,猛的半跪而起举手一架,那人的长刀应声而断,蔷薇的匕首却顺势向前,用力在那人腹腔滑过,暴出一篷腥热的鲜血。 蔷薇方才杀人之时,这几人离的远,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同伙倒下,他们都只以为是韩书仪一掌所致,没有人知道那人实际上是为蔷薇所杀,此刻韩书仪被缠在六七步之外,蔷薇无人守护,因此过来之时,这几人都存了轻视之心,只以为一击就可得手,谁知竟然被蔷薇以同样的法子,再杀一人。 那人直到肚腹裂开鲜血四溅,仍无法相信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又抬头去看蔷薇,蔷薇却是理也不理,用尽全力抱起小麟子,几步向着韩书仪跑去。 然而蔷薇毕竟是个弱女子,气力也有限,刚刚抱起小麟子跑了一步,一柄长刀猛的到了她的前方,逼得她不得不连连后退,不仅没有离韩书仪近一些,反而越离越远。 看着韩书仪半截残剑舞的漫天花雨一般,却仍是无法逼退身边之人,一时心下也不由大急,那两人见了蔷薇方才杀人之时的迅捷狠辣,也早都收起了胸中的轻视之心,一招一式,俱都攻守兼备,狠辣非常。 蔷薇虽然曾经跟着莲华学过一点点粗疏的武艺,又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纵然手上兵器犀利,可那些人也不是傻瓜,见到蔷薇一刀削断同伙的精钢长刀,当然不会笨的拿自己的兵器往上去碰,只是不住的奔着蔷薇的要害处招呼。 蔷薇身手本就不如这些人,又单手抱着小麟子,更是无法招架,只两三招,就己经破绽百出,浑身上下都是漏洞,更是连连退了十数步,离韩书仪越来越远不说,还己经近乎退到了一面山崖边上。 当其中一人不刺蔷薇,却一剑刺向小麟子的时候,蔷薇一惊,下意识的松手,小麟子顺手下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却也堪堪躲过这要命的一击。 而扔下小麟子之后,蔷薇也猛然意识到,这些人的目标只是自己,并不是小麟子,自己带着小麟子,武艺又不高,只是让小麟子更危险而己,而如果自己放下小麟子,也许他反而更安全一点。 这么一想,虽然己经蹲下身体,却并不再去抱小麟子,而是用空出的一只手在地上一抓,也不管是泥土还是石头,抓了满满的一把,大声喝道:“看我的暗器!” 说着话,伸手一扬,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那两人暗夜之中也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一些带着淡淡腥味的东西劈头盖脸的砸到,当下下意识的将刀护在身前,乱披风似的一顿狂舞,只望能将暗器砸飞。 而蔷薇扔出东西之后不仅不退,反而就地向前一滚,转瞬到了两人的脚下,反握匕首,用力一挥,顿时又一蓬血雾溅出,一人猛的大吼一声,声音凄厉有如野兽嘶嚎,然后啪嗒一声摔在地下,可立在地上的半截小腿,却仍是好好的站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原本蔷薇那把匕首当真不是普通的锋利,蔷薇全力施为之下,竟然将其中一人的一条小腿齐膝切断,那人身体倒地,也只是从膝盖以上直接摔倒而己。 一击得手,蔷薇并不敢恋战,一个翻身又滚了回去,身体一弹站直,匕首平举至胸,警惕的望着另外一人。 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刚才与同伙站的稍微有点距离,侥幸躲过了蔷薇的一划,心里却是再也不敢轻视这个看起来美逾天人,仿佛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果断狠辣非常的女子。 这人己经看出蔷薇的武艺并不高,然而她的诡计百出和出手狠辣,却让她一次次的将强于她的对手儿戏般轻易杀掉。 长刀微微斜举,将自己的全身要害护的密不透风,那人与蔷薇之间隔着五步左右的距离,一点一点的旋转步伐,紧张的对峙着。 而小麟子的身体,就在两人中间静静的躺着,黑暗之中,越发听得小麟子的呼吸声粗重短促,显是发热发的极为利害,急需治疗。 蔷薇听着小麟子的呼吸声,自然心下焦急万分,可是那刺客听到小麟子的声音,心头却是猛的起了一个主意。 不对声色的围着小麟子的身体又转了几步,当他正面面对山峰旁侧的断崖的时候,手中刀峰一动,做出向蔷薇攻击的样子,蔷薇下意识的举刀准备招架,谁知那人手上的动作只是虚招,一晃之后,却是提起一脚,重重踢在小麟子的身上,直将他踢的向山崖的方向飞去。 蔷薇正在凝神准备应付刺客的攻击,突然见到这般变故,惊的心神都快要碎裂,且不说刺客那一脚会对小麟子造成多大的伤害,自己的身后就是山崖,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有多高,万一小麟子摔下去,那可怎么得了? 当下也顾不得那刺客正在伺机以待,手中匕首一扔,飞身就向小麟子飞去的方向扑去,想要在半路之中抓住他,将他拉回来。 就在蔷薇动作的同时,那个刺客也动了,长刀一举,紧跟在蔷薇的身后,刀尖正正对准蔷薇的背心。 这一下,就算这个女人没有掉下断崖摔死,也一定会被他一刀穿成透心凉。 她想救别人,他偏要叫她连自己都救不得! “王妃!”韩书仪终于解决掉自己身边的麻烦,让他们无力再阻挡自己,转身要去救援蔷薇的时候,就看到这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脚尖用力在地上一点,猛的向蔷薇的方向扑去。 然而此时,蔷薇的身体己经完全越过山崖所在的地方,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沉沉坠去,韩书仪纵然全力施为,却仍是在心中涌上了一股极不好的感觉,只觉他与王妃之间这不过一丈的距离,却遥远的有如天涯海角,任凭他如何伸长了手臂,却终是不可及!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身边一道白影猛的以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身边掠过,那道白影掠过他,在追杀王妃的刺客头顶一点,那刺客的身形应声而落,连挣扎都没有一下,就再没有了任何动静,而那白影的动作却随着这一点,再次加速,流星追月般向着蔷薇的方向扑去。 丝毫也不畏惧的直扑落崖之下,却在身形几乎全部坠落的同时,脚尖轻轻一勾,勾住了崖边巨石之上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凸起,早在空中的时候,他就己经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用力一抖,柔软的丝绸便如铁链般笔直向着下方仅见的身影追去,待到追到,那白影手腕再一抖,只见原本笔直的白色腰带下端突然绾起绳花,紧紧的缠在了蔷薇的脚上。 与此同时,那白影另一脚轻轻一踹崖壁,整个身体借力翻起,双手交替用力向上扯动腰带,身体轻飘飘落在地上的同时,腰带下方缠着的人,也同时被他拎到了手里,轻柔放下。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的快逾闪电却又轻灵飘逸,韩书仪自己的武功也不弱,差不多可以跻身高手行列,可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几乎无法相信这世间竟还有如此高妙的身手。 一身白衣,又武功高到变态,这人不用说,自然是君落羽,他沿河岸一路追寻而下,追出了五六十里,见找不到,就跃到对岸,再一路搜寻上来。 方才蔷薇一刀削断刺客小腿,那刺客凄厉大叫之时,君落羽恰好到了附近,听到有人打斗,猜测便是蔷薇,当下将轻功发挥至极致,一路赶了上来,却刚好看到蔷薇纵身向崖下扑下,幸好他武艺高强人又聪明善于机变,要不然,蔷薇这会儿估计早就己经摔成了十七八瓣。 蔷薇被他拎着衣领放在地上,怀里兀自紧紧的抱着小麟子,就在君落羽的白绫缠到她脚上的一瞬间,她也恰好抱住了小麟子的身体,小麟子是被人横着踢出去,掉下去的时候也基本是平的,倒是方便了她的扑抱,只是直到现在坐在地上为止,蔷薇还是有点反应不过劲来。 她抓到小麟子的瞬间,只以为这一次自己恐怕必死无疑,差不多己经闭上眼睛等着即将到来的命运,只希望摔到地上的时候不会太疼。 然而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确实己经到了地上,也确实不太疼,可是让她想不通的是,她怎么会没有死? 君落羽看到蔷薇一副傻呆呆的样子盯着前方,一点也没有感谢他这个师兄救命之恩的意思,不由气的想跳脚,狠狠一个爆栗弹在蔷薇的额头上,君落羽毫无风度的大叫:“喂,你是傻瓜吗,还是以为你自己的身子是铜捶铁打的?这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脑袋秀逗了啊?” 蔷薇没有被摔痛,却因为君落羽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疼的眦牙咧嘴,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眼看到君落羽,眼睛里猛然光芒闪动,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忽然直起身体,用力的将怀里的小麟子往君落羽怀里塞,口中语无伦次的叫着:“师兄,师兄,快点,他,他烧的厉害……” 君落羽被蔷薇的不识趣气的面色铁青,实在很想对着她的耳朵大喊:“感谢,你知不知道被人救了命要说谢谢的啊?” 然而小麟子的身体一碰到他,他立刻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热度委实有点吓人。君落羽虽然有时候喜欢胡闹,但向来都很分得清轻重缓急。 当下也没时间再介意蔷薇还没跟他说谢谢,医者的本能使他下意识的的将手放在小麟子的脉上,微一探之后,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瓶中倒出一料药丸,塞进小麟子的嘴里,又伸手在小麟子胸口和腰眼处揉了几揉,帮他推宫过血。 做完这一切看到蔷薇正一副焦急的样子望着他,不由露出一个极为自恋的笑容,很自大的说道:“这小子发那么严重的高热,又被人踹的闭住了气,算他命大遇到了我,若是遇到了那些个庸医又或者再晚片刻,只怕这条小命就要报销了。” 蔷薇一直紧张的盯着君落羽,生怕小麟子有什么事,此时听到君落羽如此说,知道小麟子的性命己经无虞,心里一直吊着的一根弦才总算是松了下来,然而从被逼入水以来,蔷薇就几乎一刻都没有休息过,精神,体力,几乎都己经到了极限。 此时见到君落羽,知道有他在,自己断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心中的一口气一松,所有的疲累如潮水般上涌,竟然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旁边的地上倒去。 “喂,喂……” 君落羽急的大叫,可他怀里抱着小麟子,腾不出手再去扶蔷薇,就在蔷薇快要摔倒在地的时候,一双手猛的伸过来扶出了蔷薇,下一秒钟,更是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君落羽眼睛一抬,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方才他来之时就看到这个年轻人疯虎一般向着蔷薇坠落的方向追来,显是对蔷薇关心己极,此时看到蔷薇脱险,心情激荡之下做出这种动作,当也算是真情流露了。 韩书仪其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只觉得一日之间与这个女子深谈有之,患难有之,相处的时日虽短,交情却不能说不深,而且这个女子时时表现出来的那种睿智,机敏,以及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的个性,似乎己在不知不觉烙进了自己的心窝。 自己此时做出这个动作虽然出乎意料,但发现自己抱住了蔷薇之后,竟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手臂又紧了紧,将她更贴近自己的胸膛。 君落羽眼角也斜着看向韩书仪,怪腔怪调的说道:“这位公子,你这么抱着我师妹,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据我所知,她的丈夫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醋坛子,你确定你能应付得了她丈夫的醋劲?” 话音方落,只听一个声音阴森森的说道:“本王倒不知道本王在君公子的心中有这么高的评价呢。” 韩书仪听到这个声音情不自禁的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回望,只见流光一身宝蓝朝服,发丝凌乱,风霜满面的出现在山峰之上。 几乎还来不及反应,怀中就己经一空,也不知流光使了什么手法,竟将蔷薇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君落羽对流光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笑容满面的看着流光的动作,只别有深意的说道:“喂喂,你好歹也是我家师妹的家属,是不是也该跟着我家师妹叫我一声师兄啊?” 流光一眼扫过蔷薇身上的衣服,又极快的发现韩书仪未着外袍,眸中猛的闪过一丝寒意,却对着君落羽恶狠狠的说道:“做梦!” 君落羽半跪在地上扶着小麟子,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笑了笑。 流光一身名贵的丝绸被雨水淋透又用体温烘干,早己显得有些狼狈,然而那丝独属于流光所有的气息还是让蔷薇即使在半昏迷状态中仍能清晰的感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见到那张仿如刻在心底一般的容颜时还有几分的不可置信。 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揉了一揉,终于小心翼翼的叫道:“流光?” 天光骤然大亮,第一丝阳光终于冲破重重黑暗,将一片光亮洒向人间,此时的阳光虽然还感觉不到什么暖意,但总算是将光明的希望播种,似乎也是在意味着,那样寒冷而充满血腥的一夜,终于己经结束。 看诊 流光听到蔷薇的呼唤,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目光却是凶凶的有些碜人,吓的蔷薇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脖子。 动作极不温柔三下五除二的扒掉蔷薇身上的外袍,流光一手扶住蔷薇,另一手拎着那件本属于韩书仪的外袍,淡声说道:“多谢韩侍中赠衣给内子御寒,不过这件衣服己经脏了,待本王回去以后赔一件新的给你吧。” 说着话,手上微一用力,竟将那件外袍震的粉碎。 韩书仪连一声谦让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衣服变成了碎片。看到流光眼中明显的敌意,韩书仪微微苦笑,垂下了眸子。 就算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又能怎样?使君虽无妻,罗敷自有夫,没有相遇的更早一些,就算是上天,也只能道一声造化弄人。 蔷薇莫名其妙的任着流光摆弄,她方才一时宽心晕了过去,对韩书仪的举动并不知情,可是就她知道的而言,韩书仪不仅几次救了她,还是个谦谦君子,看到流光用此等举动来回报救了自己的人,心中不由有些不满,微微恼怒的叫了一声:“流光!” 声音中,己是隐隐的带了几分不悦。 叫完这一句,又转头对着韩书仪抱歉的笑笑,轻声说道:“弄坏了韩侍中的衣服,还请韩侍中……” 话还没有说完,就觉腰间骤然一疼,身子也突兀的离地旋转起来,下一秒钟,更是由方才站立在地被流光扶着的样子完完全全的陷入了流光的怀中,被流光打横抱起。 蔷薇预料不及毫无准备,不由啊的轻叫一声,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说。 薄怒的瞪着流光,用极低的声音轻斥道:“你做什么?” 然而面颊上却是诡异的涌起了一层红晕。 流光也不管蔷薇,只是声音平板的对着其他两人说道:“内子和三皇子遇险己有一天一夜,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回京去和皇上和太后通禀一声?” 韩书仪微微施礼,温和的说道:“靖王言之有理。” 君落羽则是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抱着小麟子站了起来,只似笑非笑的看着流光,也不搭话。 流光狠狠的瞪了君落羽一眼,却也拿他毫无办法,心里更是对蔷薇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师妹纳闷不己。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不想,抱着蔷薇转头大踏步而去。 君落羽小小声的在韩书仪耳边说道:“瞧瞧,瞧瞧,我刚才说什么了来着?就这醋劲,你受得了么?” 韩书仪无奈的转头轻笑,一语不发,眉尖却有微微的苦涩。 然而流光抱着蔷薇刚走了两步,蔷薇突然大叫道:“不行,我不能走,我的东西,先把我的东西找到。” “什么东西?”流光眉头一皱,声音有几分凶恶:“都己经累的快要晕倒了,还要找什么东西?先回府中,你丢了什么告诉我,我叫士兵过来找。” “不行!”蔷薇用力的挣扎,想要从流光的怀里下来:“我的刀,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定要找到它。” 蔷薇方才为了去抓小麟子,情急之下随手将刀扔到了一边,那刀漆黑一片,混在十一月早己泛褐的山林间,倒委实不太好找。 看到蔷薇如此坚决,流光虽然生气,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停下了脚步,却拿眼睛望着君落羽。 他不愿意放下手中的蔷薇,自然要让别人去找。 君落羽示威似的将手中的小麟子稍微举了举,意思很明白,你手上有人,我手上也有人,你找不得,我当然也找不得。 流光气的恨不得用目光杀了君落羽,但无奈君落羽脸皮太厚,任流光有多凶恶,也只做看不到而已。 这二人的枪来剑往,旁边的韩书仪自然看的一清二楚,此时只有他手上没有抱着任何东西,也就任命的身子一弯,在地下找了起来。 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两块山石的缝隙中发现了那柄看起来不起眼,却委实切金断玉的宝刃。蔷薇那一扔也实在是很有水平,正正的卡在了两块山石中间,要不是韩书仪长期练武,注意力本就比常人集中,视野也广,恐怕还真是不那么容易找到。 双手持刀,将匕首捧到蔷薇的面前,韩书仪恭声说道:“王妃要找的,可是此刀?” “是!”蔷薇一看到韩书仪找到这柄刀,先就笑了起来,颊边灿烂的竟仿佛塞过天边的红日,脆声说道:“多谢韩侍中!” 蔷薇这么一笑,流光的一张脸却是更难看了,既不理韩书仪,也不道谢,只是抱着蔷薇转过身就打算继续向下走。 可又是刚刚走了一步,方才还两只手抱着小麟子腾不出手来的君落羽却猛的抢上,一手将小麟子夹在肋下,另一手从蔷薇手中夺过那柄刀,左右仔细看了看,然后望向蔷薇,带着一惯的笑意问道:“小师妹,你说这柄刀是你娘留给你的?” “是。”蔷薇手中骤然一空,本来吓了一跳,看到是君落羽拿了那刀,心才放了下来,很乖的点了点头。 “我对这刀挺有兴趣,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让师兄拿去玩几天?你放心,师兄肯定还你。” “这个……”蔷薇稍稍有些犹豫,但想到要借此刀的是君落羽,这世上所有人当中,如果只有一个人不会对这刀起贪念之心,恐怕就是君落羽,只因他自己就是匠神传人,这种东西,大概也实在见了太多,估计早就见腻了。 再加上因着巧合之下同师匠神的原因,自己和君落羽之间总有一份特别的亲昵,就算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也会自然而然的出手相帮,这一点,从他跋涉一夜来找自己,更不顾危险救下自己的举动就可见一斑。如果是他要借,自己委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想到此处,蔷薇微微一点头,轻声说道:“既然师兄有兴趣,那就拿去玩两天好了。” “哼!”流光突然冷哼一声,不悦的说道:“方才还说什么你娘留给你的,一定要找到,怎么一眨眼间,就什么阿猫阿狗也可以借去看看?” “我……”蔷薇委屈的看着流光,劫后重逢,不是都该有一番感人举动才对么?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得罪流光了,才这么一会儿时间,居然屡屡听他冷言冷语的? 可怜蔷薇又怎么知道,得罪了流光的并不是她,而是韩书仪,可是这种得罪,又注定是说不出来的,难道要堂堂靖王去承认,他竟然是在吃醋,气恨蔷薇魅力太大,仅仅一夜之间,就让举朝公认最有温文风度的礼部侍中,韩家长孙,拜倒裙下? 君落羽唯恐流光气的还不够狠,晃着那柄匕首在流光耳边叫嚣:“我说你是在嫉妒吧,嫉妒王妃不把匕首借给你,偏偏借给我。我告诉你啊,你还别说,如果你向她去借,她是一定不肯借的!” 流光狠狠瞪君落羽一眼,他又不造器,就算知道蔷薇的匕首锋利无双,可他自己的宝器也不少,没事干去借蔷薇的匕首干什么?决定不去理会君落羽的无聊,流光将蔷薇抱的紧了一紧,再次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次,终于没有什么人再阻拦,顺顺利利的下了山,又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厉玄,一道回了京中。 对于刺客的调查早在进行当中,可是那些刺客当真够狠,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人也狠,所有受伤无法撤退的人都被同伙补上一剑,当场毙命,然后和所有死去的人一起被洒上一种极为歹毒的化尸粉,将身体衣服和所有可以辨认的东西一并化成一滩黄水,臭不可闻,黄水所过之地,草木尽枯。 那些人来的突然,退的也突然,竟是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至于蔷薇所受的第二波攻击,那主使之人的身份实在是呼之欲出,为了天家面子,韩书仪和流光这一次倒是达成了一致,都对此事闭口不言,只叫厉玄带可靠之人将山峰上的数十具尸身打扫干净,就当根本没遇到过这回事。 君落羽勉为其难的进宫一回,为小麟子诊了脉,又开了药方,如此一来,量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在神医诊治之后就下毒手,因为神医都说了三皇子没事,那些人若是再下手,简直就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其他还有些琐事,不过都有专人处理,轮不到流光操心,流光带了蔷薇回来之后,连宫中都没去,只派人说了一声王妃受惊需要人陪,就光明正大的转回了靖王府。 君落羽从宫中出来之后也到了靖王府,流光看到他就有种没好气的感觉,方才他问及蔷薇怎么会成为君落羽的师妹,蔷薇沉吟了一下,倒是毫不隐瞒的和盘托出,说她小时候总看的那本医书的著者,恰好就是匠神诸葛轩辕,她和君落羽无意之间同师一人,因此也算是有了同门之谊。 流光想想蔷薇小时候确实很喜欢摆弄这些瓶瓶药药的,知道她没有说谎,可是心里不知怎么的,老是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如果将来有一天蔷薇会离开自己,当中一定少不了这个君落羽的推波助澜。 虽然这股感觉来的没头没脑,找不到任何根据,可是流光还是下意识的排斥君落羽,巴不得蔷薇离他远远的。 可是此时君落羽就在前厅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着他,嘴里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什么师妹遇险,虽然看似没有外伤,可是没准磕了碰了有点内伤隐患什么的,他身为师兄,又不小心跻身神医之流,当然是要来看一下才妥当云云。 虽然流光恨不得直接拎着他的衣领子把他丢到外面去,可是有了上次交手的经验,自知确实打他不过,也只好铁青着脸把他让到了蔷薇的房里。 蔷薇刚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看到君落羽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温馨的笑意,轻声叫道:“师兄。” “哎!”君落羽非常干脆的应了一声,又斜转眼角愉悦的去看流光,只看的流光面色愈差,只余下蔷薇对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一头雾水。 “你不是来看病的么?那就快点看,看完了赶紧走!”流光瞪着君落羽,极不悦的开口。 “哎哟,急什么啊?”君落羽好整以暇的在床边坐下,故意说道:“师妹大难余生,我这个做师兄的当然要和她好好叙谈叙谈,互相安慰一下才好,哪能急着就走?再说这看病可是个细活儿,岂是说快就能快的?你说是不是啊?师、妹、夫?” 这师妹夫一字一字的叫出来,叫的流光脸都青了,若不是打不过他,恐怕早就上去按着暴揍一顿。 蔷薇纵然一开始的时候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之间好像老是暗流汹涌的样子,可是听了君落羽最后这几个字,也总算知道是自家师兄不知道为什么看流光不顺眼,拿他开涮调侃着玩儿。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师妹夫三个字总是可笑又有点莫名其妙,从来还没听谁这么叫过人的,不由脸上一红,浅嗔叫道:“师兄~” 君落羽呵呵一笑:“怎么,你心疼夫君,不愿意我这么叫他啊?” 蔷薇脸又是一红,却没有说话。 君落羽斜睨着流光,颇有深意的说道:“我若是不这么叫他,那该怎么叫?难道要叫师弟不成?” 流光闻言面色一肃,转过脸去望向窗外,只当根本没听到。 君落羽见了也不以为意,和蔷薇又胡乱调侃了几句,就说要帮她诊脉,蔷薇推脱了两句,说这场遭遇虽然凶险,但自己却并没有受什伤,不用看了,可是却拗不过君落羽,只好伸出了一只皓腕。 君落羽伸指搭上她的脉,专心的为她诊起身体来,然而手指刚刚搭上片刻,君落羽的眸光就猛的一亮,有如闪电一般望向没事人一样坐在床上的女子,口中轻喝:“师妹……” 与此同时,蔷薇也猛的轻叫一声:“师兄……” 目光与君落羽对视,光焰灼灼。 流光本来就己经转过身来看君落羽为蔷薇诊病,此时见到这突发的一幕,不由狐疑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对视片刻之后,蔷薇先开了口,轻声说道:“师兄,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吧?” 君落羽目光一闪,收回了手,淡声说道:“算你福大命大,除了劳累过度之外,还真没什么事,我帮你开一副调养的方子,你喝上两天养一养,保证神足气完。” 这最后的几句话说的,居然有那么点卖假药的江湖郎中的味道。 流光目光中的怀疑更深,可君落羽却己经径直走到了桌边去写方子,仿佛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君落羽极力压下心中的惊疑,一边在纸上落笔写方子,一边在心中暗自思忖。 他的手刚一搭上蔷薇的脉搏,就发觉蔷薇的脉象不对劲,很不对劲,那竟中了慢性毒药的样子,他下意识的开口想问,却被蔷薇猛的喝止,蔷薇看向他的眸子里含着太多东西,而那里面最多的,却是恳求,恳求他为她守密,不要把她中毒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他不知道蔷薇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可是对于这个师妹,他总是莫名的觉得信任,她要求的事情,必然有她这么做的理由,既然如此,他决定尊重蔷薇的心意,帮她压下这件事情。 君落羽这边暗自惊疑,蔷薇那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服了莲华给她的毒药,可是因为这毒药平时并不发作,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除了洗澡时偶尔看到那条红线,计算一下自己还有多久可活之外,大多数时候,她都将这件事情直接忽视了。 君落羽说要帮她诊脉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想到这回事儿,直到君落羽将手掿在她的腕脉上,她才猛的想起,自己这个师兄可是匠神诸葛轩辕的传人,医术天下无双,就算别的医生一时察觉不出来自己的脉象,可到了他的手里,那却几乎是无所遁形。 恰在此时,又听到他叫自己,于是赶忙厉喝一声,止住了君落羽就要说出口的话。 幸好,还来得及。 看到流光思忖的望着她的目光,蔷薇讨好的笑了一笑,轻声说道:“师兄说我没事儿呢。” 流光眸子闪了一闪,没有说什么话。 此时君落羽也写好了方子,走过来递到流光的手上,突然的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君落羽一时也没有了气流光的心情,淡着声音说了煎药的方法,就要转身走人。 流光巴不得他早点走,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声:“不送。” 君落羽撇撇嘴,也懒得和他计较,自己向门口走去,开门出去的前一瞬,忽然又转回头来,对着蔷薇问道:“师妹,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蔷薇一愣,既而想起那夜在慕容府外,君落羽曾经对她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总会保你一条性命! 眼眶不由一热,用力的点了点头,带着笑意说道:“师兄放心,我记得的。” “那就好。”君落羽微微颔首,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多言,飘然走了出去。 变天 蔷薇一直看着君落羽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过头来,可是一回头,就看到流光离的很近的盯着自己,吓了她一跳。 身体猛的往后一退,看清了是流光,才抓着胸口的衣服微嗔的说道:“你干什么啊?吓了我一跳。” 流光眦眦牙,做出很凶的样子:“那个君落羽对你说过什么话?要你这么记在心上。” 蔷薇听出流光话语中的醋意,止不住的想笑,却板了脸故作高深的问道:“你想知道?” 流光不说话,只瞪着蔷薇。 蔷薇勾勾手,示意流光靠近自己。 流光果然听话的向前挪了挪,将耳朵凑到蔷薇的唇边。 只见蔷薇吐气如兰,极轻极快的说道:“师门绝密,恕不奉告!” 说完话,连着被子一并卷起,向着床的里面滚去,只留下流光先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既而气得伸手就去抓蔷薇,呵她的痒。 蔷薇本就极怕痒,床上的空间又狭小,躲来躲去躲不掉,被流光压在身下到处摸她的痒痒肉,不由将身子缩成一团,不住的求饶,流光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又在她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几巴掌,疼的蔷薇眉头紧皱,看起来可怜的要命。 直到门外传来说太后皇上旨意到来的通报,二人才止了笑闹,拉着蔷薇起身穿衣接旨,流光恶狠狠的说道:“君落羽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我要在靖王府外挂块牌子,禁止君落羽入内!” 蔷薇正穿好了鞋子准备下床,流光此语一出,呛的她一个站立不稳险些从桌边的踏脚上摔下去。 有时流光幼稚起来,当真是天下无敌。 太后和皇上的旨意并没有什么新意,大致在意料之中,无非是说赤焰公主楚氏莲华私自带皇子出宫,致使皇子遇刺,胆大妄为,本应治罪,但念在皇子平安无事,莲华护架有功又是准靖王妃的分上,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但也应该深自反省云云。 蔷薇听了旨意之后顽皮的对着流光一吐舌,皱皱鼻子说道:“本想着有空的时候多带小麟子出来玩一玩,省得闷坏了他,现在看来,反倒弄巧成拙了,以后再想带他出来,可不容易。” 流光皱着眉凶了她一句:“你还想单独出去?” 这才让蔷薇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来不只小麟子的出行受限,将来恐怕就是她的出行,都得被某人严严的看管起来了,估计下次就是再拿主子的威势压厉玄,也绝不可能这样单独出门。 苦着脸望了望流光,看到流光一脸寒冰的模样,蔷薇只好瘪瘪嘴,一言不发。 不过好在慕容府那里己经断了她的念想,她倒也没有什么再单独出去的必要。 待到送走了传旨的内侍,又在府中回答了皇上派来询问遇刺经过和刺客调查情况的专员,直到晚饭时分,这一系列的事情,才总算是走完了一个大致的程序。 到了此时,蔷薇早己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被流光半逼半喂的吃了一点东西,蔷薇像得了软骨病一般,直想往枕头上歪。 看到蔷薇吃了东西,这一次流光倒也不拦她,只是蔷薇躺在床上之后,流光却也凑了过来,推了推她的身子,淡声说道:“往里面去点。” 蔷薇困的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听了流光的话,虽然心里有点诧异,却也懒得想,只是听话的动了动身子。 流光翻身上床,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长臂一捞,将蔷薇牢牢的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蔷薇挣了挣没有挣开,微皱着眉不满的说道:“你松开点儿。” “不要!”流光将下巴顶在蔷薇的颈窝里,任性的回应。 蔷薇又动了动,迷迷糊糊嘟着嘴继续说道:“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那也不要!”一向英明睿智的靖王一旦幼稚起来,向来是少有人能敌的。 既然流光不肯放松,蔷薇无奈,只好自己往他怀里凑了凑,好让自己的腾出呼吸的空间,在流光胳膊上蹭了蹭发痒的面颊,埋头就打算去会周公。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流光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话,只这一句,就将蔷薇的睡意几乎全部赶跑。 流光在蔷薇耳边轻声说道:“琳琅宫变了。” 蔷薇的神智猛的一清,眼睛也由方才的迷迷朦朦变的清澈闪亮,然后是久久无言。 当初陆霖修攻下夫余之后尽歼夫余两万精壮男子,却在周放的指示之下独独将夫余族长放了回去,这么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卫泽当初劫了陈平,并没有杀他,而周放杀了陈平之后,却回转夫余向夫余族长哭诉,说是卫泽保护公主心切,杀了陈平取而代之。 夫余族长只有陈平这么一个儿子,如此被卫泽杀死岂能善罢甘休?再加上因此消息导致通天河大败,更是让他心深恨之。 周放放他逃回扶桑面见焰皇,为的,就是让他在焰皇面前大肆诋毁琳琅,谄陷卫泽。琳琅向来是赤焰有名的大部族之一,忠心可鉴,就算有夫余族长的极力诋毁,焰皇恐怕也未必肯信。可是流光临回朝云时又特意对戚绍交待,无论如何,能避免与琳琅起冲突,就避免与琳琅起冲突,偶尔让他们占点小便宜也没有什么关系,还要多派使节,勤于走动。 如此一来,焰皇本来只有三分的疑心,也变成了七分。 再加上莲华如今身在朝云,卫泽对公主之心几乎天下人皆知,琳琅族长急于向焰皇表白忠心,定然不惜杀卫泽以明志,反正卫泽虽然贤良,却总是太过淡漠,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而以卫泽之能,又岂会是任人宰割之辈,他在朝中宫中向来人缘极好,大多数大臣都是心向着他,他发起宫变,几乎只是登高一呼,从者就己经云集而影从。 他本身又心思细密沉稳老练,这种宫变一类的事情,对他根本是大材小用,当然处理的平淡到一点波澜都不起。 脑海中快速的转过这些事情,又将所有的线索连成一线,蔷薇不由暗暗钦佩流光的谋算长远,恐怕早在出兵旭日的时候,他就早己算到了今日的这一步。 将眸子垂下来,望着流光穿过她的颈项,半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蔷薇淡声说道:“这本就是迟早的事情。” 就算没有别人的推波助澜,哪怕仅仅是因为莲华,卫泽也早晚有一天,一定会做这件事情。 停了一下,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 流光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然而同时又有些忧虑,其实女子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太聪明,难免就会想的太多,看的太透,而这世上,若是想的太多看的太透,生活起来,就难免会加倍艰辛。 轻声回应蔷薇的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年前大概一定会到,卫泽的宫变做的很漂亮,杀了几个以前曾经侮辱过他母妃的皇子宫人,其他的人包括琳琅王,都被软禁了起来,既立了威,又没有太伤元气。宫变结束的第二天,他立刻就宣布脱离赤焰,并向朝云示好,希望能够前来觐见。皇上己经颁下圣旨,允了,圣旨昨日出的京都。” 蔷薇沉吟一下,忽然转过身去望着流光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曾说过,会把莲华交给卫泽。” 流光也望着蔷薇的眸子,淡声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实现。” 只是这在之前,他必须做完我需要他做的事情。 蔷薇又垂了眸子,轻声说道:“你记得就好。” “蔷薇!”流光忽然不满起来,一手抬起蔷薇的下巴,盯着她问道:“你与莲华之间,除了她曾经救过你之外,真的就再没有别的关系?如果只是救命之恩,你早就报完了,又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她着想,处处把她放在你自己之上?” “其实莲华她……”蔷薇张口欲言,想了一想,却又闭上了嘴,只轻声说道:“这种事情,不说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流光目光一转,忽然又问道:“我听说莲华小的时候,宫中很多人都在传言,说她并不是敏妃的孩子。” “你听谁说的?”蔷薇猛的抬起眼睛,精光四射,极愤怒的反驳道:“胡说八道,那些碎嘴的内侍宫人,就只知道嚼舌头根子,他们的话也是可以信的么?枉你还是堂堂靖王,怎么可以随便轻信这种流言?” 蔷薇说的己是大不敬,可是流光却没有生气,只是沉着一双眸子,玩味的盯着她。蔷薇看到流光的目光,也蓦的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可是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只好微微撇转了脸,不去看他。 流光盯了蔷薇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如果莲华真的是敏妃的亲生孩子,那怎么会自己的母妃去世,她都拒不守灵?这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吗?” 蔷薇不看流光,只望着凤纹香帐的顶子,语气平淡的说道:“莲华和敏妃的感情不太好,敏妃那时得宠,一心想生个儿子,能够趁热打铁立了太子之位,可偏偏莲华是个女儿,达不成她的心愿,她就因此迁怒于莲华。莲华小的时候,她对莲华多有虐待,她身边的嬷嬷也常常仗势欺侮莲华,我认识莲华的时候,她的身上几乎每天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痕,见到这些敏妃不但不阻止,反而连问都不问,有个这样的母亲,莲华不愿认她,也是情有可原。” “原来是这样。”流光淡淡应声,转口却又问出一个问题:“据说当年敏妃去世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猛的一僵,然后才缓缓放松,平淡无波的声音也不轻不重的传来:“是,公主叫我送些东西去给敏妃,我在门外叫了许久无人应声,和旁边的宫女一起撞门进去,就看到敏妃躺在地上,己经仙去了。” “这件事情想必对你影响甚大?” 蔷薇转头看向流光,目光灼灼:“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子,第一次见到死人,血还流了满地,你说我怕不怕?又怎么可能对我没有影响?” 蔷薇的咄咄逼人似乎是震住了流光,流光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将蔷薇更紧的圈进自己的怀中,语气怜爱的说道:“真可怜,乖,不要想这些糟糕的事情了,你也累了,闭上眼睛睡会儿吧。” 蔷薇有种强烈的想翻白眼的冲动,心说还不全都是你,要不是你提起这茬,我早就睡着了,然而也不能说什么,只好侧了身子,背对着流光,闭上眼睛。 刚刚闭上眼睛,就听窗外猛的一声呼啸,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风,吹的窗棂都颤抖着发响。 此时蔷薇在流光的房里,流光嫌房间气闷,睡觉的时候窗户向来都是不会关实的,那大风骤起,在窗上撞了两下之后,竟呯的一声将窗户整个撞开,嗷呜咆哮着涌进了室内。 蔷薇闻声转过脸去,越过流光的肩膀看到早己树木萧瑟的庭院在房间灯光的掩映下,竟有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飞舞,还有不少雪花随着风声哄的一声闯进房内,放肆旋舞却又瞬即消融。 这雪下的极大,不过片刻时间,地上竟己铺了白白的一层,流光下床走到窗边,先是向外望了一眼,然后伸手关上窗户,又落下了销子。 蔷薇略带讶异的问道:“下雪了?” “恩。”流光点点头,又向着床铺走回来,口中却是用了另外一个词,意思虽是差不多,但那之后的延伸,却广阔的令人思之胆颤,他带着种一惯漫不经心的笑容,玩味的说道:“变天了。” 蔷薇身子一僵,流光己经走回了床边,掀开被子一下溜进来,自然之极的抱着蔷薇,手脚八抓鱼一样缠在她的身上,边缠还边抱怨着:“冷死了,还是被窝里有人等着好,这多暖和?” 蔷薇看着他这副无赖脸孔,有些哭笑不得。顺手顺脚的让他将自己缠个舒服,才慢慢开口说道:“流光,你问我和莲华是什么关系。” 流光缠人的动作微微一停,然后再接再厉:“怎么,你想说了啊?我很乐意当个良好的倾听者。” 蔷薇对流光这副小地痞的语气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人在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一份温暖,最容易记住,而且往往一记,就是一辈子。云皇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帮过你,所以你宁可不要天下,也要他这个哥哥,莲华于我,亦是一样。” “哦?她怎么帮过你?”流光问的仿佛漫不经心,但眼中的光芒却分明显示了他的在意。对于蔷薇而言,他知道的委实太少,许多事情,如果她不说,也许他就一辈子都无法知道。 蔷薇背对着流光,微勾着头,声音淡淡的:“我五岁进宫遇见莲华,但那时只是把她当作公主而已,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好,可我对她却只不过是知恩图报,等量交换。六岁那年,我娘亲去世,交托给我一件我几乎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且逼我对着她的尸身发誓,只要我有生之年,就一定不放弃完成那件事情。否则的话,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流光停止了骚扰蔷薇的动作,只静静的抱着她听着,也没有问她是什么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蔷薇愿意说,自然就会告诉他,可如果她不愿意说,就算再怎么问也没有用。 蔷薇深吸一口气,似乎又想到了当年她不肯应承,慕容娉婷一口一口的向外吐着血,却睁大了眼睛死命瞪着她的样子。 略略喘口气,蔷薇又接着说道:“那件事情像一个诅咒,又像一个梦魇,我从小就生活在那个恶梦里,而且从来都没有醒来过。对于当时年仅六岁的我而言,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压力委实太过巨大,我根本承受不了。 办完了丧事,莲华接我回宫,有好一段日子,我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一天夜里我打着灯笼迷迷糊糊的走到一个宫殿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么也就不用去做这件事情,也不用再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这个念头当时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己经用手中的灯笼将整个宫殿都点着了。 我的身周全是大火,又热,又闷,烟又呛人,我被呛的几乎不能呼吸,却也同时感到了一种解脱。我丝毫没要想要逃生的欲望,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大火傻傻的笑……” 腰间的力道骤然一紧,将蔷薇下面的话勒了回去,流光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即使己经隔了这么多年,即使蔷薇现在就好好的躺在自己的怀里,可只是听她说起这段往事,流光还是觉得心都己经被揪了起来,翻搅着疼痛。 虽然看不到蔷薇现在的表情,流光却本能的知道,蔷薇现在一定是他小时候几次无意间见到的样子,仿佛想哭,却又将一切都压在心里,连哭也哭不出来。 算账 将蔷薇的身体翻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疼惜的在她颊边吻了吻,蔷薇用力将头偏向一边,不肯让流光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却不知道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发红的眼圈早己出卖了她的情绪。 流光也不说话,只是一边烙下细碎的亲吻,一边用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脊背,无声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待蔷薇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又接着开口说道:“我站在火场中间,也不知道烧了多久,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我举头上望,正好看到头项上的一根横梁己经被火烧的从中间断裂,轰然下落,我站在原地,等着那根横梁砸在我的身上,甚至己经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的时候,却被一个人猛的扑到了一边,我转回头,就看到莲华正被压在横梁底下对撯我笑,笑的春暖花开,一双眸子亮的有如天上的星星。她对我说:蔷薇,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那么大的火,她堂堂一个公主,又为什么不顾性命的冲进来? 火就在她的身上燃着,可是她却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似的,只是看着我笑。那一刻,我才终于从这些日子的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疯了一般的去搬她身上的横梁,又拼尽全身的力气拖着她向外边跑,也算是我们命大,终于在宫殿塌下来的最后一刻,一起跑了出去。 那根横梁的一头砸在了旁边的一个柜子上,并没有砸实,也幸好如此,莲华才没有受太过严重的伤。我和她的身上都有一些烧伤,我的体质特殊,几个月之后,伤痕就基本上都消了下去,可是莲华的背上,从左肩一直到右肋,却留下了一道极为可怖的疤痕。 那道疤痕,就像是莲华说的那句话的证据,我曾经想方设法要帮她消除那道疤痕,可是她却都不许。在那之后,我与她之间的确是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巩固了我们之间的这种同盟而已。” 抬起头望着流光,蔷薇的眼神清明而又坚定:“流光,我的世界一片漆黑,看不到方向也碰不到任何边界,快要被淹没的时候,只有莲华还记得我,也只有她陪在我的身边。对我而言,她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不惜任何一切代价的帮你,可是只有莲华不行,你不能伤害她,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流光看着蔷薇的眼睛,那里清澈见底,如同一块成色极品的水晶,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那里的坚持与决绝,也就显得更加的质地醇厚与坚韧强硬。 伸手把蔷薇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流光轻声叹息着说道:“你好好睡吧,放心,没有人会伤害莲华,我保证,没有任何人会伤害莲华。” 除非,她先伤害你。 流光的声音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作用,蔷薇本就己经体力透支到极限,强打起精神和流光说了这么多的话,早就己经疲累到不行,此时听到流光的轻声哄诱,只觉得无比心安,困意一层一层的涌上,很快就上下眼皮打架,就算用棍子来撑,怕是都撑不起来。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句略略有些不怀好意的问话,流光凑在蔷薇耳边,极轻极轻的问道:“蔷薇,你觉得韩书仪这个人怎么样?” “韩书仪?”蔷薇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无意识的答道:“你说韩侍中啊?他很好啊,人温柔,又懂礼节,是个谦谦君子,还把衣服借给我穿,对了,还有他的眼睛,清清澈澈的,好漂亮,一见……就喜欢……” 说到后来,蔷薇己经基本陷入昏睡状态中去,根本连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模模糊糊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很凶很凶的吼了她一句,紧接着脖子上一疼,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 有小虫子敢咬她,她当然不会客气,一巴掌就拍上去。 至于再后来的事情…… 反正都睡着了,谁知道呢? 一夜好眠,待到睡饱睡足自然醒的时候,蔷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想翻身起床,就猛的看到旁边流光黑着一张脸,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她,半边脸上依稀可见一片淡淡的红色。 蔷薇本来在伸懒腰的手转变线路抚上流光的脸,睁着一双眸子天真的问道:“流光,你擦胭脂了?” 流光闻言,本就己经黑成一片的脸色居然又黑了几分,吓的蔷薇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暗暗衡量要是流光的脸色再这么阴沉下去,那上面的脑袋还能在自己身上长几天。 流光瞪着蔷薇,越想越气,他昨天夜里问她觉得韩书仪怎么样,她居然敢跟他说什么一见就喜欢?她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王妃的自觉啊? 她可是他的妻,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作证的,她怎么敢明目张胆的说喜欢别的男人? 把蔷薇的话断章取义,在这里自寻烦恼,蔷薇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他,从昨天见到他开始,到现在,似乎还没给自己一个好脸呢。 这么想着,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床里面移动,想要远离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存在,免得一不小心就成了陪葬品。 看到蔷薇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一点一点的向床的里侧移动想要远离他的样子,流光心里不由更为烦躁,她是自己的妻子,凭什么躲着自己? 她要躲,他就偏不让她躲! 索性一把将她拉过来,不由分说,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老实不客气的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狂野粗暴,带着种惩罚的性质,毫不怜香惜玉的辗压蹂躏着蔷薇薄薄的唇瓣,蔷薇无辜的承受着流光莫名其妙的怒气,被他吻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唔……不、不要了……”可怜兮兮的求饶,可在大魔王的淫威之下,却是全无一点作用。 无奈之下,蔷薇索性闭上眼睛豁出去了,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亲着自己的人是流光,又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么一想,不仅不再抵抗,反而生涩的开始回应。 这种回环呼应的感觉莫名的取悦了流光,他印在蔷薇唇上的力道越来越小,由略带粗暴的啃咬变成深入的纠缠环绕。 当他终于满意的结束这个吻抬起身来,蔷薇整个人说不出的诱人。 流光眸中一暗,情不自禁的想要再伏下身去,却被蔷薇一手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向后猛退,短促的叫了一声:“不要!”然后靠在墙角如临大敌一般瞪着流光。 流光先一愕,接着慢慢逼近,大灰狼诱哄小白兔般的说道:“不要什么啊?” 蔷薇紧张的拼命向后退,然而早己到了墙角,己是退无可退。只好瞪大了眸子,紧张的看着流光。 流光本来还想再逗逗蔷薇,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破功的转头笑出声来,伸手在蔷薇的脸颊上掐了一把,笑着说道:“快起来吧,洗漱之后还要吃药呢。你那个讨人厌的师兄可是说了,这药得空腹服用效果才好。” 蔷薇先开始听到流光让自己起床不会再亲自己,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尝到那种快要窒息的滋味了。 可是听到流光后面的话,却忍不住皱起了脸,可怜巴巴的问道:“大清早起来就要吃药?” “当然!”看到蔷薇愁眉苦脸的样子,流光不由心情大好,觉得总算是报了昨晚那莫名其妙的一巴掌之仇,只可惜犯下这滔天大罪的人自己,却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接受惩罚,只觉得自己是无辜受害。 洗漱完毕,婢女端了药上来,流光虽然说的幸灾乐祸,可自从见了蔷薇无意识中的躲药行为,心里到底是舍不得的,早早就为她备好了莲子糖,一口药,一颗糖,不时还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帮她分担一点这种苦味,蔷薇一碗药喝的顺畅己极,只觉的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次喝药能喝的这么愉快的。 刚喝完药,就听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数量也不多不少,正好三下,就连每两下之间的间隔时间,都把握的分毫不差。 流光目光一转,己经知道是谁,声音温润的说道:“徐姑姑请进。” 门应声而开,果然是徐素秋站在门外,行了一礼,眼角余光瞟到蔷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板一眼的站在当地,把这一个月府中比较大的帐目和事情一一报给流光。 流光面色严正的听了,但大多数都只是点头表示知道,只有个别一两件事情多言问了一两句,也对徐素秋的处理方法没有任何意见。 待徐素秋所有的事情都禀报完,流光淡笑着说徐姑姑辛苦,请她下去歇息的时候,徐素秋才又上前恭身一礼,语调平板的说道:“二皇子,按说主子的私事,老身本不该多言,可是依照咱们朝云的规矩,就算这位姑娘己经成了靖王妃,想要在王爷的房中过夜,也需要提前恭请登记在册,王爷同意才可,更不用说现在还没有明媒正娶,不是靖王妃了。礼节尚且不全,就在王爷的房中过夜,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万一传了出去,对王爷的名声也是不好的。” 徐素秋知道蔷薇的身份,此时又没有外人,因此言语之间只说这位姑娘,绝口不说公主,更不会叫什么王妃。 未行大礼而在流光房中过夜,若真说会对什么人的清誉造成影响,首当其冲的也应是女子这一方,可是徐素秋却仿佛浑然不觉,只顾忌着会不会影响了流光,显见蔷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实在是连微尘也及不上,更不用说她会觉得蔷薇能配得上这位在她心目中天人一样的二皇子了。 蔷薇的面色微微有些黯然,却是一语不发,徐素秋勒着一个宽宽的抹额,抹额之上的翡翠成色极好,一望而之就是富贵之人,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一个稍显怪异的装扮,其实和厉玄那半侧永远都是垂下来的发帘一样,只是在遮掩着某种痕迹。 流光当然深知徐素秋的言下之意,微微望了一眼蔷薇,刚想出言宽慰两句,想办法化解一下这有点尴尬的气氛,门外却突然传来厉玄淡漠冷静的声音:“主子,安平郡主己经出门了。” 流光精神一振,暗道厉玄来的正是时候,当下对着徐素秋缓声说道:“徐姑姑,是我疏忽了,这种事情,我以后会注意的,不过现在,我和公主还有一点事情要做……” 拉长了声音不再往后说,果见徐素秋恭敬的说道:“二皇子正事在身,老身就不打扰了。” 流光点点头,轻声道:“徐姑姑辛苦,我送送徐姑姑。” 说着话站起身,亲自扶着徐素秋到了门外,又轻轻叮嘱了几句天凉加衣的话。 送走了徐素秋,流光转回身来,对着厉玄问道:“可派人跟着了?” 厉玄微一点头:“主子放心。” “很好。”流光露出愉悦的笑容,又转头对着蔷薇笑道:“公主有没有兴趣陪本王去郊外散散心,顺便清算清算这两天积下的小帐。” 说道清算两字的时候,流光的语声中透出了几分阴狠,对于傅雪娇,念着她毕竟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分上,自己对她总是容忍为先,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惹怒自己了。 蔷薇望向流光,一双清澈透底的眸子眨了眨,轻声说道:“我觉得,就不必了吧。” 流光笑的愉悦,声音薄薄的说道:“公主宽宏大量,当然可以不在意,可惜本王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个帐,是非算不可的。只是不知道王妃愿不愿意和本王一道前去欣赏欣赏?” 蔷薇又眨了眨眼睛,知道流光大概是非要为自己出这口气,只好站起身,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流光面上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几步走到蔷薇的身边,柔声说道:“去加件衣服,新下了雪,外边冷。” 一夜大雪,清晨出行,只见岚歌城己是一片银装素裹,千里冰封,新雪初停,一轮红日远远的停在半空,将雪地映射出一片淡银的光来,有如梦幻中一般。 傅雪娇趁着无人注意,带着贴身的丫头小萍,穿着一件貂皮大氅,偷偷摸摸的从府中侧门摸了出来。 按说以她的身份,在靖王府中向来都是出入自如的,就是光明正大的出去,也没有人敢问一句什么,偏她自己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倒像是特意要避人耳目似的。 只是她虽自以为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却不知道暗地之中,早有人缀上了她的脚步。 这么大冷的天,也不再叫别的人,只让自己那个平时和她一样养尊处优的贴身丫头在外面赶车,驾着一驾极不起眼的马车一路向京都东郊行去。 出了城约摸三四里地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离官道不远,除了百十米开外处有一片林子之外,其余地方无遮无挡,一目了然。 傅雪娇虽然情商低了些,但在有些方面倒也并不是完全蠢笨,知道若是不想让人听到自己的谈话,隐蔽的地方固然方便了自己,却也同时方便了别人,反倒不如这偌大的一片开阔地,虽然看似危险,但事实上,无论有什么人靠近,自己都可以一眼就看的见。 马车在开阔地的中心停下,约摸半刻钟左右,一个方面短须,身材粗壮的人中年男子从林中走出来,谨慎的看了看,然后就大步的向马车处奔来。 在马车前停下身子,那人躬身施礼说道:“草民见过郡主大人!” 车帘猛的拉开,露出傅雪娇一张气的粉面煞白的脸,尖尖的食指几乎指到了那中年男子的鼻尖上去,狠狠的骂:“王胡子,你当初是怎么跟本郡主保证的?不是说只要你的人出马,那个贱人必死么?现在呢?现在呢?我傅家拿钱养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早知道你这么无用,当初我还不如养条狗!” 傅雪娇尖利的言辞骂的那大汉脸上颜色数变,却是谄笑着一张脸不敢吭声。 他本来是牢狱中的一个死囚,傅雪娇的父亲看他还有些武功,人也算得上聪明,就想办法使了个调包计,把他弄了出来,还给了他一些钱,叫他招兵买马,就在京外寻了个小山头占山为王,偶尔打劫一下周围的村子,却也并不做大案子。 偶有官兵围剿,一来他们算不得罪大恶极,不是重点打击的对像,二来又有傅家的人提前通风报信,所以向来都能进退自如,官兵来了就散,如普通百姓一样躲在村落里,官兵一走,再回到山上。 演戏 一般的皇室贵族家中,总有那么点事情是不能自己亲手去做的,王胡子被傅家从牢狱中捞出来,对傅家感恩戴德,又钦羡傅家的权势,因此对傅家言听计从,傅家要的,也正是王胡子这种带着些功利之心的忠心,因此两股势力倒也算是一拍即合。 每逢傅家什么不方便自己去做的事情,就会暗中通知王胡子,让他以山匪身份,拉着手下那帮土匪兄弟去做,向来如臂使指,方便至极。 那日傅雪娇进宫给太后问安,路上被蔷薇狠狠的奚落了一通,心中愤恨难耐,却又不能在太后跟前发作出来,后来陪着太后下棋散心的时候,听宫人来回禀了说赤焰公主带着三皇子出宫的事情,太后当时脸色就不好看,草草的叫她先回去。 她当时也并没有想太多,等到回了靖王府,看到府中一片大乱,才知道赤焰公主和三皇子的车驾居然遇袭,而且现在生死不知。 她当时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就知道,她报仇的好机会来了,这京郊的地势地形,还有谁能比王胡子更熟? 毫不犹豫,她立刻叫人联络王胡子,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首先找到并且杀掉那个碍眼的公主。 也因此,才会有了蔷薇和韩书仪的第二次遇袭。 当初接下任务的时候,王胡子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必将提着公主的头来见她,可谁知不过第二天早晨,就看到流光抱着蔷薇回了王府。 傅雪娇看到流光为了寻找蔷薇整夜不归,又珍惜至极的将她抱在怀里的样子,心中恨的几乎咬牙切齿,可偏偏这个时候,那个王胡子居然还有脸约见她,她本想不见,后来想想心中一口气恨难平,头脑一热,就带着小萍出了府。 王胡子苦着脸看着傅雪娇,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傅雪娇骂完了,瞪着王胡子骂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胡子的脸色有点难看,傅家交待下来的任务,他向来都不敢轻视,这次也是一样,他亲自带着山寨里的弟兄沿着河岸一路搜寻,听到前哨的兄弟用特有的联络方法告诉他们发现点子以及点子的前进方向之后,他立刻布置人在山头设下了埋伏,想要将他们一举杀死。 可谁知蔷薇身边偏偏高手一个接一个的出,不仅没能杀了蔷薇,就连他自己,都是因为见机的快,趁着韩书仪和君落羽忙于救人无暇顾及的时候偷偷溜掉,这才逃了一条性命。 脸皱的跟苦瓜一样的望着傅雪娇,王胡子可怜兮兮的说道:“郡主,这次的事情实在怪不得小人,那个公主身边的人武功太高,小人和人小的弟兄们,完全不是对手啊。” 傅雪娇冷哼一声,不理王胡子。 王胡子咽了口唾沫,又说道:“郡主,小人这次,几乎将山寨里三分之二的人手都折进去了,剩下的兄弟都寒了心,说是不想再跟着小人,小人想,若是没了这些人,小人将来给郡主办事,也是不方便的。” “你想怎么样?”傅雪娇妙目一瞪,等着听王胡子说什么。 王胡子谄媚的笑:“小人想,众人熙熙,皆为利来,众人攘攘,皆为利往,如果现在小人能够拿些财帛安抚他们一下,过了这个难关……” “你又想要钱?”傅雪娇猛的柳眉倒竖,怒声喝道:“王胡子,我傅家养你这么多年,你除了要钱,还会点什么,你……” 还没有来得及骂完,忽然听到前方的林子中猛的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威武有力的声音大声喝道:“保护王爷,保护王妃!” 紧接着,林中传来一阵阵哭爹喊娘的声音,偶尔有兵刃相接,也不过是寥寥数声就再不见了动静,只听到纷沓的脚步声不断的向着空地的方向赶来。 王胡子脸色猛的一变,转头望向傅雪娇,开口刚想问话,傅雪娇脸上却比他还要焦急,只是气势仍在,怒着声音问道:“王胡子,这是怎么回事?” 王胡子本来疑心这是因为他给傅雪娇办砸了事,傅雪娇要杀他灭口,但此刻看了傅雪娇的反应,倒也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因此又回头望着树木的方向,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己经有十余个衣衫简陋,但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土匪样子的人极其狼狈的从树林里奔了出来,一个个如赶着投胎一般没命的向着王胡子的方向跑,边跑边喊:“大当家,官兵,有官兵!” 听到这一声喊,王胡子的面色陡变,再次转头望向傅雪娇,暗道这果然是傅雪娇设计的诡计,可是只见傅雪娇却是面色惊恐,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一时间倒让他也惊疑不定。 有这犹豫的工夫,那些官兵也从林中奔了出来,并且快速的左右抱抄,将他们通通围在了空地当中。那些官兵均是一身黑衣黑甲,左臂之上一朵鲜红的蔷薇烈烈耀目,赫然正是流光的蔷薇军。 一名头领模样的人从树木的方向拍马上前,却正是岳陵,他刀锋直指被围在空地中央的匪徒,威风凛凛的喝道:“何方贼人,竟敢意图谋刺王爷王妃,实乃罪大恶极,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王胡子闻言陡怒,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想打劫也不看看对象就动手,朝云的战神靖王流光,也是他们这些人敢下手的吗? 正想要先骂两句泄愤,就听一个手下颤着声音说道:“大当家,他胡说,那个人完全是胡说八道。弟兄们听从大当家的吩咐在林子里等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二话不说就先杀了我们几个弟兄,然后一路硬把我们赶出来的。” 十余个人站在傅雪娇的马车前瑟瑟发抖,惊恐的望着周围黑衣黑甲的兵士,他们纵然是山匪,这些年来的日子却过的很是不错,算不得亡命之徒,,对于自己的一条小命,还是很珍惜的。傅雪娇则是一脸惊恐,不明白流光的队伍怎么会到了这里。 林子里踢踢沓沓的又走出一匹马来,马儿一身银白,连一根杂色的毛都没有,若不是上面还坐着两个人,恐怕就要与雪地融成了一色。 流光一身惯常的黑衣,这么大冷的天也没有再加件披风,袍角的蔷薇花形热烈,颜色鲜红如血,与雪地形成鲜明对照,又与身前之人的一身大红披风相映成趣。 看也不看周围的匪人,流光对着蔷薇轻声说道:“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难得想出来赏赏,居然被这些蠢人败了兴致,真是无趣的很。” 这话说的虽轻,却是用内力送出,周围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蔷薇勉强笑笑,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遥遥望向空地之中的马车上。 傅雪娇早在看清楚是蔷薇军的时候就连忙放下帘子钻进了车里,惟恐被人发现是她,此时突然听到流光的声音,心下更是惊惧非常,暗道流光怎么会到了这里? 流光目光也望向空地内的马车,唇边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脸上却是一片惊诧威严,怒声喝道:“你们这群匪类,妄图谋刺本王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劫持车马,简直罪无可恕!车中的朋友请放心,本王乃朝云靖王御流光,有本王在此,定不会叫这些歹人得逞的。” 傅雪娇听到流光的喊声只觉得有苦说不出,车外的小萍更是拼命的将脸低下,不敢被周围的人看到。 可饶是如此,耳边却还是响起岳陵惊诧的声音,似是唯恐周围的人听不到,岳陵大声叫道:“王爷,你看那驾车的姑娘,似乎是安平群主的贴身丫头!” 流光做出仔细辩认的样子,亦是大惊失色道:“真的是。” 从马上直起身子,大声向着马车喊道:“小萍,安平郡主可在车上?” 小萍急的己经不知道要怎么才好,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却听车内忽然传来傅雪娇压低了的声音:“蠢材,还不快把马车向靖王赶过去?” 小萍一听,脑中也是灵光一闪,立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猛的一鞭抽上马臀,用力向着流光的方向赶过去,同时大声叫道:“靖王救命,救救郡主!” 王胡子和一众匪徒本来都是面面相觑的看着流光等人来来回回的吃喝,不知道什么意思,此时马车骤然发动,赶车的丫头还叫出了这样的话,就是傻瓜也知道傅雪娇要把他当弃子扔掉了,想他忠心耿耿的为傅家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就换来这种结果,这让他怎么会甘心? 当下几步赶上马车,攀住车沿一脚将小萍踹了下去,小萍在地上滚了几滚,当即晕了过去,王胡子用力勒住缰绳,恶狠狠的对着车内说道:“傅雪娇,你不仁,我就不义!” 一把撩开车帘,将傅雪娇拎了出来,一柄雪亮的长刀也己经架在了脖子上。 “你做什么?”流光仿佛吓坏了,大声喊道:“大胆匪类,还不快放开郡主!” “王胡子,你,你敢……”傅雪娇虽然向来对王胡子颐指气使,想打就打就骂就骂,可毕竟没有真的见过王胡子悍勇的样子,此时刀架在脖子上,脸色吓的煞白,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哭着对流光叫道:“表哥,表哥,表哥你快救救我……” “闭嘴!”王胡子用力将傅雪娇拉近身边,对着流光大声叫道:“靖王,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王胡子虽是土匪,对靖王的功绩也是仰慕的很。近日手下无意中冒犯了靖王,还请靖王念在我们初犯的份上,网开一面,放我们一条生路,否则的话……” 猛的将傅雪娇推向前,厉声说道:“我王胡子的命虽然不值钱,但有个郡主陪葬,也算是不枉此生!” “大胆!”流光厉声呼喝:“你若是敢伤郡主一根毫毛,我绝不饶你!” “既然如此,就请靖王让路!”王胡子的刀依然放在傅雪娇的脖子上,还逼的更紧:“只要靖王放我等离开这里,并保证不派人跟踪,今日傍晚,我一定放郡主平安回转。” 流光面上现出犹豫的神色,他望着王胡子问道:“你当真会放了郡主?” “我王胡子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欺骗靖王!” “你可能保证郡主毫发无伤?” “能!”王胡子听出流光话语中己经应允之意,大喜过望,连忙斩钉截铁的答了个能字。 流光眉头紧皱,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手向下一挥,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 话音未落,岳陵忽然一步翻身下马跪倒,大声叫道:“王爷,不可!” “有何不可?”流光大怒:“你没看到郡主的性命在那人手中吗?” “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胡子一伙乃京郊悍匪,有司早有明文揖捕。王爷今日遇到,不但不捕,反而放虎归山,属下只怕王胡子一伙人逃脱之后,会有更多百姓受害,我皇仁心爱民,怎能忍心?” 流光脸上再次现出犹豫的神色,沉吟说道:“可是郡主……” “王爷,皇上常说,天下安宁,匹夫有责,安平郡主以如此尊贵身份,情愿以身诱匪,王爷当上表皇上,对郡主大加赞赏才对。” 流光再次沉吟一下,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着傅雪娇摇摇拱手说道:“本王不知郡主原来是以身诱匪,此等公忠之心,天地可鉴,郡主请放心,本王定不会辜负郡主一番苦意,郡主遇难之后,本王必会上表皇上,请皇上重重加封傅氏一族,还请郡主安心去吧!” “表……表哥,我……我不要,你……你救救我……”傅雪娇怎么也想不到几句话的工夫情势就急转直下,她虽然不想跟着王胡子走,可是更不想什么以身殉国。想她青春正好,豆蔻年华,吃撑了才会做什么以身殉国的白痴事情。心里面对岳陵恨的咬牙切齿,巴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也得有命去做才行,一时惊怒交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流光对傅雪娇的话恍若未闻,只是将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蔷薇军听令!” “靖王爷!”赶在流光下令之前,王胡子猛的喝道:“你当真不要安平郡主的命了么?”心中恐惧积累之下,勇悍之气外露,手底下也没了轻重,刀锋猛的在傅雪娇脖子上一划,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顿时血流如注。 傅雪娇只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温热的液体向下流淌,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心中猛的一凉,以为自己己经被割断了脖子,必死无疑,当下“哇”的一声大叫出来,然后眼睛一闭,竟然晕了过去。 蔷薇皱了皱眉,转头对着流光轻声说道:“够了吧。” 流光看着场中的景象,撇撇嘴巴,这个傅雪娇也太不禁吓,才这么两下子就晕了过去,他还能很多手段都没使出来呢。 不过傅雪娇既然晕了,这剩下的戏也就不用再演下去了。 摆摆手对岳陵说道:“剩下的交给你了,把那个王胡子带过来见我。” 说着话,竟是调转马头,带着蔷薇又往林中走去,数骑侍卫紧随其后,权作保护。 林子并不大,一刻钟左右就穿了出去,穿出林子之后,雪景风致竟然比林子另一面好了数倍,这里毕竟离官道远些,没什么人迹。且有几座秀致小峰,此时素雪覆盖,更显出它们秀美的峰形来。 流光信马游缰,一手搂着蔷薇,一手随意指点,口中旁征博引,竟仿佛真的是来赏雪般。 又过了片刻,岳陵拎着浑身是血被揍的猪头般的人放马一路小跑奔了过来,到流光面前将手中的人往地下一摔,自己滚身下马,恭声说道:“回主子,岳陵前来复命。” “安平郡主怎么样?”流光望着岳陵,淡淡问道,他根本不问那些盗匪,因为不用问也知道,那些人,现在一个都不会活着。 “回主子,属下幸不辱命,安平郡主平安救出,那个小婢女除了有些擦伤外,也没有什么事。” “很好。”流光点点头,唇边露出赞赏的笑意,忽然翻身下马,对着旁边几个侍卫说道:“伺候王妃去别处转转,本王处理些事情。” “是!”几个侍卫同声应诺,蔷薇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那日流光找到自己的时候,虽然一直黑沉着脸对她没有一分好脸色,可是蔷薇却知道,他抱着自己的手一直都在微微颤抖,抱着她的力道也罕见的没有了轻重,她洗澡的时候偷偷看过,腰眼的部分甚至被勒出了一片乌青。 这样一口恶气,若是不让他出出来,只怕郁积的深了,会做出更难以想像的事来。 流光待蔷薇走远,缓步走到王胡子面前,一张俊美非凡的脸上,神色却比这雪地还要冷,他看着早己被揍成猪头样的王胡子问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留你一条性命?” 代价 方才流光带着蔷薇转头离开,剩下岳陵就跟逗小孩子玩儿一样,三两下就将他和他的手下收拾干净,并且毫不费力的救下了傅雪娇,王胡子就是再傻,也知道之前流光一副又是犹豫又是担心的样子不过是在做戏,此时见到流光这么问他,以为流光和当年傅家一样,也是想要留他一命好方便做事,于是连忙磕头如捣蒜,大声说道:“王爷大人大量,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实在不知道她要我杀的是王妃啊~小人现下己经知道错了,求王爷网开一面,放过小人一次,小人定当感恩戴德回报王爷,只要王爷有所吩咐,刀山火海,再所不辞,王爷,王爷……” 王胡子拼命向着流光求饶,流光却只是冷冷的看着,既不说话,也不阻止,待到王胡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来的时候,才看到流光眸中一片冰冷,丝毫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由愣在当地,口中仍是喃喃的叫着:“王爷……” 流光终于缓缓的开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王胡子,语调冰冷的说道:“本王之所以留你一条性命到现在,只是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省得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死。” 流光在江湖奔波数年,就职吏部之后又是手段干脆狠厉,无论江湖庙堂,无不将其视为恶鬼修罗,前些日子一直在军中与一众热血将士并肩奋战,又有蔷薇在身边,那些阴暗的气息不知不觉收敛了许多,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那些特质己经完全从他身上消失。 那夜他顺着打斗之声奔向山崖之时,正看到蔷薇坠落高崖,君落羽飞身去救的场面,那一刻,他的呼吸都几乎停滞,胸中一阵气血翻涌,若不是硬生生压下,只怕当场就要吐出血来。 所以他一到山顶之上,就立刻将蔷薇抱在了怀里,用眼睛用耳朵用双手,用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用他身上能调动起来的每一种方式,来感知蔷薇的存在,来确认,她没有死,她还好好的在这个世上,而且,就在他的身边。 即使到了靖王府中,除了必要的时候之外,他也是片刻不离的守在蔷薇身边,粘人的紧。可饶是如此,蔷薇落崖那一幕所带给他的冲击和恐惧,还是梦魇一般紧紧缠绕在他的心里,戾气和久己不见的阴暗气息潮水般涌上,如果不做点什么泄了心中的这一口气,他只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直接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乱剑分尸,好好的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恨与恐惧。 此时他站在王胡子的面前,表情平静,动作尔雅,语声中没有任何一点威胁性,身姿挺拔俊美,就仿佛来踏雪寻梅的贵公子,可是王胡子却蓦的感觉到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庞大压力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至,压的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他本就是死囚,后来又做了山匪,刀头舔血的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可是此时,却是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死亡的可怕,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竟然比死神还要可怕。 他终于知道靖王为什么会被人私下里叫作修罗王爷,可是现在知道,却己经太晚了。他第一次觉得,也许死亡未必不是件好事,他宁可方才死了,也不想体会现在面对着他的这份恐惧。 干涩的想要咽下一口唾液,口中却干的连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有,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却硬生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流光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带给他的压力,只素淡着眸子,依着自己的意愿说下去,他看死人一样看着王胡子,淡淡说道:“你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你动了我的女人。” 目中骤然凶光大露:“敢伤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所以你最好好好的记住,免得下辈子,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话,袍袖一摆,风度翩翩的向蔷薇所在的方向走去,只轻飘飘在身后扔下一句话:“杀了他!” 手起刀落,王胡子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头颅就己经掉在了地上,断了的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线,又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白雪红血,分外刺目而妖娆。 一颗偌大的头颅皮球一样滚落到一边,双目仍然惊恐的大睁着,面上的表情亦是惧骇万分,就仿佛连死亡都不能将他从这种恐惧中解脱出来。 蔷薇被侍卫们带着一路向前走,直到绕过了一座小山,看不到流光和王胡子所在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蔷薇骑在马上,静静的等待,过了一会儿,流光身姿俊伟,缓缓的从小山那边绕了过来,飘逸的踏在雪地上,身后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看到王爷现身,几个侍卫识趣的稍稍往后退了一些,为王爷王妃留出一方空间。 流光看起来走的并不快,却是片刻间就到了蔷薇的身边,翻身上马,一把将蔷薇牢牢的搂在了怀里,却是一言不发。 “流光……”蔷薇轻轻的叫。 流光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低声止住了她要说的话:“嘘,你什么都不要说,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就好。” 蔷薇沉默下来,柔顺的任流光抱着,想了一下,缓缓的将手移到流光环着自己腰的手上,轻轻的覆了上去。 流光的手一动,极快的反手握住了蔷薇的手,头也抬了起来,目光灼灼:“你觉得我很残忍?” “没有。”蔷薇摇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出代价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流光喃喃的重复着,忽然又开口说道:“蔷薇,那些人欠了你的,我自会帮你讨回来,可若是你欠了人家的,也总要付出点代价才行。” 蔷薇一愣,既而轻轻的低下了头,淡声说道:“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流光问的有些咄咄逼人。 蔷薇转头莞尔一笑,仿佛宽流光心似的重重点头:“真的明白。” “那你会不会……” “不会。”流光话还没有说完,蔷薇己经先一步回答道:“我不会怪你。我也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蔷薇……”流光忽然将蔷薇的身子扳转,望着她的眼睛中有些期许,又有些不安:“等到这些事情了了……” “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蔷薇飞快的打断流光的话,像是害怕听到他的承诺一般,伸手一指远山,做出开心的样子说道:“难得出来赏雪,我们不如走的再远一些,那边看起来很……” “蔷薇!”流光不满的强迫她面对自己,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在逃避什么?” 蔷薇的眸子心虚的眨了一下,看到流光不得真相誓不罢休的样子,终于将眸子正对着他,语调缓慢的说道:“流光,不要轻易许下承诺,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如果做不到,终有一日,会被这债拖下修罗地狱,万劫不复的。” 流光先是一愣,既而放声大笑:“我就是修罗,又如何会怕这修罗地狱?” “修罗身在地狱,心不在地狱,是以才能威吓世人,若是修罗心也入了地狱,那他与那些堕入地狱的可怜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似乎很怕承诺?”流光眉峰一皱。 蔷薇轻笑,语声中却是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我生平许下的第一个承诺,便是答应我娘,有生之年,绝不放弃她托付给我的事情。” 流光面色陡然暗了下来,淡声说道:“我生平许下的第一个承诺,却是答应流夜,一定会为他打下这一片天下江山。” “我们的承诺都还没有完成,所以也就没有资格去说以后的事情。”蔷薇微转头看着流光,笑的有些没心没肺:“所以得尽欢时须尽欢,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流光眸子一暗,又猛的振奋起精神,手中缰绳一紧,大声说道:“好一个得尽欢时须尽欢,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便赏雪观峰,快马高歌!” 跨下马儿猛的一声嘶鸣,前蹄高高跃起,紧接着,便如离弦利箭,闪电般蹿了出去,扬起身后一团雪雾,蓬松朦胧,煞是好看。 这一日玩的倒是尽兴,直到夜色初临,流光才带着蔷薇和一众侍卫回到了靖王府。 听到流光回府,傅雪娇自然又有一番闹腾,非吵着要流光来看自己不可。流光想了想,虽然有些不耐,但养着这么一个祖奶奶在这,又牵扯着太后那层关系,太过不客气也是不好,就带着蔷薇一并去了傅雪娇的房里。 傅雪娇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牵扯着头都有点向一边偏着。看到流光来看她,先是喜的双目放光,一转眼看到蔷薇跟在身边,二人还唯恐别人不知道恩爱般的拉着手,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委屈也是成倍的往上涌,根本忘记王胡子原本是她自己的人,她这一切也不过是自作自受,只看着流光如看负心郞一般,含悲带切包着眼泪的问:“表哥,表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流光心下冷笑,暗道留你一条性命己是格外开恩,你有什么脸这么问我?可是面上却是丝毫不表现出来,只淡笑着说道:“让郡主受惊了,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麻痹匪徒,让对手轻敌而已,郡主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么?” 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岳陵和别一个小队长,流光求证般的说道:“郡主若是不信,只管问他们。” 岳陵和那个小队长连忙信誓旦旦的说流光有多么关心郡主的生命,看到郡主被劫有多么着急,假意不在乎郡主诓骗匪徒的计策又是多么有成效,还说流光一直亲自指挥战斗,直到救下郡主才率军追击余匪,一直忙到现在才回来。 岳陵和那小队长编故事的水平居然颇为高超,二人一搭一唱,天衣无缝,硬生生将今日的闹剧说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精彩绝伦的故事。蔷薇如果没有亲自经历了这一场事件,而是只听他们说,只怕连她都要以为岳陵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不想在傅雪娇面前穿了帮,偷眼去看流光,只见他的面上一片正经之色,只是察觉到自己在看他的时候,手中微微用力掐了掐蔷薇的手,唇边偷偷露出一丝极微小的笑意。 蔷薇总算知道流光为什么非要带两个男子进入傅雪娇的房间,按说傅雪娇贵为郡主,内外尊卑有别,闺房不是别的男子能够轻易进来的,流光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却偏偏带了岳陵和那个小队长进来。 如今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非带不可,若没有这两个天生的说书先生,又有谁能唬得住傅雪娇? 傅雪娇看着流光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虽然有所怀疑,可毕竟无根无据的,也只好权作相信,又哭着撒了会儿娇,流光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这才带着一众人等出了傅雪娇的房间。 待走出了傅雪娇所住的小院,蔷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望着流光说道:“想不到靖王还有这等手段。” 流光也是轻笑,淡淡说道:“做做戏,能少一点麻烦,倒也值得,傅家的势力虽然不大,可若是铁了心的跟我做对,也是件伤脑筋的事情。” 蔷薇心中不由一动,即使明知得罪傅家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可是流光却还是执意要演今天这出戏,忍不住开口说道:“流光……” “你不用谢我。”流光抢先开口打断了蔷薇的话:“我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你,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傅家暗地里养的这些狗,我早就己经看不惯了,不过顺手一为。” “就算你是无心,可也终归是为我出了一口气,该谢的,总是要谢。” 流光闻言望向蔷薇,自己为什么做这件事情,这个女子的心里一清二楚,也就是说,她很清楚那天第二次袭击她的人到底是谁主使。可即使如此,在自己要出手惩戒傅雪娇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先劝阻自己。这其中的因由,只怕也是想到了目前朝局不稳,不宜多竖敌人。 只是,她的这份聪慧,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轻叹一口气,流光转了话题,微笑问道:“今日玩儿的可还尽兴?” 听闻此言,蔷薇面上立时现出极兴奋的笑意,今日流光带着她信马由缰,一直跑出四五十里地去,因为两人根本没有信任方向与目的,便索性把主动权全都交给了马儿,一路上只是不断品评风景,偶尔调笑两句。 谁料那马儿居然颇有灵性,跑了好一段路之后,转过一个山头,进入一片小小的山谷,前面居然出现了一大片的梅林,白银世界,万红点点,不惧冰欺,不畏雪压,傲立枝头,风姿绰然。 不只是蔷薇和流光,就连身后跟着的侍卫都看呆了,谁也想不到,在这京郊荒凉之地,竟然还有这么一片繁花盛景。 众人当即跃下马来,靖王出行,排场自然是小不了的,早有人在山石上铺了软垫,变戏法般端出三五碟果品点心,还有人拿出一只小小的铜质无烟炭炉,小心的燃了炭火,温上口味清淡的梅子酒。 流光牵着蔷薇的手从梅林中穿行而过,两人的脚步走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蔷薇的眼睛早己根本不是用来看路,只不停惊奇的四下张望,恨不得将这美景全副收于眼底,永志不望。 至于走路的事情,则全都交给了流光,一只手安分的放在流光手中,他拉着自己上哪儿,自己就跟着往哪儿走。那种时候,只怕流光就是拉着她去撞树,她都要撞出包来才知道疼。 在林中走了一小会儿,忽然一根枝条经不住积雪的重量,猛的向下一弯,上面的积雪攸然滑落,却刚好落进正走过下面的蔷薇脖子里。惊的蔷薇猛的向旁边一跳,几乎叫出声来。 冰雪沾身即化,融成雪水顺着着蔷薇的脖颈一路向下流淌,急的蔷薇几乎抓狂,拉着流光的手直拼命直跺脚,边跺边嚷嚷:“冻死了,冻死了……” 又用一只手拼命的揪着自己后背的衣服向外拉,唯恐己经湿了的衣物沾身会冷。 流光好笑的看着蔷薇的反应,他多年练武,早己是寒暑不侵,可即便没有练武,他也不觉得一点积雪会让人冷成这么夸张的样子。 伸手想要拉住蔷薇,让她安分一点,可蔷薇却只是不停抖着衣服跳脚,就连他也拉不住,无耐之下,流光索性一把将她推抵在树上,毫不客气的用他最喜欢的方式来帮助蔷薇安静下来。 蔷薇一个不小心就被流光占了便宜去,只觉得面前这人一张薄薄的唇和口中的舌头似能对人下蛊一般,倾刻间就把她吻的七晕八素,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冷都感觉不到了。 干净 等到蔷薇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张口要斥责这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就行这等没羞之事的时候,流光却笑笑的问她:“还冷不冷?” 她先是一愣,既而后知后觉的发现,衣服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干了,那股冷意不但早就不在,反而还透着隐隐的温暖。原来流光方才将她推抵在树上吻她之时,一只手就垫在她的背心处,用自己高深的内力透过厚厚的大氅和衣衫,帮她烘干了衣物。 占便宜做事两不误,倒也算是符合靖王一惯高效的风格。 思及那个吻,蔷薇的脸不由红了一红,却皱着鼻子说道:“玩的很高兴,雪也漂亮,只是这雪漂亮归漂亮,就是冷了些,难道它就不能又漂亮又不冷么?” 流光面色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蔷薇额际轻敲一下,不客气的说道:“你倒是会想,天底下的好事,还能都叫你占了去?” 说完了,又伸手牵过蔷薇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不过你也真是够畏冷的了,回来这半天,手还是冰的。” 蔷薇对着流光笑笑,宽慰的说道:“我自小体温就比别人低些,倒也没有那么畏冷的。” “是么?”流光摆明了不信的眼神:“你若是不畏冷,那又是谁连垫了三层垫子都不肯在山石上坐下去,最后只好窝在我怀里的?” 蔷薇面色一红,不依的嘟囔道:“我都己经要坐下去了,是你硬把我拉过去的。” 流光哈哈一笑,决定对大人大量的对蔷薇的小小抱怨不予追究,不过却是突然站定,像是想起了什么,扳着蔷薇的身子面对自己,拧着眉说道:“你这么畏冷,前两日在那么冰冷的河水中,你是怎么熬下去的?” 蔷薇只觉心口蓦的一热,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又感动又难过,半晌才开口说笑着说道:“逃命的时候,哪还感觉得到冷不冷?就算怕冷,也得先活着才能感觉到啊。” 仿佛玩笑似的话,流光却觉得心口如被什么东西揪着一般,面前这个女子明明娇媚的仿佛风一吹就折,可却似乎早就习惯了用一张淡然的脸去面对到来的一切危险与未知。 伸手抚上蔷薇精致秀丽的脸庞,流光的语气森然凝重:“蔷薇,此间事了,我不会再让任何危险伤害到你。” 朝云的局势太过波谲云诡,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新的变化,即使是流光,也不能保证在这场较量中,百分百的不会伤害蔷薇,更何况,蔷薇本就是这局棋中的一颗子。 “流光,我不怕的。”蔷薇伸手覆上流光的手背,笑容依然明媚:“是我自己选择帮你,既然如此,那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 “可是……” 流光张口欲言,蔷薇却将一根犹自带着凉意的食指放在他薄薄的唇上,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流光,我能保护我自己的,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你最清楚的不是么?” 流光闻言微微一愕,却知道蔷薇说的没错,蔷薇的自我保护仿佛是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她复原能力极强的皮肤一样。即使是当年发生了三皇子的那件事情,蔷薇也不过是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头脑清晰的带着他入地道换衣服消灭证据,熟悉老练的就好像经常做这种事情一样。 面上露出苦笑,流光轻抚着蔷薇的手改抚为捏,一下将蔷薇的水嫩嫩的面颊揪起好一块,不满的说道:“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悲哀,你就算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也得学会让我来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做,明白么?” “痛,痛……”蔷薇用力的拍着流光的手,好不容易从狼爪下逃脱后,一步跳的离流光三尺远,抚着自己发红的脸颊,怨念的瞪着他。 流光目不斜视,只作不见,抬步依旧不紧不慢的向着蔷薇所住的飞絮阁方向而去,口中却极讨打的说道:“本王今日留宿飞絮阁,你还不快回去收拾收拾准备迎驾?” “什……什么?”蔷薇没有听清,明明早晨的时候徐素秋才刚刚告诫了流光,怎么他居然像是没有长记性一样? “徐嬷嬷那里……” “他只说本王不宜将你带入本王的房里,又没说本王不能去你那里。”流光说的理直气壮,忽然面色一改,变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说道:“傅雪娇在我那里养伤,我今晚要是回去住,谁知道还要被她闹成什么样子,你难道就甘心看着你的夫君被别的女人纠缠而无动于衷?” “你……”蔷薇听着流光说傅雪娇在他那里住,思及有她在,流光确实是想休息好都难,正想因同情而放次水的时候,却猛的听到流光后面那些没羞没耻的话,不由气的粉腮通红,脚一跺转身就走,口中恨恨说道:“有人纠缠最好,本姑娘还不稀罕呢。” 流光面上露出愉悦的笑意,几步追上蔷薇的身形,死缠烂打的跟着她一道往飞絮阁走去。蔷薇到了住的地方,几番赶人赶不走,也不好真的在下人跟前驳了流光的面子,只好让他住下来。 洗漱完毕,流光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抱着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蔷薇玩了一天早都累的要死,不管流光说什么,都只是随口恩恩啊啊的应着,可就在她迷迷糊糊的几乎快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流光极低极郑重的声音,他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蔷薇,跟我保证,你会保护好自己。” 蔷薇己渐昏沉的神志蓦的一清,紧接着,却更昏沉下去。 半睡半醒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只是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甜甜的微笑,用力的向流光怀里拱了拱,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沉沉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都是无事,流光每日里依旧闲散,傅雪娇依旧借了伤势不断的对着流光撒娇扮痴,那一刀伤的并不重,以蔷薇的眼光看来,旬日之间便可好的利落,只是脖子上难免要留下一点疤痕,需要假以时日才能去除。 蔷薇想起自己在回岚歌的路上曾经配出一种去腐生肌的药膏,想要拿给傅雪娇用,却被流光瞪着眼睛威胁她敢给。 反正傅雪娇的疤痕也不是消不去,就让她顶着那伤过段日子又如何,反正也是她自作自受。 蔷薇知道流光这人虽然向来都很大度,可一旦小心眼起来的时候也是天下难敌,只好无奈的收起了药膏,不过若是傅雪娇的伤痕真的去不掉,她还是要把方子给她的,毕竟,她与傅雪娇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同为女孩子,总是对有关容颜的问题特别注意一些。 其间蔷薇去宫里看了小麟子两次,有了君落羽的诊断,果然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随意下手自讨嫌疑,小麟子恢复的很好,经历此生死一劫,看到蔷薇的时候,也比以往都更加亲热,一口一个皇嫂,粘极了蔷薇,直看的流光面色黑沉,却又不能像对待韩书仪一样直接把蔷薇抢过来,只好一口一句的催着蔷薇快些回府,气的蔷薇每次回府的路上都冷着脸盯着车外,一句话都不肯和流光说。直到流光赔着笑脸许诺过些日子再带她进宫去看小麟子,蔷薇这才给了他些好脸色。 流光每夜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挤在蔷薇的房里睡,蔷薇骂也骂过,赶也赶过,可流光仿佛浑然不觉般只是粘在她的身边,蔷薇无奈,也只好任他去了。 日子平静美好的近乎有些不可思议,朝中的波涛暗涌,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仿佛全都消失不见,流光只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蔷薇,也不过是个被心爱的男子疼宠着的幸福女人而己。 没有人去提及那些即将到来的事情,甚至连想都不想。 蔷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快要闭气的人,在沉下水面的前一秒钟,近乎贪婪的呼吸着水面上的空气,不问后果,只争朝夕。 十二月初,陆霖修亲自送来了请帖,却是陆明持五十五岁大寿,请靖王靖王妃赏光赴宴。 陆明持的寿宴,就算是皇上都要下道旨意慰问一下的,更何况其他百官臣僚?流光的时候陆明持对他多有回护,又曾在赤焰并肩作战,更是早早的备了一份厚礼送了过去。 十二月十五一大早,流光就带了蔷薇,坐着云皇御赐的四乘镏金马车,缓缓向着陆府行去。 快到地方的时候,蔷薇偷偷掀开车帘向外瞧去,只看到陆府早己是门庭若市,热门非凡,文武臣工,不论是与陆府交好的,还是只是为了面子来应个景的,将陆家偌大一个正门挤的满满当当,各色寿礼琳琅满目,流水介的送进门去。 陆明持的长子陆霖泽,次子陆霖云,三子陆霖修均代父在门口接客,各位朝官大人见了无不艳羡一番,说陆明持当真好福气,天恩隆眷不说,三个儿子更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陆府家丁几乎全部出动,有的负责接引客人,有的负责登记寿礼,还有的负责招待各位大人带来的随身侍从,忙的不亦乐乎。 蔷薇暗自打量,只见陆霖泽沉默寡言,礼数周到中透出几分淡漠,陆霖云温雅恭良,带着些病弱之态,至于陆霖修,估计己经在门口站了半天,虽然是父亲的寿宴不得不耐着性子,可脸上还是多多少少现出了几分不耐之色。 三人外貌相似,个性却是截然不同。 眼看着马上就快到了陆府门外,为了身份着想,蔷薇合上窗帘,规规矩矩的坐了回来。 流光身份毕竟不同旁人,云皇御赐的马车亦是招摇至极,早有眼尖的家丁一眼望到,还离的远远的,就扯大了嗓门大声通传:“靖王到,靖王妃到~”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在一片熙熙攘攘迎客寒暄的声音中,竟是毫无阻碍的传递出去,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还站在门口的官员听得这一声,立时都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情,齐齐的转头向巷子口望去,只见流光的四乘马车华贵辉煌,在十数个黑衣黑甲蔷薇军的护送下,不紧不慢的驶近陆府门口。 围绕在陆府门口的人自动让出一片空地来,以便靖王的马车停靠,待马车停稳,流光刚刚扶着蔷薇由马车中下来,陆明持竟己亲自从府中迎了出来,远远的就拱手笑道:“老朽区区一个生辰,竟劳靖王亲自前来,实在是折煞老朽了。” “陆将军说哪里的话。”流光也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握住陆明持的手,笑意温暖的说道:“陆老将军是我朝云砥柱之臣,你的生辰,本王怎能不亲自前来?” 两人边笑边寒暄,众人早己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好方便二人进府。 陆明持正要把流光往府里让,忽听接客的家丁又是一声响亮的通传:“司马丞相到!” 陆明持和流光闻言,同时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正辚辚驶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在陆明持身前停下,车帘掀开,司马翎正要下车,看到面前的两人不由一愣,赶忙往旁边避了一避,快步下了马车,摇着头拱手笑道:“我还以为我来的己经够早,没想到还是落在了靖王的后面,失礼,实在是失礼啊。” 流光爽朗大笑道:“我不过是离陆老将军府上近一些,占了地利之便,左丞相又有何失礼之有?” “那是那是。”陆明持也是笑道:“老朽的生辰,左丞相肯赏光架临,就己是给了老头子天大的面子了,哪里还敢说什么失礼?” 这三人都是位高权重,站在那里说话,旁边的人也只能看着。 又寒喧了几句,司马翎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流光身后的蔷薇,立刻微微拱手说道:“下官见过王妃。” 蔷薇今日穿了一件团花锦的喜庆宫袍,外面罩着一件火狐皮的红色披风,领口和袖口都是上好的火狐脖颈毛,看起来暖融融的一片,白雪掩映下,更是俏生生娇嫩嫩,雪做的人般。 虽然己经穿的颇厚,可是岚歌的十二月,还是要比修罗沙海边上的旭日城冷的太多。饶是流光知道她畏冷以后特地找人赶制了这件火狐皮的大披风,她是觉得冷的打颤。 一冷,她就懒得动弹,因此只是躲在流光的身后,听凭他们自去寒喧叙话。 此时司马翎突然向她施礼,倒是弄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忙不迭的想要蹲身还礼,可是双手为了取暖互相交握着放在暖手筒里,一时居然没抽出来,闹的蔷薇又羞又急,脸都红了起来。 流光呵呵一笑,伸手揽过蔷薇,笑着说道:“内子畏冷,倒叫左丞相看笑话了。” 司马翎看着蔷薇手忙脚乱的动作,眼底滑过一道温暖的痕迹,淡声说道:“哪里,是我唐突了。” 司马翎明明己经有四十余岁,可是一来保养得宜,二来举止谈吐温和恭谦,自然而然的带出一股气度来,竟让人不知不觉间就会忽略他的年龄。 陆明持的次子陆霖云虽然身为右丞相,与司马翎官位相近,可今日是他父亲的生辰,只有儿子,没有官位,因此倒并没有上前来叙话,只是看到几人在雪地中站了不少时候,恭敬的上前请几人先进了花厅再行叙谈。 陆明持伸手一让,流光不敢托大,司马翎自然也不会先行,几人又谦让了一番,终是陆明持打头,一并走了进去。 蔷薇跟在流光的身侧,偷眼去望司马翎。 司马翎作为特使将自己和流光接回岚歌后,除了上次在金銮殿上见过他一次之后,蔷薇己是许久不曾见他。以前不明朝云的形势,蔷薇对司马翎也没有太过注意,此时对朝云的形势有了一些了解,蔷薇不由暗中打量起他来,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能在这样的朝堂之中,一力撑起一个中间派别,平衡着朝中诸多势力。 这样仔细看过去,蔷薇意外的发现,司马翎似乎是爱干净到了一种有洁癖的地步,这种干净,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不脏,又或者整洁到一种病态,而是说,他不仅仅衣着纤毫不染,发髻纹丝不乱,甚至连穿着的颜色,都会倾向于那些给人干净感觉的选择。 比方说,白色,银灰色,诸如此类。 今日来赴陆明持的寿宴,司马翎穿的当然不是官服,他的外面罩着一件银灰色锦绒的大氅,里面的衣服,从步伐摆动间偶尔透露出来的样子来看,似乎还是那件玉白色画着水墨青山的长袍。 这样大冷的天气,还穿着这样冷清的颜色,几乎只是看一眼,蔷薇就觉得身上开始冷意蔓延,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再仔细看下去,蔷薇讶异的发现,司马翎似乎不仅衣服是干净的,就连整个人所传达出来的感觉,都唯有干净二字可形容而已。 倾谈 他不急不缓的走在流光和陆明持身边,却在经意不经意间,就与二人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即使是离的太近,都会打破了他自己所营造出的那一份纯净气氛。 走过一棵树下的时候,刚好有一丝积雪随风跌下树枝,落在了他的肩头上,他几乎是立刻抬起手,动作优雅的将那丝积雪掸去,丝毫也不给它停留的时间。 蔷薇带着些疑惑的看着司马翎,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朝中营造出了不偏不倚,却让任何一方都不敢小瞧的第三方势力? 将司马翎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最后将眼神停在他因为专心走路而微微垂下的眸子上,蔷薇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这样直白的注视很轻易就被司马翎察觉,他警觉的望向目光传来的方向,蔷薇目光与他相碰的时候,禁不住猛的一惊,诧异的瞪大了眸子,既而整颗心都仿如坠入冰窖中,冷的连动都动不了。 然而司马翎看到是蔷薇在注视着他的时候,居然不但没有责怪,反而眸中透出淡淡的温暖,善意的对着她笑了一下。 蔷薇不知为什么就红了脸,飞快的转开眼眸,低着头跟在流光身后专心走路,然而心中却是为着司马翎方才看她的一眼而怦怦直跳。 她终于知道司马翎为什么会给人一种如此极端干净的感觉,因为那双眸子里,满是淡漠与不在乎。 淡漠与不在乎,是人极为常见的两种情绪,可是蔷薇长了这么大,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彻底的淡漠与不在乎,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根本早就对他没有了意义。 他之所如此倾向那些干净的色彩与感觉,也许只不过是因为,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值得他碰触与接近,就连灰尘也不值得。 他根本,早就不再是这个世间的人了。 这个念头猛的从蔷薇的脑海中冒出,惊的连她自己都几乎不敢相信。 偷偷的又望了司马翎的背影一眼,又落荒而逃般的收回了目光。 蔷薇心下无比的确定,那个人,己经死了。 就算肉体还活着,他的心,也早就己经死了。 只有死人,才会有那样的淡漠与不在乎。 可是这样一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么会在朝云的高位上一坐就是二十多年,还苦心经营起这么一股不可忽视的平衡力量? 难道仅仅因为,所谓官职权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浮云幻影,不值一哂? 越想越犹疑,她本来只是想看看司马翎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却仿佛陷入了司马翎的气场所形成的沼泽,拔也拔不出来。 陆明持的寿宴,规模就是想不大都不成,偌大的一个演武厅早早的就被收拾出来,又在外面用厚厚的锦幅延伸出去好一段,地底挖空,通上几条火龙,如此一来,竟比厅中还要暖和,视野也好。陆明持的主桌便设在这锦帐延伸出来的部分,流光司马翎和一众官位较高的官员,都是坐在里。 演武厅正前方的演武场上事先就己经搭好了戏台子,请了有名的班子来助兴,唱了几出麻姑祝寿一类的曲子之后,就听凭各位来客自己喜欢,说了曲名,叫家丁报上去。 蔷薇一直安静的坐在流光身边,看到流光和桌上的大臣推杯换盏,酒过几轮,暂且歇下来听戏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偷偷的问道:“司马夫人为什么没有来?” “司马夫人?”流光听到蔷薇这么说,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不解的问道:“什么司马夫人?” 蔷薇连目光都不敢往司马翎的方向瞅,只压低了声音说道:“司马丞相看样子年纪也不小了?难道竟会没有夫人?” 流光面上现出了然的神色,轻声说道:“他还当真没有。” “没有?”蔷薇有些疑惑,又轻声问道:“难道是过世了?” “不是。”流光轻轻摇头,将声音又放低了几分,几乎是压在蔷薇耳上为她解释:“司马丞相从未曾娶过亲,就连父皇几次想要为他指婚,都被他想方设法的推托掉了。” 蔷薇的眸子遽然睁大,用一只手掩上口,这才压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看向流光的眼神也是充满不信。 流光却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谎,又用眼角轻瞥司马翎的方向,暗示蔷薇如此当面议论别人,并不是件合乎礼仪的事情。 此时司马翎似乎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望了蔷薇一眼,又转过头去听戏。 蔷薇被司马翎一望,顿时心虚的很,纵有满肚子的疑问,也是不敢问了。 又在桌上坐了一会儿,因着心中有事,对于这样的应酬就尤其的不耐烦,轻声对流光说要如厕,借口溜了出来。 远离那般喧嚣繁闹的人群,蔷薇向丫头问了恭房的方向,慢慢向后院走去。 如厕出来,沿着来路走了几步,穿过一进院子的时候,猛然闻到一阵幽香随风传来,那香气淡淡的若有似无,却又仿佛总在鼻间飘着,说不出的泌人心脾。 想着回去了也不过是枯坐而已,蔷薇索性调转头,向着香味传来的方向一路搜寻而去。 顺着小路转过几个弯,又进入一扇窄窄的月门,面前豁然开朗。 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居然种满了梅花。 这些梅花不是前些日子与流光踏雪玩赏时见到的红梅,而是白梅。 一朵朵梅花枝头盛放,塞雪欺霜,前日才下的雪点点落在花心花萼之上,竟叫人分不清哪里是花瓣,哪时才是雪了。 蔷薇惊讶的看着眼的美景,几步跑到梅林之中,仰头欣喜的望着正值鼎盛年华的傲雪寒梅,只见一片片花瓣珠圆玉润,泛着晶莹的色泽,迎着阳光望过去,竟仿佛透明的一般。 伸手拉下一根枝条,凑在鼻间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幽香随神经延展,一直浸入到心底里去,说不出的舒适宜然。 正当蔷薇暗自沉醉时候,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淡漠到几近冷酷的声音:“王妃好兴致。” 蔷薇下意识的转过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平静安然,仿佛参透一切世情的眸子,然后是一袭画着水墨山水的玉色衣衫,那衣衫虽不是纯白色,可却奇怪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他天生就应当是在那里似的。 看到司马翎身姿尔雅的站在那里,蔷薇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对他的评判:他是一个早就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是个死人。 这么一想,心里莫名的惊慌起来。 强压下心头的情绪,蔷薇冲着司马翎微施一礼,淡笑说道:“司马丞相不也是好兴致。” 司马翎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仰起头和蔷薇一道观赏满树的白梅,甚至还学着蔷薇的动作,也拉下一根枝条,放在鼻尖嗅了嗅。 轻轻放手将拉下的枝条放回原位,司马翎轻声说道:“如此好景,却是飘零寂寞,孤单单的独自守候在此,无人问津,无人赏识。这世间偏有这许多人,宁可去看那些纸糊绢扎的假花伪草,也不肯对近在身边的美景清姿花费一丝心神。” 远观司马翎的时候,蔷薇只莫名觉得有些恐惧,可此时司马翎近在身边,蔷薇却反而觉得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可怕,而是温雅可亲,思路又别具一格。 顺着司马翎的话大着胆子答道:“这个世间并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一个人若是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看什么都是美的,假花伪草,也自有其永不凋零的永恒之美,可若是那人眼睛被世俗蒙蔽,就是天宫仙境在他的眼前又有什么用,平白的侮辱了这一番良辰美景而己。” 蔷薇说话的时候,司马翎一直侧耳倾听,此时蔷薇说完,司马翎转头目光温和的看着她,淡笑说道:“王妃想来就是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了,否则的话,也不会众人都弃它而去时,只有王妃能发现这样一片美景。” “司马丞相又何尝不是?”蔷薇被司马翎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报之以李的回了一句。 “我?”司马翎笑笑,淡声说道:“我还差的远,不过很早以前,我倒确实认识一个人,她不止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连心也是最美的,这世间一切物换星移沧桑变换,到了她那里,总会解读出一种让人难以想像的美感。” “会有这样的人?”蔷薇惊奇的睁大了眸子,如果一个人可以将世间的一切看的如斯美好,那认识她,与她谈话,与她相处,该是件多么值得令人向往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蔷薇直觉的认为,那个人应该是她,是一个有着漆黑双眸,灵慧无比的女子。 若不是这样一个女子,又有什么人值得司马翎用这样一种全然赞赏的语气去述说? 司马翎含笑点头,又抬头去看树上的梅花,声音里有淡淡的回忆:“她对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也很迷糊,常常犯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错误,可是,她却会花上整整一夜的时间,只为等待一朵花开。” 司马翎的声音有种奇怪的蛊惑感,让蔷薇忍不住也跟着抬头去看枝头花朵,眼前的白梅正值鼎盛,朵朵绽放的放肆张扬,不留余力的展现着自己的美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蔷薇眼前却仿佛幻化出了一幅图景,她似乎亲眼看着这些花朵由羞涩的骨朵,一点一点的鼓涨,奋张,然后啪的一声,绽开第一片花瓣,再一点一点,带着羞怯,带着试探,又带着大无畏的勇气,最终完全展现在世人面前。 情不自禁的喃喃说道:“能够守候一个生命的轮回,何其有幸?” 司马翎转头望向她,似乎透过她的双眸看到了她头脑深处的影像,目光更见温暖,轻声说道:“王妃果然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蔷薇由自己的幻像中猛的惊醒,听到司马翎又在夸自己,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问道:“不知道司马丞相说的是何人?我可幸能见上一见?” 司马翎的眸子猛的黯淡下来,向一边转了头,缓缓说道:“往事己矣,斯人己逝,下官怕是不能达成王妃的要求了。” 蔷薇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下,谁知脱口而出的却是:“司马丞相就是为了那个人而终身不娶?” 话刚出口,蔷薇就猛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恨的几乎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一手在身前无措的挥动,焦急的说道:“司马丞相,我,我不是……” “无妨。”司马翎目光平和的望着蔷薇,只两个字就奇异的安抚住她慌张的情绪,:“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王妃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因为那个人而不娶亲,而且终我一生,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蔷薇面色窘迫的通红,却又对司马翎的坦然钦佩不己,张口刚想要道歉,却被司马翎抢先阻住了话头,司马翎看着蔷薇笑着说道:“下官出来己久,若是再不回去,怕是陆将军和靖王要怪我了。” “啊……”蔷薇有些仓促的应道:“请丞相自便,不必以我为意。” 司马翎优雅的一欠身,缓缓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来,含笑说道:“今日能与王妃聊天,下官非常开心。” 说完话,也不等蔷薇回应,便继续向回去的方向走去。 蔷薇愣在原地好久,怎么也想不通司马翎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阵冷风吹来,花瓣随风飘零,蔷薇也冷的情不自禁又裹紧了身上的火狐皮披风,既然一时想不通,那就索性不再想。 反正世间事往往如此,强求不得,不强求时,时机到了,也自然就会有解。 整整衣服,又回头看一眼树上的白梅,也迈步向司马翎消失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蔷薇站在某个花塮之前,郁闷的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景致。 就算她的身姿可以像司马翎离开时一样优雅潇洒,态度也完不能和司马翎一样从容。 因为——她迷路了。 之前找到那片梅林,完全是循香而行,出了梅园之后,勉强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转了几个弯,然后,便完全迷失了方向。 此时陆府的家丁婢女几乎都在演武堂招待前来祝寿的人,后园空荡蒎的一片,就是想找个人来问问都不行。 跺跺脚气氛的看着眼前的建筑,蔷薇有些无奈的想,大概陆明持钻研军阵成迷,所以把自己的家也按照军阵的方式布置了起来,所以才错综复杂,和迷宫似的。 然而无论怎么说,她现在迷路了都是个事实,她这么久不回去,流光一定又被气的面色黑沉沉一片,说不定现在己经出来找自己了。 想到自己被他找到然后无奈至极的告诉他自己之所以不回去是因为迷路的场景,蔷薇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回去,绝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被他抓到把柄笑一辈子。 抬头辩了辩方向,蔷薇向着一个自己认为是正确的方向迈动步伐,刚要起步,骤然一个白影从面前的建筑中快速飞出,脚尖在护栏上一点,己从蔷薇头顶飞掠而过,蔷薇始料不及,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里是堂堂大将军陆明持的家,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这里作乱? 这么想着,口中己是下意识的喝出一声:“是谁?” 这一声喝出去,才猛的想到不妙,此时自己迷路,陆家后园到处无人,就连唯一可以起到奇兵制敌作用的防身匕首都在君落羽那里,自己这一声,岂不是找死么? 从房中出来那人大概也没想到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人,出来的时候从蔷薇头顶掠过,竟然都没注意到下面是个人。 此时听到蔷薇的声音,脚尖在一块假山石上一点,动作迅捷无比,竟又向着蔷薇冲了回来。 人还在半空,一柄长剑己是呛然出鞘,目标直指蔷薇。 这一套动作做的流利顺畅己极,蔷薇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眼睁睁的看着一柄利剑直奔着自己的咽喉而来。 脚步迭错的向后连退十数步,那剑竟然好像有灵性一样,一直追着她的咽喉,而且越来越近,与此同时,蔷薇脚下猛的磕在一块石头上,站立不稳,直挺挺的向下倒去…… 这一下摔的不轻,却也刚好借这一摔之势,躲开了那人刺来的一剑。 看到蔷薇倒下,那人的剑势不衰,改抓为握,狠狠向倒地的蔷薇一剑刺下。 蔷薇早在身体触地同时,就己经本能的向一旁翻滚,这一剑虽没有刺到她,却是一下刺穿了她身上所穿火狐皮披风,将她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流光当时为蔷薇做这衣服时,唯恐她穿着不暖和,恨不得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进去,因些做的很是宽大,可是此时,蔷薇却是恨极了它的宽大,因为这宽大,极有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飞蛾扑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一柄长剑猛的自蔷薇头顶递到,刚刚好架开了那人志在必得的一击,同时怒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将军府?” 紧接着兵器交击,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蔷薇瞬即睁开眼眸,见到身前之人一身着淡青长衫,纵然兵器在手,却也掩不住隐隐的病弱之态,此时他长身而立,挡在蔷薇的身前,正与要杀她的白衣人恶斗,两人刀剑来往之间如穿花舞蝶,动作煞是好看,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送了性命。 蔷薇惊讶的盯着场中的陆霖云,她只知道陆霖云先天体弱,因此弃武从文,倒想不到既使陆霖云的身体这个样子,却还是能够与刺客有一拼之力。 果然是将门虎子。 如此激烈的打斗之声,很快就引得路过附近的家丁的注意,那些人见到二少爷与一来历不明的人动手,早就一部分跑来支援,另有几人去前厅通知陆明持。 那个白衣人看到如此情景,显然着急起来,可是陆霖云偏又手底下不弱,一时缠得他脱不了身。 看着远处影影绌绌的人影,就在蔷薇以为大局己定没有大碍的时候,陆霖云却身子一个踉跄,猛的吐出一口鲜血,那白衣人眼中杀机爆闪,趁着陆霖云无力反击,一掌印上陆霖云前胸,身子却借力后退,半空几个翻转,落入隔壁院落之中。 此时京都刚刚下过大雪,陆府为了景致风雅,除了道路上的积雪被清除掉之外,其他的地方仍留着本色,那刺客一身白色紧身衣与雪色融为一体,极难追击。 “陆公子!”蔷薇被这突来的变故惊的目瞪口呆,所来得及做的,只是上前几步,用力扶住陆霖云摇摇欲坠的身躯。 手掌方一碰到陆霖云,蔷薇就发觉陆霖云身躯骨骼之纤细瘦弱,竟远比看上去还要为甚,而且肌肉柔软,根本不像是练武之人。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陆霖云猛的又是一口鲜血,勉强抬眼看了一眼蔷薇,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陆霖云方才那口血尽数吐在蔷薇前襟上,远远看来,极为可怖,就在此时,只听耳边炸雷般响起一个声音:“二公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几步奔到跟前,一把从蔷薇怀中抢出陆霖云的身体,急切的翻开眼皮看了看,又从陆霖云胸口翻出一个药瓶,拔开瓶塞喂了两粒进去。这才抬眸看向还张着双手目光无措的蔷薇,怒声吼道:“这里不欢迎你,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蔷薇双目猛的大睁,吓傻了一般的盯着那个老者,身后猛然又传来一个声音,威严厚重,却正是陆明持,他大声喝道:“放肆,谁允许你这么和王妃说话?” 蔷薇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己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蔷薇胸前的血吓的流光几乎面无血色,急切的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蔷薇木然的转动眼珠,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过突然,所有这一切变故从发生到结束,连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却己经有一个人气息奄奄,生死不明。 勉强对着流光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陆明持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的状况之后,己是上前来请罪:“王妃莫怪,那是我府的管家石中岳,自幼看着云儿长大,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看到云儿受伤,一时心急,难免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不,不妨……”蔷薇说话的时候都有几分哆嗦,一只手紧紧的抠着自己的裙摆,颤声说道:“是我不好……” 此时前去追击刺客的府卫也己回来,在陆明持面前单膝下跪,大声禀道:“属下无能,那刺客没入各位大人侍从休息的地方,就突然消失了踪影。” “什么?”流光和陆明持的眉头都紧紧的皱了起来,一时也无暇去顾及蔷薇,蔷薇伸手拉了拉流光的衣袖,低声说道:“师兄,我师兄……能看病……” 不知道君落羽如果知道蔷薇对他天下无敌的医术的评价仅仅是“能看病”三个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反正当来人说王妃请他去救人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跟着人就到了将军府。 匠神亲传子弟白衣君落羽的名头有多响,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蔷薇本以为君落羽来了之后定然会理所当然的进房中救人,可谁知陆明持见到君落羽之后却是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语气虽是恭敬,里面的拒绝却是不容置疑:“多谢君公子一片好意,只是犬子沉苛日久,早有匠神诸葛前辈亲配良药,只要服下之后,定当无事,就不必劳君公子大架了。” “陆将军……”蔷薇怎么也没想到陆明持居然会拒绝,上前一步就想要劝阻:“我师兄医术天下无双……” “陆将军……”蔷薇话还没有说完,君落羽己是用一声语气沉重的陆将军打断了蔷薇,只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明持,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可知道,我是诸葛轩辕的亲传弟子?” 亲传两个字,咬的尤其的重。 陆明持神情明显一僵,既而后退半步让开了路,又躬身一礼,郑重的说道:“既然如此,就拜托君公子了。” 君落羽淡淡一笑:“好说。” 陆明持的态度前据而后躬,很是让人琢磨不透,可是当此陆霖云命在旦夕之际,谁也没有空去多想。 但无论如何,有匠神亲传子弟肯出手救人,总是让人的心放下了一些。 君落羽在房中忙着救人的时候,陆明持和流光却是愁眉紧锁。 那个刺客消失在前来拜寿的人所带的侍从休息的地方,按说只要把那里围起来严加盘查,总会有所收获,可是最不能这么做的,恰恰也正是如此。 虽说那些都只不过是下人,可是能被主子带出来参加陆明持寿宴的,怎么都得是个贴心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不知道刺客是谁,无缘无故就去盘查人家的贴身亲随,查出来了还好说,若是查不出来呢?岂不是将那些人全部都得罪了,陆家今后在朝上,还要怎么为人? 现在参加寿宴的人听说陆家出了刺客,陆明持次子,当朝右丞相陆霖云重伤昏迷未醒,为了一表关心,暂且都留在陆府,可是等一会儿他们要走的时候呢?难道还能留着人家的亲随不让他们跟着主子回去? 放,不甘心,可是不放,却又注定不可能。 陆明持和流光反复询问蔷薇,希望蔷薇能够想起一点那个刺客身上的特征或者标志,好方便他们前去盘查。 可是方才的事情发生的委实太过急切,那个刺客上来就欲置蔷薇于死地,连刺三剑,蔷薇几乎连逃命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看那个刺客身上的特征或者标志? 即便想破了脑袋,蔷薇也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抬起头看着流光,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流光心中也是暗自恼怒,他说让蔷薇要学会接受他的保护,什么都不用做,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蔷薇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危险,几乎次次都是九死一生。 看到蔷薇急的眼泪包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流光和陆明持都知道此事不可为,长长叹息一声,只好先暗自记下每个人都带了哪位亲随过来,以后再慢慢盘查。 流光看到蔷薇疲惫己极的样子,想要让蔷薇先回去休息,蔷薇却执意不肯,一定要看到君落羽出来才可以。 期间陆明持让石中岳过来跟蔷薇道歉,石中岳虽然来了,却是摆明了一副不愿意的样子,这个老者不知道为什么,竟似对蔷薇极是厌恶。 蔷薇更是奇怪,一看到石中岳要给她下跪,竟像是当不起一般直直的跳了起来,连说:“不妨事,都怪我,都怪我……” 其实刺客袭击,蔷薇也是不知情,又哪里能怪得了她? 陆明持只当蔷薇一方面惊吓,另一方面伤了陆霖云心里内疚,因此才有这番举动,倒也没有在意,反而宽慰了蔷薇几句,说在陆府之中,陆霖云拦截刺客,本就是份内之事云云,蔷薇诺诺的应了,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总要扫过站立在一旁的石中岳,石中岳则是目露担忧,只看着陆霖云的房间。 流光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虽然一语不发,眸中却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他本来只是想给陆明持祝寿而己,可是这一场寿宴所翻带出来的东西,却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暮色将近,前来祝寿的官员陆陆续续都离开了陆府,君落羽却还是没有出来。 一直到天色将近二更时分,君落羽才满脸疲惫之色的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大声的要酒要菜,连说饿死了。 一众人等看到君落羽这等举重若轻的样子,都知道陆霖云必然己经无碍,一窝蜂似的涌进去,看到陆霖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正在熟睡,呼吸却是己经平稳,连忙又退了出来,只拿出好酒好菜来招待君落羽。 君落羽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还不停的对着蔷薇嘟嘟囔囔的抱怨,蔷薇见他救回了陆霖云,因此也毫不在意,还不时的在旁边帮他布菜。 陆家之人对君落羽几乎感恩戴德,陆霖云出生时就先天不足,全亏匠神诸葛轩辕给了副方子才能支撑到现在,而这一次,又是匠神传人救了陆霖云,因此都围在旁边,虽然不吃,却感恩戴德的看着他,说着感谢之话。 君落羽一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就火了,拍着桌子一声大吼:“你们还让不让人吃饭?”毫不客气的把看他吃饭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独独的留下蔷薇一个人。 流光虽然对君落羽明目张胆的示威很是不满,可也许是蔷薇信任他的缘故,他对君落羽同样有种奇怪之极的信任,也不在意蔷薇和他单独相处,轻声叮嘱了两句,便出去与陆明持商议看如何才能查出刺客的身份。 看着众人都走了个干净,房中只剩下君落羽和蔷薇两个人的时候,君落羽才陡的变了面色,低声对蔷薇说道:“他活不过半年。” 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一丝商量回旋的余地。 “什么?”蔷薇猛的惊叫,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君落羽,颤抖声音着问道:“师兄,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会用人命关天的事情开玩笑?”君落羽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虽然知道蔷薇不过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却还是为她的怀疑有一丝不悦。 “他身有顽疾,连诸葛老头都是毫无办法,只能用灵药压制病情,提吊性命,又传了他一套休身养性的口诀,这才能熬到今日。如果他放宽心境,无所忧虑,按照诸葛老头的方法好生调养,也许可以活过四十岁,可是他偏偏不知爱惜,思谋过甚,本就导致了寿夭,如今再强自提气与人动手,又中了这么重的一掌,我说半年,恐怕都是多了。” 蔷薇面色一片惨白,嘴唇蠕动,喃喃说道:“是我害了他么?” “胡说八道什么!”君落羽不客气的伸手过去在蔷薇额上弹了一个极响的爆栗:“就算没有今天这回事,该死的时候,他也自然会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又有何干?”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君落羽最看不得蔷薇一片惨然的模样,转移话题说道:“他刚才醒来了一会儿,而且求了我一件事情,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答应。” “什么事?”蔷薇闻言立即追问。 “他求我为他配几味药。” “药?什么药?”蔷薇皱眉。 “你猜不到?”君落羽不答,只抬眼看着蔷薇。 “我怎么……”蔷薇刚要说我怎么猜得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住了声,急声说道:“不行!绝对不可以!” “当真不行?”君落羽依然不给出自己的意见,只拿眼望着蔷薇。 “他要那样的药,根本就是求死!” “他就是不求,也己经快死了。” “可是……” “可是怎样?” “我……” “你觉得你有权力代替他做出决定?”君落羽垂下眼睫,罕见的有几分落寞:“人生太长,我们不能决定如何生,能决定如何死,有时,倒也是种幸福。” “师兄……” “这是你给我找来的病人,所以药我会做出来送给你,至于给不给他,决定权在你。”君落羽忽然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这么定了,病我己经看过了,饭也吃了,这儿没我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你和陆将军说一声,我懒得有那么多的虚应客套。” 话声未落,己是脚尖一点,穿窗而出。 蔷薇一句师兄卡在喉咙里,还来不及叫出,君落羽己经走的连人影都不见。 无奈的坐回椅上,蔷薇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与陆霖云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 第一次当然是初到岚歌时在金銮殿上所见。那一天蔷薇出尽风头,陆霖云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自始至终,只是坐在他应该坐的位置上,以茶代酒,偶尔轻轻的咳。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云皇一派,帮助云皇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迅速却不着声色的分化朝野,奠定势力。可是即使那天太后对云皇百般刁难,甚至连司马翎都不得不出面说几句话的时候,他却仿如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眸光平静的坐在席上,无动于衷。 此后入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偶尔也见过几次,都只是路上匆匆遇到,点头而过,从来也没有好好的仔细打量。 看的最清楚的一次,倒是方才他在门口迎客之时。一身淡青的衫子,身形比之其兄陆霖泽和其弟陆霖修都要矮一些,也更瘦弱纤细,然而即使如此,却还是奇怪的给人一种坚毅之感,仿佛除了自身无法抵敌的病痛之外,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击得倒他。 陆霖云的目光淡泊平和,可是目光深处却仿佛燃着一簇火焰一般,蔷薇知道,就是那簇火焰促使他殚精竭虑,日夜思谋,甚至不惜燃尽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只赴火的飞蛾,明知道必死无疑,却止不住自己的脚步,因为,他生命中全部的光,全部的热,还有他全部的希望,全都来自面前这一簇会要了他性命的火焰! 这样的人,你明知他必死,却绝不愿意他去死。 可即使不愿意,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粗犷沉哑的声音:“启禀王妃,我家二公子请王妃入房一叙。” 那声音,竟赫然是之前对陆霖云生死极为关心的陆府管家石中岳。 蔷薇听到这个声音,立刻上前打开门,急声问道:“陆公子醒了么?” 石中岳看也不看蔷薇一眼,只不冷不热的说道:“是。” “我马上就去。”蔷薇不敢怠慢,抬步就往陆霖云的房间中走去。 巨变 蔷薇进门的时候,陆霖云正是一顿急咳,咳的面色通红,倒比平日里见到时多了几分血色。 石中岳将蔷薇让进门,很自觉的带上了房门并且守候在外。 陆霖云看到蔷薇,勉强支起身子在床上说道:“下官身体不便,不能起身见礼,还请王妃莫怪。” “陆公子说哪里话!”蔷薇急忙上前,伸手想扶陆霖云躺下,陆霖云却是身子微微一动,不着痕迹的避开。 蔷薇扶在空中的手微微有些尴尬,却也只能收回,陆霖云看着蔷薇,并没有请她落坐深谈的意思,只开门见山的说道:“下官屡从靖王处听闻王妃事迹,知道王妃聪颖灵慧,尤其目光深远,不遑男子。” 蔷薇心下微微一沉,己经知道陆霖云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是居然无力阻止,只能说道:“陆公子过誉了。” 陆霖云微微一笑,淡声说道:“以王妃的见识眼光,想必早己对我朝云的形势洞若观火,下官素来知道王妃与靖王伉俪情深,就算只是为了靖王,王妃也一定会将霖云所求之物给我吧?” 陆霖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朝云朝野内外上下,却鲜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方才他向君落羽求药,君落羽没有说给,也没有说不给。陆霖云早就知道君落羽对他这个王妃师妹向来纵容的很,如果他没有正面回应自己,那这药的事情,多半就着落在了王妃的身上,因此才会忍着病痛,方一醒来就特意请她进来叙谈。 此时看到蔷薇面色微微一变,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因此倒也不着急,等着蔷薇回话。 “陆公子……”蔷薇半晌才勉强开口:“那种药对陆公子的身体有害无益,我觉得……”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陆霖云淡笑着打断了蔷薇的话:“我的病沉苛多年,纵然君神医不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苟延残喘,又或者积蓄余力奋起一搏,为重要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两种活法,若是换了王妃,会选择哪一种?” 蔷薇沉默,因为若是换了她,只怕也会和陆霖云做出一样的决定。 “王妃不必过虑。”陆霖云骤然一阵低咳,咳过之后,微微轻喘着对蔷薇说道:“下官要此药,也并非是一定要用的,只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也许下官福大命大,根本用不着这药也不一定。” “陆公子,我现在不能回答你,这药,师兄能不能做出来也还没准,请容我……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纵然陆霖云说的情真意切,蔷薇却还是无法骤然就下定决心。如果给了他那种药,那自己无益于就是杀害陆霖云的半个刽子手。 陆霖云看着蔷薇,知道此事不能急在一时,于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烦劳王妃了。” “陆公子重伤方醒,还需要好好调养,我就不打扰了。”不愿再在陆霖云的房间里多留,蔷薇匆匆告辞。 石中岳见她出来,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蔷薇却是好脾气对他笑了笑,径自前往之前所在的花厅等候流光。 回靖王府的路上,流光一直蹙着眉不说话,蔷薇小心的问道:“和陆将军商量的怎么样了?有什么眉目么?” 流光暂时停止自己的思索,对着蔷薇摇了摇头:“此次前来拜寿的人太多,带的随从也多,又是吃的流水席,没有固定位置,那人窜入侍从所在的院子就踪影全失,这么多的人,要想一个一个的排查,谈何容易?纵然有几个怀疑对象,也是无凭无据。” 略略一停,又叹气说道:“若是知道刺客身上有什么特征就好了。” 此言一出,蔷薇只觉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幕画面,可是真的想要抓住的时候,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蔷薇怎么想,也无法回忆起方才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无力感让蔷薇很是懊恼,不由用力的摇了摇头。 流光看到蔷薇的样子,知道她又是在为自己方才太过慌乱,以至于一点也帮不到他们而自责,伸手将蔷薇搂入怀里,轻声安慰道:“乖,不怪你。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注意不到那么多的事情,也是自然的。” 蔷薇将身体依在流光的怀里,听着他的温言抚慰,感觉到他的心跳在胸膛上震动出轻微的幅度,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按照同样的频率跳动起来。 车中的气氛一时宁谥无比,不知道过了多久,流光忽然轻轻的说道:“卫泽七日后到。” 蔷薇的身体猛的一僵,然而紧接着,却是伸手用力的环抱住流光。 该来的,总归要来。 卫泽的到来,就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在朝云这平静了太久的水面中,谁也无法预料,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可是至少,在他还没有到来之前,让我再享受一会儿,这难得的平静。 似是察觉到了蔷薇的不安,流光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抚着蔷薇的脊背,无言的安慰着她。 马车辚辚,平稳中带着规律又让人困倦的节奏,蔷薇小猫似的窝在流光的怀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想,安宁的,乖顺的睡了过去。 暴风雨的前夜,总是特别的平静,过分的安宁背后,也总是隐藏着巨大的动荡。 当蔷薇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面对着眼前的消息,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霖修几乎是哭着抓住流光的手,颤声说道:“靖王,求你,求求你去跟皇上说说,二哥他一向忠心为国,对皇上的心天日可鉴,怎么可能暗中谋反私通赤焰?一定是有人陷害他。再说他现在那样的身子,哪里能被投入狱中?入了天牢,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霖修,你起来,慢慢说。”流光皱着眉头,伸手扶起陆霖修,将他扶坐在椅子上,又吩咐侍女上了暖暖的姜枣茶。 陆霖修一大早就奔到靖王府,问了流光休息的地方,也不等通报,径直就冲了进来,此时一身的冷气寒意,见到流光跪下就开始痛哭。 流光才刚刚起床,听了陆霖修的哭诉也是摸不着头脑,这才轻声安慰着,让他慢慢说。 侍女端了茶来,蔷薇亲手接过,放在了陆霖修的手边。 陆霖修虽然己经争战沙场数年,可毕竟仍是年轻,家中出了重大变故,一时间只想到要来求流光,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下神来,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道来。 昨天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又有诸多官员在场,陆明持自然是要向皇上奏报一声的,皇上听闻此事大怒,说要严加彻查,还专门派了府卫为陆家加强防卫。 流光走后不久,就有右卫府的将领带了五百精兵到了陆家。那将领说为了防止刺客藏匿在陆府之中,先要派人在府中彻底搜查一番,既然这是皇上的意思,陆明持自然无法阻止,也就任那些府卫去了。 那些府卫在府中搜检刺客,倒也认真尽责,而且并不随意翻动东西,即使偶有翻动,搜检完了也都会放回原位,毕竟陆家一门荣宠,不可小瞧,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了陆家。 既是全府搜检,当然谁的屋子也不会例外,虽然陆霖云正在养病,可是当府卫最后搜到陆霖云的房间时,陆明持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这些府卫在里面象征性的转了一圈,正要出去的时候,突然一阵风过,将桌案上的一封信吹到了右卫统领的脚下。那统领将信封捡起,正要放回原位,眼睛下意识的瞄了一下之后,却猛的面色大变。 原来,在那封信摔出信封之外的地方竟是赫然写着:“洛王雅鉴……” 在这风林大陆之上,只有一个洛王,而那个洛王,正是赤焰真正的掌权人,当任焰皇的叔叔,楚言! 那统领看到这几个字后,当即扯出那封信看了起来,而越看却越是心惊,在那封信中,竟是详细说了琳琅皇子卫泽来朝,以及要如何帮助洛王除去“叛徒”的事情,而在信的末尾,洛王楚言的大印更是赫然在目。 见到此等罪证,那个统领如何敢怠慢,当即手一挥,叫兵士在这间屋中详细搜查,一搜之下,竟又在信札堆中和几本书里搜出了同样的几封信,都是与赤焰洛王暗通有无的。 那统领当即下令将陆府团团围住,不许走脱了一人,自己则飞马进宫,禀报云皇。 据说云皇当即震怒,连夜将陆明持召进宫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陆府合府昨夜一夜未眠,只等云皇的旨意。 今日一早圣旨下达,陆霖修私通敌国暗中谋反,立即投入天牢,着大理寺会同刑部迅速查明真相,以达天听;陆明持教子无方,夺去大将军职位,闭门思过,陆霖修停职,只有陆霖泽因为身为云皇贴身侍卫,长伴驾前,深得云皇信任,这才免于责罚。 对于自己的责罚陆霖修倒觉得没什么,可是陆霖云本就体弱,又才经了昨日行刺一事,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若真是把他投入了大狱,再被那些狱卒们没轻没重的一番刑讯,只怕不等查明真相,就要死于狱中了。 听过陆霖修的话,流光面色凝重,一语不发,蔷薇却是愕然,猛然想昨日见到那个刺客时,他确实是从陆霖云的房间中出来,只是当时她既不知道那是陆霖云的房间,后来众人又被陆霖云的重伤乱了心神,谁也没有想到要去查查房中有没有什么异样。 其实就算查了,大概也查不出什么,因为有人进了将军府,众人所能想到的,必然是去偷东西,谁能想得到那人不但没有偷东西,反而送了些东西给他们呢? 如今想来,那些书信多半就是那个时候放进去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流光豁然长身而起,沉声说道:“我进宫去见皇兄,这摆明了是栽赃嫁祸,皇兄必不至如此不通情理。” “多谢靖王!”陆霖修也猛的站起:“无论靖王此行结果如何,霖修都感激不尽!” “你我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别说见外的话。”流光一边在蔷薇的服侍下穿衣服,一边快速说道:“你在此地等我消息就好。” “不用!”陆霖修急急说道:“我与靖王一同去,我在宫外等靖王的消息。” “也好。”流光点头,衣服己经穿好,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陆霖修正要跟出去,蔷薇忽然拉住陆霖修的衣服,陆霖修转过头来,只看到蔷薇看着他恳切的说道:“陆将军,人在做,天在看,陆家一门忠烈,老天必不会薄待你们的。” 此时陆家合府都被笼罩在谋反的阴影当中,几乎人人自危,蔷薇却如此不避讳的对他说“陆家一门忠烈”,陆霖修只觉眼眶一热,几乎又要掉下泪来,对着蔷薇抱拳一礼说道:“王妃今日的信任,陆霖修永志不忘!” 说完话,大步转身走出门去。 目送二人远去,蔷薇转身回房,却并没有多么的着急,而是将手支在桌上,仔细的想了一会儿。 片刻后,蔷薇唇角泛起微微带着苦意的笑,她本以为卫泽未到,自己还有几日的平静好过,可是如今看来,竟然连这几日的平静都不可得了么? 脑海中猛然想起陆霖修所说那封书信上露出的几个字:“洛王雅鉴!” 好熟悉的口吻,好熟悉的用词方法。 这等句式,可曾在哪里见过? 脑中惊雷一闪,骤然出现自己第一次夜探慕容府时的画面,那时自己救了韩书仪,他怀中书信所露出的字迹,可不正是同样的句式? 脑海中骤然升起一个极不愿意的联想,这所有的一切,难道都跟韩书仪有关? 也许自己见到他的那次,他本来就是想要实行同样的嫁祸手法,只是碰巧被人撞破,又遇到了自己,所以才不得不暂且搁下。 可是微一沉吟,却又想起韩书仪那双清澈到透亮的眸子,他望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点企图,对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诚恳的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做出那等包藏祸心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与韩太后狼狈为奸,又怎么会出言点醒她小麟子遇刺的真相,还劝他杀了小麟子? 种种事情两相矛盾,只觉得怎样都有可能,却又无论哪一种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一念及此,蔷薇再也坐不住,吩咐春枝去叫了小麟子来,对着他低声说道:“去一趟韩府,就说我对大婚一事有些礼节不明,请韩侍中过府一叙。” 半个时辰之后,韩书仪就来到了靖王府,这等重大的事情,又怎么瞒得过府中众人,尤其是徐素秋,引着韩书仪进来的时候,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直往蔷薇的身上瞄,看那样子,就仿佛是在防着家贼一般。 蔷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在乎,板着脸对着徐素秋说道:“徐嬷嬷,本王妃与韩侍中有事相商,你们就不必在旁边侍候了。” 徐素秋虽然想要出口反驳,但在旁人的面前,却总要顾着蔷薇靖王妃的身份,纵使心里不甘不愿,却也只能微施一礼,退了出去。 蔷薇看了看偌大一个室内,居然只有自己和韩书仪两个人,暗想瓜田李下,自己的身份在此,总要避着点嫌疑,因此一笑说道:“韩侍中,园中雪景不错,不知韩侍中可有兴趣陪本王妃出去走走?” 韩书仪一如既往的恭谦有礼,微一欠身,淡声说道:“下官遵命。” 蔷薇在前,韩书仪在后,二人一直走到西院中的一片开阔地上,蔷薇才突然转过身,猛的沉下脸色说道:“韩侍中好算计!” “什么?”韩书仪面色一片愕然,他听到蔷薇说有事要问他,二话没说就匆匆的赶了过来,可是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斥问却又从何而来? 肃了面色沉声说道:“下官不明白王妃何出此言?” “是当真不明白,还是以为没有人能看出你的手段?”蔷薇双眸紧盯着韩书仪,问的咄咄逼人。 “王妃,下官此来是为王妃解答大婚事宜,如果王妃没有什么要问,请恕下官无礼,告辞了!”韩书仪就算再好的涵养,此刻也被蔷薇的态度弄的有些着恼,双手一拱,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蔷薇一声轻喝,止住了韩书仪的步伐。 韩书仪背对着蔷薇并不转头,冷声说道:“不知王妃还有何见教。” “韩侍中,我且问你,右丞相房中的书信可与你有关?” “书信?”韩书仪豁然转身,直直的看向蔷薇,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以为那些书信是我派人放进去的?” “难道不是?”蔷薇并不放松,仍是紧逼问道。 韩书仪紧盯着蔷薇,目中己现出几分心痛之色,惨笑着说道:“好,好,既然王妃说是我放的,那便是我放的吧,可笑我韩书仪一向眼高于顶,却将一厢情意错负,这也是报应,报应!” 告白 (这几天基本都会在早上9点左右上传新章节) 惨笑着说完报应这两个字,韩书仪居然一语不发,转身就踉踉跄跄的向着府外的方向走去。 蔷薇看到韩书仪眼中的悲愤心痛都不似假装,心中一动,己知道自己八成是冤枉了韩书仪,慌忙几步上前一把拉住韩书仪的手臂,急声叫道:“韩侍中!” 韩书仪停下脚步,看也不看蔷薇,哑着声音问道:“不知道王妃还有什么罪名需要下官认下,何妨一并说出?只要是王妃定下的罪名,下官就是一力承担,也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韩侍中!”蔷薇又是一声轻叫,她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徐徐问来,必然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才想趁着韩书仪初到府中毫无准备的时候诈他一诈,看看他的反应。 可是看到韩书仪如此反应,再听到他方才说的话,嫌疑固然可以取消,可那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却竟然让她心中隐隐的不安起来。 拉着韩书仪的手臂,蔷薇歉然的说道:“韩侍中,陆将军大寿之日,家中却遭此巨变,我与靖王俱是心中焦急,我听说那书信开头上书洛王雅鉴,用语句式,均与上次在韩侍中手中所见类同,所以……” “所以王妃就以为是我韩书仪助纣为虐,陷害忠良,派人在陆府家中放了书信,嫁祸于人?”韩书仪豁然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蔷薇。 蔷薇被韩书仪这么一盯,居然有了几分怯懦,忍不住的松了手,口中懦懦的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冤枉韩侍中,只是……” “只是我是韩家的人,是太后的亲侄子,所以就算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注定得不到别的人信任?对不对?” 韩书仪罕见的失了一向的温文,这样大冷的天气里,他的面色却因为悲愤而泛起通红。 “我……” “王妃!”韩书仪忽然上前一步,紧逼蔷薇,努力控制着声音问道:“难道我对王妃的一片心意,王妃真的不知道?” 蔷薇遽然睁大了双眼,隐约感觉到韩书仪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危险,可却找不到一丝一毫阻止他说的方法。 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韩书仪却又毫不放松的步步紧逼,压低着声音质问:“我叫你一声王妃,可是你真的是赤焰公主楚氏莲华么?如果你是赤焰公主,为什么对破了你家国的靖王不仅没有丝毫仇恨,反而全力维护?如果你是赤焰公主,为什么主动参与到朝云的政治漩涡中来,又救下三皇子,处处助着云皇和靖王一派?如果你是赤焰公主,又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谋逆叛臣慕容家的府邸?如果你是赤焰的公主,那么住在靖王东院里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韩书仪一向都以温文的形象示人,所以让人忘记了,其实他也是个文武双全,胸有奇谋的男子,他也会有如斯的锐气,一声声一句句,说的蔷薇连丝毫反驳之力都没有,只能一步步的后退,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如此多的破绽,纵然靖王全力隐瞒,可是我若真的想查,难道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韩书仪又上前一步,蔷薇却是惊的踉跄后退,几乎摔倒在雪地上。 看着蔷薇慌乱的面色,韩书仪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激烈,缓缓的舒下一口气,目光悲伤的望着蔷薇,苦笑着说道:“我知道王妃的这么多事情,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向外透露过一丝一毫,难道王妃真的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韩侍中忠心为国,是朝云的福气,所以才……” “这样的话,王妃自己相信么?”韩书仪截口打断蔷薇:“我若真的是忠心为国,早在对你身份有所怀疑的第一时间,就该去禀报云皇,将你明正法典!” 蔷薇看着韩书仪,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微垂下眸子,一语不发。 对于这样聪明而至性的男子再顾左右而言他,就己经不仅仅是轻慢,而是一种侮辱了。 可是这样的话,又岂能真的去说穿说透? 沉吟一下,蔷薇才再次开口说道:“韩侍中的一番情意,我无以为……” “王妃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韩书仪不等蔷薇说完,忽然开口问道。 蔷薇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可还是回答了韩书仪的问题,轻声说道:“当然是我初到岚歌,云皇设宴款待,在大殿之上。” “那是王妃第一次见我,却不是我第一次见王妃。” “此话……怎讲?”蔷薇犹豫着,轻声询问。 韩书仪轻轻一笑,竟露出了一丝缅怀的神色,淡声说道:“我第一次见王妃,是在九月末,临湘城,湘水河边。” “什么?”蔷薇猛的睁大了眸子。 韩书仪不理会蔷薇的惊诧,只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语声中回荡着一种淡淡的情愫:“那时王妃与靖王微服出游,我虽然在场,却不便打扰,只好混在人群中。我看到靖王为王妃买了河灯,王妃却不愿让靖王看到你许了什么愿望,因此一个人跑到河边,将那只河灯放入水中,我一时兴起,所以偷偷的凑在放灯的人群中,亲眼看到王妃的河灯上……” “你不用再说了!”蔷薇猛的喝的止。 韩书仪一怔,却果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转了话题说道:“从见到王妃河灯上那几个字开始,我就对王妃的身份有了怀疑,可同时,却也对王妃产生了浓浓的好奇,我总是忍不住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在河灯上,写上那样的两句话。” 蔷薇紧咬着唇,显是不想让韩书仪再继续说下去,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他。 河灯之上的愿望被他看到,就仿佛心中最珍贵最隐密的地方被赤果果的暴露在他人眼前,让蔷薇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 韩书仪忽然伸出手去抚上蔷薇的唇,这己然是个极大胆的动作,更不是平日里一向恪守礼教的韩书仪所会做的,然而此时,他却做的肆无忌惮,不管不顾,只怜惜的说道:“不要再咬了,小心咬破。” 蔷薇不自觉的跟着韩书仪的动作放松了牙齿的力道,将自己下唇解放出来。 韩书仪将手指放在蔷薇的唇瓣上微微抚摸,仿佛痴迷一般,嘴里却接着说道:“你到了岚歌之后,虽然可能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可是我却一直都在观察着你,我看到你在金銮殿上明艳万方,从容应对,谈笑间将太后的攻势化解于无形,看到你隐忍坚毅,临危不惧,危机之下还能保持头脑清明,理智的分析形势,我看到你对着三皇子温柔慈爱,大方善良,纯净透明的像一滴露珠,我也看到……” 韩书仪忽然一停,语声中有了微微的苦涩:“你望向靖王时,眼中全然的仰慕与信任。” “韩侍中……”蔷薇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刚刚说了这三个字,就被韩书仪一手轻压在她的唇上,阻住了她的话声。 “这些话,我本来根本不打算告诉你。”韩书仪望着蔷薇,眼中的神色居然透出股坚毅,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将这些话继续说下去。 蔷薇心中一凛,却知道事己至此,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扭转,只好抿紧了嘴唇,微微侧头避开韩书仪的手,听任他说下去。 韩书仪的手落在空中,自嘲的淡笑一下收回,轻声说道:“我韩书仪虽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奇男子,伟男子,可也自负文武双全,算得一表人才。这些年来,我一向眼高于顶,不知有多少名媛佳丽前来韩府求亲,都被我一句一话挡了回去,可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却知道,我这一颗心里,怕是此生,再也无法抹去你的影子。” 蔷薇的心头蓦的一跳,她从小到大,为着这一副皮囊,这般被人告白的场景不知有过多少次,可却从没有一人,能如韩书仪这般情真意切。 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韩书仪说到此处,突然话风一转,语调坚决的说道:“我韩书仪虽对王妃情根深种,却也绝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就会断送自己所爱之人幸福的无知小人。王妃对靖王的情意,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我韩书仪不笨,又岂会不知,所以我本想将这份喜欢深埋心底,只要王妃能在靖王身边过的平安喜乐,我就算不能得到王妃,只在旁边看着,也是欢喜的。我这么说,并不是把自己看作圣人,我只是知道,王妃想要的,我给不了!” “既然如此,那今日又为何……” “今日若非王妃苦苦相逼,我又如何会说出这些徒增王妃烦恼的话来?”韩书仪苦笑一下:“纵被天下所有人误会诬陷,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却只有王妃不行,只因王妃在我心中的份量实在太重,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误解,我都无法承受。” “我……”蔷薇檀口一张,终是垂下了眸子,轻声说道:“对不起。” “王妃不必道歉,相反,我却要感谢王妃。”韩书仪忽而又笑了起来:“若非王妃今日相逼,我又怎么能有机会说出这些话来?偷偷的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一种很沉重的负担,如今能够痛痛快快的说出来,我只觉得胸中块垒全消,无比舒畅,王妃又何需道歉?” 韩书仪这几句话说的坦然至极,蔷薇禁不住抬起眼睛去望他,只见他眸底清澈一片,有如涓涓流过的小溪,让人情不自禁就会生出信任之意。 “王妃放心,下官就是说出了这些话,也绝不会给王妃增添任何烦恼,今日之后,王妃依旧是王妃,下官依旧是下官,只请王妃记得,如果有需要的时候,还有下官这么一个人,愿为王妃效犬马之劳,那便够了。” 蔷薇望着韩书仪终于轻轻的笑了出来,柔声说道:“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韩侍中这样至情至性之人的错爱?今日多有冒犯,还请韩侍中不要怪罪。” “既然王妃也觉得今日对我有所冒犯,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王妃答应。” 蔷薇诧异的睁大了眸子,显是没想到韩书仪居然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却也只好问道:“不知韩侍中有何请求?” 韩书仪温文一笑,带出几分狡黠:“下官恳请王妃在无人之时,能叫我一声书仪,不要如此生分,除此之外,下官别无所求。” 蔷薇微微一愣,思及韩书仪为自己所做甚多,却从来不求回报,此时只求了自己这一件事情,又怎么能不答应,因此一点头,轻轻叫道:“书仪。” 这两字一出,韩书仪面上立时大喜,仿佛能得蔷薇如此称呼,就是如今死了也是甘愿。 蔷薇看着韩书仪如此高兴的样子,反倒觉得心下内疚丛生,韩书仪与君落羽不同,她与君落羽之间因着隔了匠神的这一层关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因此无论君落羽为她做什么,她都接受的理所当然,就像师兄理应为身为师妹的她排忧解难。 若是有一日君落羽需要她来做什么,她自然会不顾一切,全力相助,可若是君落羽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她也不会因此觉得欠了君落羽,就像没有哪个妹妹会因为哥哥对自己好就觉得欠了哥哥。 君落羽的帮助,是发自血肉,并且不需要偿还。 可是韩书仪却不同,他与自己并没有这一层亲密的关系,却不求回报的为她做了这么多,这让蔷薇只要想起来就不禁觉得惶恐。 纵然韩书仪的说的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蔷薇回报,可是蔷薇却知道,这个世间的一切,有欠总会有还。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得到什么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韩书仪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因为她不知道有朝一日,该用什么来偿还韩书仪的情谊。 她不想再欠韩书仪什么,可是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书仪,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王妃请说,书仪旦凡知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到如今,蔷薇只字也没有提及过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不说,韩书仪却也不问,依然只用王妃称呼她。 “当年先皇处置慕容府,可是你爷爷带人抄家?” 韩书仪毫不犹豫,点头应道:“是!” “那你爷爷当年抄家的物品中,可有一样慕容家徽?” “慕容家徽?”韩书仪面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轻声说道:“慕容家徽是匠神诸葛轩辕亲手所制,工艺精巧非常,当年抄家的时候先皇曾经点名指出,可是任凭我爷爷搜遍了慕容府,也没有找到这样东西。这件事情当年朝云上下举朝皆知,王妃怎么人问起这个?” “朝云上下,举朝皆知?”蔷薇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重复。 韩书仪虽然不明白蔷薇何以有这么大的反应,却是点点头,肯定的说道:“的确是朝云上下,举朝皆知。” 蔷薇猛的僵立当场,那夜在慕容府中,那个鬼面人明明亲口告诉他,负责抄慕容府的,是大理寺卿韩充,如此说法,摆明了是想让她去向韩充身上着落慕容家徽的下落,可是韩书仪却说,韩充从来没有搜到过慕容家徽,而且这件事情,举朝皆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个鬼面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慕容家的朋友,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误导她? 如果他是有心置自己于死地,又为什么要说这么明显的谎言? 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蔷薇总觉得整个事情有一个极为关键的地方被弄错了,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地方被弄错了。 韩书仪轻咳了一声打断蔷薇的思绪,轻声说道:“王妃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却也有一个问题要问王妃。” 蔷薇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书仪请讲。” 韩书仪微皱起眉头,面色凝重的问道:“王妃可知道琳琅皇子,不,是如今的琳琅王卫泽不日就要到岚歌?” 蔷薇轻轻点头:“我知道。” “卫泽对赤焰公主莲华的痴情几乎世人皆知,他若到来,必会求你一见……” “书仪放心,我自有方法让他不叫破我的身份。”蔷薇轻笑安慰,对韩书仪的特意提醒觉得很是温暖。只是卫泽此来,目的就是要带走莲华,莲华的身份越隐蔽,对他也就越方便,就是自己不说,他也绝不会叫破的,更何况当初流光刚攻下旭日,大宴各部落使臣之时,卫泽就早己知道自己冒名顶替莲华身份一事了。 “如此最好。”韩书仪轻轻点头,却又面色一肃,正色说道:“王妃叫我一声书仪,就是己经没有拿我当外人,所以我有几句话,虽然明知王妃不喜欢听,却是不得不说。” 蔷薇只看韩书仪的面色,就知道他接下来所要讲的话一定非常重要,因此也是正了面色,凝重的说道:“书仪但讲无妨。 旧话重提 韩书仪面上现出一丝苦涩:“我姑姑,也就是太后,野心之大,己经超乎云皇所能容忍的范围,目下朝云势力均衡,还不至会有大变,可是琳琅王卫泽一到,就仿佛投石入水,谁都无法想像,会在朝云掀起怎样的滔天大浪。姑姑的举动我虽然看在眼中,却是无力阻止,云皇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是我却知道,姑姑此行,逆天行事,必败无疑。” 苦笑一下,韩书仪惨然说道:“书仪别无所求,但求能在这场大变中顺天行事,立下些微功劳,换得韩府中人一条生路,己然足矣!” 蔷薇默然,韩府中人出了韩书仪这么一个异数,大概也是谁也想不到,犹豫一下轻声开口说道:“云皇英明善断,明察秋毫,定然能了解你的一番苦心的。” 韩书仪对着蔷薇摆摆手,淡声说道:“自作孽,不可活,王妃不必费心安慰我了。” 话锋一转,却是接着说道:“可就算是必败之势,也依然会有人成为其中的牺牲品,而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三皇子!”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让蔷薇不由一惊,抬眸望向韩书仪。 韩书仪不理会蔷薇的惊诧,只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分析:“卫泽不日即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太后必然己经无法再对三皇子动手,如此一来,她以三皇子取代云皇,然后再徐徐图之的可能性,自然就是最大。这一场变动,如果太后得胜,三皇子虽可暂时保住性命,可因为他阻了太后的路,最终难逃一死,可若是云皇得胜,太后为了保住性命,必然推脱是受人蒙蔽毫不知情,而且为了向皇上表示忠心,只怕当场就会杀了三皇子。三皇子离她最近,完全被控制在她的人手里,她若想杀三皇子,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阻拦不住。总而言之,无论谁胜,三皇子都是必死无疑!所差别的,只有早晚而已!” 蔷薇紧紧盯着韩书仪,语声中己有了几分寒凛,冷声说道:“韩侍中到底想说什么?” 对于韩书仪接下来要说的话,蔷薇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竟然无法阻止韩书仪说下去。 “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王妃定然不喜欢听,可是为王妃着想,我却不得不说。”韩书仪的语声中也有了几分破釜沉舟:“太后的全盘打算,都是着落在三皇子的身上,若是不经过三皇子的过渡而直接登上大位,只怕满朝文武,都会群起而攻之。既然三皇子迟早都会死,那不如让他死得其所。我们可以釜底抽薪,让他在太后尚未发动之前,对云皇和靖王最有利的时候死去!王妃,杀了三皇子,对靖王未必不是件好事……” “住口!”蔷薇猛的断喝:“韩书仪,如果你再说这种话,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韩书仪表情猛的僵在脸上,许久才道:“既然如此,王妃只当我没有说过。” “我……”蔷薇看到韩书仪黯然的表情,知道自己说的重了,然而他屡次三番劝自己杀了小麟子,这种说辞,也委实让她无法接受,因此轻轻解释道:“书仪,三皇子不过是个孩子,这等皇权斗争,为何一定要他来承担后果?这公平么?而且如果我们的措施得当,三皇子他,也许并不一定要死的。” 韩书仪抬头望着蔷薇,淡漠的说道:“天家之中,哪来的公平可言?强者胜,弱者败,强者生,弱者亡,不外如是。王妃想以一力扭转天机,真的做得到么?” “书仪,你知道什么?”蔷薇觉得韩书仪话里有话,不由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然而此时蔷薇己经雪地里站了太久,腿脚都己经有些麻木,如此迈步去拉韩书仪,情急之下,竟然站立不稳,猛的向着韩书仪的方向倒去。 韩书仪慌忙伸手去拉蔷薇,如此一来怀抱大开,竟是结结实实的将蔷薇抱入了怀中。 “王妃,你怎么样?”接住了蔷薇,韩书仪急忙低头去问,恰逢蔷薇也正抬起头来想要说话,一上一下,两片唇瓣竟然恰好一擦而过。 韩书仪只觉得脑中轰然做响,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蔷薇水嫩嫩的唇瓣,整个人都停留在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之中。这想过不知多少次,只以为自己此生绝无可能得到的东西,竟然在不经意间得到了。 蔷薇则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弄的完全傻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因此一时间也只是盯着韩书仪,没有再做下一步的动作。 等到蔷薇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急急的挣脱韩书仪的怀抱之时,却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冷到令人心胆都为之发寒的声音:“本王倒不知道,本王只不过出府这么一小会儿,王妃与韩侍中的交情就发展的如此突飞猛进!” 蔷薇猛然转过头去,只看到流光站在几步之外冷冷的盯着他们,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平白的让人觉得战栗,徐素秋站在流光身后半步,一脸嫌恶的看着蔷薇,这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几次与别的年轻男子有亲密接触,实在是将靖王府的脸都丢尽了。 “流光,我……”蔷薇上前半步,想要解释。 流光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只对着徐素秋说道:“本王累了,先回房休息,徐姑姑,你代本王送客!” “是!”徐素秋对着流光己经转身离开的身影躬身一礼,又对着韩书仪面无表情的说道:“韩侍中,请吧。” 韩书仪看到蔷薇失魂落魄的望着流光离去的方向,张口想说什么,可碍着徐素秋在此,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只对着蔷薇施了一礼,就转身跟着徐素秋向门口走去。 一时间,偌大的空地之上只剩下蔷薇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中央,一阵寒风吹来,蔷薇只觉得周身上下,侵入骨髓的冷。 此后的几天,蔷薇连流光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一直赶也赶不走非要赖在她房中过夜的人,现在不用赶,居然就走的人影都不见。 蔷薇试着去流光住的地方找过他几次,却都被侍卫客客气气的挡了回去。 蔷薇如今才知道,原来靖王府是如此的大,大到即使同在一栋宅子里,却连见个面,都是如此的艰难。 “启禀王妃,王爷今儿一早就出了轩光阁,至于具体去了哪里,属下也不知道。”侍卫看着这个降尊纡贵几次三番前来找王爷的王妃,心里不由有点同情,这应当是连着第五天了吧,每天都来这里问一声,也不纠缠,只要说一声王爷不在,就会带着人自行回转。 其实王爷到底在不在,谁都是心里有数,可是他不想见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恐怕都没有办法越过轩光阁这道门坎一步。 听着庭院中隐隐传来傅雪娇腻着声叫的“表哥表哥”的声音,蔷薇轻笑一下,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有劳了。” 然后转过身,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慢慢的往回转。 侍卫看着蔷薇的背影,心里头暗自忖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那天蔷薇为了避嫌,特地带着韩书仪站在西院的空旷处说话,旁人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却可以看得到他们的动作。也正因为如此,韩书仪以手抚她唇瓣还有后来她倒在韩书仪怀中还发生那种意外的事情,在在都被府中值岗的侍卫丫环小厮看了个清楚,就更不用说徐素秋的全程监视了。 这些东西添油加醋的往流光那里一传,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流光会如此生气,也不是没有原因。 一路慢慢走过,只见路过的丫头小厮无不看着她眼光怪异,虽然当着面嘴上不说,可是蔷薇一走过,却是隐隐的听到身后传来不断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以及诸如此类的词语。 心里忽然烦闷的不行,开口向着春枝问道:“我听说府里有一片蔷薇花海?” 当初徐素秋拨给她两个丫头,一个春枝,一个冬梅,那冬梅胆小懦弱,什么事情都是唯唯诺诺的,倒是这个春枝,还有些主意,人也机灵。 春枝听到蔷薇问她,连忙回道:“回王妃,是有一片蔷薇花海来着,只是现在都十二月了,那花海怕是早就己经枯萎了。” “带我过去看看。”蔷薇淡声吩咐。 她自进了这靖王府后,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什么地方也没有乱走过,久己听闻流光的府邸里有一片京都闻名的蔷薇花海,竟也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 此时烦闷之下,居然突发奇想,只想去那里走一走。 春枝听到蔷薇的命令虽然有些诧异,却仍是低头说道:“王妃请这边走。” 说着话,微微对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立即落后两步,低声对经过的一个侍女说了句什么,这才又大步跟了上来。 蔷薇知道她们这是在着人去向徐素秋将自己的行踪报备,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春枝的带路下,不紧不慢的向着东院走去。 靖王府本就占地极大,蔷薇足足走了有将近一刻钟才由西院走到东院。 春枝引着蔷薇向花海的方向走去,行经一座修饰豪华的院落之前时,院落的门忽然轰的一声向内打开,吓了蔷薇几人一跳。 蔷薇下意识的向门内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面容明艳,披一件雪貂大氅亭亭的立在门内,望着蔷薇似笑非笑。她的身后,一个小侍女含身而立,一副极为恭敬的样子。 蔷薇猛的上前两步,“公主”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还没有奔到门跟前,己经被门前的两个健硕婢女伸手拦住,冷冷说道:“王爷有令,没有王爷手令,泌香园不许任何人进入,王妃有什么话,就在门口说吧。” 蔷薇嘴唇几抖,强迫自己硬生生咽下“公主”两个字,颤着声音叫道:“初……初五。” 莲华站在门内,气色红润,精神也不错,显然这些日子以来,流光并没有亏待了她。听到蔷薇叫自己,莲华唇边绽开一抹嘲讽的笑容,捏着声音说道:“哟,原来王妃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王妃一旦做了王妃,就会把以前的故人都忘个干净呢。” “初五!”蔷薇激动之下,又想上前,却被两个健婢牢牢的拦在了门外。 莲华站在门内几步,看到蔷薇的样子,也并不上前,只是侧转头对着身后的暖儿说道:“我听说王妃最近很出名,做了件我们都不敢做的事情,哎,是什么事情来着?我记性不太好,居然忘记了。” “回初五姑娘,是大庭广众之下,与男人亲亲我我。”暖儿恭声回应。 “哎呀,这算什么事情啊?”莲华皱着眉头训斥暖儿:“王妃与靖王伉俪情深,就算当着众人的面亲密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回初五姑娘,可是王妃与之亲亲我我的那个男人,并不是靖王!” “什么?”莲华面上猛的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吧?王妃向来忠贞不二,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周围猛的起了一阵哄笑之声,不仅莲华笑,暖儿笑,就连庭院中的其他仆婢,也都鄙夷的望着蔷薇,笑的肆无忌惮。 蔷薇的嘴唇咬了又咬,莲华虽然在笑,可是看向她的眼睛里,却连一盯点的笑意都找不到,那里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意,比地上的冰雪还要冷。 “初五!”蔷薇猛的出声,声音尖锐刺耳,竟是生生的打断了在场之人的笑意。 平稳一下情绪,蔷薇调整了声音,望着莲华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莲华紧紧的盯着蔷薇的眼睛,蔷薇并不躲闪,亦是目光深沉的回望着她。 许多年前的那个誓言几乎同时回荡在二人的心底: 我蔷薇发誓! 我的命是莲华的,我永远不会背叛莲华! 如违此誓! 叫我飘零一生,孤独终老! 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周围的人群都静静的望着无声对视的两个女子,几乎所有人心底都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一种气场,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走进她们的世界。 看门的婢女骤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虽然王爷和徐嬷嬷吩咐过的,只要这个初五姑娘不走出这个院子,其他的要求可以尽量满足她一下。 可是如今的这种情况却令她们觉得,即使初五没有走出这个院子,即使她和王妃之间没有说任何话,可是她们之间所传达的东西,却己经委实太多太多。 手忙脚乱的开始关门,一个婢女大声喝道:“今天开门的时间己经够长的了,不能再开了,关门关门!” 门轴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精美的红漆大门在蔷薇眼前快速合拢,几乎只是瞬间,就要将她和莲华再次隔断在大门两端。 然而,就在大门马上就要合拢的前一瞬间,莲华忽然对着她大声喊道:“你最好真的记得,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伴随着莲华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红漆的大门轰然合拢,震的周边的积雪都筱筱下落。 蔷薇下意识的想要抢上前去,她与莲华己经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久到她几乎以为,她们今天的见面,不过是场幻觉。 然而她最终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她知道,就算抢上前去,她也不可能扣开那扇厚重的大门,将莲华从里面救出来。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站着,静静的思索。 她的命是莲华的,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莲华。 可是,她还能为莲华做些什么? 也许,平平安安的把她交在卫泽手里,己经是她所能为莲华做的,最后一件事。 春枝看着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蔷薇,小心的问道:“王妃,还要去赏花么?” 蔷薇心神一动,猛的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看了一眼春枝,淡着声音说道:“去。为什么不去。” 莲华所住的院子之所以叫泌香园,就是因为这园子靠近那一片蔷薇花海,能够整日泌入芳香之中的缘故。 从泌香园又往前走了一小会儿,眼前赫然出现一大块空地,俱被白雪盖的满满,在周围树木掩映的反衬之下,这一大片空地显得突兀至极。 春枝指着这片空地说道:“回王妃,这里就是蔷薇花海所在的位置,只是现在己是隆冬,花儿都枯死了,所以府里的园丁把枯枝都铲了去,等来年再种。” “枯死了?”蔷薇无意识的重复着春枝的话,目光望着这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心内忽然一阵悲凉猛的泛上。 这一片花海,以她为名,却又仿佛与她,从无关联。 她到来时,它们开的繁花盛景,可是等到她想见时,却只余满目苍凉。 以她为名的花,她却是连见上一面,都是不能。 蔷薇忽然想笑,非常非常想笑。 原来连老天,都不再给她活路。 选妃 不理会身后的春枝,蔷薇抬脚向着那一大片空地中央走去,地上的花茎早己被铲的干干净净,又被厚厚的积雪掩埋,曾经如锦缎般绚烂起伏的蔷薇花海,竟是干净到,连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白…… 满目的世界,只余下一片死寂一样的白。 雪是如此奇妙的东西,轻轻易易的,就能将一件物事存在过的证据,掩埋的分毫不剩。 身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蔷薇轻轻笑了笑,也不转头,忽然问道:“春枝,你说一个人,能不能像这些花一样,一旦消失,就彻底的连一丁点痕迹都不留下?” 春枝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道:“王妃,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就总会有痕迹,他哭过,笑过,有亲人,有朋友,就算她死了,也依然会有人记得他,又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可若是有人像府里的花匠一样,把那些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铲除掉呢?” “王妃一定是在说笑,记忆怎么能够铲除?” “记忆就不能铲除?”蔷薇忽然柔柔的笑开,她本就长的极美,此时白雪晶莹,更衬的肌肤如玉,一点笑意在唇边水草般绽开,两侧梨涡浅浅,若有若无,春枝虽然是个女子,却觉得自己己经看的呆了,几乎无法移开眼睛。 耳边又飘来蔷薇荡着浅笑若有深意的声音:“世间万物,有什么敌得过时间?记忆是什么?当斗转星移,沧海变桑田,你还能记得什么?就算记得,你记得的,又岂是原来那山那水,那人那物?” 雪地中骤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记忆啊,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春枝站在原地似懂非懂的听着王妃的这些话,拧着眉使劲思索,只觉得王妃仿佛说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等到她回过神来,这才猛的发现,王妃竟然早己离开了这片一朵花都不剩的蔷薇花海,走的远了。 匆匆几步追上去,望着王妃纤细到有些落寞的身影,春枝忽然觉得,这个从来什么都不多说的王妃,也许并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心中的苦痛己经多到,她即使想说,也说不出来。 一路回了蔷薇所住的飞絮阁。 春枝看着蔷薇并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地方,因此半路上就己经打发冬梅回来先将房中的炭火生上。 此时冬梅看到蔷薇进屋,连忙上了暖茶,然而却又站在一边,唯唯诺诺,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蔷薇刚在桌边坐下,一眼就看到桌上堆了些画卷样的东西,抬眼再看到冬梅的表情,不由微皱了下眉头,淡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冬梅的神态更是紧张,然而王妃既然问了,却也不能不答,只好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道:“回王妃,方才徐嬷嬷送了些画过来,都是朝中各位大臣家的小姐,徐嬷嬷说,王爷要选侧妃,王妃虽然还没有过门,但总算是有个名分在,因此请您先看一看,给王爷把把关。” 蔷薇手中端着的茶杯陡然一僵,然后慢慢的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对着冬梅说道:“打开我看看。” 冬梅刚一回到飞絮阁就遇到徐素秋送来这些画,只觉得自己倒霉无比,无论是谁摊上这种事情,只怕都得成为出气筒,被主子好一通责骂的。 此时看到蔷薇不仅没有骂她,反而心平气和的让她拿给她看看,一时心下不由犹疑,暗道这个王妃未免也太软弱了吧,这几日天天低三下四的去找王爷不说,人家都欺负到头顶上来了,居然还是不着不恼,而且看样子,竟仿佛真的要好好的帮王爷把关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没准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这会儿看着好像没事儿人似的,过一会儿,不定怎么发飙呢。 这么一想,立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上前去铺开画卷。 每幅画卷的下面,都注明了这个女子的出身,年龄,品德以及所擅技艺。最次的,也是朝中四品大员家中的子侄。 蔷薇看了一下,对着春枝说道:“去请徐嬷嬷来,就说我有事问她。” 春枝转身去了,不过片刻的时间,徐素秋就到了飞絮阁,虽然眼中一片轻蔑冷淡之意,但表面上,至少是礼数周全的。 见到蔷薇微施一礼,倨傲着声音说道:“不知道王妃传唤老身,有何事吩咐?” 蔷薇也不着恼,为徐素秋赐了座,淡声问道:“这些画像,徐嬷嬷都看过了?” “是。”徐素秋回答的干脆利落,声音中有几分挑衅。 这些女子个个都是大户人家出身,才德品貌,哪一个不比这光天化日之下与男人拉拉扯扯的放荡女子强?更何况这女子不过是个小小婢女,又怎么配得上靖王? 蔷薇对徐素秋话语中的不敬恍若未闻,只接着问道:“那对这些姑娘的品德性格,徐嬷嬷想必也是了解的了?” “这个自然!”徐素秋一挺腰身:“凡是与靖王有关的事情,老身总是特别上心的。” “那就好。”蔷薇闻言居然绽颜一笑,轻声说道:“那我就先问这一位,请问这位兵部侍郎家的吴小姐……” 慢语轻言,莺声细语,在场的每一个人,春枝,冬梅,甚至回答着蔷薇问题的徐素秋,都不知道蔷薇到底在干什么。 她们甚至在怀疑,蔷薇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拿着那些画,一幅幅,一卷卷的仔细问过去。 才德,品貌,技艺,是否贤良恭淑?有无不良名声?待人接物如何?可会持家?有无恶疾?是否善妒?能不能容人?个性强悍与否?女红功底如何?孝不孝敬爹娘? 事无巨细,不厌其烦,但凡与那女子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事情,都会一一问过,好在徐素秋对与流光有关的事情,当真是极端上心,一路回答下来,居然并不吃力。 总共八位女子,这一问,竟是问了足有两个时辰,一直到烛火高照,蔷薇才终于放下最后一幅画,满意的抬起了头。 吩咐冬梅收起了画,蔷薇轻声说道:“有劳徐嬷嬷了,依我看来,国子监李大人,光禄大夫孙大人,还有户部赵大人家的小姐都是极好的。这三人之中,尤以国子监李大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温良雅达,虽然其父官职不高,却是最适合辅助靖王,操持王府。不知道徐嬷嬷意下如何?” 徐素秋仿佛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蔷薇,之前只有一个傅雪娇在流光身边转悠,这个女子都毫不客气的几次出言出手教训,可此次拿了这么多女子的画像过来,还是名正言顺的要选侧妃,她却一派心平气和,甚至如此仔细的和她相商。 铁青着面色说道:“王妃挑选出来的,自然就是好的,老身没有什么意见。” “徐嬷嬷没有意见,那是最好不过。”蔷薇绽开笑容:“那就烦请徐嬷嬷将我挑选的三位姑娘的画像拿出来,送给靖王过目吧。” “回王妃……”徐素秋在椅子上欠了欠身:“靖王有令,请王妃亲自将挑选出的候选人画像送给他,老身不敢越俎代庖。” “是这样么?”蔷薇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随即起身笑道:“这样也好。只是今儿天晚了,王爷想必也休息了,我就明日再送去吧。累了徐嬷嬷这么半天,还请徐嬷嬷不要见怪。” 徐素秋古怪着脸色也站了起来,恭敬着声音答道:“都是为靖王办事,有什么累不累的?天晚了,还请王妃早点安歇,老身就先告退了。” “徐嬷嬷好走。”蔷薇笑笑,亲自送徐素秋出了院门,这才回转房中。 徐素秋出了院门,却并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掉头一转,往流光所住的轩光阁走去。 “她叫徐姑姑去做什么?”徐素秋一进门,流光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徐素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方才的场景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她每说一句,流光的脸就黑沉下来一分,等到徐素秋说出蔷薇选的那三家小姐的候选人姓名时,流光的脸己经阴沉的几乎可以直接拿到天上去下雨。 她居然真的认认真真的,在这里给他挑侧妃! 浑身上下火气乱窜,愤恨的直想找个人来狠狠打一架。 勉强控制着情绪,请徐素秋下去休息,徐素秋才一出门,就听到身后猛的传来一片东西丁零当啷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哐啷一声重响,听声音,竟像是连椅子都砸了出去的样子。 徐素秋的眉头紧紧拧起,她从小看着流光长大,对流光的个性岂会不清楚?这么多来,他们一起经历的危机苦难不知道有多少,流光从来都是比任何人都能忍,几时见过他的情绪如此爆怒不加掩藏的时候? 一股深重的危机感浮上徐素秋的心头,蔷薇这个女子,不能留! 留下她,将会成为流光,最大的弱点! “王妃……”春枝看着眼前平静一如往日的王妃,却是直觉的知道,王妃心中不能说的苦痛,怕是又多了一层。 “怎么,有事?”蔷薇转头望向春枝,笑容清浅。 “你真的,要给靖王挑侧妃?”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问出声。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方才费那么大工夫是在做什么?” “可是,可是奴婢觉得,你好像并不愿意做这件事情?” “有么?”蔷薇轻笑:“你想太多了,回去睡吧。” “王妃!”春枝猛的又叫。 “你还有事?” “我……”春枝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轻声说道:“没有了。” 谴了春枝冬梅去睡,蔷薇自己反而并没有上床,而是吹了灯烛,静静的坐在桌前。 流光叫徐素秋拿这些画来的用意,她怎么会不清楚。 纵然他是智计深远,谋略细密的朝云堂堂靖王,可是有的时候,却也委实幼稚的可爱,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时候。 想到这里,蔷薇不由舒心的笑了一笑,然而这笑容仅仅是一瞬间,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几日的冷战下来,流光可以这般由着性子的和她闹,想办法气她,可是她却不能。 因为她忽然发现,原来她与流光之间的牵系,竟是如此脆弱,脆弱到甚至近乎于无。 从始至终,她和流光之间的牵系,无非就是一个靖王妃的名号,可即使这靖靖王妃的名号,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从来都没有真实的存在过。 先是她冒名顶了莲华的身份,从来都不是靖王妃的真正人选,后有韩太后的百般阻挠,来到朝云己经将近三个月,大婚事宜天天挂在嘴上,却连一丝婚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而如今,卫泽的车驾近在眼前,朝云局势动荡,波翻浪滚,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这一场大婚,又怎么可能举行? 就算所有这些阻碍都不存在,她真的成了靖王妃,那然后呢? 从六月服下莲华的毒药开始,如今己是十二月,她的寿命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半年。她难道可以以这样的身体占据靖王妃的位置,陪在流光的身边? 想起那一日还在为陆霖云时日无多而感慨,如今看起来,自己又能比他好得到哪儿去? 所以就算知道流光的意思,她也不能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去做。 嫉妒,生气,委屈…… 当真没有么? 怎么可能没有? 旦凡是个女子,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要娶别的女人,恐怕都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她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既然明知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不会是自己,那就干脆为他挑一个自己满意的人,好好的照顾他。 伟大么?圣人么? 都不是,就只是,舍不得而已。 夜色静谥一片,夜光照射到院中的白雪上,散映出微微的蓝色,令人觉得恍如梦中。 炭火有些熄了,蔷薇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如此安静,夜色一张一合,有如野兽的呼吸,令人的胸都压抑的闷痛起来。 心中的恐惧无限蔓延,空气中都弥漫着抖动的不安,即使将衣服拉在再紧,也无法阻止寒夜里冷气的侵袭。脑海中传来咔咔的声响,蔷薇隐隐约约的觉得,似乎有什么期待己久的事情,终于在这个寒夜里,打开了命运的转轮! “王妃,王妃,醒醒,您怎么在桌子上就睡了?也不怕受了凉。”耳边骤然传来带着埋怨的声音,蔷薇的眼睛突然睁开,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春枝在叫自己,却着实把春枝吓了一跳。 伸手为蔷薇披上一件披风,春枝笑着说道:“见了这么多人起床,还真没见过王妃这样的的,怎么眼睛能一下就睁开的,还神光烔烔,好像根本就没睡似的。” 蔷薇笑笑,刚想说话,忽然看见桌上放着的三卷画轴,神智不由更为清明,对着春枝吩咐道:“快去打水帮我洗漱,今天还要去给王爷送画卷。” 春枝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卷,神色有些黯然,却还是乖巧的应了声,转身退出门去。 蔷薇起身想先去换掉身上的这身衣服,谁知刚一站起来,头脑里突然猛的一阵眩晕,蔷薇只觉得天和地都要调了个个儿,连忙用手撑在桌子上,大大的喘息了几口,眼前的景物这才渐渐的清晰正常起来。 用手扶着墙壁慢慢的走到床边,蔷薇不由摇摇头微微苦笑:春枝那个乌鸦嘴,居然叫她说中了,这一夜睡过来,怕是真的受了凉。 只是反正今日除了送画卷之外也没什么事,只要把画卷送过去,回来再睡上一觉发发汗,应该就会无碍。 在心里盘算清楚,蔷薇慢慢的换了衣服,换好了衣服,春枝也打了水回来,随意的洗漱了,叫她抱着画卷,两个人慢慢的往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蔷薇就发现今天的府中格外的热闹,婢女小厮来来往往的穿梭不停,手中俱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清扫工具,院中几乎每个人都在打扫卫生,甚至连树上多余的积雪都有专人在负责清理,还有不少人正从一些平日里不住的院子里搬出里面的家具物什,好方便做一番彻底清扫。 转过头疑惑的问道:“春枝,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王妃,您不知道么?今天二十三,是小年啊!咱们朝云的习俗,过小年的时候一定要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不然灶王爷上了天,是会跟玉帝告状的。” “还有这么一说?”蔷薇来了兴致,饶有兴趣的看着院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又问:“那咱们住的院子要不要打扫?” “当然要啊。”春枝笑着答道:“还没来和及跟您说,等和您送完了画卷,回去我和冬梅就要动手的。” “那最好,叫上我一起。”这一番热闹的劳动场景让蔷薇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听说自己住的小院也要清扫,顺口让春枝算上自己一份。 春枝刚想要拒绝,说王妃金枝玉叶,哪里能做这种事情,可是看到蔷薇面上由衷而真实的笑意,不由将己经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笑着说道:“那敢情好,我和冬梅可少了不少事情做了。” 蔷薇心情甚好,也不在意春枝的说笑,一路看,一路向着流光所住的地方走去。 在那里连着吃了几天的闭门羹,今日总算是可以见到他了吧? 陷害 (如果今天的点击和推荐、订阅都上去,妖娆在早上10点之前会追更一章。谢谢亲们的支持!) 一路过来,景像都是热闹非凡。蔷薇饶有兴趣的看着,从前在赤焰皇宫的时候虽然也过年,热闹自然是热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如今在岚歌城中也亲历了这么一个年,蔷薇才总算知道到底少了什么,也许少的,就是这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旭日城靠近修罗沙海,气温偏高,就算是冬天也鲜少有下雪的时候,少了冷,也就少了年味。 此时岚歌城中到处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银妆素裹,冰清玉洁,红红的灯笼在一片素色中更显得鲜亮抢眼十分,烘托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这样的天气虽然有时冻的人几乎想要跳脚,可是看着说话时雾蒙蒙的呵气,却又莫名的觉得,过年的时候,就应该是这样的。 含着笑意一路前行,路过西院中一个小小的观景园的时候,忽然看到傅雪娇带着贴身的丫头小萍迎面走过来。 望见傅雪娇,蔷薇的眉头不由微微皱了一皱,难得的好心情,这种时候,她实在不想和傅雪娇起什么冲突。 然而狭路相逢,躲是躲不过去的,也只好不紧不慢的迎上前,心里暗自忖道:“无论她说什么,我总忍她一下就好。” 蔷薇望见了傅雪娇,傅雪娇也是远远的就望见了蔷薇。 二人隔着还有好一段距离,傅雪娇己是用她那种腻的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拿捏着嗓子叫道:“哟,这不是王妃么?这么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看你步履匆匆的,难道是要去韩侍中家里拜年?” 此语一出,周围来来往往步履纷沓的人群猛然有一瞬间的停滞,再次流动起来的时候,却明显比方才多了几分小心。 蔷薇与韩书仪那天在雪地中的事情现在靖王府中几乎己是无人不知,看见的人就不必说了,那些没看见的,听着别人添油加醋的述说一通,自己再想当然的幻想那么一两下,种种境况不一而足,如今的版本,恐怕最少也有十七八个,而且一个比一个香艳刺激。 然而无论传成什么样子,也无论那些侍女小厮们私下里怎么说,在明面儿上,蔷薇毕竟是赤焰的公主,名义上的靖王妃,就算她们胆子再大,总还是要顾忌着点的,又怎么有人敢如傅雪娇一般当面出言讽刺? 蔷薇的面色骤然变的难看之极,纤细的手指也不自觉的紧握起来。 傅雪娇自与蔷薇对上以来,鲜少能占到上风,此时看到蔷薇的反应,顿时心中大快,挑着一边眉毛,得意的继续说道:“就算是拜年,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今儿才二十三呢,不过是小年,还是说,王妃早就己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韩侍中?” 周围的气氛猛的沉寂下来,路过她们身边的人无不加快脚步,而还没有走到她们身边的人则要么放慢步伐,要么就干脆绕道。此地气场迥异,却是谁也不想被卷入这场漩涡中心。 蔷薇深吸一口气,让清冷的空气刺激着自己因为恼怒和发热而略有些昏沉的头脑,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她不想得罪人,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任人欺侮。 尤其,是被傅雪娇这样的蠢人。 既然她想要侮辱她,那她就让傅雪娇知道一下,什么叫作自取其辱。 面上突然绽开一朵笑靥,蔷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以一种极温婉的态度说道:“郡主说哪里的话,本王妃今日是奉王爷之命,特地给王爷送侧妃候选人名单去的。” “什么?”傅雪娇顿时如遭雷劈,方才还笑的花一样灿烂的脸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就凋谢零落成残花败柳,脱口问道:“什么侧妃名单?表哥要纳妃?我怎么不知道?” “呀,郡主居然不知道么?”蔷薇面上做出一种极惊讶的神色,既而又摇着头叹息说道:“唉,我本来以为王妃若是要选侧妃,郡主一定是第一人选,而且也不用我来把关,所以才没有把郡主的画像送到我这里来,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郡主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也就是说……” 拉长了声音不再说话,只是不断的摇头,仿佛极为遗憾的样子,可就算是傻子也能从蔷薇的态度里看出来,傅雪娇根本不是侧妃候选人。 “不……不可能!”傅雪娇猛的大叫起来:“一定是你骗我,表哥不可能纳妃,他要是纳妃,一定会通知我的。” “这恐怕不一定吧。”蔷薇面上仍是笑意满满:“小女子不才,沗居王妃之位,王爷要纳侧妃,自然要问问我的意见,所以我知道这件事情倒也不足为奇。可是郡主和王爷是什么关系呢?本王妃孤陋寡闻,可从没听说过表哥纳妃,还要先通知表妹一声的。” “你……你……”傅雪娇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蔷薇,浑身上下直哆嗦,然而也不知到底是气的还是冷的,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间局势谁输谁赢,谁优谁劣,几乎是一目了然,然而蔷薇却是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若是有这些精力,实在想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哪怕是捡个针头线脑缝缝补补,也好过在这里和傅雪娇做这些无谓之争。 抬腿向前迈步,对着傅雪娇不冷不热的说道:“本王妃急着将这些画早些送过去,就不陪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嘴里说着见谅,语气态度却是没有一丝一毫要让傅雪娇原谅的意思。 话音未落,人却己经快要走到了傅雪娇的跟前,马上就要越她而去。 就在此时,身边突然传来徐素秋的声音:“你们都给我小心着点儿,这可是王爷出生时先皇亲赐的,若是磕了碰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傅雪娇闻言下意识的转身望去,只见几个小厮在徐素秋的指挥下抬着一面三尺见方的玉石屏风,正慢慢的往这边走来。 那玉石屏风并不大,然而做工却着实精巧,上面刻着麒麟飞天纹,周围用黄金镶在檀香木的底座上,华贵之中又不失厚重,一望而知价值连城,再听了徐素秋方才所言,此乃流光出生时先皇御赐,意义更是非凡。 此时路上的积雪虽然早被清除,但天气严寒,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几个小厮走的都是极为小心,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求快,但求稳,一点一点的向前行进。这东西若是有了损坏,就是搭上他们的身家性命,只怕都不够赔的。 路上的其他人看到他们,也都早早的让出了道路,生怕阻了他们。 徐素秋所来的方向正是与蔷薇迎面,蔷薇自然也如其他人一样,早早的就立在了路边,等候他们先过去。 傅雪娇也从方才的惊讶气怒中回过神来,往旁边走了几步,然而看到几个小厮抬着东西走到蔷薇旁边时,突然用脚轻轻一踢身后的贴身丫头小萍,极快的使了个眼色。 小萍跟在傅雪娇身边最少也有十年,傅雪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知道主子要做什么,此时又如何会不明白? 只见她快速的平移一步,走到春枝身后,仿佛突然滑倒一样猛的撞在春枝身上,春枝手中捧着画轴,平衡自然不稳,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就直直的向着站在她身前的蔷薇身上扑去。 蔷薇正安静的等着徐素秋和玉石屏风先行通过,怎么能料得到会有这等变故,只觉身后猛然一股大力撞上,脚下踉跄,猛的向前扑出两步,手掌下意识的伸出想要扶住什么,却正好按在从她面前通过的屏风之上,几个小厮极力稳住,奈何道路湿滑,终是无力回天…… 只听到啪的一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玉石屏风重重掉落在石板路上,摔的四分五裂,就连连接底座的黄金镶角都被摔折,抬屏风的几个小厮有的站立一旁目瞪口呆,有的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上,蔷薇则形容狼狈的仆倒在地,恰恰好将一个小厮压在身下,形状极为不雅。 原本热闹的庭院中忽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小萍撞了春枝后早就回撤一步,又站回了傅雪娇的身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低眉垂目而立。 还是春枝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扔掉了手上的画卷,口中惊叫一声“王妃!”,扑上前去将蔷薇扶起来。 这一声王妃猛的让在场的众人由惊愕回到现实中来,抬屏风的小厮吓的瑟瑟发抖,蠕动着嘴唇,却是连求饶一声都不敢,府中有谁不知道,只要是和靖王有关的东西物事,徐嬷嬷就严苛到近乎变态! 蔷薇直到此时才懵懵懂懂的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手心里有些刺痛,低头望了一眼,果然渗出些微的血迹。 眼角余光瞟过站立一旁的傅雪娇,恰恰看到她一张得意洋洋等着看好戏的脸。心中黯然长叹一声,方才若是忍她一下,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可若是听凭她不干不净的侮辱自己和韩书仪而不做任何反击,又岂会是蔷薇? 人的命,天注定,有时当真是想改也改不了。 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在心中做好最坏的打算,蔷薇抬头,望向徐素秋的方向。 纵然心里己经做了无数中假设,纵然觉得自己己经做好全部准备去面对徐素秋的怒气,可是当蔷薇看到徐素秋的眼睛时,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心中一惊。 徐素秋望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刻骨的,毫不掩饰的恨意,那种恨意冰冷刺骨,仿佛暗夜里最深重的黑暗,足以把她整个人都吞没。 蔷薇的心头猛的掠过一个念头,难道,徐素秋竟从来都没有从七年前的记忆中解脱? 眸子遽然张大,这种猜想让她的心都颤抖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实在是太低估了徐素秋对她的恨意,不将她挫骨扬灰,只怕徐素秋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除! 耳边骤然传来徐素秋冰冷冷的声音:“你们四个并丫头春枝,每人去刑房领四十脊杖,罚俸半年,至于王妃,请随老身去靖王那里一趟!” “徐嬷嬷!”蔷薇出声急叫。 “王妃有何事吩咐?”徐素秋看着蔷薇的眼睛冰冷的让蔷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是语声坚定的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事情全是我的错,罚这些丫头小厮做什么?” 徐素秋翻翻眼皮:“那依王妃的意思呢?” “若不是我脚下打滑撞了他们,他们必不会摔了屏风,春枝想要拉我,自然也没有错处,依我的意思,他们根本不用责罚,王爷有什么处置,我一人领下好了。” 徐素秋盯着蔷薇半晌,突然转过身平板的说道:“就依王妃的意思,请王妃随我来。” “王妃……”蔷薇刚要起步,春枝猛的拉住了她的衣袖,眼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说道:“都怪我,我……” 蔷薇拍拍她的手,安慰的笑着说道:“不怨你,是我自己没站稳。” “可是王妃……” “你放心,王爷是我的夫君,能有什么责罚?无非是骂两句罢了。安心等我回来一起打扫房间。” 用力掰开春枝握着自己衣衫的手,蔷薇正要跟上徐素秋的步伐,想了想,却又弯下身,把春枝方才散落在雪地上的三幅画轴捡了起来,这才慢慢向前走去。 轩光阁。 徐素秋进屋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蔷薇手捧画轴,安静的立在门外雪地中。 片刻后,屋内传来流光毫无声调起伏的声音,仿佛公事公办一样的问道:“王妃可有什么要说的?” 蔷薇微垂下头,温顺的说道:“徐姑姑所说俱是事实,臣妾无话可说。” 屋内陷入沉默,蔷薇却又接着说道:“王爷昨日着人送来的画卷,臣妾己经看完并挑出臣妾认为合适的女子,恭请王爷过目!” 屋内猛的传来茶杯重重顿在桌上的声音,然后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沉默。 几秒钟之后,屋内传出流光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徐姑姑负责府内一切内务事宜,这等小事,就交于徐姑姑酌情处置!” “是!”徐素秋的应声极快,显得格外干脆利落。 从蔷薇的手中接过画轴进门呈送给流光,徐素秋走出门毫无感情的对着蔷薇说道:“跟我来。” 蔷薇笑笑,温顺的跟在徐素秋身后。 等到走出了轩光阁的范围,蔷薇忽然轻声问道:“徐嬷嬷,你头疼的毛病可有好一些?” 徐素秋的身体明显一僵,她这头痛的毛病也不知多少年了,还是当年为了怕人暗害流光,强撑着精神昼夜轮守不歇时落下的。每逢疼的厉害的时候,简直让她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这些年来,流光没少为她延请名医,可无论怎么看,吃了多少药,都只是无用而已。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渐渐的,也就淡了,就连流光都很少再问起她这个病情,想不到今天居然被蔷薇问了出来。 然而蔷薇在这个时候问起她的病情,听在徐素秋的耳朵里,完全就是讨好想要减轻责罚的意思,因此不仅没有丝毫感动,反而冷冷的说道:“不劳王妃挂牵!” 蔷薇对徐素秋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想起自己刚进府的时候曾经想试着帮徐素秋看看病,可是这些日子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居然忘记了,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内疚,于是又接着说道:“徐嬷嬷,我的师兄是匠神诸葛轩辕唯一的亲传弟子,医术很是精湛,如果有时间,不如……” “王妃一番好意老身心领了,不过还是不必了吧!”徐素秋蓦的站住脚步转过身子,冷冷的盯着蔷薇:“如果你以为这一点小恩小惠就会让老身放过对你的惩罚,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徐素秋就是疼死,也绝不会接受你的施舍!” 蔷薇猛的立在当场,面带惊异的望向徐素秋,徐素秋却是理都不理,径直转身向着朝辉苑的方向快速行走,口中不耐的催促道:“请王妃快点!” 蔷薇微微苦笑一下,她只是刚好想起来就顺口说了出来,却没想到这些话果然说的不太是时候,如果她是徐素秋,只怕也要以为自己这是在示好以求得减轻惩罚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想帮徐素秋减轻头痛的想法始终是不变的,有空见到君落羽,倒要央他来帮徐素秋看一看病才好。 这么想着,脚下也是加快了速度,尽力跟上徐素秋的步伐。 朝辉苑是蔷薇初进靖王府时第一次见到徐素秋的地方,也是徐素秋日常召见管事处理事情的地方。一排三间屋子,中间一间是个大厅模样,屋子前方,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罕见的没有种任何植物,只铺着光洁的青石板,积雪也都被打扫干净,很是利落。 二人一路来到朝辉苑,徐素秋大步走进中间的屋子在上首一坐,威严气势立时全出,果然是久居上位。 蔷薇刚刚走到大厅中央站定,徐素秋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可知错!” 烟花 (不好意思,今天飞广州。有点晚上传!抱歉!) 蔷薇被徐素秋的喝声吓的一怔,尚来不及答话,徐素秋己是又大声喝道:“本总管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蔷薇收敛心神,站在下首恭敬的说道:“我知错。” 徐素秋坐在上位威风凛凛,一脸严肃的说道:“这府中无论什么人,只要进了我这朝辉苑,就没了身份,没了大小,一律都要听我处置。虽然你是王妃之尊,但你犯了错,靖王将你交给了我,你也就没有任何特权,你可明白我说的话?” 蔷薇依旧恭声应道:“我明白。” “很好。”徐素秋点头:“你打破先帝御赐屏风,本是死罪,但念在你是赤焰公主,又是王爷名义上的王妃,身份尊贵,姑且网开一面,饶你一命,如今我罚你院中长跪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起身,你可有意见?” “没有。”蔷薇轻轻摇头。 “没有最好,你去吧!”徐素秋目光灼灼,紧紧的盯视着她。 蔷薇敛袵对着徐素秋微施一礼,走到院中撩起裙摆,规规矩矩的对着门口跪下。 徐素秋看到蔷薇果然认罚,虽然心底有些惊异她的顺从,却还是冷哼一声,召来服侍她的小丫头,吩咐各管事可以前来回事了。 原来空无一人的朝辉苑渐渐热闹起来,不时有仆妇管事前来向徐素秋回禀相应事宜,又领了新的任务而去。 小年里府中各处都要好生打扫,好些东西也要重新装点布置,虽然都不是大事,却也着实琐碎繁难。 府中的人大都己经知道王妃打破屏风之事,也知道王爷将王妃交由徐嬷嬷处置,可是真的看到王妃在院中长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暗暗惊疑,虽然来来往往的都不敢由蔷薇身前过,可却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徐素秋不时出去亲自处理一些事务,然后再回到大厅来坐镇,众人之中,唯有她敢径直从蔷薇眼前走过,丝毫也不怕受了她的礼。 蔷薇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倏忽来去的人群视而不见。 膝底下的青石板又硬又凉,硌的膝盖生疼,可是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脑袋里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夜着的凉,现在症状上来了。 日头慢慢的走上正中,又慢慢偏向西斜,蔷薇的身子摇了几摇,却又勉力支撑住。 她在等,等徐素秋叫她起来,只要徐素秋不叫她,她就一定要撑下去。 那天流光对她说:“别人欠了你的,我自会帮你讨回来,可若是你欠了别人的,也总要付出点代价才行。” 她知道流光说的是徐素秋和厉玄,知道徐素秋和厉玄额角处象征着赤焰皇室奴隶的丑陋印记,是她亲手烫下,这是她欠下的债,她不得不还。 所以当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的时候,她没有惊慌,也没有不满,反而有些愉快的尽力促成这次责罚。 有些债,不是不想还,而是找不到机会还,所以当这个机会到来的时候,她近乎有些雀跃,无论什么样的债,欠了人家的,总是不好受,只有还上了,心里面才会真正的踏实下来。 一片凉凉的东西突然擦过面颊,带来冰冷的湿意。 蔷薇抬起脸,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这才讶异的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下起雪来。 大雪鹅毛似的,一片一片漫天飘零,将上午还一片晴朗的天空遮的有些灰暗。 雪下的很大,转瞬就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蔷薇觉得自己的膝盖慢几乎己经不属于她,又冷,又疼,到如今己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少了些,偶尔来人,也都撑起了油纸伞,以防打湿了衣衫。 蔷薇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人担忧的望着她,然后进房去跟徐素秋说些什么,徐素秋仿佛很不高兴,还大声的训斥了那人,但到底训斥了些什么,却又听不清。 周围的天越来越暗,甚至己经开始掌上了灯。 蔷薇心底开始苦笑:原来徐素秋真的这么恨她,她本来以为,自己只要跪上三两个时辰,让徐素秋解了恨意就好,可是从早上到现在,至少也有五个时辰了吧?徐素秋却仿佛一点要叫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火狐皮的大氅,是天下难得的至宝,据说近雪三尺,就会自动融化。她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向来很暖和,可是如今,连这件大氅上都己经落满了积雪,变得冰凉刺骨。 可是她不能倒下,如果她倒下,那就没有意义了。 她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到徐素秋来叫她为止,只有那样,才能证明她的债还清了,证明自己,再也不欠徐素秋什么。 身子忍不住又摇了几摇。 不行了,真的再也坚持不住了,头沉的像灌了铅,坠着脖子拼命的向下。 每坚持一秒,都仿佛是一个世纪的煎熬。 徐姑姑,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欠了你多少? 与此同时,温暖如春的朝辉苑大厅里,徐素秋也是目光阴鸷的盯着庭院中明明早己经摇摇欲坠,却仍是硬挺着身体笔直跪立的蔷薇。 今天有雪,雪很大。 她知道今天的雪会很大,所以才故意叫那个女人长跪庭院。 她知道,在流光的刻意周旋下,她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杀了那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的存在,对于流光而言,实在是太危险。 一切于流光有害的人或者东西,她都会想办法预先除去。 这个女子,也不例外。 一场大雪,对于一个身体并不强健的女子来说,己经足够。 她死了,那是最好,如果她不死,经过这样一场事件,只怕也会被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师兄带走,并且会带的离流光要多远,就有多远。 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都是她所乐见的。 所以她也在等,等那个女子倒下。 一旦那个女子倒下,所有的事情,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徐姑姑!”耳边骤然传来流光温润沉稳的嗓音,蔷薇的眼睛情不自禁的一亮,猛的抬头望向流光的方向。 他是来救我的吗? 是因为知道我马上就要坚持不住,所以特意来救我于水火之中吗? 流光玄黑的衣衫越过蔷薇径直走向朝辉苑的大厅,眼角的余光瞟过蔷薇,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对着徐素秋轻笑说道:“徐姑姑,我们的小年饭己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过去吃,你倒好,为着一个犯错的人,迟迟不去,这叫我们怎么开饭?” 徐素秋站起身,微微皱眉,却是恭敬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蔷薇的眼中猛的迸出火花:流光,告诉她不要再让我跪下去了,我坚持不住了,真的再也坚持不住了…… 流光终于转头正眼看了一眼蔷薇,然后温润的声音带着种淡漠辽远的飘来:“我说过归徐姑姑全权处置,就是归徐姑姑全权处置,我能有什么意思?” 蔷薇的眸子猛的睁大,不可置信的望向流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你看不到我的求救么? 我跪不下去了,真的跪不下去了。 岚歌的雪不仅漂亮,也好冷,你明明知道我一向最怕冷的不是么?你还特意做了这件火狐皮的大氅给我。 可是为什么不救我,流光,为什么不救我? 流光的目光透过渐渐深重的夜色毫无阻碍的望进蔷薇的眼里,那里有着平静,坦然,还有理所应当。 蔷薇的心陡然重重的沉下去。 原来这就是答案。 原来你也觉得我就是欠了徐素秋和厉玄这么多。 原来你也觉得,这是我应该还的。 流光一手扶着徐素秋,一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从蔷薇身边步履飘然的走过,袍角一朵血色蔷薇随着步伐狂乱摆动,拂过蔷薇几乎己经没有知觉的面颊。 蔷薇突然抖着被冻的乌青的唇瓣笑了起来:好,好,既然你也觉得我该还这么多,那我就还给你看。 一次性,还到底! 岚歌的雪啊,如果你有灵性,就请为我做个见证。 过了今夜,我不再欠那两个人,再也不欠! 空中突然传来“轰”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天空炸开一道明媚的亮色。 蔷薇下意识的仰起僵直的脖子,抬头去看。 一朵绚烂的烟花由空中的一点猛的迸射出来,然后不断的扩散,形成灿烂的花形,再然后,又渐渐衰落,熄灭。 一朵尚未燃烧殆尽,另一朵又猛的升空,炸开,然后再次陨落。 外面的街道上突然热闹起来,蔷薇听到有小孩子开心的叫嚷:“烟花,好漂亮的烟花!” 小年夜的烟花,向来是岚歌一道亮丽的风景,不久之前,流光还曾笑着对她说:回头带你去看烟花! 如今果然看到了,也算不虚此言。 看着夜色不断的被一朵一朵的烟花点亮,不知道为什么,蔷薇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夜里,在那个夜里,夜空也是如此绚烂多姿,星瀑如海,梦幻到让人惊叹,一个女子红衣妖娆,在漫天星海下放肆起舞,而一个男子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可以,你可以被我卷进去! 万家灯火,多暖?可是那么多的灯盏里,为何竟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 蔷薇动了动嘴唇,忽然很想唱歌,可是仿佛连声音都被冻在了嘴唇里,无论怎么样都发不出声来,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意颤抖着嘴唇,唱一支很熟悉很熟悉的歌: “花火终散开,田地都取代海。 蔷薇纵使枯萎也愿栽。 假使感痛哀,没什么不变改。 还剩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多少的碎心,年月中等呀等。 捱下去各有苦果和前因。 酒醒天己昏,如梦死的醉生。 谁让我要这么一往情深。 如果我无止境的等与待,不放开。 还换到每缕青丝变白,我只可说活该。 从无止境的伤与害,喜变哀……” 声音被嘶哑的阻截在嗓子眼里,蔷薇却是执着的翕动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唱着这支听不出曲调的歌。 面上幻化出讥讽的笑意,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歌,甚至是同样的人在唱,可记忆中的美好却如风烟一般,消散的了无痕迹。 想起那日对着春枝说的话。 记忆是什么? 记忆,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眼前骤然一阵黑暗袭来,蔷薇的身体连摇晃的力量都没有,直直的倒了下去。 下意识的缩紧脖子等待即将到来的冰冷,然而预期中的凉意却并没有来到,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蔷薇听到有个声音在大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然而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连最后睁开眼看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御流光,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她发着烧,又下着这么大的雪,你居然任由她在雪地里跪这么长时间?” 冥烈看着面前也是面色难看的男子,罕见的暴怒,连眼睛都红了起来,一身金衣依旧招摇,却仿佛也是愤怒的要迸出火花来一般。 自来到岚歌城后,他就仿佛是靖王府中的一个闲人,镇日里在岚歌城中四处游荡,今天喝酒,明天听书,过的端的是自在。 偶尔消失几天,流光也从不问他去做什么。 因为之前与流光的约定,所以冥烈从不进靖王府的内眷居住的地方,相应的,也就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到蔷薇。 前几日他又出了门,谁料昨晚一回来,就听到府中到处都在传蔷薇的事情,说她正在朝辉苑罚跪,己经跪了一天了。 他确证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想都不想就赶去朝辉苑,却正好看到蔷薇体力不支倒下的一幕。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接住蔷薇,而任由她这么在雪地里睡下去,那结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流光脸色铁青,手指紧紧的攒握成拳,他是想要给徐素秋一个出气的机会,觉得蔷薇欠了她的,总该还一点才对,他也承认,他被那天亲眼看到的蔷薇和韩书仪的亲密画面气的不轻,他知道,从蔷薇见到韩书仪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对韩书仪印象不差,后来韩书仪又赶在自己之前救了她,她感激之下,自然对韩书仪的好感更甚。 蔷薇就是这样的人,你给她一分好,她就一定会十倍百倍的报还回来。 可是无论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意味着她可以用那种方式去报偿! 他故意送了以前压下来的妃子人选的画像去给她,本来是存了赌气的意思,可是那个女子,竟然真的给他认认真真的挑起了侧妃!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怎么能不让他将蔷薇恨的咬牙切齿? 他把她交给徐素秋处置,也是存了些小惩大戒的意思。可是无论如何,他都绝对没有想过要伤害蔷薇! 昨天他去找徐素秋吃饭的时候,蔷薇的精神明明还很好,她望着他的眼神,明明还是晶亮晶亮的,一点生病的样子都没有。 可是怎么他一走,她就会病成这个样子? 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这是本王的家务事,不劳冥公子费心!” “不劳我费心?”冥烈冷笑:“不知道靖王是否还记得,我曾经对靖王说过,蔷薇这个丫头,我保定了,如果不劳我费心的结果就是这样,那恐怕,我是不得不费心!” 冥烈手对着内室一指,流光瞬间想起方才看到的蔷薇面色苍白,几近奄奄一息卧在床塌上的样子,心中如被什么揪了一下,猛的跳痛。 “本王的王妃,本王自会延医医治,冥公子与本王有约定在先,不会擅入本王内眷处,如果冥公子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离开吧。” 咬着牙冷冷的下了逐客令,冥烈的态度让他不舒服至极,那种关切,就仿佛蔷薇的丈夫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冥烈一向嬉皮笑脸的表情不知何时收的干干净净,此时面上只有冷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流光,忽然开口说道:“靖王,你应该知道,以我的实力,若想强行带走蔷薇,就算你有五千蔷薇军,也并不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流光闻言面色陡变,抬起头来寒气逼人的问道:“冥公子难道想试试?” 冥烈嘲讽的笑了一下,不客气的说道:“若是我真的想这么做,早在旭日的时候就做了,又岂会等到今日?” 流光眸子轻轻一眯,警觉的望着冥烈,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冥烈果然话风一转接着说道:“可是当时不做,不意味着现在也不会做。我当时将蔷薇丫头交在你的手上,是觉得她能从你这里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可是如果这就是你对待他的方式,我不介意再把她要回来。” 流光的眸子眯的几成一线,声音阴森的说道:“冥公子可以试试!” 开什么玩笑! 没有人能从他的手里把蔷薇带走,就算是老天都不行! 冥烈对流光的威胁恍若未闻,忽然又换了话题:“靖王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第二个约定?” 流光脑海中立时想起当日在临湘城中冥烈咄咄逼人的条件:“蔷薇自己决定要走之前,她永远都是靖王妃?” 抬眸紧盯着冥烈,沉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还债 冥烈忽然露齿一笑,然而声音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我只是想告诉靖王,我与靖王定下了约定,自然就会遵守,可若是靖王做不到我的条件……” 突然闭口不说,在空气中留下几近令人窒息的威胁。 流光不为所动,只冷冷的说道:“本王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做到!” “你最好真的做的到!”冥烈冷笑:“事己至此,我与靖王再无话好说,一切就静观事态进展!告辞!” 说着话,双手一拱,竟是果然转身就走。 然而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忽然停下又转过身来,对着流光颇有些警告意味的说道:“对了,我还要奉劝靖王一句,请靖王看好蔷薇。这个世界之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如靖王一般,如此不懂得珍惜!” 流光牙齿咬的死紧,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理由来反驳冥烈的这些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立在桌旁良久,想起蔷薇还在内室昏睡,深吸一口气平定了一下翻覆的情绪,流光整整衣衫,步履沉重的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夜己深,桌上红烛摇曳,照出一室明暗的斑驳。 蔷薇己经吃了药,脸色早不如初见时的苍白,反而因为药力的作用而泛着通红,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水。 流光在床边坐下,用布巾轻柔的帮她擦去汗水,又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紧紧的顶在额前。 微闭上双眼,耳边恍恍惚惚的,仿佛听到杂乱的马蹄声,他知道,那是追兵,他拼命的甩动着手中的鞭子,平时连碰一下也舍不得的赤狐,此时却被他抽打的泛出道道血印。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做,他必须跑,拼命的跑。 如果他跑不出去,那么徐素秋和厉玄豁出了性命才为他挣得的这一线生机,就会被彻底浪费掉。 他本来应该沿着宜春江一路向下,可是因为追兵的堵截,他早己经闯入修罗沙海并且迷失了方向。 赤狐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可是身后的追兵却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他几乎己经能听到他们嗜血的嚎叫。 跑,跑,脑袋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他几近无意识的拼命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抽在赤狐的身上,直到赤狐蓦的一个翻腾,重重的将他摔倒在地,摔的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他这才猛的清醒过来。 抬眼打量四周的环境,他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沙堡面前。他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冠军堡,是埋葬了朝云四十万精兵,让他从小到大,不敢有一刻获忘的冠军堡! 他忽然觉得很讽刺。 难道他也要命丧在这里了么? 难道冠军堡真的就是整个朝云命里的劫,逃不脱,躲不掉?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静静的望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山涧里淙淙流过的小溪,又像是一块纯净到极点的水晶。 那双眼睛望了他片刻,忽然伸手去拉他的手,轻声却坚定的说道:“我会帮你!” 画面陡然一转,再次清晰的时候,他己经身处在红莲宫的庭院里,身上缠着两指粗的麻绳,被强迫压着跪在地上,周围燃着熊熊的火堆,红色的火光照映着人的脸,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他目光愤恨的盯着面前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女孩子长相甜美的令人惊叹,一双眸子水晶似的纯净,看上去,竟仿佛透明一般。 可是就是这个看起来天使一样的女孩子,亲手将他藏了起来,又亲自带着追兵把他从藏身的地方揪出来,她看着他像看着傻瓜一样嘲讽的笑,又当着他的面,用一把漆黑到让人绝望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赤狐的脖子。 赤狐的血随着她拔出匕首的动作喷溅到半空又四散洒落,他觉得他的心也和赤狐的血一样,渐渐冰冷。 “敢从本公主的辖下叛逃,想是活的不耐烦了,我要杀了他,谁来动手?”一个甜润的童声骤然响起,声音里却是说不出的残忍。 周围鸦雀无声。 “没有人愿意动手?”那个甜润的童声又响起,还是一样的残忍:“既然没有人愿意动手,那本公主就亲自……” “我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公主的话,那个水晶一样透明的女孩儿上前一步,目光平静,仿佛她接下的不过是端茶打扇一类的小事情。 那个甜润的童声骤然高兴起来:“原来是蔷薇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本公主去做这么讨厌的事情,那就交给你了。” 一身红衣的公主退后一步,将他完全让在蔷薇的面前。 “公主……”蔷薇清冽的声音响起:“按照我赤焰的法例,擅自杀人者,以命抵命,更何况……” “哎,不用担心,这一点我早就帮你想好了。”公主毫不在意的打断蔷薇的话,伸手从不远处的火堆中拿出一个被烧的赤红的烙铁:“如果杀的人是自己的奴隶,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你看,我早己为你准备好了专属于你的印记,是蔷薇花形的哦,你一定很喜欢吧!” “多谢公主为奴婢想的周全!”蔷薇对着莲华躬身一礼,从靴筒中拔出那柄通体漆黑的匕首,慢慢走到他的身前。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目光中是惊惧,是愤恨,然而更多的,却是不信。 直到此时,他仍不相信这个女孩子会真的,亲手结果他的性命。 然而胸口猛的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慢慢的低下头去,看到那柄切金断玉的匕首正以一种令人惊异的缓慢速度,一点一点的推进他的胸膛。 无声。 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一刻,天地仿佛陷入了末日般的寂静,就连篝火的燃烧声都不再存在,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开始变得虚幻,真实的,只有眼前这个女孩子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脸,和她手中漆黑到令人绝望的刀。 一道让人几乎难以忍受的痛楚猛的传来,蔷薇极快的反手拔出几乎己经全部插入他胸口的刀,又一手将旁边早己烧的通红的烙铁抽出,一抹鲜亮的火红骤然在他眼前放大,精致的蔷薇花形让他的心都颤抖起来! “不……”他猛的嘶声吼叫,他是堂堂朝云的皇子,他可以被杀,却绝不能被辱,他的身上,怎么能被烙下这种耻辱的印记。 然而那双眸子只是清冷的望了他一眼,手中的烙铁就猛的向前一送,印在他方才才被刺出的伤口上,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蔓延,伴随着滋滋的声响。 剧烈的疼痛让他开始猛烈的挣扎,却被身后的人死死的按住,他双目血红,如野兽垂死挣扎般的嘶哑对着蔷薇吼:“蔷薇,我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头猛的向下一沉,瞬间惊醒。 身上涔涔的冷意传来,流光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衣服,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竟连衣服都湿透了。 自从逃回岚歌之后,这个梦就如附骨之蛆一般伴随着他,数不清有多少个深夜,他从梦中惊醒,被背叛的难以置信,利刃入胸的刺痛,还有皮肉烧焦的气味,历历都鲜明的如在眼前。 那一朵在眼前无限放大的火红色蔷薇花形,更是他心中永远的梦魇! 他厌恶看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只要一看到自己的身体,他就会想起,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个那样屈辱的印记! 他在府中种满蔷薇,他把自己的亲军叫蔷薇军,他的每一件衣服上,都有一朵血一样鲜红的蔷薇花形。 他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就是那样一个女孩子,教会了他生命中最初的背叛,最初的残忍。 他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将这所有的一切,连本带利的收回! 一开始的时候他做的很好,恰到好处的关心,若有若无的温柔,轻而易举的摘得了她的心。 然后误会,猜忌,利用,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看到她笑他会开心,看到她皱眉他会心疼,看到她受伤,他会刺痛,恨不得所有的伤害,都由他来承担。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离自己原本的目的越来越远,远的他自己都有些害怕。 这样发展下去,他要如何才能讨回当年的一切? 就算他自己的可以放下,可是厉玄的呢?徐素秋的呢? 她欠他们的,难道也能因为自己的心软,而一起放下么? 他硬着心肠把她交给徐素秋,可是为什么他只硬了这一次心肠,就把她弄成这种样子? 她不是恶人么?恶人不都是应该很强悍的么?可为什么唯独她会这么脆弱? 床上的蔷薇突然不安的动了动,然后猛的睁开眼睛。 饶是见过不少次蔷薇这种突然醒来的方式,流光却还是忍不住被小小的惊吓了一下。 不过只是一怔之后,流光立刻凑上前去,轻声的叫道:“蔷薇……” 蔷薇眨眨眼睛,面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流光总觉得那个笑意很远,远的他几乎够不到。 强压下心中莫名涌上的情绪,流光轻声问道:“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就醒了?还难不难受?想不想喝水?” “流光……”蔷薇逞强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觉得,我欠厉玄,还有徐姑姑多少?” 流光的身体猛的一僵,当年的事情,是他与蔷薇之间的禁忌,虽然两个人都清楚,却很有默契的从来都不会提及。 此时蔷薇大病初醒却突然提起这个问题,这让流光的心里猛的划过不好的预感,强笑说道:“你还在生病,需要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我忍不住要想。”蔷薇的声音依然嘶哑,微弱到几不可闻:“除了莲华和你,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欠任何人的,包括厉玄和徐素秋。” 流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她,厉玄和徐素秋怎么会在额角被烙上奴隶的印记,过了整整一年牛马不如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她献计,十胡怎么会从朝云分离出去,厉玄的伯父更不会战死。如果不是她栽赃嫁祸,厉玄和徐素秋又怎么会回到岚歌之后还要接受审查,几近九死一生? 可是如今,她居然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欠他们? 蔷薇看到流光的动作,无声的笑了笑,笑容中的苦涩浓重,却是一闪即逝,用力咽了一口唾液,她接着说道:“虽然我自己觉得不欠他们,可是你却觉得我欠。既然你觉得我欠了他们,那我就还好了。” 这番说辞令流光的眉头皱的更深,蔷薇却恍若不见,只按照自己的意思说下去:“可是,不论我到底欠不欠他们,过了今夜,我都己经还清了。流光,我不欠他们的了,真的不欠了。” “什么欠不欠的,把我都绕糊涂了。”流光开口岔开话题:“天还早呢,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或者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来看。” 蔷薇眨了眨眼睛,知道流光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然而这也无所谓,只要她自己知道,这也就好了。 慢慢的闭上眼睛,蔷薇忽然又开口说道:“流光,我以后不想住在岚歌。” “为什么?”流光伸手帮蔷薇掖好被角,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岚歌,太冷了……”蔷薇的语声喃喃:“你不知道,岚歌的雪有多冷……” 流光的手猛然一僵,心尖也骤然一下抽痛。 他果然,还是伤到蔷薇了吧,明知道她怕冷,还那样任凭她在雪地里跪了那么长的时间。只怕她冷的不光是身子,还有心。 伏身到蔷薇耳边,一手轻抚她的发丝,流光柔声说道:“不会的,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么冷了。” 蔷薇的唇角动了动,算是在笑,然后就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一片好大的雪,拼命的下,下了很久很久都不停。她明明穿的很厚,却莫名的觉得冷,任凭她怎样拉紧了衣襟都无法抵御寒气的入侵。 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瑟瑟发抖,雪就那么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将她彻底掩埋。 再次醒来的时候,己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蔷薇的烧本就是因为受凉才会产生,来得快倒也去的快,吃过药又捂着被子发了一夜的汗,到了早晨己经退了下去。 流光一夜都守在床边,亲自帮她净了面穿了衣服,将房中的火盆架的暖暖的,这才叫她起来吃些东西。 蔷薇表现的很安静,对流光做的这些只是默默的接受,没有反对,却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然而她却安静,流光却是越心惊,总觉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离他远去,然而他却无力挽回。 吃完了东西,蔷薇站起身,想要回床上再躺一会儿,然而刚迈出一步,不知怎么腿上一软,竟猛的朝一边栽去。 “蔷薇!”流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蔷薇站直后却猛的推开流光,蹙着眉头,又向前迈出一步,然而刚刚抬起脚就和方才一样,一下子向一边软倒。 流光再次将蔷薇接住,终于也看出了不对劲,一把将蔷薇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大声吼道:“给我找御医来!” 同时伸手将蔷薇的裤管向上卷,一直卷到膝盖以上。 刚刚卷上去,流光就猛的被自己看到的景像惊呆了,蔷薇的膝盖处乌青一片,泛着淡淡的黑色,甚至连小腿的上半部分也是如此。 对比着其他地方洁白如玉的肌肤,这些青黑色便显得尤其刺眼。 流光小心翼翼的将手放上去,仿佛怕仅仅是一只手的重量,就会又伤了蔷薇。 这样暖的房间中,蔷薇的膝盖处却是冰凉一片,连一点热度都感觉不到。 抬起头望着蔷薇,流光终于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声音中几乎有了颤抖:“蔷薇,我……我不是故意的……” 蔷薇只是漠然的望着自己的膝盖,忽然开口说道:“流光,我真的还清了。” 流光只觉得胸口仿佛骤然被一只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紧缩着疼痛。 伸手扳过蔷薇的肩膀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御医昨天夜里看了病一直就没走,此时靖王通传,当然是立刻即到。 跟着御医一块到来的还有冥烈,他可以答应流光不轻易前往内眷处,可若是连御医都惊动了,那一定蔷薇的病情有了反复,他当然要来看看。 与蔷薇的性命安危相比,一切承诺约定都不过是浮云,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一进门,就看到蔷薇腿上触目惊心的一片乌青,冥烈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瞪了流光一眼,流光却只是将目光集中在蔷薇的腿上,恍若未见。 御医也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他昨晚来的时候,只说王妃高热,哪里想得到还有这么严重的冻伤? 可是以王妃这种身份之尊,又怎么会有这种冻伤? 水晶娃娃 (亲们很给力!看到论坛里要求加更,每天码字很辛苦,再说马上过年,亲朋好友聚会的多。妖娆都是把自己捆家里,埋头码字的说。尽量多码点,然后春节的时候来个小爆发,算是祝福大家春节快乐!) 御医心中满是疑问,可也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非礼勿视,目光紧盯着患处,提心吊胆的开始诊疗。 检验过了病情,御医刚想要退出外间,蔷薇却开口叫住了他,语声淡漠的问道:“请问御医,我还能走么?” 流光和冥烈都是心中一紧,死死的盯着御医。 御医被两人盯的直冒冷汗,暗想自己若是说不能走只怕这两人当场就能撕了自己。咳了一声,稳了稳情绪才说道:“王妃不必太过悲观,王妃虽有冻伤,但只需以下官家传药酒每日涂擦按摩,揉散淤滞,再辅以针灸之法,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流光和冥烈听到此言,总算都放下了一口气,就连蔷薇淡漠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释然。 然而御医却皱紧了眉头,接着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冥烈猛的竖起了眉:“你怎么还有下文的?” 御医下意识的躲的离冥烈远了点,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却还是说道:“只是王妃受冻时间太长,寒己入骨,短期内虽然行动无碍,但年深日久,恐怕终有一日,会不良于行。” “庸医,你给我再说一遍!”躲的再远也没用,还没看到冥烈怎么动作,他却己经到了御医的面前,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 这御医倒也算是有些骨气的,拧着眉说道:“你再威胁老夫,老夫也是一样的话,你们这些奴才没有照顾好王妃,让王妃受了冻,如今来拿老夫出气又有什么用?老夫就实话告诉你,你就是再找一百个一千个医生来,得出来的,也只能是和我这个庸医一样的结论。” “你……”冥烈瞪着御医,一时气结,却是打也不是,放也不是。 “冥烈!”蔷薇皱眉轻叫:“你怎么能对御医不敬?” 蔷薇的话显然很是管用,冥烈松了御医的领子,恨恨的瞪了流光一眼,站到一旁。 蔷薇歉意的看向御医,又开口问道:“那我要多久才可以站起来走路?” “只需针灸一次即可。”这一次御医回答的极为肯定:“方才王妃之所以无法走路,只是冻伤初成,一时间无法适应而已。一旦用药酒擦拭再针灸一次之后,减缓病情,王妃立刻就可以站起来走路。” “那就有劳您了。”蔷薇轻轻点头。 御医手下倒也不含糊,动作娴熟的施了针,等候的时间里又着人去取了药酒,再开了几付疏筋散寒的方子。 等到起了针,蔷薇在流光的搀扶下试着站起来,果然比方才有力了不少,也可以行走,不由笑着谢了御医,请丫头厚厚打赏,送了出去。 御医走后,流光再次将蔷薇扶到床上半躺下,伸手拿起药酒,想要按照御医所说的方法帮蔷薇先涂擦一次,斜眼间,却看到冥烈竟然还立在当场,不悦的拧起眉,淡声说道:“你可以走了。” 冥烈望了流光一眼,却是丝毫不买他的账,几步走到床前在床边坐下,脸上又是一贯嬉皮笑脸的样子,笑着说道:“小蔷薇,有没有好一点?” “恩,好多了。”蔷薇久不见冥烈,此时见到分外的亲切,又记起自己昏迷时在耳边大声叫她名字的声音隐隐便是冥烈,心情不由好一些,乖巧的点头答应。 “小蔷薇,记不记得我曾经许了你三个愿望?” “记得。”蔷薇又是点头应允。 “这三个愿望,你才只用了两个而已。如今,你想不想用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蔷薇抬头望向冥烈,疑惑的问道:“我有什么愿望呢?” 她自己的愿望,却要去问冥烈愿望的内容,而冥烈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望着蔷薇一字一字的说道:“让我带你走!” “冥烈!”流光猛的大喝,几乎想都没想,掌中劲力蓄满,一手搭上冥烈的肩,而冥烈头也不回,肩头微抖,手肘不知怎么一转,顺着流光的手臂缠绕而上,蔷薇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居然会如此毫无征兆的就动起手来,刚要出声喝止,门外却先她一步,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皇上有旨!” 宫监的嗓音细软却绵长,透过门缝清晰的传进房中的每个人耳中。 流光和冥烈互望一眼,同时收了手,流光大步走过去开了门,冷着声音问道:“皇兄有什么指示?” 那宫监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脖子,这十二月的岚歌城虽冷,却竟然还及不上靖王声音里的万一,流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透露着同一个信息,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那宫监吓的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也顾不得什么接旨的礼仪,乖顺利落的说道:“传皇上口谕,琳琅王卫泽己于辰时入京,今日未时在太和殿开宴为琳琅王接风洗尘,请靖王务必携靖王妃一同出席。” 传完了旨意,偷着眼看了流光一下,只见靖王的面色比方才似乎又难看了几分,一丝半会儿也不敢多留,突然躬身一礼扎到底,躲瘟神一般的说道:“皇上的话小人己经传到了,皇上还等着小人去复旨,小人就先行告退了,请靖王不要误了时辰,小人告退,告退!” 一边说着告退,身子就一边向后撤,等到第二个告退说完,人都己经退出了七八步远,转身逃命一样的溜了。 朝野上下都说靖王是天家的修罗王爷,得罪了他只怕连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怎么能不跑的快一些? 转身进了房屋,冥烈正斜着眼睛看他:“今夜的宴会你去不去?” 流光沉着面色走到床头蔷薇身边:“当然要去。” “那她呢?”冥烈伸手指向蔷薇。 “皇上有旨,务必携靖王妃出席。”流光没有下面回答冥烈的问题,可答案却是显而易见。 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冥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己是一拳照着流光门面而来,口中大喝道:“御流光,你他妈的到底还是不是人啊?小蔷薇都这样了,你还要让她去出席宴会?是不是非要她真的残了你才甘心?” 流光伸手架住冥烈的拳头,将战场带离蔷薇的床边,冥烈手脚不停,说话的工夫早己又攻出了好几招去,一时间桌翻凳倒,瓶瓶罐罐的砸了一地。 外面的人听着虽然心惊,但靖王早有旨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许人进入王妃房中一步,所以也只能在外面守着。 虽然屋中空间狭小,但两人出手却都没有丝毫容情。冥烈早就想和流光好好的打上一架,只是碍于蔷薇才一直都没有打成,而流光在听了冥烈刚才蛊惑蔷薇和他走的话语之后,也只恨不得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揍到生活不能自理,看他还有什么资本来把蔷薇从自己身边带走。 “住手!”蔷薇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冥烈和流光都是身子一僵,手下不约而同的慢了半拍,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流光和冥烈的这场争斗,那个人,就必是蔷薇无疑。 各自后退一步收手,两人同时向床上的蔷薇望去,只见蔷薇挣扎着半坐起身子,一只手扶着床边的立柱,另一只手紧紧的捏着被子,愤怒的盯着二人。 蔷薇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很淡薄,就算是说喜欢谁,在意谁,也都只像是一层薄薄的纱,不注意就根本感觉不到,更是鲜少会表现出这样强烈的爱憎。 此时看着蔷薇眼中毫不掩饰的愤怒,两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大男人竟都有点惙惙。 冥烈恬着脸凑上前去,谄媚的笑着叫道:“小蔷薇……” “冥公子!”蔷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立刻轻而易举的打掉了冥烈脸上的笑容,让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皱的苦瓜一样。 流光心中暗爽,幸灾乐祸的嘀咕了一句:“活该!” 冥烈狠狠一眼瞪过来,挑衅意味十足,流光则索性不理,不屑的转过头去。 空气中的火药味立时又起,如果不是蔷薇在这里,只怕二人立刻又要打起来。 虽然知道冥烈是在做戏,而且他这做戏的本事自己也早不是见了一天两天,可是看着他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终是心中不忍,软了口气说道:“冥烈,去不去赴宴,是我的事情,做决定的人,也应该是我。” “可是你的腿……”冥烈皱起了眉头,方才那个御医的态度虽然很讨厌,但这个年头,只有有本事的人才会有脾气,更何况那个御医是流光点名请来,所以冥烈知道,他说的话,定然不差。 “不是说现在没事么?就算站不起来,也是年深日久以后的事情,现在用不着担心。”蔷薇极快的出言反驳,又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流光,然后轻声说道:“你帮我想的那个愿望,我很感激,可是我现在,还不能走。” 流光面上立刻绽出一抹亮色,他就知道,无论怎么样,蔷薇都一定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冥烈敏感的捉住蔷薇话语中的关键词,咄咄反问:“只是现在不能走?” 流光双目微眯,紧紧的盯着蔷薇,显然蔷薇现在口中说出的话,对他至关重要。 他能感觉到,从蔷薇昏迷醒来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了很微妙的转变,她依然对他笑,依然柔顺的听众他的安排和对他说话,可是他却分明的感觉到,蔷薇己经在开始渐渐远离自己,一分一毫,缓慢而不着痕迹,然而,却是确实的在离开。 蔷薇感觉到流光的目光烫的几乎快灼伤了她,却只是望着冥烈,轻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我会用掉这第三个愿望的。” “不会有那一天!”流光猛的出言打断,脚步一错站在蔷薇与冥烈的中间,隔断二人的视线,冷冷的说道:“冥公子,你话也说完了,闹也闹完了,总该走了吧?我还要为我的王妃疗伤,就不送了!” 冥烈丝毫不理会流光的冷脸,露出一种很愉快的表情,头一偏绕过流光的身体去看蔷薇,很欠扁的笑着说道:“不用不用,只要你想走,我随时都愿意来接你,这件事情,不算在那三个愿望之内,你还可以让我帮你做一件事情,不必客气的。你好好休息,我等着你说要走啊!” “来人,送冥公子!”流光猛的暴吼,气到额角的青筋都开始鼓鼓跳动。 “不用不用,本公子会走。”冥烈依旧嬉皮笑脸,丝毫不以为流光的生气是因为他,一边对着冲进来刀光闪亮的侍卫摆手,一边嘻嘻哈哈的往外走。 流光只想将冥烈一脚踹出门外,让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目光阴沉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侍卫极有眼色的在他跨出房门的一瞬间,立刻将大门合上。 然而刚刚转回目光,大门却啪的一声又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冥烈只露了个头进来,对着流光理所当然的说道:“刚才忘了说一件事,今天这个宴会,我也要去。” “不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流光果断的拒绝。 “为什么不行?”冥烈抗议。 “我朝云文武百官为琳琅王接风洗尘,你有什么资格参加?” “我好歹也是赤焰前皇宫禁卫队长,和琳琅王又不是不熟,我去了,没准还能帮你们劝劝他归顺朝云什么的,怎么就没资格。” “多谢冥公子好意,可惜本王根本用不着。” “靖王带我去,或者我自己去,靖王选择一个吧。” “你……”流光眉头一皱,忽然一步跨到门前,将冥烈一把推了出去,自己也出门反手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防明说,不过冥公子最好不要忘记,你与本王之间,是有约定的。难道冥公子想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我想和靖王说的,正是我们的约定。”冥烈挑挑眉看向流光:“我记得靖王答应过我,在小蔷薇自己决定要走以前,她永远都是靖王妃。只要她还是靖王妃一天,我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可是她若一旦不是靖王妃……” 冥烈的声音陡然带了几丝阴狠,与他的一身金衣形成鲜明对照:“她若一旦不是靖王妃,那她所受到的一切委屈,我都会全数帮她讨还!” “你在威胁本王?”流光的眸光暗沉,紧盯着冥烈。 “哟,靖王这是在说什么话嘛?吓死人家了。”冥烈双手捂着胸膛,一副倍受惊吓的模样,方才的阴狠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是若有深意:“人家只是想提醒靖王,千万千万,要看好你的王妃!” 突然伸手拍了拍流光的肩膀:“呐,就这么说定了啊,今天晚上,我和靖王一起入宫,就当靖王的随侍人员好了。” 自作主张的决定之后,飘然转身,仿佛很苦恼的自言自语:“今晚要穿什么衣服呢?啊,靖王府的小厮衣服实在是太难看了,其实蔷薇军的那套还不错,尤其是臂上那朵蔷薇,绣的当真有那么点水准……” 一路絮絮叨叨,渐渐去的远了。 流光一直皱着眉思索冥烈话中的意思,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什么。听冥烈的话中之意,似乎是在暗示今天的宴会之上蔷薇的真正身份会被揭穿,可是蔷薇从一开始就在冒充莲华的身份,除了极个别人之外,就算是随他出征的将士都不知道他娶的这个赤焰公主,根本不是楚莲华。 这件事情他一直瞒的很紧,就算是云皇都不知道,其他人又都没有见过楚莲华的真正面目,唯一有可能拆穿蔷薇身份的人,只有琳琅王卫泽,然而卫泽为了顺利带走真正的莲华,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如此一来,蔷薇的真正身份应该是万无一失,断不可能被人拆穿! 摇摇头甩掉心尖隐隐的不安,流光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了。看到冥烈己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流光沉吟了一下,叫过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晚上进宫赴宴的人员安排,然后转过身,推门进入房间。 顺手将房门在身后合上,流光伸手从桌上拿了药酒,径直走向蔷薇的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在蔷薇脚边坐下,掀开被子将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卷起裤管,倒了药酒在上面,沿着膝盖小腿的方向缓缓揉擦。 流光按摩的手法很好,用力也很适中,暗自催动内力,让掌心处透出微微的热意,促进药酒被吸收的更好。 蔷薇只觉得膝盖处传来舒适的暖意,沿着小腿一直传到脚趾尖去,冰凉了整整一夜的膝盖处也终于有了些知觉,让人舒服的几乎昏昏欲睡。 流光一直很耐心的按揉着,轻柔,仔细,小心。 从他见到蔷薇的第一眼起,就一直觉得她纯净的像块水晶似的,而如今,她仿佛真的成了水晶娃娃,碰一碰就会碎,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竭尽心力的去呵护。 做靖王妃 (今天这章是定时发的,明天有事,也希望大家早点看到^^) 御医拿来的药酒果然有些效用,一遍揉擦过后,腿上乌青的颜色淡了不少,流光的眉目也终于舒展开一些。 蔷薇一直安静的看着流光的动作,没有任何声息,房中一时静谥无双,大雪之后的冬日午后,房中暖意融融,二人相对而坐,无声胜似有声,如果不是蔷薇腿上的伤,恐怕无论任何人,都会忍不住想到美好这个词。 这个世间,越简单的词,往往能够代表越深刻的情感。 就像对蔷薇容貌再繁复再华丽的词藻,也敌不过流光简简单单的“好看”两个字,所有的情感到了最深最浓的时候,无不返朴归真,只能用一句笼笼统统的美好来形容。 擦完了药酒,为蔷薇把裤管放下来,又体贴的盖好被子,流光顺手将药酒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凝眸望着蔷薇,一语不发。 蔷薇低垂着眸子,不看流光,亦是一语不发。 有的时候,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真的,己经不知道为要说什么。 气氛凝重的令人窒息,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重的压力,流光身体忽然欺前,双手握住蔷薇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一字一字的说道:“跟我保证,你不会离开我!” 蔷薇眨了眨眼睛,直直的望进流光的眼睛里去,流光的瞳色很黑,与周围的白色界线分明,这样的眼睛,本应给人一种明朗坦率的印象,然而他的眼眸里,却仿佛总是飘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层雾与他脸上习惯性漫不经心的笑容浑然一体,构成了身为一个王爷完美的假面,在上位者,越让人琢磨不透,就越安全。 然而此时流光的眼睛里没有那层雾,他坦然的,直率的,迫切的望着自己,用一种仿佛因为惊恐而带着若有若无的战栗感的声音对她说:“跟我保证,你不会离开我。” 若是几天之前,她一定会笑着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如今,她却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不答反问:“我听到你和冥烈在说约定,是个什么样的约定?” 流光的身体一僵,双手慢慢从蔷薇的肩头滑下来,口中却是淡漠的说道:“与你无关。” “哦。”蔷薇轻轻的应声:“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流光紧紧的盯着蔷薇的眼睛,蔷薇只是眸光坦然的望着他,既不回避,也没有丝毫要对抗的意思。 良久,流光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声说道:“累了就睡吧,时候到了,我再叫你起来。” “恩。”蔷薇乖巧的应声,在流光的搀扶下慢慢躺倒,裹了裹被子,然后柔顺的闭上了眼睛。 流光在床边坐下来,静静的看着蔷薇的睡颜,等到房间中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之时,流光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下定了决心的狠厉声音说道:“蔷薇,我不在乎你答不答应,因为,我绝不会放你走!” 就连睡梦中的蔷薇都仿佛被流光的狠厉所惊吓,陡然僵直了身子,然后又慢慢放软。 流光说完话,伸手将蔷薇的被角掖好,转身走出门。 大门合上声音传来的同时,床上的蔷薇忽然睁开了眼睛,望着流光出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然后轻轻合拢,只是一行清泪顺颊而下,水晶般透明。 流光,你永远不知道你跟我要的这个保证对我有多么大的诱惑力,你也不会知道,我在心里面下了多少次的决心,才可以让自己不要说出“我保证”这三个字。 我不是不想答应你,而是不能。 在昨天之前,我的心里也存希望,存着期待,觉得虽然我们之间有那么多无法解释无法说明的事情,可是只要处理得当,总会有彼此相融的办法。 可是昨天之后,我却己经没有办法再这么想。 如果连徐素秋和厉玄这样的事情你都无法原谅我,又怎么能原谅我是慕容家的子嗣? 徐素秋和厉玄,我可以用一跪还清所有。 可是那四十万人的性命,朝云几百年的强盛,我该用什么去还? 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你就断不会允许我去调查慕容家当年之事的真相,更不可能允许我去为他们翻案,甚至只是想一想这个念头,在你的心里,都是大逆不道。 可是我却不能不去查这件事情。 身为慕容家的子嗣,从我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这就己经成为我生命里全部的意义。 我终于意识到,我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是朝云的天家皇嗣,而我是朝云的叛逆子孙。 我以为我可以用余生所剩不多来说服自己放弃为慕容家翻案的想法,可是原来终究不行。 这个世间,有哪个子孙可以明知先人背负冤屈而放着不理,自己却能生活的坦然心安? 哪怕,她的寿命只有一天。 我想呆在你的身边,又想要彻查慕容家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的寿命不够格为你的妃,却又恋着这个位置不愿离开。 我夹在两种情绪之中,踌躇两难。 慕容家,是我生命中的一根刺,你的无动于衷,是我生命里的一场雪。如果一定要我选择,我宁可痛,也不愿冷。 刺拔掉就不痛了,可是雪化了,却会更冷。 也许我应该感谢你不来救我,因为这让我终于认清,我连你这样的一点冷漠都无法承受,又怎么去承受当你知道我是慕容家子孙时,所会有的成倍的冰冷? 与其将来肝肠寸断,不如现在壮士断腕。 不是我不答应你,实在是,你己经帮我做出了决定。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可是朝云事了,也就是你我,永诀之时。 再次被流光叫醒的时候,蔷薇看到窗外的天都己经有些擦黑,一边伸手接来流光递来的衣服,一边随意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未时了。”流光的耐性出奇的好,亲自动手为蔷薇穿衣,回答的声音也是柔软温和。 “未时?”蔷薇猛的转过头:“那宴会……” “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客人,去晚一点也无所谓。”流光说的漫不经心:“你身体还弱,最好多休息一会儿。” 蔷薇咬了咬唇,加快了穿衣服的动作,又开口问道:“莲华去不去?” “不去。”流光的回答极为淡漠,然而听到蔷薇提起莲华两字之时,心里面却莫名的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莲华明明是想要自己的命,可是为什么最后却又会放了他一马,不仅为他包扎了伤口送到相对安全的琳琅附近,还将手串作为盘缠留在了他的怀里。 这其中种种似乎缺失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连结点,让人怎么也想不通。 而他在临湘时问起蔷薇这件事情时,蔷薇的闪烁其词也很让人怀疑。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在他还来不及仔细考虑的时候,蔷薇己经皱着眉问道:“为什么莲华不去?你说过会把她交给卫泽。” “这是私下里的事情,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己经联络过卫泽?” 流光不做声,伸手帮蔷薇把腰带系好,以动作表示了默认。 “流光,你打算怎么做?”蔷薇乖顺的任流光为她整理衣襟,抬起头眸光清澈的望着他。 流光终于抚平最后一丝褶皱,满意的抬起了头。 当年在赤焰做人质时学到的东西,虽然己经有些年不曾做过,可若真的做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很乐意这么做。 蔷薇什么也不需要想,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他就好。 抬起头突然发现蔷薇在看着自己,目光中的疑问明显,流光皱了皱眉头,不确定是不是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然而只是想了片刻,流光就决定开口。经过昨天之后,他与蔷薇之间的关系显得太过脆弱,再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摇摆动荡,在这种关口,他不想有任何事情再瞒着蔷薇。 “太后突然找回三皇子,你应当知道她的野心不小,也该猜得到,朝云将有大变?” “是。”蔷薇点头。 “之前我与流夜的准备不足,所以采取的措施一直都是培植势力,极力压制制衡,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缝隙可以发动阴谋。可是如今我与流夜的羽翼己成,而他们准备的越充分,阴谋的破绽就会越小,对我们也会越不利。” “所以……”蔷薇凝眉。 “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们认为时机己到,可以发动他们的阴谋。” “什么办法?” “两点:施压,示弱!” “如何施压?” “施压很简单,流夜力排群议,一手促成出兵赤焰,如今我们大胜归来,云皇声望一时无两,朝中中间派的老臣有不少己开始不着声色的向云皇靠拢,这本身就是对太后最大的压力!一旦流夜完全取得了这些老臣的支持,太后再想把持朝政,就是流夜不说,这些老臣也一定不会允许她再这么做!” “那又如何示弱?” “流夜身边最大的助力有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陆家。霖云掌朝,我掌私兵,更重要的是,我们两家手中,都有军权!太后若想发动谋逆,首先就要先从我们两家下手,至少,也要先夺了我们的军权!” “难道陆霖云房中的信是你……”流光的话让蔷薇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灵光,不可置信的望着流光,更是将自己的猜测几乎脱口而出。 “不是!”流光在蔷薇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开口打断了蔷薇了的话:“我是准备了几种嫁祸霖云的方法,可是太后大概等不及,比我们先动了手,所以我的方案并没有用上。那天韩家只是送来了寿礼,并没有人前来贺寿,到底是谁下的手,倒是让人颇费思量。” 说到这里的时候,流光不由皱了皱眉头。太后毕竟把持朝政将近二十年,很难说没有什么隐秘的势力,如果自己不能清楚掌握她手中的力量,那真正动手之日,只怕会危机四伏。 蔷薇默默的想了想流光说的话,抬起头说道:“不过是几封书信,就使得陆霖云下狱,陆明持闭门思过,陆霖修停职,如此严重的惩罚,想来也是云皇顺水推舟?” “不错。”流光点头。 “可是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陆霖云的身体……” “刺客那件事情,委实出乎我们的意料,可正是因为如此,这也成了我们最好的机会。陆霖云不顾身体虚弱强自动手,恰好可以解释成他是在拼命掩护自己私通敌国的秘密。至于他的身体,我那日进宫便是与流夜唱了一出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苦哀求,使得流夜禁不住我的求情而下旨在事情真相未查明之前,不得对陆霖云动用任何刑罚,延医用药更是不得有丝毫怠慢。 霖云毕竟曾经帮助流夜良多,流夜如此处理,在众人眼里也是理所应当,若是他真的对霖云处置的太狠,恐怕才会引起太后的怀疑。” 流光的一袭话说的周密恳切,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蔷薇知道他说的不假,却是皱起眉头再次问道:“那卫泽来又能做什么?” 流光苦笑一下,无奈说道:“我在朝云的势力实在太大,与流夜的感情又实在太好,如果不想办法先节制住我,太后又怎么会轻易动手?而如果想要离间我和流夜,像霖云那样随随便便的栽赃嫁祸显然是不够看的,就算我们做了,也绝不会有人肯相信。” “所以你需要卫泽来与你大力交好,营造出一种只知有靖王,不知有云皇的态势,云皇就算与你感情再好,帝王尊严亦是不可侵犯,这样他疏远你的时候,也就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了,是这样么?” 流光克赤焰,收十胡,在风林大陆上早己威名远扬,给人留下这种印象倒也并不全是虚妄。 流光目光中露出赞赏的意味,却仍是补充道:“不止是这样,其实这件事情的布局,早在我还在旭日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命令戚绍不许与琳琅为难,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给焰皇造成琳琅与朝云私通的假像逼卫泽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朝云朝野留下我私交番王的印象。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朝,不仅没有封赏,反而明赏暗贬,赋闲在家?” “恐怕这明赏暗贬也只是云皇在混淆目光,让群臣以为他在忌惮你吧?”蔷薇向来都不笨,流光只需说出一些关键的地方,她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将整件事情串连起来。 “王妃果然灵慧!”流光含笑夸奖。 “可是太后也不笨,她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卫泽的势力与你联合?” “当然会。她不仅会,而且乐见其成。” “这又为什么?”蔷薇疑惑的看向流光。 “因为卫泽之所以做这些事情,都是在她的授意之下!” “什么?” “我府中看守莲华的婢女中,有两个是太后的人,我能用莲华来与卫泽交换一些事情,太后当然也能。” “你的意思是……”蔷薇的眉头紧紧皱起。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能想到卫泽可以给我和流夜之间造成嫌隙,太后当然也可以想到。所以她一定早就派人联系了卫泽,以莲华的性命相威胁,要卫泽给她办事,极力离间我和流夜!” “那莲华她……”听到流光说太后以莲华的性命威胁卫泽,蔷薇不由立时紧张起来,这几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说到一半看到流光正含笑望着她,这才醒悟到流光既然能将太后的阴谋说的这般清楚,自然早有准备,必不可能让太后的人得逞。 脸色因为自己的急进而稍微红了红,蔷薇转了话题问道:“然后呢?” “云皇下旨夺了我蔷薇军和兵权的时候,就是太后下手的时候,同时,也是我们收网的时候。至于具体怎么做,还要到时候看太后的举动再具体部署。任何战略计划从根本上来说都是有缺陷的,因为现实情况中,总是有太多种变化。” 流光跟蔷薇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事实上却是一直在凝神听周围的动静,以确保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到他们的谈话。 他幼时遇异人授艺,武功本就高强,上次被君落羽打伤,服了君落羽给他的药之后,内力修为比之从前更是又上层楼,此时全力施为之下,方圆百米之内,几乎没有任何动静能够逃脱他的感知。 蔷薇听了这些话,总算对流光的计划有了大致的了解,想了一下,忽然又开口问道:“流光,我能做什么?” “你?”流光挑眉。 “是。”蔷薇望着流光目光恳切:“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流光的眸子陡然暗沉了一下,蔷薇的心随着突的一跳,却听到流光沉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做靖、王、妃!” 接风宴 流光的目光与话语都带着种侵略的野性,惊的蔷薇瞳眸遽然睁大,然后又迅即垂拢。 她听得懂流光话里的意思,岚歌城中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只要卫泽不说,就没有人会说。所以,他要把这件事情一直瞒下去,永永远远的瞒下去。 他要她,永远都是靖王妃! 这是个多么诱人的提议,可是真的可以这么简单么? 蔷薇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流光,用更平静的声音问道:“流光,你的靖王妃是谁?是莲华,还是蔷薇?” 流光猛的一愣,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想里,只要陪在他身边的是眼前这个女子就可以,至于她的身份是谁,似乎并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蔷薇自嘲的笑笑,忽然伸手拿起一直搭在床头的大氅披在身上,淡声说道:“我们己经迟了太久了,就算要表示对云皇的不恭敬,也总不能等宴会结束了才去吧?” 流光还来不及说什么,蔷薇己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知道她今天是不会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思及等下见到卫泽时还要在太后和百官面前演一出好戏,流光定了定心神,也决定暂时不去纠缠这个问题,起身跟在了蔷薇的身后。 车马早己准备好,冥烈扮作了流光的随侍小厮,看到蔷薇出来,挤眉弄眼的对着她笑。 蔷薇被冥烈逗的有些乐,抿唇嫣然一笑,目光却随即被流光的出现若有心似无意的打断,只体贴的扶着她上了车,对冥烈视而不见。 流光进入车厢之前眼角微斜看向厉玄,看到厉玄肯定的点了点头,知道他己经安排了人手监视冥烈,也就不再说什么,闪身进入车厢之中。 一路到了第二道宫门之前,马车停下,余下的路都需要自己走进去。 蔷薇起身的时候,膝盖突然软了一下,整个身子差点直直的跪下去,还好流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摔倒。 目光担忧的在蔷薇膝盖上转了一圈,流光蓦的想起方才御医说的话:“王妃受冻时间太长,寒以入骨,只怕年深日久,终将不良于行。” 刚才一直都有冥烈在边上捣乱,分散了许多注意力,对御医说的话也没有仔细去想,此时骤然想起来,流光才猛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良于行,那也就是说,蔷薇虽然眼下看来无碍,但将来终将有一日,会连走路都不能? 心陡然重重沉下,握着蔷薇腰的手也不由的紧了一紧。 蔷薇感觉到流光情绪的变化,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方才差点摔倒的人也根本不是她一般轻声说道:“己经误了半个时辰了,如果我们再不去,只怕宴会真的就要结束了。” 流光目光沉郁的望着蔷薇,只见眼前的女子容颜精致眸光澄澈,面容沉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击碎她平和的心境,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在心中暗自思忖,就算真的不能走又怎么样?大不了,我抱她一辈子! 这么一想,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执起蔷薇的手笑着说道:“你说的是,我们的确该去赴宴了。” 说着话,抢先下车一步,几乎是半抱着将蔷薇扶下了车。 一路向太和殿的方向行去,岚歌新近下了几场雪,又紧接着严寒天气,形成了很少见的雾淞景像,宫中道路两旁的树枝之上皆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一眼望去玉树琼枝,美不胜收。 那件火狐皮的披风因着冻了一日冰雪气太重,不能再穿,因此新换了一件雪貂绒的,流光为蔷薇把领子处紧紧,一边欣赏着路边的景色,一边牵着蔷薇的手慢慢往太和殿走去。 蔷薇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一场受冻而对冰雪深恶痛绝又或者敬而远之,相反,她仿佛天生就有种欣赏与接受美好事物的本能,望着眼前冰雕玉砌的世界,眼中不时露出惊叹的光,感慨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 太和殿规模宏大,装饰华美大气,虽然并不奢侈,但处处都能体现朝云的大朝风范,尤其是殿门前十二根立柱,根根都要三五人合抱才能抱的过来,每根立柱之上都有金龙盘旋缠绕,直飞九天。 蔷薇远远的就看到里面金碧辉煌,暖意融融,歌姬舞女穿梭往来,严寒之中,却是一片春光乍好。 刚刚走到太和殿附近,就有宫监拉长了声音通报:“靖王驾到,靖王妃驾到!” 声音一层一层的传递进去,带着种漫长的回响。 得到云皇宣召的旨意之后,二人才一进入殿中,就听到云皇语气讥讽的说道:“皇弟来的可真早啊。” 原本歌舞一片的大殿忽然间静寂无声,任谁都是听得出,云皇对靖王的晚到很是不满。 流光上前几步,拉着蔷薇在云皇座前弯身一揖,先向太后和云皇问了安,然后口中没什么所谓的说道:“大雪阻路,臣弟家宅遥远,来的晚了些,还请皇兄恕罪!” 他态度甚躬,言辞却是敷衍至极,云皇面色立时阴沉了几分,却也不好当众拿他怎么样,只好沉着声音吩咐:“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群臣百官居都是何等精明人物,云皇随意一句话一个表情,他们都能从里面读出千百种含义来,此时皇上虽然面上表情还和善,但话中语气己是疏远了几分,再思及靖王如此大功回朝后皇上不仅不赏,反而调任赋闲,各个面上都带了几分沉思的表情,眼光不住在云皇和靖王之间打转。 有些心思活络的早己在心中暗暗思忖,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就连靖王这等与云皇共厉患难,生死相交的天家兄弟,一旦功高震主,皇上怕也是容不下了。 韩太后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一幕,眉稍微微动了动,带出几分幸灾乐祸。 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往往就是失意的开始。 御流光克赤焰复十胡,自以为为云皇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一时骄矜自满,风光无限,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正是他这些大功,最终将他送入遭主上猜忌的无边地狱吧? “谢皇兄!”流光对这些暗潮汹涌仿佛浑然不觉,又是躬身一礼,带着蔷薇在云皇下首首席入座。小麟子的坐位就在他们旁边,看到蔷薇到来,仰着脸对她极灿烂的笑了一笑,蔷薇一直阴霾的心情不由立时好了一点,也对他还以一个温柔的笑意。 云皇沉着脸压着性子,声音不冷不热的说道:“靖王,你才刚到,恐怕还没有见过琳琅王吧?” 说着话,席中己有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身着一袭青衣,风度清朗怡然的年青人站了起来,对着流光微微一拱手,淡声说道:“见过靖王。” 流光的目光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站起来的男子席位与他平齐,在云皇另一边的下首首位,眉目疏淡,服色简约,虽然身为新任琳琅王,却丝毫也没有王者所应有的在上位者的威严或者霸气,远远望去,仿佛就只是一个出门游历的富家士子,如果不是在这大殿之上见到他,流光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居然会是那个在瞬息之间就发动了琳琅大变的皇子卫泽。 “琳琅王客气了。”同样举手还礼,流光脑中猛然滑过一个画面,只觉得面前的琳琅王熟悉至极,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可到底在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卫泽只淡淡的看了流光一眼,忽然转身向着云皇施了一礼,语调有些逼人的说道:“请问皇上,靖王妃何在?”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大臣皆是一愣,靖王妃明明就好好的站在靖王身边,琳琅王这是什么意思? 天下皆传琳琅王对靖王妃一往情深,所以才会发动大变举朝投靠朝云,难道不过数月不见,竟然就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认不出来了?这未免太薄情了些。 流光的眸光猛然暗沉,蔷薇则是惊疑的睁大了双眼。 卫泽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明明知道公主是自己冒充的么? 难道他不想带莲华走? 脑中念头纷繁乱转,怎么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只听到云皇己经讶异的说道:“琳琅王说这什么话?靖王妃不是好好的站在靖王的身边么?” “是么?”卫泽淡淡回应,转向流光问道:“那请问靖王,靖王的王妃是谁?” 流光狠狠的瞪着卫泽,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己经握到不能再紧,卫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自己不敢杀了那个公主莲华么? 咬着牙几近切齿的说道:“琳琅王开什么玩笑?本王的王妃,当然是赤焰公主楚氏莲华!” 蔷薇闻言眸光轻轻一黯,纵然知道在这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回答,还是忍不住的情绪低落。 他的王妃,终究只能是赤焰的公主,而绝不可能……是她。 卫泽对流光眼中的威胁仿佛视而不见,表情平和到让人觉得善良的程度,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他对着云皇深施一礼,心平气和却又不容反驳的说道:“云皇明鉴,这个女子,并不是赤焰公主莲华!” “什么?”云皇惊的从龙椅上站立起来,狠狠的瞪了流光一眼,他虽然早对这个女子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流光居然会连自己都瞒着。 底下的群臣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猛的炸开了锅,有人沉眉思索,有人和身旁之人窃窃私语,也有人高声叫道:“琳琅王慎言!” 云皇一眼扫向众人,殿中的喧闹立时平息下来,只用各色的目光惙惙的望着云皇。 云皇慢慢的在龙椅上坐下来,皱着眉说道:“琳琅王,此事事关我朝云国体,你可要慎言!” 卫泽微微一笑,淡声说道:“卫泽对公主一往情深,就算错认了全天下所有人,也断不断认错公主。小王只恐有心人暗中操作,蒙蔽了皇上和靖王。” 这场宴会虽然是为了给卫泽接风而办,但是在宴会上,卫泽的存在感一直都淡薄到众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直到靖王出现,他才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从始至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淡淡的,态度也总是平和无波到几近死寂,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了他说的话。 事己至此,势成骑虎,云皇一眼也不望向流光的方向,只能沉着声音往下问道:“既然琳琅王说这个女子不是公主莲华,那么,她又是谁?” “公主的贴身婢女,蔷薇!” 大殿中猛的又起哗然,有人惊呼:“不会吧!” 蔷薇初到之日在金銮殿上的表现,还有这些日子的仪态气度,在在高贵大气,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小的婢女? 也有人低声斥喝:“好大的胆子!” 冒充公主欺骗天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如果琳琅王说的是真的,这个女子的胆子也是真的够大了。 蔷薇轻轻咬住了下唇,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卫泽。 她发现当卫泽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想像的那样慌乱。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中,早就己经在希望早点摆脱这些身份。 公主也好,靖王妃也好,都是莲华,不是蔷薇,就算拥有再多又有什么用,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如果她一定要得到什么,也是以蔷薇的身份,而不是莲华。 卫泽叫出她名字的瞬间,她忽然有点如释重负。 她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是责罚,也许是下狱,也许,干脆就丢了这条小命! 可是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她总算己经是蔷薇,真真实实的蔷薇,而不再是,那些虚假的泡沫。 她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卫泽要做什么,难道他真的不打算带莲华走? 在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她的时候,蔷薇却饶有兴趣的猜测着卫泽的想法,难道说卫泽认为莲华在流光身边会更好,所以决定牺牲自己,成全他们? 唇边忽然微微绽开,蔷薇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卫泽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从来没有强迫过莲华,可是同样,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莲华。 莲华怎么样,怎么待他,根本不重要,他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努力。 如果卫泽真的做这种可笑的牺牲,不能说明他的伟大,只能说明他的愚蠢,而如果他没有这么做自己却这么想了,那就证明是自己愚蠢。 她与卫泽之间,总有一个人是愚蠢的。 可是无论蔷薇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愚蠢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一紧,蔷薇转头看到流光正目光阴沉的望着她。蔷薇不知怎么心情突然很好,冲着流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声说道:“流光,我很高兴,我是蔷薇了。” 手掌骤然传来一阵疼痛,疼的蔷薇都忍不住拧起了眉,流光却猛的转头大声说道:“琳琅王的话有谁可以做证?场中这么多人,只有琳琅王见过公主,可是正如琳琅王所说,你对公主一往情深,本王又焉知琳琅王不是假意诬陷王妃不是公主,然后再试图将王妃带出朝云?” 此话一出,场中蓦的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波动,只是这一次,都是针对着卫泽。 流光方才一番话产的有理有力有节,又合情合理,以琳琅王对公主的一番心意,很难说没有这样的可能。 众人纷纭声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这声咳嗽声音不大,却奇异的让场中所有人都同时安静下来,因为这声咳嗽的主人,来头实在太大。 云皇恭敬的望向一边,轻声问道:“母后以为此事如何?” 韩太后凤目转动,横扫场下一圈,掠过流光时,露出轻蔑的笑意,忽然掀唇说道:“这件事情么,哀家倒是可以作证!” “母后见过公主?”流光紧盯韩太后的眼睛,问的咄咄逼人。 这个老毒妇如此做戏,难道她真的掌握了什么? 韩太后撇唇一笑,戏谑的看着流光,用一种得意的慢条斯理说道:“见没见过的,衰家现在也说不好,不过衰家要请靖王见一个人,靖王见过了,也就知道了!” 说着话,朝着身前侍立的嬷嬷秀云微一点头,秀云嬷嬷立时会意,上前两步,用力的拍了两声巴掌。 巴掌声方落,大殿的外面忽然出现了两个人,那是两个女子,当先一人一身红衣,与这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王妃平日里穿着仿佛,所不同的,是那一身红衣在王妃身上能穿出几分清洌,而在这个女子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妖冶艳丽。她身后的那个女子年纪不大,一看就是婢女模样,走到大殿上来之时紧张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勾着头生怕望错了地方遭到责罚,然而却又忍不住的偷偷四下张望。 卫泽的眼睛在看到那个红衣女子之时陡然发出愉悦的光芒,仿佛被什么点亮一般,而流光和蔷薇却是如遭电击,几乎僵立当场。 因为出现在殿中的那两个人,赫然便是莲华与暖儿! 殇逝 卫泽做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可是当你看到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己经再无转还的余地。 虽然蔷薇知道卫泽既然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就必然准备了几千几百种让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铁证,可是她还是想不到,那个铁证,竟然会是莲华本人! “赤焰九公主楚氏莲华,见过太后,皇上!”莲华目不斜视,款款步入殿中,对着太后和云皇缓缓下拜,落落大方,风姿朗然。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目光在蔷薇和莲华之间不断的打量。 云皇沉着面色不说话,太后己然笑着说道:“公主请起。” 然后又看向流光的方向,微带挑衅的问道:“不知靖王可认得这个人?” 流光脸色阴沉,冷冷答道:“当然认得,这人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初五,向来在靖王府中住的很好,不知怎么就被太后请到了这里?” “婢女初五?”太后做出吃惊的样子,转头向卫泽问道:“琳琅王,当真如此么?” “当然不是!”卫泽说的依旧云淡风轻,却是肯定的谁都无法反驳:“她才是真正的赤焰公主,莲华!” 其实事到如今,在场的人但凡还有些脑子,都会明白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而卫泽的这句话一出,更是让事情最终落定尘埃,所有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赤焰公主,而之前做了这么久靖王妃的人,竟然是假的! “谁来给朕一个解释?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云皇冷眼看了半天的戏,终于缓缓开腔。 莲华上前盈盈一拜,声音柔媚的说道:“云皇明鉴,蔷薇这个丫头自小就跟在我的身边,靖王破城之日,她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因此与我互换了衣物,冒充公主,这一片公忠之心,本是天日可鉴,只是……唉!” 莲华轻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蔷薇,才又接着说道:“贪图富贵本是人之本性,她代替我成为靖王妃之后,以我的身份得到靖王万千宠爱,不由心生留恋,不仅不对靖王说明真相,反而极力隐匿,甚至借王妃身份将我软禁在靖王府的一座小院之中,不见天日,若不是太后明察秋毫,降懿旨将我从府中接出,只怕莲华今日,仍在被人冒充而受尽困厄!” 莲华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柔弱,神态楚楚,当真是我见犹怜,让众人不由大生怜惜之意。 流光唇角现出一丝冷笑,脑中浮现出太后派人强闯靖王府搜出莲华的场景。他靖王在朝云虽然地位超然,可终究比不上太后和云皇,如今太后亲降懿旨,府中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一旦阻拦,就是抗旨欺君,谋逆的大罪! 他千算万算,却是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卫泽竟真的不顾莲华的性命,一口叫破蔷薇的真实身份! 云皇听了莲华的一番说辞,并没有立即相信,而是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可有什么证据?你虽然自称是公主莲华,可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人,却只有琳琅王一人而己,孤证一个,叫朕如何信你?” 云皇的这几句话其实说的很严重,言下之意,己经是在怀疑卫泽是不是和殿上这女子私下串通,想要欺瞒天家视线。 群臣俱都闭口不言,凝神看着场中的这一出好戏。至于方才的歌舞伶人,也早都极有眼色的从大殿两边的专用通道退了出去。 莲华站在场中,精美的面容上浮起一个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微抬起下巴,淡声说道:“证据么,当然有。” 缓缓转向蔷薇,莲华轻声问道:“蔷薇,你说呢?” 流光握着蔷薇的手猛的紧了一下,目光更是紧紧的盯着她。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此地集中过来,蔷薇低着头不看流光,却是用力甩脱了他的手,绕出桌案,向外走了两步。 流光下意识的伸手去捞,伸到一半,却握紧了拳头,缓缓收回。 他想起蔷薇曾经和他说过的话:莲华想要的,我永远都不会抢。 她之所以一直安份的留在靖王妃的位置上,只怕很大的原因,是莲华不要。如今莲华要了,她怎么可能不给? 目光一直追随着蔷薇,他看到蔷薇缓缓走到莲华身前,然后躬身见礼:“婢子蔷薇,参见公主!” 一切再也没有疑问,真相天下大白,耳边轰然炸响。 沉寂了许久的文武臣子终于找到了发挥功用的时候:“大胆罪婢,竟敢做此欺君之事!” “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老臣恳请将其立即处斩,以振天威!” “好一个以振天威!”群臣正七嘴八舌喊的热闹,只听殿外猛然传来一声暴喝,一道人影如流星飞坠般由殿门口处急蹿而入,人剑合一,寒光闪闪,直奔最高处的云皇而去。 与此同时,方才歌舞伶人退去的通道处突然传来几声惨叫,数十个身穿朝云宫人服饰的人仗剑而出,解决掉殿中的几个守卫之后,毫不犹豫的向着流光和三皇子等人的位置扑去。 这一下激变电光石火,任是谁都反应不及,只见最初出现那人不过眨眼之间就己然到了云皇的身前,长剑如灵蛇吐信一般,直直向着云皇咽喉处点到。 眼看就要碰到云皇之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柄长剑,窄窄的剑身恰好挡在刺客的剑尖之前,两剑相碰,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火花四溅! 被吓傻了的群臣这才终于反应过劲来,早有机灵点的大声冲着殿外狂吼:“有刺客,保护皇上!” 歌舞伶人的专用通道毕竟离主席位还有些距离,纵然变生突然,但朝云的皇家禁卫也并不都是吃素的,这片刻时间之内,殿内殿外的侍卫蜂拥而至,早牢牢的将靖王,三皇子,琳琅王,还有众位肱骨大臣的席位围了起来,几乎是刚刚就位,刺客的长剑就己经指到了鼻子尖。 这些刺客身上所着衣物纷杂,或内侍或宫女或伶人,却无一不是朝云的装束,甚至还有几人跟宫中侍卫一样,着的是禁卫军的衣服。 此时殿中大乱,众人都是纷纷逃命,有些内侍宫人看到这边安全,都向着这边跑来,一时间谁是刺客谁是宫人,竟是叫人难以分清,宫中侍卫分辨不清,有不少人还来不及出刀对敌,就己吃了暗亏,莫名身死而那些刺客却仿佛有特别的方法能认出自己人,一招一式,都在切切实实的杀伤着朝云的防守力量。 侍卫统领眼睛都快红了,临机立断,猛然暴吼一声:“各位大人安全重要,内侍宫女,不问敌我,敢向此处来者,一律格杀勿论!” 众侍卫闻言,精神立即大振,只要穿的不是官服,凡向着此处跑来者,当即就是一刀砍翻,如此一来,方才的被动局面果然减轻了不少,只是不知有多少无辜者白白葬送了性命。 诺大一个太和殿,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溅五步,处处杀机四伏。 陆霖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出剑架开刺客的致命一剑,自己却也是震的虎口发麻,不由暗自心惊:这刺客好强的武功。 长剑一引一带,极力将刺客的功势带离云皇,周围的侍卫早趁着这空隙将云皇和太后带离台下,和文武百官一起密密的保护起来。 流光在陆霖泽出剑架开刺客一剑的时候跃身而起,一掌向着刺客背后拍到,那刺客剑法显然比陆霖泽高出不少,听到背后有人来袭,也不转身,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将陆霖泽的剑一圈一带,身形微侧,陆霖泽收势不住之下,长剑竟直直的朝着流光刺去。 流光单指一弹剑身,荡开三尺,人方一落地,猛然暴喝道:“冥烈,你做什么?” 那刺客身形飘然退开之间,金衣耀眼,面上笑容戏谑,却果然正是冥烈。 他今日跟着流光来宫中,本来就是来闹事的,厉玄虽对他的举动多加注意,可他的武功之高足以与流光和君落羽并轻齐驱,又有背后的势力支持,如何会在意厉玄的那一点看守? 他不仅摆脱了看守,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太和殿。 将陆霖泽的长剑带向流光又一步退开之后,冥烈趁着流光立足未稳,长剑一立又再次合身扑上,同时望着流光放肆说道:“靖王该不会忘了,我说过的,倘若蔷薇不再是靖王妃,那她所受的一切委屈,我都会连本带利的帮她讨回来!” “有我在,你做的到么?”流光随手从一个侍卫腰间抽出长刀,架开冥烈的剑,声音狠厉。 “做不做得到,靖王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之间手上不停,招式来往之间动作极快,往往是一招还未用老,看到对方封架就己然中途变招,打的虽是激烈,却几乎不闻兵器交接之声。 二人说话的声音也如他们的招式一样,低声却又迅速,陆霖泽近在身旁,却也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 冥烈刚刚说完:“靖王看看不就知道”,就听被众侍卫团团包围保护起来的大臣处猛然爆出一声惊厉的吼声:“皇上小心!” 流光闻言一招逼开冥烈,下意识的转头望去,一望之下,几乎心胆俱裂。 只见原本负责保护云皇太后等人的侍卫中间,忽然有两个侍卫回身相向,两柄腰刀悄无声息的向前探出,一柄刺向云皇,另一柄却是刺向三皇子的方向。 此时殿中吵嚷纷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的刺客身上,又有谁会想到,那些刺客不但凶悍,还如此狡诈,竟然混在了保护皇上大臣的的最内层? 若不是一个大臣恰好转身看到,惊愕之下出声示警,只怕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云皇就己经血溅当场。 “皇兄!”流光狂吼一声,正待扑身过去,冥烈却仿佛阴魂不散一般一剑封住了他的去路,冷笑道:“靖王的对手是我!” “冥烈!”流光怒火攻心,出手狂风暴雨般急骤,冥烈并不与他正面相撞,只是缠斗,让他无法脱身。 拼命转头望去,只见方才出声示警的老臣己经合身一仆,用力将云皇扑倒在地,以己身做了肉盾,代云皇挡下这一刀,而与此同时,陆霖泽也终于赶到,一剑将那刺客戳了个对穿。 蔷薇站在保护圈的正中心,本来与其他人一样都是望着外围的战况,听到有人示警下意识转身的时候,恰好看到两人正分别偷袭云皇和小麟子。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云皇身上,个个豁出性命般去解救云皇,而就站在云皇身边的小麟子却几乎无人问津。 蔷薇惊的双目陡的睁圆,所有人都扑向云皇的时候,唯有她声音尖利的叫了一声:“小麟子!”同时极力伸出手去,想要将小麟子拽开。 然而她的手刚刚碰到小麟子的衣服,脑海中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韩书仪几次和她说过的一句话:“三皇子死了,对靖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念闪过,手下的动作不由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再猛然发力去拽的时候,却只听到“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紧接着,蔷薇看到小麟子低头望向自己的伤口,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 他己经够小心,够谨慎,他什么都不求,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 刺客一击得手,唯恐伤口不够致命,长剑一旋一转,又猛的从小麟子胸口抽出,带出漫天血雨。 小麟子膝盖一弯,慢动作一样在蔷薇面前慢慢软倒。 蔷薇感觉到小麟子质料极好的衣服在自己手中渐渐滑过,带来如丝的触感,心却惊痛的如被最粗糙的砺石狠狠滑过。 直到小麟子倒在地上,蔷薇才猛的扑过去抱住小麟子的身体,哭着喊道:“小麟子,小麟子!” 小麟子胸口上的血泉水一般汩汩向外流出,蔷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一剑一举将心脉断绝,再无生机。 伸手慌乱的捂在小麟子的伤口上,想要阻止血液继续流出,然而却只是徒劳而己。 一身一手,俱是小麟子身上的血,蔷薇用沾满血的手用力将小麟子抱在怀里,心内的悲伤如洪水决堤。 怎么会,怎么会? 所有人当中,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孩子,为什么最坏的结果,却一定要他来承担? 偷袭小麟子的刺客在刺中小麟子的同时,也被周围侍卫乱刀砍死。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向这边望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云皇和方才为了救云皇而受伤的大臣身上。他们自动围了一个圈,将小麟子和蔷薇摒弃在他们的背后。 每一个人都知道云皇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如今他死了,不过是少一个麻烦而已。 即使是在危机之中,多年为官的本能也让他们在最快的时间里,选择了自己应当表达的态度。 “皇……皇嫂!”小麟子张口轻叫蔷薇,却因为这一说话,使得鲜血从口中呛咳出来。 “我在,我在……”蔷薇哭着,用手拼命的去擦小麟子口中冒出的血,然而却只是越擦越多,染的小麟子脸上狼藉一片。 “皇嫂……”小麟子又呕出一口血,脸上却绽出了一个笑容,对着蔷薇轻声说道:“有句话,我刚才……就想对你……说,可是……没来得及……要是现在……再不说,我怕……怕就没有机会了。” “好……你说……你说吧……皇嫂听着。”蔷薇用手抹去自己的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皇嫂,不管你……是公主……也好,不是……公主也……好,小麟子的……心里,只……只认你一个……皇嫂的……” “我知道,我知道……”蔷薇猛的用力将小麟子抱在怀里,泪水再也忍不住汹涌而下:“你不要再说话了,不要再说了,皇嫂会想办法治好你,一定会想办法的!” 蔷薇嗓音嘶哑的几乎裂开,心里针扎似的痛,她学过医,知道小麟子的生机早己断绝,只是强撑着一口气。 可是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懂得这些事情,因为这让她连最后的希望,都无法拥有。 小麟子努力的再次弯起唇角,然而仅仅弯到一半,就突然僵在脸上,蔷薇感觉到怀里小麟子的头重重一垂,然后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双眸猛的睁大,蔷薇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小麟子的脸,只是双臂用力,将他的头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啊……”片刻后,蔷薇猛的暴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声音尖锐,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她跪在地上,双手将小麟子抱在怀中,仰头望向太和殿雕梁画栋的屋顶,双眸不甘的大睁,泪水如淙淙的溪水,一滴一滴,由颊边滑下。 殿中的喧闹猛的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众人终于肯将目光向小麟子的方向望上一眼,这一次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三皇子,也不是那个夹杂在各方势力之间,最尴尬最烫手的人物,他们终于发现,原来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满身血污,面目狼藉,然而却真真切切,只有九岁的孩子! 太后当年为三皇子取名时,用了一个觞字,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箴,只是,不是觞,而是殇。 少年早夭,是为殇! 论罪 (新年快乐) 场中瞬间静止下来,就连刺客和侍卫的打斗都暂时止歇,只是虎视眈眈的相互对望着。 偌大的一个太和殿,只被一个人的悲伤充满。 冥烈望了一下场中的形势,忽然大声叫道:“靖王,我己经照我们的约定做了,恕不久留!飞星阁阁主冥烈,有空再来拜访!” 口中发出一声高亢的哨音,场中突然出现的刺客忽然人人都从身上摘出粒龙眼大小的药丸,用力在地上一摔,殿中立时烟幕四起,一片浓雾呛人! “保护皇上!” “小心有毒!” 原本己经安静下来的大殿中立时又响起一片鬼哭狼嚎的吼声,众人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殿外支援的大批御林军也恰好赶到,看到殿中浓烟一片,不住有人从里面冲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也不知道该不该往殿里进,只能在殿外严密把守,看到有品级的大臣出来,赶忙上前搭一把手。 流光早在冥烈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他要走,一招抢攻而上,却仍是迟了一步,只见面前浓烟四起,早失了冥烈的身影。 恨恨扔了手中的刀,依稀记得蔷薇所在的方向,脚尖一点向蔷薇的方向冲去。 殿中一片迷雾伸手不见,蔷薇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只是跪坐在原地紧紧的抱着小麟子。 慌乱的人群四处乱窜间不住的推挤踩压,有不少人摔在地上,爬起来又摔倒,蔷薇伏着身子趴在小麟子身上,死死的护着小麟子的尸身,也不知被人踩了多少下。 流光赶到蔷薇身边,也不管周围的人是谁,一脚一个踹开,用力拉住蔷薇的手,大声说道:“我带你出去。” “我不!”蔷薇猛的甩开流光的手:“我走了小麟子怎么办?他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蔷薇!”流光怒吼,看到蔷薇丝毫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无奈之下,一手强迫的拉起蔷薇,另一手夹起小麟子的尸身,脚尖一点,从众人头顶之上飞跃而过,抢先出了大殿。 到了外面空气清凉之处将蔷薇放下,蔷薇劈手就将小麟子的尸身夺过抱在怀里,脸颊紧紧的贴着小麟子的额头,一语不发,只是紧紧的抱着。 流光直到此时才有空来好好的看一眼蔷薇,方才他们一进殿就遭到卫泽的发难,连身上御雪的大氅都没有来得及脱掉,此时蔷薇一身雪貂皮的纯白色大氅之上满是血污,几乎被染成红色,原本柔软的雪貂毛也都板结成块,显得说不出的狼藉。 蔷薇脸色苍白,手上脸上也全是血,几绺发丝被鲜血湿透,紧紧的粘在颊边,一双眸子空洞无神,双手死死的抱着小麟子的尸身,用力到手背上的骨骼都一根一根的凸显出来。 想起方才在殿中听到的那一声凄厉又绝望的尖叫,流光心中忽然疼的狠狠紧缩了一下,将蔷薇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用双手扶住蔷薇两颊,流光微弯下身子,双目直视着蔷薇,柔声说道:“蔷薇,你不要这样,小麟子己经死了,这不怪你……” 蔷薇猛的抬起头狠狠的瞪向流光,惊的流光心中一跳。 “谁说不怪我?”蔷薇幽幽的开了口:“如果我告诉你,我明明己经伸手碰到了他的衣服,只要用力一拉,他就可以躲过那一剑,可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说,杀了小麟子对你会有好处,所以我犹豫了,没有拉他。这样,你还会觉得他的死不怪我么?” “蔷薇……”流光只以为蔷薇是在为小麟子的死而伤心,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的叫她的名字。 蔷薇的眼泪忽然又潸然而下:“他和我说,不管我是不是公主,心里都只认我一个皇嫂,可是我明明能救他却不救他,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皇嫂?” “蔷薇,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蔷薇的情绪猛的激动起来,对着流光大声的吼:“事情就是这样的,是我杀了小麟子,是我杀了他!” 膝弯猛的一软,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蔷薇骤然重重的跌倒在地,连带着小麟子的尸身也被摔到了几步之外。 “小麟子!”蔷薇滚倒在雪地之上,爬着想要去够小麟子的尸体,流光蹲下身一把搂住她,大声在她耳边吼道:“蔷薇,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小麟子看到会开心吗?你看,他在看着你呢!” 蔷薇身体骤然一震,果然看到小麟子正面朝着她,唇角还有没来得及完全绽开的半个微笑。 对着小麟子尸身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愣了几秒钟,忽然将头猛的埋在流光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流光,是我杀了小麟子,是我杀了他……” 流光伸手搂住蔷薇,知道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轻抚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着她。 大殿中的烟雾慢慢散尽,宫中的秩序在一干禁卫和统领大臣的调度下也渐渐恢复正常,云皇下令彻底搜查宫中,侍卫加强戒备,又有宫人专门收拾一殿狼藉。 小麟子的尸身被几个侍卫抬走,蔷薇伸手想要阻止,却被流光牢牢的抱住,轻声哄劝,蔷薇抓着流光的衣服眼泪流的泉涌一般止也止不住,却终是再也无能为力去做什么。 流光只觉得怀中的人从来也没有如此脆弱,甚至连推拒自己胳膊的力气都小的与婴儿仿佛,微弱到让人心惊。 作乱的刺客显然对皇宫中地形极熟,他们身兼朝云宫中各种职位,宫女,内侍,禁卫,歌舞伶人,无所不包,潜伏了也不知道多少年,然而冥烈这一次似乎是下了血本,差不多将所有飞星阁暗藏在皇宫中的内线都调用了出来。 想到冥烈,流光的眼睛不由微微的眯了起来,冥烈的身份极为神秘,每个月出去的那几天,虽然派了不少人跟踪,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跟得住。 他对冥烈的身份有种种猜测,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那个沾满朝云皇族鲜血的飞星阁阁主! 可若阁主真的是他,却也有些不对,自三十年前慕容垂死,之后没多久,飞星阁就突然崛起,冥烈最多不过二十岁左右,那个时候他还根本没出生,从年龄上来看,飞星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创建,定然是他从什么人手中接任过来。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个建立飞星阁的人又是谁呢?他和朝云的天家,究竟又有什么样天大的仇恨,竟然让他这么多年来阴魂不散的追杀朝云皇家子嗣,而且看样子,不杀尽最后一人绝不会罢手! 宫中一片狼藉之中,突然有内侍传来云皇的旨意,召众人前往崇明殿见驾。 流光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蔷薇,刚刚趴在他怀中大哭了一场之后,蔷薇就一直安静的伏在他的怀里,她的双腿似乎还是不怎么用得上力,身体的大总分重量都依靠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距离方才那场大变己经有些时间,蔷薇身上的血迹己经干透,却更显得狼狈万分。流光虽然也经历了那场大变,还与冥烈动了手,但因为武功实在强悍,看起来反而没有蔷薇状况那么糟糕。 除了外袍上从蔷薇身上蹭到一些血迹之外,依然是俊美无匹,风姿俊朗。 看了一眼蔷薇之后,流光转头说道:“去和皇兄回话,就说我和王妃需要梳洗一下,晚点过去。” 小内侍惙惙的看了一眼流光,咽了口唾沫,苦着脸嗓音干涩的说道:“回靖王,皇上让靖王和……和罪婢蔷薇,立刻前去见驾,还请靖王马上动身。” 罪婢蔷薇几个字一出,流光的身体猛的僵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蔷薇,蔷薇却仿佛浑若未闻,只一直盯着小麟方才被抬走的方向。 轻轻叹了口气,流光淡声说道:“前边引路吧。” “是!”小内侍如逢大赦般立刻躬身走在前方,将流光和蔷薇往崇明殿的方向带去。 扶着蔷薇进了崇明殿,流光看到云皇和太后己然换了一身衣服梳洗过了,群臣倒还是如刚才一样一身狼藉。 走到云皇驾前躬身下拜,低声说道:“臣弟参见皇兄。” “御流光,你好大的胆子!”云皇还没有说话,太后己经怒目而视,尖声叫道。 流光微微一皱眉头,淡声说道:“儿臣不知母后所言何意!” “哼,你不知道?”太后冷哼一声,咄咄逼人的质问道:“方才飞星阁逆党己经说了,他所做的事情全都是与你的约定,难道你还要抵赖不成?” “母后既然也知道那人不过是飞星阁逆党,他在这等大乱情形之下胡乱攀咬之词,难道也可以当真?” 对于冥烈最后的那句话,流光当然知道他是在说蔷薇己经不是靖王妃,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的在朝云大开杀戒,可是在冥烈的有心陷害之下,那种说法,显然足以引起绝大多数人的猜疑。 “不能当真?那我且问你,这些年来,飞星阁屡屡对你皇兄痛下杀手,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为何对你却不闻不问?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事先和他们有所通连,所以他们才故意对你网开一面?” “母后此言差矣!”流光身体站的笔直,一手虽然揽着蔷薇的腰托着她的重量,却是丝毫也不会弱了气势,不卑不亢的说道:“自儿臣从赤焰历劫归来之后,飞星阁三番五次前来挑衅,只是儿臣防范严密,所以才没有被他们得手而已,这些事情,朝野之上众所周知,母后怎么能说飞星阁对儿臣不闻不问?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即使这样,母皇也不能因为想要加罪儿臣,就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吧?” “流光!”云皇猛的出声喝止:“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对母后如此说话?” 流光腰杆一挺,似是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淡声说道:“儿臣一片忠心为国,情急之下难免言辞失当,还请母后见谅!” 韩太后经历方才一场慌乱,惊魂未定,脱险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想的却是可以借助这个机会一举将流光拉下马,可没有想到流光却是巧舌如簧,防的滴水露,狠瞪流光一眼,不再说话。 崇明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气氛颇有些尴尬。 此时朝臣之中忽然有人上前一步,那人一身月白衣衫,画着水墨山水,正是朝云左丞相司马翎。虽然大劫之后他的衣服也与众人一样有些脏乱,但却早己整理的平整服帖,在他的气度之下,只让人觉得那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依然还是纤尘不染。 司马翎上前一步,对着云皇和太后施了一礼,恭声说道:“皇上,太后,靖王有大功于国,乃国家之肱骨之臣,而那冥烈不过乱党贼子,临时攀咬,欲我朝云自断臂膀,其用心之歹毒,显而易见。臣以为,以皇上和太后知人之明,必不至被冥烈迷惑。” 司马翎这一番话说的聪明之极,明明是自己认为靖王绝不可能与冥烈联合叛乱,却推说太后和皇上有知人之明,皇上有了台阶可下,自是心中大喜,太后虽对此结果不满,可也知道,若想对流光动手,必须一次性将其扳倒,眼见着这件事情无法将流光置于死地,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云皇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才转过脸笑着充当和事佬:“司马丞相说的有理,皇弟一向公忠为国,断不会与歹人勾结。那冥烈不过是欲我朝云自断臂膀而己,实在是其心可诛!太后如此关心朕的安危,以至于心急如斯,也叫朕着实感动。” 殿中大臣看着云皇的表现不由都微微摇头,云皇刚刚亲政之时,倒的确做了几件颇有建树的事情,可自从先任的几个官员被太后或明或暗的杀害,新政也相继夭折之后,就变得如此唯唯诺诺,甚至连这种事情都要先看了太后的脸色才说话,委实是有失一代帝王的风范。 韩太后听了云皇的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转头看到一直站在流光身边的蔷薇,忽然脸色又是一沉,怒声喝道:“大胆罪婢,见到皇上和衰家还不下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场中众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到了蔷薇的身上。 流光扶着蔷薇的手一紧,知道蔷薇遭受冻伤,又遇小麟子身亡,心力憔悴,腿上无力,她这一跪下去,没有人知道还能不能再站的起来。 一时间不由紧紧的扶着她的腰,不许她跪。 太后在高台之上将流光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冷讽说道:“怎么,靖王难道还怜香惜玉,舍不得?还是说,这女子之所以敢冒充公主,根本就是和靖王商量好的?” 冒充公主,欺骗皇室,这是欺君掉脑袋的大罪,太后言辞灼灼,句句都想构陷流光,流光面色一沉,就想出言顶撞,却被蔷薇一把用力拉住。 流光低头看向蔷薇,蔷薇却己经伸手挣脱了他的搀扶,缓缓的跪下,然后对着太后深深叩首,声音平静的说道:“罪婢蔷薇,叩见皇上,太后。罪婢冒充公主一事,完全是罪婢一人的主意,请太后和皇上不要牵累他人。” 韩太后看着蔷薇冷冷说道:“从本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神态僵硬,形容可疑,从那时起,本宫就在怀疑你的身份,因此才借口礼仪不合,不肯承认你的王妃地位,并着人暗中仔细调查,原来你真的是个冒牌货!” 蔷薇又是深深叩下首去,柔顺的说道:“奴婢知罪!” 她的这种样子,与当初在大殿之上谈笑间将太后的阴谋打击的七零八碎的从容大气相比,差了何止千倍? 群臣各自目光惊疑的打量着蔷薇,几乎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苍白柔弱,仿佛风一吹就倒的人就是当初风采逼人的赤焰公主,然而这种惊疑却并不影响他们拍马屁,口中不断说着:“太后英明!” 司马翎的目光也一直落在蔷薇的身上,眼前的蔷薇脏污狼狈,本应是微有洁僻的他最不喜的样子,然而他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的嫌弃,只是静静的看着,那种目光与其说是关切,还不如说是饶有兴趣,他仿佛要透过蔷薇过份柔顺的表像,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似的。 韩太后不理蔷薇,却转头向着太理寺卿韩充问道:“韩卿家,冒充公主,欺君枉上,该当何罪?” 大理寺主掌刑狱,此事问韩充是再自然不过。韩太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暗自思量:傅雪娇这丫头倒是傻人有傻福,她对着流光一往情深,此时除去了这个棘手的假公主,再把真正的公主交给卫泽带走,没准她倒真的可以遂了心愿,嫁给流光。 自己家的女儿,韩充如何会不了解韩太后的心意,只见他上前一步,微一拱手,然后挺真腰板大声说道:“论罪当斩!” 番外之拥你一生(上) 送个甜甜蜜蜜的小番外给大家过年~祝宝贝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_^ 白雪皑皑,白驼山在大雪中绵延数百里,两座主峰加了积雪的厚度,越发显得险峻挺拔。 雪己经下了数日,将平日里本就踪迹难寻的小道更是淹没的一点痕迹也不留。这样大冷的天气,但凡是有点头脑的人,都会留在家里围着火炉子唠着闲磕,没事谁也不会出门,更不会上白驼山。 然而此时,在通往白驼山第一主峰玉雪峰的小径上,却出现了三个人影。 说是三个,其实并不太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两个,因为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并没有自己走路,而是被一个黑衣男子牢牢的抱在怀里。 这黑衣男子手中抱着一个人,走在这样湿滑陡峭的路上,却一点吃力的感觉也没有,行动间步履轻盈,纵跃自如,反倒是他身后那个手中什么也没拿的青衣男子看起来颇为吃力,几乎要用尽了全力才能勉强跟得上黑衣男子的步伐。 那个黑衣男子穿着极为单薄,这么大冷的天,竟然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袍,连件外套都没披,相比而言,他怀中的女子就显得臃肿的多,冬季的棉衣夹衣不说,外面还罩了一件厚厚的火狐皮大氅,将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 那大氅显然极为珍贵,飞雪从天而降,然而还没来得及落到肩头,就己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黑衣男子抱着女子的动作极为小心,虽然他自己走这样的山路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纵跃间还是谨慎的选择着每一个落点,唯恐一不小心,会伤了手里的女子。 “我说王爷姐夫,你就不能稍微慢一点么?我这条小命都快跑丢了!”乐池一边极力跟上流光的步伐,一边大声的抱怨着。 这人比人,就是气死人,想当年流光和蔷薇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后,征得君落羽的同意,自己跟着流光这个王爷姐夫也颇学了一点武功,如今十年过去,自己早就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就连君落羽都说他有天份,可为什么自己用尽了全力,竟然还赶不上一个手里抱着人的人? 难道这就是一流高手和绝世高手的差别? 可这差别也太大了点吧? 怨念啊,我怨念啊!乐池嘟着嘴,在心里狠狠的嫉妒了流光一把。 “雪玉冰莲就要开了,你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在山下等我,反正也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来的。”流光没有任何要放慢动作的意思,非常不给面子的回绝了乐池的要求。 “什么叫我非要跟着来啊?”乐池不满的嚷嚷:“我是怕抢花的人太多,你打不过好不好?” “你有那个力气,不如用在跑路上,没准还能跟紧一点。”流光说着话,脚尖轻点积雪,动作依然迅捷,而乐池却果然因为说话泻了真气,离的更远了一些。 好在峰顶马上就要到了,就算此时离流光远了一些,倒也不虞会迷失了上顶峰的路径。看到流光几个纵跃消失在眼前,乐池脚下发力,几个漂亮的连续旋身空翻之后,终于也落在了峰顶。 刚刚落下,就看到流光小心翼翼跟护着什么珍宝一样将怀里的蔷薇放在雪地上,蔷薇用力将头从裹的严严实实的火狐皮披风里挣出来,撅着嘴不满的说道:“流光,热!” “你身体里寒气重,热一点好。”流光很殷勤的笑着,虽然嘴里这么说,手上却是稍微将大氅解开一些,让蔷薇透透气。至于刚才面对乐池时的冷漠不留情面,则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乐池看着心里又是一阵不平衡,为什么同样都是人,待遇差别就这么大? 峰顶之上早就己经聚集了七八个人,俱都围在一株如翡翠般碧绿的植物跟前,看到又有人上了峰顶,那七八人十余只眼睛齐刷刷的转头望来,如临大敌般瞪着这三人。 然而这目光也只是一瞬,下一瞬间,所有人又都同时转过头去,眨也不眨的望着那株碧绿色的植株。 雪玉冰莲,三十年一开花,花朵入药,可治百病,对于练武之人,更是可以大大有助于内力修为的提高,这等珍稀灵药,知道了它即将现世的消息,旦凡有本事在这大雪之日上白驼山玉雪峰的,有几个会错过? 只是这药珍贵的同时,却也是古怪非常,从花开到花谢,只有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一旦花谢,就再无任何作用。 所以想要采得此花的人,必须在开花的短暂时间内将其摘下,保持着它不败的花形,然后再将其入药。 蔷薇从君落羽那里拿来了不少医书,早就对这种花有所耳闻,此时终于见到,不由好奇的打量着那株翠绿色的植株。 只见那植株通体碧绿,对称叶形,片片叶子都质感极强,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远远望去,就跟真的翡翠一样。 而在这翠色的最顶端,却有一个纯白色的花苞,那花苞相比于底下的茎杆来说,可谓失色不少,就与山下普通的白色花朵结花苞时一模一样,让人很难想那样完美的茎杆之上,居然会结出这样的花苞来。 “流光,你看,果然是不可貌相。那茎杆那么漂亮,偏偏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个花苞长的那么难看,却有那么多奇妙的作用。” “我只知道你是可以貌相的,国色天香,智计无双,医术冠绝天下,心地又好,根本毫无瑕疵!” “拜托,王爷姐夫,你矜持一点好不好?有这么多人在场哎!”乐池以手抚额,无奈的轻叫。 这个王爷姐夫只要在蔷薇姐身边嘴巴上就跟抹了几百桶蜂蜜一样,什么肉麻的话都说的出口。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流光转头望向乐池,眼睛里居然有一点迷惑:“可是我觉得蔷薇就是这样的啊!” “神啊~”乐池猛的蹲在地下,将头埋在肩膀里不看任何人。他现在真的很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在这两个人身边呆上十年的啊? 蔷薇的脸也有些红,拽了拽流光的衣服,示意他不许再乱说话。 流光耸了耸肩,果然不再开口。 “哼,肉麻!”场中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目光扫过流光和蔷薇,冷冷的下了评断。 “蓉儿!”那女子身边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闻言轻斥,又抱歉的朝着蔷薇和流光的方向看了一眼。 被叫作蓉儿的女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在这对青年男女的周围还站着五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流光扫了一眼,倒是几乎全部认得,都是这几年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手底下颇为不弱。 看到如此阵容,流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扶着蔷薇远远站在一边,仿佛他来到这里,根本不是为了雪玉冰莲似的。 等了大约一柱香时间,只见那朵白色的花骨朵突然在静谥的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没有任何预兆,忽然呯的一下全部绽开,仿佛它三十年的积蓄就只是为了这一下爆发,根本不需要任何过程。 就在花朵开放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也都突然出手。 只见众人各展所长,几乎还没有看清他们怎么动作,兵器就己经到了手上,一边去封堵其他人靠近雪玉冰莲的路线,一边自己拼命的朝着花朵扑去。 蔷薇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只是透过人影纷飞震惊的瞪着崖顶的那朵雪玉冰莲。 直到如今,她才知道那朵花为什么叫作雪玉冰莲,因为之前看着虽然是白色的花苞,但当它盛开之时,整朵花竟然是半透明的。 玉一般润泽,雪一样纯净,冰一样晶莹,这个世间,果然没有比雪玉冰莲更适合它的名字。 想起自己方才大言不惭的说它的花朵难看,蔷薇不由汗颜的低下了头,这样干净又精美的花形,怎么可能有一丝一毫,和难看沾得上边? 场中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为了这朵数十年一见的奇花,众人几乎将看家的本领都使了出来,下手之时毫不容情。 流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都没有,忽然凑到蔷薇耳边笑着说道:“你看那花开花,到和你睡醒了睁开眼睛时候一样,一点过程都没有的,一下子就开了。” 蔷薇美目流转,瞪了流光一眼,哪里有这么比喻的,这花开花的时候美丽的惊为天人,怎么能和她睡觉这种俗事去比? 流光收到佳人不悦的信号,笑着摸了摸了鼻子,没有说话,只是蔷薇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美妙得过他每天一睁眼,就看见蔷薇安安稳稳的睡在身边? 那些日夜煎熬难以成眠的日子虽然早己过去了许久,却几乎己经成了他生命中的梦魇,只要有一刻看不到蔷薇在身边,他就会紧张的坐立难安。 场中的战势胶着,七八个人各自为政,互相牵制,一时之间,竟是谁也近不了那株花朵,眼见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方才出言讥刺流光的女子忽然娇喝一声:“哥,帮我挡一下!” 说着话,手中长剑刷刷几下急刺,将身前之人勉力逼退一步,不管不顾,猛的向着花朵扑去,那青年男子急步上前,接下了追上来的两刀一环,却仍有一人出掌如山,猛的向着那少女脊背击去。 那女子似是为了那朵花豁出了命去,拼着背后受到一掌,身形用力前窜,终于够到了那株花朵,然而却也因为受伤过重,身体失去控制,摘到花朵之后,猛的向崖下坠去。 眼前的变化电光石火,快到人来不及反应,蔷薇瞪大了眼睛,口中骤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然而声音还未落地,身边的流光己如流星闪电一般一下蹿了出去,而乐池也适时的站在了蔷薇身边,以防有人暗算。 只见流光身形飞坠,直扑崖下,猿臂一伸,己是握住了那女子的脚踝,脚尖勾在崖边一块大石上,并不急着翻身向上,而是手中用力,将那女子猛的向上一提,在那女子惊讶之中还来不及反应之时,顺手夺下了她手中握着的玉雪冰莲,这才扔东西一样倒转着把她往崖上一扔,自己也身体一折,轻轻巧巧的落在崖上。 那女子被扔上去时虽然是倒转,但到落地之时却是恰好双脚着地,人微微踉跄了一下,立刻有旁边的青年男子前来扶住,力道端的是巧妙无比。 流光将那朵花收入怀中,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朵救命谢礼,我就收下了!” “你……站住!”被流光所救的女子不仅丝毫不领情,反而强自提气翻到流光身前,手腕一抖,己是将一柄长剑直指着流光。 “无耻小人,若想要雪玉冰莲,只管凭本事来夺,这等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那女子显是气极,张口就极为不客气。 “不错,兄台如此做法,确是让人不耻。”这一次,那个青年男子也是坚定的站在了妹妹的一边。 流光唇边滑过一抹冷笑:“我若是没本事,你早就和这花一起摔死了。” 这句话说的不留丝毫情面,让那女子面上不由一红,却仍是用剑指着流光,大声说道:“你做卑鄙行径,还要巧言相辩,实在可恶至极。今日你留下此花便罢,若是不留下……” “不留下你又能怎样?”流光身形也不知道怎么一晃,那女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发现流光竟然己经不在眼前。 站在蔷薇身边将花从怀里拿出来,流光笑着说道:“这花儿这么漂亮,倒是让人有点舍不得拿它入药了。” 蔷薇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你……”那女子猛的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向流光:“你是什么人?” 流光显然很不满意被人打断他向佳人献殷勤,冷冷的说道:“我不动手抢这朵花,是因为不想杀人,这是你们的幸运,不想死的话,最好快点离开。” “我……我想起来了,你是当年朝云的修罗王爷!”旁边一个四五十岁,肥头大耳的中年汉子猛的大声叫道,周围的人听闻此声,都是惊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番外之拥你一生(下) 当年朝云的靖王流光因故淡出朝政之后,在桃源谷中定居,因为他曾理江湖事,结下了不少仇家,此时看到他没了朝庭精兵的护卫,纷纷前来寻仇,可是无论武功多高的人去了,回来的时候,都是只字不言复仇的过程,只是不断的说,那不是人,真的不是人啊。如果真的是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匠神亲传弟子君落羽才能和他过上几招。 这些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虽然听说过这些传闻,但却未必相信,可是见到了流光方才越过那个女子的那一幕时,这些人心中立时都再没有了任何怀疑。 这个靖王,当真不是人。 如果真的是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鬼魅一样的身法? 此时花在他的手里,想要夺过来,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到众人面上都现出了退缩的神色,流光面无表情,只在转过头面对蔷薇的时候才又露出了笑容,轻声说道:“这次的药可要看好了才行,可不能莫名其妙的又丢掉,回去拿给君落羽看看,他一定能配出治好你腿的药来。” 蔷薇望着流光,面上现出几分无奈,她的腿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障碍,可是流光却总是惦着那句:年深日久,终将不良于行。 无论到哪,首要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她找药。 流光伸手为蔷薇紧了紧大氅,正想要抱起她下山,身后忽然传来了那个女子带着几分哀切的声音:“王爷,那朵花对我至关重要,在下是七宝山庄的谢蓉儿,我的母亲身受重创,昏迷在床,有幸请到神医君落羽一诊,他说除了那朵花之外,再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治我的母亲。在下没有办法,这才和家兄同上玉雪峰,对这朵花,实在是势在必得,还请王爷看在在下和家兄一片孝心的份上,网开一面,将那朵花留下。如果王爷需要配制灵药,缺少药材,无论王爷要的是什么,在下和整个七宝山庄,必将竭尽全力,为王爷找到。” 这几句话说的真切至极,方才那女子为了得到这朵花,甚至不惜身受重创,也足以说明她的一片孝心。 然而流光却是恍若未闻,不仅没有将花留下的打算,甚至连看都不看那个女子一眼。 “流光~”蔷薇拉了拉流光的衣袖,可怜兮兮的叫他。 “休想!”还不等蔷薇说出她的想法,流光己经恶狠狠的一眼瞪了过去,一口回决! “王妃,王妃……”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那个女子却一眼看出蔷薇是流光的软肋,也不再求流光,只是对着蔷薇叫道:“请王妃看在我们一片孝心的份上,求求王爷,将那朵花留给我们吧。” “流光~”蔷薇又叫,却是己经微微皱起了眉头。 蔷薇皱眉,流光的眉头皱的更深,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流光!”蔷薇似是生气了,用力一踱脚,咬着嘴唇用力的盯着他。 流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花向后一扔,冷声说道:“拿着花快点滚。” “是,是,谢谢王爷!”谢蓉儿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这朵花,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激动之下,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她兄长连忙上前扶着她,两人对着流光千恩万谢,越过流光快速走下山崖。 其余几人见那花己然到了别人手里,此时有流光在不便下手,一个二个的也想溜,流光眼角余光瞥到,也懒得去管,倒是乐池不大不小的嚷了一句:“这药我们可是送给七宝山庄的,要是最后居然没到七宝山庄,那可就是不给我们桃源谷面子了。” 山上众人一听,脸色立时都垮了几分,敢情这修罗王爷不仅包送,还有售后服务的? 乐池幸灾乐祸的看着众人苦着脸下了山,心情大为舒爽。 让人看得到吃不着,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眼见着山头上的人撤的干干净净,只余下一株碧绿色的茎杆,流光目光快速的扫过,忽然打横抱起蔷薇,几个纵跃,快速往山下奔去。 “喂,喂,王爷姐夫,你等等我!”乐池想不到流光居然说走就走,急忙大叫着往前赶,可是流光这一次的动作委实迅速到比鬼魅还鬼魅的程度,乐池只追了几步,居然就再见不到流光的身影! 流光抱着蔷薇一路向山下奔去,冷风烈烈,吹的流光的头发几近笔直的向后飘扬,倒是蔷薇因为整个人都缩在火狐皮的披风里,又被流光护在怀中,一点风也没吹着。 到了半山腰处的一片针叶林,流光瞅准其中一棵最高最大,枝叶最茂密的树,脚尖轻点,在树枝间连续纵跃,到了离地面足有四五十米的高度时,才找了一个粗壮的枝干,将蔷薇背靠主干放了下来。 蔷薇费力的从披风中挣出头来,正想要埋怨,却猛的被自己所处的位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双手抓住流光的衣襟,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流光将蔷薇从自己怀中拉开,推在后面的树干上,半俯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 “干……干吗啦?”蔷薇转动着眼珠,就是不去看流光。 “告诉我,你和君落羽在搞什么鬼?”流光丝毫不管蔷薇的逃避,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们哪有搞什么鬼啊?”蔷薇缩了缩脖子,眼光不小心向地面的方向瞟了一眼,赶忙又抓紧流光。 “没有?”流光的语气中己经满是威胁:“上一次好不容易找到的烈火红莲,君落羽莫名其妙就说弄丢了。上上一次找到的莽玉朱蛤,在君落羽的盒子里关了一夜就变成了普通癞蛤蟆,还说是我找错了药,再上上一次的十叶金银花居然是被羊给啃了。这一次更好,我们还没找呢,就己经有人在等着和我们抢!这样你还说你和君落羽没做什么,蔷薇,你是在拿本王当三岁小孩子么?” “我……”蔷薇转了转眼睛,心中暗自埋怨,那个笨蛋师兄,就不能找些正常点的方法么?怎么用的方法都这么容易惹人怀疑,就是傻子也知道有问题了。 “你说不说?”流光紧盯着蔷薇,威胁的意味浓重。 “不说!”蔷薇只想了一下下,就用力的摇了摇头,还坚定的补上了一句:“绝对不说!” “当真不说?”流光眯起眼睛。 “恩!”蔷薇用力点头。她才不怕流光,反正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自己只要皱皱眉头,他就连说句重话都不舍得了。 看到蔷薇的动作,流光的眸子忽然黯然下来,他双手撑在树干上,一双俊美的眸子里满是忧伤,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问道:“蔷薇,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你?”蔷薇抬起头,诧异的看向流光,却又被流光眸子里的忧伤击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嗫嚅着问道:“怪你……什么啊?” “怪我不去救你。”流光快速的回答:“都是因为我不去救你,所以你的腿才会冻伤。你是不是因为还在怪我,所以才故意不许我治好你的腿?”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我当然没有怪你!”蔷薇挥舞着双手急切的反驳:“而且我的腿现在很好啊,能走能跑能跳,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是就连君落羽都说,你的冻伤己经入骨,年深日久,终会不良于行。” “可是师兄也说了,只要好好调养,也有可能根本不发病的嘛!” “蔷薇……”流光突然叫蔷薇的名字,叫了之后,却又并不说话,盯着蔷薇看了一会儿,流我轻轻俯身,将头埋在蔷薇的肩上,轻声说道:“蔷薇,让我治好你的腿好不好?那是我伤害你的开始,也是我心里的一块心病,一天不治好你的腿,我的心里,就好像总是留着一道疤,疼的难受。” 流光的头沉沉的压在肩上,声音仿佛也和他的情绪一样沉重,蔷薇只觉得心里一阵疼痛,伸手环抱住流光,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你心里,会这么重要。” 停了一下,仿佛很是挣扎,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可是,我并不希望你治好我的腿。” “为什么?”流光猛然抬起头,诧异的盯着蔷薇。 蔷薇的脸刷的一声红了个通透,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不想就是不想嘛,你不要问那么多了!” “这怎么行?”流光绝不妥协:“哪有人会不想自己的身体健健康康的?” “反正我就不想嘛!”蔷薇别扭的转头,不肯看流光,也不肯回答他的话。 “蔷薇,你果然还在怪我对不对?”流光似乎是被困死在这个问题上,绕来绕去也走不出原点。 “你……”蔷薇气结,狠狠的剜了一眼流光,恨恨的说道:“你烦死了,我说给你听总好了吧?” “真的?”流光面露喜色:“快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治好你的腿?” “因为……那个……”一说到正题上,蔷薇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脸也比方才红的更甚。 流光虽然心急,却也知道不能催,只好急切的望着蔷薇,但却静静的等待。 蔷薇那个了半天,终于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道:“我的腿不好,你出来进去的就总抱着我,我怕我的腿被治好了,我就没有理由赖在你怀里了。” “什……么?”流光眼睛瞪的几乎快要把眼眶都撑裂,不可置信的望着蔷薇。 蔷薇反正说也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撅着嘴嚷嚷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啦,我害怕腿好了你不抱我,所以去找师兄帮忙,把你每次找来的药都弄没,这样你就治不好我了,也只好一直抱着我。” 流光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撅嘴撒娇,浅嗔薄怨皆是风情的蔷薇,终于忍不住一手抚额,大笑了起来。 蔷薇脸红的几乎快要滴出血来,握起拳头用力的在流光的身上捶:“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我都说不说了,你非逼着人家说,人家说了,你又要笑!” 流光一手将蔷薇的拳头收进手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声,面上却是笑意犹存,他望着蔷薇宠溺的说道:“蔷薇,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一手将蔷薇的手拉到嘴边,轻轻的吻着,身体也渐渐的向前贴去,流光口中蛊惑般的说道:“傻丫头,我怎么可能抱得够你,我巴不得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把你抱在怀里……”话风突然一转:“当然前提是,你不能吃的太胖!” “你……”蔷薇本来被流光的话说的含娇带羞,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话,一愣之后,张口就想反驳,却冷不防被流光将剩下的话全数吞进了嘴里。 不甘的发出唔唔的声音,蔷薇拼命的想要挣扎,身体却是越挣扎越软,到最后,软的几乎站也站不住,整个人都在流光的攻势下,化成了一滩春水。 几天后,流光站在君落羽面前理所当然的伸着手:“我的烈火红莲,莽玉朱蛤,十叶金银花!” “哪有这些东西啊?不是早就跑的跑丢的丢冒牌的冒牌了么?”君落羽扯起谎来大气也不喘一下。 “对哦,我忘了。”流光笑的非常甜蜜,突然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那看来我这三样东西不是来自于你的药庐了,我就不客气的收走了。” “什……什么?”君落羽目瞪口呆的盯着流光的手上的东西,猛的跳脚:“御流光,你个混蛋王八蛋,竟敢从小爷我这里偷东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我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你给我把东西放下,听到没有,把东西放下!” 嘭嘭呯呯,嘻哩哗啦,蔷薇坐在一座小山包的凉亭里眺望着远处的风景,顺带欣赏一场免费的绝顶高手大对战,心里无限满足:桃源谷富有生机的一天,又开始了!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白驼山中,依旧是白雪皑皑,只是这白雪皑皑之中,忽然多出了一抹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伏下身认真的查看了一下一块裸露在地面上的岩石之上刻着的记号,陡然仰天大叫:“救命啊,蔷薇姐,君师傅,快点来救命啊!为什么又是同一个地方?天杀的流光,我诅咒你一辈子被蔷薇姐压着翻不了身,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么大的山里?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天字第一号路痴,天字第一号啊!救命啊,我要回家,我要抱着暖暖的炉子逗小慕容~我要……” 冬日的白驼山,白雪皑皑,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静谥,安详…… 当然,前提是,你能够忽略那大山深处不断传来的……凄厉嘶嚎! 挑唆 韩充论罪当斩之语一出,流光的拳头猛然握紧。 不可能,他绝不允许这个世上有任何人,可以伤害蔷薇! 开口刚要说话,却听到有一人己经先他一步站出行列,对着太后拱手说道:“太后,这位蔷薇姑娘虽然冒充公主,但她之所以这么做,却全是为了保护公主。我朝云向来以忠孝治天下,蔷薇姑娘如此忠义之举,本应褒奖才是,如果我们大加责罚,只怕会贻笑天下!” 流光和蔷薇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说话的人却赫然正是韩书仪。 韩书仪望向蔷薇目光关切,蔷薇看的心中不由一暖,对着他轻轻的弯唇笑了笑。 “胡闹!”韩太后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人会来跟她唱反调,不由猛的用力一拍扶手:“以忠孝治天下,这忠也是要对我朝云忠!如果每一个对敌国忠的人我们都要褒奖,只怕我朝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韩书仪,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书仪!”韩充也轻声厉斥:“我们在这里商量大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孩子插嘴?还不退下?” 韩书仪表情黯然,却也不能当众和自己的爹和姑姑顶撞,只好后退一步,重入班列。 韩充转头面向太后,恭声说道:“太后教训的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老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于他。” 韩太后轻轻恩了一声,又转头看向云皇,没什么诚意的问道:“皇上怎么看?” “这……”云皇眉头轻皱,却迟迟没有下文。 流光对蔷薇的在意他向来清楚的很,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整整七年念念不忘,甚至将她的名字融入自己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如果说这仅仅是因为恨,恐怕连傻子都不会信。 如今流光站在阶下,神态自若,仿佛对蔷薇杀也好剐也好,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然而云皇却知道,只怕流光己经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只要这殿上有任何人敢说出对蔷薇不利的话,他迟早都会有一天,让那人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他与流光关系亲密,却也知道,这个弟弟的逆鳞,万万碰不得。 就算眼前他会为了与自己的约定而暂时忍耐,可是出了这间大殿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会做出怎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正在两难之间,殿下忽然又传来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云皇目光一转,看到说话的人是今天才突然冒出来的赤焰公主莲华时,不由皱了下眉头,他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并不好,她的眼睛总是不着声色的四下张望着,虽然看起来仿佛清澈干净,可在这大位这上阅人无数的云皇却知道,那里面装满了算计! 如果不是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她久居流光府中,为什么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一事绝口不提,却刚好在今天这个时机出现的这么巧? 然而就算再不喜欢她,她也是赤焰的公主,她要说话,总不能不让她说,只好开口问道:“不知公主见教?” 莲华上前款款的施了一礼,淡声说道:“在我们赤焰有一个习俗,如果有人家养马,马匹不是养在圈里,而是放养在山上,身上烙上各家主人的记号,有需要的时候,只需用自己特有的方法去呼唤即可。” 殿上众人听了莲华的话都是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赤焰公主这种时候讲什么民风民俗,只有蔷薇听了莲华的话后,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莲华不去理会众大臣惊讶的目光,只接着说道:“这些马儿平时倒也听话,都在山上自己转悠,可是偶尔,也会有跑下山来,冲进农田,踩坏人家庄稼的时候。每逢这种时候,被踩坏了庄稼的人虽然捉住马匹,却也不能自行处理,而是一定要通过马身上烙下的印记找到主人,再由主人来处理才行。” 莲华说完这些话,抬眸直直的望向云皇:“区区一匹马想要处置,还要问问主人的意见才行,更何况是人?蔷薇这个婢子,虽然一时糊涂做了些错事,可终归也是我的人,就算要处置,也该由我来才对。因此臣妾垦请皇上,将蔷薇交给我带回靖王府,该打该罚,臣妾心中自有分寸!” “不行!”云皇还未答话,太后己经一口否决:“这贱婢冒充公主,欺瞒皇族,犯的是我朝云的律法,也是对我朝云的大不敬,如何能你说交给你就交给你?” “母后……”云皇忽然转头,对着韩太后笑着说道:“这婢子虽然冒充公主,欺骗天家,可却是在战乱之中不得己而为之,事急从权,也算是情有可原。公主如今被母后解救出来,身份无疑,自然就是我朝云的靖王妃,也算是朝云的人。这婢子对公主忠心,也就是对我朝云忠心,儿皇觉得,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对这个婢子做太大的惩罚,她是公主身边的人,交给公主处置,自然是最好不过,母后以为呢?” 云皇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笑着,然而句句都是机锋暗藏,他将莲华算做朝云的人,说蔷薇对莲华忠心就是对朝云忠心,釜底抽薪,一举就让韩太后没了定蔷薇罪的最大前提,韩太后脸色几变,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云皇又是笑说道:“母后不说话,可是同意了?既然母后同意了,那儿皇觉得今日也就没有什么再议的事情。儿皇不孝,防卫不周,让母后受了惊,想必母后也是累了,不如就先行散朝歇息吧?” 韩太后牙根咬的死紧,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益,只好冷冷的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散了吧!” 说完话,当先起立,在一众嬷嬷宫女的簇拥下走出大殿。 云皇一直送她到殿门口,走回来的时候,吩咐群臣也都散了,经过流光身边的时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极快的速度低声说道:“你瞒得我好!” 流光看到蔷薇没有被治罪,心口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此时听到云皇的话,神色不由一肃,有了几分黯然,却也只能歉意的看了云皇一眼,然后带着蔷薇莲华一众人等,躬身告辞。 云皇先行回了自己冬天一直在住的东暖阁,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宫女来传召,说是太后有请。 云皇眉目微动,垂目想了一下,淡声说道:“前面带路。” 也没有带多余的随从,只几个小太监打着遮雪的伞盖,跟着那小宫女一路到了广宁宫。 见了韩太后问了安,流夜笑着说道:“母后才回宫中,不知如此急着传召儿皇有何事吩咐?” 韩太后八风不动的安坐上位,将所有的下人都谴了出去,又端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夜儿,娘今日和你不论君臣,只说说娘两个的体己话。” 云皇心头一热,不由有些动容,他己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韩太后这样叫过自己了。 他生下来就是太子,是朝云未来的皇,韩太后一直对他要求甚严,鲜少有这样慈爱的时候,他记忆中韩太后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似乎己经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身子微微往前坐了一点,云皇恭敬的说道:“母亲有什么事情尽管对孩儿说,孩儿聆听教诲。” 韩太后看到云皇的反应,心下不由也有些黯然,再怎么说,云皇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怀胎十月生下他,他身上流着她的血,长着她的肉,都说母子连心,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己变的如此生疏了? 本来她只是不满流夜渐渐长大,许多事情都不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且手中握惯了权柄的人,突然间大权旁落带来的反差也让人难以接受,因此才会想要扶植那个野种皇子上位。 可是今日经历这一场大变,亲眼看到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忽然间让她感到害怕,也感到厌倦。 人命微如草芥,就算自己掌了再大的权,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抷黄土。 当看到三皇子流觞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她的许多心都己经莫名其妙的淡了,如果不是她苦心孤诣的将这个孩子接到京都,也许他现在还无忧无虑的在江南某个小镇生活,就算穷苦一点,拮据一点,也断不会如此年纪,就遭此无妄之灾。 这么想着,韩太后的声音不由更亲密了几分,她盯着流夜轻声问道:“夜儿,你对逆贼冥烈临走之时说的那句话怎么想?” 流夜本以为韩太后真的是良心发现想要和他叙叙母子之情,怎料她开口就提及方才的事情,言下之意,竟似还是想要构陷流光似的。 心中一团热火立时被冷水浇的干干净净,淡着声音说道:“孩儿方才在大殿之上不是己经说了,那不过是逆匪诬蔑陷害之词,根本信不得。” 韩太后一看流夜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对自己起了戒心,不由苦笑一下,声音疲惫的说道:“夜儿,娘说这些话,也是为你的江山着想。你与靖王虽然感情甚好,可毕竟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天家看似风光,但其中种种严苛残忍之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这大位之争,就算是父子兄弟,也可以翻脸不认。靖王最近功劳太大,声名雀起,可谓是功高震主,外邦许多地方,都是只知有靖王,不知有云皇,纵然你兄弟情深,可是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韩太后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云皇的表情却只有更冷,平平板板的说道:“母后的教诲,儿皇都清楚了,不知母后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代桃僵 韩太后张口欲要解释,可话却噎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云皇之间这些年日渐生疏,早己连一点基本的信任也无,这种状况,又岂是她几句话就可以改善的? 当下也不再解释,用一惯发号施令的语气说道:“依衰家的意思,既然真正的赤焰公主己经找到,干脆就以大婚为由,再放靖王三个月的婚假,同时严加监视,若他当真没有反心,到时再行叙用,也是不迟。” “儿皇紧遵母后懿旨,不知母后可还有别的吩咐?”云皇站起身对着韩太后施了一礼,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母后没有别的事情,儿皇公务繁忙,就先行告退了。” “你……”韩太后柳眉紧蹙,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淡淡道:“你去吧。” “儿皇告退!”云皇又是深施一礼,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韩太后一直望着云皇的背影消失,好一会儿才轻声叫道:“秀云!” “奴婢在。”侧厢门缓缓打开,一个年纪约在四十多岁的老嬷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韩太后身前。 韩太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些茫然的问道:“你说,我们真的要做那件事情么?” 秀云皱了皱眉头,却仍是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太后己经准备了许久,老爷和依附于我们韩家的人也早都蓄势待发,等到时机一到,只要太后一声令下,定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没有问题?”韩太后随意的重复秀云嬷嬷说过的话:“那个小皇子死了,我该扶谁上位?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问题?” “那太后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大权在握,可天天要操心的事情也多,说实话,这么斗来斗去的,我也累了,更何况对手还是自己的儿子。”韩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睛,又突的睁开,话语也一下子变的坚定起来:“我决定等新年一过,就正式还政给皇上,以后再也不插手朝政,安安稳稳的呆在后宫,颐养天年!” “太后,您经营了这么多年,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如果就这么放弃,那不是……”秀云嬷嬷上前一步,急声阻止。 “不用说了!”韩太后单手一竖挡住秀云要说的话:“你去把我的话传给老爷,就说我意己决,韩家以后也要收敛一点,从几个关键位置上退下来。只要我们韩家让步,皇上必不会为难他们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生儿子!” “太后真的己经决定了?”秀云嬷嬷不再劝阻,只是出言询问,但言语间却突然冷了许多。 韩太后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秀云,她虽然是十几岁时才到韩家来跟着自己,但自己嫁进宫中这么多年,却只有她是最贴心的,往往她才想到什么事情,秀云就己经为她做好了,这些年来知冷知热,办事得力,向来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她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这还是头一次。 虽然心中疑惑,但却还是点头说道:“决定了。” 秀云的唇角忽然掀起一抹冷笑,不屑的说道:“太后娘娘,你以为圣女宫的人情是这么好还的么?” “圣女……”韩太后猛的瞪向秀云,颤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圣女宫?”她为了增加胜算,请求圣女施以援手的事情极为机密,除了韩充之外,从来都没有经过别人的手,秀云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秀云面上的不屑之色更浓:“若不是我一直陪在太后身边,知道太后想举大事又缺乏人手,好心向总殿求援,圣女宫又怎么会找得上你?难道太后以为以太后的身价,入得了圣女宫的眼么?”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韩太后猛的站起身,因为太过慌乱,衣袖拂过茶几,上面的细瓷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跌的粉碎。 “圣女宫外宫弟子,鲁秀云!”秀云一字字吐出,字字铿锵有力,骄傲无比。 “你,你……来人啊,有人要谋刺衰家……”韩太后猛的绕过椅子转身狼狈的向外奔逃,同时大声的呼救,然而刚跑出两步,就被鲁秀云赶上一脚踢翻在地。 鲁秀云上前一步踏在太后的身上,面上的嘲笑之意更浓:“为了防止有人窃听皇上和太后的谈话,奴婢己经将所有人都谴出殿外,太后就不必费心费力了。” “你……你想做什么?”这个世间朝夕相伴,最亲密最熟悉的人,突然变成了要她性命的魔鬼,韩太后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瞪大了眼睛望着鲁秀云,惊恐的发问。 “我要做的事情,只要请太后见一个人,太后就会知道。” “见什么人?”韩太后虽然害怕,却仍是强撑着问道。 鲁秀云微微一笑,忽然轻轻的拍了拍手。 方才鲁秀云出来的那道侧门里忽然又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百鸟朝凤礼服,头戴凤冠,面容保养得宜,带着种久居上位的养尊处优。 韩太后一望见那个人,整个身体就猛的变的僵硬无比,因为那个人,居然长的和她一模一样!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韩太后嘶声吼道,然而身体却己经因为恐惧而狠狠的颤抖起来。 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阴谋诡计中打滚,韩太后其实非常清楚,鲁秀云既然找到了这个代替品,那么她这个真品,就是必死无疑。 然而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陪伴了她近三十年,就如她的姐妹一般的鲁秀云,居然会亲手杀了她! “干什么?”鲁秀云猛的逼进韩太后,脸色因为愤怒而变的狰狞:“我堂堂圣女宫的外堂弟子,这个世间最优秀最精英的女人,在你手下奴颜婢膝了三十年,你说我要做什么?” “秀云,不要再跟她废话了。”和太后一模一样的女子冷冷出言。 “是!”鲁秀云转身恭敬的朝着那个假太后施了一礼,手腕一抖,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骤然出现在手上,韩太后只来得及看到刀身之上自己惊恐的眼神越放越大,然后脖子一凉,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情了。 “弄的这么脏!”假太后皱了皱眉毛:“不过这些年也确实委屈你了,快点收拾干净吧。” “是!”秀云又是恭敬应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在韩太后身上伤口有血的地方滴了几滴,韩太后的尸身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并开始冒出淡淡的黄烟。 秀云和假太后退后几步,站的离韩太后远一些,韩太后的尸体开始不断腐蚀,不过一柱香左右,就全部化成一滩黄水,流在地上,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大师姐,还是大祭司有远见,说这老毒妇优柔寡断,一定下不了决心反自己的儿子,让我们提前准备了这张人皮面具。”看到韩太后的尸身化的差不多,鲁秀云立在假太后的身前,谄媚的说道。 “师尊她老人家的高明,又岂是我们能轻易揣度的?”假太后庄清秋冷冷答言,又转过身去说道:“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多熏些香,明天之前不要让外人进来,省得被人看出些什么。” 说完话,缓缓走出门去,步履矜持,意态高贵,倒当真颇有韩太后的仪态,这些日子她住在广宁宫中,想是早就尽心模仿练习,要不然此时也不会扮的如此相象。 韩太后自十余岁入宫之日起,就生活在不停的争斗之中,与天斗,与地斗,与皇上宠爱的妃斗,与可能威胁自己儿子皇位的其他皇子斗,最后甚至与自己的儿子斗,每一场斗争,她都是胜者。 她保住了自己皇后的位置,除流光外,她杀光了几乎所有其他妃子生下的儿子,她大权在握尽享尊荣,可是她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她终于不想再斗,想要好好歇一歇的时候,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人在做,天在看,许多事情,许多时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厉玄等在第二道宫门口焦急的守候着流光的消息。 冥烈一直到流光和蔷薇下车的时候,还跟在车后,和他们一起在第二道宫门外停下,可是只不过是一个转眼,他就突然无声无息的没了踪迹,就连专门负责看守他的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没的,那种情况之下,就算厉玄想要通知流光也己是不可能,只能握紧了拳头一边暗恼自己的没用,一边希望宫中一切顺利,冥烈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然而上天显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刚才宫门处的一阵骚乱,和大批禁卫被向内宫处抽调跑动,就很能说明问题。 看到这阵骚乱,厉玄的心几乎己经沮丧到了极点,他在流光手下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然而最近却不知是怎么了,流光交给他的事情,他似乎一件也没有办好,弄的他几乎己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还有自己在呆在流光身边的必要性。 厉玄的逻辑是,如果他不能帮助流光,那就必然是在拖累流光,与其这样,还不如他自动消失,也省得给流光添麻烦。 真相(上) (这两天事情多,状态也不是很好。本来是男朋友要过来,家里一大堆人都等着,结果却没有来。先在这里鄙视一番,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他。给亲们讨教一下整治的办法,要么满清十大酷刑一一来个试试??) 当流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宫门口之时,厉玄眼前不由一亮,然而紧接着就看到流光身上的血迹,一时惊的连规矩都忘了,一步冲破卫兵的阻拦,迎着流光大步走上去,关切的问道:“主子,你还好吧?有哪里受伤了么?” 厉玄常陪着流光进宫,那些侍卫也早知道他是谁,此时虽然看到厉玄冲破阻拦,却也没有说什么。 流光抬头看到厉玄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勉强笑了一笑,淡声说道:“我没事。” 厉玄上下打量了一眼流光,见到他除了外袍上有些血迹之外,确实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再一转眼,却又看到旁边一身红衣,姿容冷漠的莲华和她身边的暖儿。 厉玄眉头一皱,忍不住心下惊疑,莲华和暖儿不是应该好好的呆在靖王府的泌香苑里,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皇宫? 然而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厉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用目光询问的看向流光。 流光读懂了厉玄的疑问,却是实在没有力气向他解释什么,只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为公主殿下再备一辆马车。” 此语一出,厉玄眸光猛的闪烁:流光叫莲华公主,那也就是说,蔷薇的身份己经被揭穿了?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流光又有没有因此而受到牵连? 目光越过莲华的方向向后望去,一眼就看到蔷薇一身血污狼狈,垂首而立。她连发丝都被血打湿粘在脸上,然后又被冻成一绺一绺,面色更是苍白的几乎透明。 流光转头顺着厉玄的目光望过去,虽然早就知道现在的蔷薇是什么样子,然而再看到一次,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狠狠的抽痛一下。 从刚才出了殿门,她就开始刻意的和自己保持距离,不仅不许自己扶她,而且执意的只肯跟在莲华身后。 莲华一直戏谑的看着他,仿佛早就知道事情会如此。 他拗不过蔷薇,也知道小麟子之死对她打击甚大,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违她的意思,也只好任她去了。 厉玄只是望了一眼,然后没有说任何话,就转身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几人出了宫门,流光看也不看莲华一眼,只对着蔷薇说道:“外面冷,你先上车好不好?” 蔷薇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流光,随即又垂下头,淡声说道:“那是靖王和公主的车驾,奴婢没有资格乘坐。” “原来是我的车驾啊?那靖王,本公主就不客气了。”还不等流光说话,莲华己经自作主张迈步上车,在车门前还转头莞尔一笑:“靖王不要上来么?” 流光阴阴的看了一眼莲华,不去理她,只柔声对着蔷薇又说道:“我己经叫厉玄去另外准备一辆马车,你等会儿坐那辆马车回来好不好?” “多谢靖王关心,不过不用了,奴婢和其他人一样走回去就好。”蔷薇始终低着头,不肯去看流光。 “这怎么行?你的腿……” “靖王!”己经进入车中的莲华忽然掀开帘子大声叫道:“一个奴婢,靖王何需费这么多心思?不如先进来与我叙谈叙谈如何?” 流光极不悦的望向莲华,然而看到她目中光芒闪动,心下一动,猜到她大概真的有话要说,担心的又望一眼蔷薇,却是终于身形一跃,提步上车,只经过厉玄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绝对不能让她走着回去!” 厉玄眉头微皱,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实在不行,也只能索性点了穴道扔上马车了,反正主子也没有说不能用什么方法。 掀开厚厚的车帘进入车厢,流光在一边坐了,冷冷说道:“公主好手段,不知还有什么地方要赐教?” 莲华看着流光笑的灿烂,娇媚的说道:“哟,靖王这是说哪里话?靖王一举就攻克了我赤焰三十万大军,我不过一个区区弱女子,哪里敢赐教靖王。” 流光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伸手将车厢的窗户打开一个小缝,皱眉望着蔷薇。 蔷薇依然垂首立在雪地上,和暖儿站在一起,看样子,是真的打算走回靖王府了。 “靖王不必担心了。”莲华忽然开腔:“从小到大,她身边一旦有人发生不好的事情,就算那件事情根本与她无关,她也一定会先为难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把别人的痛苦分担过来一样。就如靖王当年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整整三个月没有说一句话。如今眼看着那个孩子死在她的面前却无法救他,她心里一定愧疚到极点,让她这么在雪地里走回去,倒也未尝不是种减轻她愧疚的方法。” 流光皱着眉听莲华说完,虽然不想承认,但却好像不得不承认,莲华的说法是对的,而同时他也悲哀的发现,他对蔷薇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少的连莲华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想了一下,忽然沉声对莲华说道:“她的腿在雪地里冻过,御医说,如果不好好调养,只怕将来会不良于行!” “什么?”莲华猛的惊叫:“御流光,你那天到底让她在雪地里跪了多少时候?怎么会这么严重?” 蔷薇打碎屏风被罚跪的事情莲华也有所耳闻,却万万没料到事情的结果会这般严重。 车外突然传来马车驶到的声音,莲华忽然掀开车帘一步跨出去,对着蔷薇厉声喝道:“蔷薇,你还不给我滚到车上去,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鬼一样,是成心要打本公主的脸么?” 蔷薇的身体明显的震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被血污成一片的衣服,咬了咬唇,一语不发,只是慢慢向着马车走去。 看着蔷薇动作笨拙艰难的爬上马车,流光和莲华同时舒了一口气。 莲华掀帘重新进入车中,流光目光玩味的打量着莲华,淡声问道:“你很关心她?” 莲华看了一眼流光,忽然挑衅的说道:“这句话,轮不到你来问。” 流光目光攸然沉下,冰冷一片。 莲华并不在意流光的脸色,依然挑着眉毛说道:“你以为你很了解她么?御流光,我可以告诉你,你永远都不可能像我这么了解她。我和她,从五岁的时候开始,就己经融入了彼此的生命。她最艰难的时候,我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是相依相伴搀扶着走过的,她为我杀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人,我也为她杀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人,我与她之间的情感,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插手进去!” 看着流光越变越难看的脸色,莲华唇边仰起胜利者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道:“御流光,我会带她走,而她最终,一定会跟我走!” “无聊!”流光厉声叱喝,然而心底却不知怎么突然变的没底起来。 任何一个男子,无论是冥烈,又或者是韩书仪,也无论他们对蔷薇有着怎样的企图心,都不可能带给他这种感觉,然而面对着莲华这么一个女子的时候,他却猛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隐隐觉得,也许只要莲华说出口,蔷薇,就一定会跟着她走。 然而这种事情,是他绝对不能够容忍的! 目光紧紧的盯着莲华,流光一字一字的对她说道:“我绝对,不许她跟任何人走!” “是么?”莲华脸上的戏谑没有一刻消失,冷笑说道:“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话不投机,整整一路,二人都没有再说任何话。 到了靖王府门前,流光先一步下车,站在蔷薇的马车边,想要扶她下车,蔷薇却是极力的避开他的动作,甚至因为躲的太远,差点摔下来。 流光无奈,只能束手立在一边,看着她动作缓慢的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之后,流光吩咐前来迎接的春枝带蔷薇回飞絮阁,蔷薇却是轻声的拒绝,说自己本来就是莲华的婢女,如今没有了王妃的身份,自然还是应该跟在莲华身边的。 蔷薇的身上被血染的鲜红,偏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说什么话声音都不大,带着种弱弱的娇怯,然而越是这样,流光却越是一丁点都不敢违拗她。 轻声劝了两句,见蔷薇执意要跟在莲华身边,虽然心中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依了她的意思。 蔷薇行礼谢了流光,正想要往莲华的方向走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停下,对着流光轻声说道:“靖王,奴婢想求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放心,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为你做到!”流光见到蔷薇肯对他开口,一时心中大喜,也不管蔷薇要求的是什么,张嘴就许下了承诺。 蔷薇咬了咬嘴唇,终于极轻极轻的说道:“小麟子脖子上有一个项圈,本来坏了,是之前我修好了又送给他的,这件事情,靖王也知道。” 流光点头:“是,我知道那件事,还是我帮你找了工匠。” “恩。”蔷薇轻轻应声:“奴婢想求靖王,帮忙把三皇子身上那个项圈拿给我。” “就……就只是这件事情?”蔷薇要求的事情太简单,而且一丝半点都和自己无关,这让流光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就是这件事情。”蔷薇点头,又施礼说道:“奴婢先谢过靖王了。” “不……不用。”流光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外面冷,你快些进府吧,那个项圈,我明天叫人送给你。” 蔷薇轻轻点头,不再说话,转身走向莲华,跟着她一道进入府中。 看到蔷薇跟在了自己的身后,莲华唇边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着自己所住的泌香园走去。 到了园中,甫一关上房门,莲华猛的变了脸色,厉声喝道:“跪下!” 真相(下) 蔷薇的身体习惯性的一颤,有了瞬间的慌乱,然而这慌乱仅仅一晃而过,她眨了眨眼睛,听话的跪下。 莲华从暖儿手中接过一条软牛皮制成的鞭子,手腕一抖,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若是以往,蔷薇恐怕早就因为积习使然而忍不住的颤抖,然而今天她却只是静静的跪着,垂眸望着地下,没有一丝表情。 莲华缓缓走到蔷薇面前,脸上有一种愉悦的笑意,这种场景,是过去七年里,红莲宫中最常出现的景像,只要蔷薇犯了错,无论大错小错,轻错重错,这都是她所会受到的唯一惩罚,而这个惩罚的执行人,也只有唯一的人选,那就是——莲华! 围着蔷薇慢慢的转了几圈,看到蔷薇一副垂眸认命等待鞭打的样子,莲华忽然在蔷薇面前蹲下,一脸笑意的望向她:“喂,蔷薇,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打你?” 蔷薇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莲华居然一口否认,只是仍旧笑着问道:“呐,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要如实回答!” 蔷薇低头不语,莲华也不介意,反而又凑的离她近了几分,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那个三皇子,是怎么死的?” 蔷薇猛的抬头睁大双眼望着莲华,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蔷薇的反应轻易就取悦了莲华,方才在大殿之上,就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云皇身上,可是她的目光,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蔷薇,。 她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蔷薇:“你的手明明就己经够到了那个小孩子,为什么不拉他?是不是因为他活着,对你心爱的靖王是个威胁,所以就算是一向以善良著称的蔷薇,都可以昧着良心送了他的性命?” 蔷薇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的紧紧握起,就连指甲深深的扎入掌心都不觉。 莲华开心的看着蔷薇的反应,口中却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你以为他的死是借了别人的手,这样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手上,也不会因此沾上血腥。可是蔷薇,你别作梦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救他,他根本就不会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你……杀、了、他!” 莲华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的吐出,就仿佛判官下的最后判词,蔷薇的身体终于再也忍不住猛的颤抖起来,嘶声喊道:“不是的,根本不是的,我只是犹豫了一下,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死!” “不管你有没有想过,他因你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心里愧疚,所以想借着我打你时带来的疼痛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惜,我偏不如你的愿!”莲华猛的逼近蔷薇:“蔷薇,不要再做出一副圣人的模样了,你的手上早就己经沾满了血腥。你忘记了么,从你六岁的时候开始,你的手就己经不干净了!” “不要再说了!”蔷薇猛的捂住了耳朵,拼命的低下头! “我为什么不说?”莲华一把拉起蔷薇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记得么,那个时候敏妃那个贱人明明生下了我,却说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总是对我随意打骂,对待我甚至还不如对待一个奴隶!那天她在父皇那里受了别的妃子的气,回来在自己的寝宫里打我泻愤,打的我几乎昏死过去,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开,恐怕我现在,早就己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蔷薇……”莲华的语气慢慢缓和下来,思绪也仿佛陷入了回忆中:“那个贱人倒下的时候,头部刚好磕到了桌角,当时就晕了过去,血流如注。我吓坏了,只想立刻跑出去叫人来救她,是你一把拉住了我,告诉我说不能去,因为一旦救活了她,我所遭到的,一定是更加严重的虐打,而且迟早有一天,一定会被她活活打死。” “你叫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先从前门出去,向房内告了安,又假传敏妃命令让婢女没有通传不得入内,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然后,你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从窗户里爬出去,躲开所有人的耳目回到红莲宫。等到傍晚,你又假意送东西去她的寝宫,然后刚刚好,发现因为失血过多,早己毙命的敏妃。” 伸手抚上蔷薇的脸颊,轻轻帮她整理着凌乱成一团的发丝,莲华柔声说道:“现场被打扫的很干净,所有人都以为敏妃是自己失足摔死的,没有任何人怀疑到我们。蔷薇,你看,你明明可以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甚至连双手染上鲜血都不在乎,我们两个的命,早就己经连在一起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一起好好的生活呢?” “我们?”蔷薇抬起头茫然的望着莲华,心里陡然泛起了一丝不安,这么多年来,她只当莲华是自己的姐妹,朋友,是那个可以为了救她在焰皇宫外一刻不停整整磕一天头的人,可是她想的,似乎太简单了些。 “对,就是我们!”莲华的声音猛的兴奋起来:“我们两个,盖座小院,招些奴仆,屋子要盖在有水的边上,再种上几亩花田,我们没事的时候,就骑马踏青,又或者游湖赏花,到了冬天,就像小时候一样,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边烤火边剥栗子吃,等到我们老了,就在周围的村子里看着伶俐的小孩子收养几个,抚养他们长大,将来为我们养老送终,这样不好么?” 莲华的描述有一种平淡的美好,让蔷薇几乎向往起来,她心目中最理想的日子,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然而莲华的描述中,似乎总有什么地方不对,蔷薇皱着眉想了一想,才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抬起头疑惑的问道:“那我们的家人呢?你我都是女子,终有一日要成亲,生子……” “我才不要什么家人!”莲华猛的一挥手,态度激烈,看到蔷薇愕然的眼神,顿时反应到自己的失态,然而却还是看着蔷薇的眼睛恳切的说道:“蔷薇,我不要什么家人,我只要你就够了。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肯认可我,所有的人都把我排斥在外,每一个人都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你,是你告诉我,既然我己经存在了,就是对的。既然只有你肯认可我,那我的世界,也只要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忽然伸手指向门外的方向,莲华语声激动的继续说道:“男人有什么好,我们女子为什么一定要以他们为天?就像御流光,这些年来,你为他做了多少?如果不是你,他早就己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可是他呢,他是怎么对你的?他居然让你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这还不够让你醒悟么?” 蔷薇的神色瞬间变的黯然之极,猛的转过头去低声说道:“这是蔷薇的私事,不劳公主操心!” “蔷薇!”莲华疾声厉喝,蔷薇却只是低着头,连看也不看一眼莲华。 她知道莲华有的时候会很依赖她,可是她并不知道莲华的依赖己经到了这种程度。但无论怎么说,莲华的这份情感,都己经超出了应有的限度,这是不对的。 不对的事情,总要在它还没有过度泛滥之前,提前斩断才好。 蔷薇的态度为莲华方才的兴奋狠狠的浇上了一盆凉水,莲华后退几步,冷厉着声音问道:“你还是没有对他死心对不对?你要怎么样才能对他死心?和我在一起生活,真的就那么不好么?” 蔷薇低垂着眸子,一语不发。 和莲华在一起生活,并不是不好,事实上,流光到来之前的那两年岁月,是她整个人生中,最美好最开心的时候。如果可能,她真的很希望那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前提是,莲华对她的感情与依赖,没有超过必要的限度。 蔷薇的沉默显然激怒了莲华,她后退两步冷笑着说道:“好,你很好。不过蔷薇,你等着瞧,终有一日,你一定会对他死心!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心爱的靖王,昨天己经派人向国子监李大人家的小姐提亲了!” “什么?”蔷薇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向莲华。 “怎么?你还不知道么?”莲华嘲讽的看着蔷薇:“据我所知,这个侧妃的人选,还是你亲手为他挑出来的!你大概也想不到,你前脚送去了画像,他后脚就会去提亲吧?” 蔷薇纤细的指骨骤然根根突出,却是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流光,你的心中,究竟置我于何地? 这样的行为,还能够仅仅解释成赌气么?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你对我的心意? “蔷薇,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对御流光彻底死心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来带你……” “莲华!”蔷薇猛的出声打断了莲华的话,从地上艰难的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身子立的笔直:“莲华,从我五岁到现在,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朋友,就像你所说的,我们两个人的命,己经紧紧的连在了一起。我承认,我欠了你一条命,可是莲华,这些年来,我还的己经够多了,我不是你的私有物,你不能因为你的喜好,而对我予取予求。” “可是蔷薇,你对我发过誓,你发誓永远不会背叛我!” “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背叛了,你早就己经背叛了!”莲华凄厉的吼道,面色急切之下竟然显的有几分狰狞:“从你带着御流光回旭日城的那一刻起,你就己经背叛我了!” 蔷薇的面色有几分黯然,也有几分疲惫,这些年来,无论莲华怎么对她,她总是纵容,忍耐,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所以莲华才会变成这种样子,可是当真相终于揭开的时候,却是既浅薄又沉重,矛盾的令她无法背负。 垂下眸子轻声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无可奈何。事到如今,我恐怕没有办法再留在你的身边,可是无论何时,我都绝不会做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情。天色己晚,公主早些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躬身行了一礼,蔷薇漠然转身,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站住!”莲华猛的厉喝:“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朝辉苑,请徐嬷嬷为我分派一个差事。” “你是我的婢女,只要负责伺候我就行了,用不着去找她分派差事!” 蔷薇淡笑:“现在己经不是了,我与公主缘尽于此,还请公主珍重。” 说完话,竟是再不停留一步,推开大门,融入外面漆黑的夜色。 整个过程中,暖儿一直被吓呆了一般躲在一边,一声也不敢出,她怎么也想不到,莲华喜欢的人,居然是蔷薇!如此一来,莲华对蔷薇的种种奇怪举动,竟然都可以解释得通。 因为喜欢蔷薇,所以才给她一切特权,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住的,公主有什么,她就有什么。因为喜欢蔷薇,见到她喜欢别人,所以才会忍不住嫉妒,可是这种喜欢又没办法说出来,只好用鞭打和冷遇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又是因为喜欢蔷薇,所以才处心积虑的要断了蔷薇的念想,只为了能让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是她们明明都是女人,这怎么可以? 盯着蔷薇的眼神不由有几分艳羡又有几分怨毒,那个蔷薇有什么好?明明和她一样都是婢女,为什么不管男人女人,都会喜欢她? 莲华的目光一直死死的盯着蔷薇的背影,当她终于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见的时候,莲华突然一脚踢翻面前的一张凳子,狠狠的说道:“蔷薇,我们走着瞧,我一定会让你对他死心的,一定会!” 暗夜中,莲华的誓言其实并传不出多远,然而配合着浓重的夜色,却莫名的让人心惊。 玄机 (今天的更新晚了点,亲们多谅解)说是去朝辉苑,可是其实蔷薇自己也知道,这么晚了,徐素秋根本不可能还在那里。 如此大冷的天,要去哪里过夜呢?蔷薇想了一想,举步朝自己原先住的飞絮阁走去。靖王府占地甚广从泌香园到飞絮阁,几乎是从最东到最西,走了好一会儿,几乎将全身都冻透了,才终于走到飞絮阁。 她的身上直到现在还沾着小麟子的血,映着雪地里红红白白的,说不出的诡异。 一路过来,也有碰到一些巡逻的侍卫,但看清楚是蔷薇之后,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放她过去。 走到院门前刚敲了一下,院门就猛的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春枝几步迎出来,拉着蔷薇的手上下打量,眼睛里几乎快要掉出泪来,哽咽着说道:“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连天都能翻个个?” 感觉到手中蔷薇的手冰冷的吓人,春枝连忙拉着她往房间里面让,又急急的叫醒了冬梅,叫她去打些水来。 经历了一整日的血腥惊变,突然发现有个人在等着自己,为自己留着一扇门一盏灯,这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绝难想像它能带给人多大的希望。 对着春枝弯唇一笑,蔷薇只觉得天气虽然严寒,但心里面却暖暖的,烘的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晚宴上发生的事情此时早己经传到了靖王府,春枝也知道自己伺候了几个月的人并不是王妃,然而这个女子的沉默和隐忍委实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让她很直觉的知道,这个女子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此时身份被揭穿,最难过的人一定非她自己莫属,大家都是做奴才的,又何必落井下石? 因此虽然明知蔷薇并不是王妃,但对她的态度,却不仅没有疏远,反而更亲近了一分。 蔷薇安静的接受了春枝的好意,冬梅打了水回来之后,她婉拒了春枝要帮她洗的好意,一个人将自己浸进浴桶。 温热的水温顺着身体传来,蔷薇自小麟子死后就一直麻木不堪的身体才终于有了一点知觉。 身上的血腥味很浓,浓的让人忍不住想哭。 蔷薇撩起水慢慢洗去颊边残留的血迹,看到本己干透的鲜血在水的作用下再次融化成液体并随着指尖滴落在浴桶中,荡起一圈淡红的涟漪,然后淡粉,再然后,终于消失不见。 人有的时候,其实就像这一滴血水,自以为血的颜色很深很浓,足以改变许多东西,然而等到落在水中的时候才终于发现,原来什么都改变不了,不仅如此,落进去,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不打算给自己时间伤春悲秋,蔷薇快速的擦洗着身上,只一柱香时间,就己经从浴桶中出来,穿衣服的时候下意识的瞄了一下自己的左臂,有点诧异的发现胳膊上的红线竟然己经走到了肩头,自己要歪着脖子才能看见。 不是说这颗药发作的时间是一年么?现在才过了半年,怎么会走了这么多? 用手量了量肩头到心脏的距离,短的令人绝望。 微微苦笑一下,看起来,自己的时间,远比曾经以为的,还要短一些。 不再理会那条红线,快速的穿好衣服,也没有再和春枝打什么招呼,在烧的暖融融的房间里,蔷薇头一沾枕头,就立刻睡了过去,竟是一夜好眠,连梦也没有一个。 第二日醒来,云皇的圣旨也己经到了,赏赐了许多东西安抚莲华,又说新年一过,便为靖王和公主举行大婚,至于之前一直假冒公主的罪婢蔷薇,则交由公主处置。 蔷薇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穿衣梳洗了,径去徐素秋那里领事做。 徐素秋在朝辉苑里见到蔷薇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看了蔷薇半晌,确定自己听明白了蔷薇说的话之后,才拧着眉头问道:“皇上圣旨上说了,你由公主亲自处置,你到这里来算什么?” “回嬷嬷……”蔷薇表情很是恭敬:“是公主要我来这里的。” “公主?”徐素秋怀疑的看着蔷薇,她虽然与莲华接触不多,但好歹也在赤焰为质三年,莲华对蔷薇的独占欲,她知道的非常清楚。 以那个莲华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蔷薇来找她? “是。”蔷薇说这些话的时候极为自然,:“公主马上就要嫁给靖王,她的婢女,自然也是靖王府的婢女,我不听从徐嬷嬷的,又能听从谁的呢?” 徐素秋一双过分严苛的眸子上下不停的打量着蔷薇,终是说了一声:“你等一会儿。” 然后伸手叫过旁边一个小丫头耳语了几句,那小丫头连连点头,退身出去。 蔷薇知道徐素秋是在找人向莲华求证,却只是淡然而立。以她对莲华的了解,知道莲华必然不会否认。 莲华从小就很好强,简直是太好强了,好强到以至于她想要的东西,必须是人家心甘情愿捧到她手上才行,如果不是心甘情愿,那还不如直接毁掉。 知道莲华断然不会毁了自己,那么在自己心甘情愿跟着她走之前,对于自己的决定,她应该都不会太多插手。她现在所面临的最紧迫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怎么让自己愿意和她走。 片刻后那小丫头回来,徐素秋听了她的回禀,略略诧异的盯了蔷薇一眼,却是终于开口说道:“王府中最近也没有什么差事,只有厨房还缺一个劈柴挑水的粗使丫头,你就先去做着吧。” “是!”蔷薇温顺的点头答应,行了礼,慢慢的退出房去。 当年在赤焰的时候,虽然莲华宠着她,基本不让她做什么重活,可是蔷薇自己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凡是婢女会做的,应该做的,她一样都没有落下,甚至比别人做的还要好些。 到厨房报了到,周围的厨娘婢女都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毕竟哪有一个人,昨天还是高高在上的靖王妃,到了今天,就成了与她们一般的奴才? 蔷薇对这些事情恍若未闻,表情平和自然的没有一点波动,仿佛她生来就该如此,而那个靖王妃根本是别人一般。 动作利落而且很有技巧的劈完一堆柴后,看到水缸里的水己不多,蔷薇拎起水桶,慢慢向着井边走去。 伸手拭去额上的汗水,蔷薇一边听着自己走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响,一边愉悦的在唇边绽开一抹笑意。 没有华丽的衣衫,没有满室的炭火味,甚至连御寒的大氅都没有,可是身上却暖洋洋的,远不像前几日那么冰冷。 都说人的命,天注定,可是难道她天生就是劳碌命?干着这么劳累的活,她却反而觉得,要比在房间中坐着自在的多。 走了片刻,井水己经在眼前,蔷薇将井边轱辘上的水桶扔下去,发出咕咚一声脆响。 拉着绳子在水中晃了几晃,看着桶中灌满了水,正要拉上来,忽然听到有人大声的叫着:“蔷薇姐,蔷薇姐!” 蔷薇转头望过去,看到乐池手里抱着一个盒子,气喘吁吁的往她这边跑来。 蔷薇放下手里的绳子,直起腰看着乐池,轻声叫道:“跑慢点,什么事这么急?” 虽然乐池其实只比她小两个多月,可是因为身高还有乐池天性中的简单自然,蔷薇总是忍不住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此时看到他跑的这么急,自然而然的出声提醒。 乐池对蔷薇的话恍若未闻,一直跑到蔷薇的身边才停下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蔷薇,喘着气说道:“这是金谷园那边一个姐姐送来的,她们还不知道昨天宫里发生的事儿,只说要亲手交到王妃的手上。幸好今天是我值白天的班,赶忙悄悄的把她拉到一边,请她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转告君公子,那姐姐听了我的话,又因为上次在金谷园中见过我,这才没有再坚持一定要亲手把东西交给你,而是托我转交。我拿到这东西,怕夜长梦多,赶紧就借口要撒尿跑来了,蔷薇姐,你快看看君公子给你的是什么吧,没准对你很有用处呢。” 蔷薇听了乐池的一番话,心里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君落羽这么神神秘秘的是要给她什么东西。 在乐池的注视下刚刚打开盒盖,就看到一张绵薄的白纸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蔷薇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笔锋飘逸的小字,字如其人,风格正与君落羽相似。 “小师妹,你那把小刀,师兄大人我一看就知道是明珠暗藏,不知道被什么人用颜料浸泡才会变成那种黑漆漆的样子,本想用个一两天恢复原状之后再送还给你,定会给你一个惊喜。可谁知我回去仔细研究之后,才发现那小刀居然是用鲛漆泡就,以师兄我的手艺,也是小费了一番工夫,足有月余才终于还它本来面貌。不过大辛苦总有大收获,小师妹你看了那小刀之后,一定会对师兄我感激的五体投地的。 另外,师兄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去外地,来回大概一个月左右,这些日子,你不用太想你英明神武的师兄我哦。” 解谜 蔷薇看完之后,只觉得君落羽那副在熟人面前总是似笑非笑自大自恋的样子宛在眼前,不由忍不住扯唇笑了一笑。 不过这鲛漆材料极为难寻,一旦涂上之后,号称永不变色,君落羽居然连鲛漆都能够洗掉,只凭这一份功力,就不枉了匠神传人这几个字了。 想到这里,思绪忽然又是一转,既然这鲛漆材料极为难寻,又是谁特意花功夫把这么一把宝刃染成如此难看的样子呢?他做这件事情,又有什么目的? 这些念头都是一瞬之间涌入脑海,真要去寻答案,却是全无踪迹,毕竟这把小刀是由娘亲手中直接继承而来,就算它变成这个样子是有原因,也一定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她知道也没有什么用。 有空想这个,还不如先看看这把小刀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值得她感激的五体投地。 顺手将信纸递给乐池去看,蔷薇揭开盖在盒中的一块红布,刹那间,一层莹润的光芒透盒而出,那光芒凝而不散,如流水一样围绕在匕首的四周,带出动荡的波纹。 蔷薇只觉得眼睛被那波纹恍的一花,竟连匕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 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猛的睁开,蔷薇把每一丝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匕首之上。 匕首的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长一分,也没有短一分,没有宽一分,也没有窄一分,甚至连入手的份量和感觉都和原来一样。 可是蔷薇却完全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她原来的那柄黑漆漆丑的要命匕首,只见那层丑陋的漆色的早己褪去,露出原本淡银色的刀身和握柄。 虽然是银色,却并不会给人以雪亮和锋利的感觉,反而如玉一般,沉凝,稳重,仿佛这根本不是一柄能够切金断玉,杀人于无形的宝刃。 阳光下稍稍转动刀身,可以看到在整个刀体上都有着淡淡的暗纹,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造就,肉眼看得到,用手一摸,却连一点雕凿镶嵌的感觉都没有,每当那些暗纹照射到太阳光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现极耀眼的光芒,若是连续转动刀身,那些光点此起彼伏,在视觉残留中营造出浅浅绿色的莹光尾线,看上竟然像极了…… “流萤!”蔷薇和乐池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然后惊愕的彼此对望。 没有任何考虑,也没有任何犹豫,这个名字就仿佛本能一样从两个人的口中跳出,其实不止他们两个,恐怕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只要让他看一眼这柄匕首,他的脑海中,除了流萤两个字之外,就再不会有别的字眼。 没有任何一把匕首,一样事物,能和这把刀一样,如此适宜流萤两个字。 难怪,难怪乐池的爷爷会说,他根本不用知道那柄匕首长什么样子,因为人要一看到它,脑海里所能想到的,就只有流萤而已。 乐池呆呆的看着蔷薇手中的匕首,半晌之后,才终于慢慢的把目光移向蔷薇,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声音说道:“蔷薇姐,难道我要找的人,居然是你?” 蔷薇也看着乐池,梦游一般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和你爷爷根本不认识,他要找我做什么呢?” 乐池盯着蔷薇想了一想,突然声音严肃,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爷爷为什么要找你,可是他当初只是跟我说,要我把这些话说给拥有流萤的人听。既然现在流萤在你手里,那么我就一定要说给你听。” 蔷薇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终于极轻极轻的说道:“那你就说吧。” 乐池一张天生的娃娃脸上突然变的说不出的庄重,四下望了一眼,确定旁边没有人之后,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爷爷要我跟你说,慕容垂没有背叛朝云,因为在天下人之前接受赤焰封赏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慕容垂!” “你说什么?” 蔷薇的手猛的一抖,甚至连流萤都扔在了地上,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乐池的肩,劲力之大几乎要将乐池的肩骨捏碎,她半弯下身子,紧紧的盯着乐池,声音喑哑的说道:“你再说一遍,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当年慕容垂在天下人之前接受赤焰封赏,爵至冠军候,这是他背叛朝云的铁证,有千千万万的人都曾看到,可是如今居然有人和她说,当初接受封赏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慕容垂?! 她查了这么久,所有的线索都被掐断,所有的证据都被历史掩埋,风林大陆上只要是个人,哪怕是个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慕容垂是全天下最大的叛将,她慕容家的身份,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被死死的掩埋在心底,不知道受尽了多少委屈流过了多少泪,到了今天,终于有一个人如此清晰明确的告诉她,慕容垂没有背叛朝云,当年接受封赏的人,根本不是他! 乐池的肩膀被蔷薇抓的生疼,然而他却只是吃惊,他本以为自己所说的话对蔷薇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想不到蔷薇居然会是这么大的反应。 按捺下疼痛的感觉,乐池听话的重复道:“当初接受赤焰封赏的人,根本不是慕容垂!” “那是谁?”蔷薇紧紧追问。 “是……”乐池眸光一暗,说的有些艰难,但最终还是轻声说道:“是我爷爷!” “你说什么?”蔷薇猛的松开了手,向后倒退两步,直到退到了井沿边上,才站住了脚。 乐池抬起头看着蔷薇,轻声开口解释道:“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和慕容将军长的很像,真的是很像,至少也有七分,他本来只是个守城的小兵,可是冠军堡之后的一天洛王突然亲自找到他,要他去做一件事情,而那件事情,就是冒充慕容垂,在天下人面前,接受赤焰的封赏!” 蔷薇忍不住又向后退了一步,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了井沿上。 怎么会,她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答案,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幼稚到有点可笑的结果。 抬起头哑着嗓子问道:“那真正的慕容垂呢?他在哪里?” 乐池看着一副倍受打击样子的蔷薇,抱歉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爷爷只对我说了他冒充慕容垂接受赤焰封赏的事情,至于当年的那场大战,他并没有参加。” 虽然问出问题的时候,就己经隐隐觉得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真的听到了,还是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蔷薇强迫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爷爷呢?洛王这个人我见过,做事最是仔细,你爷爷知道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他居然还会允许你爷爷活着?” 乐池表情黯然,却仍是开口说道:“蔷薇姐,你没有见过我爷爷,如果你见过,就会知道,他的脸,是全被毁了的。据他说,当年洛王本来是要杀了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临动手时却突然改变了心意,给了两条路叫我爷爷选择,一条当然就是死,另一条,却是保证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此事,然后毁了脸,隐性埋名的过一辈子。我爷爷当然选了第二条。” “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说出此事?”蔷薇盯着乐池:“他就不怕连累你们全家?” “我爷爷是赤焰的兵,洛王是赤焰最的威望的王,那个时候,还有可能成为焰皇,帮洛王做事是天经地义,本来我爷爷从来也没有觉得不对的。可是那之后一个月,突然传来云皇大怒,将慕容满门上下一千余口全数诛杀消息,从那个时候起,我爷爷心里就很不安,充满了罪恶感,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害了那许多人的。 可是那个时候他虽然己经脱了兵籍避居乡下,可是身边却从来没有少了监视的人,他虽然心里愧疚,却也不敢说出来,就这么结婚生子,过了大半辈子。可是十几年前的一天,洛王突然又微服出现在了爷爷面前。爷爷吓坏了,以为这一次一定活不了了,只希望能保住我爹的性命,可是谁知洛王不但没有要我爷爷的命,反而吩咐了他一件事情。他对我爷爷说,如果有一天他在宫里碰到一个拿着流萤的人,就可以把他做过的事情告诉那个人。 洛王说了这句话就走了,我爷爷站在原地好久,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真的时候,他几乎喜极而泣,因为压在他心里这么多年的愧疚感,终于可以稍稍减轻一点。洛王说那个拿着流萤的人一定会出现在宫里,所以我才刚满五岁,他就不顾爹娘的反对,一力把我送进了宫中,又告诉我,不惜任何代价,都一定要找到那个拿着流萤的人。所以我在宫中的时候,才喜欢没事儿就到处乱窜,可惜,直到爷爷去世,我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可是我怎么会想的到,我千方百计要找的人,竟然就在我的身边,而且还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 往前走两步半跪在蔷薇面前,乐池望着蔷薇的眼睛恳切的说道:“蔷薇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没有任何一点隐瞒,真的。” 蔷薇轻咬着下唇无言的坐在井沿上,冬日的寒气透过冰凉的青石板顺着尾椎向上蔓延。 解开了一个谜,留下的却是更多的谜。 信物 就算知道了当初接受封赏的人不是慕容垂,可是慕容垂去了哪里?坑杀的四十万朝云兵士又是怎么回事? 这依然还是未知数。 可如果不解开这两个谜题,就注定无法为慕容家洗刷污名。 还有,在乐池的叙述里,无数次的出现了一个词:洛王! 洛王找乐池的爷爷去冒充慕容垂,洛王破例放了知道如此重大秘密的人,洛王告诉乐池的爷爷关于这柄匕首的事情,洛王还知道,拿着这柄匕首的人,一定在宫中! 洛王洛王洛王洛王! 蔷薇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张清矍慈和的脸,总是穿着一件暗青色的衫子,目光宁和,让人一望而心生信任可靠之感。 这张脸面对别人的时候除了宁静之外鲜少有别的表情,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总是或多或少的会有一点笑意。 他那一年来到旭日,小住了半月,与自己聊天的时间甚至还要多过和莲华聊天。 心中隐隐的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觉,难道这个洛王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他若真的知道,又为何不仅不拆穿自己治罪,还对自己如此的好? 各种念头纷纷扰扰的在心里乱转,却怎么也转不出一个头绪来。 耳边突然传来乐池带着哭腔的声音:“蔷薇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一点隐瞒都没有,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蔷薇转了转眼睛,知道是自己想事情想的太出神,根本没听见乐池的话,伸手把乐池也拉到井台上坐着,蔷薇看着乐池轻声说道:“乐池,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总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来交换才行。” “不用的不用的……”乐池连连摇手:“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说的,我……” “这个秘密,你必须听!”蔷薇一手压下乐池的手,声音中颇有几分严厉。 乐池看着蔷薇的表情,终于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蔷薇四下打量一眼,确定自己和乐池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这才靠到乐池的耳边,极轻极轻的说道:“我姓慕容!” “什么?”乐池猛蹦开,瞪大了双眼看着蔷薇,眼中的不可置信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如此轻的一句话,在乐池的心底,却不亚于雷爆产生的效果。 蔷薇扯唇轻笑:“这就是你爷爷一定要让你告诉我这件事的原因。” 乐池愣愣的看了蔷薇几秒,忽然膝盖一软,对着蔷薇就跪了下去,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这个头当真磕的极重,蔷薇甚至能感觉得到脚下的地面都微震了一下。 看到蔷薇直起身子又要再磕,蔷薇一把拉起他,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乐池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蔷薇,语声虽轻却极坚决:“我爷爷做了错事,对不起你们家,我代他向你道歉!” “胡说八道!”蔷薇毫不客气一个爆栗敲在乐池的头上:“这件事情,就是你爷爷不做,也一样有别的人会去做,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哪里有什么错处?” “可是……” “没有可是!”蔷薇厉声打断了乐池的话:“你以后若再这样,我便真的不理你了。” “我……”乐池动了动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终于只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然而停了一下,却又坚决的说道:“蔷薇姐,虽然以前我就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只要是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我一定豁出命去都要给你做好,绝不食言。” 看到乐池一张娃娃脸上摆出极不相衬的坚毅表情,蔷薇不由莞尔一笑,忽然伸手在乐池鼻子上一刮,笑着说道:“行啦,我知道了,以后有溜腿跑路的事儿,我一定全推给你去做!” 说完了话,一眼看到那柄向来珍爱至极的流萤还躺在地上,于是弯下腰将它由尘土中捡起来。 这柄流萤当真是天下宝刃,掉在土中又捡起来,竟然是分毫不染。 蔷薇爱惜的将它握在手中,用袖口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突然脑海中一道灵光猛的闪过。 她按照娘亲的话将这柄匕首放在了慕容府的灵堂,那些人约见了她,却在一系列奇怪的动作之后把匕首还给了她,并且彻底毁掉了灵堂底下的暗道。 临走之时,那人告诉他慕容家徽在韩府,这是一个谎言,却又是个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她曾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当这柄匕首在君落羽的手中恢复原貌之后,许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仿佛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当年她的娘亲以匕首为信物的时候,一定是用这柄匕首原本的样子。可是这柄匕首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用鲛漆浸泡,由光华凝练的淡银色变成了黑漆漆一团,那些人见到匕首虽然放在指定的位置,却又并不是当年约定的信物,因此才会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可是这种怀疑又并不充分,这就导致他们不想帮她,却也不想害她,因此才会撒那样一个谎言! 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以为自己和韩家是一伙,所以这才故意又把皮球踢回韩家!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问题的首要根源,都是因为她没有拿出正确的信物! 蔷薇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真的对君落羽感激到五体投地,如果不是因为他帮自己还原了匕首本来的样子,自己恐怕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 这些念头话来话长,真的在脑中闪过,却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转头对着乐池说道:“你出来也有不少时间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和你一班的人要起疑心,你就快回去吧。” “恩。”乐池听话的点点头,想想自己确实出来了不少时候,赶忙一溜小跑的往大门口跑去。 蔷薇看着乐池的身影消失,想了一想,将匕首在身上藏好,转身拎起井里己经被冷落了半天的水桶,拎着一桶水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靖王府的厨房很大,职位级别不同,各有自己的定制。 蔷薇一边慢慢的在旁边帮着烧柴架火,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人的喊号叫嚷。 最先准备好的当然是靖王的膳食,然后是公主莲华,再然后是嬷嬷徐素秋,这三人每一人的膳食都有专人接送传递,断然不容出错。 然而这三人以下,就是轮着谁由谁负责了,蔷薇手里一边慢慢的架着紫,一边集中全副精神去听里面传来的叫号声。 终于,负责叫号的小厮高声叫道:“岳统领,四菜一凉三热,一汤一饭,水果一份!” 看着两个厨娘一一核对过后由两个小丫头一样一样的装进了餐篮,蔷薇扔进手上最后一根柴,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两个小丫头正往岳陵住的地方走去,忽然一个人身体不知怎么一下子往旁边软了一软,膝盖一弯,把握不住平衡,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 旁边一人虽然发现到同伴的异样,但奈何手里拎着东西,就是想要去扶,也是有心无力。 “小心!”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牢牢的扶住了那个婢女的肋下,那个婢女一软之下,只觉得浑身无力,不由自主的靠在了扶着她的那个人身上。 回头转身一望,下意识的叫道:“王妃!” “己经不是什么王妃了。”蔷薇笑笑,扶着她坐到一边的石凳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着眉说道:“怎么这么烫,怕不是发烧了吧?” 旁边那小丫头也伸手来摸了摸,一触之下赶忙收回,轻声附和道:“果然烫的很。” “你这样子,就该回去多休息休息,哪里还能在大冷天里这么走来走去的?”蔷薇眼露关心,真切的说道。 “这……”小侍女面露难色:“可是我还要去送饭,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拿不过去的。” 蔷薇凝眉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还能走回自己住的地方么?” 小侍女晃了晃头,感觉没有方才的晕眩感,身体似乎也没有那种突然无力的感觉,于是点头说道:“应该可以。” 蔷薇淡笑一下,柔声说道:“不就是送个饭么?我帮你去送就好,你发热发的这么厉害,还是回去休息吧。” “这怎么可以?”小侍女急着就要起身,然而起的猛了,又是一阵晕眩感袭来,连站也站不住。 无力的坐回石凳上,小侍女看着蔷薇,终于轻声说道:“那麻烦蔷薇姑娘了。” “不妨事。”蔷薇笑笑,扶着小侍女慢慢起了身,看她可以自己慢慢走路,这才拎起她的餐盒,对着另一个小侍女说道:“我们走吧。送了饭,你最好回去看看她,人生了病,最是希望有个人在身边的。” 小侍女本来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王妃一夜变侍女的事情,此时看到蔷薇如此细心体贴又平易近人,不由心下好感大增,笑着说道:“蔷薇姑娘好细腻的心思,我代她谢谢你了。” 蔷薇又是一笑,不置可否。 前些日子在靖王府中闲来无事,印证着诸葛轩辕给她的书中的理论试制了一些迷药,果然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只是委屈了那小姑娘,今日身子怕是要软上几个时辰了。 暖玉(上) 岳陵身为蔷薇军总统领,虽说靖王府中一应防卫事宜都由他负责,但事实上,除了安排轮值偶尔巡查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 此时,他刚刚结束了一轮巡查,看着到了用膳的时间,也就回到自己房中准备洗手净面,用了餐再稍稍休息一下。 听到他推门而入的声音,那小丫头和蔷薇不由同时回过身去,暂停布菜的动作,齐齐施礼,恭声说道:“参见岳统领。” “起……”岳陵一句话刚刚说出一个字,待看清蔷薇的面容,剩下的话不由猛的愣在了口中,停了一下才用一种尽量正常的声音说道:“起来吧。” 虽然己经知道这个女子不再是王妃,可是看到她来做这种送饭给自己的活儿,心里还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蔷薇看到岳陵的表情,忽然轻轻的笑道:“岳统领,听伺候我的丫头说,月余之前,岳统领曾经亲自打开餐盒为我检查里面的饭食,关爱之情蔷薇感激不尽,今日蔷薇能够来为岳统领送饭,也算是还了这份情了。” 岳陵闻言面色猛的一变,然而还来不及说什么,蔷薇正在摆放筷子的手突然仿佛不小心一般轻轻一抖,一下将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呀!”仿佛被吓到一般轻叫出声,蔷薇动作极快的弯身捡起筷子,无措的看向岳陵还有和她一起来的小侍女,紧张的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岳统领……” “无妨。”岳陵沉着摆摆手,对着旁边的小侍女说道:“蔷薇姑娘没来过这里,不熟悉,你把筷子拿出去洗一洗吧。” “是!”小侍女福身应诺,不疑有他,拿了筷子转身出去了。 看着房中只剩自己和蔷薇两人,岳陵也不再绕弯子,径直问道:“蔷薇姑娘找我有事?” “是!”蔷薇也不拖拉,用力点头,忽然手腕一翻抖出一柄光芒凝绕的银色匕首,轻轻按在桌上,低声并快速的说道:“烦请岳统领将这把小刀交给应该看到它的人。” “我怎么知道谁是应该看到它的人?”岳陵不为所动,只紧紧的盯着蔷薇。 “如果岳将军不知道,蔷薇不介意亲自将它送给那人。” “你……”岳陵还要说话,门外却己经传来了脚步声,洗个筷子本来就不是很费时间的事,几句话的工夫就己经足矣。 动作极快的伸手在桌上一拂,将那柄匕首收入袖中,而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负手而立。 蔷薇低眉垂目,肃然站立。 待那小侍女进来,一并将篮中剩下的几道菜在桌上布好了,对着岳陵行了一礼,退出这个小院。 一路之上,小侍女依然对蔷薇感恩戴德,连夸她心肠好,蔷薇只是笑笑,回到厨房放下餐盒,径直去做自己的事情。 该送的东西己经送出去,接下来,就看那边的反应了。 流萤己经恢复原状,无论怎么说,那边总该见她一面才是。 与此同时,岚歌城迎宾馆外,陆霖修正极为郁闷的带着数百个士兵安排布防。 迎宾馆是朝云专门接待四方来使的地方,琳琅王来朝,自然也是住在里。这里的防卫设施本来己经很完善,可是琳琅王的身份实在太重要,毕竟是刚刚叛了赤焰反过来,想要他性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朝云既然接受了他的来朝,自然就要保证他的安全才行。 这等重任,当然要找一个有能力有经验又让人信得过的人。 满朝上下想来想去,均觉得这个人选除了陆霖修之外,再不做第二人想。 虽然陆霖修刚刚因为乃兄私通赤焰一事被停职,可只要还有几分脑子的人都清楚,陆家向来忠烈,陆霖云又位极人臣,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情? 这件事情,其中必然还有内情。只是涉及到皇权之争,谁都无法明说罢了。 而且出来做个护卫一类的工作,不掌兵权,并不会对岚歌的安全造成多大的影响,因此面官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都齐力推举陆霖修来担任这迎宾馆的护卫之事。 陆霜修虽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众人的岗哨布防,然而一张脸却始终也没有展开过。 他和爹爹虽然被勒令闭门在家,可是并不代表他们的消息不灵通,昨晚宫里的事几乎是一发生,他们就得到了消息。 云皇遇刺,三皇子身死,飞星阁首领现身,诬攀靖王,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半天。 然而这还不够,一颗心好不容易放到肚子里,却又传来了一条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消息,靖王妃竟然是他人假冒,根本不是赤焰的公主莲华! “怎么可能啊!”忽然用力一拳砸上身边的青石狮子,陆霖修皱着眉怎么也想不通。 他记得在通天河里,那个女子救过自己一命,他记得山林之中,她和他关于杀人是目的还是手段的那番探讨,他记得金銮殿上,她嘻笑怒骂皆是风情,举手间将太后的阴谋打击的体无完肤,他也记得就在几天之前,所有人都在看他陆家笑话的时候,她却恳切的对着他说:“人在做,天在看,陆家一门忠烈,老天必不会薄待你们的。” 这样一个女子,机智聪慧,目光长远,真诚纯善,气质高贵,如果她不是赤焰的公主,还有什么样的人配当公主? 他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今早上任之前特意绕到靖王府去看了一趟,只想着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能得到那个女子的安慰,现在她落了难,自己当然也该去看望她一下。 可谁知到了靖王府,还没来得及打听,就从婢女小厮的议论中听说她现在己经沦落为府上烧水劈柴的丫头,他听了还不信,自己跑到厨房处偷偷一看,竟果然看到蔷薇正抡着斧头用力的剁着一堆柴禾。 那种场面,让他怎么还出的去?就算他有一肚子的话,对着一夜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上的王妃,也是说不出来了。 蔷薇汗湿面颊,用力挥斧的样子让他一时间愤慨无比,竟连流光都没有见,转身就出了靖王府,也正因为这个,一早上虽然嘴里说着布防,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为蔷薇打抱不平。 “陆……陆将军?”旁边正在按陆霖修的要求安排哨位的偏将被陆霖修在石狮子上突如其来的一拳砸的弄晕了头脑,看着陆霖修一脸苦恼的样子,既怕扰了他的思绪被他抓住撒气,又怕弄错了哨位将来担上更重的罪名,权衡轻重之后,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出口呼唤。 陆霖修虎目一瞪,瞪的那偏将心脏都差点停跳两拍,还好陆霖修很快意识到是自己的失态,四下环视一眼问道:“都弄好了?” “好了。”偏将赶忙回答。 “房顶上的哨布了没有?” “布了,都是按您说的位置。”偏将实在不知道是怎么惹着了这位少年将军,狗腿的脸都快贴到了陆霖修的脚上。 “哦。”陆霖修淡声一应,起步正要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岗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温文的说道:“陆将军辛劳半日,小王无以为报,唯有清茶一杯,还请陆将军赏脸。” 陆霖修身躯半转,看到迎宾馆门口一袭青衫当风而立,映照着周围的雪色,有种说不出的清冷挺拔。 转过身子正面面对那人,陆霖修双拳一抱,不卑不亢的说道:“末将不过是做份内之事,琳琅王好意末将心领,不过这杯茶,还是不喝了吧。” 陆霖修拒绝的直率,卫泽居然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说道:“陆将军如此爽快,倒叫小王不好意思不说实话了,其实,是小王自己,有事要求陆将军。” “求我?”陆霖修双眉一皱,脸上表情很是不善,心说要不是你跳出来好死不死的说什么王妃不是公主,王妃现在又怎么会在府中落到那种地步? 你求我,我就是做得到也不给你做! 心里面虽然这么想着,不过琳琅王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倒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抱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卫泽的笑意温柔,如三月春风一般,然而,除了风过的无痕之外,不能让人感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二人在桌边坐定,周围围着一圈的守卫,此时正是陆家的非常时期,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绝不能给别人落了私见番王的把柄,否则,只怕二哥就真的出不来了。 卫泽对此毫不在意,亲手为陆霖修倒上一杯清茶,望着他坦诚的说道:“听闻陆将军与靖王曾经并肩做战,感情甚好?” “那是当然!”陆霖修一口承认:“一起从生死关头上过来的,哪能……” 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蔷薇挥着斧子奋力劈柴的样子,语声不由又冷了下来,淡声说道:“就是一起打过仗,要说多好也未必,反正就那样吧。” 卫泽眉梢一挑,对陆霖修的中途改口显是觉得颇为玩味,不过却并不说穿,又说道:“陆将军想见靖王,只怕也是随意的了?” “这倒是。”卫泽问的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因此陆霖修倒也爽快。 “小王想求陆将军的,正是想请陆将军为小王向靖王带一句话。” 暖玉(下) “哦?什么话?” 卫泽轻轻一笑,淡声说道:“陆将军想必也知道小王对公主一往情深?” 陆霖修点头:“琳琅王痴情世间少有,末将时常也是敬服的。” 卫泽苦笑一下:“小王虽是痴情,奈何造化弄人。公主如今许配靖王,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小王今后,是再也不想的了。只是小王千里迢迢跋涉来此,只是为了再好好见公主一面,说些话而已。昨晚虽然见到,可是迭变频出,竟连句话也没顾得上说。小王想请陆将军帮小王在靖王面前说说情,请靖王允许小王再见公主一面,如能得偿所愿,小王死而无憾!” 卫泽这几句话情之所至,说的斩钉截铁,语意之坚定,竟让陆霖修都不觉为之动容。 然而这种事算得上是靖王的家务事,他又如何可插手?因此踌躇着说道:“这个,这个……我恐怕……” “小王不求此事定能成功,但请陆将军帮小王把话带到即可。”卫泽看出陆霖修的为难,适时的出言解围,说过了之后又是自嘲的笑道:“不瞒陆将军,陆将军并非小王所托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这朝中上下,但凡小王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的,小王都己经托遍了。” 卫泽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声中除了有淡淡的无奈之外,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或者不好意思,仿佛只要能见到莲华,无论再让他去做什么事情都是值得的一般。 如此表现,忽然让陆霖修对他的印象好了那么一点点,又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这才是对待爱情该有的态度,哪像靖王,一听到人家不是公主了,就立刻将人赶去做烧火丫头,曾经的浓情蜜意,退的比潮水都快。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娶人,还是要娶一个身份! 思绪这么一转,不由立刻拍着胸脯说道:“琳琅王放心,这些话,我一定给你带到!” 卫泽笑笑,将手中茶杯一举,欢声说道:“既是如此,小王以茶代酒,敬陆将军一杯!” “请!”陆霖修也不拘泥,手中茶杯一举,与卫泽一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之后,卫泽拎起壶又为陆霖修将茶续满,然后仿佛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陆将军今早是从靖王府过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蔷薇那个婢子的消息?啊,就是之前冒充公主的那个婢子!” “蔷薇?”陆霖修身体猛然一僵,脸色也垮了下来,冷声问道:“琳琅王问她做什么?” 卫泽放下茶壶,坦率的看着陆霖修,轻声说道:“不瞒陆将军,公主,是小王想要问的,可这蔷薇,却是小王代人问的。” “代人问?代什么人?” “赤焰七皇子,楚煜!” “赤焰七皇子?他问蔷薇做什么?” “这个……”卫泽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当年在赤焰皇宫中时,七皇子对蔷薇就多有维护,其中的心意,大家自然早就明白,只等着到了合适的时机,就要封蔷薇个妃子做的,可谁想到居然出了那等变故。小王与七皇子向来交好,这次虽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与小王一般,知道为情所困的滋味,因此不仅没有责怪小王,反而暗中传讯,希望小王为她打听一下蔷薇的近况。小王既己投靠朝云,大节之上自然不会糊涂,可是这等小小的朋友之谊,若是再不能尽心,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楚煜喜欢蔷薇?”陆霖修蓦的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卫泽,他委实想不到,看起来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带着淡淡哀伤的蔷薇,居然会有这么多的人喜欢。 “不错,七皇子对蔷薇确实有些在意。”卫泽对陆霖修的口无遮拦有些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换了尊称,又继续追问道:“不知道陆将军可知道蔷薇的消息?” 陆霖修瘪了瘪嘴,终于开口说道:“不太好。” “哦?怎么不太好?”卫泽双眉一挑,立刻追问。 “自从她的身份被拆穿之后,如今己经由高高在上的靖王妃身份沦为一个烧火丫头了。一夜之间从天上到地下,有谁受得了?”一捶砸在石桌上,陆霖修的语气相当懊丧,只恨自己言微人轻,没有什么能帮得上蔷薇的。 卫泽沉默了一下,忽然又开口说道:“陆将军似乎也很在意她。” “那当然!”陆霖修想都不想就大声承认,望着卫泽目光灼灼,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蔷薇的赞赏之情:“王妃……我是说蔷薇姑娘心怀仁善又目光长远,无论哪个男子得了她,恐怕都是不可多得的最好助力,我陆霖修对她是心服口服,更何况她还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当然关心她。” “可陆将军就算关心,只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去帮她吧?” 卫泽一语说到陆霖修最痛之处,让刚刚还慷慨激昂的陆霖修一下子蔫了下来,也不说话,只端着桌上的茶喝。 此时隆冬季节,二人又没有进厅,只在迎宾馆的庭院里坐着,虽然二人都有武技傍身,不畏寒冷,可那茶却是凉的极快,若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奈,陆霖修也断不会这样去喝早己凉透了的茶。 卫泽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陆将军仗义为小王传话,小王无以为报,不过小王身边倒真是恰好有一样东西,也许可以稍稍帮陆将军安慰一下蔷薇。” “当真?”陆霖修的眼睛猛的一亮:“什么东西?” 卫泽神神秘秘的一笑,也不说是什么东西,只慢条斯理的说道:“蔷薇一夜之间由天上坠落地下,待遇的差别恐怕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当是心理上的落差,陆将军若想安慰她,必先要帮她营造出一个平和的心境才可。” “那是自然,这个我也懂。”陆霖修不满的看着卫泽:“可是这种事情,说来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我又笨嘴拙舌,最不会安慰人,就是好心恐怕都会说变了味去。” 卫泽面上笑容不减:“陆将军直爽有余,这安慰人的活,倒却是不太胜任。不过这世间天工造物,总有精巧,常常有些钟天地灵气的东西,能够为人所不能为。” “琳琅王,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我脑袋都快要被你给绕晕了。”陆霖修看他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他身上的那个物件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由有些着急。 卫泽虽是好笑陆霖修的心急,倒也确实不再卖关子,向身后招招手,便有一个侍从托了个极精美的檀木盒子过来,卫泽伸手接过,亲手在陆霖修面前慢慢打开。 陆霖修只见黄绫之上躺着一方约摸半个巴掌大小的璞玉,没有任何雕凿,成天然的树叶形,只是这玉色泽黯淡,衬在明晃晃的黄绫上,更是显得寒酸至极。 陆霖修皱皱眉头,盯着卫泽问道:“这就是琳琅王说的那天地奇巧之物?若天地奇巧之物都是这种样子,只怕我半个时辰就能找出七八十块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天地钟灵秀,越是得天地精淬之物,外形反而越是返朴归真。陆将军切不可小看了这块玉。” “哦?”陆霖修伸手将那块玉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不由抬起头,询问的看着卫泽。 卫泽面上笑容浅淡,轻声说道:“小王斗胆,向陆将军借滴血一用。” “血?”陆霖修诧异。 “不错。”卫泽言语轻淡但却肯定,陆霖修只是稍一犹豫,思及卫泽对这东西如此看重,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因此也就拔出随手携带的小刀在中指上轻轻一划,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然而按照卫泽的示意,将血滴在那块看起来成色极为普通甚至可说很差的玉上。 卫泽说是一滴血,倒真的只要了陆霖修一滴血,用玉接了那血之后,卫泽将玉放在石桌上两杯茶中间,只不过眨眼之间,陆霖修就讶异的睁大了双眸,眼睁睁的看着那玉由之前的杂色斑驳,黯淡无光仿佛脱胎换骨一样一点一点绽出宁和的色泽,瞬即变的晶莹通透,好似已经不是玉,而是水晶一般。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暖意缓慢却又毫不停歇的悄悄蔓延,仿若三月春雨,润物无声,你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变化,却又分明的看到了它带来的效果。 卫泽含笑端起桌上的茶,淡声说道:“陆将军,请饮茶。” 陆霖修下意识的伸手端起茶杯,刚要喝,却猛的发现,方才早己凉透了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回了温度,那茶温凉热刚好,正是最适宜人饮用的温度。 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卫泽,丝毫也不遮掩自己方才的短见:“这世间竟真的有这般神妙的东西,末将见识浅薄,还请琳琅王莫怪。” 卫泽浅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温声为陆霖修解释:“此玉名唤玉生香,是本王在大漠深处偶然得之,属于暖玉的一种,这一点,陆将军方才想必己经见识了,然而,它最奇妙的地方,却远不止于此。” “它还有什么神妙之处?”陆霖修充分发挥了好奇宝宝的精神,连忙追问。他此时己被这玉方才显出的神通所震慑住了,一般的暖玉虽然有个暖字,也无非是玉本身握上去有微微的温热感而己,又哪能如这玉一般,明明几乎没感觉到什么,却不知不觉间将周遭的空气都带动了。 “陆将军自己体会一下便知。”卫泽将玉拿起来,递到陆霖修的手中。 陆霖修的手甫一接触到这玉,就猛的觉得头脑中神智一清,这玉中的暖意似乎不禁随着身体的血肉蔓延,似乎还蔓延到了自己的神经里,思想里。他只觉得心境在这暖意的熏陶之下,分外的平和宁馨,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细细体味,而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在这玉的保护之下,都难以在心中掀起任何一丝波澜。 猛的睁眼,再一次抬头望向卫泽,陆霖修眼中惊异更甚,他此时己不得不承认,事间万物奇巧灵慧,当真是远超人类所能想像。 “这玉……”思索着吐出这两个字,陆霖修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好在卫泽向来都是闻弦歌知雅意,只听陆霖修的语气,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轻轻的解释道:“其实大凡世间奇石珍玉,都有宁心安神的功效,只是这玉生香的功效,特别强烈一点而已。蔷薇遭此大变,精神之上的打击必然极大,若将这玉贴身佩戴,那么就算陆将军的安慰说不出口,却也己经陪在她的身边了。只是这玉就算再灵验,也终究是个死物,功用有限的很,要想真的走出种种情绪迷障,还要靠蔷薇本身的力量才行。” “琳琅王的意思,是要将这块玉送给我?”陆霖修听着卫泽的解释,忽然皱起了眉,僵着声音问道。 “不错。”卫泽点头:“就当陆将军为小王传话的谢礼好了。” “不行!我不能要!”陆霖修攸的将手上的玉又放回盒中,正色说道:“琳琅王远来是客,不,应该是贵客,有话叫末将通传,也是理所应当,至于谢礼,还请琳琅王莫要折煞末将!” “陆将军!”卫泽轻叫,面上不由泛出一丝苦笑:“陆将军,难道你一定要让小王说实话,这才可以么?” 陆霖修神色一凛,望向卫泽。 卫泽苦笑说道:“陆将军对蔷薇一片关切,与小王对坐良久,虽然嘴上不说,可小王心下又怎么不知道,蔷薇落到此等田地,都是因为小王莽撞所致。小王心系公主,不忍她受一点委屈,可与蔷薇又何尝不是数年相交?小王这块玉,其实只是想请陆将军代为转交,表面上看来,小王是帮了陆将军一个小忙,可事实上,却委实是小王自己求一个心安。” 忽然站起身退后两步,对着陆霖修弯身一躬,恳切说道:“还请陆将军万勿推托!” 卫泽这些话说的恳切至极,陆霖修仔细的打量了卫泽一眼,终于也是起身还礼:“既然如此,末将就多谢王爷了!” 说着话,伸手将盒盖盖上,又将盒子递交给身后的副将。 卫泽看到陆霖修收了这玉,面上一片欣慰之色,二人又聊了几句,左右无事,又差不多到了陆霖修查岗的时候,也就不再多留,各自散去。 奢望 参透了匕首的秘密并将匕首交给岳陵之后,蔷薇心中仿佛放下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虽然己经一天过去,而岳陵也尚未给她任何回复,可是蔷薇心底却己经笃定的知道,这一次,那些鬼面人必然会见自己。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这三十余年来自始至终都守卫着慕容灵堂下方的那个秘室,蔷薇就知道,慕容家对他们而言,必然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用力将最后一桶水倒进厨房的缸里,蔷薇将水桶放好,伸手擦了把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又揉了揉自己因为许久不用力,突然干起重活而有些酸疼的胳膊,满足的微微笑起来。 对她而言,生活的要求从来都不高,能够看到自己有成效的完成一件事情,有的时候,就己经足够她发自心底的笑出来。 流光站在廊下的暗影中无声的望着蔷薇面上轻柔的笑意,面容沉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流光知道,蔷薇来这里做这些粗活,断然不会是莲华的意思。那个女子对蔷薇的态度很特别,她可以自己毫无顾忌的鞭打蔷薇,伤害蔷薇,却从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对蔷薇有一点点不敬。 蔷薇,是自己把自己发配到这里来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声不吭,甚至连找他一下都不曾,就这么安安静静,自然而然的把自己发配到角落里,而且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看着蔷薇的笑意,流光忽然觉得有些懊恼。 蔷薇从来就是这样,连大声对他说话都不曾有过。即使是上次他以蔷薇做饵,诱钓十胡族长公子,差点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境的时候,她都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仅仅问了一句乐池的安危,就什么也不再提。 有的时候,流光甚至希望蔷薇和其他的女子一样,肆无忌惮的和他大吵大闹一番,若是那样,他反而能够知道一点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主子。”身边传来厉玄轻轻的叫声。 “什么事?”流光仍旧望着蔷薇的方向,看到她慢慢走出厨房,在院中一堆新柴禾前停下来,将几块木柴摆放整齐,然后吃力的举起斧子。 厉玄目光不动声色的向蔷薇的方向瞟了一眼,又迅即的低下头,轻声说道:“陆小将军求见。” “陆霖修?”流光挑挑眉,转过身,微带诧异的问道。 如今是陆府的非常时期,自己因为冥烈临走之时诬攀的一句话,身上还有着嫌疑,陆霖修进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来见他。 看到厉玄肯定的点点头,流光沉吟了一下,又望了一眼蔷薇的方向,终于转过身,往迎客的大厅走去。 就在流光和带着厉玄离开之后,原本一直专心对付身前一堆木材的蔷薇忽然直起身子,目光准确无误的望向方才流光站立的地方。 但只是轻轻一望之后,她便立刻低下身子,再次专心的面对自己身前的一堆木柴。 有的时候,希望也是一把双刃剑,奢求的越多,失落的越狠。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从不觉得自己能与流光在一起,即使是两人最近最近的时候,她也从没有对这件事情抱以多大的希望。 他们中间有太多的隔阂与无可奈何,她不知道如何解决,流光也不知道。 所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与不去触及。 可是沉默与不去触及,并不代表这些事情不存在。 当他们的关系开始渐渐由近及远的时候,蔷薇虽然有着隐隐的酸楚和难过,可是,却并不如想像中那般痛彻心扉。 她不奢求更多,所以也不会失落太狠。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蔷薇在心中暗暗思忖,我们就像茫茫宇宙中的两颗星星,有着各自运行的轨道,相遇,然后命定分开,再相遇,然后永诀。 差不多完成今天所用的份额之后,蔷薇擦了擦脸上的汗,刚想要站起来将柴整理好,突然看到春枝用托盘端着两个瓷碟从厨房的方向过来,瓷碟的上方盖着宝顶形的盖,是怕万一落雪刮风什么的污了里面的点心。 蔷薇看到春枝,面上不由流露出温暖的笑意,她在靖王府的这段日子,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甚至能认得下来的人都很少,除了身边的这两个丫头之外,鲜少与其他人有接触。 冬梅性格懦弱,言语不多,春枝却是心思机灵,时常猜得到她的情绪变化,不仅如此,当她失势之后,春枝不仅没有另眼相看,反而待她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的靖王府中,倒是让她难得的感到一线温暖。 春枝看到蔷薇,面上也露出笑意,正想要开口和她打招呼,忽然脚下不知怎么一绊,猛的摔倒在地。 “哎呀!”春枝口中发出一声轻叫,然而手却下意识的高高抬起,保护着手中托着的瓷碟。 说来也巧,她几乎平趴着摔在地上,却因为手伸的很平,托盘上的东西居然丝毫未洒,连宝顶盖都没有移一移。 “春枝!”蔷薇连忙扔了手上的东西几步奔过去扶她坐起来,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春枝轻轻的摇了摇头,将托盘在地上放稳妥了,在蔷薇的搀扶下起身,然而脚刚刚着地,却又猛的软倒,与此同时,她口中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吟,眉头也紧紧的皱在一起,面上苍白,额头上还有微微的冷汗渗出。 “你怎么了?”蔷薇连忙出声询问,并且用力的架起了春枝的身体,好让她不要受力那么大。 “我的脚。”春枝咬着嘴唇,面色难看:“怕是崴到了。” “我帮你看看。”蔷薇扶着春枝在一个木桩上坐下来,伸手就要却掀春枝的裙角。 她或许有些不擅长的东西,但处理外伤,她却委实最拿手不过。 “不用了。”春枝连忙伸手拦住,轻声说道:“这种小伤,回去冰敷一下就好,我得先把点心给王爷和陆小将军送过去。” 说着话,春枝勉力起身,然而脚刚一沾地,就疼的脸上冷汗直冒。 “你都这种样子了,哪还能走路?”蔷薇将春枝按坐在木桩上,想了一下说道:“你先在这里歇一下,东西我帮你送去好了。等我回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这怎么可以?你是王……”春枝刚要习惯性的说你是王妃,却猛的想起蔷薇己经不是王妃,不由立刻闭住了口,尴尬的停了一下,转换口吻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你送完东西忙你的就好,我请厨房的姐姐送我回去就好。” “好。”蔷薇笑笑,轻声对她交待了几句敷脚时要注意的事项,问清楚了流光与陆霖修所在的地上,转身端起地上的托盘,向着那边走去。 春枝面上的冷汗渐渐下去,眸光也随之变的暗沉,她静静的凝望着蔷薇的背影,若有所思。 蔷薇很快到了流光与陆霖修所在的地方,陆霖修并不算是外人,所以见面的地方也很随意,是靠近里宅的一个小暖阁,地方不大,但很是洁净精雅,而且可能因为流光与陆霖修二人关系很是熟稔,所以这暖阁周围居然没有任何守卫。 走到门前刚想敲门进去,却陡然听到陆霖修的声音说道:“王爷,琳琅王要我传的话我己经传到了,如何考虑,就看王爷的意思,可是除此之外,末将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王爷,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几句话一出,蔷薇想要敲门的手就猛的停到了半空中,看这样子,陆霖修仿佛是有几句体己话要私下和流光说,自己这时候进去,万一打扰到了两人,只怕反而不美。 这么想着,不由轻轻的往后退了几步,想稍等片刻再来敲门。 然而刚要往后退,却突然听到陆霖修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必是流光点头应允了陆霖修的提问。只听到陆霖修声音沉肃的问道:“王爷,听说你向国子监李大人家的小姐提亲了?” 蔷薇的身体一震,虽然这件事情早己从莲华的口中听说过了,可是人总是有种劣根性,没有那个人的亲口承认,心里就总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那不过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原本要离开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蔷薇一颗心咚咚的跳的厉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握着托盘的手也不自觉用力的捏紧了边沿 房中有了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流光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是有这么回事,怎么,陆将军想向本王道喜么?” 轰然坠落! 蔷薇的身体忍不住轻轻的摇了几摇。 她刚刚还在对自己说,不要奢望的太多,就不会失落的太狠,可是原来她并不是没有奢望,而是奢望的太深太深,深到自己都快看不见,所以此时,才会失落的如此之狠么? “王爷!”房中猛然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想是陆霖修激愤之下长身站起:“王爷,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流光的声音中己经有了一丝不悦。 流光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陆霖修,他用力一拍茶几,发出沉闷的巨响,怒声暴吼:“你这么做,究竟置蔷薇于何地?!” 逢场作戏 房中又复陷入沉默,蔷薇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出流光现在的表情,他一定是微微的眯起眼睛,面上寒霜一片,有如现在的天气。 良久,才听到流光声音淡淡的开口,语气低沉中夹着一丝看不见的威胁:“陆将军,这是本王的家事,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靖王!”陆霖修丝毫不为流光语气的威胁所动,仍旧大声说道:“你就当是我陆霖修不懂事好了,可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 房间中不闻流光的声息,只听到陆霖修语气激愤的说道:“我人笨心拙,原也认不得什么真公主假公主,我只知道,从我遇到蔷薇到如今,蔷薇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靖王的事情!在旭日城,蔷薇废墟之中击惊天鼓乐,帮靖王安定人心;在栎阳,蔷薇出谋划策,以奇计献靖王,这才使得靖王能够一举收复十胡;在通天河边,若不是蔷薇以大义放过两千兵士性命并助靖王收为己用,十胡如今又怎会如此平静?回到岚歌之后,蔷薇巧驳太后,维护靖王,这桩桩件件,蔷薇有哪一件事情对不起靖王?我就不信,靖王就真的没有看在眼里!” “那又怎样?”流光的声音冷冷的:“她冒充公主,欺骗皇家,使本王成为天下笑柄,只这一条,就足以治她死罪,本王一力保下她的性命,己经是天大的恩情!” “放……”陆霖修在军营里厮混惯了,此时听流光强词夺理,张口就想骂人,可总算心里还记得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堂堂靖王,硬生生的收住了口,只接着说道:“靖王说这句话,就不觉得心里有愧么?你娶的,究竟是蔷薇这个人,还是公主这个身份?远的不说,就只说如今在京的琳琅王,天下之人谁不知道他喜欢公主莲华,他为莲华默默的做了多少事情,可却丝毫不求回报。就算如今赤焰大败,莲华也沦为俘虏,可他却宁可倾家倾国,也要追随。这样的感情,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相比而下,不是我陆霖修看轻靖王,靖王在这一点上,连琳琅王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流光冷冷的听着陆霖修的话,越听心下越是恼怒,张口蔷薇,闭口蔷薇,蔷薇是你陆霖修的什么人,轮得到你来为她打抱不平? 心下恼怒非常,脸上却是浮出一丝笑意来,他看着陆霖修轻飘飘的问道:“谁说我爱她?” 陆霖修猛的一怔,张大着嘴巴看着流光,仿佛被人灌了一大口辣椒水,一肚子慷慨激昂的话忽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陆霖修才怔怔的问道:“靖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流光冷笑:“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御流光!”陆霖修气极大吼:“什么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你根本不喜欢蔷薇,那又为何对她那么好?从十胡一路回转,你对蔷薇百般呵护,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个个都看得到,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么?还是说,你根本就只是逢场作戏?!” 流光面上笑容更冷,语气却反而温和的令人绝望,平淡中带着几丝轻佻,流光望着陆霖修面现讥讽:“连你都知道我是逢场作戏。” “你……”陆霖修双拳紧握,虎目圆瞪,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中陡然陷入令人窒息般的死寂,陆霖修气愤至极的望着流光,流光不闪不避,只是嘲讽的回望,嘴角的笑容讥刺。 这场沉默突如其来,却仿佛会无边无际的蔓延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有女子声音轻柔说道:“王爷,奴婢送点心来了。” 陆霖修看着流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打破这难堪的沉默:“靖王爷,算末将看错你了!” 说完话,转身大踏步的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忽然又转回身说道:“王爷,末将最后劝告王爷一句,蔷薇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你不要,不代表别人也不要,你可不要等求不得的那一天,再来后悔!” 话音方落,猛的拉开大门,直冲冲的拨开门外站着的小侍女闯了出去,小侍女身形一个踉跄,差点连手中的点心盘子都洒了。 她刚刚在路上碰到前王妃,前王妃请她帮忙将手中的点心送到这里来,她恰好没事,就应了下来,怎么想得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弄不明白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向交好的陆小将军和王爷居然仿佛很不愉快的样子。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探进头去,胆颤心惊的说道:“王爷,点心……” “滚……” “什么?”流光的声音说的太过低沉,小侍女没有听清,眨了眨眼睛询问。 “我叫你滚!”流光猛的暴吼出声,衣袖一拂,暖阁的门以巨大的力道轰然合拢,生生将小侍女推挤出去。 小侍女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一愣之后,眼前猛的回想起方才无意间看到王爷如同修罗一般的面孔,顿时忍不住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掉转头拔腿就跑。 太可怕了,她在靖王府中己经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这般可怕的模样。那种样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手中的斧头高高扬起又用力劈下,木屑碎渣四处飞溅,偶尔有些砸在身上,生生的疼。 可是蔷薇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只是机械的重复着摆木柴,扬起斧子,然后再劈下的举动。 今天的份量其实早己经准备足够,可是除了做这件事情之外,她竟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减轻自己心底尖锐的刺痛。 说是痛,其实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己经没有感觉了,就连痛的感觉,都仿佛隔着厚厚的牛皮纸,闷闷的从远处传来,痛的分外的不真切。 “蔷薇!”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男子活力充沛又充满力道的声音。 蔷薇抬起头,努力的集中起焦距。 面上扯出淡淡的笑容,轻声叫道:“陆将军。” “蔷薇!”陆霖修几步走到蔷薇的身边,皱了皱眉,不满的说道:“靖王真是的,居然让你做这种事情。” “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蔷薇浅笑:“我冒充公主,欺骗皇家,使靖王成为天下笑柄,死千百次都不足惜,靖王仁慈,保下我的性命,己经是天大的恩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陆霖修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些话分外耳熟,然而却也没有在意,只坦率的望着蔷薇说道:“蔷薇姑娘,虽然你如今己经不是靖王妃,可是我陆霖修永远记得,你曾经救过我一条命,这份恩情,与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何时,我陆修,永远都愿意做你的朋友!” 陆霖修的态度与他的个性一般坦诚,蔷薇不由觉得从心底泛出一丝暖暖的溪流,缓缓的滋润着心中的某个角落。 轻轻笑一下,蔷薇柔声说道:“承蒙陆将军不弃,蔷薇感激不尽。” 陆修皱皱眉头,显是对蔷薇这般过分客气的态度很是不满,又看到蔷薇手中依然握着一柄和她纤弱的身体极不相衬的长柄斧头,不由劈手夺过她的斧头扔到一边,又拉住她的手说道:“走,去我家,这靖王府容不下你,我陆家的大门,可永远都对你敞开着!” “陆将军!”陆霖修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蔷薇一跳,她慌忙挣开陆霖修的手,尴尬的说道:“那个,陆将军的好意,蔷薇心领了,不过,还是不必了吧。” 陆霖修被蔷薇动作激烈的甩开,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不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嗫嚅着说道:“那个,我,我不是有意要冒……” “我知道。”蔷薇快速的截断陆霖修的话:“蔷薇心里明白,陆将军是真的为我好,只是我身为赤焰之人,又刚刚做了那等欺君之事,去陆将军家里,只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公主自幼待我极好,如今公主前途未卜,我也不忍离她远去。所以陆将军的心意蔷薇铭记在心,但还是请让我留在这里吧。”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 “我现在的处境很好啊。”蔷薇淡笑:“我本来就是做人婢女的,以前在赤焰的时候,这些事情也没有少做,如今不过是回归本行而已,靖王并没有为难我,陆将军不必担心。” “你……真的想留在这里?”陆霖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开口确认。 “是!”蔷薇点头:“我真的想留在这里。” 看到陆霖修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有些失望的样子,知道他是觉得自己没帮上忙,心下愧疚,于是话风一转又说道:“若是有一天我真的不想呆在这里了,一定会去找陆将军的,还望那个时候,陆将军不要嫌我麻烦才好!” “不会,当然不会,我欢迎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你麻烦?”陆霖修闻言大喜:“那好吧,既然你现在不想走,我也不好强人所难,等你想走的时候再来找我就好了。我陆府的门,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会对你关上!” 陆霖修孩子般的直爽引的蔷薇一笑,柔声说道:“那我就先谢谢陆将军了。” “不客气!”陆霖修摆摆手,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手一拍脑门,大声说道:“真是的,都被王爷气晕了,差点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 一边伸手向怀中摸索,一边对着蔷薇说道:“我来这里,是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送我东西?”蔷薇睁大眼睛,眨了眨,陆霖修却己经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拇指和食指捏着那样东西上的红绳,手猛的一松,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晶莹剔透,似玉非玉的东西猛的掉落在蔷薇眼前。 蔷薇眼睛一亮,诧异的抬头看向陆霖修。 陆霖修得意的笑着说道:“怎么样?漂亮吧?这块玉的名字好听的紧,叫玉生香,不过它最神奇的地方,却既不是漂亮,也不是好听的名字,而是能养心安神哦!你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最需要这种东西帮你好好养养了,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说着话,伸手分开红绳,就想要帮蔷薇戴到颈子上。 蔷薇身体微微向后一退,对陆霖修这种说风就是雨的做风实在是有点无奈,却也只能苦笑着说道:“陆将军且慢,这块玉一看就贵重非常,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蔷薇一躲,就让陆霖修帮她戴玉的动作扑了个空,又听到蔷薇的话,不由瞪起了眼睛:“我都说了,我陆霖修永远认你这个朋友,朋友之间连这点子东西都不能收,那还叫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话音一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懊恼的说道:“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说我拿你当朋友啊?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你心里看不上我,也根本不拿我当朋友?” “这……”蔷薇面上苦笑更甚:“陆将军这说的哪儿是哪儿啊?陆将军拿我当朋友,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看不上你?” “真的?”陆霖修脸上立刻转晴,紧追问道:“你真的也拿我当朋友?” “当然。”蔷薇含笑点头。 “那最好!”陆霖修一下笑开:“这样的话,那你就能收下这样东西了吧?来来来,我帮你戴上。我拿到这块玉的时候有亲自试过的,真的可以养心安神。” 说着话,己经又将那块玉向着蔷薇的颈项处递过来。 蔷薇只觉得和陆霖修这种直率到家的人谈话有时候还真是很无奈,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才肯罢休。 不过事己至此,是断然不能再拒绝的了,也只好任由陆霖修将那块玉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陆霖修挂好退后一步看了看,皱皱眉:“好像有点大。” 蔷薇低头望了一眼,可不是有点大,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玉,就这么挂在脖子上,不大才怪。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玉要贴身戴在里面效果才好,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只是一瞬,陆霖修很快就找到不用在意理由。 蔷薇也只好笑笑,轻声说道:“谢谢陆将军!” 陆霖修才想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厨房的方向有人大声喊:“蔷薇,没水了!” “我知道了。”蔷薇回转身大声应答,又对着陆霖修歉然一笑:“陆将军,我有点事情要做,不能陪你了。” “无妨,无妨,你先忙,我改天再来找你。”陆霖修连忙回答。 蔷薇再次笑笑,也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向着厨房走去。 陆霖修看着蔷薇的背影,想不出什么再呆在这时的理由,不由挠挠头,也不去向流光告别,径直转身向着靖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刚刚打了几桶水回到厨房,才灌满了半个缸,忽然有小丫头跑来急喘喘的叫道:“蔷薇姑娘,王爷有请。” “王爷?”蔷薇将手中水桶里的水倒进去,回过身疑惑的看着那小丫头。她想不出,流光这时候找自己要做什么,与莲华各自回归正位之后,他们之间,应该再没有交集了才对。 “哎呀,你别磨蹭了,王爷叫的挺急呢!”小丫头看到蔷薇只是看着她,却一点要抬脚过去的样子也没有,不由心急的一把拿掉她手中的桶,推着她往外走。 蔷薇身不由主的走出门外,这才反应过来流光大概真的是在传唤她,也就不再发呆,跟着那小丫头一并向着流光所在的地方走去。 流光倒并没有换地方,仍然还在刚才与陆霖修谈话的那个小暖阁,蔷薇看到那间精巧雅致的建筑之时,心里不知怎么,突然的沉了一下,坠的难受。 小丫头在门口通禀了一声就走了,蔷薇慢慢的蹭进去,看到流光正站在厅堂中央,长身玉立,风姿卓然,依然是一袭黑色的衣衫,袍角一朵血红色的蔷薇安危垂落,静静绽放。 蹲下身行了礼,轻声说道:“参见王爷。” “起来吧!”流光的声音淡淡的,说不上亲近却也说不上疏远。 蔷薇起了身,垂首站立,一语不发。 她感觉得到流光在望着自己,却第一次没有因为流光的目光而心中忐忑又或者手忙脚乱,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流光袍角上的那朵蔷薇。 半晌,流光终于开了腔,他下巴对着一旁的桌上轻轻一点,淡声说道:“你要的东西。” 蔷薇闻声转头望去,只见身边的一张小几上放着一个黄灿灿的东西,金黄色的圈,下面坠着一个薄薄的锁片,接口的地方还有修复的痕迹。 这样东西,正是自己帮小麟子修好了又送还给他的长命锁项圈。 看到这样东西,蔷薇心中猛的又是一阵巨怮来袭,她本想护着他,却终究在将要踏入鬼门关的他身上,轻轻的推了最后一把,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还不如当初,就不要生了那份爱护之心。 上前去将那个项圈紧紧的捏在手心里,薄薄的锁片硌的手心生疼。 明明是长命锁,为何却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这样的锁,叫什么长命锁? 暗暗的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又是一福身,轻声说道:“多谢靖王!” 冥烈夜探 流光只要一看到蔷薇过分乖巧的样子心中就会没来由的涌起火气,此时亦是同样。 看着蔷薇礼数周到的跟他道谢,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的躁热在心头乱窜,直想找个什么出口发泄出去,然而此时房间中除了他就是蔷薇,若要真的叫他向蔷薇发火,又委实不可能。 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流光想不出要说什么,然而又不愿意就这样放蔷薇回去,只好素淡着声音没话找话的说道:“徐嬷嬷派给你的差事,你还做得惯么?” 话刚出口,流光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问什么不好,偏拿她一夜之间凤凰落架的痛处来说。 蔷薇却仿佛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低着头,轻声说道:“做的惯。” 流光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 流光本来还在暗自懊恼说错了话,可此时看到蔷薇的态度,却不由的火气更甚,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做得惯最好,若是做不惯,久了也就惯了。” 蔷薇一直低着头,丝毫不漏了面上的表情,听到流光这么说,也不过轻轻的眨了眨眼,一语不发。 蔷薇这份乖巧的样子委实看的流光窝了一肚子的火,却偏偏又一丝一毫也发不出来。 烦闷之下,终于不耐的挥挥手说道:“本王没什么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蔷薇躬身一礼,正想要转身出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抬起头说道:“奴婢斗胆,想问王爷一件事情。” “什么?”流光极快的答腔,语气中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雀跃,比起过分的恭敬而言,他还真是恨不得蔷薇能与他大吵大闹一场。 蔷薇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奴婢想知道,小……三皇子,什么时候下葬?” 流光闻言眉头不自觉的皱起,他知道那个孩子在蔷薇心目中颇有分量,可是自皇宫中回来之后,这两天她却是绝口不提此事,就仿佛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本身对那个所谓的三皇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死活也都无所谓,朝云的天家子嗣,有他与流夜就够了,不需要多余的人。所以那个孩子死后,他几乎转头就忘了有关他的事情,直到此时蔷薇突然提起,他才忽然想起,那个孩子死时,蔷薇是怎样的失魂落魄。 她甚至一直紧紧的抱着那个孩子早己凉透的尸身,连侍卫都抢不走。 心里突然莫名的惊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沉吟了一下,淡声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前不宜出殡,应该会暂时停灵,等过了年再说。” “哦。”蔷薇轻轻应声,又问:“那……葬在哪里?” “他是皇家子嗣,自然要葬在皇陵,只是他未成年而夭折,应该会葬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以免影响了地气。”对于小麟子的身份,流光自始至终也没有完全相信过,可蔷薇此时问起时,他却又不想令蔷薇失望,因此语气肯定的说他会葬在皇陵。 “这样……也好。”蔷薇轻笑:“他本来就是无辜卷入,葬的远一些,也省得将来地府里的勾心斗角,还要拉了他去。” “你……”流光倒是怎么也想不到蔷薇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想出言呵斥,可是却又不知怎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若是细想一下,蔷薇说的并没有错,那个孩子还不到十岁,若不是卷入皇权斗争之中,又怎么会无辜丧命? 这么一想,不由沉默下来。 “王爷,奴婢有一个请求。”蔷薇忽然轻轻开口,语气柔和,可是不知怎么的,流光却从里面听出一种极大的坚毅,心里面确定的知道,蔷薇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就算自己不答应,她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去做的。 轻叹一口气,不由自主的放柔了语气,轻声说道:“什么事?你说吧?” “奴婢想请求王爷,在三皇子下葬之前,让我……让我再去看他一眼。” 流光望着蔷薇,看到她长长的眼睫轻轻的抖动,握着项圈的手也用力到骨节泛白,一时心中不由怜惜至极。 她虽然绝口不提小麟子死的事情,可是只怕这事,早己经她心底生了根,她不说,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分担心中的痛苦。 而在这件事情上,他显然,无力胜任。 因为,他根本不会因为那个孩子的死而觉得痛苦,若他真的有一点难过,也只是因为,蔷薇会难过。 直直的望着蔷薇的眼睛,流光语气郑重的承诺:“我答应你,三皇子下葬之前,我一定会让你再见他一面。” “谢……谢谢王爷!”蔷薇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勉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当场哭出来,因此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变的有些不连贯。 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情绪,蔷薇弯身说道:“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流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真的再也想不出留下她的理由,只好略带无奈的说道:“我没事了,你下去吧。” 蔷薇由暖阁出来,回到厨房将剩下的活儿干完,将就着吃了些东西,便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到了自己的房间,问春枝要了针线筐,从里面找出一个纳鞋底时用的锥子,用石头砸扁,又想办法磨了磨,尽量磨的锋利些。 春枝的脚休息了一日,己经没有大碍,看到蔷薇做这些事情,虽然心里奇怪,却也并没有说什么,反而不知去拿里找来一块磨刀石,让她可以磨的更顺手一些。 蔷薇感激的笑了笑,春枝真的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丫头。 终于将那只椎子磨到让她满意的程度时,夜己经很深,甚至己经响起了初更的梆子声。 春枝一直陪在蔷薇的身边,看到她收了手,默默的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轻声叫她早些睡,然后退出门去。 蔷薇直起因为弯的太久而有些酸疼的腰,随意的梳洗了下,今天也委实累了,便吹了灯烛,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夜里,忽然觉得胸口憋闷的要命,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不由自主猛的张开眼睛,却突然看到一个黑影正坐在她的床边,背对着光,看不清什么样子,只一双眼睛在暗夜里晶亮亮的闪着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下意识的就要张嘴大叫,新鲜的空气一下子从口中涌入胸腔,这才让她意识到,她刚才之所以会觉得憋闷,竟是因为这个人居然一直都捏着她的鼻子。 这样开她玩笑的人,必然不会有害她之意。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心中的惊恐也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怒气,无论是谁睡的正香的时候突然被人叫醒,总是会有些不高兴的。 正想要说些什么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满,却听那人己经先一步开了口,语气中笑意盎然:“小蔷薇,想我不想?” 声音入耳,蔷薇猛的睁大了双眼,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仿佛不相信一般伸手揉了揉眼睛,用力的睁大双眸。 那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就在蔷薇头顶一通乱揉:“小蔷薇,你怎么这么可爱?” “冥……冥烈?”蔷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的开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想你了啊。”冥烈望着蔷薇,眸子弯弯的,一脸笑意。 蔷薇的眼睛此时己经比较能适应房中的黑暗,就着窗外隐隐约约的月光,看到冥烈身上依然一袭金衣,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金光,要多招摇有多招摇。 一时不由心中暗暗无奈,这个人,实在是自大到了极点,刚刚在朝云朝中做下了那么大的事,不仅不逃,反而大摇大摆的送上门来,送上门来也就罢了,还唯恐别人不认识他一样,大晚上的还穿的这么拉风。 想到这里,不由担忧的说道:“现在朝云到处都在通缉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担心我?”冥烈笑问。 这句话莫名的耳熟,蔷薇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旭日城中,楚煜似乎也对她说过一样的话。 “我……”蔷薇刚想要说话,却又猛的想到,冥烈做下的那件大事,不仅扰乱了朝云,同时也害的小麟子惨死,心中顿时一阵混乱,动了动嘴唇,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冥烈两年多前突然出现在赤焰皇宫,虽然身上有着诸多神秘之处,却委实从来都没有害过她。不仅如此,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几日之前,如果不是冥烈及时赶到,也许她就那么死在雪地里也未可知。 可是冥烈的人杀了小麟子,这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心中天人交战,激烈万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对面前这个总是扯着一张娃娃脸对她笑的俊朗,究竟是该感激,还是该恨。 蔷薇的纠结与犹豫很容易便传达给冥烈,冥烈看着蔷薇,突然收了面上的笑意,难得的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正色说道:“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蔷薇抬了眸子,眨了眨,才轻声问道:“什么话。” 冥烈面容更是严整:“无论你信与不信,那个三皇子,不是我杀的!” 信任 蔷薇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冥烈是在说小麟子,心里面黯然,她当然知道小麟子不是他杀的,可是被他手下所杀与被他所杀,又有多大的区别? 冥烈是飞星阁的阁主,飞星阁又一向以朝云皇族为暗杀对象,几天前的那场行动,很明显是奔着朝云皇族成员而去的。所有的人都有自保能力,只有小麟子没有,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成了牺牲品,无论是对朝云的朝局动向,还是对飞星阁,都是一样。 看到蔷薇垂着眸子不说话,冥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伸出手去捏着她一边脸颊毫不怜香惜玉的往外提,眦着牙凶巴巴的说道:“笨蛋丫头,你在想什么呢?本少爷说不是我做的,当然不仅包括本少爷本人,还包括整个飞星阁!” “痛!”蔷薇用手护着自己被冥烈揪起的脸颊,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偏偏又不敢动手去拍掉冥烈的手,只怕他会揪的更疼。 然而听到冥烈说出的话之后,她却猛的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冥烈,口中下意识的问道:“你说什么?” 冥烈松了手,伸指在蔷薇额头上轻轻一弹,仍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笨蛋丫头,本少爷那天只是想闹一闹而已,根本没打算杀任何人,而且下手杀三皇子的那两个侍卫,也根本不是飞星阁的人。” “什……么?”蔷薇看着冥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的有些蒙。 其实小麟子死了之后,她根本没有怨过任何人,她把小麟子的死因全部归结在自己身上,她不觉得小麟子是死于冥烈发起的行动,也不觉得小麟子是死于朝野上下的见死不救与漠然,她只觉得,小麟子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自己那只因为犹豫而停顿的手。 也所以,在突然见到冥烈之后,她不仅没有恨意,反而连一点疏远的情绪都没有。 可是冥烈此时对她说的话,却猛的将一场意外事件变成了一件阴谋。 冥烈特意冒着危险来找她,只为了对她说这一句话,当然不是会是特意来骗她。 可若冥烈说的是真的,杀了小麟子的人不是飞星阁的人,那么又会是谁呢? 小麟子的存在干涉了谁的利益?谁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又是谁有那么大的权势,竟可以将刺客安排在护卫云皇最贴身的侍卫里? 答案呼之欲出! 如今想来,刺向云皇的那一剑是何等的敷衍,否则,怎么会连一个风烛残年又养尊处优的文臣都可以扑身挡住? 除了刺客有意放水,蔷薇己经委实再想不出其他的答案。 可是,应该不会啊,他明明答应自己了,他答应自己会放小麟子一条性命的。 她与他之间虽然有着种种的不得己,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他却从未骗过…… 思绪至此猛然卡住。 从未骗过自己么? 恐怕也不尽然,他明明说过,我曾对你放下真心,可是结果呢? 突然抬起头,直直的望着冥烈,一字一字的问道:“冥烈,你与靖王的约定,是什么?” 这个疑问盘旋己久,她问过流光,流光对她说:与你无关。 于是她就不再问,她愿意相信流光所说的话,流光说与她无关,那就真的与他无关。 可是如今,这个疑问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浮上了心头,逼的她不能不问。 冥烈若有所思的望着蔷薇的脸,突然说道:“你怀疑靖王?” 蔷薇的身子猛然一颤:怀疑?那就是说,他们之间那种风雨飘摇,但却总是勉力维持 的脆弱平衡,终于也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么? 冥烈唇边扯起一抹笑意,又伸手揉了揉蔷薇的头,抱歉的说道:“我答应靖王不会把我们之间的约定告诉别人,所以关于那个约定的内容,我恐怕不能告诉你。” “这……这样啊。”蔷薇别开脸,努力扯起笑脸,却总是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冥烈心中不由有些怜惜,却也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爽朗一笑,转了方向,笑着说道:“本来我今天晚上来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情,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似乎还应该和你说点别的。” “别的?”蔷薇转头。 “对。”冥烈点头,笑的一贯阳光灿烂又自大:“小蔷薇,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走,我都会来接你?” 蔷薇点头:“记得。可是我现在……” “嘘……”冥烈攸的用指尖点住了蔷薇的嘴:“后面的话我不听,你只要记得就好了。我今天还是说一样的话,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走,我都会来接你。只是我要劝你一句,如果你己经没有办法信任靖王,那么晚早不如早走,否则到了最后,恐怕会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蔷薇仰着头,愣愣的看着冥烈。 “喂,喂,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冥烈骤然后退一步,一副很头痛的样子看着蔷薇:“你这么无辜又不加防备的看着我,我会涌起不好的邪念的,你可不要把我这大好青年拉入邪路。” “什……?”蔷薇刚想要问什么意思,心念一转,猛的明白了冥烈话里的含意,一浪红潮嗖的上窜,几乎红到了脖子根。 蔷薇有些羞恼的瞪着冥烈,这个家伙,怎么说话这么没遮没拦?气死人了。 冥烈哈哈一笑,又伸手去揉蔷薇的头:“哎呀哎呀,说着玩玩么,不要当真,我错了还不行么?小生这厢给小姐赔礼了!”冥烈躬下身子,嘻皮笑脸的给蔷薇做着揖,倒是弄的蔷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无奈的看着冥烈在一边耍宝。 冥烈看到蔷薇似乎己经没那么生气,才又凑上前来,笑着说道:“小蔷薇,天不早了,你抓紧时间睡会儿,我有空再来看你。” “不要!”蔷薇急急反驳:“靖王府戒备森严,如今朝云举朝又都在抓你,你没事还是不要来了。” “放心放心!”冥烈挥挥手:“除非靖王亲自来给你守门,否则靖王府这一点小小戒备,本少爷还不放在心上。” 伸手将蔷薇按到床上,又帮她盖上被子,依旧是笑眯眯的:“我数三声,你就闭上眼睛睡觉,不许再睁开眼睛喔,否则我就不走了,到你睡着才走。” “你……” “一、二、三……” 冥烈三字刚一出口,蔷薇立刻乖乖的闭上了眼睛,生怕他真的说到做到,在自己睡了才离开,那个样子,不知道会增加多少无谓的风险。 感觉到身边的气息骤然一空,蔷薇下意识的睁开眼,床边却哪里还有冥烈的身影?只有帐前的流苏仿佛被风拂过,轻轻摇摆。 一夜难眠,梦里纷纷乱乱的,总是小麟子一身是血,胸前一个好大的洞,一个人手持利刃,剑尖犹自向下滴着血,面无表情的看着小麟子的尸身。 她拼命的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可是那个人的脸却仿佛隐藏在一团光晕里,怎么样也看不清。 她刚想要走近看的仔细一点,可是那个人居然背转身,向着别的地方走去。 她拔脚就追了上去,同时大声的喊着:“你站住!” 那个人恍若未闻,只是不断的向前走。 她提着裙角拼命的追,她一定要看到那个人的脸,一定要看到是谁杀了小麟子。 两个我之间的距离起来越近,眼看着那人就在身前,她伸出一只手去,正要拍向那人的肩膀,那人却猛的转过脸来…… “啊!”一声惊叫,蔷薇猛的从梦中惊醒过来,然而刚才梦中真切的恐怖却让她怎么也无法摆脱。 她终究也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可是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对她说:“是流光,那个人是流光!” “不是的!”将头紧紧的埋在双膝中间,蔷薇拼命的说服着自己,流光答应过她会放过小麟子的,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不会是他做的。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这些事情,谁一定要杀小麟子,谁能把刺客安插在云皇的亲卫队之中? 蔷薇不断的寻找着不是流光所为的理由,可每找出一条理由,又总会被别的理由所推翻。 人每当开始怀疑时,就会习惯性的为自己所怀疑的人寻找理由,并且自以为是信任,可是却很少有人会想过,当你开始寻找理由之时,信任,就己经不存在了。 能够说出来的道理,不是世间真正的道理,需要条件与理由的信任,也早己经不是真正的信任。 天色还早,外面仍是一片墨色的黑暗,然而蔷薇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那么拥着被子在床上一直坐到天蒙蒙亮,然后起床洗漱,强打起精神去厨房点卯。 到了厨房,众人集在一起听管事的说了几句例行的训话,便各自散开,去做各自的活计。蔷薇也拎起水桶,准备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散开之时,两个小丫头拿着打扫的工具走在她的前面,边走边窃窃私语。 蔷薇并无意要听什么,可是她们的说话声却不住的钻进耳朵里来。 生米煮成熟饭 只听一个小丫头偷偷对另一个小丫头说:“你知道么,蔷薇军的暗部里最近死了两个人。” “不可能吧,听说暗部的人是最厉害的,好些年没听过折损的事情了。你从哪里听说的?” “你忘了,我哥哥就是暗部的!”先前说话的小丫头得意的挺直了腰杆,显是对同伴的赞誉很是受用。 “嘘,暗部的事情可是绝秘,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另一个小丫头连忙用低声制止:“万一泄露出去给你哥哥惹上麻烦怎么办?” 先说话的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和你要好,知道你不会乱说,这才告诉你的么?” 说着话,两人渐渐去的远了。 然而蔷薇却拎着水桶,脚步越来越慢,几乎僵在当场。 那个小丫头的话不住的在耳朵里回响:“你知道么,听说蔷薇军的暗部里最近死了两个人……” 蔷薇军的暗部里,最近死了两个人…… 蔷薇军的暗部…… 蔷薇军的…… 握着水桶的手指毫无知觉的越捏越紧,几乎连指甲都深深的扣进木质的柄里。 为什么是蔷薇军?为什么死的人不多不少,正好是两个? 那个可怕的答案几乎就在嘴边,蔷薇闭上眼睛,死命的摇了摇头,不是流光,一定不是流光。 人的情感总是很奇怪,每当一个人开始拼命的告诉自己不是某个人,某件事情的时候,其实他的心里早己经下了论断,一定是那个人,那件事情。 无意识的拎着水桶向井边走去,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仿佛都变成了没有面容的影子,看不清,也不想看。 直到迎面走来一个人,突然重重的撞了她一下,蔷薇一时站立不住,几乎向后仰倒,那个人却又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身体交错的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低的:“今夜二更,老地方!” 说完之后,那人松开手,快步越过蔷薇,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眨了眨眼睛用力找回自己的神智,蔷薇飞快的转头后望,却只看到一个一身侍卫服侍的身影没入小径深处。 “今夜二更,老地方。”蔷薇有一瞬间的疑惑和怔愣,然而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走过她身边并对她说话的人,是岳陵,他己经带来了那边的消息,那些鬼面人,愿意见她了! 神智猛的回拢,纵然刚从小丫头口中听到了那样的消息,可是知道那些人肯见自己的时候,蔷薇心中还是忍不住呯呯狂跳起来。 她猜对了,她真的猜对了,那柄恢复了原状的匕首,才是他们所要的真正的信物。 今夜二更,今夜二更…… 蔷薇心中默默盘算,今天夜里,正是乐池当值,看来那些人考虑的颇为周到,连她出府方不方便都计算在内。 可是转念一想,有岳陵这个堂堂蔷薇军统领给他们做内应,他们又有什么是想不到的? 一念至此,蔷薇强打起精神,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借口如厕,直奔乐池所在的房间。 在蔷薇被一个消息又一个消息弄的忙碌不堪的时候,这府中却有一个人闲的几乎要生出病来。 傅雪娇倚坐在云床上目光无意识的盯着空气中的某个地方,手中恨恨的扭搅着一条帕子,将一条上好的生丝帕子扭的不成形状。 贴身丫头小萍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边,不时拿眼偷偷的觑一眼那条帕子,只觉得若是稍微有点不小心,恐怕自己的脖子就会和那条帕子一样,被傅雪娇拧成个麻花。 “气死我了!”傅雪娇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爆发出来,将手中的帕子狠狠的摔到跟前的地上,惊的小萍一个哆嗦。 哆嗦过了,小萍战战兢兢的上前捡起帕子,在手上拍了拍,谄媚的笑着说道:“郡主,什么事情值得您这么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傅雪娇瞪向小萍,忽然极愤懑的说道:“你跟本郡主说说,本郡主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个贱婢?是没有她漂亮,还是身份不如她高贵?她犯下那么大的罪,早就应该死了,可是为什么表哥就非要保她一条命下来?不仅如此,居然连让我靠近她都不许。那个狐媚子究竟有什么好?表哥干吗就那么护着她?” 小萍一直低头听着,知道她是因为昨天想去找蔷薇却被厉玄挡回来的事情在生闷气。 傅雪娇和蔷薇几次交手,几乎次次都处于下风,知道蔷薇的身份根本不是公主之后,傅雪娇喜不自胜,以为自己出气的机会终于到了,她倒要让那个贱婢看看,在这朝云,谁才是土地爷,敢得罪她,她一定会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知道蔷薇在厨房做事,傅雪娇便带着小萍打算去找点麻烦,可是还没到地方,就突然遇到厉玄,说什么郡主千金之躯,不宜到那等脏乱之地,不软不硬的给劝了回来。厨房去不了,那去住的地方总没问题了吧?可是刚走到半路,居然又遇到那个厉玄,说什么府中最近多事之秋,还请郡主不要随意走动之类的。 傅雪娇就是再傻,也知道若是没有流光示意,厉玄断然不会这么大胆的来拦她,而且还次次拦的这么刚好。 有心想要耍一下郡主的威风,可是这么多年来,早知道这个厉玄除了靖王和那个死板板的徐嬷嬷的话,谁的帐都不理,也只好恨恨的瞪了他几眼,不甘不愿的转了回来。 敌人都己经成了落水狗,自己却不能凑上前去再打上一闷棍,委实是傅雪娇心中这个世界上最郁闷的事情。 从昨天再次被厉玄挡回来之后,傅雪娇的脸就一直没有晴过,寻了几个小错,将身边伺候的人狠狠的责打了一顿,心情却仍是没有任何好转。 絮絮叨叨的一边说一边埋怨,还不时的用力捶捶云床表达自己的愤慨,小萍早己是见怪不怪,只低着头在一边听着,不过心里面却是忍不住腹诽:还问哪里比不上蔷薇,依我看,除了身份比人家高贵一点,根本是哪里也比不上嘛! 傅雪娇自己发了一会儿疯,忽然停了下来,盯着小萍说道:“喂,你来给我出出主意,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表哥喜欢上我啊?” “啊?我出主意?”小萍猛的抬起头,面上一片愕然。 靖王不喜欢郡主,她能有什么办法啊? “当然是你!”傅雪娇说的理所当然:“你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出来,要是想不出来,今天晚上就到院子里跪着去,跪到想出来为止!” 小萍偷偷的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这些个大户人家都讲究情趣,一般落了雪,除了把主道上的雪扫干净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不动的,傅雪娇住的是流光的园子,自然也是如此,这要真的去院子里跪上一夜,她又不像那个蔷薇一样那么好运有人半途来救,只怕非得冻死不可! 心里面不由恨恨骂着上天:该死的老天爷,我刚才都己经祈祷半天不要把点火烧到我的身上了,你耳朵聋了啊,怎么一点都听不到的? “喂,你还不赶紧开始想?”傅雪娇瞪着小萍,伸出纤纤玉指指着不远处熏炉上的一柱香:“那柱香烧完之前你要是还想不出来,看我怎么整治你。” 小萍顺着傅雪娇的手看过去,脸不由立刻白了几分,那柱香只剩下食指长短左右,你傅雪娇想了几年都没有想出来,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怎么可能想的出为啊? 然而想归想,却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只是脸上堆着笑连声说道:“我正在想,正在想啦,郡主您少安毋躁,先歇歇。” 一边说着话,一边催着自己的脑子拼命的转动。 其实以小萍的经历学识又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办法来,可世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每个阶层的人自有每个阶层人独有的智慧。 小萍虽然没念过书,可是自幼跟在傅雪娇身边,也算是大户人家里的丫头,各种戏文还是没有少看,此时被傅雪娇逼的急了,更是将自己的才智发挥到极限,如此一来,竟然真的被她想出一个主意。 就在那柱香马上就要烧到最后的时候,小萍猛的大叫一声:“有了!” “什么?”傅雪娇被小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其实她本来根本没指望着小萍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不过是找个茬想要拿人出气罢了,小萍此时突然大叫一声,她先是一惊,既而又是一喜,一把捉住小萍的手:“快说说,你想到了什么主意?要是说的好,本郡主重重的赏你。” 小萍暗道赏就不必了,只要您别再拿我出气就行,然而口中却是轻轻的说道:“郡主,你可记得戏文里,那些私下相会的男男女女们,一旦女子将身体给了那男的,父母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将女儿许配出去?” 傅雪娇面色一动,仍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萍凑近傅雪娇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奴婢的意思是,生、米、煮、成、熟、饭!” 觉醒 “什么?”傅雪娇猛的柳眉倒竖,啪一巴掌扇在小萍的脸上,大声喝道:“你把本郡主当成什么人了?” “郡……郡主?”小萍被傅雪娇一巴掌扇的向后踉跄几步,直到撞到桌子上才停下来,料不到自己忠心耿耿出的主意居然会遭到如此待遇,她一手捂着被打的面颊,惊恐的望着傅雪娇。 傅雪娇猛的从软榻上站立起来,一根保养得宜手指直指小萍,大声骂道:“贱婢!本郡主可是堂堂皇亲国戚,你以为我是戏文里那些不知羞耻的银男贱女,居然会行那等苟且之事?你这奴才狗胆包天,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嫌脑袋在脖子上长的太牢靠了!”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小萍扑通一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哭着说道:“奴婢,奴婢只是看郡主对王爷一片痴心,王爷却丝毫不懂怜惜,每每将郡主伤的透彻。奴婢自幼跟在郡主身边,郡主难过,奴婢比郡主还要难过百倍千倍,这才开口妄言,可奴婢一心,却全是为着郡主啊!奴婢说错了话,奴婢狗嘴吐不出象牙,请郡主看在奴婢伺候了郡主这么多年的份上,饶过奴婢一命吧。” “呸!”傅雪娇狠狠啐了一口:“出这么个下贱主意,还敢说是为着我?你哪点是为着我?” “郡主,奴婢以为,靖王之所以总是不接受郡主的心意,只是因为平日与郡主接触实在太少,看不到郡主的好,所以才会这样。可若是郡主与王爷将生米……就,就是那样,一旦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她那么疼你,一定会做主将郡主许配给王爷,到那时郡主与王爷日夜相伴,奴婢相信,总有一天,王爷一定会看到郡主你的好的。” 小萍斟酌着词句,连头也不敢抬,极力压抑着抽噎声,勉强将这些话说完。 说完之后,却半天不闻傅雪娇的声音,室内一片静谥,静的小萍心惊胆战。自己这个主子的翻脸无情,她怕是见识的比任何人都要多,一旦自己刚才那些话说不到她的心里去,只怕真的会立时就被拉出去乱棍打死。 她堂堂一个郡主,打杀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奴婢,实在是比捏死只蚂蚁还要容易。 偷偷的抬起头去瞅傅雪娇的脸色,傅雪娇己经坐回到软榻上,托着腮,似乎在想着什么。至于面上的表情,小萍略略诧异却又意料之中的看到她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一时间,一颗吊的高高的心不由稍稍放下一点,这么多年的差,总算是没有白当,多少摸着了一点主子的性子。 果然,片刻之后,傅雪娇声音僵硬的说道:“你先起来。” “谢郡主!”小萍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立在一边。 “咳……”傅雪娇轻咳一声,遮掩着自己的尴尬,淡声说道:“你……刚才那件事情,说说怎么做。” “是!”小萍立刻利落的应声,凑到傅雪娇的身边,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 傅雪娇先是皱眉听着,听到后来,眉头民渐渐展开,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伸手在小萍的脸上掐了一把,嗔怒说道:“死奴才,就偏你会想这些个歪门邪道。还不快去准备!” 小萍又是连声答应,正要转身出门,又回转身问道:“郡主,您等会儿是要给靖王送些什么啊?银耳羹可好?” “不,表哥不爱吃甜的,送参汤!”傅雪娇想也不想,参汤二字脱口而出。 然而说出口的瞬间,却总觉得似乎有些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她就曾经为流光送过参汤似的。 然而想了一会儿,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做过这事,反正也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挥挥手,叫小萍去了。 用过晚膳之后,流光照例的在书房读书习字,反正他如今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磨。 看看时间差不多,傅雪娇叫小萍从厨房端来那碗一早就吩咐熬制好的参汤,加进了一些必不可少的配料之后,亲自端了,身姿款摆的向着流光的书房走去。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下午时那种熟悉万分的感觉再次涌上,似乎这些事情做的轻车熟路,早己不是第一次一般。尤其是走在路上,看着小花园中的各种景致树木在蒙蒙的夜色中显出各种各样的轮廓,更是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一直存在,只是被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而己。 越往流光的房间走,傅雪娇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越是急速攀升,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欠了最后一把助力,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皱着眉头问身后跟着的小萍:“小萍,我是不是曾经走过这条路?” “郡主对王爷万般关心,时常前去看他,自然是走过的啊。”小萍乖顺的回答。 “不是,我是说……”傅雪娇极力想把心中的感觉形容出来,然而搜遍了脑海,却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汇与说法,边走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摇摇头无奈的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这种话茬,小萍自然是不会接的,傅雪娇心中有事,也不再说什么,片刻的工夫,两人己经到了流光的书房门外。 门前的侍卫早就己经司空见惯,例行的报了一声:“郡主到!”便都不再说话。 这一声通报将傅雪娇由思绪中惊醒,她先是一愣,然后将手中的参汤交给小萍,站在门口理了理发髻衣衫,这才再次如此过托盘,用她那种特有嗲的发腻的声音娇声叫道:“表哥~” 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流光就有种全身发冷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自然不能让傅雪娇知道,否则的话,她恐怕会以为自己是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呢。 与以往一样,对傅雪娇的到来全做视而不见,仍然低着头临摹一张书法大家的碑贴。 傅雪娇也早己习惯了流光的这种冷对待,丝毫不以为意的靠上前去,娇腻着声音说道:“表哥,我看你书房里的灯这么晚还亮着,就叫厨房帮你炖了碗参汤,你快趁热喝……” 话语说到这里,傅雪娇自己都几乎己经说不下去,她忽然无比的确信,她一定曾经做过这件事情,而且就在不久前,否则的话,这种熟悉的感觉怎么会如此强烈?强烈到她的头都开始痛起来。 就在她停下声音的时候,流光正好也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目光中除了冷意以外,还有一丝嘲讽,这个傅雪娇,同样的事情,她就做不累么?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至于,就算她再笨,也断不会两次都用一样的手法吧?更何况,他上次己经警告过她了。 傅雪娇心里纷乱的要命,又被流光的目光盯的心中有些发毛,不由颤抖着声音强笑叫道:“表,表哥……” “我喝了这碗汤就可以了对不对?”流光忽然开腔,冷淡的问道。 “啊……那个……对,当然是。”以往自己送了东西来,磨个好半天流光都未必肯吃,可是这一次居然这么爽快,委实有些出乎傅雪娇的意料,一时之间连话都说的有些不太利索了。 流光自己伸手从托盘上端起参汤,随手向口边送去,然而刚刚喝进一口,却又猛的吐了出来,用力将汤碗重重顿在桌上,一手卡住傅雪娇的脖子,厉声喝道:“傅雪娇,你闹够了没有?” 流光这次是真的生气,他倒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警告居然如此没有效力,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让傅雪娇忘的一干二净,可是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个女人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这么拙劣的手段,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而且还乐此不疲! “表……表哥!”傅雪娇被流光猛的推抵到身后的墙上,喉咙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嘶哑着嗓子叫着表哥两个字。 空气稀薄的让人难以忍受,傅雪娇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也渐渐模糊,甚至连近在眼前的流光的脸都有些看不清楚。 黑暗的感觉一点一点蔓延而上,傅雪娇只觉得这黑暗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然而这却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发现这种窒息与黑暗的感觉,她竟然与之前的所有事情一样,似曾相识! “我看这一次,你是真的想自己消受这碗参汤吧?”流光冰冷的声音穿透黑暗飘飘忽忽的传来,紧接着,一样冰冷的东西碰触到自己的嘴唇。 心底的恐惧骤然汹涌蔓延,傅雪娇只觉得头脑深处猛的针扎一样尖锐的刺痛,如被电打雷劈,似乎生生的要将她的脑袋整个裂成两瓣,痛的她几乎昏厥过去。 然而她不仅不没有昏厥,反而有许多画面事件回放般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纷乱,零碎,然而却随着巨痛后她脑海中记忆不断的觉醒,逐渐连成一幅幅完整清晰的图画。 慕容余孽 时间之河仿佛突然开始逆流,激起波涛滚滚。 “郡主放心,你喝了这汤之后,本王自会帮郡主找几个年貌美的小厮给郡主泄火,断不至于叫郡主伤了身子!” “堂堂一个郡主,学什么不好?跟着那些下三滥的人学用春药,要是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我看你还怎么有脸去广宁宫!” 脑海深处仿佛传来流光带着冷笑的威胁,傅雪娇身体猛然开始剧烈的颤抖,头也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她双手抱住头颅,口中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也不知道身体里哪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推开流光,疯了一般死命向着门外冲去。 流光被傅雪娇突然发狂弄的有些吃惊,刚才她的样子,就好像是受了什么非常难以忍受的刺激一般。 眉头微微锁起,然而对这个女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耐心,她肯主动离去是最好不过,自己也懒得再去招惹,因此索性不理,转回桌前命人将那碗参汤收拾了,拿起一本兵书慢慢阅读。 “郡主,郡主……”小萍在流光书房门外候着,突然看到自家主子疯了一般冲出门外,一愣之下,赶忙追了上去。 傅雪娇惊吓之下跑的极快,小萍用尽了全身力气仍是追不上她。直到追到了小花园中,才看到傅雪娇抱着头蹲在一丛枯萎的灌木后瑟瑟发抖。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小萍伺候了傅雪娇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傅雪娇这个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小心翼翼的也蹲下去,轻抚着傅雪娇的背。 傅雪娇抱着头,只觉得脑海里纷纷乱乱的涌上无数的画面,先是她在黑夜里鬼鬼祟祟的走着,似乎在跟踪什么人,然后是在一个大宅子里,那宅子阴森森的,仿佛随时都会跳出一只什么厉鬼,再然后画面一转,突然变成了她在一条黑暗的巷子里拼命的奔跑,一个女人在后面追她,然后那女人猛的将她扑倒,手臂高高上举,一柄冷森森的匕首对着她直扎而下…… “啊……”傅雪娇猛的将头拼命的向双臂之中埋下,眼睛惊恐的瞪大,牙齿也紧紧的咬在一起,面容扭曲,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状态。 “郡……郡主?”小萍被傅雪娇的样子吓坏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傅雪娇抱着头蹲在那里,脑海里却在拼命的转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个要杀她的女人,居然是蔷薇,那个贱婢好大的胆子!可是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件事情?为什么她竟然全不记得? 还有,她到底为了什么要杀自己?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傅雪娇强迫自己拼命的去回想,她心里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有一件天大的秘密就在自己的嘴边,可是她的记忆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强行遮盖住,死也想不起来。 我要想起来,我一定要想起来! 傅雪娇爆凸着双眼,面容越发的狰狞。 蓦的,她的身体猛的一僵,“豁”的一声长身而起,双拳紧握,表情凄厉至极! “郡主?”小萍被傅雪娇的突然站起吓了一跳,几乎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勉强站稳身形,凑近傅雪娇的身边。 “好,好……”傅雪娇面上陡然现出诡异的笑容,厉声的自言自语:“好一个蔷薇,你居然还有这种手段。可是你封的住我一时,封不住我一世!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怎么逃得过去!” 终于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部想起来,思及自己明明知道这么重大的秘密,却傻子似的被蔷薇耍着玩一样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傅雪娇心中的怨愤猛然喷薄而出,这几句话说的言语凄厉,面容亦狰狞的如鬼一般。 “郡……郡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萍看到傅雪娇今夜的神态举动在在异于以往, 奇怪之下又有些担忧,不由胆战心惊的问道。 “没什么。”傅雪娇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小萍:“只是本郡主做了一个太长太长的梦,如今终于醒了!” “什……”小萍刚要说话,傅雪娇却突然一拉她的身子,将她和自己一并隐藏在灌木丛后,同时轻喝一声:“闭嘴!” 小萍下意识的将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蹲在傅雪娇身后,身子刚刚藏好,小萍就看到暗夜中一个披着硕大斗篷的黑影,溜着墙根,小心却又快速的往大门的方向走去。而傅雪娇的目光也正定定的盯着那个人影。 看到那个人影渐渐走过花园,没入远处的黑暗里,傅雪娇从灌木丛后缓缓站起身,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这世间的事情,当真是有报应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你敢对我做出那种事情,如今,不是就撞到我的手里了么? 转过身在小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小萍愕然的望着傅雪娇,不明白这么晚让她去叫那位大人来干什么。 傅雪娇眸子一瞪:“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小萍身子下意识的一抖,连忙低头应声,转身就走。 然而步子还没跨出去,傅雪娇却又出声叫住了她,低声说道:“从别的门走,不要走乐池那个奴才看的门。” 小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主子的命令只要执行就好,因此低头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傅雪娇长长舒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不能痛打落水狗算得了什么? 本郡主这一次,要一竿子将你捅进水底,活活淹死,闷死,永世不得超生! 伸手理了理因为刚才的狂乱而有些散开的发髻,又将衣衫打理整齐,傅雪娇面上带着因为心愿即将得偿而格外动人的微笑,身姿款摆,再次向着流光的书房中走去。 “你又来做什么?”一看到傅雪娇出现在自己面前,流光就条件反射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子委实让他厌烦透了,却偏偏无法摆脱。 “表哥,你怎么这么无情嘛!”傅雪娇对流光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摇摆着腰肢,走到流光桌子的对面,做出一副娇憨的样子看着他:“人家这次来,可是要告诉你一个重大的秘密喔!” “你能有什么秘密?”傅雪娇的故弄玄虚让流光极为不耐,语气冰冷的讽刺。 “我的秘密,一定会让表哥你感兴趣的。”傅雪娇将身体越过桌子前趴,离流光很近的说道:“这个秘密,可是有关……蔷薇的喔~” 流光眸光猛的一亮,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只冷冷问道:“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可是大了,我要是告诉表哥,表哥拿什么谢我?”傅雪娇绕过桌子,走到流光身边,身子一沉,就想往流光的怀里坐。 流光骤然离开椅子,离的傅雪娇三步远,冷冷说道:“你愿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如果郡主没有别的事,本王累了,想要先行歇息,不送。” “表哥!”傅雪娇猛的出声腻叫,身子一扭,用力的跺了一下地面:“我是瘟疫还是猛兽?为什么你就这么避着我?” “郡主多心了。”流光站在远处,不冷不热的说道。 “你……”傅雪娇对流光的态度毫无办法,咬了咬唇,恨恨说道:“你以为那个贱婢就是什么好东西么?如果你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怕会恨不得亲手杀死她呢!” 流光不语,只冷冷的看着傅雪娇,傅雪娇被流光看的心里发毛,索性全部吐了出来,大声说道:“表哥一定不会不知道,那个贱婢时常在深夜之时偷偷溜出王府。” “是么?”流光挑挑眉:“本王自己怎么不知道,倒是王府的守卫疏忽了。” 看到流光不承认,傅雪娇也不恼,只接着问道:“那表哥想不想知道,那个贱婢出府后去了哪里?” 流光眉目不易察觉的轻轻一动,他两次派人出去跟踪,都莫名其妙的被君落羽搅了局。虽然他心里对蔷薇的去向隐隐有些预感,但在没有查实之前,还是不愿轻下结论。 “怎么,本王都不知道的事情,郡主居然知道?郡主还真是神通广大!”流光略带讥讽的说道。 “表哥,你用不着装糊涂,实话告诉你,那个贱婢的身份,我早就己经查清了,她不仅不是赤焰的公主,也不是单纯的奴婢,甚至根本不是赤焰人!”傅雪娇目光灼灼的盯着流光,一字一字的说道:“那个贱婢是,慕、容、余、孽!” “什么?”流光猛的动容,惊愕之下询问之词脱口而出。 自与蔷薇相遇以来,流光就知道她有意无意间总是想办法在他面前为慕容家开脱,可是当年慕容家满门抄斩,无一漏网,所以流光虽然心有怀疑,却又总是忍不住为她开脱。 慕容垂叛国,冠军堡大败,朝云百年强盛从此一蹶不振,流光自幼耳边就在不断的被人重复这些事情,对于慕容家,他实在是恨到了骨子里,甚至恨不能将慕容家再满门抄斩一次,如果蔷薇真的慕容余孽,那他,该怎么办? 无计可施 冷冷的盯着傅雪娇,流光沉下情绪淡声问道:“郡主说这些话可有什么证据?慕容家当年满门抄斩,是先皇亲自监斩,绝无一人遗漏,蔷薇又自幼生活在赤焰,与慕容家毫无瓜葛,不是郡主说她是慕容余孽,她就是慕容余孽的。” 傅雪娇挑挑眉毛,语调轻佻的说道:“她是不是慕容余孽当然不是我说了算,铁证如山的时候,谁也跑不了,我只怕有人怜香惜玉儿女情长,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也要百般推脱不肯相信!” “那郡主怕是多虑了。”流光沉着面色针锋相对:“事关慕容余孽,无论是谁,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恐怕也不敢轻疏!” “那就最好!”傅雪娇一句一句挤兑着流光说出这些话,面色得意,伸手向着门外一指说道:“那个贱婢每次出门都是借着乐池那个奴才当值,这二人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表哥只要一方面将乐池那个奴才抓起来严加拷问,另一方面派人在门口守着,只等那个贱婢一回来,就立刻缉拿,两相对比之下,事情究竟怎样,岂不是一目了然?” 流光牙根紧咬,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倒不知道郡主还有这份心机手段!” “表哥过奖了!”傅雪娇今日大梦初醒,连人都仿佛被开了窍,难得的聪明。她望着流光下巴微微上抬,满是倨傲的说道:“也许是上天垂怜本郡主对朝云一片忠爱之心,否则的话,怎么会恰恰好叫本郡主发现那个贱婢的叛逆身份?” “不错,郡主说的好!”门外骤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流光闻言豁然转过头去,却看到韩充一身正式大理寺官服,莽袍玉带,迈着方步跨入厅中。 边跨步边遥遥双手抱拳说道:“老臣韩充,见过靖王,深夜来扰,实因要事在身,还请靖王莫怪!” “原来是韩阁老!”流光的脸上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速的堆上笑意,亦是拱手迎了上去,含笑说道:“韩阁老可是稀客,本王请都请不来呢,怎么今日大老晚的,倒是不请自到了?” 说着话,也不待韩充答话,忽然转身沉下脸对着厉玄厉声喝道:“厉玄,你这个府中卫队统领是怎么当的?连韩阁老到了都不通禀一声,好叫本王出去迎接!” 厉玄面色骤然变的极为难看,他听得出流光话语中的责怪。 蔷薇自偷偷出府两趟之后,就变的极为安份,这些日子以来,再没有任何要出府的迹象,所以流光也就放松了对蔷薇的暗中监视,并没有再叫厉玄派专人盯视,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蔷薇先是在他的纵容之下雪夜长跪,伤了身体,然后小麟子殁,伤了心神,如今就连身份都被拆穿,地位一夜之间天上地下,他就是有心做些什么,在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对耳朵之下,也是无力施为。 打击接踵而来,一个接着一个,就是铁打的人也该受不了,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 那日陆霖修对他当面直斥,其实他心中又何尝不知道陆霖修说的有理,可是陆霖修越是关心,他却反而越是执拧,在他心中,无论对蔷薇好,亦或是对蔷薇坏,都是只有他才有资格做的事情,蔷薇怎样,关他陆霖修什么事情?陆霖修又凭什么对他如此大呼小叫? 可虽是如此,对于蔷薇,他心中总是略怀着一丝歉疚之心的,潜意识之中,也想用什么方法能够补偿她一下,因此对她这些日子来的行为举动,反而没有那么尽心,也算是让她能在靖王府中,稍稍的喘一口气。 若是他还如一往一般对蔷薇严密监视,今日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发生? 而最可气的是,韩充突然到来,使流光如今的举动变的极为被动。厉玄没有去监视蔷薇,自然在府中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可是韩充到府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听到他的通报,这让流光如何能不光火? “属下……”厉玄嘴唇蠕动两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算有再多的原因,他的失职也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 “靖王不必苛责厉侍卫。”韩充适时的开腔,笑着摇手说道:“是老臣看到厉侍卫,硬要拉着他一起过来的,靖王若要怪,就怪老臣好了。” “韩寺卿说哪里话?本王只是懊恼没能去迎接您罢了!”流光面上扯出笑意,对着厅外高声叫道:“来人,上茶!” 又转头对着韩充说道:“本王对这府中疏于管理,以至下人惫赖,这半天连个茶也没上来,倒叫韩大人笑话了。” “靖王且慢上茶!”韩充单手一立,阻住了小侍女要下去的步伐,转身对着流光正色说 道:“王爷,实不相瞒,老臣此次前来,实是有公务在身,这私谊,不妨容后再叙。” “哦?”流光眉目一挑,唇角似笑非笑:“倒不知道韩阁老深夜来我靖王府,有什么公务要做?” “外公!”自韩充进来之后,与流光之间就一起夹枪带棒,语来句往,傅雪娇虽然就站在两人身边,却是一句嘴也插不上。 此时好容易得个空隙,赶忙一步跳过来,伸手搂住韩充的胳膊,做出娇憨的样子笑着说道:“外公,你来的可真快!” 流光眉梢轻轻一动,目光在傅雪娇的身上不着声色的绕了一圈,温度瞬间下降几度,傅雪娇只觉得身上莫名一冷,然而转头望去,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流光弯起一边唇角,冷笑说道:“原来韩阁老竟是奉郡主之命而来,本王愚钝,只听说朝云自古女子不可干政,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郡主,竟能得调得动堂堂大理寺卿了!” “靖王说笑了!”韩充不慌不忙的打着太极:“老臣只是听郡主说无意中查知当年叛臣慕容一家还有余孽,而且就在这靖王府中。靖王乃天家贵胄,那慕容余孽记恨当年情事,难免会对靖王有所不利,老臣虽己年迈昏庸,但沗居大理寺卿一职,掌管朝云律例,得知有此等事宜,总是要来查个究竟的。” “那韩阁老可查到了什么没有?” “外公,我己经叫小萍告诉你了,那个看门的小厮就是同党,你把他抓起来了没有?”韩充还未答话,傅雪娇己是抢先一步说道。 “胡闹!”韩充眼睛一瞪,己是先训斥了傅雪娇一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堂堂的靖王府,没有靖王的同意,我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外……”傅雪娇刚要急叫,看到韩充眼睛瞪着她,不知怎么也就忽然开了窍,转头对着流光说道:“表哥,这事儿你怎么看?这人,我们是抓得还是抓不得?” “韩阁老做事一向仔细,只怕早安排妥当了吧?”流光望着韩充,虽然还是在笑,但那笑容,却委实己经冷的连一丝温度都不见。 “靖王谬赞!”韩充微一拱手,笑着说道:“此事事关三十年前慕容叛逆一案,委实牵系重大,所以老臣己命人先将那小厮看了起来,只等靖王过去,审上一审,即可判明真相。” “这么说来,本王是不得不去咯?”流光的眼睛细细的眯起,负在背后的手指也一根一根紧紧蜷向掌心。 这个傅雪娇,居然将韩充搬了出来。 这个老狐狸,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得着了你的错处,就会向鬣狗一样死死咬住,直到你再无活路无止。 韩充一张老脸上仍是笑意满满:“靖王公忠爱国一向有目共睹,这件事情,老臣己经派人去禀告皇上了,等到使臣到来,看到王爷正在为国尽心,定然又是大大的一功!” “是么?”流光脑中急转,几乎连面上的那一丝冷笑都懒得再维持。 卫泽到来之后,朝云局势己然开始加剧变化,自己闲置,陆家出事,京中军队频频换防换将,三皇子遇刺,蔷薇身份揭穿,每个人都各怀目的,为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断动作,如今诸多事情都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是蔷薇与这些事情并没有必然联系,韩充为什么非要置蔷薇于死地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帮傅雪娇出一口气? 不对!不会的,韩充这只老狐狸,没有好处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去做,否则,也不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按兵不动,风平浪静! 可是,蔷薇对他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冷着脸站在原地,脑海中不断思索,韩充也不催他,只是含笑而立。 流光望着韩充的笑脸心中猛的一凛,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是了,与其寻找他与卫泽勾结的证据来挑拨他与云皇的关系,一点一点构陷于他,还不如直接将他与慕容余孽扯上关系,说他们同谋谋逆,一棍子将他打入死地,永世不得翻身! 云皇对慕容家的恶感,举朝皆知,有什么方法能比这个更快,更不惹人怀疑的夺去他的兵权?! 猛的抬头望向韩充,对他心中所想洞若明火,却竟然,无计可施! 殴打 “靖王?”看到流光半天不说话,韩充不由出声提醒。 流光神思一收,抬眼望向朝充:“那依韩阁老的意思,这事儿该怎么办?” “老臣以为……”韩充略略弯身,仍是笑容满面:“郡主方才说的方法颇可一行。我己经派人先将那小厮控制住,靖王可随老臣一起,先行捉拿查察,然后再另派人手守住大门,只等慕容余孽一回府,就立即拿下,两方共同讯问,定能问个水落石出!” “哼!”流光发出一声冷笑,忽的转向傅雪娇,语意极冷的说道:“郡主倒真是将门出虎女,不愧是韩大人的外孙女!” 傅雪娇被流光的目光看的全身上下如坠冰窖,却咬着牙答道:“表哥过奖了!” 流光将袍袖用力一摆,也不再与韩充说话,径直向门口走去。 韩充与傅雪娇相视一眼,随后跟了出去。 到了大门边的时候,黑漆的大门正紧紧关闭,乐池站在门后,几个身穿京城卫服侍的人正持枪持戟将他围在正中。 看到靖王与大理寺卿还有安平郡方一行人从府内走来,那几个侍卫和周围兵甲在身,严阵以待的其他侍卫以及靖王府中的下人齐齐俯身跪拜,向着三人行礼。 流光理也不理这些人,径直走到乐池身前,那几个京城卫想要阻拦,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终究没敢伸出手去。 流光在乐池面前站定,看了他几眼,面无表情的问道:“蔷薇到哪里去了?” 乐池毫不畏惧的回视着流光,话语内容虽然恭敬,语气却是倨傲,脖子一抬答道:“回靖王,靖王府中的人,靖王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放肆!”流光忽然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乐池的脸上,厉声说道:“郡主亲眼看到蔷薇出府,走的就是你这个门,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你若老老实实的承认蔷薇系你所放出,本王可免你皮肉受苦!” 事己至此,回环不得,如果乐池真的落到韩充的手里,几乎难以想像会受到什么样的苦头。只昐乐池听得懂自己话中的意思,应下是他放走蔷薇,至于蔷薇的具体去向,只要推脱不知即可。如此一来,自己也好借口乐池是靖王府的奴才,来阻止韩充将他带走。 谁料他的话才刚说完,韩充己经抢先一步说道:“靖王,据郡主所说,这小厮与慕容余孽关系甚近,必然知道那女子的去向,如果他不说出那女子的去向,只怕老臣姑息不得。” “我呸!”乐池被流光一巴掌打的几乎栽倒在地上,此时好不容易站稳,听到韩充这么说,不由冲着他大大的啐了一口:“小爷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就是知道,小爷也不告诉你这狗贼!” “大胆!”韩充双眉一竖,厉声喝道:“来啊,把他给我拿下!” 左右京城卫一声喝令,上前去将乐池双臂反剪,牢牢的绑了起来。乐池虽然百般挣扎,但身体矮小,力道也不足,又如何挣得过他们? 那些京城卫拿人的时候,韩充却是对着流光一躬身说道:“王爷,这逆贼骨头甚硬,拒不吐实,老臣无奈之下,只得缉拿,还请王爷恕老臣无礼。” 流光目光扫过韩充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韩大人公忠体国,本王哪里敢责怪!” 傅雪娇自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站在韩充身后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乐池被抓,挣扎不断。一时看的兴起,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然而正是因为看的太专心,乐池身体扭转之间,傅雪娇忽然从乐池身体错开的缝隙间看到一抹红光由他身后的一丛灌木中一闪而没。 那是什么? 傅雪娇心中本能的起了怀疑,总觉得那抹红光似曾相识。 脑中拼命运转,她见过那抹红光,一定见过,只是,是在什么时候呢? 因为被消去了一段记忆,所以傅雪娇只要见到似曾相识的东西,就会本能的往那两天发生的事情上想,这一想,居然果然被她印证。 那抹红光,可不是她跟踪蔷薇那天,在府门前见到的那盏红灯? 眼角在靖王府四下一溜,忽然身形一转,突然一步绕到流光面前,对着流光脆声问道:“表哥,你府中平日夜里都挂些什么灯?” 流光目光冷冷一盯,随即转开目光,不置一词。 倒是身后闻声也赶出来的徐素秋回答道:“回郡主,靖王府上平日夜里用的是宫里内侍省善制局亲自督造的莲花形气死风灯。呶,就是那样的。” 说着话,向大门角上的挂着的一盏灯努了努嘴。 傅雪娇瞄了一那灯一眼,又问道:“这灯是什么颜色的?” 徐素秋又望了一眼,心下有些疑惑,却还是说道:“当然是黄色。” “那就好!”傅雪娇面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可别是本郡主看错了就好!” 说着话,忽然大步朝着乐池身后走去,拨开灌木丛,一把将那灯提了出来。 乐池一看到傅雪娇手上提着那灯,脸色一下变的苍白。 傅雪娇走到乐池身边,隔着侍卫举起那灯,恶意的笑着问道:“小兄弟,你说,我若是把这盏灯再放在门外面,你那个主子回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乐池瞪着傅雪娇,目眦几裂,猛的怒吼道:“你给我放下!” 身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的挣脱了侍卫的拘束,一头向着傅雪娇撞上去。 傅雪娇正因为自己发现了乐池的秘密,举着灯得意洋洋的笑着,哪里料得到这种事情?就连她身前的两个侍卫也被这突发状况弄了个措手不及,被乐池借着身子瘦小从他们两人的缝隙钻了过去,一头将傅雪娇狠狠的撞倒在地。 “啊!”傅雪娇一屁股坐倒在积雪覆盖的青石板上,摔的生疼,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劲来,乐池己是又一头对准她的额头狠狠的砸了过来。 乐池双手被缚,身子又倒在地上,能用的,也就只有头了。 这一头狠狠的磕在傅雪娇的头上,将她的头直砸向坚硬的地砖,发出“嗵”的一声大响,在场的人个个听的清楚,心中都是几乎忍不住一颤。 这小子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这一下砸下去,只怕骨头都得酥了。 杂乱的火光中骤然传来傅雪娇哭爹喊娘的叫声,周围的侍卫丫头小厮也仿佛这个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手忙脚乱的一拥上前,抓乐池的抓乐池,扶傅雪娇的扶傅雪娇,闹哄哄的弄成一团,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分开。 傅雪娇好不容易在丫头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脑后疼痛欲裂,伸手一摸,只觉头发上都是粘粘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只觉得头脑骤然一晕,几乎就要当场昏过去。 那手上满满的,竟全是鲜血。 伸出那只满是血的手指着刚刚被侍卫再次制住的乐池,傅雪娇泼妇一般的大喊:“打,给我狠狠的打,我要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奴才!给本郡主往死了打!” 混乱之中,本来各人就都头脑发热,此时又有郡主明令,一众围着京城卫不由立时拳脚相加,狠狠的往乐池身上招呼过去。 那些人一边打,傅雪娇还在一边拼命的嘶号,唯恐那些人打的不够狠。这些京城卫平日里本来就是跟着韩充在大理寺审讯犯人,这些刑讯殴打之事做的最是拿手,往哪里打最疼,哪里打对身体伤害最大,无不知道的一清二楚。 乐池双手被反缚,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只能尽量的蜷起身子,将脑袋弯向胸前,虾米一样窝在地上,避开自己的要害部位。 然而饶是如此,只不过片刻时间,也己经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事出突然,乐池的动作又使得傅雪娇受伤,流光就是有心救援,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可是他又深知这个孩子在蔷薇心目中的地位之重,除了莲华之外,只怕这个孩子,就是她最看重的人了。 自己与蔷薇之间的关系己经一日远似一日,如果乐池再出了什么意外…… 接下来的事情,流光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猛然开口喝道:“住手!” 这一声怒喝含了内劲在里面,众侍卫只觉心神一荡,无不被这声音中的威严所惊吓,情不自禁的停了手。只有傅雪娇还在叫嚣:“打啊,你们怎么不打了,谁叫你们停手的?” “本王叫他们停手,怎么,郡主有意见?” 傅雪娇猛的回头,正想要撒泼,一眼望见流光的面色己然冷厉到修罗一般,身上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接下来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口。 流光转身望向韩充,淡淡说道:“韩大人,我们今日来这里,只是为了查清蔷薇的去向,好将他缉拿归案,如果真的将这奴才打死,又该如何查问?” “靖王说的是。”韩充一直负手立在一边看热闹一样看着这出好戏,此时既然流光发话,他自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含笑说道:“自然是慕容余孽的事情更为重要。” 布局 “乐池,说出蔷薇的下落,本王饶你免受皮肉之苦。”流光走向早己萎顿在地的乐池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呸!”乐池被打的连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却对着流光脚前的土地狠狠的啐了一口,不屑的说道:“什么王爷,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配和本少爷说话!” “大胆!”厉玄一声怒喝,上前一把将乐池从地上拎起来,盯着乐池恶狠狠的说道:“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如此无理,如果不想要命了,本统领成全你。” 说着话,又转身对着流光一躬身说道:“主子,这小子如此无理,请王爷将他交给属下,属下定会教给他知道什么是礼节!” “也好!”流光冷冷答腔:“带下去吧!” “是!”厉玄干脆答应,就要拎着乐池下去。 他在流光身边多年,流光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里面隐含着什么意思。 如果流光真的要乐池死,根本不会和他说这么多话,早在乐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己经是一个死人了。可是如今流光居然耐着性子和他说这么多废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要保下这个小厮! 虽然不知道流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要是流光想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帮他完成。 因此看似狗腿的上前喝斥乐池,实际上,却是要借机将乐池带下去,不让他落入韩充的手中。 “且慢!”韩充一看厉玄居然要带乐池走,连忙上前一步阻止,连声音也忘了掩饰,大声说道:“靖王……” “怎么?”流光冷冷一眼斜过去:“我靖王府的小厮不懂规矩,难道本王这个主人连教训一下的权力都没有?” “当然不是。”韩充心里气极,面上却不得不仍保持着笑意,缓和了声音说道:“可是靖王也说,要从这小厮的身上查实蔷薇的下落……” “根本用不着!”韩充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尖锐的女声己然大声叫了出来。 流光和韩充同时眉头一皱,只见傅雪娇在丫头的搀扶之下,一手捂着后脑,踉踉跄跄的抢了上来:“那个贱婢出去的时候,这个奴才总是会放一盏红灯在外面,想来有红灯就是安全的意思,我们只要平息动静,然后再把这盏红灯放出去,那个贱婢看到了,以为安全,自然就会回来的。” 流光望向这祖孙二人的目光更冷,口中却是说道:“既然郡主己然有了这等妙策,这小厮,也就更用不着了吧?” “不错。”韩充还未答话,傅雪娇又是抢先一步,厉声说道:“这奴才勾结慕容余孽,罪不容诛,直接杀了算了!” “放肆!”流光猛的厉喝,目光利刃一般望向傅雪娇:“这小厮不过是我靖王府一个看门的奴才,一时失职,郡主就说他勾结慕容余孽,那下一步,郡主是不是要说本王也阴谋造反?” “我……”傅雪娇对于流光有种本能的惧怕,流光神色一厉,她先就软了三分,此时听流光声色俱厉,不由嗫嚅着说道:“表……表哥……我,我……不是……” “雪娇,你太不懂事了!”流光铁了心的要保下这个小厮,韩充在一旁看的明明白白,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这个小厮说白了委实不过是个意外而已,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既然流光如此看重他,那他又何妨做个顺水人情? 因着皱着眉斥了一声傅雪娇,又笑对着流光说道:“靖王府的家事,自然还是靖王做主。老臣认为,我等的当下之急,就是收拾好目前的场面,将一切恢复原状,静待蔷薇的归来。” 流光勉强缓下面色,轻轻挥手,周围立刻有府中的侍卫奔上前来,打扫收拾,布置防卫。 厉玄看到没有人再阻止,正想带着乐池下去,乐池却猛的挣扎起来,同时口中大声吼着:“我不走,放开我!御流光,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杀了傅雪娇那个臭女人,放过蔷薇姐……” “闭嘴!”还不等傅雪娇发话,厉玄己是先一步一掌括在了乐池的脸上,目中也变的有些急切,这个小子,为何就如此没有眼色?难道他就看不出靖王是在保他么? “靖王!”韩充向来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闻言立刻说道:“靖王,这奴才竟叫那慕容余孽为蔷薇姐,显见二人关系不浅,老臣认为,小心起见,还是先将他……” “韩大人的意思是本王有意包庇了?”流光截口打断韩充的话,心下也有些恼怒,却是极快的说道:“好,便先将他留在这里,待抓到蔷薇那个贱婢之后,再让他们当场对质!如果蔷薇说他是同党,本王绝不会徇私,一定亲手将他送到大理寺让韩大人审问!” 连让韩充说话的时间都不给,流光对着厉玄大声说道:“把他给我绑严实了,嘴也堵上,扔到门边儿去!” “是!”厉玄大声应答,同时己经快手快脚的用布巾塞住了乐池的嘴,如果再不堵住他的嘴,还不知道这小子要说出点什么麻烦事儿来。 韩充手微微一抬,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不管怎么说,流光想要保那个小厮的意思,都流露的太明显了一点。然而想了一想,仍是将手放下。 虽然如今皇上对靖王似乎是有些疏远,身上一应职务也早己卸下,可毕竟积势多年,兵符未交,手上又还有五千御批私兵,势力不容小觑,能不和他正面对上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和他正面对上。 乐池不断的扭动挣扎,但又怎么挣得过厉玄的劲力,片刻间就被重新捆的粽子一样,扔在了门边。 与此同时,其他的兵卫也都没有闲着,门前早己被打扫的一片干净,因为出事而亮起的火把也大多熄灭,韩充手下的京城卫在韩充的示意下在门边密密的围成一圈,还有人专门在门外隐蔽处设伏守候,以防叛党发现情势不对逃脱。 流光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待到一切完毕,才仿佛突然想起了傅雪娇的伤势一般,叫人把傅雪娇扶入了房中,又叫来了府中当值的医官。 傅雪娇重重磕在地上,受伤本来就不轻,之前全凭一口气撑着,可是在流光有意包庇的处置了乐池之后,早就己经撑不住了,却流光偏偏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只是叫手下人处理着乱成一团的门前,周身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股冷冽气息。 韩充几次想说什么,可是还没开口,就总是被流光先一步打断,明明问话都是些鸡零狗碎,但却又让他不得不答。 弄到了最后,话是说了不少,这叫医生的事竟是无论如何也提不出来。 等到流光终于开恩一样想起了傅雪娇的伤势的时候,傅雪娇早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韩充也是一肚子的火,却偏又什么也发不出来。 医生在内室为傅雪娇诊病,韩充便在外室与流光说话,方才流光一直用话拖住他,此时他倒也故伎重施,绝不许流光借故走脱。 流光心下不住急转,却也知道,此时他断不可能摆脱韩充,因此索性安坐下来,与韩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靖王府的门口处早己恢复了正常,夜色无边,府门前一片静谥,两盏昏黄色的气死风灯高高挂在屋角,门内寂无人声,门外,一顶红色的灯光隐隐约约的亮在门角,宛如幽暗的希望。 此时,慕容府中。 蔷薇同样是绕了几个圈之后,才由墙壁上的暗门中进入。 轻车熟路的到了灵堂,只见那里一片黝黑,不见半分人迹。 刚要抬头看天色,远处的巷子中突然响起单调而规律的梆子声。 蔷薇凝了神去细听。 一下…… 两下…… 刚刚好,她并没有迟到。 知道灵堂下的暗道上次就己然全被废掉,因此蔷薇并没有费心去找什么,只是仔细辨别着脚下的路,快速而毫不犹豫的跨入了灵堂。 灵堂之中一如她上次来看到的样子,无数列祖列宗的牌位有序的摆在桌案之上,黑漆的木,烫金的字,诉说着慕容世家古老而又辉煌的过去。 与上次不同的,只是原本纤尘不染,明显有人常来打理的牌位上,明显多了一层蒙蒙的灰,看起来狼狈了许多。 看来上次发现信物不对之后,他们己经彻底放弃了这里,甚至连牌位都不再来打扫。 蔷薇轻叹一口气,走到蒲团边,撩起裙摆慢慢下跪,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她上一次磕头,是因为她虽然身为慕容家子孙,却从来没有来得及拜祭慕容家的列祖列宗,而紧接着,她慕容子孙的身份就遭人质疑。这一次再拜,则是因为那些人终于承认了她,蔷薇知道,今天她一定会知道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一定能让她帮助慕容家洗刷污名,一雪前耻! 每一个头都恭恭敬敬,诚心诚意,重重的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当她的头终于磕完的时候,颈侧突然传来一道冰凉的寒意,一个声音比那些剑气更冷,没有一丝温度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鬼面人 那声音苍老沉郁,一如蔷薇第一次见到鬼面人时听到的一样。 没有一丝恐慌,也不转过头,只低声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 “你若不知道,又为何叫我来这里?” “我只叫这把刀的主人来这里。” “我就是这把刀的主人!” “你不是!” “我怎么不是?”蔷薇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的逼视着身后的人,身后那人虽然戴着一张鬼面,但仍可清晰的看出,他被蔷薇的动作吓了一跳。 蔷薇慢慢的站起身,定定的看着那个鬼面人,忽然轻声说道:“石管家,我们不要再打哑谜了好么?” 那鬼面人的身体猛的一怔,既而手上的刀锋瞬间逼近蔷薇,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么?”蔷薇轻轻一笑:“我若是胡说,你又何必这么紧张?” “你……”那鬼面人声音一顿,竟是再说不下去。 蔷薇伸手将架在颈上的刀拨开,声音里有丝疲惫又有丝无奈:“石管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始终不肯承认我的身份,之前信物不对,的确是我的错,可如今信物己经对上,你为何仍是如此?” 那鬼面人垂下手中的刀,黯然不语。 蔷薇停了一停,又问道:“石管家究竟在怀疑些什么?难道怀疑我是什么人的奸细,特意再来构陷慕容家?” 扯唇自嘲一笑:“若石管家果然是这么想的,那我也实在无话好说了,只是一来,慕容家己败落到这等田地,就算没有人来踩,自己也会沉没下去,连个波澜都不会起,还有谁会特意做这种事情?二来……我若真是别人的奸细,又早就己经猜出石管家的身份,为何不索性将你揭发出去,却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这样偷偷摸摸来见你?这其中的因由,难道石管家真的就丝毫没有想过?” 那鬼面人仍是无语,却是伸手一掀,摘去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沧桑的面容,这面容熟悉无比,正是在陆府寿宴时见过,对她极不友好的管家石中岳。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嘶哑着声音,石中岳终于开口说话。 “石管家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这里不欢迎我,叫我以后都不要来了。”蔷薇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在陆府的时候,陆二公子受伤,你又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只凭这一点?”石中岳显出怀疑的神色。 蔷薇轻笑:“我从小就是给人家做奴才的,对主子的眼色声音细节,总是分外留意,只要有这一点,也就够了。” 石中岳再次陷入沉默,蔷薇却紧接着说道:“石管家,我能出来一趟并不容易,我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石管家还有什么要确认的,请您尽快,如果确认完了,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问您,还请您务必据实回答。” 石中岳胸膛一动,似是对蔷薇这般的口吻极为不满,然而想了一想,终是忍了下去,硬着面孔开口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柄匕首的?” “我娘留给我的。” “你娘是谁?” “容婷儿……不对,她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慕容娉婷,大将军慕容垂唯一的一亲生女儿,慕容家仅剩的嫡系子孙!” “你凭什么证明?”石中岳猛的抬起眼睛,虎虎逼人的瞪向蔷薇。 “凭这把刀!”蔷薇也毫不犹豫的回答,目光丝毫不避的迎上去:“如果不是我娘亲手将这柄匕首交给我,难道石管家以为我会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 “可是她却没有告诉你这柄匕首交给你的时候己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她去的太过突然,我那时又只有六岁,我想,她是没有来得及说。” “她可有跟你提起过我?” “这个……”蔷薇突然顿了一顿,声音终于透出了一丝犹豫,轻声说道:“不曾……我想,大概是我那个时候真的太小,她有许多事情,都还不及说。” 石中岳将目光全部隐藏在他那双饱经世情的眼睛里,住的上下打量蔷薇。 蔷薇心中也终于有了一丝隐隐的疑惑,从小到大,娘亲就不断的告诉她要为慕容家查明真相,还慕容府一个清白,可是却又为何对慕容家的事情只字不提,甚至连到了岚歌要接头的人的姓名都不告诉她? 她虽然打从心底里认同自己是慕容家的子孙,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所知道的有关慕容家的事情,却只有慕容家是冤枉的这么一个事实! 这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由脑海深处浮现,蔷薇忽然觉得有点心慌,慌的惶惶然四顾,连要站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石中岳忽然开口说话了:“你想我问我什么?” 蔷薇眼睛猛的一亮,抬起头欣喜的盯着石中岳:“你承认我是慕容家的子孙了?你不怀疑我了?” 在最动摇最疑惑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慕容府的人的认可,这一份确定与惊喜,比起一开始就被承认,深刻不了知道多少倍。 石中岳不为所动,只淡淡的说道:“我承认这把刀。”说着话,手腕一翻,将一见银色泛碧光,流荧一般的东西向着蔷薇的方向飞射而来。 “承认它也是一样的!”这刀速度虽快,却没有一丝杀伤力,蔷薇一伸手接住,入手熟悉的感觉让她的心都有些悸动。这把刀自幼就跟在她的身边,当然是她的,承认这把刀,和承认了她,又有什么区别。 “你究竟想问什么?”石中岳再次说道:“你的时间不多,我的时间,也一样不多。” “我想问……”蔷薇迫切的出口,却又猛然顿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想了一下,才谨慎的开口说道:“如果石管家方便的话,请你为我讲讲当年那次出征!” 石中岳终于认真的望了蔷薇一眼,眼中闪出些好奇的光,这个女孩子,自己对她几次三番的推阻与避而不见,如今她终于可以向自己问问题,却不先问问他的身份,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对她,反而张口就问当年出征一事,这份明确与清晰,在女子当中,己然是少见的。 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在说这件事情之前,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不过,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石管家请说!”看到石中岳拿出诚恳的态度,蔷薇也不由肃然,认真的回答。 “老夫想问,你究竟为了什么,而到岚歌。” 蔷薇的表情猛然僵在脸上,略略顿了一下之后,轻轻的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老夫说了,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既然你不方便说,那……” “不……”蔷薇忽然开腔阻住了石中岳的话:“对慕容家的人,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刚刚只是在想,我到底为了什么来到岚歌,虽然到岚歌只有几个月,可是于我来说,却好像己经过了很久很久,让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 “那你想起来了么?”石中岳虽然己经一把年纪,可是他发现对于面前这个女孩子,他竟难得的起了一分好奇。 “想不想得起来并不重要。”蔷薇忽然又笑开:“因为我最初想来这里的目的,对我而言己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蔷薇望着石中岳忽然笑的有些俏皮,就像是小孙女对着疼爱自己的爷爷撒娇,她带着甜甜的笑容说道:“我想还慕容家一个清白。” 那一个瞬间,石中岳仿佛忽然想起他还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慕容家里有一个小小姐,也时常带着这样毫无防备又清甜可人的微笑,对着他甜甜的弯了眼睛。 那个时候他虽然年轻,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常常望着那个小小姐想,要是我能一辈子就这么守着她,那该多好?哪怕她早己许了人家,哪怕她许的那户人家是朝中与慕容家并列的另一大世家中的公子,哪怕他们两个人本就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只要能让他就那么守在那个小小姐的身边,那也好啊。 可惜,他的这个念头冒出来还没有多久,就出冠军堡之事…… 摇摇头从沉思中挣扎出来,石中岳沉声说道:“好,我就和你说说当年慕容将军出征之时的事情,只是我一向负责在慕容府中役使,并没有随慕容将军一同去参加那场战役,知道的有限,所以能告诉你的也不多。” “无妨,您能告诉我的,总比我知道的要多一些。” 石中岳苦笑一下,他知道的,是当真不多,但他还是开口说道:“那是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慕容将军二十九岁,娉婷小姐六岁。之前的一年,朝云东北部几个部落叛乱,慕容将军领兵平叛,只数月就大胜而返,声望一时无两。又因为慕容将军归朝时正值过年当天,新年与庆功双喜临门,那一年的新年,几乎就是为将军一个人过的。武慕容,文司马,一朵朝云安天下的歌谣,也正是那个时候传出。慕容与司马两大世家向来并列而存,那是第一次,慕容家的名字,被毫无疑义的放在了司马家的前面。” 未婚妻 “可是就在过了年之后没多久,风云大陆的局势突然就乱了起来,先是苍梧,这本是游猎国家,向来只在秋高马肥之时才奔掠而下抢掠朝云边境,可是那一年,不知怎么的,居然在寒冬腊月里,点大军而下,大举犯边。” “云皇急点了两名将军前去平叛,然而西边战事未平,南边的赤焰就也露出了狼子野心,当年的焰皇亲率五位皇子昼伏夜行,万余精骑直驰边关,星夜偷袭旭日城,一战功成,又逐步蚕食阳春江以南,兵锋直指十胡。” “先皇尚来不及点将,北边又传来战报,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龟缩在北边一片冰天雪地中的银翼居然一反常态,主动出击,率兵猛扣北部关卡,银翼虽然暗弱,军队也不如我朝云精锐,可是在银翼的军队中,却突然凭空冒出了数十个绝顶高手,这数十人利用自己武艺高强,趁夜摸上边关,将我朝云中上层守将斩杀殆尽,守将一死,军心自散,竟给银翼这等弱国攻进关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三边战事一件急似一件的时候,我朝云中腹地带的几个部落竟也趁火打劫,揭竿而起。一时之间,几日前还歌舞升平的朝云立刻烽烟滚滚,兵戈遍地。” “云皇急点将领四处平乱,在此危难之时,慕容将军几次请命,却都被先皇以慕容将军刚出征回来,不宜再行劳累的理由莫名其妙的婉拒。幸而平叛的将领大都是慕容将军平日里一手带出来的,个个龙精虎猛,仅仅几日之后,各方叛乱就都被控制住,并一点一点被我朝云大军压回原境,中腹地带几个带头闹事的首领也被抓住。唯有南边赤焰的攻势不仅没有被遏制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旦让赤焰之人攻过十胡,占领涵谷关隘口,那我朝云便危如累卵,就算其他战役都胜,也没了什么意义。当此危急时刻,慕容将军再次请命,先皇犹豫之下,终于准了慕容将军的请求。只是此时,朝中将领几乎己被指派一空,一向跟随慕容将军征战的将领如今都各自领军,在朝云四处平叛,朝云的军队也几乎都被调完……” “既然如此,那我外公又哪里来的四十万大军可以率领?”一声不吭的听石中岳讲到这里,蔷薇终于忍不住出言发问。如果事情真的如石中岳所说,那么慕容垂坑杀朝云四十万精兵的说法就很值得商榷,至少在数量上,不会如此庞大。 石中岳望了蔷薇一眼,对于蔷薇一眼看破事情关键之处的透彻投以赞赏的目光,沉声说法道:“的确没有四十万军队可以率领,当时精兵早己派出,剩下的都是些训练不足的新兵或者快要退役的老兵,再加上京城卫队,全部可以调派的军队,也不超过二十万。” “那……” “当时赤焰己经在阳春江对岸站住了脚,不住的从辖下各部落调集人马,又强征当地百姓,总数加起来,至少也有三十万,而朝云国力一向强盛,若在平时,四十万人马对朝云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情,所谓兵不厌诈,慕容将军为了在气势上压住赤焰贼子,因此号称领兵四十万,而实际上,他带出去的人马,只有十五万!” “十五万?”蔷薇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石中岳。 以十五万新老不一,训练匮乏的军队,去对阵敌军的三十万精兵,这得要多大的气魄,多大的胆量?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外公,一代名将,慕容垂?! 石中岳仿佛也沉浸在当年慕容家最风光最荣耀的岁月里,带着些感慨说道:“是啊,十五万,缺兵,少将,然而这些在慕容将军的眼睛里,却似乎不值一提。而更让人钦服的是,明明知道自己人数大大少于对方的士兵,可是只要带兵的是慕容将军,就连那些士兵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个多么大的问题。” 蔷薇静静的听着石中岳的叙述,努力在脑海中构建着慕容垂的形像,一个人,该有多么强大的能力,多么高的威信,才能如此这般,成为众人信仰的源头和终结? 黑暗的灵堂中陡然变的沉寂起来,一个在陶醉的重温往昔光荣的岁月,一个在努力想像这种岁月,直到约摸一柱香之后,石中岳才再次开了口,声音也突然变的沉郁,仿佛有着浓浓的悲伤与不解,他皱着眉说道:“那一年二月,刚刚过了年一个月,慕容将军带着号称四十万实际上却只有十五万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出京都。三月末,传出他投靠敌国,坑杀朝云士兵的传闻,紧接着,就是赤焰大张旗鼓的封赏他为冠军候和冠军堡的建立,但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接受封赏的人不是我外公!”蔷薇突然快速说道。 “哦?”石中岳目中光芒立时一闪。 蔷薇也不犹豫,捡紧要的将乐池说给她的事情告诉了石中岳。 石中岳听完之后神情大动,上前一步连声问道:“当真?你说的可是当真?” 看到蔷薇用力的点头,饶是石中岳一直都表现出一种沉稳的样子,此时也忍不住在原地不住的搓着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慕容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断不会做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你看,果然,果然吧!” 然而最初的激动过后,石中岳忽然又抬起头问道:“接受封赏的不是慕容将军,可是冠军堡大败又是事实,这是怎么回事?我绝不相信慕容将军会败!” 蔷薇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也正在查,可是到如今为止,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石中岳神情一僵,也不由有些沮丧,淡声说道:“是老夫太急切了,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在努力查找线索,奈何人卑位低,竟是什么也查不到。真要说起来,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 “石管家……”蔷薇望着石中岳恳切的说道:“若不是石管家几十年来守在这里,只怕我慕容家的列祖列宗连份香火也享用不到,这份恩情,蔷薇永铭在心。” 石中岳听了蔷薇的话,面上的表情明显一怔,忍不住又去仔仔细细的打量她,看了半天才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说道:“这些事情不提也罢,我只问你,慕容家的事情,你可是还要继续查下去?” “当然!”蔷薇用力点头:“除了此事之外,蔷薇再无所求。” “那好,老夫这些年来虽然多方奔走,徒劳无功,可是多少也有一点收获,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你若是真的想查当年慕容将军战败的原因,不妨多注意注意司马家。” “司马家?”蔷薇眼睛骤然一亮。 “不错。”石中岳语气重着:“我朝云一向是慕容司武,司马理文,互相协助却又互不相干。可是出兵阳春江之时,司马家却突然借口说想要家中子弟历练一下,将数个旁系子弟送进了慕容将军的队伍之中。”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蔷薇眉头一皱:“慕容司马两大世家是朝云柱石,少了任何一家,朝云都不成其为朝云,司马以理政闻名天下,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更何况,他们自己的子弟也在军中,他们就算想要构陷外公,可是,难道连他们自己家的子弟也不顾?” “这也是我所想不明白的地方。”石中岳并不否认蔷薇的疑问,但却坚定的说道:“慕容司马家表面上代代通婚,相处融洽,但同朝为官,难免有利益之争,只不过为大局着想,这才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洽。两家一向地位均等,并列而提,如今慕容家突然高出一筹,司马家不平衡之下,难免会使什么手段。” 停了一下,石中岳又放松了语气说道:“其实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这三十年里,司马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过无论如何,司马家都不可不防。” “司马家发生了变化?”蔷薇敏感的捕捉到石中岳话中的重点,快速追问道:“司马家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个……”石中岳沉吟一下,慢慢说道:“其实也不是很大的变化,不过是豪门大宅里争权夺利的一类事情,不说也罢。” “石管家,请您说给我听。”蔷薇恳切的望着石中岳:“我自幼住在赤焰,娘亲去世时我年纪又还幼小,对慕容家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我想要查清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能多知道一点,总是好的。” “也好,我就讲给你听听。”石中岳本来觉得这种事情无关紧要,但既然蔷薇要听,他也并不反对讲给她。 “当年慕容家被满门抄斩之后,没有了强敌制约,司马家的确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然而大约七八年之后,司马嫡系支脉家中的人就像是得罪了什么神灵一般,开始频出意外,先是上任司马家主司马宏接连办事不利,先皇交待下去的几件事情,一件也办不成,惹得皇上极为不悦,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司马主家。 紧接着,司马宏的几个子嗣或害病,或出意外,竟接连不是死就是残,一个也不剩下,让一向温文尔雅的司马宏几乎在瞬间老了几十年。而与此同时,司马旁支中的司马翎,也就是现任司马家主,当朝左相,忽然异军突起,虽然他当时年纪还轻,官职也小,可是却显出了惊人的才干和历练,几件差事办下来,不仅满朝文武,就连皇上都对他赞赏有加。 又过了不久,司马宏在各种打击之下重病不起,终至离世,按理司马家主本应在嫡系支脉里擢人担任,可是因为司马翎实在太出色,圣上竟亲自下旨,任命司马翎为当任家主,一跃由旁支变为主支。而司马翎也圣眷不衰,一直做到左相的位置,算起来,他如今也做了快二十年宰相了。” “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不错。”石中岳点头,忽然又说道:“其实司马翎坐上这司马家主的位置倒也并不是这么一帆风顺,很是遇到了一点挫折,这挫折,还与我慕容家有关。” “哦?什么挫折?”蔷薇的兴趣立刻升到最高,当今之际,一切与慕容家有关的事情她都不愿放过。 “慕容司马两家向来都有通婚,那司马翎年幼之时,也曾与我慕容家一位小小姐指腹为婚。” “什么?”蔷薇的眼睛猛然睁大,一把拉住石中岳的手:“有这种事情?是哪位小姐?” 石中岳被蔷薇的态度弄的吓了一跳,蔷薇的脑海中却猛的想起了那次在陆府寿宴遇到司马翎时,自己对他涌起的那些奇怪的感觉。 她觉得司马翎很干净,干净到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值得他碰触与接近,就连灰尘也不值得。 她觉得司马翎己经干净到,根本不是这个世间的人。 她觉得他,早就己经死了。 就算身体没有死,心也己经死了。 “石管家,他到底与我慕容府的哪位小姐订亲?那位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两个的感情好么?” 蔷薇忽然急切的想要弄明白这些事情,虽然这些事情看起来只不过是司马翎年青时候一段融入尘烟的过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蔷薇却总是隐隐的觉得,这些事情在某种方面,非常重要。 也许这件事情对查清慕容垂当年叛变一案没有任何作用,可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却重要到让蔷薇难以绕过,难以忽视。 至于究竟是在什么方面有如此重要的作用,那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蔷薇问的太过急切,使得石中岳不得不伸出手去稳住她的身子,让她冷静下来,才接着开口说道:“与司马翎订亲的那位小姐叫慕容果儿,也是我慕容旁系家的一位女儿。那位小姐……” 说到此处,石中岳的语气突然停了一停,似是想起很久远的事情,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位小姐,她非常的天真烂漫,也很聪慧,可是对于人情世故却几乎一窍不通,她有点迷糊,常常犯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错误,可是她的眼睛却很特别,她能于这世间最丑恶最肮脏的地方,发现生命与人性之美,她甚至可以花上整整一夜的时间,只为了守候一朵花开。” 石中岳的声音开始变的有些有些悠远,当一个人用这种声音在讲话的时候,就己经不是在诉说,因为,他根本己经沉入到了那段让他永远难以忘怀的记忆里。 “他不是慕容家最小的女儿,可是每个人都喜欢叫她小小姐,因为她看起来永远都那么单纯,那么美好,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对了……” 石中岳突然转过头来:“她笑的时候和看人的时候,和你倒有几分相像,很甜美又很纯澈,像是……质地最最上乘的水晶!” “啊?”蔷薇想不到石中岳会突然把话题引到她的身上,忍不住的脸上一红,发出略略有些诧异的声音。 从她出现在慕容府开始,石中岳对她的态度就一直算不上好,因此她倒着实没有想到,石中岳会对她有这样的评价。 定了定心神,蔷薇又接着问道:“那果儿小姐和司马翎常见面么?他们的感情可好?” 话方出口,蔷薇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她想起那日在陆府的梅林中,司马翎一袭白衣,冷淡的让人觉得他仿佛根本不会有任何感情,然而他却对着自己,毫不掩饰的诉说着他对一个女子的深情,甚至当她莽撞的问他: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女子而终身不娶时,他承认的不仅没有丝毫犹豫,反而隐隐的,有些以此为傲。 果然,石中岳也是说道:“小小姐那样的姑娘,有谁会不喜欢?那时司马翎常来慕容府中,与小小姐两人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蔷薇微微有些默然,从第一次见到司马翎开始,她就有种被看透了感觉,可是司马翎明明将她看的透彻,却又从来不说什么多余的话,反而若有若无的,总是在维护她。 她以前总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今听了石中岳的一袭话,这才反应过来,想是自己与那小小姐慕容果儿有某些相似之处,让司马翎念及旧情,网开一面。 略略想了一下,蔷薇忽然又问道:“那他们后来又如何了?” 话刚一问出口,石中岳的表情就猛的黯淡下去,沉默了片刻,才语音低沉的说说道:“本来小小姐十五岁一及茾,司马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娶她过去,但是因为小小姐实在太过招人喜欢,她的父母也舍不得,因此就又留了两年,说好十七岁出嫁,可是,就在还有两个月就要过门的时候,突然出了慕容将军叛国一事,慕容家被满门抄斩,小小姐……也不例外。” “什么?”蔷薇只觉一股心酸猛的由心底涌出,忍不住出声说道:“她那样纯澈的人,怎么会……” 石中岳抬眼看了看蔷薇,极快的说了四个字,四个蔷薇无论如何也无法辩驳的字。 石中岳一字一字的说道:“她、姓、慕、容。” 蔷薇膝盖一软,似是有些站不住,向后踉跄了一下,身子又晃了几晃,才又再次站稳。 慕容果儿是司马翎的未婚妻,司马翎一定以为,总有一天,果儿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造化弄人,果儿这一辈子,是他的未婚妻,就只能是他的未婚妻而已,他为她留下的位置,她永远也到不了。 可虽然如此,他依然把身侧的那个位置为她保留着,因为在司马翎的心中,除了慕容果儿,一定再也没有人,配得上那个位置。 杀戮 石中岳说到这个小小姐的事情的时候,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分明的极为显眼,蔷薇知道,她也许问了一些她不该问的事情。 有些事情,如果一直埋在心里面,就会让当事人有种错觉,以为那些事情己经淡了,过了,再也不会记起。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又将它连根翻起。 气氛又复沉默。 蔷薇用力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接着往下问道:“既然慕容家被满门抄斩,那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姐?”石中岳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惊愕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你娘连这个也没有告诉你?” 蔷薇顿时僵在原地,尴尬的无以复加,枉她总是以慕容子孙自称,却连这一点基本的东西也不知道。 难堪的摇了摇头,蔷薇不得不再次说道:“我娘去世的时候,我真的还小,也许,太小了一点。” 石中岳干咳了一声,显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问话居然还是如此莽撞,恐怕不知不觉间就己经伤了蔷薇的心。 开声扯开话题,面色却还是不自觉的灰暗下去一点,低声说道:“其实我并不姓石,也不叫石中岳,我真正的姓氏应该是岳,只是时间太久,连我自己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姓岳?”蔷薇脑中灵光一闪:“那岳陵……” “老夫一生不曾婚娶,岳陵不过是小姐离开朝云后,老夫无意中捡到的一个孩子。” “那石管家你……” “我,应该说我们一家,都是慕容府的包衣奴才,从爷爷一辈算起,我们一家三代,都在慕容府中做事,代代慕容将军都宽厚仁和,对我们有如一家人,我们也早己将慕容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原来,您是慕容家的老臣,蔷薇失礼了。”蔷薇忽然退后一步,以晚辈之礼,对着石中岳恭恭敬敬的拜下去。 然而还未拜完,就被石中岳一把扶了起来,苦笑说道:“真正的慕容家老臣,都在三十年前死光了,我这个苟且偷生的人,算得了什么老臣。” “石……岳……”蔷薇唤惯了石管家,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想要改口,却又一时改不过来。 石中岳摇了摇手,淡声说道:“就叫石管家吧,从那天之后,我就己经发誓,我这辈子只姓石的了。” “石管家,你说的那天,是哪一天,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一天?”石中岳冷笑:“当然是慕容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 “什么?”蔷薇惊呼,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刚才问的问题被石中岳名字的事情一带,己经偏离了好远。 石中岳目光越过蔷薇向后面的黑暗里望去,语声变的有些沉肃,他淡淡的说道:“慕容家与司马家和风林大陆上别的世家不同,别的世家一但开枝散叶以后,往往别开府第,自立门派,可是慕容家和司马家,却从未有过这种事情,即使子孙再多,也不过是在原府的基础上往外扩建,总体上来说,仍是住在一个府中的,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府中所有人,总是群策群力,共同分担。这种习惯,让慕容和司马世家有着别的世家绝难比拟的凝合力,却也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世家,都更容易诛杀! 当年慕容将军被赤焰册封一事传到朝云之后,皇上派羽林围住了慕容府第,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可是慕容家中这么多人,难免良莠不齐,有人惊慌之下,竟然率先对羽林动了手,当时率领羽林卫来围困慕容家的人,正是刚刚得势的韩皇后之父,韩充。他以此为借口说慕容家要谋反,竟下令对慕容府格杀勿论! 慕容府本就在惶惶之中,纵然有些长辈明白事理,叫大家不要动手,等候皇上发落。慕容府毕竟是功臣元勋,到了皇上那里,皇上总要顾及一些的。 可是血腥之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收得住。更何况那韩充根本是故意为之,肆意残杀慕容家中的人。慕容府中的男儿一半以上都在军队中供职,那时留在家中的多是些老弱妇孺和守府家将,眼看着平日里待自己亲人般的人先后惨死在血泊之中,这些家将怎么可能忍耐住,因此无不奋起自卫。 那韩充看到此等情形,竟然喜上眉梢,似乎就是在昐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似的,原本只有数百人的羽林卫,也忽然增到了数千人之多,原本幽静宁和的慕容府,在转瞬之间,就成了无边地狱。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但因为资质驽钝,没有带兵的才能,因此慕容将军一直将我留在府里。我带着慕容夫人和当时年仅七岁的娉婷小姐且战且退,然而却完全没有方向,我不知道要退向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只知道,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不能让她们死在这里。 然而羽林实在是太多了,纵然我奋力厮杀,还是没有能够保住夫人,夫人被一个从身后绕过来的羽林一刀砍中背部,立时鲜血喷涌,眼见不活了。我虽然上前杀了那个羽林,可是却无法救活夫人的命,夫人临死前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娉婷小姐,用力的攥住我的手。我知道夫人的意思,她是要我带着娉婷小姐逃出去,为慕容家留下一个血脉! 我合上了夫人的眼睛,又将娉婷小姐负在背上,奋力厮杀,想要找出一条活路,可是无论我怎么杀,眼前却全部都是羽林,数不清的羽林!我从来不知道,平日里见惯了的羽林军,竟会是如此让人愤恨入骨!” 忽然一捶重重砸在身旁的墙壁上,蔷薇身子随之一震,抬眼看到石中岳面容狰狞,一双目中晶光莹莹,显是想起多年前的事情,情难自禁。 停了好一会儿,蔷薇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然后呢?” 石中岳深吸了一口气,将目中的泪水逼回去,接着说道:“就在我杀红了眼的时候,忽然一个人拉住了我,我下意识的就要挥刀砍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挡住,厉声吼我说:你疯了么?那一吼将我震醒,我这才看清,拉住我的人原来是我的姐夫,也是慕容府中的家将首领。当时,他也己经全身浴血,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他带来了一些幸存的家将,这些家将拼死抵住追着我的羽林,而姐夫则拉着我头也不回的往这里跑来。” “灵堂?”蔷薇讶然出口询问。 “不错。”石中岳点头:“我姐夫是家将首领,也是慕容将军最为信任的人,这府中的机关暗道,自然也只有他最清楚。他把我塞进灵堂下的暗道,就要扳动机关,我大声问他:姐夫,你怎么办?他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淡声说道:保护好小姐,给慕容将军留下一条根!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我在暗道里四处摸索,我知道,这种地方,一般都一定会有方法可以看到外面。也总算我平时多少看了些机关消息的书,竟然真的被我找到了了望口,然而当我看到外面的时候,我却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姐夫站在花园中央,几个仅剩的家将强自支撑的站在他的周围,而他的手里,竟然抱着一个小女孩,一个与娉婷小姐年龄相仿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是我姐夫的亲生女儿,我的亲侄女!” “什么?”蔷薇猛的惊呼出声,双眸死死的瞪着石中岳。石中岳却是咬紧了牙关,即使事隔多年,可是只要一想起当日的惨状,就依然痛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即使石中岳不说,蔷薇也能猜想得到,定是那家将用自己的女儿替下了慕容娉婷,这才保住自己娘亲的一条性命。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了解娘亲了,为什么她从来不笑,为什么她的面容总是如此愁苦,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她的心里,总是仿佛装着数不完的事情,沉的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身子压垮! 无论是谁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恐怕都不会再快乐的起来。 更何况她的命,是用慕容家那么多条人命换回来的。 沉吟了一下,蔷薇忽然开口问道:“你的姐夫姓石?” 石中岳先是一愣,略略有些诧异的望着蔷薇,然后轻轻点头:“不错,他姓石。所以从那天之后,我就抛弃了自己姓,改姓了他的姓。既然他把自己的子嗣舍了出去,那我就来给他们老石家当子嗣!” 蔷薇想了一想,又问道:“那那些在军队中供职的慕容家人呢?是不是几乎在同一时间,也都被人或杀或抓了?” 石中岳面上的奇怪神色更重,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疑惑的问道:“正是如此,你怎么知道?” 蔷薇眸子垂了垂,语调平静的说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慕容家的名声太大了,这场杀戮,恐怕在外公征战归来之时,就早己经酝酿好。皇上给外公十五万兵马,大概本来就是要他败,如果他不败,皇上又哪里来的借口惩治他?否则的话,韩充当时不过刚刚得势,如果没有更高的势力在后面撑腰,以他的微官末职,又怎么敢擅自向朝云第一大世家擅动刀兵?” 双刃剑 石中岳目光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失落的说道:“不错,正是如此。我姐夫当时就想明白了这些事情,猜测那些人事后一定会对比尸首,怕他们起疑,这才用自己的女儿代替了慕容小姐。而我却直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因由。” 蔷薇扯唇笑笑,没有答言,她跟在莲华身边,天天看的听的经历的,在在俱是这皇宫之中勾心斗角的事情,石中岳性子纯正,难以想的明白,可是于她而言,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停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那坑杀四十万大军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外公不是明明只带了十五万人出去?” 石中岳闻言脸上现出一丝冷笑,讽刺的说道:“以皇上的意思,大概本来是想着叛乱大多都己经平静下去,国中安宁,可以先借着慕容将军战败一事打击慕容家,然后再派别的将领前去平定赤焰之乱,如此按部就班,就算朝中起了什么乱子,也必不至于有太大的风波。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慕容将军会败的这么彻底,十五万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就连慕容将军自己,也投降了赤焰。皇上做贼心虚,一定以为是自己要打击慕容家的计划被慕容将军知道,所以他才会投靠敌国,一旦慕容将军反过来带兵攻打朝云,那这朝云上下,绝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抵抗!因此惊怒之下,打击慕容家的计划就变成了铲除。” “可是这还是不能解释坑杀四十万大军的传言。”蔷薇听石中岳说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有和自己的问题沾上边,忍不住出言打断。 石中岳斜了蔷薇一眼,不满的说道:“你太小瞧了慕容将军的影响力!这朝中的将军,至少有一半都是慕容将军带出来的,他们本来正在四方平乱,忽然听到慕容将军叛国,慕容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心中怎能不起波澜?有的担忧自己的前程性命,有的为慕容家不愤,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使得他们心神大乱,指挥作战,也不如之前自如。 如此一来,本来己经被控制下来的局势立时又被扰乱,与此同时,西边苍梧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倾举国之力,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攻击我国西部边境,他们马快,性子又凶悍,几乎被他们打到朝云中腹地带。如果不是各郡紧急增援合围,就是被他们打到岚歌来,恐怕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在苍梧发疯一样猛攻朝云的时候,银翼和赤焰也趁着朝云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而占了不少便宜。这一轮攻击,朝云战死将士无数,又何止四十万人?此时此地,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开始想起了慕容将军和慕容家的其他人。就算慕容将军叛国,可是慕容家又不见得和他一起叛国,朝云军队之中,上至大将军,下至百夫长,几乎各个阶层都有慕容家的人,这些人,无不通晓领兵作战之法,如果不是朝云自断臂膀,一日之间杀了这么多慕容家的人,朝云军队又何至于败的这么惨? 如此一来,人人都对皇上诛杀慕容家的命令起了疑心,这种民间舆论最是可怕,为了平息舆论,证明自己诛杀慕容家的正确性,宫中就放出风声,说皇上之所以诛杀慕容家的人,是因为慕容将军坑杀了朝云四十万精锐,实在罪无可恕!” “竟然……是这样?”蔷薇心头忽然一阵酸楚上涌,想起有人曾说,古来名将,十之八九死于庙堂,如果能够马鞍裹尸而还,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十五万的老弱残兵,在几个人的嘴里一翻腾,就成了四十万的精锐。 而慕容垂一场普普通通的败仗,也就成了天下第一大叛臣? 世间之事的可笑,往往出乎人想像的极限。 心中虽然感慨,但还是有丝疑问萦绕心头,于是忍不住又问:“那我外公带出去的十五万人呢?难道真的一个也没有回来?” “这个……”石中岳也皱起了眉头:“的确是一个也没有回来。而且坑杀士兵一说,也确是由赤焰传出,朝云只是坐实了具体数字而已!” “可是我在赤焰也从未见过有来自朝云的士兵,如此大数量的朝云士兵,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石中岳看着蔷薇,终于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实在是帮不上忙。 蔷薇看到石中岳的表情,知道他确实不知,可若是这件事情不查清楚,那慕容家的污名,就绝计无法洗刷。 不过既然石中岳不知道,蔷薇也不会让他难堪,于是换了问题问道:“您带着我娘亲逃出来之后呢,又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地道本就是为了防备万一而设,清水干粮自然都是有的,我带着娉婷小姐在地道中整整躲了二十天,直到上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才在一天夜里偷偷溜了出去。 我带着小姐去了南方,在那里将她抚养长大,小姐本来性格很开朗,经历这件事情之后,就变的很沉默,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到了她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天她忽然跟我说,她去赤焰找一个人,为慕容家洗清污名。 我很诧异,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出去过,哪里又会认识什么赤焰的人?而且她说的话也很奇怪,她不说为慕容府报仇,却只说要为慕容家洗清污名。 当我问她的时候,她却很平静的告诉我,说爹爹平日里光明磊落,又宽和仁厚,宁可天下人负他,也绝不负天下人。朝云皇室虽然如此对待慕容家,可是慕容家毕竟曾与朝云朝夕与共,并立百年,如果她真的想去报仇,借外敌之手灭了朝云,那就与挖了慕容家的祖坟没有两样,就算到了地下,爹爹也一定不会原谅她。因此她并不想报仇,只想为慕容家洗刷冤屈,还慕容家清白,至于与朝云之间的关联,也就缘尽于此,从此再无瓜葛。” “我娘亲她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种话?”蔷薇不由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在她的印象里,娘亲总是森然着一张脸,从不多话,偶尔说的多了,也只是叫她不要忘记慕容家的冤屈,一定要为慕容家洗清污名。 以前她只是以为娘亲报复心切,可是今夜听了石中岳一袭讲述,她才骤然明白,这不仅不是报复,简直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宽和。朝云皇室血洗慕容家,她竟然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将其中的因由想的如此透彻,处处从慕容垂的处境考虑。 要让一个亲身经历此等惨祸的人放下仇恨和报复,这该需要多大的决心与力量? 蔷薇忽然觉得,也许娘亲放下仇恨的动机并不伟大,又或者说,她其实根本没有放下仇恨,因为她怨了一辈子,委屈了一辈子,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能够从慕容家的大局来考虑,不向朝云复仇,只从这一点来讲,她就己经实在是一个太过聪慧和优秀的女人。 以杀止杀,或许会博得世人的同情,可是与此同时,那个赫赫威名的慕容世家,也将从此从世人的记忆中淡去。 以武力存世者,向来不能持久,君不见千古流芳,不是仁人,便是智者? 唯有不争,唯有忍,唯有真真切切的将真相放在天下人的眼前,人们才会永远记住,在这风林大陆上,曾经有一个慕容世家,这个慕容世家中,出了无数的将军,无数的英雄,他们坦坦荡荡,赤胆忠心,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忍一时,存一世。 这才是娘亲所要的,她要慕容家,永远都是风林大陆的第一世家,即使它的存在己如风烟般散去,它的威名,也将永世不堕! 如果慕容垂在世,以他的个性,恐怕也会和慕容娉婷的做法一样,绝不向自己的子孙灌输复仇的思想。 若要说其中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慕容垂是真的不去想复仇的事情,而慕容娉婷,却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复仇的事情。 如此微小的区别,己经足以对人产生巨大的影响,至少,慕容娉婷的挣扎与扭曲,全部都毫无疑义的传达给了蔷薇,她想要杀光参与那场阴谋的人为自己家人报仇,可是为了慕容家着想,她却又偏偏不能这么做。 这些挣扎与扭曲,在有意与无意之间,让蔷薇的成长,变的分外艰难。 慕容娉婷真的是聪慧而又优秀的,她想得通许多事情,也有足够的克制力去控制自己的行动。 只是有的时候,聪慧和优秀是把双刃剑,是好事,也是坏事,能救人,也能伤人。 蔷薇此时还远远察觉不到这件事情,她只是觉得对于自己一向面目模糊,冷淡严厉的娘,突然的生起了一丝敬意。 也所以当她终于察觉到这些聪慧和优秀的另一边锋刃时,事情才会己经变的无可挽回,将她一伤到底。 破碎 石中岳微微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枉我痴长娉婷小姐这么多岁,又在慕容府里呆了这么多年,对将军的了解,竟然还不如一个七岁的孩子。” 蔷薇想安慰一下石中岳,可是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索性继续问下去:“那我娘亲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这么问娉婷小姐,可是娉婷小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出了你身上那柄匕首。” “这柄匕首?”蔷薇手腕一翻,将匕首由袖子里抖出来,诧异的举到身前。 “不错。”石中岳点头:“小姐说她幼时曾听父亲说过,这柄匕首是一个住在赤焰的朋友送给他的,那个朋友曾对慕容将军说,如果有一天慕容将军落难,可以叫他的家人凭这柄匕首去扶桑城找他,他一定会伸出援手,予以庇护。” 说到这里,石中岳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来将军对于当时慕容家风头太过强劲的势头也己经有了隐隐的不安,否则也不会在小姐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这些事情。” 蔷薇沉默了一下,又问道:“石管家,你可知道我娘说的那个朋友是谁?” “不知道。”石中岳很快的摇头:“不仅我不知道,就连小姐也不知道,那人只是和慕容将军约定,将匕首放在扶桑城郊的土地祠里,三天之内,必会有人出来联络。” 又是不知道。 虽然蔷薇本来也没有对石中岳会知道这件事情报以太大的希望,可是听到他说不知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落。 从她由楚煜那里得到赤焰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档案那天起,她就发现,随着自己对当年那些事情了解的增多,谜团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多,多到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强忍住失落的心情,蔷薇知道,她能石中岳见一面并不容易,里面有着太多的危险和不确定因素,所以她一定要抓紧时间,把一切石中岳知道和能够告诉自己的事情,通通问出来。 “我娘亲找到那个人了么?” “小姐走的时候对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容家的事情己经过了十年,京中大概早就没人再查那件事情,因此让我回到岚歌来,并约定,如果她有了什么消息,就就让人拿着这柄匕首到灵堂来与我接头。不过小姐同时又说,如果来接头的人有任何一点不对的地方,不要顾虑,立刻毁掉这里,然后就当她死了,再也不要回来这里。” 石中岳抬头看向蔷薇:“所以小姐有没有找到那个人,不是你问我,而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蔷薇目光下垂,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石中岳苦笑一下,无奈摇头。 略微的沉寂过后,蔷薇很快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在陆府当上管家的?” “当年慕容府出事的时候,陆明持正在外抗敌,又因为朝云风烟四起,委实缺乏将领,所以杀了慕容府中的人之后,其他的将领倒并没有人再遭杀戮。我到京里的时候,正逢陆明持也从贬谪之中被重新起用,我们在街上偶然相遇,虽然十年过去,我的样貌早己变了许多,但他几乎立刻就认出了我,而且没有任何犹豫的将我带到家里,委我以管家之责,并对查察当年一事提供各种方便。慕容将军带出来的人,总是重情重义的。”这几句话,石中岳说的很有几分自豪。 “那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姑娘,也是陆府的人?” “这件事情我不能说。”石中岳出人意料的在一个非常不重要的问题上拒绝了回答蔷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所以,我不能说。” 蔷薇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我不会勉强石老。” 石中岳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快速的说道:“蔷薇姑娘,天色己经不早,你还有没有要问的事情,如果没有,还是快些回去的好,再晚,怕是就回不去了。” 蔷薇下意识的也抬头看了看天色,夜色依旧浓重,然而一直伴随着月亮的金星却己经由天幕的西边转到了东边,这夜,果然己经不长久了。 一道急电忽的闪过脑中,蔷薇忽然发现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家徽,慕容家徽的下落! 没有这样东西,就永远也解不开冠军堡下面的谜题。 当蔷薇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口中己经无意识的将家徽两个字叫了出来,她紧盯着石中岳急切的说道:“石管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慕容家徽在哪里?你可不可以把它给我?” “家徽?”石中岳又是一愕,他想起从第一次见蔷薇开始,这个女孩子就一直在问他家徽的事情,对于家徽,她似乎有着相当的执着。 可是那么一样东西,在慕容府尚在的时候,还可以用以证明身份,以资荣耀,如今慕容府己经不在了,要那样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可是看着蔷薇一脸焦急的样子不似做假,石中岳也就放下了疑惑,快速的说道:“当年府中遭劫的时候,娉婷小姐确实把家徽带了出来,那也是唯一一件承载着她对慕容府的东西。所以当她出发去扶桑的时候,把家徽也随身带走了。” 说完这些话,石中岳终是忍不住又问道:“你难道没有在你娘亲身边见过这样东西?” “什……么?”蔷薇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怎么可能,那件关系着冠军堡巨大秘密的关键,竟然一直都在娘亲的身上? 可是为什么娘亲从来没有提过,她也从来没有见过? 蔷薇的心底再次涌起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面临着巨大宝藏的人,费尽了心力去找打开宝藏的钥匙,然而当她终于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才发现宝藏的钥匙其实一直都在自己身上,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可是当她想要拿着钥匙去打开宝藏的时候,才突然间发现,原来这把钥匙,在自己寻找钥匙的途中,早己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 当初君落羽告诉她神庙里机关打开方法的时候,她就曾经涌起过这种感觉,她守了那个石室这么多年,也几乎百分之百的确定那个石室当中一定有什么机关,可是任凭她用尽浑身懈数,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个机关不在石室内,因为那个石室本身,就是机关。 然而那一次,幸好石室不会跑掉,虽然知道的晚了一些,她也还来得及补救,来得及探寻。 可是如今呢? 慕容家徽在娘亲的身上,可是娘亲己经死了! 不仅死了,还死了那么多年! 那么,她该到哪里去找慕容家徽? 到哪里去找揭开冠军堡之谜的钥匙?! 她最多,也只有六个月的寿命。 在苍茫世间去找一件毫无线索可寻的物件,就好像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在滚滚大海中寻找某一颗细小的砂粒。 她不是大罗金仙,也不会一眼瞬过三千世界,如此短的时间,让她到哪里去寻找? 她以为以她仅存的生命,好歹总能完成一件事情,可是原来,上天早己经注定了她此生,一定会一事无成! “蔷薇?”石中岳看到蔷薇的面容在瞬间变的苍白,人也有些虚脱的样子,不由担心的出声叫她。 他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很严重的话,他弄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蔷薇,为什么在一瞬之间就会变成这样。 蔷薇被石中岳一叫,回过了神,看着面前这个威猛却慈和的老者勉强笑了笑,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如果我再不回去,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啊……好……”石中岳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顺着蔷薇的话点头应承。 迄今为止,这个女孩子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很坚忍,很睿智,她总是能一语就说到事情最关键的地方,一眼就看穿表面的浮华,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对于她该做的事情,她从不迷惑,也从不犹豫。 可是就在刚刚,他却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抽掉了,这让他觉得,她的坚忍与强韧,她的聪明和睿智,在一瞬之间,都失却了支撑的砥柱。 石中岳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蔷薇知道,那是希望。 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有两个希望。 流光打碎了其中的一个。 如今,石中岳打碎了另一个。 蔷薇己经开始迷惑,她不知道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她该做些什么。 也许,徒劳无功的寻找慕容家徽,直到毒发身亡? 这个想法让蔷薇忍不住想笑,所以她也真的笑了,唇角的凄凉流溢在漆黑的夜色里,与夜同凉。 “你……还好吗?”忍不住的问出口,从相见以来,石中岳终于第一次对蔷薇流露出一些关切之情。 蔷薇抬起头,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声音愉悦的说道:“我很好!” 说过之后,忽然将目光快速的望了一眼灵堂出口的方向,又调回石中岳,语调平静的说道:“我该走了,多谢石老今天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我……”石中岳嘴唇微动,想说什么,蔷薇却己经撇唇一笑,对着石中岳倾身一福,快步走出灵堂。 对峙 石中岳对蔷薇说:你还是快些回去的好,晚了,恐怕就回不去了。 蔷薇也是如此想。 这一席长谈,不知不觉中,竟己过去了两个更次,蔷薇辨辨天色,大概己经有四更的样子。如果流光还像以前一样需要上朝,这个点钟,他都应该起床了。 幸好他不需要上朝,所以自己现在回去,只要动作轻一点,应该还赶得上厨房早上的点卯。 失去了第二个支柱,蔷薇反而变得很淡然,因为没有东西要争取,所以反而无所谓。 可是蔷薇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她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就早己经失去了回去的路。 靖王府黑漆的大门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从到岚歌以来,蔷薇还没有好好的看过一次靖王府,如今在夜里看来,才发现原来靖王府真的很大,大到连远处的山峰都涵盖进了府中,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立在那里,像一只暗中窥伺着猎物的怪兽。 摇了摇脑袋,蔷薇好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和乐池约好的红灯正婷婷的燃烧在府门口。红灯还在,当然是安全的。 蔷薇没有多想,只是加快的步伐。 她现在其实并不太急着回靖王府,反正就算回去了,也并没有什么要她做的事情。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因为乐池还在。 他正为自己担着极大的风险,她不能让乐池受到惩罚。 近了…… 更近了…… 门上的黑漆在两盏高挂的气死风灯的映照下,亮的有些亮眼,仿佛灯烛中的火被转移到门上,快要将漆烤化了一般。 那亮的有些不同寻常的漆终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蔷薇轻轻的伸出手…… 碰到了门…… 她的手指刚要轻轻发力…… 然而门忽然轰的一声,洞然中开。 原本黑暗一片的门庭处也仿佛业火红莲盛开一般,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将靖王府照的如同白昼。 蔷薇猛的甩开头闭上眼睛,一只手下意识的遮挡在身体前方,挡住眼前突然升起的光亮。 “蔷薇姑娘真是好兴致,既然要夜游,如何不叫上本王一起?” 耳边响起一个清冷到骨子里的声音。 蔷薇眨了眨眼睛,努力适应眼前太过强烈的光线,然后将举起的手慢慢放下,站直了身子。 “大胆贱婢,你可知罪?”耳边猛然又传来一声厉喝,声音并不大,但却苍老威严,带着种天生的压迫人的力量。 如果面前站着的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贼小寇,只怕根本不需要什么刑讯,只要听了这声喝,就会有将自己所犯的事情全部交代出来的冲动。 这个人,当然是韩充。 也只有像他这样在大理寺浸银多年的朝中大员,才能培养出这种气场。 蔷薇闻声向着韩充的方向望了一眼。 但也仅仅是一眼而已。 然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张大了眼睛,拼命的在四周巡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你的同伙么?”韩充又是一声冷笑,低喝道:“带上来!” 人群乍然分开,两个京城卫架着一个身材瘦削矮小,浑身是血,且被五花大绑的牢牢实实的人拖了上来。 那人的嘴被白布堵着,然而一看到蔷薇,身体就猛的用力挣动了起来,一双晶亮的眼睛拼命的睁大了望着蔷薇,有不甘,有愤恨,有歉疚,口中也不断的发出唔唔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的话要对蔷薇说。 两边的侍卫被他的突然发动几乎挣脱了去,连忙手中加力,这才又将他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蔷薇的眸子猛然睁大,一抹精锐的光芒闪电般从眸光中游走而过,然后死死的盯着流光。 流光不知道怎么心中一惊。 这样的蔷薇,是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 冰冷,锐利,毫无生气。 就像是一根极底寒冰制成的针,仅仅是一眼目光,都能刺得人生疼。 嘴唇微动,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蔷薇忽然骄傲的挺直了腰杆,唇边露出明艳到让人刺目的笑容,娇娆的说道:“靖王,你很好,真的很好。” 从到岚歌以后,蔷薇就不太常笑,就算笑起来,也总是很有节制的,温温的,浅浅的,像是草原上的花悄悄的盛放在春风中,带着永不伤人的暖意。 可是今天,仅仅在一个时辰之内,蔷薇就笑了两次,要多明艳有多明艳,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直笑的百花盛放,一夜春来。 可是所有看到这笑容的人却都觉得,这盛放的花,纵有千般百种,却不过全是蔷薇的种属,全身长满了尖利的刺,美则美矣,却连碰一下都不能。 “蔷薇……”终于忍不住脱口叫出蔷薇的名字,却被一个声音猛然打断:“废话,靖王公忠体国,自然是好的,岂用的着你来说?你没听到本官在问你话么?婢女蔷薇,你可知罪?” “知罪?”蔷薇浅笑重复,挑衅的问道:“敢问韩大人,奴婢犯了什么罪,竟能劳动韩大人你不辞辛劳,深夜带兵赶赴靖王府,大动刀兵,设伏相候?若是奴婢没有记错,按照朝云侓例,郡王及以上公卿家奴犯罪,应由有司通报家主,再由各公卿王爷自行处置,然后将处置结果报大理寺存档即可。如果此人犯事重大,必须要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亦应由大理寺下文,着各公卿王爷派人将犯事家奴送至大理寺。如果家主袒护又或者不宜派送的,这才由大理寺上书皇上,得到皇上御笔亲批之后,率部进入各公卿王府,自行捉拿。” 蔷薇如数家珍般一口气将朝云公亲王以上家奴犯罪处置方法背出,停了一下,依然极灿烂的笑着说道:“这是皇上为了维护各公卿王族的尊贵所特别定下的制度,在朝云实行了己经几百年,想来韩大人不会不知。那不知道韩大人今夜前来,是知会了皇上,还是知会了靖王。是对奴婢的罪己彻底查实,罪名重大,还是因为靖王有意袒护,你才不得不大动刀兵?” “你……”韩充的脸骤然涨的通红,想他为官数十年,向来以仔细小心,老成谨慎出名,几时曾被人抓住过这种把柄,连羞带骂的如此奚落? 韩充怒,蔷薇却是一点也不怒,看着韩充脸上的表情几乎要转为讥诮,她落井下石一般说道:“韩大人多年坐镇大理寺,对朝云的律法自然是熟悉的,那韩大人可还记得,未得皇上恩准,擅自领兵进入公卿王爷府邸,该当何罪?” 韩充的心陡然一震,今夜听到小萍前来密告之后,知道机不可失,直接点兵来此,竟忘了还有一么一桩。 伸手指向蔷薇,震怒喝道:“你这婢子,任你巧言如簧,舌如机簧,也逃不过今晚……” “逃?我为何要逃?”蔷薇一脸不解:“恐怕该逃的是韩大人吧?按照朝云律法,擅自领兵进入公卿王府,以谋反论处!韩大人,你还不趁着天黑,赶快回去收拾行装?不对,还是算了,反正你也己经是一把老骨头,逃在路上累死,还不如安安分分的坐在家里等死,依奴婢看,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多买些香烛纸线,免得……” “蔷薇!”旁边一声急喝猛的打断了蔷薇的话,蔷薇循声望去,看到流光正沉着面色,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她开始说的确实让人痛快,也大大的出了自己心里自韩充到来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可是后面却是越说越不像话,流光一个堂堂王爷在这,总不能任由自己府中的婢子如此出言不逊,无法无天,因此不得不出声喝止她。 蔷薇望了流光一眼,忽然就低下了头,再不说一个字。 一个人失落不安绝望乃至愤怒的时候会有很多种表现,有人喝酒买醉,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暴饮暴食,有人找人打架,还有些人更彻底,干脆遁入空门或者一死了之。 蔷薇的表现很简单,也很特别,每当情绪复杂不能自己的时候,她就不说话…… 或者说很多话…… 很多杂乱无章,也许根本听不出她是什么意思,想要干些什么的话。 当一个人情绪很复杂或者变动很大的时候,往往都是和寂寞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她拼命的说话,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想要强烈的证明给内心里的那个自己,她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和她说话。 所以她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有恃无恐。 比刚才还要无法无天,大逆不道十倍的话,她现在都说的出口。 她甚至说的韩充的脑门上都开始冒汗,脸也被憋的紫涨,然而却找不到一个字来反驳和打断。 蔷薇不拙于言辞,从来不。 她只是很多时候不愿意为之。 她觉得言语不是用来伤人的。 然而当她想说的时候,至少在面前这个小院里,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从来没有人见过蔷薇如此,所以面前这个小院中的人都只是惊愕的听着蔷薇锋利的言辞,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无法打断她说话,可是有一个人能,而且那个人己经那么做了。 于是蔷薇忽然觉得心里一空,嗓子里说不出的干涩,之前河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语仿佛突然遇到了泻洪口,连一个字都不剩下。 所以她只好沉默,什么也不说。 诀别 “靖王!”经流光这么一打断,韩充己经快速的缓过神来,转身朝流光拱手一报,沉声说道:“请靖王切勿被这女子巧舌如簧所蒙蔽,老臣今日到此,实乃事关重大,情急之下才失了礼数,不过老臣来此之前,己然派人进宫去通禀皇上,想必皇上的使者如今己在途中,稍后即可到达。如果今夜之事有什么地方冒犯了靖王,还请靖王不要见怪。” 流光淡然说道:“韩阁老忠心为国,本王岂有见怪之理。” 虽然嘴上这么说,流光心中却是深知,仅凭这么一件小事,断然无法彻底扳倒韩充,而对于韩充这样的人,能够一举扳倒便罢,若是做不到如此,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否则的话,他防备更甚,反而更不容易下手。 “多谢靖王体谅。”韩充执礼甚恭,对着流光躬身一礼。 他虽然是韩太后的父亲,又是当今云皇的外公,但在爵位上却要低于流光,他这么多年来做的顺风顺水,与他小心谨慎的性格不无关系。 直起身来之后,韩充转身蔷薇,面色陡然变的冷厉,峻声喝道:“蔷薇,任你机簧巧辩,百般挑拨,本官与靖王也断不会上你的当,如今本官问你,你深夜出府,去了哪里?” 蔷薇垂着头,一语不发,刚才说的太多,所以现在,她己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你……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韩充当官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将他漠视的如此彻底的人,先是冷嘲热讽,挤兑的他几乎无话可说,现在却又当他空气一般,一个字也不说。 蔷薇仍是垂着头,只盯着自己腰上的一片流苏,谁都不看一眼,甚至连乐池也不看。 “大胆!”韩充就是再好的涵养,此时也是绷不住了,猛的喝道:“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不知道了么?你去的地方,是叛逆慕容垂的府邸,你自己本身,亦是慕容余孽,而那个小厮,就是你的同党!是也不是?!” 韩充几句话喝的威严满满,饶是周围根本与此案无关的侍卫人等,都忍不住觉得心中一跳。然而蔷薇却还是垂着头一语不发,仿佛身外一切事情都己与她无关。 “你……你……”韩充只觉得自己的手气的都有些发抖,终于暴怒的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押起来,带大理寺听候审问!” 我看你嘴利,看你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本官倒要看看,大刑之下,你是不是还能这样。 “是!”周围滚雷般的喝声,便有几个京城卫要上前捉拿。 “慢着!”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及时的制止了那群京城卫的动作。 “靖王?”韩充目光一扫,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女子数月之前还以靖王妃的身份陪在流光身边,甚至帮他化解了三皇子突然出现的难题,傅雪娇也一直说靖王对这个女子不同寻常,如此亲密的关系,很难说二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连结, 这么一想,不由略略挺直了胸膛,打着官腔说道:“靖王,这个女子是三十年前慕容一案的余孽,当时先皇可是下了严令,对慕容叛党格杀勿论,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所以这个女子,下官恐怕不得不将她带回大理寺,还请靖王行个方便。” “哦,是么?”流光的声音中存了几分懒散:“请问韩大人,谁能证明她是慕容余孽?” “这……”韩充略一迟疑,却仍说道:“安平郡主亲眼所见,应当不会有假。” “可还有其他证据?” “下官自会尽力查究。” “那也就是说没有了?”流光眉毛一挑:“韩大人掌理刑狱多年,应当知道孤证不能成证。如今只有安平郡主一人的证词,如何便能坐实她就是慕容余孽?” “可是靖王,此事事关重大……” “圣旨到……”门外骤然马蹄声响,几骑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到了近处,为首一个身穿太监服侍的人滚鞍下马,尖声说道:“圣旨到,请靖王,韩寺卿接旨。” 韩充面色大喜,慕容家是朝云的逆鳞,查出慕容家的余孽,皇上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流光却是眉头一皱,他想起那日冥烈行刺之时流夜对着他狠狠说的那句:你瞒的我好!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欺瞒流夜的事情。以往理江湖事时,纵然有些不能说,也只是手段不说,结果总是要告诉流夜的,可是这一次,他却是将流夜瞒了个彻底。 身在皇家,流光恐怕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室中的兄弟之情,最难维持,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隙口,只要处理不当,就有可能变成致命之伤。 自己虽然只瞒了流夜这一件事情,可是在流夜心里难免会想,自己既然能瞒他第一次,自然就能瞒第二次第三次,在流夜的心里,对蔷薇又会是种什么样的态度? 二人对望一眼,却是一喜一忧,但圣旨当前,也就都跪了下来,口称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闻本朝惊现慕容余孽,幸得靖王流光与大理寺卿韩充谨小慎微,先期查察,朕不胜欣慰之至。今着令将慕容余孽收押大理寺,由靖王与大理寺卿协同合力,共同调查,查有实据之后,即时上报,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韩充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情是自己今夜一听说之后就立刻派人进宫通知皇上,因为深知云皇对于慕容家的恶感,因此连太后也没有通知,只以为云皇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这圣旨中,明明都是自己的功劳,怎么却硬生生的分了一份给靖王? 难道靖王早就知道此事,而且早己经上报给云皇? 偷眼看了一下流光,韩充心中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虽然流光面上平静依然,但眼中滑过的一抹忧思还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如果他真的早就将这女子的身份告诉了云皇,又怎么可能还有忧虑? 而且以傅雪娇所说,靖王对这女子格外用心,那么私心袒护,对她的身份隐瞒不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对于这道圣旨,流光心中确实也有所迷惑。 流夜说这件事情是他和韩充一道察查,的确是有袒护他的意思,可是这之下的另外一层意思,却也令他极为不安。 他觉得,流夜是故意把这件事情放在他的手里的,目的,就是看他能不能秉公处理这件事,如果他秉公处理,那么就说明他至少还值得信任,可若是他还和之前一样有意欺瞒,那么他恐怕,会彻底失去流夜的信任。 然而所有事情的关键都在于,蔷薇,究竟是不是慕容家的人? 如果她不是慕容家的人,这件事情自然会好处理。 可若他查出证据证明她真的是慕容家的人呢? 其实又哪里还需要证据,这些日子的相处,蔷薇处处护着慕容家,拼命在他面前为慕容家辩护,这一点一滴,早都己经将她的身份说了个透彻。 他若是真的想查,怎么可能会查不到? 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慕容家是朝云不可碰触的禁忌,若是真的知道了蔷薇的身份,那他与她的缘分,恐怕也就到此为止。 所以他让着,避着,假装不知道,甚至纵容,可就是不想真正用心用力去查一查蔷薇的身份。 在他看来,反正慕容家的事情己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蔷薇又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就算她真的是慕容家的人,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当作不知道,那所有的事情就可以没有任何波折的平稳运行下去。 所以当蔷薇还以靖王妃的身份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对她说:我要你做:靖、王、妃! 他说的那么用力那么真实,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这件事情,只要他们彼此不揭露出来,不让它彻彻底底的曝光在众人眼前,他就宁可当作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与蔷薇安然的生活下去。 可是蔷薇为什么就是不懂? 她为什么一定要问他:你的靖王妃是谁?是蔷薇?还是莲华? 一个名字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在他的心里,只要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她,那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蔷薇的唇角也扬起了古怪的笑意。 这道圣旨,真是道有意思的圣旨,既震慑了韩充,让他不要太放肆,又表现了流光的兄弟之谊,最后,还体现了他身为帝王的宽宏大量:只要流光彻查此事,不再欺瞒于他,他就可以当他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其实流光的心思,她又何尝不明白? 早在君落羽试探着问她怕不怕傅雪娇把她的秘密告诉流光的时候,她就己经笑着反问君落羽:你以为靖王真的不知道么? 流光用尽一切手段遮瞒她假公主的身份,流光的心意,她也不是感觉不到,可是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做。 而她必须做,非要做,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她必须是蔷薇,慕容蔷薇! 因为这个世间,如果连她都抛弃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再也没有人,会为那个被埋没在污名中的家族,洗刷耻辱。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就像流光必须要帮流夜这将一场酝酿中的动乱消弭,她也一定,要让慕容府的门庭,重新光耀起来。 所以她不能是莲华,不能是公主,甚至不能是随便什么一个假的身份,她必须是蔷薇,除了慕容蔷薇,她不能是任何人! 就算是死,也要以慕容蔷薇的身份,去死。 如果她不是慕容蔷薇,那么她这些年来忍受的苦,经历的挣扎,又该算些什么? 忘掉了自己的身分,对她而言,与背叛无异! 背叛自己。 “二位大人怎么不接旨?”传旨太监捧着圣旨站了半天,却没看到有任何一个人有动作,不得不出声提醒。 流光与韩充不自觉的又互相对看一眼,这一次,韩充略略伸手,谦让说道:“王爷请。” 流光也不客气,双手将圣旨接了,又谢了恩,一院子的人这才站了起来。 那太监传完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告了罪,带着人回去复旨。 韩充待那太监走远,这才笑着和流光说道:“王爷,您看,皇上的旨意己经下了,那这人,我是不是……” “韩阁老何必忙在一时?”流光语意淡淡的拒绝了韩充未说出口的提议:“虽然皇上说要将人犯收押大理寺,可是之前皇上也有说过,这婢女是公主莲华带来的,就是犯了什么错处,也得由公主处罚……” “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涉及慕容乱党叛乱一事,早己和赤焰并无关系,靖王这么做,莫非是想抗旨不成?”韩充不待流光说完,立即出言反驳。有了圣旨在手,他的气也壮了许多。 “韩阁老不必激动。”流光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本王又没有说不将她交由韩阁老,只是这婢子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人,就是出了什么事,也理应和公主支会一声。本王的意思是,反正现在天也快要亮了,不如韩阁老暂时就将她留在王府,待公主醒来后,本王带着她去跟公主说一声,然后再亲自送到大理寺,不知韩阁老意下如何?” “这……”韩充望着流光心中却在急速盘算,不明白流光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这靖王爷真的对这女子情根深种,为了她竟然不惜违抗云皇? “怎么,韩阁老还信不过本王不成?”流光看出韩充的犹疑,自己主动说道:“不如这样好了,韩阁老在我府外的兵将可以不用撤离,就守在本王的府外,本王带这婢子见过公主之后,今日午时之前,必将她送到大理寺!如果迟了一点儿,本王都愿以身领罚!” “靖王这是说的哪里话?”韩充连忙笑着打哈哈,看看此时己近五更,自己的卫队又守在府外,就算流光想做什么,这三四个时辰估计也是来不及,因此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含笑说道:“圣上派靖王与老臣共同办差,你我二人自然是应当同德同力,又焉有信不过之理?既然靖王如此说,那老臣就先走一步。今日午时,老臣在府衙恭候靖王大驾!” “那就多谢韩阁老了。”流光面上也扯出一丝笑意,又对着厉玄说道:“帮我送送韩阁老!” “是!”厉玄躬身应了,先走一步为韩充引路,韩充带来的京城卫也都退到了府外,在各个出入口处把守。 乐池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蔷薇是同党,又有流光极力保下,因此此时只是失了那两个京城卫的挟制,萎软在地。 待所有韩充的人都退走,蔷薇终于启步走到乐池身边,蹲下身子,将他口中布巾拿出。 “蔷薇姐……”乐池一能说话,下意识的就开口叫蔷薇,只是先是被殴打的极重,后来又被绑被关,嗓子干的如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叫出来的声音说不出的嘶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的,只是连累你了。”蔷薇伸手为乐池抹掉眼角的一丝血迹,语气酸涩。 “蔷薇姐……”乐池忍不住又叫,只觉眼睛酸涨的难受,眼泪在眼眶周围打着转,几乎就要掉下来。 方才被那些虎狼般的侍卫打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了位,他也没叫一声苦,此时蔷薇轻轻一句“我什么都知道”,却让他觉得满心的暖意与情绪汹涌外泛,几乎快要哭出来。 “真是没羞。”蔷薇忽然浅笑:“男子汉大丈夫,都己经十七岁了,还这么容易掉眼泪,你以为你还是小的时候,一受了欺负就来让我帮你报仇啊?” 乐池一怔,不明白蔷薇怎么突然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蔷薇扶着乐池,眼光四下梭巡,她想要帮乐池解开绑束,但那些绳结都是刑讯时特有的系法,不懂得方法,还真的很难解开。 目光在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忍不住自嘲一笑,最好的兵器不就在自己手里,真不知道还在找些什么。 手腕一抖将匕首流萤落在手中,在乐池身上几个重大绳结处轻轻一划,拇指粗细的绳子应声而断。 蔷薇一边帮乐池撕扯下绕的极为复杂的绳子,一边扶他起来,口中轻轻说道:“乐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个子要高一点,身体也要强壮一点才行。我虽然老说你矮,可是其实,我一直都很昐着看到你长高的样子。你这么一张娃娃脸,天生的讨喜,要是长高了,一定是人见人爱的小帅哥一个。” “蔷……蔷薇姐?”乐池任蔷薇整理着自己身上的绳索,却委实有些弄不明白蔷薇这是怎么了。 蔷薇只是轻轻的笑,接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啊,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掉眼泪,会招人笑话的。也不要太轻信人,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还有,多少要学一点武功才行,就算你不想打人,可是至少也要保证自己不被人打才可以。你看今天这个样子,要是再来几次,你哪里还有命在?” “蔷薇姐,你到底怎么了?”乐池终于受不了蔷薇莫名的唠唠叨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大声询问。 然而周围站着的侍卫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微微低下了头。 这样的话语,己经几乎是在交待遗言了。 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不过是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 吃多一点,穿暖一点,不要被人欺负了…… 这样一点一滴的些微小事,啰啰嗦嗦絮絮叨叨的说出来,让周围的人只觉得,心底里汹涌澎湃,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却仿佛只被开了一个针尖般大小的细洞,流,流不出来,压,又压不住,只让人觉得就连空气都开始变的粘稠,呼吸都无法顺畅。 就连一向都蔷薇印象极差的徐素秋,在听到这些话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黯然。 就算这个女孩子真的是罪无可恕,可是这样的下场,终究是太惨了一点。 蔷薇低头看着乐池,最后伸后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揉,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受了这么多伤,不疼么?靖王己经帮你请了大夫,快下去治伤吧。” “可是……” “那位兄弟,麻烦你。”蔷薇向身侧的一个侍卫侧首一笑,低声叫道。 那侍卫看了流光一眼,只见流光轻轻点头,立时二话不说,上前去一把将乐池扛在肩上,向着后院走去。任凭乐池如何挣扎扭打,也绝不放他下来。 “你们先退下。”流光缓缓开口,任是谁,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压抑。 周围的人快速而无声的消失在门庭中。 这个王妃到府中来了之后,虽然几乎没有怎么与众人见过面,可是每次见她的时候,她都只是浅浅的笑着,像一块润泽又温暖的美玉。 府中的很多人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她,可是说起她来,却又每个人都不陌生。 他们听说这个王妃是引魂师的传人,她曾经奏过一只鼓,安抚了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亡魂。 他们听说这个王妃智计无双,就连十胡,都是她亲自定计又自愿为饵才帮助靖王拿下的。 他们听说金銮殿上,这个王妃谈笑风生,悠游有余,不动声色间,帮靖王破解了太后的阴谋,化解了皇上的尴尬。 这个王妃的身上,从来不缺少传奇,就算这些都太遥远,那么在这靖王府中,他们也时时刻刻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 也许他们没有直接和她说过话,甚至没有见过她。 可是他们看得见一向喜怒不外露的靖王这数月以来,不知有多少次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又或者气恼的几欲发狂,甚至还砸了书房的桌子。 他们也听得到永远鼻孔朝天的安平郡主时不时传来愤怒的咆哮,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让她尝尝自己的厉害,可是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他们还发现陆小将军和韩侍中窜门的频率莫名的提高,虽然有时候回去的时候会很失望。 她总是静静的呆在自己的小院之中,没有事情,很少出来。 可是出来的时候,她脸上一定带着浅浅的笑意,眸子里全是和善的温暖。 她喜欢埋头在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药草之中,以至于有时候在她身边走过,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然而这药味不仅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莫名的清爽,就好像太阳升起之前,草叶上第一颗晶莹露珠的香气。 谁都知道,她在王府中生活的并不算好。 她住在府中很偏的园子里,只有两个丫头。 靖王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厉侍卫不喜欢她,徐嬷嬷对她有敌意,还有安平郡主无处不在的使套,下绊子,虽然有些圈套很蠢。 她在漫天大雪之中跪了整整一天,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婢女,都不曾受过这样严重的惩罚。 甚至还有人想杀她。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流露过半分怨天尤人意思。 没有事情,她从不去招惹事情。 事情来了,她也就那么坦坦然然的迎上去。 她有时候也许很神秘,甚至这种神秘对于靖王府来说是致命的。 可即使如此,他们也奇怪的发现自己无法讨厌她。 除了必要的时候,她总是存在的很淡薄,如果不仔细留意,你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有一天她就要不在了的时候,你才忽然发现,原来她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像空气,像阳光。 你不留意,并不代表她不存在。 可是当她不存在的时候,你才会惊觉,原来她己经占有了你的生活那么多,她不在了,你连人生都会失色。 默默的退向一边,将空间完全留给靖王和蔷薇。 也许靖王也和他们一样,一直都以为她可有可无,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周围的人潮水般退却的迅速又干净。 门庭处只剩下流光和蔷薇。 流光一袭黑衣,束髻的布巾顺着头发飘下金色的带子,袍角一朵血红色的蔷薇迎风轻摆,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的这朵蔷薇好像在笑,嘲讽又讥刺的笑。 蔷薇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不太厚,这样寒冷的天气,那斗篷早己凉的和冰一般无异,以蔷薇的体温,并不足以暖热它。 她全身上下都罩在斗篷里,只有一只手微微露在外面,抓着另一边的衣襟。 那只手也许是冻的太久,泛出一种惨白色。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更显得对比分外鲜明。 两个人静静的站在场中,谁也没有先说话。 良久,终于还是蔷薇先开了口:“靖王不是要带我去见公主?现在己经快要辰时,公主每天这个时候,一定会醒来的。” “你想要去见她?” “是!” “见她做什么?” 蔷薇轻轻一笑:“莲华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要走了,总该去见一见她。”忽然抬头望向流光:“请靖王不要告诉她我被送进大理寺一事,她性子任性的很,如果被她知道,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又要给靖王添麻烦了。” 瓷器 “你还有其他事情么?” “靖王曾经答应我会将莲华交给卫泽,希望靖王不要食言。” “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还有么?” “麻烦靖王帮我照顾乐池一段日子,等师兄回来,把他交给师兄,他只是个孩子,并没有犯什么错。” “还有么?” “我曾经请靖王帮忙把三皇子的项圈拿给我,那项圈在我房中妆柜的抽屉里,还请靖王在三皇子入葬之前,再把它给三皇子戴上。” 这本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蔷薇既然求他把那项圈拿过来,自然应该是留下做个纪念之类的,却为何又要还回去? 但凡还有一点好奇心的人,总是忍不住要问一句为什么的,可是流光却仿佛连这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只是声音平平板板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请帮我向师兄道谢,这些日子麻烦了他不少事情,却没办法回报他了。” “还有!”流光用的己经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声音也莫名的发紧,仿佛连成一线,直逼喉头。 蔷薇低着头仔细的思索,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一直捏在手中匕首向前一举,轻声说道:“差点忘了,还有这柄刀,请靖王帮我把它交给乐池,它虽然跟了我十几年,可是恐怕跟不到大理寺了。与其落在别人的手中,还不如先送人的好。” 流光的眸子越来越黝深,甚至连光线落在里面都无法反射,他并不伸手去接刀,却紧紧的盯着蔷薇,用几乎有些迫切逼人的语调咬着牙问道:“还有!” “还有?”蔷薇垂下手臂,眼睛困惑的眨了眨,又眨了眨,似乎是在仔细回想,然而片刻之后,她终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对着流光灿然一笑:“没有了。” “没有?”流光的语调猛的扬高,几乎有些凄厉:“你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没有了。”蔷薇轻轻的笑,回答的柔软又温和,就像羽毛轻轻滑过皮肤,让流光的凄厉顿时全无着力之处。 “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要说?” 流光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不甘心,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怎么可能没有其他事情? 怎么可能? 明明就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明明就漏掉了最重要的人! 死死的盯着蔷薇,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然而蔷薇却只是笑,笑的温柔和暖,用对着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绽放出来的笑容对着流光笑,然后轻轻的,肯定的,没有任何犹疑的说:“没有!” “那我呢?”流光猛的吼出声:“我算什么?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蔷薇微微一愕,然后转过头,避开流光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自嘲的说道:“有很多人都有话要对靖王说。” “我不想听他们说,我只要听你的,你呢?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一步上前握住蔷薇的胳膊,怒目圆睁,眼睛里几乎泛出血丝来:“莲华,流觞,乐池,君落羽,甚至连那把刀你都要交待的妥妥贴贴的,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个字可说?” 蔷薇忍不住扯唇轻笑:“靖王要我说什么呢?我可是慕容家的人啊!就是那个罪大恶极,让靖王恨不得再满门抄斩一次的慕容家。难道靖王要我说,我有多恨朝云皇室,多么想要报仇血恨么?” “蔷薇!”流光猛的低吼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是蔷薇,至少不是他所认识的蔷薇! 他认识的那个蔷薇,永远都只会对着他温柔的笑,笑意从眼睛里一点一点的渗漏出来,像一条淙淙流过的小溪,让人不自觉得的就会沉浸在里面。 无论他做了怎样过份的事,说了怎样过份的话,她都永远不会生他的气。 她执着的呆在他的身边,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做事的时候做事,该沉默的时候,就静静的守着他。 她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句话,一个微笑,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够轻易的抚慰他。 她呆在他身边的样子,就仿佛无论这个世界上发生什么,哪怕是天崩地裂,海枯楫摧,她也绝不会离开他! 他知道她聪慧,机敏,言辞锋利,他知道当她乍起满身的刺的时候,任对方是大罗金仙,恐怕也得流点血出来。 可是所有的这些,没有一样是针对他。 她面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像一个羞涩的小女孩,纯真腼腆,人事未经。 又或者说,她只有在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只绽开花朵,却收起尖刺。 她展露给他的,永远都是最美丽,最柔软的一面。 可是现在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明明笑着,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笑意。 为什么那样锋利又直刺人心的话,她竟然能毫无顾忌的对着他说出? 一把将她捞到自己的身前,紧紧的盯着她眼睛,流光声音低沉的问道:“告诉我,对你而言,我算什么?” 胳膊上传来疼痛的感觉,流光的手劲几乎快要掐断她的臂骨。 然而蔷薇却只是仰起头轻笑着说道:“靖王就是靖王,还能是什么呢?” “说谎!”流光猛的暴喝:“我们之前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情都是假的吗?你说你会帮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你那么护着我,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伸手掐起蔷薇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流光的语气暴躁至极,然而却又莫名的流露出一丝慌张,就像个孩子在迫切的谋求着大人的肯定:“你喜欢我对不对?蔷薇,你、喜、欢、我!” 这几个字一字一顿的吐出来…… 躁动的空气忽然间有了一瞬的寂静。 蔷薇抬起头看着流光,眸底平静清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清灵灵的望着流光。 流光忽然间觉得恐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从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潮水般蔓延而来,巨大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个时候,蔷薇忽然又扯起了唇角,眯弯了眼睛。 流光觉得夜色骤然浓重起来,气温也低的让人难以忍受。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蔷薇的笑,也可以这么冷,这么冰,一直冻到人心底的最深处去。 蔷薇笑的妩媚,心底却痛的撕肝裂肺。 眼睛弯弯的眯起来,才可以让泪水,不要那么轻易就夺眶而出。 流光,你还能有多残忍? 这种时候,你却要我承认喜欢? 笑,用尽所有力气笑,己然一败涂地,宁可让那些伤烂在心里,也绝不流出让人嘲笑的泪水!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甚,慌张一丝一屡的爬了满脸。 一种狂乱的情绪骤然上涌,就在流光几乎要控制不住大声的叫蔷薇不许笑的时候,蔷薇却忽然语声轻柔的开了口。 “我当然喜欢你。” “啊?”积蓄了满腔的力气忽然没了着力点,流光愣然的望着笑意盎然的蔷薇。 “曾经!”蔷薇不紧不慢的又补上两个字。 “什么叫作曾经?” “曾经,就是己经过去了。”蔷薇笑:“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这就是曾经。”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什么以前现在,曾经与不曾经?” “情随事易,天道尚且无常,何况是人?” “我不信!”流光猛的大吼,忽然伸手将蔷薇腰带上佩戴的一个粉红色香囊用力扯了下来,高高的举在蔷薇眼前,嘶声吼道:“是你自己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你剪断我们的头发缠在一起,你看看这个香囊,你分得清里面的头发哪一根是我的,哪一根是你的么?你凭什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蔷薇的眼眸遽然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流光手中的香囊。 他知道,他知道那句话,他也知道那香囊里面装了些什么。 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一觉醒来,看到流光俊美的不似人间所在的精致面容直逼眼帘,眉目秀致,长长的睫毛交错着咬合。 她小心的用指尖顺着他的眉峰行走,抚摸他柔软细密的发丝,又做贼一样偷偷的割下一小绺,心慌意乱的塞进怀中,将胸膛焐烫了整整一个上午。 那时,她心中是满满的爱恋与憧憬,她以为,剪下了这绺发丝,就是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她以为他睡着了,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那天清晨那些放肆的举动。 可是他居然知道。 他居然明明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反而要到了这种时候,再来逼着她承认,她喜欢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多可笑! 他们从未是夫妻,又哪里来的恩爱? 突然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流光,蔷薇的面色变的前所未有的冰冷,冷的让流光忍不住浑身一颤。 “你从什么时候……”蔷薇冷冷的开口:“知道我是……我?” 流光握着香囊的手一紧,嘴唇微动,却又紧紧的合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应该像以前在旭日时一样,随意就从口中吐出那么多温柔甜美的话,来敷衍她,欺骗她,可是他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蔷薇静静的等着流光的答案,然而流溢在空气中的,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流光的态度己然是最好的答案,蔷薇忽然又笑了,自己说道:“一开始,对吧?” “蔷薇……” “靖王好高明的手段。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公主,却将我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着我陶醉于靖王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晕头转向,载沉载浮,然后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靖王,你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时候,是种什么心情?想必,定然得意的很吧?”悲愤的情绪骤然汹涌上翻,让蔷薇开始口不择言。 “蔷薇!”流光双手握住蔷薇的肩膀,眼目都几乎瞪裂:“当年我们明明关系那么好,可是你不仅不肯跟我走,还要出卖我,背叛我,是你杀了哥哥送我的马,是你刺了我一刀,是你在我胸口烙下奴隶的耻辱印记,是你让我最亲密的两个家人几乎命丧敌国,我不过是想要报复一下,这有什么错?!” “那么,靖王的报复够了么?” “蔷薇!”流光忽然伸手将蔷薇紧紧的搂在怀里,将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急促的说道:“蔷薇,我知道我犯了一大的不得了的错误,如果我喜欢你,就不应该在意那些己经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再这样互相伤害了好不好?你听我说,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想办法救你,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等我帮流夜平定了这场祸事,我们将来,还有好长的……” “靖王……”蔷薇出言截断了流光对未来的憧憬,声音平淡的问道:“你觉得,过去的事情,真的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流光微微向后退身,看着蔷薇的眼睛,诚恳的说道:“蔷薇,我们不要再说以前的事情了好不好?那些事情既然己经过去了,我们就让它彻底过去。厉玄和徐姑姑那里,我会帮你去说……” “流光……”蔷薇再次打断了流光的话,目光清明的望着他:“你说你曾对我放下真心,为了这句话,我情愿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只要对你有用,做什么都好,就算把命搭给你,我也心甘情愿。可是……” 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蔷薇一字一字的说道:“如今,我终于,不欠你的了。” “什……”流光僵硬的立在原地,仿佛没有听懂蔷薇说的话。 不欠他的了? 她明明出卖他,背叛他,杀了他最喜欢的马,伤了他最亲的家人,她欠了他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为什么,在他说他要放下要原谅的时候,她竟然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不欠他的了? 可是不对,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当蔷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流光分明感觉到,他们之间一个很重要的纽带,轰然断裂。 仿佛当蔷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向后退一步挣出流光的怀抱,蔷薇抬头望望天下,又垂下眉目,柔顺的说道:“靖王,天色己经不早了,见过公主之后,靖王不是还要送我去大理寺?我们己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这句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流光。 他转过头看着蔷薇,怀抱里空的令人难受,仿佛蔷薇不仅仅是从他的怀抱中退出去,更是整个将自己从他的人生中抽离。 缓缓的放下双手,流光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天边一道曙色突然挣破黑暗,放射出天地间第一道金芒。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专注的看着蔷薇,流光淡淡的开腔:“蔷薇,你可曾记得,你在通天河遇险归来之后,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 “通天河?”蔷薇下意识的重复,那己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她都几乎想不起来。 她想不起来没关系,流光自会提醒她:“你答应我,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就绝对不能死。” 蔷薇展颜一笑:“空口白话,怎么做得了真?人命由天,又怎么由得了自己做主?” “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 “靖王可能忘了,我可是慕容家的人,在朝云,查出了大叛臣慕容家的余孽,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你不会是慕容家的人!”流光这几个字说的斩钉截铁。 “恩?”蔷薇略略诧异。 “到目前为止,能证明你是慕容家人的证据,只有一个傅雪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任何东西能证明你的身份,只要你不承认,有我担着,没人敢说你是慕容家的人。” “证据总会有的。”蔷薇轻笑:“难道靖王以为韩大人这么多年的大理寺卿是白做的?” “我这个靖王也同样不是白做的!” 眨了眨眼睛,蔷薇有些无奈:“靖王何必执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包不住也要包!”流光极快的接口,目光灼灼的盯视着蔷薇:“蔷薇,你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你的命是我的,我允许你死的时候,你才能死!” 蔷薇一愣,望了一眼流光,终究妥协:“你想要我怎么做?”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蔷薇不想死,从来都不想。 她之所以说那么多交待遗言一样的话,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恐怕是不得不死。 既然现在有了一线可以不死的希望,她当然也愿意试试。 她的命虽然不长,可终归还有几天。 比起在牢里白白耗费,她更愿意再去赌一赌,试着找找那枚慕容家徽的下落,也许上天垂怜,借她几天好运气,真就让她找着了也说不定。 流光见蔷薇软了语气,心下大喜,连忙说道:“我只要你答应我,绝对不可以承认你是慕容家子孙。” “不行!”蔷薇想都没想就拒绝:“韩大人手下的刑讯手段,刚才我己经见识过一点了,如果我经不住刑,被他们打死,那怎么办?不论我活着的时候是谁,在我死的时候,我一定要姓慕容,以慕容蔷薇的身份去死!” “那么……三天!”流光忽然咬牙说道:“这三天里,你不能承认自己是慕容家人,三天之内,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一天!”蔷薇淡淡回应,抬眸笑望流光:“靖王以为以我的身体,以韩大人的手段,还能撑得过三天不成?” 流光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去打量蔷薇。 只见蔷薇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黑色的大斗篷里,之前光线暗,又有这件斗篷的遮掩,看不出什么身形,然而此时天己渐亮,再加上晨风拂过,流光这才发现,隐藏在宽大斗篷下的身体,竟己单薄到仿佛风一吹就折的地步。 那样的纤细孱弱在宽大斗篷的映衬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会……”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虽然她一向瘦了些,可是什么时候,竟己变的单薄至斯?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相遇以来的一幕幕画面: 被陆霖修重新带回旭日城憔悴无比却又用尽心力击出那支失魂引时,他就己然觉得她的身体里仿佛只被一根线撑着,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所以并未多加注意。 通天河遇险,又被豹子所伤,但因为多加将养,因此也未留心。 寒冬蜡月在京郊河水中不知道泡了多久,可是见到她时,却只被那件事情本身背后所具有的巨大意义和对韩书仪的妒意引去了心神,反而忽略了最应当注意的事情。 再然后,是那一天的雪夜长跪,彻底伤了她的元气。 还来不及将养,又出了三皇子遇刺身亡之事,虽然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她的内里,只怕早己鲜血淋漓。 再思及莲华对她家常便饭一般的鞭打,流光忽然惊恐的发现一个事实,蔷薇的身体,就像一件上好的瓷器,虽然自我复原能力很强,每次磕了碰了之后,几乎看不出伤痕,可是表面没有伤痕,并不代表内里也没有。 那一次一次的碰撞,早己让瓷器的内部产生了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裂纹,这些裂纹不断的积累,叠加,直到有一天,也许根本不用再磕再碰,只要一口气吹的稍大了些,就会让这件瓷器,轰然碎裂。 心底骤然一阵抽痛。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他好像是突然才发现,自从蔷薇跟他在一起之后,就在不停的受伤,生病,生病,受伤。 他光是用莲子糖帮她喂药,就己经喂过那么多次。 他每一次都沉浸在帮她喂药的那种美好感觉之中,可为什么居然从来没有想过,他喂的那些东西,是药。 吃药,说明蔷薇在痛,在伤,在难受! 他觉得蔷薇背叛他,出卖他,欠了他,他觉得无论蔷薇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既不用感谢,更用不着愧疚。 可是当蔷薇这样看着他笑,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为什么竟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怀疑:蔷薇,真的欠了他的么? “来人!”突然大吼一声,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 来的是厉玄,这种时候,他向来不会让其他无干人等随侍在侧。 “带蔷薇去我的房间,准备热水给她沐浴,多派两个丫头服侍,房间的炭火再加两盆,把地龙也烧上,还有,叫,叫厨房炖些补身体的汤……” 想到蔷薇的身体和那件内里满是伤痕的瓷器类似,流光忽然恐慌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完整。他想要对蔷薇好一些,却发现,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仿佛无论现在做什么,都己经是太迟。 于是他只好说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拼命的想每一件他想的起来的事。 可惜他是坐惯了上位的人,能想的起来的事情,实在不多。 深吸一口气,稳定下自己的情绪,流光看着蔷薇极用力的说道:“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完完好好的回到我身边!” 蔷薇眨眨眼睛,不知道流光刚才究竟想到些什么,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然而流光并没有给蔷薇发出疑问的机会,因为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一闪,突然就从蔷薇的面前消失了。 不仅蔷薇有些惊讶,就连厉玄的目中都闪过一丝诧异的光: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主子,如此行色匆匆的去做一件事情。 那样的身法,速度,他几乎己经将他的轻功用至极致,快的如惊雷,如闪电,轻悄的如云烟,如薄雾。 主子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这个念头在厉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靖王府的外面虽然围满了京城卫,可是那些京城卫,恐怕连主子的影子都看不清。 他走到蔷薇身前,微微一伸手,平平板板的说道:“蔷薇姑娘,请。” 蔷薇笑笑,坦然的走在前方。 她并不打算拒绝流光的好意,如果想在韩充的刑讯下撑够一天,她真的需要一点休息和体力。 如今,他们是合作,双赢互利,无所谓该不该,欠不欠。 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流光的确很急,他迫不及待的要去一个地方,要见一个人,要弄清一件事情。 他要去的地方是陆府,自从出陆霖云之事之后,陆府己经加强了防卫,但是当他穿墙而过,闪入陆明持书房的时候,陆府几乎没有一个人发现,护卫森严的府邸里,己经进了外人。 陆明持正在书房中看书,忽然大门忽开忽合,一道身影猛的窜入。 “谁!”多年的沙场征战毕竟不是等闲,只是一句问话的工夫,陆明持己然伸手拔出了书桌下暗阁中的刀剑,严阵相待! “陆帅!”流光进来的时候快流星,然而停下的时候,却是一派从容,仿佛他从来就没有急奔过,而是一直就站在那里似的。 “靖……靖王?”陆明持诧异的询问,手中的刀在第一时刻放了下来,略带困惑的问道:“这种时候,靖王怎么会……” “陆帅,我没有时间和你细说,我到你这里来,是要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陆明持疑惑更甚:“我陆府之中,有什么人值得靖王亲自前来?” 流光面无表情肃立当场,一字一顿:“石、中、岳!” 烙印 陆明持的身体猛的一僵,面色也不自然的绷紧,沉声说道:“一个小小的管家,何劳靖王过问?” “陆帅!”流光挺立当场,目光灼灼直望陆明持,锐利如尖刀利剑,似乎能一直望到他的心底里去。 “我没有时间为陆帅解释为什么,不过,今日我可以把话敞开了说。陆帅对我曾有庇佑回护之恩,如果没有陆帅,便没有今日的靖王,对于陆帅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在心上,所以,就算陆帅因为念旧情而有什么不适宜的行为,我看到了,听到了,只要不会危害流夜的江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不过今日与往时不同,我必须要见到石中岳,而且是现在,马上!” 当流光说到念旧情与不适宜几个词汇的时候,陆明持的面色明显变的极不好看,目光审慎的在流光面上梭巡过一圈,沉吟着开口道:“可是他……” “他在府中,而且,若是我没猜错,他应该刚刚回来不久!” 陆明持己见花白的眉头紧紧皱起,胡须轻轻颤动,显是在做着极为激烈的挣扎,他将石中岳收在府中己经有近二十年,这些年来,从未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是这个靖王,竟然早就知道。不仅知道,甚至连他的行踪都一清二楚 他从小看着流光长大,固然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可还是没有想到,他的能量竟然有如此之大。 流光看着陆明持的表情,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急切,反而欲速则不达,吓住了陆明持。 微微呼吸一口,流光尽量放缓语气,态度诚恳的开口:“陆帅,我不瞒你,关于石中岳这个人以及他的身份,我早就知道,可是既然我以前没有说,那么现在自然更不会说。我来这里,只是要问他一件事情,问完了我就走,绝不会对他的安全性命有任何不利!还请陆帅即刻传他来此!” 陆明持再次盯着流光看了一眼,终于对着流光微一抱拳,沉声说道:“靖王稍后!” 说完话,大踏步向着门边而去。 然而刚到门边,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愕然回头,流光的声音己经响在耳边:“陆帅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我的时间真的不多……” …… 石中岳的确是刚刚回到府中。 在慕容府中与蔷薇一席叙谈之后,他与蔷薇一样,心中的疑问不仅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然而也许是他老了,安逸的日子过的久了,这么多年来的碌碌无为,将他曾经发誓一定要为慕容家洗清耻辱的雄心壮志,几乎磨去了大半。所以这些疑问从他的心中一闪而过,却没有占据他太多的情绪。 相反,他反而想起了当年那些在江南的日子,他一个年青男子,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虽然曾经艰辛困苦,曾经左支右绌,可那些日子,毕竟曾经有过短暂的温馨与和乐。 可是这些日子,在一个淡淡春日的早晨,突然就结束了。 那一天春光和丽,是难得的好天气,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还要更晴朗一些。娉婷小姐也和平日一样,容颜淡淡的,平平静静的,她按照一向的习惯先将早餐端上桌子,然后叫他来吃。 然而就在他拿起筷子的一瞬间,她忽然笑着对他说:“石叔叔,今天我就要走了。” 她说的那么简单那么自然,仿佛只不过是去隔壁家窜个门,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他拿着筷子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中,人也在瞬间石化。 然后他试着阻止娉婷小姐,对她说赤焰山高路远,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走得到,对她说那个朋友己经过了那么多年,也许早就忘记了当年的承诺,对她说一切他想得到的艰难与险恶。 他记得夫人临终时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那么强烈的希望他带娉婷小姐走,希望他为慕容家,留下一个血脉。 所以他希望娉婷小姐就这么生活在他的身边,等到再长大一些,他会帮她挑个足够配得上她的男人,将慕容家的烟火延续下去。 他一向都不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也许足够忠心,足够纯善,可他实在是不够聪明。 他从来没有想过,就算她在他身边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可是,对于慕容娉婷来说,没有了慕容家,没有了慕容这个姓,她就算还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应该看的出来,就算这么多年慕容娉婷从不提当年那件事情,却不代表她不想那件事情。 她不仅想,而且也许,那件事情,早己经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意义。 当娉婷小姐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事情就早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最终也没有留住娉婷小姐,她拿着自己早就打好的一个小小包裹,笑着跟他挥手告别,充满信心的对他说:“石叔叔,我一定会回来,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就是为我慕容家彻底洗清冤屈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她从来都没有那么笑过,仿佛她的生命从那一刻才开始有了真正的意义。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忽然明白,只有冠上慕容这个姓,娉婷小姐,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娉婷小姐。 也许是娉婷小姐临走时的那个笑容给了他希望和信心,他听她的安排回到京师,又在陆府中落下脚,用尽自己一切力量去尽可能多的调查当年的事情。他希望有一天娉婷小姐回来的时候,他能够多多少少的,帮上她一点忙。 可是一年,两年…… 娉婷小姐没有回来…… 三年,五年…… 娉婷小姐也没回来…… 八年,十年…… 娉婷小姐还是没有回来…… 他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的变凉,变小,然后渐渐熄灭…… 当第十五个年头过去的时候,他的心彻底死了,他知道,娉婷小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理智如此告诉他,可是他的心底却仍然有着一丝几乎不可能的期待,也许有一天,娉婷小姐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当年要走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只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用熟稔的语气对他说:“石叔叔,我回来了……” 所以他仍然每月两次,去慕容府的灵堂,去当年他们约好的地方,查看那个暗阁。 那天夜里,当他例行公事一般打开那个暗阁,瞄了一眼就准备关上的时候,他突然猛的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那个暗阁里面,有一样东西,真的,有一样东西…… 他几乎欣喜若狂,虽然那样东西不是他与娉婷小姐约好的,可是他忍不住想,也许娉婷小姐不小心丢了那把刀,所以不得不找一件类似的东西,又或者有其他的什么变故…… 他迫不及待的让岳陵传出消息,约那件东西的主人来见面…… 然而,不是娉婷小姐,终究不是娉婷小姐…… 就像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知道的那样,娉婷小姐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然而,他的这声长叹还没有来得及发完,房间的门突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打开,然后又迅速合拢。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摆出防卫的姿势,眼前就突然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人! “蔷薇的身份被韩充发现了,如果你不想她死,就回答我的问题。”流光出手极快,一把扼住石中岳的脖子防止他发声惊动其他人:“你不声张的话,我就放开你。” 石中岳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流光的话突兀的涌入他的神智。 蔷薇? 就是那个刚刚才和他见过面,带给他诸多谜团,本身也如谜一样的女孩子? 脑海中念头飞速转动,流光说出的那句话,实际上隐含了很多东西,至少,他知道自己跟蔷薇见过面,这样一来,他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早就知道,而他能找到自己这样一个下人所住的地方,如果不是注意自己己久,那就一定是得到了陆明持的同意。 头脑中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石中岳果断的点头。 流光松开手,刚要开口,石中岳却先一步开口:“你要救蔷薇?” “是。”流光面无表情的承认。 “为什么?”石中岳眯起眼睛,问的咄咄逼人。 流光微微一顿,然后毫不回避的望着石中岳的眼睛:“因为我要救我自己。” 这句话其实有很多种含意,但石中岳当时只理解了其中的一种。 他听岳陵说过靖王对蔷薇很是在意,他以为靖王的意思,是对蔷薇情根深种,没有蔷薇,他也生无所恋。 他理解了所有意思中最美好的一种,也从流光的态度和行动中感受到事情的紧迫性,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你问吧。” …… 流光办事的速度很快,所以当他再次回到府中的时候,时间还只不过刚刚过去了半个时辰。 蔷薇甚至才刚刚洗完澡,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离午时还有两个半时辰,她还有一点时间,也许可以借着这点时间,好好的睡一觉。 流光的身形突兀的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外面,一个黑影猛的由暗处窜出,拦住了他的路,然而看清楚他是谁之后,又默默的退开两步。 “她在里面么?” “在。” “在做什么?” “侍女刚刚服侍蔷薇小姐沐浴完,正准备去端些补身子的汤来给她喝。” “让府里当值的医官开副补气补血的方子,吩咐厨房马上熬上。” “……是!”这个命令有些奇怪,也有些突兀,所以厉玄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恭声答应。 “我记得你以前从一个江湖人手里得到一个方子,可以让人的伤痕在很短的时候内就变的很旧,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伤似的。” “是。”厉玄低声说道:“那个人杀人时自己也负了伤,用这个方子使自己的新伤变成旧伤,差一点逃脱了惩处,幸好主子英明,发现了其他的证据。” “那种药要让新伤变旧,需要多少时间?” “很快,一个时辰足矣。” “旧到什么程度?” “止血,结痂,颜色变暗,至少也有三五年的样子。” “你还有没有那种药?” 厉玄心中不断涌上奇怪的感觉,他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很严重,也知道流光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应付面前这种局面,可是他现在问的问题,却委实和昨夜的事情一点关联也没有。 虽然心下波澜不断,可长久以来对流光心悦诚服的敬仰却还是让他恭敬的回道:“有。” “把它拿来给我。” “……是!”厉玄不知道流光为什么要问他要这种药,但不该问的事情,他向来不问。他只执行流光的命令。 这种药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他当时留下,也只是因为流光说了一句:鸡零狗碎,自有用途。因为用途不大,所以这药他并没有带在身上,现在流光要,他退后一步,转身回房去拿。 片刻之后,当他再次回到流光房外的时候,看到流光依然站在那里,几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黑色的修身长袍在晨光中亮的耀眼,流光气势沉凝,面容庄肃,只是不知怎么的,似乎总是透出一股凄惶的感觉。 走到流光身边,双手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他。 流光的目光从远处不知名的地方移回来,盯着厉玄手上的瓷瓶,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低声问道:“我听说这药有些副作用?” “是。”厉玄点头。 “什么副作用?” “疼!” 流光的呼吸微微一窒,用力滑动了一下喉结,才又问道:“有多疼?” 这一次,厉玄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低沉的说道:“回主子,属下没有试过,不知道。” 流光忽然劈手从厉玄的手上夺过个瓷瓶,五指紧紧的攥着,用力到仿佛要将这个瓷瓶捏碎。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攥着,攥的再紧,也没有伤到那个瓷瓶一分一毫。 “调蔷薇军来守在门外,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出来为止,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十丈之内,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当作没听到。” 厉玄愕然抬头,流光却己经头也不回,大步跨进了房门之内,留给厉玄的,只是一扇被用力合拢的大门。 拳头用力的握了握,厉玄依然不知道流光要做什么,可是流光那样的表情,语气,动作,却让厉玄知道,他似乎,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垂着眼睛想了一下,厉玄转身向着院外走去,看到门口守卫的侍卫的时候,厉玄冷冷吩咐:“叫岳统领调蔷薇军来,从现在开始,这间房子周围十丈之内,不许有任何人出入!” “是!”侍卫干脆的领令,大步前去通知岳陵。 厉玄转身望着那扇己经被牢牢关起来的门,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酸涩。 他本来以为,流光和他与徐姑姑一样,都对那个天使面孔,蛇蝎心肠的小女孩恨之入骨,所以他才在自己的生活里充填上这么多的蔷薇,让自己见到一次,就想起一次她的刺,她的狠,她的毒。 可是现在看来,原来他的想法是错的吗? 如果真的恨一个人,她的名字应该被放在浅显而又众矢之的的地方,怎么可能任她充满自己的府邸,装点自己的衣袍,甚至护卫自己的生命。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流光对蔷薇的感觉,而错的最严重的,就是流光自己。 如果流光真的喜欢蔷薇,甚至要原谅蔷薇,那他该怎么办?他会因为流光的原因而不在意吗? 徐姑姑又该怎么办?她会答应吗? 额角的伤痕又开始隐隐抽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地方,依然会感觉到疼痛。 烙铁迎面而来的绝望,仿佛清晰的就在昨天。 从那一天开始,他堂堂朝云大将军的儿子,成了赤焰最低贱卑微的奴隶,吃猪食,干牛马活,身价,还不如一条狗。 这样的耻辱,让他怎么能够忘记?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岳陵己经带着蔷薇军赶到。 厉玄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冬中清冷的空气,将方才所有翻腾的思绪通通压下,不管怎么说,流光都还并没有做出那个抉择。 而他,相信流光。 身形慢慢后退,隐入墙角的暗影之中。 在所有的冲突都还没有到来之前,他所要做的,只是执行流光的命令。 执行好他的,每一条命令。 …… 当流光进入房间中的时候,他看到蔷薇正侧着身子躺在他的床上,睡的正香。 房间里很热,真的很热,所以就连蔷薇这样畏冷的人,居然都把胳膊伸在了外面。 她没有穿外袍,只是很简单的著着洗完澡后新拿来的亵衣,脖颈洁白的皮肤和半截小臂露在外面,莹莹的,玉一样的质感。 流光慢慢的走上前去,鼻尖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香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清早木叶上凝成的第一颗露珠。 这股味道,他十岁那年在冠军堡第一次闻到,从此以后,就执着的萦绕在他的生命中,从来不曾远离。 伸手将蔷薇的额发轻轻拂开,露出她精巧的面容。 蔷薇长的很美,真的很美。 她的美是种很奇怪的混合,很妩媚,很妖娆,然而却又生生的透出三分清雅。 尤其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里清澈透明的感觉,就像是一块质地最最上乘的水晶,说不出的纯净。 她常常很沉默,沉默的人,心里通常都有许多故事。 她有一个奇怪的本事,就是哪怕她说了许多许多话,你也以为你知道了许多许多事情的时候,等到她闭口时仔细一回味,才发现她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蔷薇,了解她的想法,她的态度,她遇到事情时会做出的反应,还有她的弱点。 可是他忽然发现他忽略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了解过,在她的身上,都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连这些都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了解一个人? 蔷薇静静的睡着,她好像累坏了,睡的很熟,连他在身边都不知道。 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些很奇怪的东西,一幅画,画着一朵极美的盛开的蔷薇的花,一些颜料,一整排针,一些干净的布巾,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瓷瓶。 流光望了那些东西一眼,眸光猛的下沉。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真的不多。 他只有,两个时辰。 爱怜的轻轻捏了捏蔷薇的鼻子,蔷薇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引得流光一笑。 伏下身子,将唇凑在蔷薇耳边,流光极轻极轻的说道:“你是我的,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死,所以,就算恨我,也没关系。” 然后,他的唇慢慢游移,覆在蔷薇的唇上,轻轻的舔,慢慢的厮磨,又用牙齿略略用力的咬。 “唔……”睡梦中的蔷薇终于禁不住流光的这般折腾,不满的睁开了眼睛。 像以往一样,蔷薇的眼睛猛的弹开,没有任何过渡。 然后,她就和流光正正的对视上。 他们的唇还覆在一起,可两个人的眼睛,却都大大的睁着,望着彼此。 蔷薇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她就开始笑。 流光感觉得到她的唇角微微向上扯起,连带着唇上的皮肤一起紧绷。 这样的姿势真的很奇怪,所以连流光都忍不住笑了笑,慢慢直起了上身。 “我睡了多久?”蔷薇坐起来,目光越过流光看着窗外的天色。 “半个时辰。”流光为蔷薇拉了拉背角,将她的身体严严的裹在被子里。 “半个时辰?”蔷薇的表情变的很奇怪,她瞪着流光,用一种几乎是愤慨的语气说道:“靖王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熬刑,竟然连最后一个好觉都不许我睡么?” 流光也不反驳,只是望着蔷薇极温柔的笑,温柔到蔷薇的心底都开始发毛。 她伸出手在流光的眼前晃了晃,不太确定的叫道:“靖王,靖王?你没生病吧?” 流光伸手将她的手捉住,放在自己怀里,忽然开口问道:“蔷薇,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我胸口上烙下过一朵蔷薇。” 蔷薇的面色突然一僵。 那件事情,又是当年那件事情。 她都己经快死了,居然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可是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早就己经不欠他的了。 唇角浮上最近常常使用的明艳笑容,没心没肺的答道:“当然记得。毕竟再怎么说,靖王也是我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奴隶呢,人对于第一个,总是记忆特别深刻一点。” 她有意刺痛流光,流光却仿佛浑然不觉。 他拉着蔷薇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处,笑着说道:“那个烙铁刚刚烙印上去的时候,只有黑糊糊的一团,根本就不像蔷薇,后来逃亡的时候没什么工夫保养伤口,化了脓,流出黄黄白白的水,更是难看的一塌糊涂……” 蔷薇捂在被子里的身体不自觉的僵硬,这种僵硬,甚至直接传到了被流光握着的那只手里。 他从来没有说过当年他是怎么历经重重险阻回到朝云的,可是那段日子,想必,一定非常难熬。 否则,他也不会明明看到岚歌就在眼前,却晕倒在路边的草丛里,直到遇到傅雪娇,才能侥幸活命。 流光对蔷薇的反应仿佛丝毫也没有察觉。 他用另一只手去解开自己前襟的绊扣,面上依然笑的有如泉水般温润:“可是回到岚歌之后,随着我身体的逐渐复原和长大,这个烙印,竟然也在长,而且,越长越像一朵蔷薇。” 流光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己经解开了绊扣,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将胸膛上的那个印记完全的暴露在蔷薇眼前。 他笑着说道:“你看,是不是,真的很像,花瓣,花萼,花托,还有这个地方,像不像花蕊?” 流光一边说,一边抓着蔷薇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说过的地方慢慢滑过。 蔷薇下意识的挣扎,她在流光的身上烙下了这个印迹,可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亲手碰触到这个让流光恨了她这么多年的源泉,让她觉得很恐慌,仿佛每碰一下,流光当年所受的痛,就会传到她身上一下。 然而流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许她逃脱。 他轻轻的笑,缓缓的述说:“其实莲华的那个烙铁做的差极了,要是真的按照那个烙铁,这印迹根本不会像蔷薇,只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罢了,幸好我后来没有好好保养,又扯裂了这个伤口,可是这些被扯裂的地方好了以后,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来点缀这个烙印似的,竟然一点一点将这个痕迹丰满起来,看起来,就好像浑然一体。” “流光,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蔷薇猛的慌乱起来,现在的流光,太不正常,就像是今天早上流光看着她会觉得慌乱一样,她如今看着流光,竟然也是没有理由的恐慌。 她隐隐约约觉得,流光会做一件事情,会做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刺青 流光对蔷薇的话充耳不闻,对于她的慌乱也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拉着蔷薇的手指在自己胸膛上缓缓游走。 蔷薇的手很凉,既然在这么暖的房间里,她的手还是凉的像秋末时飘下的最后一场雨丝,有着诀别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胸壁毫无遗漏的传递给流光,流光觉得胸前的花朵仿佛在一瞬之间有了生命,正在因为这样渗入心扉的凉而不由自主的收缩。 蔷薇的手用力的向后缩,想要由流光的胸膛上逃离,然而流光却坚定的将她的手牢牢的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不许她有任何后退。 抬手将蔷薇挣扎中掉落额前的发拂回耳后,蔷薇目光中的惊恐毫无遗漏的落入流光眼中,流光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忍不住轻抚她的面颊,哄诱一般说道:“乖,别怕。”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蔷薇用力的将身体抵在身后的床柱上,声音里有察觉不到的颤抖。 “我一向觉得上天是公平的,他给了你一样东西,就必然会夺走你另一样东西,你欠了别人什么,别人最终也会从你那里讨回什么。” 流光的唇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蔷薇,你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印迹,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回赠给你一个?” “什……”蔷薇的眸子猛的睁大,樱唇微启,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眼角的余光骤然瞥到旁边桌上放着的东西,一阵恐惧猛的涌上心头,蔷薇忍不住开始剧烈的挣扎,嘶声大叫:“御流光,不行,你不可以这么做!” 她用力挣脱流光的手,几乎是连着被子摔下床去,下意识的跑向门口的方向。 他要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印迹,留下什么样的印迹? 不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不是说,要自己完完好好的回到他身边么?可为什么第一道伤害,就是来自他本人? 流光几乎只是轻轻移动了一下脚步,就将蔷薇重新抓起来带回床上。 蔷薇的手脚胡乱的踢打着,希望逃脱流光的钳制,有几下重重的打在流光的身上,流光皱了皱眉头,伸指一点,蔷薇顿时僵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能移动分毫。 “乖,很快就会没事的。”流光轻轻吻了吻蔷薇的额角,将她趴放在床上,缓缓褪去她上身的衣衫。 没有衣物的遮蔽,清凉的空气让蔷薇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流光细心的将她的头偏放在枕上,好让她不会太难受。 蔷薇毫无办法的任由流光摆布,她看到流光起身走到桌前,将那副画着蔷薇的画拿起,放在她看不到的头的另一侧,然后又走回去,认真的在桌上挑选了一番,然后拿起一瓶颜料和一根针。 转身的一瞬间,那根针在晨光的照耀下突然闪出一道刺眼的银芒,就连那光芒都仿佛会伤人,只是看一眼,蔷薇就觉得身上的某个部位,己然开始尖锐的刺痛。 绝望着看着流光起走越近,蔷薇的声音己经几近乞求:“流光……不要……” 然而流光不为所动,只是面容平静的在床沿缓缓坐下。 蔷薇侧转的头努力去寻找流光的视线,再次低声哀求:“那至少,换个人来做好不好,你想要我还的,我一定还给你,只是,不可以是你……” “换个人?为什么要换个人?”流光轻笑:“又为什么只不可以是我?” 手指在蔷薇脊背上缓缓游走,蔷薇的背部的皮肤光洁细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身体,几乎每个月都会被鞭打到皮开肉绽。 “你可知道,七年前,我也是这般想法,至少,换个人来做也好,红莲宫里那么多宫女小厮,谁来都行,只要,不是你。” 蔷薇骤然语塞。 流光将那根针在颜料瓶中醮了一下,针尖染上一点鲜红如血的朱砂,那抹银芒在视线中一点一点的逼近,在蔷薇的视膜里形成夸张的巨像,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左肩背上猛的传来细微的一阵刺痛,如果被蚊虫叮咬般,一闪而过。 身体上的疼痛,并不如想像中严重,可是为什么,当那根针扎下去的时候,心底的某个地方,竟然仿佛也被同时扎了个洞一般,汩汩的冒着鲜血? 背部轻微的刺痛一下接着一下,微小的疼痛一丝一屡的汇集,终于也成就了强大的洪流。 蔷薇的额头己经冒出了冷汗,牙齿也忍不住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可是背部的疼痛却仿佛漫长的没有尽期,一下之后,又是一下。 她看到流光仿佛在完成某件艺术品一样不断的换色,换针,他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块洁白的布巾,不时拭去她背部不断冒出的鲜血,他脸上的神色凝重庄严,甚至有些近乎神圣。 都说靖王擅丹青,可她却从未见过。如今第一次见,竟又是画在,自己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 冷汗顺额而下,渐渐模糊了视线,就连神智都似乎在离她远走。 她忽然有点能体会当年流光的心情,那种被背弃,被信任的人所伤害的心情。 身体早就己经麻木了,痛楚也己经成为习惯,可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却好像己经随着流光一针一针的落下,变成了一个破烂不堪的筛子。 身上的伤终究会好,会淡去,可是心底的呢? 蔷薇忍不住想笑,没有人知道心底的伤什么时候会好,也没有人知道,心底的伤,究竟还能不能好。 就像流光,胸前的烙印早己成长为一朵漂亮的蔷薇,可是心底,恐怕还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一条被卷成团的软巾忽然递到了眼前。 蔷薇努力睁开眼睛,瞟了一眼流光,淡声问道:“做什么?” “咬住。”流光的声音淡淡的:“我怕你会受不了。” “都己经刺了这么久,我还有什么受不了?”蔷薇抬眼瞪视流光,唇角冷笑:“靖王还有什么要我还的,就一次都拿来好了,今日之后,我再也不欠靖王!” 连那个伤痕都还了,又还能欠他什么? 流光望着蔷薇,忽然伸手掐开她的下颌,将软巾塞入她的口中,又再放手。 蔷薇纵然不愿,然而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又被布巾塞了满口,只能用力的瞪着流光。 流光并不看蔷薇,只是转身回到桌前。 桌上还剩下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白色的瓷瓶。 就是厉玄刚才拿给的那个白色瓷瓶。 流光看着那个瓷瓶,一动不动。 他深藏在袖中的手,却情不自禁的五指紧紧捏合。 终于,他猛的伸出手去,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用力将那个瓷瓶握住手中。 他握的如此用力,仿佛要把那个瓷瓶捏碎一般。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握着,握的再紧,也没有伤到那个瓷瓶一分一毫。 他豁然转身走回床边,拔开瓶盖,连一丝犹豫的时间也不给自己,将瓷瓶猛的倾倒在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之上。 “唔……”蔷薇的身体猛的僵直,隔着布巾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她的眼睛几乎要睁裂,即使穴道受制,可那疼痛似乎己强烈到连这样都无法压制,让她的身体猛烈而细微的颤动挣扎。 疼,从来没有过这么疼。 那样的痛意仿佛是无数根随着血液游走的针,血液到哪里,就痛到哪里。 疼痛由左肩背的伤口发源,兵分几路向着身全身上下蔓延。 伤口疼,头疼,四肢疼,脏腑疼,就连眼睛,耳朵,毛孔深处,都在死命的叫喊着疼痛。 像被竹签钉入指甲缝,被铁钉砸入头骨,被刀剑刺穿胸膛,被细针插入皮肉。 那么疼,怎么会有那么疼。 疼到她恨不得就此死掉,也不要再受这样的折磨。 塞入口中的布巾被死死的咬住,几乎要被牙齿咬穿。 身体里像是攒射着无数的针,它们没有方向,没有目的,胡乱的冲撞着,游走着,在皮肤底下喧嚣咆哮,仿佛只要一找到出口,就会从她的体内一涌而出,将她彻底的撕裂。 疼…… 疼到连晕过去,都做不到…… 身体一轻,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蔷薇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可以动了,可是她却没有了要动的念头,有人紧紧的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裸露的肩上,轻轻的颤动。 她听到那个人在对她说话:“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面色煞白,冷汗透湿,可是蔷薇却忽然觉得想笑。 流光,你怎么忍心…… 我们,还能有多疼…… 然而这样的意识仅仅存在了一瞬间,就飞快的消散无踪。 这样可怕的疼痛,连思维都被夺走,不留一丝空间的占据。 像是一叶在无边大海,狂风骇浪中苦苦挣扎的小舟,蔷薇从来都没有这么绝望过,放眼过去,能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又冷,又疼…… 哪里是边,哪里是际,哪里,又是所有这些终结的源头? 胸前有隐隐的温暖,可是这温暖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她几乎无法感觉到。 疼痛的风浪一浪高过一浪,她在其中颠簸沉浮,不知道在哪一个浪头之下就会坚持不住,就此永远的沉没下去。 不知道疼了多久,一阵黑暗的昏眩骤然袭来,蔷薇忽然觉得一阵欣慰,终于,可以不疼了。 流光一直在耳边小声的,不断的说着话,他在对蔷薇说:没事,很快就会没事了,很快就不疼了…… 不知道是在安慰蔷薇,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一沉,然后怀中蔷薇的身体就不再动弹。 流光心中一惊,猛听将蔷薇扯离,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 流光的一颗心重重落下,忍不住将蔷薇紧紧的箍在怀里。 蔷薇的心跳透过胸腔一下一下的传达给他,微弱,缓慢,如果不是他刻意的去感觉,也许根本察觉不到。 然而这样感觉到她的生命还在律动的感觉,委实,实在太好。 一手搂住蔷薇的后脑,将她用力与自己的身体压紧。 她没事,太好了,她真的没事。 那样的疼,她终于……熬过去了。 又静静的抱了她一会儿,流光伸手将她额上的冷汗擦干,又小心的将她趴放在床上。 蔷薇光滑洁白的左肩背上,此时己然被一朵盛放的蔷薇的占满,那蔷薇大红的花色,金线的勾边,浓淡绿层次递进的叶,嫩黄的花蕊,还有蜿蜒的枝蔓一直延伸到肩膊。 那花形刚刚刺出,本应红肿,流血,断不会这样娇艳。 可是在那瓶神奇的药的作用下,不过大半个时辰,那花朵就己经走完了平常刺青半个月才能走完的历程,迅速的止血,消肿,蜕变颜色。 如今蔷薇的肩背上平平整整的一片,耀眼的洁白之下,只有一枝蔷薇,妖娆的绽放。 流光的手指小心的抚上那朵花形,顺着金边缓缓勾勒,唇边忽然浅浅的绽出一抹笑意,他望着那花朵轻声说道:“蔷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的身体,烙上了你的印,你的身体,也同样烙上了我的印,烙上了我的印,就是我的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也无论你是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绝不会,再放你离开我身边!” 在蔷薇苍白的面容上轻轻印下一吻,流光动作温柔的为她盖上被子,转身走出房间。 “厉玄!”流光轻叫。 厉玄由暗影中无声掠出。 “离午时还有多久?” “三刻钟。” 流光点点头,他做的够快,还来得及。 “我叫厨房准备补血补气的汤药,熬好了么?” “好了,正在炉上热着。” “叫他们一刻钟以后送来。” “是!”厉玄低应,转身就要退去。 “等一下。”流光又叫。 厉玄回身站住,等着流光发话。 流光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那种药……就是你刚才拿来的那种,你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知道,属下当年讯问那人时,曾有问及。” “叫什么?” 厉玄停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子夜!” 这样一种药,却有着这样一个近乎妩媚的名字。 “子夜?”流光挑挑眉,轻声重复,然后忽然笑了起来:“好名字,果然是好名字!” “主子……?”流光鲜少会笑的这样开心,厉玄忍不住的疑惑。 流光止住笑声,笑意却尤挂在脸上,他看着厉玄含笑问道:“你可知道,这药为什么要叫子夜?” 厉玄摇头,他的好奇心很少,一种药,叫一个名字,无论叫什么,都只是名字而已。 流光的面容缓缓沉肃,唇边却笑意犹存,他极慢极慢的说道:“古代女子相思断肠,而做子夜歌。厉玄,你可知道,相思断肠,有多痛?” 他虽然在问厉玄,然而不待厉玄回答,却转身又进了房间,独留厉玄有些怔愣的站在原地,他觉得流光的话里似乎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是什么,却又让他如坠云里雾里,琢磨不透。 其实,如果他能看到流光的小臂,也许就会稍稍明白一点。 在流光的小臂上,有一道伤口,己经止血退肿结痂脱落变色,仿佛是三五年前的旧事,却莫名使人黯然神伤。 因为没有办法避免你的疼痛,所以,我就陪你一起痛。 如今我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而已。 蔷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上下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那种尖锐的疼痛感己经过去,然而仅仅是留下的余波,还是让她由骨子里感到一丝惧怕。 那么疼…… 居然…… 那么疼…… “对不起,不能让你多睡一会儿。”耳边传来清朗温润的声音,像是春天吹过最和暖的那阵风。 蔷薇吃力的抬起眼睛,看到流光正怜惜的望着她,眼睫下垂,目光轻柔,羽毛一样拂过她每一寸果露在外的肌肤。 光线从他的侧边斜斜的打过来,在他的额头与鼻翼处打下淡淡的暗影,越发显得他的面容线条柔和,容颜俊美。 “起来喝点东西,你需要补补体力。”流光看到蔷薇望着他,脸上不由绽出一抹笑意,柔声说道:“我特意吩咐厨房多放甘草大枣为你调味,还加了蜂蜜,不苦的。” 蔷薇想动一动身体,然而刚才那场疼痛似乎己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觉得自己几乎己经用掉了全身的力气,却只不过勉强,弯曲了一下手指。 流光看到蔷薇的动作,一抹心痛快速的滑过眼底,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将药放在旁边,动手将蔷薇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才又伸手端过碗来,舀了一匙汤药,柔声哄道:“乖,喝一点,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蔷薇软软的靠在流光的怀里,盯着那匙药,不动,也不说话,更不张嘴。 她只是脊背僵了一僵,似乎极力想要直起身子,不再这样停留在他的怀里。 流光的身体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想起数月前他以蔷薇为饵设下那个陷阱,万幸在最后一刻赶到她身边,用力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固执的僵硬起身子,只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一丝一毫也不愿意依靠于他。 只是那个时候,她虽然倔强,虽然真的始终和他的身体离开一段距离,却并没有真的离开他。 而如今,她即使仍然靠在他的怀里,他却知道,这一次,再想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让她走,她就注定走不了,如果她一定要走,他不介意折断她的翅膀,让靖王府成为她的牢笼,让自己成为她的锁链,就像现在这样,就算想走,也无能为力。 丝毫也不为蔷薇的动作所生气,流光笑着说道:“你不自己喝,难道是想要我喂你不成?” 蔷薇的肌肉一紧,脑海里条件反射般浮现出流光的“喂”法。 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蔷薇张开口,将那匙汤药含了进去。 “乖女孩儿!”流光奖赏似的在蔷薇发顶轻轻印下一吻,然后一匙一匙,将那碗汤药喂完。 伸手将汤药放于一边,流光双臂将蔷薇紧紧拥在怀里,低头埋在颈肩处,用力的呼吸,仿佛如果此时不这么做,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片刻之后,流光微微抬起头,唇瓣在蔷薇耳边慢慢摩挲,然后轻声说道:“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等过了这件事情,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流光的语音轻柔,但是坚定。 仿佛这个誓言不是用话语说在空气中,风一吹就散,而是和方才一样,用尖针刺入血肉,一辈子都无法抹消。 蔷薇唇角微微翘起,她还在疼,由里,到外,由毛发,到每一根神经末稍,通通都疼透了。 她的嗓子也在疼,那里的肌肉,仿佛被人用火炭烫过一样,有着粗糙的割裂感。 这种时候说话,必然是痛苦的,说的人痛苦,听的人也痛苦。 可是蔷薇还是说了,她缓慢的,嘶哑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靖王当然不会再让我受任何伤害,因为从今往后,能伤到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空气中陡然寂静,落针可闻。 阳光不解人间事,独自喧嚣。 良久,流光面上涌起缓缓笑意,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启程了。” 他拿来一套耦合色的普通侍女衣裙,亲自为蔷薇穿上,细细的理顺每一条流苏,纹理,然后又拿来梳子,缓缓的为她将头发梳理通顺。 蔷薇一直一言不发,犹如一个安静的娃娃,任由流光摆弄。 阳光在蔷薇细嫩的肌肤上不断的弹跳,让蔷薇因为疼痛而苍白的面色,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质感。 最后一梳梳到尾,流光搁下牙梳,蔷薇缓缓起立,推开房门,阳光竟是分外耀眼,难得的冬日暖阳。 只可惜,任这阳光再暖,冬天,依然是冬天,寒冷并不会因这些微的温度,而有丝毫退却。 …… 差一刻午时,马车辚辚驶出靖王府,立刻有灰色的鸽子冲天而起,飞向京中。 午时三刻,马车在大理寺前缓缓停下,韩充早己经门前迎候。 流光掀帘下车,歉然说道:“府邸偏远,误了时辰,劳韩阁老久等了。” 韩充哈哈一笑迎上前去,拱手说道:“来了便好,人在靖王手中,难道老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 看蔷薇己从车中下来,微微动身后京城卫使了个眼色:“还不将人犯带进去!” “是!”立刻有人恭声应命,上前来一人一边拿了蔷薇,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主管刑狱,门禁森严,黑漆的大门森然洞开,犹如一张时刻等待着噬人的口。 两个侍卫押着蔷薇走进去的时候,流光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仿佛他们押走的,只不过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他只是看着韩充,面色一片自然,淡声问道:“不知韩阁老打算什么时候讯问这个婢子?” 韩充双手向宫城方向遥遥一祝,大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又有天子亲自过问,自然是越快越好,只不知王爷什么时候有空?” “天子差事,本王自然随时都是有空的,听候韩阁老安排就是。” “既然如此,那老臣就斗胆作主了。按朝云律例,正式审问之前,尚有预审,用以了解大致案情,方便正式审问。老臣打算今日便对犯人进行预审,明日午时,再请靖王大驾光临大理寺,一道正式审问这个婢子。” “好,就依韩阁老安排。”流光的语气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对着韩充微一拱手,淡声说道:“府中出这么大的事情,本王尚需见宫面圣,禀明细情,就先行一步,不叨扰韩阁老了。” “靖王请便。”韩充执礼相送,笑意满脸。 蔷薇一进大理寺,便被径直带入了刑讯房。 炽烈的炭火冒着呛人的烟气,正中是几架大大的刑架,墙上,屋顶上,到处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一些蔷薇叫的出名字,还有一些,蔷薇叫不出名字。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无不泛着暗褐色的黯芒,不知道己经吮尽了多少人的鲜血。 任狱卫将自己的手脚固定在其中的一架刑架上,粗制的麻绳勒的手腕生疼,然而蔷薇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她只是抬起头去打量着周围的刑具,然后有些好奇的猜测,这里的东西,自己能用上多少种? 皮鞭?这是这里面唯一还会有感觉的东西吧,毕竟这么多年来,恐惧深植心底,只要看见,就会条件反射的肌肉发紧。可是,那也只是看到而已,等到真的打上去,反而无所谓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 蔷薇忍不住笑,无非是疼而已。 还有什么痛,能比她刚才经历过的那一场,更痛? 那些狱卫将她绑到刑架上之后,就都退到一边。 蔷薇知道,他们是在等人,等今天的主审官,韩充。 刑房很暗,将冬日的暖阳彻底隔绝在外,只有炉火熊熊,将周围一切照射出摇摆的暗影,就如摇摆不定的世事前途。 飞星慕容 东暖阁内香氛袅袅,气氛却沉闷的吓人。 “你们在威胁朕?”云皇面色阴沉,气恼到额上青筋都开始突突跳动。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听闻京中惊现慕容余孽,想三十年前,先皇雷霆手段,一夜之间尽诛乱臣贼子,末将等愚鲁,竟连慕容家犯下了多么大的滔天罪孽都不知晓,心下实在有愧,再加上末将等均不幸曾在慕容贼子麾下效力,虽然先皇不究,可末将等心下终是惶惶,此次听闻皇上英明神武,竟能将多年前漏网之鱼捉拿归案,末将等心下欣喜之余,也想请皇上大审此案,好让末将等都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慕容贼子到底犯了怎样的罪行,也好彻底反省自身,绝不重蹈覆辙!” 东暖阁的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足有十余个,却个个都身披戎装,看位阶,最次的也在中郞将以上。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虽然口中一口一个慕容贼子,可却句句都是挤兑云皇,逼着云皇将当年的案子翻出来重审。 跪在后排一个身材甚是粗壮的将军听那白面将军一口一个慕容贼子,身子猛的一动,就要跳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想当年慕容将军是怎么对他们的,如今将军含冤而死,他们权位在身,就可以这样辱骂将军么? 然而身体才刚刚动了一动,就被跪在他身边的一人死死的按住了,还用力的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这粗人听不懂白面将军的那番话,可不代表其他人也听不懂。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可不能让这呆子坏了事情。 这些人当年都曾在慕容垂麾下效力,有不少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慕容垂提拔士兵从不看家世,只要你有能力,会打仗,他就敢用,用了,就不疑。再加上慕容垂本身也是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在这些人的心中,简直就把他当真正的神一般供着。 当年慕容垂出征赤焰的时候,他们都各自在外征战,慕容家出事的时候,也都没能赶回来,这两件事情,不知道己成了他们之中多少人的心病。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却突然得知,慕容将军还留有血脉在世,并且己经被皇上派人抓了起来。这个消息就如投石入春水,使他们这些人的心就犹如平波静浪之下猛的被添了一把柴,沸腾翻滚不息。 一则欣喜慕容家终究没有绝后,毕竟留下了一支血脉,一则却又在懊悔,怎么没有赶在皇上发现那女孩儿之前发现她,好好的保护起来。 虽然还不能确定那女孩儿是真是假,可是看韩充和皇上这么大的阵仗,只怕多半是错不了的了。 虽然消息突然,他们却是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一起,想要寻找出一个能将那女孩儿救出来的方法。 可是他们都是军人,让他们上战场杀敌可以,可若让他们在这皇城斗争之中寻找一线生机,委实是难于登天。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找陆明持问问,当年慕容将军最欣赏最喜欢的,可就是他了。 于是一伙子人风风火火的直奔了陆府,可是到了陆府,却吃了个软钉子,守门的府卫无论如何也不许众人进去,说陆将军正奉皇命闭门思过,不得见客。 就在他们沮丧到家的时候,那陆府家丁却又仿佛无意似的说了一句:“诸位将军们兵甲在身,杀气太重,还是换换衣裳的好,还有五日就要过年,这大吉大利的日子,恐怕不宜擅动杀伐吧。” 说完这句话,那家丁便毫不客气的关上了大门,留下十几个官阶品位都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将军们在门外面面相觑。 众人都在无措的时候,那白面将军却低垂了头,仔细思量方才家丁说的话。 蓦的,他眼中一亮,忽然明白了陆明持的意思。 按照朝云惯例,为了显示朝廷恩惠,每年过年之时都有一次大赦,只要不是谋反,叛逆等需诛九族的大罪,一律罪减一等,从轻发落。 此次捉拿蔷薇的事情,本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基本上只控制在靖王府和大理寺两拨人马的范围之内。如果韩充暗中审结此案,将那女孩儿悄悄杀掉,只怕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若是他们将此事闹大,放到台面上来,虽然慕容家当初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毕竟事过三十年,这次被捉的,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未必就没有一条生路。 想通此点,那白面将军再不犹豫,对诸将说了,诸将顿时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当下也不迟疑,齐齐奔宫请中请命,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云皇眼中波光闪动,却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 他望着地上的将领,心中委实窝火至极。这些人平日里在边疆也算是尽忠职守,朝云国土广大,要不是有他们分边驻守,只怕这三十年来,早不知被人蚕食成什么样子。 可偏偏这起子人,居然全是那个慕容垂带出来的兵! 如今,只不过为了一个连身份都还没有证实的小女孩,他们就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如果将来再出个什么慕容府的孙子曾孙子的,这些人怎么办? 是不是要联合起来连他的江山都反了? 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冰冷如针刺一般,云皇冷冷问道:“那依各位将军们的意思,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那白面将军听云皇语气不善,知道此间事了,自己只怕从此再与仕途无缘,但还是坚定的说道:“这个女子身为慕容家人,必然对慕容家当年叛国一事有所了解,请皇上召开九卿庭审,当众审理这个案子,好让我们都能看清当年慕容家的狼子野心!” 云皇一句不吭,只是紧紧抿着唇,盯着他手下这群忠肝义胆的臣子们。 可惜,他们忠的不是朝云,也不是他这个皇上,而是早就死了几十年,连尸骨都化完了的慕容垂! 一抹冷笑滑过嘴唇:“若是朕不同意呢?” 底下众人立时都觉身子一冷,只有那个粗壮将军恍如未觉,抬起头来就想问:凭什么不同意?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慈和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代替他将这句话问了出来:“皇上为什么不允啊?” 话音方落,一个人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仪态万千的迈进暖阁,面容细致,保养得宜,头上金尾凤钗缓缓摇晃,却正是韩太后。 自那日流夜在广宁宫里顶撞了太后之后,除了例行的问安,二人几乎很少见面,而这一次,太后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竟然自己到东暖阁来了。 “母后!”纵然感情不睦,但在臣下面前,面子上的工夫总是要做足的,云皇前趋几步,亲自将韩太后接了进来:“母后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暇,居然到儿臣这里来了。” “还不是看你日日事忙,一天到晚的难得见到你两次,这才过来看看你。”韩太后笑得慈爱至极,然后才把目光向仍跪在地上,只是转了方向向她行礼的众位将军,笑着说道:“看起来,本宫来的不巧啊。” “太后吉祥!”诸将这才得着了空向韩太后请安,韩太后也不让他们起来,在云皇的搀扶下走到桌案后坐下,淡声问道:“诸位将军们在说什么事儿啊?” 那白面将军只觉额头唰的冒出一层冷汗,韩太后当政多年,他们早知这个太后心狠手辣,做事狠绝,本来他们只是希望能在皇上这里争取到将这个案子庭审,那便可拖些时间,救出那女孩儿的可能性也大些,可是太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若是她说一句立刻处斩,那他们这番举动就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一时间心下有苦难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来将军是不愿意让我这个老太婆知道你们的事儿了。”韩太后半天得不着回话,脸色立时就有些不好看:“可惜的很,老婆子我眼不瞎,耳不聋,偏偏就听着了!” 底下众将军立时全身一震,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三十年前他们救不下慕容府的一草一木,三十年后,竟又要将那唯一可能是慕容血脉的人送上刑场? 韩太后才不理他们怎么想,只是转向云皇,淡淡问道:“皇上,我听说今儿抓着一个慕容余孽?” “回母后,此事尚未查实,不能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那将军们说审审,你又为何不同意?” 云皇面色微变,沉声问道:“依母后的意思……” “这事儿事关生大,牵扯到三十年前的旧案,哀家看众位将军们的意见没有错,是该审审嘛。” 什么…… 底下诸将情不自禁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韩太后,她的口中,竟然说,是该审审? 那个粗壮的将军己经忍不住偷偷扭头往暖阁外面望去:今天的太阳究竟是从哪边出来的? “儿皇以为,此事事关慕容叛逆一事,牵连甚大,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有什么牵连?”韩太后凤目一瞪:“慕容垂勾结叛逆,坑杀同袍,这都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就有那么些个人,被慕容家假模假样的仁义所误导,一直以为他们是什么忠臣良将,哀家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让慕容家自己的人来说说当年那些事儿,看看慕容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韩太后一边厉声训斥,目光一边冷冷扫过身前诸将,诸将一时既觉气愤填膺,又觉得有些雌威难测,不由均都惙惙低头,一声不语。 “这件事情哀家作主,就这么定下了,五日后,就是过年那天,召集九卿举行庭审,处置了这个叛逆余孽之后,正好痛痛快快的喝酒,过年!” 云皇面色攸紧,想要再说什么话来劝止韩太后,终于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韩太后看着地下诸将,冷冷说道:“你们不就是要庭审么?如今哀家都己经答应了,你们还想干什么?还不退下?” 诸将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终究无奈握拳,跪了安,谢恩出去。 看着诸将走出东暖阁,韩太后似气仍未平,不愤的说道:“这些个慕容家养的狗,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咬回来,皇儿,你可得仔细着些,多提拔提拔新人,该杀的,该换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儿皇谨遵母亲教诲。”云皇低眉垂目,态度恭顺。 韩太后缓了一口气,放柔语调说道:“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居然遇到这么起子事儿,真是让人扫兴。皇儿,哀家看你好像还有事情要忙,就不打扰你了,只是自己要多注意身子。” “谢母后关心。”云皇不咸不淡的说道,又伸手扶起己经要起身的韩太后,轻声道:“儿皇送送母后。” 一路将韩太后送出东暖阁,云皇再回来的时候,却猛的变的极暴戾。 甩手重重的将门摔上,低声喝道:“陆凌泽!” “属下明白!”一个声音忽显即逝,消失在殿外。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等,都休想再走近东暖阁十丈之内! “现在你满意了?”猛的对着暖阁内怒喝,方才己空无一人的暖阁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多出了一个人来,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玄黑色丝质长袍,更衬的面如冠玉,气宇不凡,只是此时他却是低垂着眉目,一语不发的承受了云皇的怒气。 云皇牙齿紧紧咬住,瞪着流光,声音如从齿缝中挤出来:“好,好,你可真是好。我倒是没发现你的本事那么大,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你就能不动声色的把这些人都通知个遍,还给他们出这么一个好主意。现在好了吧?遂了你的意吧?我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你倒好,拿他来对付我是不是?” 流光一向神光俊朗的眼睛里此刻却有几分黯然,这些事情的确是他做的没错,他不能去审蔷薇,尤其不能和韩充这样暗中去审蔷薇,这件事情闹出来,朝中或者还有人记得当年慕容家的恩情,念着蔷薇不过是个小小女孩子,再借着过年例行的特赦,而让她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可若是和韩充两人去审,只怕蔷薇就真的,有死无生。 且不论别的,就单说当年剿灭慕容府一事,是韩充亲自领军,他就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蔷薇家的根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危患,总是从最小最不起眼的事情里蔓延起来的。 这样的浅显的道理,韩充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他一时半会儿确定不了蔷薇是不是真的慕容家子孙,为了以防万一,在刑讯时装作不小心失手的样子,将蔷薇活活打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蔷薇那样的身子,又能撑得住多少刑讯? 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情闹出来,闹到大大庭广众之下,至少,也要让韩充不敢太过对蔷薇上私刑。 而最适合闹出这件事情的人,无过于那些当年在慕容垂麾下效力的将军们!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虽然中途出了一点小意外,虽然他也不清楚韩太后怎么会同意九卿庭审,但目的己然达到,别的,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怎么不说话?” “臣弟,无话可说……”流光垂眸,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从小就护着他的哥哥。 “臣弟?”云皇冷笑:“这个时候你知道是臣,是弟了,那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怎么就不想一想?!” 流光身子一僵,只好再次沉默。 云皇恨恨的盯了他几眼,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弄这么多事情,到底要干什么?” “臣……”流光刚说了这一个字,忽然又住口不语,抬起头看着流夜,眸中满是请求:“哥,我……我只是想保蔷薇一条性命。” “蔷薇?”云皇又是冷笑:“就是你胸口那块疤痕的主人?” 流光直觉的觉得这话很难听,可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点头。 “我听说赤焰贵族会给自己奴隶烙上和牛马一样的标识以示区别,怎么,你烙上了这个印子,就真当自己是那个婢子的奴隶了?你不是恨她入骨么?不是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么?怎么这会儿倒忠心起来了?看看你那点出息!” “哥……” “别叫我哥!”云皇猛的一挥袍袖:“这么多年来,我请最好的老师来教你,放手让你去做事情,你的长进呢,都到哪里去了?你难道看不明白现在的局势有多危险?可是你呢?你都干了点什么?!” “哥,这件事情,和局势有什么关系?”看到流夜动了真怒,而且似乎涉及到目前的政局,流光不由也有些紧张:“蔷薇根本就是局外人,我只不过是想保她一条性命。” “没被我那个外公找出来以前,她当然是局外人,可是如今她被找出来了,还怎么局外?就算她真的是局外人,凭你这个上心劲,韩充卷也要把她卷进来!”云皇伸手用力拍上御案,咬牙说道:“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局内人,深入的不能再深入的局内人!” “什么?”流光一步上前:“哥,我不明白。” 就算在外面的时候再怎么尊贵怎么冷淡怎么成熟怎么咄咄逼人,到了流夜面前,他就似乎还是多年前那个被他护在羽翼之下的小皇子,不懂的不明白的,尽可以发问。 流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望着流光,却还是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想,刚才太后为什么没有下令直接杀了那个婢子,而是要庭审?” 流光一怔,这个念头方才却曾在脑海中闪过的,只是没有多加留意罢了。 “慕容家当年声势那么盛,将韩家死死的压在下面,剿灭慕容家,又是太后的父亲亲自去办的,以母后的小心,早就该下令将那个婢子处死了,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办,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想想为什么?” 流光听着流夜的斥责,脑海里却在拼命的转着圈,一般他应该杀一个人却没有杀的时候,通常只有一种情形,那就是,这个人对自己还有用。 可是蔷薇对于太后,能有什么作用呢? 在流夜的面前,流光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因此流夜一望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长叹一声,流夜无奈说道:“那个小丫头是没什么,可是她的身后,有那么多不曾忘掉慕容家的士兵将领啊!” 流光猛的抬起头,却听到流夜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这朝云震守边关的将领,有多少是当年慕容垂的麾下么?三分之一,至少三分之一啊。这些年来,我用着他们,可是却又不能不防着他们。他们对慕容垂的感情太深,没有人能保证,他们有没有哪一天,会突然倒戈相向,杀向朝云!” 伸手向暖阁中的地面上一指:“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只不过是一个连身份都没有证明的小丫头,就能引起他们这么大阵势,若是真的有慕容家的子孙存活下来,振臂一呼,这种情形,你能想像么?” 流光想起方才的情形,心头不由也是一凛,可却仍然说道:“即使如此,他们也只是为了救下蔷薇的性命,并不会……” “糊涂!”云皇厉斥:“若是那个女子手里握有什么证据,在金殿之下揭出慕容家当年有什么冤情,那些人震惊之下,再由有心人从中挑拨,这其中的后果,你能想像么?” 流光骤然心惊肉跳:那些将领,他们都是手上,握着兵的人。 如果他们反了…… 手指一根一根紧握成拳:“哥,蔷薇手中并没有证据,我……敢保证!” “她手上没有,别人手上就没有么?就算真的没有,难道就不能造出来一些?”云皇冷笑。 “你是说太后她们……” “不错,她们才不想杀那个女子,就是杀,也不是现在,他们不仅不杀她,恐怕还会告诉她一点所谓当年的真相,让她到金殿上去好好的陈述分辨,别人的话那些将领可能不会信,可是慕容家子孙说的话,难道他们还会不信?流光,你告诉我,我能不能让她上金殿?” 流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起头望着流夜,颤声说道:“哥,你的意思是……” 流夜长叹一口气:“你如果不把这件事情闹出来,我或许还能想个办法,找借口将她弄到宫中的天牢里来,到时候随便你金蝉脱壳还是借尸还魂,总归还你一个活着的人,可是如今……” 目光定定的望着流光,一字一字的说道:“她……非、死、不、可!” “不行!”流光猛的低叫出声:“她不能死!” 流夜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你的意思是,她不能死,所以就叫我用整个朝云去给你陪葬是不是?” “哥!”流光低叫出声,看着流夜凌厉的目光,唇边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哥,你说的方法,其实我何尝没有想过,可是不行,蔷薇那个丫头,性子拧的很,她宁可死,也绝不接受失去慕容家的身份。若是我真的按哥说的方法做了,那恐怕她活着,也与死了一般无异。所以,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来搏一搏。” “搏?”流光的痛苦清晰的传递给云皇,流夜不由也软下了心肠,但却仍说道:“你拿什么搏?用我朝云几百年的江山来搏么?” 流光抬起头,目光沉凝,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冷静又思路清晰的靖王模样,他盯着流夜问道:“哥,你刚才所说的所有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蔷薇必须承认她是慕容家的子嗣,对不对?” 云皇不语,只沉着面孔点了点头。 “那也就是说,如果蔷薇根本不承认她是慕容家的人,所有的那一切危机,也就会随之化解?” “怎么?你有办法让她不承认?你刚刚不是还说,她不肯放弃慕容子孙的身份?” “哥的那种做法,是让她一辈子放弃慕容家的身份,这对她来说,当然不可能。可若是只放弃一时,那恐怕,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有办法?” “有。”流光点点头。 “什么办法?” 流光忽然沉默下来,停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哥,你相信我,我保证,庭审那天,蔷薇,绝对不会是慕容家的人。” “笑话!”云皇忽然毫不客气的斥责:“你以为只要她说不是就不是?你可知道,当年慕容家为什么会被称为飞星慕容?难道真是因为他们的武功快如飞星?” 流光眼睛一眨,还没来得及说话,云皇己经自己说道:“慕容家之所以会被称为飞星慕容,是因为在所有慕容家子嗣的左肩背上,都会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形如流星飞坠,飞星慕容之名,因此而得。这块胎迹除去出生之时出现一次之外,平时并不显露于外,只有用特殊药酒涂擦,才会浮于皮肤之上。这个秘密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并不代表没人知道,至少,我的那个外公,就一定知道!” 执着 俊美的靖王眸光轻眨:“如果是这件事情,那么哥可以放心。” “放心?”云皇疑惑回头:“你己经有对策?” “是。”流光轻轻点头,小臂上伤口忽然间抽扯皮肉,疼到入骨入髓。 云皇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这个从小就跟他亲近的弟弟,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 慕容家飞星一号的来源,虽不是什么绝秘,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实在不多。 流光垂眸,避过云皇的目光:“请哥不要再问。” “如果是朕呢?”语气骤然冷冽,当年的那一场杀戮,固然惨烈,固然血腥,可是一来,慕容府附近坊市早早就被戒严,不许任何人擅入,二来,所有当时在场的人都早己被黄土掩埋,参与这一战的近卫军士,也在此战完毕之后被立即调往皇陵,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天下人所知道的,只是慕容家伏罪当诛,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流光突然抬头,看清了云皇眼中的紧张与咄咄逼人,心中早就隐隐动摇的防线忽然崩出第一丝决口,脱口问道:“哥,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慕容府……” “罪有应得!”云皇冷冷打断流光的话,丝毫不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靖王,朕在问你,慕容背上胎迹一事,你从何处得知?” 流光咬牙,艰难说道:“臣弟……无可奉告!” “流光!”云皇猛喝,惊的靖王浑身猛震。 抬首望向云皇:“皇上,慕容家当年的事情,真的另有隐情……是不是?他们真的都是认罪伏诛的么?” 云皇嘴唇紧抿,却是一语不发,流光执着的盯着云皇的眼睛,丝毫不肯退让。 良久,云皇终于认输的轻叹一口气:“流光,不是朕不肯告诉你,而是这件事情的干系委实太过重大,朕实在是不能说。” 拂袖指向门外,苦笑说道:“慕容府的余威,你己经看到了,朕告诉你,不仅在军队中慕容家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就在百姓中,他们的影响力也一样巨大。你以为朝云百姓为什么恨慕容家恨的如此厉害?就是因为慕容家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实在太过崇高,太过神圣。希望太高,因此当失望来临的时候,他们才会觉得如此难以承受。虽然这些年来父皇和我都在努力的淡化这件事情,可是如果当年那件事情一旦被翻出来……” 云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不再说下去。 流光静静听着,此时忽然问了一句:“当年慕容府一案的档案,可不是可以借臣弟一看?” 云皇冷嗤:“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档案?就是有,怕也早就被毁掉了。慕容府案发的时候,我尚未出生,因此就连我,都是零零碎碎的从父皇口中听到了一些。流光,我不知道慕容当年的事情是不是有冤情,可是我要告诉你,有没有冤情,并不重要,这件事情,父皇己经做了,既然做了,那就是对的,所以,无论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慕容家是叛臣这一点,都永远不会更改!不仅我不能改,你也一样,绝不能改!” 流光的面容瞬间绷紧,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云皇盯着流光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慕容家胎迹一事的?这件事情,知道的几个人朕心中都有数,他们断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情。除了这些人,恐怕,就只有慕容家的人……” 神情一凛,忽然盯着流光问道:“难道那个女孩子,真的是慕容家的人?” 如今朝云多事之秋,韩家想法设法折损自己的力量,与靖王有所争斗,在所难免,就算靖王府中闹出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也只觉得多半是韩充动的手脚。 然而此时流光居然连慕容家胎迹之事都知道,顿时让他心下一惊。 难道当年,真的有人活着从慕容家逃出去? 这怎么行,慕容家灭门一事的真相,断不容让任何人知道! 上前一步紧紧逼问:“流光,那个女孩子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流光望着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的云皇,忽然下跪,恭恭敬敬的说道:“请皇上放心,不该问的,臣弟一个字也没有问,不该知道的,臣弟也什么都不知道。” 流光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云皇一愣,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自己这个弟弟,几时和自己如此生分过? 然而帝王的取舍还是让他狠着心接着问了下去:“那那个女孩子呢?她又知道多少?” 流光抬起头,望着云皇的眼睛里几乎是哀求:“求皇上……放过她一条生路……臣弟保证……无论她知道什么,都……绝不会说出来!” 云皇震惊的看着流光,自己这个弟弟一身傲骨,当年刚从赤焰逃回来,被人诬陷通敌,在太后的示意下,百般刑具用尽,伤痕累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然而如今,他却跪在自己面前,这样去求他。 “你……”云皇盯着流光,只吐出一个你字,后面的话,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臣弟……求皇上!”流光匍匐下拜,额头重重的碰在地上。 他明白流夜的难处,他不能让一个慕容家,在朝云搅起天大的浪花来,可是,他也不能让蔷薇就这么眼睁睁的从他的眼睛里消失。 一边是他的至亲,另一边…… 他甚至连蔷薇是他的什么都说不清楚,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让蔷薇就这么死去,绝对不能! “你……你这是何苦!”云皇的语声几乎有了几分急怒:“不过是一个女子,值得你这么做么?这天下的女子何止千千万万,难道就再找不出比她好的不成?” 流光轻轻一笑,却有几分惨然:“天下的女子千千万万,却只有一个……蔷薇!” “你……”云皇己然说不上是气是怒还是为这个唯一的弟弟心疼,只觉身体都忍不住颤抖。 转身一掌拍在厚实的实木御案上,流夜背身而立,良久不语。 东暖阁的气氛一时间竟比方才众将请命时还要压抑,连空气都变的粘稠起来。 流光伏身跪在地上,眉目下垂,丝毫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仿佛如果云皇不答应他的请求,他就会在这里跪一辈子。 终于,云皇轻叹一口气,淡声问道:“你真的能保证她什么也不会说?” 流光眼睛一亮,极快的说道:“臣弟保证!” 云皇紧紧的盯着流光的眼睛,一张与流光至少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上挣扎的神情不断闪过,显然极是难以决断。 流光只静静的望着云皇,一声也不出,然而拢在袖下的双手,却早己忍不住紧握成拳。 “罢了!”云皇猛的摆摆手:“你去吧,不要让朕失望!” 流光一口气骤然松下来,然而却并不起身,大声说道:“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既然最艰难的一件都己经答应了,那其他的,也就更算不了什么了。 “臣弟请皇上下一道圣旨给大理寺,命令韩充要好生对待蔷薇,不得私下讯问,更不得刑讯,她的身子……” 说到此处猛然住声,眼前仿佛又浮起方才蔷薇在马车中连坐立都艰难的样子。 云皇望了流光一眼,挥手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圣旨即刻就到。” “臣弟叩谢皇兄!”又是一头恭恭敬敬的磕在地上,流光站起身,慢慢退入东暖阁。 云皇静静的站在桌案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忽然说道:“司马丞相出来吧。” 侧壁上的一道书架缓缓打开,一个人白衫洁净,点尘不染,墨色山水随步伐飘动,果然是当朝左丞相司马翎,只是不知道他己经那里站了多久。 “有些话,你倒是说对了!”云皇冷哼:“朕这个弟弟,再假以时日,怕是真的连朕都管不了了。” 司马翎长身静立,垂首不语,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云皇方才说的这些话。 云皇转回身,淡淡问道:“你怎么看?” 司马翎态度一派闲雅,说出来的话却狠绝的令人心惊:“臣以为,下手要趁早。” 云皇目光猛的一瞪:“司马翎,你说这话就不怕掉脑袋,你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堂堂靖亲王,朕的亲弟弟,举朝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正是如此,臣才说,下手要趁早。”司马翎丝毫没有为云皇的态度所动,仍是淡淡的说道:“而且臣以为,皇上越是爱惜靖王,越是要在此时狠得下心。” “哦?怎么讲?”云皇挑眉,不以为然, “启禀皇上,靖王虽然为皇上办了些事,打了场仗,但毕竟根基还浅,如果皇上对他适当节制,尤其,是控制靖王接触军权的机会,再多多赏他田地府邸,只要靖王能够稍稍体会圣意,激流勇退,当个闲散王爷,未必便没有可能。可若是皇上犹豫不决,任由靖王继续坐大,等到他成了第二个慕容家,那皇上,恐怕就不得不用对待慕容家的方法,来对待靖王了。” 躬下身子深施一礼,司马翎的态度淡然的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都打破的他的平静:“所以微臣才说,如果皇上爱惜靖王,就当趁早下手。” 云皇目光紧紧的盯着司马翎,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刚才那一句第二个慕容家,让云皇的心里忍不住颤动。 当年的慕容家何等威风惊人,凡是慕容家奏上的事情,据说就连父皇这个皇上,都不敢驳回。整个朝云的军职之中,至少有十分之三的人都是慕容家的,那些重要武备之处,更几乎全部由慕容府在镇守。 更可怕的,是慕容府在百姓中的声望,几乎与天神等同,早己凌驾了真正的皇族。 这样的权势,这样的声威,就算不反,又有谁能容得下? 冷下面色,云皇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先不要提,容朕在想想。” “是。”司马翎微微欠身,果然再不说话。 云皇停了一下,又问道:“上苑围猎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朝云惯例,年后第三天,要去上苑祭天,冬猎,以示不忘祖先马上得天下的功德。 “回皇上,己经安排的差不多了。” 云皇冷笑:“今年冬猎可不比往常,丞相要好好安排才行!” 司马翎眸中微微闪动,却只是恭声说道:“请皇上放心。” 云皇不再说话,自行回了内室,司马翎伏跪在地,待云皇背景消失后,方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圣旨到达大理寺的时候,韩充正准备对蔷薇用大刑。 这个女子委实让韩充气到极点,不论他问什么,说什么,她都只是低垂双目看着自己的脚尖,连一眼也不望向他,更不用说答话。 韩充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胆气这么壮,仿佛认定了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他就一定查不出来她的身份似的。 他一开始还在冷笑,暗道你慕容家的徽记虽然秘密,却不代表就没人知道。 他当年围剿慕容府,无意中得到药酒秘方,还特意找了个慕容家人的尸首来试了一下,当时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以后再没有用到的机会,谁知道三十年过去,居然又让他有了用武之地。他可是在府中翻了好一阵子才找出那药酒配方,让人连夜去配了的。 可是当他命人一鞭抽开蔷薇背上衣物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会如此硬口。 裂开的衣物之内,只见左肩背上一枝蔷薇烈火般怒放,色泽鲜艳,栩栩如生,看样子,至少也刺了好几年。 有这样东西在,就是再怎么样的胎迹,也都会被遮掩住了,更何况慕容家的胎迹本就颜色不深,淡淡的一块。 韩充恼羞成怒之下,刚要下令动大刑,打到她说为止时,皇上的圣旨就好巧不巧的到了,而且,还是由靖王亲自送到。 韩充就是再不甘心,也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公然违抗圣意,只好接了圣旨,虚与委蛇了几句,流光倒也干脆,传了圣旨立刻转身就走了,丝毫也没说要见蔷薇之类的事情。 蔷薇被两个狱吏架着扔到一个牢房里,牢门“哐”的一声关上,又用粗大的铁链落了锁。 直到此时,蔷薇才敢微微启唇,稍稍吐出憋了良久的一口气。 轻轻一口气吐出,背上的疼痛忽然就铺天盖地而来。 韩充的那几鞭,若是放在己往,恐怕她还不会太放在心上,可是在经历了流光那一场做画之后,这几鞭却仿佛将身体深处己经压制下去的疼痛全部引了出来,痛的彻心彻骨。 刚刚吐出一口气,就忍不住又大大倒吸了一口冷气。 蔷薇摇头苦笑,只希望她这一辈子能受的痛,都在今天受完才好,否则的话,将来的人生,实在让她连想像一下都不敢。 “王妃可还安好?” 一道声音突然从隔邻的牢房里传来。 蔷薇下意识的转头,看到隔壁牢房与她这间一般布置,一张床铺,一个简单的木桌,屋子里甚至还生着一盆炭火。想来,这也是因为圣旨上说要好生对待,所以才没有被扔到那些黑暗腐臭的牢房里去。 只是有什么人,居然也能住在这样的牢房里呢? 蔷薇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那人身量不高,单薄瘦弱,一张脸因为苍白而显得有些憔悴,但面上的神情仍是安然的,眸子里也闪现着晶亮的神彩。 蔷薇浅浅的笑了一笑:“原来是陆二公子,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蔷薇说的奇怪,陆霖云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着回应,停了一下却又说道:“在下在里见到王妃,想来,王妃也己经不是王妃了吧?” “是。”蔷薇点头:“进了这里,又哪里还有身份。” 陆霖云闻言笑笑,不语,蔷薇却又问道:“怎么,陆公子的案子还没有审结?” 陆霖云淡声说道:“这种案子,结与不结,虽然只是皇上的一句话,可总也得有点由头,拿些证据出来才行。想来,这些日子,外面的人也正为此事忙碌吧。” 蔷薇点点头,背上的疼痛忽然又是一阵袭开,疼的蔷薇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一只苍白的手忽然由两间牢房间的栅栏里伸过,上面托着两颗乌黑的药丸,只听陆霖修低声说道:“如果蔷薇姑娘不介意,不妨试试这两丸药。” 蔷薇挣扎着抬起头,陆霖云笑意温柔:“在下自幼体弱,身有顽疾,有时也会痛到恨不得就此死去,这两丸药是当年匠神诸葛先生路过救下在下性命时留下的药方,别的效用或许不大,但镇痛的作用,倒确实可以一观。” 蔷薇己然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犹豫,挣扎着走到栅栏边,伸手由陆霖云掌心中拿过那两丸药,颤抖着塞进口中。 触手之际,只觉陆霖云掌心柔滑细腻,触感极佳,蔷薇心下忍不住掠过一丝奇怪,但疼痛实在太剧,这丝好奇一闪而过,也就再没有浮起。 那两丸药的功效果然奇特,下肚不过一柱香左右的时间,蔷薇就觉得身上的疼痛己然减轻了许多,额头的汗也退了下去。 地牢中阴湿寒冷,虽然有火盆在,还是难有暖意。 蔷薇往火盆的方向靠了靠,坐下来,觉得身上舒服一些了,才转头对陆霖云说道:“多谢陆公子赐药。” “些须小事,不足挂齿。”陆霖云轻笑,忽然又问道:“听说蔷薇姑娘不日要上金殿九卿庭审?” 蔷薇闻言一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着陆霖云,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金殿庭审的诏书不过是刚刚才到,陆霖云一个犯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 陆霖云无所谓的笑笑:“既然己经知道了,那怎么知道也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了,蔷薇姑娘觉得呢?” 蔷薇眨眨眼睛,立时明白了陆霖云的话,他虽然身在牢狱,可是该知道的事情,该做的谋划,恐怕一件都没有少做。 这最危险之地,于他而言,反而因为撤离了漩涡中心,而变的最安全。 放眼向牢狱四周望了一眼,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连一个守卫也没有,只有通道尽头她刚才进来的铁门后面,隐隐的传来吃喝喧闹的声音。 看来这里虽然是由韩充掌管,可皇上要在这里安几个暗桩,也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甚至蔷薇忍不住会想,那几个暗桩,说不定有一两个还是韩充自认为是心腹的人。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都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去想那么多,既然陆霖云己经知道,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蔷薇也就点点头,痛快承认:“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五日后,就是过年那天。” “过年之时却来审案,这样的主意,也亏她想的出来,不过这过年之时,也实在是最好的时机了。”陆霖云悠悠长叹,仿佛深有感慨。 蔷薇敏感的捕捉到陆霖云话中的某个词,极快的追问道:“她是谁?又是什么时机?” “她当然是太后,至于时机,自然是煽动人心,剪除阻力。”陆霖云并不避讳,含笑而答。 “太后?煽动人心?”蔷薇连发两声疑问,然而却还是不懂陆霖云在说什么,不得不问道:“庭审我的案子,太后又能煽动什么人心?” “蔷薇姑娘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吧?”陆霖云淡声问道。 蔷薇眉头一皱:“我自然知道自己是谁。” “既然蔷薇姑娘知道自己是谁,那看来,蔷薇姑娘不知道的,就是你的姓氏对朝云上下的影响力了。” “我的姓氏?” “不错。蔷薇姑娘难道以为,只以靖王一人之力,就可以让皇上同意将你带去金殿庭审?”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还有谁?” “若是我猜的没错,当是将军当年手下的诸位将领们。”陆霖云面上现出向往神色:“我虽然晚生二十年,无缘得见将军一面,可是每听家父谈起将军黑袍银甲,手执长枪,万军阵中长趋之入而敌人莫能伤之毫发的神采风度,还是忍不住心向往之。” 转向蔷薇,眼中笑意和善:“连我这从未见过之人都能如此被将军吸引,那那些当年在将军麾下效力的将领们,又如何能够忘怀将军?他们若听到将军还有后人在世,又怎能不尽力搭救?” “你说的是真的?”蔷薇一步扑到栏杆边上:“我外公他当年,真的有这么厉害?真的还有这么多人,会……记得他?” “当然。”陆霖云毫不犹豫点头承认。 “那……” “可是他们越记得,你的处境就越危险。” “什么?” “蔷薇姑娘可还记得,你外公当年因何获罪?” “这……”蔷薇沉默。 陆霖云淡笑:“其中具体缘由,我倒也并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那就是,功、高、震、主!” 蔷薇黯然不语,当初面对石中岳时,她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如今,她却不想对着陆霖云说。 陆霖云并不介意蔷薇的沉默,只接着说道:“如果当年将军获罪便有一部分是因为此事,那么这许多年过去,这些将领们却仍然记着慕容将军,那蔷薇姑娘,你以为你的处境会如何?” “陆公子告诉我这么多,不会是无的放矢吧?”骤然沉下面色,蔷薇不客气的说道, “蔷薇姑娘又何须心防如此深重,在下只不过是想建议蔷薇姑娘,如果想留下一条性命为将军洗清污名,还是不要太早承认自己的身份为好。否则的话,只怕越多人保你,你就死的越快。” “多谢陆公子好心!”蔷薇目光灼灼的盯着陆霖云:“可惜我与靖王的约定,只有一天而已,过了明日午时,我想是谁,我该是谁,就会是谁!至于身家性命,蔷薇还当真没有太放在心上,若是不能以那个身份去死,那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陆霖云隔着栏杆仔细的看着蔷薇,忽然叹气说道:“蔷薇姑娘,有些事情,既然己经过了那么久,又何必太执着?” “个人自有个人的际遇,有些事情,不得不为。” “蔷薇姑娘难道不曾换个方向想想?若是你肯放下此事,换个身份重新活过,也许许多事情都会完全不一样,至少,和靖王……” “陆公子,我感激你赠药之恩,不愿与陆公子多起争执,可既然话不投机,那请恕蔷薇失礼,先休息了。” “蔷薇姑娘!”陆霖云看蔷薇转身向床铺边走去,摆出一副不再交谈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呼唤,手也从栅栏间伸了过去,衣袖被阻,露细细白瘦弱的半截手臂。 蔷薇闻言转过身,淡淡道:“陆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陆霖云己将手缩了回去,认真说道:“在下也是一片好意,靖王他其实……” “陆公子叫我不要执着,那么陆公子呢?”蔷薇快速打断陆霖云的话:“陆公子苦苦劝我,无非是要为云皇谋一个安稳二字而已。陆公子对云皇的忠心,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若是我叫陆公子放弃这种执着,陆公子又会如何?” 疏漏 陆霖云猛的一愣,似是没想到蔷薇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表情一时僵在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蔷薇看着陆霖云愣在原地,也不继续逼问,只淡声说道:“陆公子果然也放弃不了吧?既然如此,又何必强人所难?” 陆霖云微微垂眸,再抬起来的时候,面色己经恢复正常,他看着蔷薇,苍白的面容上透露出一丝几不为人察见的苦涩:“我的确难以放弃,可是这难以放弃的原因,却和蔷薇姑娘说的有些出入。” “哦?”蔷薇诧异的侧转头:“陆公子不愿放弃的原因,如果不是忠心,又能是什么?” “是……”陆霖云因气血不足而略略泛白的唇微启,犹豫了一下,却又转而笑道:“些微小事,不提也罢。” 蔷薇眸中满是疑惑,从她到朝云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左相陆霖云是铁杆云皇党,可是如今,他居然对她说,他之所以做这么多事情,却并不是出于对云皇的忠心。 陆霖云虽然一言有失,却也并不在意,看到蔷薇怀疑的眼光,淡笑说道:“蔷薇姑娘不必疑心在下,其实这其中的原因,令师兄倒是知道的,既然他没有特别提醒你,那在下的秘密,自然不会对任何蔷薇姑娘所关心的人不利,蔷薇姑娘觉得呢?” 蔷薇眼眸一眨,觉得陆霖云这几句话说的甚是在理,一时也不由觉得有些有好意思,探人隐私,向来不是她愿意做的事情。 陆霖云看到蔷薇放下防备,又开口说道:“其实当年将军修罗沙海战败,先皇本来并没有多生气,对于慕容府,就算要整治,也不至于下杀手,真正让先皇动了杀机的,是一封信。” “信?什么信?”蔷薇脸上的淡漠在陆霖云提及当年事的时候几乎一瞬间退去,飞快的起身到了栅栏边。 陆霖云并无意隐瞒,只轻声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太多,只是有一次整理宫中旧档案的时候看到过。那封信的主人,是当年随慕容将军迎击赤焰部队中的左前锋官。” “信上说了些什么?”蔷薇急切的问道:“那封信又为什么会让皇上动了杀机。” 陆霖云望了蔷薇一眼,想了一下,先不忙着回答蔷薇的问题,却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情:“当年将军迎击赤焰的时候,朝中几乎己无可用之兵,可用之将。但好歹,也总能给将军剩下一两个。这其中,最精锐的部队,就是将军自己随身的两千亲兵,而最有名的将领,就是左前锋官宋竹锋!” “他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蔷薇无意去了解当年的人员配置,只是盯着陆霖云的眼睛,手指紧紧的抓在栅栏上,纤细的指骨几乎要撑破皮肤。 陆霖云并不理蔷薇的询问,只是接着说道:“当时朝中军队大权几有一半以上集中在慕容府,但毕竟不是全部,所以,总还有一些非慕容派系的将领,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职责,这个左前锋官宋竹锋,也恰好不是慕容派系的。” 蔷薇听到此处时,心中不由下意识的一动,起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历朝历代,总免不了派系党争,无论慕容家是有意为党还是无意为党,他自身强大的实力都己经不可能避免的成为了一党,而身入此等漩涡的人,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陆霖云看了看蔷薇的表情,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说道:“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吾奉大将军命前趋探路,入魔鬼谷,遇伏,不敌溃败,大将军亲率两千亲兵断吾后路,与敌合击我部。料吾生还无望,此冤不雪,死不瞑目!” “什……么?”蔷薇怎么也想不到信里居然会是这样的内容,忍不住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瞪着陆霖云:“骗人的吧……我外公他……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他……” 陆霖云垂下眸子,默然不语,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清楚,虽然背出了信的内容,但对于事情的是非曲直,却并无权评价。 蔷薇扶着墙又连退几步,一直到了腿碰到床边,才一下子坐了下去,面色却己是煞白,一丝血色也无。 从开始到现在,她所听到的慕容将军,永远都是黑袍银甲,雄姿英发,谈笑间灭强敌于灰飞烟灭。他应该是一个忠臣,纯臣,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可是这件事情从陆霖云口中说出来,却又让她不得不信,因为陆霖云是陆明持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给慕容垂身上泼脏水? 坐在床上怔愣了一会儿,蔷薇忽然抬起头来说道:“不对,既然我外公亲率大军围截那个左前锋官,以我外公指挥作战的能力,他又是怎么把信送出来的?” “据送信的士卒说,是宋竹锋遇到合围之时,命他立刻换上赤焰军的衣服,然后混入对方军队中逃出生天,将军的两千亲卫个个都有名有姓,不可能混进了生面孔而不被人发现,因此,他只能混入赤焰军队。” “那那个士兵呢?” “死了。他将信交给皇上之后,力竭伤重,当场死于皇上面前。” “那也就是说,死无对证?”蔷薇的语气里忽然又有了些信心:“除了那个士兵的一番话和这封根本不能证明真伪的信,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证明我外公曾经做那种事情。难道皇上凭这么一点莫须有的证据,就能置慕容满门于死地?” 陆霖云秀美的眸子眨了眨,轻声说道:“那个士兵从赤焰逃回来的时候,距那场大战己经过了很久,他浑身血污,遍体鳞伤,信又的确是宋竹锋的笔迹。 这封信送到之后仅仅半个时辰,前方就送来了赤焰封将军为冠军候,所有出征军士悉数被坑杀的加急军报。蔷薇姑娘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有谁还能容忍慕容府继续安然无恙的存在下去?” “可是……” “蔷薇姑娘想说将军不会反?”陆霖云忽然轻笑:“我听说蔷薇姑娘也是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慕容将军反不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慕容将军想反,他就能反!” 蔷薇猛的怔愣住,陆霖云的话如当头一棒,砸的她眼冒金星,早就在宫阁之中见多了这种事情,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底下的人,有如许大的势力? 而当年慕容府的势力,实在己经足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慕容垂的战败,宋竹锋的信,说白了,其实都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不要说这件事情做的圆滑浑润,全无破绽,就是有再多的破绽摆在那里,只要皇帝下了决心,慕容家一样难逃灭顶之灾! 手指情不自禁的握住床沿,嘴唇哆嗦着说道:“只因为一个想反的可能,就要杀掉这么多人?慕容府上上下下近千口人,一夕之间,一夕之间……” “蔷薇姑娘……”陆霖云再次开口劝道:“当年之事,其实并不能完全怪在先皇身上,慕容家树大招风,不知收敛,又何尝不是自取灭亡。往事己矣,能过去的,不如……” “过不去!”蔷薇猛的抬起头截口打断陆霖云的话:“就算慕容家近千条的人命可以不顾,可是,还有被永远留在修罗沙海里的十几万兵士,他们难道就不需要一个交待么?慕容家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我不能让那些士兵们,在死了以后,还以为是他们的主帅背叛了他们!” 陆霖云猛的语塞,一口气上不来,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 他一只细弱纤长的手紧紧的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咳的脸上血色泛涌,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 蔷薇连忙再次凑到栅栏边,隔着缝隙问道:“陆公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陆霖云咳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渐渐的平缓下来,他看着蔷薇无奈的笑道:“不妨事。看来蔷薇姑娘说的是对的,各人有各人的执着,强求不来,任凭陆某巧舌如簧,却也动摇不了蔷薇姑娘的半分心志。” 看着陆霖云苍白的面孔,蔷薇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愧疚,她看着陆霖云抱歉的说道:“陆公子,不是蔷薇固执,实在是这件事情己经像诅咒一样刻进了我的骨子里,如果不能将慕容家的冤屈昭雪,我就是死了,恐怕也不会甘心。” 陆霖云体谅的笑笑,淡声说道:“陆某也只是尽人事而已,虽然早有预感,觉得蔷薇姑娘不会随便放弃,但若是不试试,心下总是不甘。不过蔷薇姑娘放心,陆某并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 陆霖云越是这么说,蔷薇反而越发的不好意思。 停了一下喘了口气,陆霖云忽然又问道:“令师兄曾说会把我要的药交给蔷薇姑娘,不知道蔷薇姑娘有没有带在身上?” 蔷薇面色一变,顿时想起了君落羽随“流萤”一起送来的那几粒药丸,将头微转向一边,低声说道:“没带!” “是么?”陆霖云将蔷薇的表情尽收眼底,淡笑说道:“没带也无妨,只希望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蔷薇姑娘能够抛开顾忌,将那药丸交给在下。” “陆公子,你何苦?”蔷薇猛的转过头:“那种药……” “蔷薇姑娘,你方才不是也曾说过的,各人际遇不同,每个人,总有每个人,一定要做的事情。” “可是……” 蔷薇还想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通道尽头的大铁门处传来“哐啷”一响。 二人立时终止了谈话,各自坐回床上,却都同时望着大门方向。 门刚一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立时一闪而入,宝蓝色的长袍带起急切的风声。 “蔷薇!”那个声音一眼望到蔷薇所在的牢室,快步走了过来,一向清澈到底的眸子满是担忧,让蔷薇心底不由的一暖,淡笑叫道:“书仪。” 听到蔷薇对韩书仪的称呼,陆霖云的眉头不着声色的动了一动,然而此时此景,却也不便说什么。 韩书仪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陆霖修在那里,伸手想要推门,门上拴着的铁链却发出呛啷一响,韩书仪朝身后跟着他进来的那个狱吏竖眉厉喝:“还不快点打开!” “韩公子,这……”那狱吏为难的皱起了眉头,韩书仪却眼睛一瞪,阴沉说道:“本公子叫你打开,你没有听到吗?” 那狱吏情不自禁身上一哆嗦,思及再怎么说韩书仪也是韩充的亲孙子,料不会出什么事,因此赶忙上前,打开了牢门。 韩书仪一步跨进去,看到蔷薇衣衫破烂,还隐隐有血迹的样子,心中不由一痛,也不顾及什么礼节,一把握住蔷薇的上臂,痛声说道:“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小伤而已,不要放在心上。”蔷薇看到韩书仪一片关心出自真心,连忙轻声安慰。 “都是……我来迟了,我今天上午,才刚刚得到消息。”韩书仪眼中满是痛悔:“要是我来的早一点,你又怎么会吃这种苦头?” 蔷薇张口刚想要再安慰韩书仪两句,韩书仪却转头对着那狱吏喝道:“你去告诉韩大人,就说犯人身体不适,需要看医生,好好修养,我把她接到韩府去关押,请他下批准的公文。” “韩公子,这……这怎么行?”那狱吏闻言立时就急了:“这可是钦犯!” “钦犯又怎么了?”韩书仪怒喝:“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要好生对待,你们这叫好生对待吗?要是她撑不到九卿庭审那一天怎么办?你们这是抗旨,你们有几个脑袋?” “可是韩公子……” “啰嗦什么?”一向温雅的韩书仪鲜少会有火气如此大的时候,看到那狱吏仍在原地呆着,不由更是气闷,忽然伸手扶起蔷薇,对那狱吏冷声说道:“不要你担责任,你去和我爷爷说,人我带走了,有事尽管朝我来,他想干什么,直管回家里找我就是了。” 说着话,扶着蔷薇就向外走。 蔷薇也被韩书仪的雷厉风行弄的有些措手不及,身不由己的被带向门外,却忍不住转头向陆霖云的方向望去。 陆霖云原本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看到蔷薇转头望向他,却忽然说道:“看来蔷薇姑娘的喜怒哀乐,牵动的不止一两个人,还望姑娘到了新府,莫要忘了旧人才好。” 蔷薇一怔,韩书仪却是己经将她拉出去了。 一路出了大理寺的大门,纵有狱吏官员看着不对劲,可是看到走在蔷薇身边的人是韩书仪,却也都不敢拦。 韩充儿子早己过世,只有这么一个亲孙子,对他的疼宠自是不必说,因此虽然韩书仪论官职位份,都绝没有权力从大理寺提人,但是看在韩充的分上,却没有人敢说什么,只能偷偷的跑到里面去禀报韩充而已。 韩书仪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蔷薇一路上都有些缓不过神,直到坐上马车,还有些神思恍惚。 她忍不住在想,陆霖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韩书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猛的回过神来。 韩书仪看着蔷薇坚定的说道:“你别怕,不管爷爷说什么,自有我顶着,你只要在我家好好休养,等到过年那天上金殿就好了。” 蔷薇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此时说要回去不太可能,而且也实在不想再在那阴湿的地底呆着,便笑了一笑,轻声说道:“谢谢你了。” 韩书仪撇唇一笑,竟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一路到了韩府,韩书仪一早己命人请了医生过来,处理过蔷薇背上的几道鞭伤,又开了几副趋寒的药,将屋中的火盆架的暖暖的,又把被子拥上,韩书仪这才歇下一口气来,在床边拉了张凳子坐下,皱眉说道:“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就弄成这种样子?” 蔷薇笑笑,口中说道:“以前做靖王妃的时候,对郡主多有不敬,如今不是王妃了,郡主要惩戒一下,也是自然的。” “就只为这种事情?” “不然还能有什么?” “蔷薇,你在瞒我。”韩书仪的表情变的肃然:“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的信任?” 蔷薇浅笑:“既然你心里早就有了定见,那我无论我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你又何必非要问呢?” 韩书仪一时愕然,既而舒缓了面色:“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 蔷薇不语,只垂了垂眸子,没有再说话。 韩书仪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无论你是谁都好,反正在我心中,你总是那个会在荷灯上写下那样字句,让我心向往之的女子,我这些日子不在京中,而是去外地查一件事情,如今这件事情稍稍有了点眉目,我想要找个朋友来分享,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韩书仪虽然说的客气,然而蔷薇却几乎是立刻从他的话音中听出来,他所查的这件事情,一定与自己有关。 韩书仪身份特殊,办许多事情的时候都有别人难以想像到的方便,一些在别人看来是绝对机密的事情,对他来说,却不会特别防备。 眸光闪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蔷薇尽量声音平稳的说道:“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当这个朋友。” 韩书仪春风般笑了起来:“若是你没有,那天下间,就再没有人有资格做这个朋友了。” 韩书仪的态度轻易的感染了蔷薇,让蔷薇居然也忍不住轻轻的微笑起来,一点笑意由眼中渗出,而不再只是皮肉上淡漠的表情。 望着韩书仪温柔的问道:“不知道书仪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你应该知道在韩家的外家亲戚中,有一个叫杜俊的人?” “杜俊?”蔷薇轻声重复,皱着眉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他是不是也参加了旭日城之战?好像是个参军还是什么?” “是监军!”韩书仪纠正蔷薇:“几十万大军非同儿戏,都放在一个人手里当然不会让人放心,因此总要派个不同的人去监督一下的。只是……” 韩书仪淡淡轻笑:“看来杜俊这次的临军做的很不舒服,回来连职也没有升,只得了些钱帛的奖励。” “我知道这个人。”蔷薇轻声回应:“有几次他找靖王讨论谁来留守旭日城的问题,我恰好在场。可是,你为什么提起这个人?” “我会注意这个人,倒是因为你。” “我?”蔷薇差异的看向韩书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和那个杜俊,几乎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又怎么会扯上什么关系,还让韩书仪都不得不关注。 “没错,就是你。”韩书仪轻轻笑笑,转了话题问道:“蔷薇,有一日你唤我去靖王府,与我说及陆家被贼人放入造反书信一事,你可还记得?” “啊,那件事……”蔷薇直觉的想起那天因为意外而与韩书仪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又引起了那么一连串的误会,再然后雪夜长跪,卫泽到来,身份揭穿,小麟子殒命,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细细想来,她所有的厄运,竟仿佛是从那一天开始。 然而这一切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蔷薇很快想起那天她以为书信是韩书仪所放,当场质问,结果却冤枉了他的事情,因此抱歉的说道:“书仪,那天冤枉了你,我都还没有来得及……” “不说这个。”韩书仪立刻打断了蔷薇要说的话,轻声说道:“你的确曾在我身上看到过类似书信,会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而且你之后也几乎立刻就相信了我的解释,认为那件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单只这份信任,于我而言,就己经很够了。” “那么……” “我提起这件事情,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你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了我,可是我却不能这样空口说白话,一点证据都没有。所以,我下决心一定要找出这件事情的真相,向皇上禀报,一来尽人臣之本分,二来,也是不负你对我的信任。” 韩书仪这番话说的极坦然,看着蔷薇的目光也丝毫不避讳,仿佛为她做些事情是理所应当一般。 蔷薇被韩仪看的一阵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低下头去,当作没看见。 韩书仪也并不追迫,接着说道:“我这些日子不在京中,正是去查这件事情。” “那可有眉目?” “有。”韩书仪肯定的点头,但面容却有几分苦涩。 蔷薇心中一动,紧接着问道:“跟韩大人有关?” 韩书仪虽未说话,但表情却己表明,这件事情显然真的是和韩充脱不了干系。 清了清嗓子,没有正面回答蔷薇的问题,韩书仪慢慢说道:“从靖王府出来之后,我立刻着手去查与陆府书信案有关的材料,借用韩家长孙之便,我轻易的看到了那几封被封存的信件,我发现,那些人为了使嫁祸更逼真,不仅有对方写给陆霖云的书信,还有一封陆霖云尚未写完的回信。看到那封信,我立即找了几封由陆霖云所拟的诏旨来对比,仔细比对之下,却发现字迹几乎一模一样,恐怕就是陆霖云自己来看了,都要以为这封书信是出自他手。” “当真?”蔷薇眼睛睁的大大:“可是如果那封信的笔迹真的和陆霖云的一模一样,你又如何判断那不是陆霖云写的?” 这本来就是件很矛盾的事情,以韩书仪的立场,没有理由一开始就认为陆霖云没有嫌疑,可是他刚才那番说辞,却又分明表明他确认那封信绝对不是出自陆霖云之手。 韩书仪唇边微微泛起一抹笑意:“我不得不承认,那封书信伪造的非常高明,可是,他们疏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 “避讳!” “避讳?” “不错。在那封书信中,有一个字恰好与陆夫人,也就是陆霖云母亲的闺名相同。陆夫人早逝,陆霖云又是贵胄子弟,饱学之士,碰到自己母亲的名讳,是必然要减笔以示避讳的。陆霖云这一点一向做的极好,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在那封书信中,那个字,却是写全了的。只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确定,那封书信,绝非出自陆霖云之手!” “当真?”蔷薇目中立时透出光亮:“那你……” “只凭这一点怎么够?”韩书仪知道蔷薇要说什么,有些无奈的截断了他的话:“就算我把这个发现报上去,到了皇上那,也顶多是个不大不小的疑点,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而且也一定会有大臣驳斥说,陆霖云连造反的事情都敢做,不避讳尊亲姓名,又有什么大不了?” 蔷薇一愣,知道韩书仪说的有理,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只是方才在狱中,陆霖云虽然对她说了些不相投机的话,可是她对陆霖云这个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恶感,而且隐隐约约的,还觉得有几分亲切。 虽然知道他在狱中其实多少是自己自愿进去的,可是他毕竟身有宿疾,上次为了救自己,又受了刺客一掌,身体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就算狱中再怎么优待他,那样阴湿寒冷的环境,对他的身体,始终是有害无利。 因此,若是能早出来一日,还是早出来一日的好。 证据 一念及此,蔷薇不由继续问下去:“那然后呢?” “我既然确定了那封信不是陆霖云所写,那么,必然是有人刻意模仿所致。这京中能够模仿他人笔迹之人虽多,但能模仿的这么像的,却着实没有几个。有了这条线索,我立刻暗地里分别去找那几个能够做出这件事情的人,以官威身份一并施压,逼他们吐实。” “那你一定是找到了?” “恰恰相反。”韩书仪摇了摇头:“任何我将京中擅于此道之人挨个问遍,却没能查出分毫蛛丝马迹。” “什么?”蔷薇一心希望突然落空,忍不住轻叫了出来,显是失望己极。 下意识的坐直身体,背上的伤口却被扯动,立时疼的出了一层薄汗。 “小心。”韩书仪连忙起身扶住她,皱眉说道:“你身上有伤,怎么也不注意一点。我的话又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没有说完?”蔷薇仿如黑暗中又看到一丝光亮,抬眸直直望向韩书仪。 “可不。”韩书仪又些埋怨的看了一眼蔷薇,扶着她重新在床上靠好,回身落坐在椅子上,才又接着说道:“查遍京中却一无所得之后,我心下也甚是苦恼,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之中,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找不到拆穿那面墙的第一丝缝隙。而就在此时,那个契机,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什么契机?” “我爷爷身居高位,每逢年关,总有人要送些礼来,这本是平常。有一日我在礼单中看到一块上好的雨过天青笔洗,釉色均匀,色泽爽利,不由一下就看上了眼,于是问爷爷,这是谁送的。爷爷只看了一眼,就告诉我说,送这种东西的,除了杜家那些穷酸书生,又还能有什么人?” “爷爷的这句话,让我的心中立时犹如一道闪电闪过,被照的透亮。这个杜家,若真的论起宗亲族谱,跟我家里确实是能沾上一点边的,杜俊来京城投靠爷爷的时候,爷爷也多少帮了些忙。不过杜俊文不成武不就,所以就算有爷爷的帮忙,也一直是郁郁不得志,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一项让人不得不赞的才华,那就是,他写得一手好字!” “好字?”蔷薇眼睛一亮,立刻明白韩书仪为什么今天一来就跟她提到杜俊这个人,张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陆府中发现的那几封信,就是出自他的手?” 韩书仪微笑点头:“当时我心中一惊,不由暗骂自己的愚蠢,千查万查,怎么就把近在身边的人给忘记了?不过杜俊虽然不得志,却也没有流落到要去街头卖字为生的地步,而且他纵有一手好字,在位卑身低的情况下,也没有人会想的起来,我查探的目标一开始就锁定在那些以写字为营生的人身上,倒是把这个最有可能做这件事情的人给忘了。” “想明白此点之后,我立刻就着手去找杜俊,可是他从赤焰监军回来之后,没有封赏,很快就回原职继续做小官了,那些东西也不过是着人送来而己,所以我不得不出京几天……” “也就是说,你现在己经拿到了确切的证据了是不是?”蔷薇打断韩书仪后面无关紧要的叙述,直接去问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韩书仪竟然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去找他。” “没有去找他?为什么?”蔷薇猛的叫出声:“不找他,又怎么能……” “不要急。”韩书仪按住又想要起身的蔷薇,皱眉说道:“你有伤在身,怎么自己就记不住。” “可是……” “只有查清这件事情,才能彻底消除你对我的误解,所以我当然不会放弃。我之所以没有去找他,是因为我的见到了几个人,那些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情。” “什么人?”蔷薇疑惑的看着韩书仪。 “蔷薇军里的几个中级将官。”韩书仪浅笑着望向蔷薇:“既然靖王都己经出手,自然会把这件事情做的妥妥贴贴,又何需我再去凑热闹?” “靖王?”蔷薇眼睛轻轻一眨,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缓下来,缓缓放松自己靠在后面的软枕上,再望向韩书仪的时候,不由流露出不好意思的浅笑:“对不起,我刚才,太急了。” “没关系。”韩书仪温言回应,这件事情说到此处,本该算是彻底终结,然而韩书仪不仅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望着蔷薇欲言又止。 就算是方才说杜俊一事的时候,韩书仪都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此时如此,直觉的让蔷薇觉得他还有事情没有说出来,而他未说出来的事情,显然比杜俊一事要让他为难得多。 “书仪……”试探的轻声叫道:“你还有事?” “啊……”韩书仪仿佛思绪刚刚被从某件事情中拉回来,面上飞快的换上温和的笑意:“不,没什么事了,你才受了那些折磨,还是好好休息的好。” 边说话,边缓缓站起身,显是不打算再继续这场谈话。 “书仪!”蔷薇又是一声轻叫,声音里己然带了肯定的语气:“你是真的,还有事要和我说吧?” 韩书仪身子轻轻一僵,转过脸不看蔷薇,然而一种隐忍的痛苦还是清晰的透过空气传达过来,他声音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查无实据而且干系重大,我还没有想好说不说。而且,如果事情真的是我所想的那种样子,我怕,你也许会恨我。” 蔷薇望着韩书仪的侧影,只觉得的这个男子身上竟罕见的透出一种萧索之意,不由心下一软,刚想要轻言抚慰,突然一道灵光从脑海中一划而过,她今天所听到的事情,几乎都在围绕信,还有笔迹。 如果陆霖云的事情可以做假,那当年的那件事情呢?是不是也是一样? 韩书仪的表情如此为难,又说自己恐怕会恨他,那么…… 突然抬起头脱口问道:“那个杜俊除了会模仿陆霖云的笔迹,是不是也同样会模仿其他人的笔迹,比如说……迎击赤焰军左前锋官,宋竹锋!” 韩书仪猛的转过头来,惊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宋竹锋?” 蔷薇一颗心陡然一跳:果然,果然是这件事情。 用力咽了口口水润泽干涩的喉咙,蔷薇艰难的问道:“他会模仿宋竹锋的笔迹,对不对?而且,模仿的很像,像的就算是宋竹锋本人看到了,都不会怀疑,那是出自他的手笔。” 韩书仪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立在那里,目光不住的打量蔷薇,仿佛想看出她到底知道了多少,蔷薇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任他打量,大大的眸子中黑白分明,眸底深处却透出一股坚决的等待,她在等,等韩书仪将他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良久,韩书仪终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他并不会模仿宋竹锋的笔迹,三十年前宋竹锋还在的时候,他才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能认得清什么笔迹不笔迹?” “那……” “会模仿宋竹锋笔迹的人,是他的父亲。宋竹锋是将军,却也是雅士,一笔字极有风骨,犹擅茶道。当年很多人都曾模写过宋竹锋的字,杜俊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几可乱真。” 蔷薇定定的望着韩书仪,想要说什么,然而却觉得喉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她就知道,知道自己的外公,断不会做那样围杀自己袍泽的事情。 “那……” “蔷薇,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在怀疑什么,老实说,我也忍不住要那么去想。可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也不过是他会模仿宋竹锋的笔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也没有人可能知道。” “你的意思是……”蔷薇心中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跳动,可即使是蔷薇自己,都知道那簇火苗跳的有多可笑。 韩书仪的话毫无余地的将她仅存的火苗浇熄:“杜俊的父亲己经死了,早在二十多年前。” 蔷薇的五指忍不住紧紧攥起,每一次每一次,当她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事情的时候,回过头来想想,才无可奈何的发现,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 就算当年那些事情一点一点在脑海中串连成像,可是,她却没有任何一件能够证明她的说辞的证据。 那些真相就像空气一样飘浮在身周,她感觉得到,可是却看不着,听不到,就算她拼命的伸手去抓,摊开手掌的时候,也依然是两手空空。 韩书仪看着蔷薇怔忡的样子,心下一阵不忍滑过,走前两步,伸手轻拍蔷薇的肩膀,柔声说道:“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好不好?” 蔷薇怔怔的坐在床上,对韩书仪的话恍若未闻,蓦的,她猛的抬起头,大声说道:“不对!” 韩书仪被吓的一愣,下意识的身子往向侧了一下,才轻声开口问道:“什么不对?” 蔷薇紧紧拉住韩书仪的衣袖:“你刚才说,杜俊和你家的关系根本不亲,勉强才能搭上一点关系对不对?” “是啊。”韩书仪轻轻点头。 “你又说,你爷爷出手帮了杜俊不少忙?” “没错。”韩书仪再次点头,然而刚点完头,他的面色就猛的变了,一下变的极为难堪。 蔷薇对韩书仪的变化仿佛根本没看到,大声问道:“既然杜俊只不过是你家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为什么你爷爷却要这么帮他?他身为当朝一品大员,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无权无势又几乎八竿子打不着的穷酸亲戚?” 拉着韩书仪衣袖的手拼命的摇晃,仿佛是在寻求某种认同:“所以证据并没有完全湮灭对不对?杜俊一定知道什么,而且他有办法让你爷爷不能杀他,对不对,对不对?” “蔷薇……”韩书仪眼神痛楚的看着蔷薇,声音嘶弱的叫道。 韩书仪如此脆弱的声音一下子惊回了蔷薇的神智,她看着自己仍然抓着韩书仪衣袖的手,突然一下子缩回,抬起头无措的望着他:“对不起,我……我不是……” “无……无妨……”韩书仪轻轻摆手,笑的有些凄楚:“其实从一想起杜俊的父亲会临摹宋竹锋的字开始,我就己经想到了爷爷对杜俊不同寻常的帮助,可是,我总是希望,爷爷和当年那件事情是无关的。我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这样说,可是却发现,这样的设想,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 “书仪……”蔷薇了了怯怯的伸手去碰了碰他,她刚才那些话只是太过激动才脱口而出,并没有伤人的意思,更何况,是从头到尾,一直帮着她的韩书仪。 “无……妨……”韩书仪无力的摆了摆手,略略停顿镇定了一下情绪,声音也仿佛忽然间恢复了冷静,他望着蔷薇恳切的说道:“我觉得你说的事情极有可能,杜俊一定用了什么办法,让当年做下这件事情的人不能杀他,又或者不敢杀他。既然如此,他就一定知道什么,我们只要想办法,从他口中套出那些话就好。” “书仪……”韩书仪说这些话,几乎己经是在允诺要帮她查找证据了,可是这些证据的指向,却明明白白的显示,韩充,至少是那些人中的其中之一。 “你不必劝我。”韩书仪在床沿坐下,安抚的拍了拍蔷薇的手背:“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自三十前慕容案以来,朝云积贫积弱,我身为朝云子民,也同所有人一样,认为做下那件案子的人,罪无可恕。我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自己的良心。而且……” 忍不住垂下头,自嘲的笑了一笑:“虽然我知道不可能,可是我还是想要奢望一下,也许我能因为这件事情积下些许功劳,换得爷爷和韩府之人,一条性命。到时候,流放也好,充军也罢,我宁可什么也不要,只要能陪着他,聊尽孝道,为他养老送终,也就够了。” “不好!”蔷薇几乎是立刻出言反驳:“这样太委屈了,人生在世,怎么可以这么委屈的过一辈子?” “那你要我怎么样?”韩书仪似笑非笑的看着蔷薇:“找出那份证据毁掉,然后杀了杜俊,帮爷爷隐瞒到底?又或者,干脆连你也一起杀了?” “这……”蔷薇语塞。 韩书仪笑:“你看,你并不希望我如此吧。” “可是……”蔷薇轻轻接口:“你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那不符合我的性子。”韩书仪轻笑摇头:“与其等着天来做决定,我宁可自己先做些事情,与天争一争。” 蔷薇默默的望着韩书仪,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再说,只低下了头,瞅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 韩书仪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去牢牢握住蔷薇交叠在一起的手,手背上覆来的温热让蔷薇忍不住抬头望向他。 目光相对的瞬间,蔷薇只觉得韩仪的目光清澈透明的令人陶醉,他看着蔷薇一字一字的说道:“蔷薇,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情,平反昭雪!” 蔷薇身体猛的一震,只是看着韩书仪,仿佛连声音都忘记了。 韩书仪对着蔷薇轻轻一笑,又开口说道:“不算今天,到过年还有四天,在这四天里,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撬开杜俊的口,让他说出他所知道的事情。” “然后呢?”蔷薇看着韩书仪,似乎有他在这里,她就可以彻底偷懒,连脑筋都不用动一下。 “拿到杜俊的口供之后,你只需要在九卿庭审那天当朝拿出,证明宋竹锋那封信是他人冒写,慕容将军根本没有围杀过友军,然后请皇上以此为契机,重新彻查当年那件案子即可,那天几乎满朝文武大臣都在,皇上就算顾及面子与权威,也断不可能不允,而一旦慕容家的案子能重新被翻查,那么,被冤屈的,被陷害的,一定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韩书仪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仿佛己然看到了慕容案被重新拿出审议,慕容家平反昭雪的那一幕。 蔷薇看着韩书仪,却并没有想像中激动,她低着头认真的想了一想,忽然问道:“如果皇上为了维护权威,执意不肯翻查,说我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并下令将我当堂处死怎么办?如果我死了,恐怕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当年的那件案子。” “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韩书仪答的极快。 “你怎么这么确定?”蔷薇疑惑的看着韩书仪。 韩书仪笑笑:“蔷薇,你可知最近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蔷薇依然是一副疑惑的样子。 “是年关!”韩书仪简洁的说道:“如果是别的时候,你断然不能在金殿之上拿出这份证据,因为只要一拿出来,你就必死无疑,然而在这个时候,你却可以毫无顾忌的这么做!” “为什么?” “朝云例来每逢年关,必会召回边疆驻防大将,一来述职,二来,也是犒劳安抚,同过新年以示恩德。这些大将中,你可知道有多少是当年慕容将军带出来的?如今,他们个个都是独当一面,负责我朝云边境防务的肱骨之臣,如果他们知道你是慕容家的后人,而你又拿出了这样确实的证据,必然会被激起一腔热血,要求重查当年慕容谋逆案。皇上能杀一个你,难道还能杀光这些大将不成?所以蔷薇,如果你在这种时候以慕容子孙的身份提出那份证据,皇上一定会不得不下令,重新彻查当年那件案子!” 蔷薇眼睛一眨不眨的认真听着,听到韩书仪说完最后一句,眼中仿佛猛的一下闪出晶光,就像是早己黯淡的生命之光,被一颗名为希望的火苗,突然点燃一样。 她转头望向韩书仪,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真的么?我这么做,皇上真的会下令,重审慕容家当年的案子?” “我保证!”韩书仪一直握在蔷薇手上的手紧了一紧,似乎是在传达自己的信心与力量。 蔷薇垂下头,眼睛眨了几眨,似乎要落下泪水来。 用力的深呼吸一下,蔷薇努力的镇定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抬起头,尽量平静的说道:“书仪,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想一想。我只有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我不能失败,绝不能失败。” 韩书仪望着蔷薇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面孔,轻轻点头:“蔷薇,这是你的战争,想要怎么打,是你的权力。我只是要你知道,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如果……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好,皇上执意要置你于死地,那就算弃了这身份和荣华不要,我也一定会救你出来!” 韩书仪的真挚带着强烈的感染力,让蔷薇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动了动嘴唇,终于只是轻轻说道:“谢谢你。” 韩书仪唇角大幅度扯开,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算是灿烂的笑容:“那我先去想办法弄到杜俊的口供,就算你不想这么做,也总要准备万全才好。你也累了这半天了,还是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说着话,韩书仪站起身,一直握着蔷薇的手也松开,想要帮她躺下去。 然而蔷薇却伸手阻挡了他的动作,一直有些飘忽的眼神瞬间变的专注,她低声问道:“既然你说杜俊在靖王的手里,那又要怎么去取得他的口供?” “陆府的案子当时也是交给大理寺的,靖王夫缘无故拿人,总是站不住脚,而且杜俊在靖王那里,爷爷也未必放心,我只需要装作无意的样子把杜俊在靖王那里的消息告诉爷爷,只怕爷爷自己就会过去要人了。” “如果,靖王否认杜俊在他那里呢?” “这……”韩书仪一时语塞,当时他看到蔷薇军那几个将领时,他们确实穿的都是便服,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证明杜俊在靖王府里,而自己一个小小侍中,又怎么够格去指控堂堂亲王。 “又或者,若是那个杜俊熬不住靖王的刑,将当年的事情吐了出来,靖王为了维护皇家权威,直接派人将杜俊灭口怎么办?” 蔷薇因为方才震惊的事情太多而暂时停摆的脑筋完全恢复过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的韩书仪瞠目结舌,居然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站在原地沉下面色,韩书仪无奈的说道:“不错,我们的所有胜算全都建立在杜俊那份口供,又或者他所保留的东西上,如果不能完好的从靖王那里得到杜俊,我们后面的事情,恐怕一点也做不成。可是……” 微微摇头:“想从靖王那里要人,谈何容易?” 蔷薇垂下头,几根手指无意识的在被子上轻轻敲着,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靖王位份虽尊,却并没有审案的权力,只需找两个人一口咬定看见杜俊进了靖王府,然后再由韩大人以圣命将此案交于大理寺审理为由,恭词请靖王交人就可以了。不过这其中可要切记,绝对不可以进入靖王府,更不能自己搜人,就算靖王邀约以示清白也不可以,只需站在门口,咬定有人看见杜俊进去,然后只管要人即可。” 韩书仪闻言先是垂目稍思,然后眼中猛的绽出神采,浅笑说道:“蔷薇,你只是可惜生为女儿身罢了。你若是男儿,这举朝上下,岂还有别人的位置?” 蔷薇眼睛轻眨,不由也淡淡笑出来,无奈说道:“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倒拿我来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韩书仪认真说道:“蔷薇,你委实是我见过最聪慧,也最纯粹的女子,我能为你动心,实在是让我引以为傲!” 蔷薇猛的一怔,脸几乎在瞬间变的通红。 她无措的转过头去,放在丝被上的手紧张的握成一团。 韩书仪看到蔷薇这种样子,唇边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蔷薇,你可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感谢靖王。” “感谢?”纵然被韩书仪方才毫不避讳的话惊的有些不轻,蔷薇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 “是感谢。”韩书仪认真点头:“你心里想的什么,或许靖王看不清楚,我却知道的明明白白,若是靖王肯对你露出哪怕那么一丝丝温柔,我又如何有机会,走近你的身边?” 蔷薇的面色陡然变的苍白一片,今日清晨那样彻入骨髓的疼痛就像是一道最锋利的休止符,在她与流光之间划下此生耗尽也无逾越的天险鸿沟。 靠的近,是疼痛,可下了决心要远离,居然还是疼痛。 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周身上下骤然袭来的紧涩,却连嗓子都仿佛被冻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书仪一见到蔷薇的面色,立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然而话己出口,补救也是无用,想了一下,突然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在蔷薇眼前一晃,浅笑说道:“差点忘了,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紧锣密鼓 蔷薇只见一件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下意识的伸手将它抓在手里,韩书仪并不逗弄蔷薇,见到她接在手中,立时就松开了手。 蔷薇将那件东西放在手中仔细观看,只见是一块三寸来长,造型精美的物件,但要说什么用,却又说不出来。 那物件头部近似圆形,周围是不规则的锯齿状,长长短短,错落层次排成几层,仿佛星星光芒,尾部则做成优美的弧状流线,仿佛彗星的尾翼。 这件东西…… 仿佛在哪里见过…… 是…… 蔷薇的眼睛猛的张大,她想起来了,是在冠军堡那尊慕容垂雕像批风的领扣上! 那个凹下去的痕迹,跟眼前这个物件一模一样! “这是……” 蔷薇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向韩书仪,几乎不敢开口说出这件东西的名字。 韩书仪看到蔷薇的这种表情,反而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是赝品。我听你上次问的很急,就想说先找个记得这件东西样子师傅做一个给你,也好有个安慰。” 蔷薇一颗因为激动而几乎快要震破胸腔的心倏然停跳一下,然后重重的落了下去。 她合上手掌,将这个仿制的慕容家徽用力的握入手心,任凭周围尖利的星芒刺进自己的手掌,用疼痛来缓解自己失望的心,然后抬起头浅笑着说道:“真的谢谢你。” 韩书仪知道自己怕是好心又办了件错事,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轻声说道:“如果拿着闹心,便扔了吧。” “不。”蔷薇坚定的摇摇头:“这是慕容家的标志,如果没有真的,有一个仿制的,也好。” 将家徽缓缓贴近胸膛,蔷薇轻声说道:“有了这个,会让我,安心。” 阳光缓缓洒入室内,看着蔷薇紧紧将家徽贴在胸膛上的样子,韩书仪神情微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缓缓退了出去。 …… “表哥,你不要赶人家走嘛,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随便给你惹麻烦了。” 傅雪娇哭哭啼啼的一路直奔入流光的书房,还没说话,己是伏在他的桌案前痛哭起来。 把蔷薇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又将她送入大理寺之后,她本以为在这靖王府中再也不会有人能跟她一争长短,可谁知道流光一从大理寺回来,二话不说就命人去郡王府通知,说郡主想要回去了,让他们来接。 这种事情,让她怎么甘心?也不顾额头上还伤着,爬起来就要来见流光,却又被侍卫拦的死死,怎么也不见不到。 借口天晚死活又赖了一夜,一大早,瞅着个空子,就拼命的扑到流光书房里来,不死心的想要再做最后的努力。 不管怎么说,住在靖王府里,总是能与流光多见些面,若是走了,怕是流光以后就再也不肯见她。 思及此处,心下不由怨念又起,那个蔷薇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就能让流光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正在书案后处理事情的流光抬眼看了一下傅雪娇,忽然对着门外叫道:“今天是谁当值?” 两个侍卫闪身而入,有些尴尬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傅雪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流光低下头又去看手中的文件,只声音冷冷的道:“行令不力,自己去刑房领二十责杖!” “是!”两个侍卫自知自己没有拦住傅雪娇,的确有错在身,也不迟疑,接了令就要往外走。 “慢着!”流光又叫。 两人应声站住,看向流光。 流光伸手一指傅雪娇:“把安平郡主请出去,靖王府屋小地薄,经不住郡主的大驾,以后都不要再请郡主来了。” “是!”黑衣黑甲的侍卫答的极是响亮。昨日的事情他们也俱都看的分明,且不说蔷薇是否真的如傅雪娇所说是慕容家的子嗣,只那份绝望之中的从容,就己然让他们震了心神。 “放手!放手!”傅雪娇拼命挣动着,从她进来到现在,流光还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却己然将她永远遂出靖王府的访客之列。 猛的怒吼一声:“本郡主是堂堂皇亲国戚,谁敢动我?” 两个侍卫不约而同的略略停下动作,望向流光。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不是好受的。 流光看了傅雪娇一眼,挥挥手让两个侍卫先出去。 看到书房门被关上,傅雪娇立时又露出一副可怜相,将身体努力探过桌案,泪眼汪汪的说道:“表哥,你……” “立刻滚回郡王府!”流光冷冷的开了腔。 傅雪娇身体一顿,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点。 流光周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冰雪的气息,他以往对待自己虽然也冷,可却没有这种尖锐狠厉的感觉,那种感觉,就仿佛随时都会将她撕的四分五裂一般。 她退后,流光却将一张俊美至极的脸攸的凑前:“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表……表哥……” “如果不是知道她不喜欢我这么做,你早就己经死了几百次了!”流光望向傅雪的眼睛里一丝一毫的温度都没有:“不要挑战我的耐性的底线,立刻,滚回自己家去!” 傅雪娇忍不住猛的向后一个踉跄,几乎坐倒在地。 惊恐的瞪着流光,在确信自己眼前的真的是那个以往虽凉薄却不失礼的靖王之后,傅雪娇猛的尖叫一声,如见鬼一般转身跑了出去,甚至连门都不记得关上。 看着被傅雪娇用力推开的门不住的在空气中摇晃,流光面色阴沉的在桌案后坐了好久,才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扶着桌案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了好几圈,脑海里的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昨天在云皇那里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让蔷薇在金殿那天不承认自己是慕容子孙。可是,究竟如何才能让她真的同意如此做,自己心里却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他都是一定要做的,她不能让蔷薇在金殿之上把当年那件事情翻出来,那件事情当年本就是滔天骇浪,纵然一时头脑发热,觉得先皇的处置是对的,可是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但凡有些脑筋的人,总会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碍于嫌疑,才没有人敢提出来。 如果蔷薇真的在金殿之上将那件案子翻出来,只怕不光是那些慕容垂带出来的将军,就连满朝文武,都要对朝廷失去信心。 如果一个国家的朝臣和子民对朝廷失去了信心,那要流夜,还怎么来治理国家? 正在思忖间,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厉玄的声音平静无波的响起:“主子,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是有人看见杜俊进了王府的大门,而他涉及陆家书信谋反案,请主子将人交出去。” 流光目光一闪,韩充的消息这么快? 他命人提取杜俊的行动很是隐秘,谁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立刻就通报给大理寺? 对着门外沉声说道:“就说根本没这回事,如果他们不信,就叫他们自己来府里搜。若是搜的到,尽管给他们带回去。” 门外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厉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属下也是这么说的,但那些人似乎得了什么人的指点,无论如何不肯进府,只说确有人亲眼看到杜俊进府,请靖王交人。否则,就只好请皇上圣断了。” 流光心中骤然滑过一道怀疑,栽赃陆霖云的事情做的蹩脚之极,能够查明真相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是韩充为什么如此急着要将杜俊置于他的势力范围?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杜俊是他的亲戚? 唇边滑过一抹冷笑,果断的下了命令:“拖着,还有,立刻提审杜俊,本王要亲自审理!” …… “人没要回来?”蔷薇看韩书仪的脸色郁郁,笑着问道。 “恩。”韩书仪闷闷的答了一声。 “这也是情理之中,靖王如果真的将杜俊交出来,那不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私捕朝庭命官?反正你们今日施的压力也够了,我想明天,最迟不过午时,杜俊一定会出现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们去抓。” “你早知道要不回来?”韩充瞪向蔷薇。 蔷薇浅笑:“靖王可是朝野闻名的修罗王爷,那有那么好相与。” “那你昨天又不说,白累我今天等了一整天消息。” “要是提早说了,只怕要起人来,就不像了。” “你……”韩书仪看着蔷薇,想说两句埋怨的话,却又发现自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此次再见到蔷薇,总觉得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她仿佛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而且正有条不紊,一点一点的向着那个目标靠近。 至于旁的人,旁的事务,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她的眼内,与之前她遇事左思右想,瞻前顾后的性子完全不符。 韩书仪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蔷薇那个“旁的人”,他并不在意这一点,觉得只要能为她做点事情就好,可是让韩书仪吃惊的是,这一次,似乎连靖王流光,也成了蔷薇“旁的人。” 在蔷薇的世界里,仿佛己经只有两种分类:自己,旁人。 这种感觉令韩书仪微微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忍不住又想,这也许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有先将靖王从她的心底请出去,那里才空的下位置,来容纳其他人。 …… 与此同时,傅雪娇正在自己府中大发雷霆,房间中能摔的东西几乎都被她摔光了,几个丫头婢女围在一边,颤颤抖抖的看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多说一句。 没有东西可摔,傅雪娇就抬起一脚,一下将一个小侍女踹的仆倒在地,捂着肚子,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蔷薇,蔷薇,蔷薇!那个慕容家的叛逆有什么好?我哪一点比不上她?哪一点比不上她?凭什么就非得是她不行?” 双手在桌面上胡乱的推扫着,因为桌面上早就没有东西供她摔打,索性连桌子都推翻了,身体因为用力太大随着向前扑了两步,到了墙跟前,看着墙上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名家山水忽然也开始不爽,伸手一扯,整个撕裂开来。 将画扔在脚底下死命的踩,口中狂乱的叫道:“我叫你喜欢她,我叫你喜欢她!” 踩了一通,似是终于力尽停了下来,看着一屋儿狼藉,傅雪娇唇忽然绽出一抹笑意:“你喜欢她是么?那好啊,你喜欢什么,我就毁掉什么,等到只剩下我一个的时候,我看你喜不喜欢我,看你喜不喜欢我!” 口中说着,然后猛的爆发出一陈疯狂大笑,笑声直透屋顶,连飞鸟都惊飞了几只。 一屋子的下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低头站着,一声也不敢吭。 笑了一会儿,傅雪娇忽然镇定下来,甚至连面容都恢复了平日的倨傲和不可一世。 目光在下人中梭寻了一圈,看到小萍远远的躲在角落,眉头一皱,却没有发火,而是招招手把她叫了过来,语调淡淡的问道:“我听说那个贱婢被韩书仪接到韩府里去了?” “回郡主,是有这么回事儿。”小萍走近跟前,战战兢兢回答,生怕惹恼了这位刚刚还在暴怒中的主子。 “哼,狐媚子,到哪都会勾引男人!呸!”傅雪娇啐了一口,神色有些愤愤,然而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又抵制中心中的不愤,颐指气使的吩咐到:“去,给韩府递个贴子,就说我明天要去拜访。” …… 深夜三更,流光才从关押杜俊的地方出来。 他的面色一如以往一般平静,似乎蔷薇走了之后,他从前那些外露的喜怒哀乐在一瞬间又都收回了触角,乖乖的缩在流光的身体里,分毫不动。 厉玄身影快速的从靖王府中闪出去,似乎还带着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流光到底问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问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只是流光的面色虽然沉静,眸子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多事之秋。 可却偏偏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 太后,韩充,司马翎,朝中大大小小的朝臣,卫泽和莲华,甚至连茧烈,在大闹了那么一场之后,都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流光开始觉得有些累了,从他当上靖王开始,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大事小情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就连当年处理乱成一锅粥的江湖力量时,他都没有觉得如此累过,可是如今,他觉得一丝疲惫,细细的,小小的,从心底的最深处,开始向外冒头。 摇了摇头,流光强制自己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道无道,大仁不仁。 他知道流夜一定会成为风林大陆上的一代圣主,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既然如此,无论有多累,他都一定会先实现自己的承诺,帮助流夜,打下这天下江山。 而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让蔷薇在金殿之上否认自己的身份。 外患永远不如内忧可怕。 可如果蔷薇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说出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那这无疑,会成为朝云最大的内忧。 因为慕容家的声望,力量,既然过去了三十年,还是强大的让人不得不留心提防。 慢慢从月光下跨回自己的书房。 一路走,流光一路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主子。”厉玄的声音从身后的某个地方传来。 “办妥了?” “是。明天一早,大理寺的衙卫开门的时候,就会发现他。” “恩。”流光轻轻的恩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厉玄犹豫一下,忽然又开口:“主子,您今天一直忙着杜俊的事情,所以有件事情,没来及告诉您。” “什么事情?”流光的思绪依然围绕着说服蔷薇的方法在转,并没有对厉玄的话有太多留意,只是随口问道。 “昨天下午,韩书仪将蔷薇姑娘接去了韩府。” “唔……”流光轻声答应,突然神情一怔,猛的转过身来,瞪着厉玄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厉玄被流光骤然强烈起来的态度惊了一跳,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蔷薇在主子心中的位置,向来都很特别。 因此只是微微垂道,再次说道:“据属下证实,昨天下午,韩书仪将蔷薇姑娘接去了韩府中,并请医延治。还听说,韩充己经向皇上请了旨,说蔷薇姑娘身体孱弱,不宜在狱中关押,因此才特意放在府中就近看守,皇上己经准了。” 流光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眼前似乎又闪过那一日蔷薇和韩书仪相拥亲吻的画面,一股尖锐的愤怒带着痛感从身体中蜿蜒而上,他算到了千般万般,怎么就忘了算蔷薇的心? 他如此对待她之后,她对他,想必己经是绝望了吧? 如果她真的对他绝望,而韩书仪此时又倾心相陪,那她,会不会真的,从此弃他而去? 薄薄的唇猛的抿紧…… 他不许,他绝对不许这种事情发生。 蔷薇是他的人,也只能是他的人。 对着厉玄突然说道:“立刻去把杜俊带回来,就说是蔷薇军搜捕到的,明天早上,我要亲自带着他去韩府交人!” 厉玄微微一愣,随即知道主子怕是想借这个理由去看看蔷薇,当下也不说话,只轻轻施了一礼,消失在黑夜中。 …… “公子,太常礼仪博士宋雨前求见。”一大早,韩书仪就得到了下人的禀报。 “什么事?”他一边洗漱,一边无所谓的问着。 “宋博士说,是为了赤焰公主大婚的事情,有些礼仪细节,需要和公子确认一下。” 韩书仪漱了口,微微瞟了那下人一眼,然而眼中却并没有带过太多的情绪。 公主虽然换了人,可婚礼的筹备却并没有停下。韩书仪身为礼部侍中,依然是这件事情的主管者。 听到宋雨前为了大婚礼仪方面的事情来找他,韩书仪没有想太多,吩咐下人叫宋雨前在厅中稍坐,他换了衣服立刻就出去。 与此同时,韩府的后院之中,傅雪娇巧笑倩兮的围坐在韩充夫人的身边,笑着说道:“外婆,好久没来看你,雪娇都快想死你了。” 一个眉目慈祥的老夫人笑着伸手拧向傅雪娇的鼻子:“你这小丫头,就是嘴巴甜,想我怎还不早些来看我?” 一边说,一边吩咐边上的婢女多准备些傅雪娇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来。 傅雪娇言笑宴宴,膝下承欢,好一副祖孙和乐图。 略微聊了聊,傅雪娇仿如无意的问道:“外婆,我听说表哥前天往府里接了个钦犯,韩府好歹也是堂堂一品大员府,让钦犯住进来,这不太好吧?” “可不是怎么的?”一说起这件事情,老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表哥也不知道是不是让鬼迷了心窍,无论我怎么反对,就是死活要将那个女人接进府里来。那个女子我见了,长的一副狐媚子样。” “外婆别急,外公不是也同意了么?他们一定有他们的考量。喝杯茶顺顺气。”傅雪娇乖巧的递上一杯茶,又语调不轻不淡的问道:“那她住在哪里啊?咱府中的牢里?” “要是住在那儿还好了,我老太婆也就没那么担心。”韩夫人面上气恼更甚:“你表哥一定是被那狐媚子洗了脑,竟将她安排在自己房间的边上,宝贝一样护着,这两天为了给她瞧病,灵药不知用去了多少,前些年皇上赏的那么根紫金参,我都没舍得用,书仪那个小子可好,想都没想就给人家用上了,还不许人说,只说是普通的人参!你说气人不气人?” “怎么,她还生着病?” “那算什么病?不过是被打了几鞭子而已,照我看,打了也是活该!”韩夫人说的很是不愤。 “那倒是。”傅雪娇附和:“本来就是犯人么,犯人不打,难道还打我们这样的不成?” 绕到韩夫人身后力道适中的帮她捶着背,傅雪娇又问道:“外婆说她还吃着药,那药,该不会是和外婆的一药一并熬制,同时送到吧?” “你还真就说着了!”韩老夫人这次真是气的鼻孔都要翻起来:“那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和我用一个品级,要不是看她马上就要金殿庭审,有皇上下旨要好好待着,老身非得扒了她一层皮,叫她认认尊卑不可!” “那是,那是。”傅雪娇面上笑的温婉,一边给老太太捶着背,一边说了几句别的话岔开话题,然而眼睛都看着小萍,微微的使了个眼色。 小萍轻轻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由一院子侍女丫头中退了出去。 …… “想不到韩侍中对朝云礼仪居然如此精通,这么看起来,倒是我这个礼仪博士名不符实,枉担虚名了。”宋雨前在椅上欠身,显是事情己经商讨完毕。 “哪里,宋博士博古通今,我也是佩服的很。”韩书仪谦笑着说道。 “韩侍中对此事如此通达,想来也是家学渊源吧?” “哪里,只是自幼喜欢这等东西,多读了些书罢了。” “哦?”宋雨前的眼睛一亮:“韩侍中的意思,是你这里有许多礼仪书籍?韩侍中大家俊才,能让韩侍中看得入眼的书,必然不同凡响吧?” “也没有宋博士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倒也确实有几本孤本古本罢了。”韩书仪过谦不好,只好浅笑承认。 “韩侍中,下官平日一介腐儒,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爱好,只有这书之一途,只要一听到,就会两眼放光,虽然知道如此甚是失礼,可是,可否请大人允下官去藏书处一观?” “这……”韩侍中略略犹疑,对宋雨前这等只因公事而有所往来之人本不欲多做深交,可是看宋雨前一片恳切,一时又不好拒绝,只好起身说道:“也好,就请宋博士多多指正了。” 说着话,正要引着宋雨前往后院走,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赶来,看到韩书仪立即恭声说道:“公子,靖王来访,老爷请公子一同前去迎候。” 韩书仪略微一愣,转身有些抱歉的看着宋雨前,宋雨前却仿佛看不懂韩书仪的意思,笑着说道:“韩公子尽管去忙,只需让小厮带我过去就可。” 韩书仪面色变了一变,终究没有说什么,叫来报信小厮带着宋雨前去藏书楼,自己则说了一声抱歉,快步往前院走去。 宋雨前目中光芒一闪,却又极快的隐没无踪,只微微一笑,对着小厮说道:“有劳小哥了。” …… “蔷薇姑娘,该吃药了。”小婢女端着一碗棕色浓郁的汤药走进门来,放到一旁的桌上,看到前天才进来的蔷薇正斜倚在一个卧榻上,背后靠着厚厚的软垫,神态安闲的看着一本书。 晌午的阳光从窗外倾斜而下,蔷薇将埋在书的眼睛转开,对着那小婢女扯唇轻笑,小婢女立时连呼吸都有些忘了。 手中一抖,托盘就没有放稳,若不是回神的快,只怕连上面的药都要洒了。 放肆 手忙脚乱的扶稳了药碗,对着蔷薇不好意思的笑笑,轻声说道:“蔷薇姑娘,先把药吃了吧。” 看着蔷薇身姿慵懒的下了软榻,小婢女心里不由暗暗感慨,难怪靖王喜欢这位姑娘,看看这份身姿,这份气度,就表小姐那份鼻孔朝天,野蛮撒泼的脾气,哪里比的上? 这样的女子,只宜当朋友,不宜当仇人,表小姐却偏偏把她当成对手,也难怪一次又一次,输的那么难看了。 思及方才在送药的路上遇到表小姐的贴身侍女小萍,她陪着自己一起走了一段,旁敲侧击的打听蔷薇姑娘的事情,不住问公子对蔷薇小姐怎么样,那言下之意,竟有将公子与蔷薇小姐送做堆的意思。 大概这也是表小姐的意思吧,想着只要蔷薇小姐和旁的人在一起了,靖王自然就是她的了。 不过满朝上下都知道靖王不喜欢表小姐,表小姐做这么事情,能有用么? 满脑袋念头乱转,然而还没转出个头绪来,却看到蔷薇不知什么时候竟己走到了她的身边,笑着问道:“想什么呢?” “啊……”小婢女一惊,向旁退开两步,掩了面上的惊慌,小心的说道:“奴婢走神了,请蔷薇小姐不要见怪。” 蔷薇轻轻笑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端起了桌上的药碗。 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眉头不易察觉的轻皱,然而却只是将碗凑到口边,壮士断腕般一饮而尽,小婢女早递了漱口的清茶过来,蔷薇闭着气漱了漱口中的苦味,吐了出去,小婢女又递上饮用的茶水,蔷薇喝了下去,这才觉得胸中好受了些。 小婢女看着蔷薇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蔷薇转头望她:“你笑什么?” 这位姑娘虽然是公子带回来,又特意吩咐小心招待的,可是却出人意料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因此小婢女并不怕她,仍是笑着说道:“每次看姑娘喝药,都觉得跟打了场大仗似的,姑娘,喝个药,真的有这么可怕么?” 蔷薇倒没想到自己喝药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是这么回事,不由微微怔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要是你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被人逼着喝药,而且是要多苦有多苦的药,那你也会和我一样了。” “可是苦的时候可以吃糖啊。”小婢女极快的接嘴:“我小时候生病吃药的时候,我娘就是拿糖给我的。” “那是因为你娘有经验,可是照顾我的那个人,那个时候差不多和我一样大,她并不懂这些事情啊。”蔷薇浅笑,想起每次莲华打了她之后,就派人送来一堆补药,还要站在旁边盯着她喝下去的样子。 那样的日子虽然当时疼痛,可是如今回忆起来,竟带着种甜蜜的美好。 唇边忽然又滑过一丝温柔的笑意,蔷薇浅笑着继续说道:“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情,我那个时候又小,也就形成了惯性思维,觉得吃药就是吃药,和旁的东西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无论吃的药多么苦,也都绝想不到要去吃糖,直到有一天……” 蔷薇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忽然想起了在流光身边的时候,每一次生病受伤了要喝药,他的手心中总会藏着一颗莲子糖,在她最苦最难过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塞进她的嘴里,刹那间将那些苦味赶的干干净净。 那些曾经甜美的瞬间,如今再想起来,居然将胸口涨的一团酸涩,闷的要命。 “姑娘,有一天怎么了?”小婢女不知道蔷薇为什么突然不往下说了,睁大着眼睛天真的问着。 “没什么。”蔷薇轻轻摇头。既己决定要断了心思,又怎么能再让过去的事情来影响自己? 然而胸口的闷窒却比方才更为汹涌,蔷薇忍不住伸手抚上胸口,她觉得那似乎不光是自己的感觉,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不住翻涌,几乎就要破喉而出。 以为只是药物的苦味带来的不适感觉,蔷薇伸手抓紧自己前胸的衣物,极力想要压下那种感觉。额头却因为这样的挣扎而浅浅的见了汗珠。 “姑姑……蔷薇姑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小婢女终于察觉了蔷薇的不对劲,连忙一手扶住蔷薇,焦急的问道。 蔷薇摇了摇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好叫她安心,然而一直极力压制的东西终于冲破了阻碍,蔷薇的口刚刚张开,一口血箭忽然激射而出,喷溅了小婢女一身。 那小婢女惊的失了魂般的尖叫:“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好了,蔷薇姑娘吐血了!” 尖细又锐利的嗓音瞬间穿透屋顶,叫的本来暖洋洋的花园中顷刻间便添了几分惨意。 门猛的被撞开,一人青衫狼狈,几乎摔倒在地上,这样的场合,他居然还对着小婢女先施了一礼,才匆促的说道:“下官略通医道,可否让下官先看看?” 那小婢女早己惊的神魂都没有了,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吐出那么多血。 蔷薇勉强还保持着一丝神智清明,眼神直直的盯着闯进来的人。 宋雨前前趋到蔷薇身边,一手搭上她脉,片刻后,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伸手放下蔷薇,吩咐那小婢女去倒杯茶来,只有自己离蔷薇比较近的时候,宋雨前面上透出一丝无奈,淡声说道:“幸好那个怪胎给我留下了一些药,没想到,还真的用得着。” 说着话,由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碧绿幽香的药丸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快闪开,闪开,公子来了……” “靖王,还有靖王,靖王也来了……” 宋雨前唇角滑过一丝蔷薇看不懂的笑意,蔷薇直觉的觉得那个笑意非常危险,然而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宋雨前己然反手将那颗药丸塞进自己口中,正正的吻了下来。 宋雨前的唇很凉,有些像秋日薄薄的雨丝,带着些清润之感。 然而蔷薇现在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只是震惊的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宋雨前。 这一吻所带来的窒闷感似乎比方才还要更甚,她觉得自己几乎在一瞬之间,就没有办法再喘得上气。 “滚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至极的吼声。几个婢女小厮被人大力的推挤到后面,两个身形几乎是同时抢到房中。 蔷薇下意识的转动眼珠去看。 然后,她看到流光俊美的面容霎那间,由焦急,变的惨白,然后怔愣着,收住了前冲的步伐。 胸口骤然一阵收缩,苦撑了许久的神智终于一紧,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压力,她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情,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人,那就干脆,任由自己,沉浸到无边的黑暗中去。 就在流光停顿的瞬间,韩书仪一步抢上前,用力推开宋雨前,将蔷薇抱起,放到床上躺好,同时大声的呼叫医生。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七倒八撞的推开众人,狼狈至极的闯了进来。他在韩府中这么多年,还从不曾听过公子这般急切的传召他,跑进房中的时候,几乎跌了一跤。 房中的下人在瞬间的慌乱之后,很快恢复了他们大家仆婢的教养,打水的打水,提药箱的提药箱,甚至连写方用的笔墨纸砚都一应摆好,至于无关人等,都快速的退出房中,不敢打扰医生瞧病。 流光站在一边,看到韩书仪像搂着什么珍宝一般用力的将蔷薇搂在怀里,心安理得的占据了本该由他占据的位置,急切的盯着医生的表情,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唯有他,站在原地,仿佛是个多余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进门的瞬间为什么会犹豫,是因为看到宋雨前在吻她?或者是在避嫌?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可是他知道,就只是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间,他己然失去了,走到她身边的机会。 宋雨前掸掸衣衫从地上站了起来,唇边带着一抹苦笑。 他的优雅就仿佛是天生的一般,就算是被人推倒在地的动作,都让人看不出什么狼狈。 他和流光一样,并没有凑到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透入,照在这两个俊逸优美的男子身上,仿若世间最高明的雕塑师所完成的最得意的作品。 只是两人心底的波涛翻涌,却几乎将阳光都搅乱了。 一柱香过后,那医生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韩书仪,一言不发,走到室外。 韩书仪为蔷薇把被子盖好,跟了出来,急声问道:“她怎么样?” 流光和宋雨前也一同跟了出来,三双眼睛同时望着大夫。 那大夫伸手摸摸山羊胡子,眼睛转了一圈,声调古怪的说道:“那位姑娘,是中了毒!” “你说什么?”韩书仪一把抓住那大夫的手,目光逼人:“她一直在我韩府之中,怎么可能会中毒?” 流光的神色也猛的一紧,直盯着那大夫。 “公……公子……你听老夫把话说完。”韩书仪手劲极大,那大夫痛的几乎要叫出来:“那姑娘虽然中了毒,可是毒性却又奇怪的被某种药力强行冲散,如今除了吐血虚弱一点,并没有什么大碍。” “啊?”韩书仪眼眸睁大,面上露出迷惑的神色。 流光忽然转向宋雨前,冷冷问道:“你给她吃了什么东西?” 蔷薇生病时,他常用这种方法给蔷薇喂药,想不到,居然会有其他的人,也对蔷薇做同样的事情。 宋雨前淡淡一笑:“下官家传一种药物,可解百毒,方才韩侍中和王爷未到之时,下官把脉察觉到蔷薇姑娘乃是中毒,情急之下,只好冒犯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流光不去问那医生,却来问宋雨前,仿佛宋雨前比那医生可靠许多。 “料应无碍。”宋雨前也不客气,直接下了断语。 “韩侍中,皇上要你好好看管人犯,你却出了这种事情,恐怕很难交待吧?”听了宋雨前的话,流光仿佛极是信任,立刻转过头来对着韩书仪问罪。 “靖王放心,就是靖王不说,下官也要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韩书仪眉目中罕见的聚焦了一丝戾气,转身对着一个主管模样的人吩咐道:“今天给蔷薇抓药煎药送药,以及所有接触过这些药的人,全部抓起来,务必要找出下毒的人!” 流光面色无波的听着韩书仪下令,见他说完,才微一抱拳,淡声说道:“府中出了这等事情,韩侍中还是多加注意的好,这可是钦犯,万一出了什么事,怕是整个韩家都担待不起,本王不妨碍韩侍中处理家务事,就先告辞了。” 流光说完话转身即走,连给韩书仪客气相送的机会都没有。 “下官也不便久留,韩大人的藏书阁,就改日再来参观。”宋雨前亦是微微拱手,请韩书仪留步,然后也向出府的方向走去。 出了府门,刚刚转过一个街口,却看到靖王的车驾根本没有走远,就停在门口。 宋雨前有些无奈,却还是不得不走过去,躬身见礼:“下官见过靖王,方才事急,还未与靖王见礼,请靖王莫要见怪。” “那丸药是谁给你的?”流光端坐车中,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宋雨前眉头微微一皱,却也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下官与匠神传人君落羽君公子略有薄交,他出京之前,嘱下官对蔷薇姑娘多多照拂,可惜下官官居卑职小,做不得什么事。” “是么?”流光冷冷的盯着他,忽然又问道:“宋竹锋是你什么人?” 宋雨前饶是向来淡然,此时神色上也不禁有了一丝缺口。 这丝缺口一闪而过,然而却还是被流光看的一清二楚。 转过头盯着车厢正前方的某样装饰,流光冷冷说道:“今天你救了蔷薇,这份情我会记住,不过,无论你是谁,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回府!” 车帘被猛的放下,马车辚辚启动,片刻就将宋雨前扔在了后面。 宋雨前温雅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伤害她?如果我杀了你,那算不算伤害她呢?到时候,又是谁来不放过我?” 声音淡淡的飘散在空气中,却没有人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连宋雨前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摇了摇头,与流光背道而驰。 …… “主子,安平郡主今天也在韩府。”厉玄无声无息的出现,轻声向流光禀告。 流光神色微动,只要有这个女人在,蔷薇就准没有好事情。如果不是她在里面胡搅蛮缠,蔷薇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她下的毒?” “不清楚,但是据给蔷薇送药的小婢女说,她送药过去的时候,安平郡主的婢女小萍曾和她一道走了一段路。” 流光的表情冰冷的仿如寒冰一般,忽然问道:“这次韩家的事情,安平候有没有参与?” “回主子,据属下查证,安平候愚鲁懦弱,这次的行动,韩家并未让他参与进内。” 流光眸光猛的直刺,声音也泛着阴森森的鬼气:“真的没有?” 厉玄顿时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流光。 如今太后与皇上夺权,斗争几乎己成明面化,这一场最终的较量,迟早都要到来,大家只是都在等待时机罢了。 云皇早就着手让流光去调查参与太后一党的成员,一方面固然是加以防范,另一方面,在云皇拿下大权之后,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谋逆叛乱,至少也要满门抄斩,其主谋者,更是诛连九族! 傅雪娇的父亲安平候不过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从来不曾参与过这件事情,可是流光却用那样的语气问他:“真的没有?” 身子忍不住有些颤抖,厉玄看着流光,迟迟说不出话来。 流光目光变的更阴沉,盯着厉玄问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话?” “主……主子!”厉玄叫的有些虚弱。 他知道他的主子手段有多狠,也知道他该下手的时候,绝对不会容情,可是这一次,只因为一个傅雪娇,就要拿傅平候的全族来陪葬么? 流光转过头去不看厉玄,只冷冷的下了命令:“无论他之前有没有参与这次事情,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其中的一员。至于证据,你自己看着去办,兵器也好,文件也好,其他任何东西都好。总之,当我抄他的家的时候,我要看到足够让我满意的结果。下去办吧。” “主子,只为了一个蔷薇,值得么?”厉玄终于忍不住轻叫出声。 蔷薇,一定是那个女子,以往无论傅雪娇怎么得罪了主子,主子总念在她曾救了自己一条命的份上,多加忍让,可是这一次,只因为她愚蠢的下毒要害蔷薇,主子竟然就狠绝到这个份上。 室内陡然陷入寂静,然后流光带着丝丝鬼气的声音慢慢响起:“厉玄,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么?” 厉玄身上禁不住一抖,想要再开口,门外猛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门外拼命的吼着:“放开我,御流光,你给我滚出来,快点滚出来,你把蔷薇姐弄到哪去了?她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这么对她?御流光,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流光眉头微皱,对着门外叫道:“放他进来。” 门猛的被人冲开,乐池一进来,向着流光就扑过去,口中兀自骂着:“御流光,你个白眼狼,大混蛋,你快点说,你把蔷薇姐弄到哪去了,到底弄到哪去了?” “放肆!”厉玄纵然不能赞成流光的做法,却也不会容忍人这样侮辱流光,一身手拦住乐池,将他牢牢的抓住,要不是看到乐池身上伤痕累累,只怕他就要不客气的将乐池摔到一边去了。 乐池被厉玄抓住了双手反剪背后,兀自抬起腿拼命的想要踢流光,一边踢一边恨恨的骂:“御流光,你就是个混蛋,早知道你这么恩将仇报,当初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死在乱葬岗里就好了,也省得蔷薇姐今天吃这么多苦!你个混蛋,混蛋……唔……” 厉玄听不得乐池口里一句一个混蛋,一句一个白眼狼,毫不客气的伸手卸了乐池的下巴。乐池疼的脸都变了色,却仍是狠狠的盯着流光。 “你说什么?”流光猛的上前一步:“什么救我?什么乱葬岗?” 问完了才发现乐池根本说不出话,手在他下巴上轻轻一托,乐池只觉骨头一响,立时又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他盯着流光恶狠狠的说道:“你当初从宫里受了刑出来被人扔到乱葬岗,要不是蔷薇姐一早让我带着苍牙在那里等着,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年了!如果知道你是这么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我和苍牙根本就不该救你,让你死在那里就对了!” “蔷薇让你和苍牙在那里等着?”流光的神情震惊至极,忽然伸手在厉玄手上轻轻一切,立刻将乐池从他的钳制下解脱出来,拉到自己身边,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讲给我听,一个字也不要落掉!” 乐池恨恨的瞪着流光,然而流光却仿佛浑不在意,只是专注的望着他。 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乐池看着流光,用力到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忽然转过头,大声说道:“我不说,你根本不配听!” “放肆!谁准你和主子这么说话?”厉玄终究是忍不下有人对流光如此不敬。 “你才放肆!”乐池猛的跳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有那个姓徐的老妖婆,当年要不是蔷薇姐救你们,你们早不知道死了几百年了!还有,要不是我在那个酒楼里假装无意说出了你们被关押的地方,你以为你们能这么容易就被救出来?谁准你这么和救命恩人说话?” 乐池跳的很高,吼的也很凶,然而厉玄却猛的愣在了当场,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事实上,他不仅清楚,而且简直是太清楚了。 朝云在旭日有自己的谍报机构,联络点是城中的一个小酒楼。当年流光出逃的时候本来也是该这个小酒楼做接应,但因为不小心出了岔子,被赤焰军兵发现,这才不得不进了修罗沙海,然后又发生了接下来的事情。 流光回到朝云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的营救他们,也正是在这个小酒楼里,份做店家和伙计的朝云细作无意中由一个宫中小内侍口中得知了他和徐姑姑被关押的地方,这才使得流光能够顺利救出他们。 可是难道那个小内侍,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那么知道他和徐姑姑关押地方,并叫他来通报的人,又会是谁? 答案几乎近在口边,呼之欲出。 可是厉玄却有些不敢相信。 他记了那么久,几乎恨到骨子里,甚至只要一想起来,额角伤口就还会隐隐做痛的女子,竟然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怎么可能? 流光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捏紧,身体绷成一条直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流光声音压抑的说道:“乐池,你不愿意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那么这样,我来说,你只要点头或者就摇头就可以了,好不好?” 乐池瞪着流光,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语不发。 流光却根本不顾乐池的反应,自顾自的开口问道:“当年是蔷薇救了我?”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如果蔷薇当年根本没有出卖他而是为了救他,那么许多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乐池咬着牙对咬着牙对着流光一看再看,终于别过脸,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我根本没办法走出修罗沙海,所以故意告诉追兵我的位置带我回去?” 乐池闷着张脸,又点点头。 “她进宫之前先去找了你,叫你去修罗沙海边把苍牙带过来,然后去城外的乱葬岗上等着?” 乐池的表情显然极不愿意,可是又不能否认,流光说的的确是对的。 “她那个时候医术就己经很精湛,所以刺我的那一刀,根本就没有伤到我?” “当然!”乐池猛的叫了起来:“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伤害你?” “那个烙印……” “止血!当然是为了止血!”乐池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就算可以不伤到你心脏,可毕是那么深的伤口,要是不想办法帮你止血,只怕还不到乱葬岗,你就流血流死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救的我?你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把我搬那么远。” “我有个姑姑住在琳琅,蔷薇姐叫我立刻去跟管事的请假,就说要去探亲,还把自己的首饰拿给我叫我卖了去租马车。那天晚上,苍牙把拖着你来的人吓跑之后,又撕咬了一具新鲜的尸体做成你的样子,然后我就立刻把你弄到马车上,带出了旭日城。” 残忍 “为什么是去琳琅?那里和朝云明明正相反。” “你傻啊!”乐池此时己经完全忘了他本来是打算什么也不跟流光的说的,憋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能够说出口,他说的比谁都痛快:“莲华公主要是发现乱葬岗上的人不是你,必然会派人追踪,我要是往朝云的方向跑,一定马上就会被人抓住,反到是在相反方向的琳琅相对更安全一点,等到你躲过了这几天再往朝云走的时候,就会刚好和追兵错过。你一路上都在昏迷,我到了琳琅偷偷给你请了医生,又守了你整整两天,看到你快醒了,才把你放在水源边上赶回旭日的。” “这是你想的?”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只有蔷薇姐才想的到。” “那串手串又是怎么回事?我是说放在我怀里的那串绿色手串,那明明是我送给莲华公主的,她不是很喜欢,一直戴在身上?” “就在你逃亡的那一天,莲华公主把那串手串赏给蔷薇姐了。那串手串她己经戴了三年,她说这种珍贵的宝石,一定要有人先用身体精气养着才行,养了三年以后再送人,会给那人带来好运!” 忽然向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呸,去他的好运!” 流光与乐池的这番对话进行的极快,困扰了许久的谜团一个一个的被揭开,然而流光觉得心底仿佛有一个洞,随着这些谜团的重见天日而不断的扩大,几乎要将整个胸腔都撕裂。 咬了咬牙,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杀赤狐?就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匹马。” 其实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这根本就己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既然己经问到了这种地步,剩下的东西,就好像己经不能不问了。 “你究竟还要给蔷薇姐栽赃多少事情啊?”乐池鄙夷而又震惊的看着流光:“那匹马急奔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在大漠里,就是天马也该死翘翘了,蔷薇姐杀它,那是慈悲,是不希望它再受更多的痛苦。可要真说杀了那匹马的人,却根本不是蔷薇姐,而是你,是你把它活活累死的!” 略略停顿了一下,乐池又接着说道:“那匹马最后进了苍牙和它的伙伴们的肚子里,可就算是苍牙也己经把这人情还给你了。把你拖到乱葬岗的那几个人唯恐你死的不够透,本来还想要在你身上再戳几个窟窿的,要不是苍牙出去吓跑了他,你也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说这些事情?她就由着我去误会?”流光忽然开始生气,对着乐池大声吼道。 “你有给过她机会说吗?你一见到她就叫她公主,还拿着那串手串说是公主救了你,你让蔷薇姐怎么说?”乐池吼的比流光还凶,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似的。 流光的身体忍不住轻微的摇了几摇,几乎站立不稳,没错,他从来就没给过她说出口的机会,他明明知道自己眼前的人是谁,却故意顺着莲华的游戏恶意的玩下去。可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莲华对她会那么重要,不知道为了莲华,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会毫不犹豫的吞到肚子里,任它凐灭。 世间有些事情,错过了最初的那一次,也许就会永远,也说不出口。 如果事情不是糟糕到如今这一步,如果不是今天乐池告诉他,那么是不是直到蔷薇死,他都会以为,是她欠了他的? 伸手扶住桌子,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流光从来没有觉得有某一个时刻,自己会虚弱如斯,从灵魂里透出的虚弱。 强压下自己的情绪,流光对着乐池轻声说道:“你身体还没好,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就和下人说,他们会帮你办,我答应过蔷薇,会照顾好你。” “呸!谁要你的照顾!”乐池再次冲上去用力抓着流光的衣衫:“我是在问你你把蔷薇姐弄到哪去了?她的流萤从来都不离身的,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你说,你到底把她弄到哪去了?” 流光站在原地任乐池抓着他的衣服不住摇晃,厉玄微微伸了伸手想要去阻止,然而最终却又收了回来,默默的站在原地。 伸手握住乐池的手,一根一根将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掰开,流光看着他的眼睛,语声沉郁遥远,像是在对乐池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保证,一字一字的说道:“无论她在哪,我都一定会带她回来!” 忽然将乐池推给厉玄,冷冷说道:“带他回房,好生照管。但是无论如何,不许他出靖王府。” “是!”厉玄低声应命,也不管乐池拼命挣扎,抓小鸡一样拎着他往门外走去。然而这一次,任凭乐池扭动喊叫的再凶,却再也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手段,只是小心的制住他,不让他踢打到自己而已。 看着门在眼前慢慢合上,流光仿如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向后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蔷薇雪夜晕倒醒来以后跟他说的话,她说:我从来不欠厉玄和徐素秋的,可是既然你觉得我欠,那我就还好了。 他那时那么生气那么愤愤不平,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明明做了那么残忍的事,却可以一脸无所谓的说不欠。 可是原来,她真的不欠。 不仅不欠,反而是他们,全都欠了她的。 这些事情,其实都并不复杂,如果他肯好好的想一想,看一看,也许很容易就能发现其中的真相,可是这么多年来,究竟是什么阻止了他去这么做? 也许是一路逃回朝云来时的千辛万苦,狼狈屈辱?也许是在大理寺刑架上的严刑拷打,九死一生? 又或者,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根本就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需要找一个人,为来自己所受到的这些痛苦和不公做一个替罪羔羊? 他想起每一次每一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总会出现蔷薇的样子。而一旦想起蔷薇,他就会咬咬牙逼着自己再爬起来,他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有一天,让那贱婢后悔她对他做过的一切事情! 可是他没有想到,后悔的人,会是他。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流光的神色一凛,随即释然,那敲门声规矩有序,正是徐素秋才会使用的方法。 轻声说道:“徐姑姑请进。” 徐素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语声慈爱的说道:“王爷,天冷,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吧。” 流光苦笑一下,并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徐姑姑,我喝不下。” 徐素秋有片刻的静默,然后缓缓开口:“刚才的事情,我都听小玄说了。” “恩。”流光不在意的点点头,这种事情,厉玄自然是会跟徐素秋说。 “王爷……”徐素秋又再次开口:“我不知道王爷在烦恼什么,可是做人,总得恩怨分明,人家对我们不好,我们不必手下容情,可是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自然也不能藏着掖着,总得想办法去改才行。就算人家不领我们的情,不理我们,可只要是我们该做的,我们就一定得做。” 流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徐素伙,她从小带自己长大,刚正严谨的性子也早就习惯了,这份担当,有时候连男子都自愧弗如。 他轻叹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委实太过艰难。” “是什么事情?” “徐嬷嬷,你可有办法,让蔷薇在三天后的金殿庭审上,不要承认自己是慕容子孙?” “这……”徐素秋一时也不由面现难色,那个女孩子平日里看着柔柔淡淡的,可是有些事情,却固执的让人可恶。 “你也没有办法对不对?”流光站起身,在房间中快速的踱步:“可是她不能是慕容子孙,尤其是在那个时候,她一定不能是慕容子孙。如果她在大殿之上说自己是慕容子孙,就算那些将军大臣们的声音再大,可皇上毕竟还是流夜,他绝不会给蔷薇说出当年那些事情的机会,一定会在她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之前,就立即发落了她。流夜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我朝云统治的根基!可是徐姑姑,我该怎么才能说服她?” 流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徐素秋,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不能让别人感觉到他任何一点点动摇,也只有在徐素秋面前,他才会偶尔表露出他的烦恼与担忧。 “我今天去了韩府,本来就是想找机会再和她谈谈这件事情,可是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好像根本连见我都不想见,我又该怎么去跟她说话?” 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震的桌案上一个粉粉的东西一跳,然后又落回桌案。 徐素秋的眼睛骤然一亮,凑前一步说道:“王爷,那婢……那孩子知道你希望她不要承认自己身份的事情吧?” “知道,我跟她说过。” “那就好办了。”忽然伸手从桌案上抓起那个粉色的荷包,对着流光说道:“王爷根本什么都不需要说,你只要找人,把这个东西送给她就行。” 流光望着徐素秋手中的花包,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绣在上面的两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又突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他装睡躺在床上,身旁的女子小心翼翼,做贼一般从他们相缠的发上割下一绺,然后慌乱的藏入怀中。 猛的明白了徐素秋的意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行!这太残忍了!” “王爷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可是……她会怎么想?”流光猛的变的有些慌乱:“她一定会认为我在逼她,要是她恨我的话……” “王爷,当初她为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又何尝想过你会怎么想?”徐素秋紧紧盯着流光:“难道王爷,竟连那个女孩子都不如?” 流光神情一震,面上的表情慢慢镇定下来。 他从徐素秋的手中接过那个荷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说道:“谢谢徐姑姑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 …… “蔷薇,身体有没有感觉好些?”韩书仪在床边坐定,笑着问道。 “好多了。”蔷薇亦是浅笑,上次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又解了毒,除了浪费了些体力之外,倒是并没有别的伤害。这两日她都在房中静养,无事扰乱,气色精神都比以往好了不少。 “蔷薇,我今天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杜俊己经招认他私通赤焰伪造书信构陷陆霖云,陆霖云官复原职,现在己经回了陆府。” “是私通赤焰?”蔷薇怀疑的盯着韩书仪。 韩书仪微微避开蔷薇的目光,轻声说道:“他只能私通赤焰,难道你要我们自己把自己送上绞刑台?” 蔷薇面色一红,气氛顿时有几分尴尬,连忙转开话题又问道:“那杜俊呢?” “押在死牢里,年后行刑!” “那关于书信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己经暗中审问过他,他父亲当年的确曾经以宋竹锋的笔迹伪造过一封信,写了那封信之后,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所以他把当年的事情都用笔写了下来,并且又以宋竹锋的笔迹写了一封和伪造的信件内容一模一样的信,然后加上自己的印章,放在了某个朋友的家里。如果只是他死了的话,并不会有任何关系,可是一旦他的家人遇到什么不测,他的朋友就会立即将那些东西公布出去。” “那些东西呢?你找到了么?”蔷薇猛的从床上半跪起来,紧紧拉住韩书仪的衣衫。 韩书仪苦笑着摇了摇头:“就连杜俊都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时间又太短,我们不可能查遍每一个他父亲生前交往的人。而且他父亲位卑职小,根本没有什么人去关注他们,有些他交往的人,我们可能即使想查也查不到。” 重新坐回床上,蔷薇面上难掩失望之色,然而却还是说道:“书仪,辛苦你了。” “能为你做些事情,我总是很高兴的。”韩书仪淡然回应,却又接着说道:“虽然找不到当年的那些材料,可是我己经逼着杜俊把他说的都写了下来,有杜俊的这份口供,也己经很够用了。明日就是庭审,蔷薇,你打算……怎么做?” 蔷薇抬起头,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立刻明白,韩书仪是在问她,要不要在金殿之上当庭鸣冤,请求为慕容家平反的事情。 “蔷薇,有了杜俊的这份口供,再加上各位大臣和将军的助力,我相信,只要你肯表明慕容家子孙的身份,有了原告,明天,就一定能有机会为慕容家翻案。这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么?” 蔷薇定定的望着韩书仪,仿佛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怔忡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一样,对着韩书仪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说的没错。己经有证据在手,我的确是应该想办法,帮慕容家翻案。” “太好了。”韩书仪伸手握住蔷薇的手:“能够帮你完成最大的心愿,我真的很高兴。” 蔷薇扯唇一笑,轻声说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下。”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搅你了。”韩书仪体贴扶着蔷薇躺下,慢慢的退了出去。 蔷薇躺在床上,却忽然有点恍惚:这是真的么?自己追了那么久,寻了那么久的事情,真的只要睡一觉再醒来,就可以重见天日? 也许是期昐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然而事件事情里面,似乎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情太过顺利? 在她经历了这么多徒劳无功之后,以至于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时,竟然有些难以置信。 也许她的身体真的如流光所猜测的,己经将伤害累积到了某个临界点,明明前两天的毒并没有怎么伤到她,她却觉得出奇爱累,爱困。 躺在床上怔怔的想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 晚饭的时候韩书仪进来看了她一次,看到她睡的正香,也就没打扰,叫厨房留了饭,又退了出去。 蔷薇虽然看起来睡的很熟,但是却很不安稳,梦里面模模糊糊的,他总是梦到一个身影,黑袍银甲,面容俊秀,正与在洛王那里看到的那幅慕容垂的画像一般无二。 蔷薇看着那个人,直觉的就想叫外公,她想告诉慕容垂,明天,明天她就可以为他平反,为他翻案,为他重竖慕容府的辉煌。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任何她拼命张大了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慕容垂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然而他的身后却突然一个又一个不断的冒出人来,那些人都穿着朝云的将军铠甲,可却都面目模糊。 蔷薇想要奔过去的脚步下意识的停止,只看着那些人不断的冒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蔷薇的眼前忽然形成了一幅近乎诡异的画面,一面是她自己,孤零零的站着,另一面是慕容垂,黑袍银甲面无表情,而他的背后,是黑压压数不清人数的将军军阵。 突然,那个军阵的最前方,一个将军的人头没有任何征兆,猛的从脖子上折断掉了下来。 蔷薇惊的几乎要尖叫出声,然而这却仅仅是开始,那么一大片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人头都以不自然的方式从脖子上折断,重重的摔倒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蔷薇想要叫,叫不出声,想要跑,身体又动不了。 而慕容垂只是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要!”猛的从梦中惊醒,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冷汗几乎己经将中衣湿透。 用手紧紧的捂住嘴巴,抱着膝坐在床上。蔷薇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么害怕,方才梦中的影像犹在眼前,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她就要为慕容家平反昭雪的时候,却会梦到那么一支无头军阵? 一双手忽然从身前环绕过来,将她轻柔的搂进怀里。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呦,我们的蔷薇还是小女孩呢,做了恶梦就要哭鼻子……” 蔷薇一怔,这个声音,这个语气,都是如此耳熟。 用力向后挣开身子,看着眼前那身万年不变的拉风金衣,蔷薇有些诧异的问道:“冥烈,是你?” “当然是你英俊无敌人见人爱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冥烈哥哥了。”冥烈在蔷薇身边坐下,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小蔷薇,做什么恶梦了?哥哥来给你驱邪!” “别闹!”蔷薇一把打掉冥烈不安分的手,方才直达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却也因为冥烈的这一闹而有所缓解。 瞪着冥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守卫比靖王府松多了,怎么能难得倒我冥大阁主?” “少来!”蔷薇忽然伸手用力扯上冥烈的脸:“你知道本姑娘的意思!你为什么还在岚歌?怎么还不走?你不知道你现在正被通缉么?” “痛痛痛……”冥烈被蔷薇揪的眦牙咧嘴,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脸从蔷薇的手中解放出来,苦着一张俊脸说道:“就是因为被抓到了,所以才走不了的么。” “你说什么?”冥烈的话让蔷薇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询问。 冥烈将一脸苦瓜相做个十足:“还不是陆家那个二公子,明明就在大牢里,可是岚歌城里的一举一动好像都瞒不过他。本公子设在岚歌的总堂口都被他发现了,为了不被他挑场子,我只好跟他谈判了。” 蔷薇狐疑的打量了冥烈几眼,忽然又上手去揪他:“给我说实话!” “好啦好啦好啦,我说我说,快松手,我要毁容了!” 蔷薇松了手,斜着眼睛瞪他。 冥烈一张阳光俊朗的脸皱成一团,不住的埋怨:“人家这么一张帅帅的脸,你要是真给我揪毁容了怎么办?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要伤心么?” “毁了才好,省得你顶着一张脸到处去招摇撞骗!” “喂,那要是我找不到老婆怎么办?”冥烈立刻不愤起来,忽然又凑到蔷薇身边,神秘兮兮的说:“要不这样吧,你给我做老婆,我就随便你掐,想怎么毁我的脸都行,怎么样?” 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攸然靠近,竟然让蔷薇心中忍不住一荡。 虽然以前常和冥烈靠的这么近,可是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不自在的将身体往床里挪了挪,蔷薇沉下脸色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冥烈显然感觉到蔷薇的疏远,微微一笑,也不紧逼,用一向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道:“我不是还欠了你一个愿望来着?所以就想说留在这里,等完成这最后一件事情再走,可是那个陆家公子好像很有几分本事,整个岚歌城几乎都在他的监控之下,要想避开他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一个月之内,他放任我行动自由,而我则将设在岚歌的所有飞星阁堂口全部撤离!” “你答应了?”蔷薇皱眉,紧紧盯着他。 飞星阁以暗杀朝云皇室为目的,设在岚歌的堂口一定是最多最庞大也最精良,可是陆霖云竟然开口就要他撤离所有这些。 “要是没答应,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啊?”冥烈嬉皮笑脸的,伸手去揉蔷薇的头。 “为什么?”蔷薇盯着冥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冥烈脸上的笑容没有多哪怕那么一丝的正经,说的随便又儿戏:“我家小蔷薇可爱的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冥烈!”蔷薇微恼,为什么这个家伙,就永远都不能正经一点。 冥烈呵呵笑着摇摇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今天来是有样东西要带给你。” 伸手一翻,一个粉红色的小荷包安安静静的躺在掌心上。 看到这样东西的一瞬间,蔷薇呼吸猛的一窒,不伸手去接,却抬头看着冥烈:“这样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陆霖云给我的,说是你看了就明白,你看你看,写的这么肉麻,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谁送……喂……你怎么了?” 冥烈看着突然一把将那个荷包抢入手中的蔷薇,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紧紧的攥着那个荷包,几乎能感觉到里面因发丝摩擦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连嘴唇都颤动出轻微的弧度,所有的感情和思绪都在激烈的碰撞。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它送给我? 只是不想让我在金殿上承认自己是慕容家的子孙么? 皇室的尊严,朝云的面子,真的就那么重要那么不可动摇? 重要到,一千多条命,十几万士兵的血,都不足以浸染丝毫? 究竟,还可以做到多残忍? 庭审 握着那个荷包,忽然怔怔的掉下泪来。 即使到最后的最后,我在你的考量中,依然是如此微不足道么? “蔷薇,你到底怎么了?那东西有什么不妥么?”冥烈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气定神闲,带了几分焦躁。 “没事,没什么。”用袖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泪,蔷薇努力扯出一抹笑意:“这里的守卫虽然抓不到你,但你总呆在这里也不好,还是快些走吧。” “切!”冥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早知道不答应他把这东西带给你了,无端惹得你掉眼泪。” “我真的没事。”蔷薇安慰的拍了拍冥烈的手:“不要为我担心。” 冥烈看了看蔷薇,知道无奈她何,只好从怀中掏出一个约摸两寸长的小竹管塞进蔷薇手中,笑着说道:“这是我飞星阁的联络烟花。你要记得,我还欠你一个愿望,所以最近这些日子,我都不会离你太远,如果你想到什么了,就打开这支烟花,看到它,最迟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到你身边,记住了么?” 蔷薇看着手上的烟花,用力的点点头。 “乖女孩!”冥烈一如既往的揉揉蔷薇的脑袋,不再说什么,金色的光芒一闪,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中。 蔷薇再次躺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睡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会儿。小婢女一进门,她就立刻醒了。 知道今天是金殿庭审的日子,蔷薇心中却出奇的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动作快速的梳洗完毕,到了宫里的时候,云皇还没有上朝,因为是皇上指定的钦犯,于是韩书仪便带着蔷薇在大臣们等待上朝的地方候着。 他们来的很早,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才陆陆续续的有其他的大臣到来。 一向只有朝中臣工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女子出来,分外的扎眼,那些大臣们都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不用猜也知道蔷薇就是那个所谓的慕容余孽,一时间都三五一堆,离的蔷薇远远的,然而指指点点间,却都是在谈论蔷薇的事情。 陆霖云今天也到了,他看到蔷薇,只是远远的站在一角,偶尔和身边的大臣们说几句话。陆霖云虽然面容温雅,但却奇怪的有种淡淡的距离感,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走到他的身边去。这些大臣们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说过两句话之后,就都纷纷走到一边去。 蔷薇低眉垂目,不看,也不听。她是今天的主角,可是,却并不希望演出这出戏。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的在耳边响起:“你就是慕容将军的后人?苍天有眼,终究是给慕容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蔷薇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面前一个身材壮阔的将军一脸欣喜的看着她,眼圈甚至有些发红。 蔷薇心中一动,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陆霖云仿佛云淡风轻的声音:“我朝云只有慕容叛逆,几时出了个慕容将军?程将军,你可要慎言才好。私通叛逆,可是斩首的罪名!” “你……”程将军身子一动就想发作,却被身边一个白面将军用力一拉,向着远处一个官员大声打招呼道:“张大人,好久不见了,咱们在外戍边的,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这次可得好好热闹热闹才行!” 那粗犷将军被他一拉,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只好跟着白面将军向一边走去。 陆霖云的话震的蔷薇一惊,她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慕容垂的身后,站着一个将军军阵,可是那些将军的头,却一个一个的都掉了下来…… 猛的转头向陆霖云望去,陆霖云却仿佛没看见一样转开,只是眼里那抹光芒,含义深刻。 蔷薇心中一凛,又想起韩书仪带自己走时陆霖云那句奇怪的话:你的喜怒哀乐,牵动的不止是一两个人…… 目光在等待的人群中四下一扫,不知道什么时候,殿中己经来了不少人,这里面,有好些身着将军服色的人不时抬眼看她,不是目光温暖,便是面露欣慰,眼神深处,更隐隐透出一种坚定的决心。 蔷薇忽然觉得殿中有些冷。 这些人要做什么?会做什么?想做什么? 如果云皇根本不打算让这件案子平反,那怎么办? “私通叛逆,可是斩首的罪名!” 耳边骤然一声钟响,小太临脱长了音调高声叫道:“上……朝……” 蔷薇猛的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慌乱。 不对,不对,她今天的举动是在挑战云皇的权威,是在质疑皇家的定案,她死了不要紧,可是那些站出来维护她的人呢?他们会怎么样? 怎么样? 朝里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怎么一直都忽略了?她知道韩太后势大,知道云皇的处境不能算好,可是处境再不好,他也是皇上,天下臣命的性命,只不过是他口中吐出的一句话,她怎么竟独独忘了这一点? 就算他们都是戍边有功的将军,可是流光这一战中,涌出的青年将领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是慕容家的旧将,云皇只怕早就有换他们的心,她会不会刚好,给了云皇一个借口?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借口? “带……蔷薇!”小太监的呼声又响在耳边,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夹着她出了等候朝见的地方。 前方的金銮殿雄壮威武,蔷薇不知道在梦里想过多少次,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里,将慕容家当年的冤屈细细陈述。可是如今真的到了眼前了,她的心中却是除了惶恐,还是惶恐。 迈进高高的朱漆门坎,云皇在宝座上庄严端坐,文武大臣位列两班,执戟卫士跨步横立,不同于上次的舞乐翻飞,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蔷薇忽然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作天威难测。 下跪,磕头,请安。 不看任何人。 她知道,流光就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灼热滚烫,几乎烫痛了她的皮肤。 云皇至高无上的声音传来:“韩大人,就由你代表朕与九卿,主审此案吧。” “是!”韩充出列,躬身为礼,然后转身面对蔷薇,居高临下的问道:“蔷薇,本官现在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若有一字不实之处,难逃恢恢法网,你可明白?” “蔷薇明白。” “本官问你,你与朝云叛逆慕容垂,是何关系?” 空洞的大殿中骤然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口中吐出的答案。 三十年前的慕容家,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有逃出了那场浩劫。 那一天,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蔷薇的指甲狠狠的刺入掌心的肉,全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到几乎断裂,连呼吸都都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流光的目光更为火热,像是己经化为实质的形体,在毫无遗漏的说着她的诉求。 “本官问你话,你没有听见么?”韩充的声音立时带了几分严厉。 说,或者不说。 己经不能再犹豫了。 深吸一口定,蔷薇抬起头,定定的望着韩充,嘴唇轻轻开合,吐出四个斩钉截铁的字:“毫无关系!” 什么? 朝中骤然沸腾。 在这之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子必然和慕容家有某种关系,毕竟是安平郡主亲自作证曾看到她在慕容府出没。据说在韩大人抓她的当场,她也没有做过任何否认。 可是如今,她居然一口推翻了全部? 流光猛的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太好了,她真的没有说。 否则,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能从流夜手中救下她。 “放肆!”一道清亮的女声愤怒的传来,蔷薇抬起头看着御座之上,这才发现,原来韩太后竟也来了。 排场还真大,她无奈的想。 韩太后己经厉声喝道:“此等大事,岂是你说否认就否认?安平郡主亲自指认,你之前又从未反驳,现在竟敢当庭翻供,你究竟将我朝云律法置于何处?” “难道郡主指认就可以定我的罪了么?”蔷薇无畏的迎视:“奴婢敢问太后,除了郡主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我是慕容家人?太后跟我说律法,我便也和太后说律法,律法有云,孤证不成证,只有一个郡主证词,太后如何便认定我为慕容家人?” “你……” 韩太后尚未说完,蔷薇己是又接着说道:“奴婢曾因救主心切,冒充莲华公主,这件事情,各位大人们都是知道的了。奴婢在做靖王妃期间,难免与郡主有些不睦,郡主要对奴婢有所惩戒,奴婢原也无话可说,可是如此栽赃要置奴婢于死地,叫奴婢如何敢认?” “那小姑娘,你当真不是慕容家人?”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突兀的在殿中响起。 蔷薇转头一望,正是方才在等候上朝时和自己说过话的程将军,他望着自己,目中满是期盼之色:“你若不是就罢了,若真的是,也不要有什么顾忌,我老程是一定保着你的。” 蔷薇心中一暖,却仍是缓缓说道:“将军误会了,叛逆余孽,蔷薇不敢乱认。” 程将军眼中的火苗攸的熄灭,口中喃喃说道:“难道慕容将军,真的就再没有血脉留存了么?” 身旁的白面将军用力掐了他一把,这个老程,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性子竟没有一点长进? 此时流光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皇上,这个婢子所说的话,臣弟倒是可以做证。她冒充公主期间不知进退,确与安平郡主有所不睦,而且臣弟以为,这个婢子生于赤焰,又自幼随在公主身边,无论如何,也很难与慕容叛逆有所牵连,还请皇上明察。” “靖王的意思,是安平郡主有意诬陷了?”韩太后凤目圆睁,寒光闪闪。 “儿臣并没有这么说,不过正如那婢子所言,孤证不能成证,难道太后有别的证据证明她的身份?” “你……”韩太后被流光一呛,竟然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韩充,你这么大的动静闹上来,朕以为你己经拿到真凭实据,你就是这么给朕办差的!”一直都没有开口的云皇终于发话,却是开口就是斥责韩充,显然己经丝毫不给韩家面子。 韩充慌忙下跪,惶恐请罪:“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云皇猛的拂袖而起,不悦说道:“下次谁再有这种事情,给朕看准了再拿上来,连妇道人家的争风吃醋的风言风语都能给朕闹到朝堂上来,还摆下了九卿庭审的场面,朕要你们这些臣子有什么用?你们给朕听清楚了,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按诬告反坐,你们一个个有几斤几两,都给朕掂量清楚了!退朝!” “皇上!”流光急叫。 “靖王还有什么事情?” “启禀皇上,既然不能证明这个婢子是慕容余孽,那是不是可以允她与臣弟回府,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公主没了她,有诸多不便。” 云皇冷着脸看了流光一眼,从唇中吐出两个字:“准了。” “臣弟叩谢皇上!” 云皇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只转身对着韩太后说道:“母后,此间事己了,儿臣送母后回宫。” 韩太后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事己至此,皇帝都发了话,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在流夜的搀扶下起了身,一殿臣工俱都跪地相送。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审问雷声大,雨点小,结束的虎头蛇尾莫名其妙,可是却没有人敢说一句什么。那个姓程的将军一直盯着蔷薇看,满脸的遗憾,几次想要过来问她点什么,却都被身边的白面将军拉走了。 待云皇和太后身影消失,流光一步跨到蔷薇面前,伸手将她扶起,含笑望着她,轻声说道:“蔷薇,我们可以回去了。” “靖王,蔷薇姑娘还有些东西在我府中,恐怕要先跟我回去收拾一下。”韩书仪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蔷薇身边,此时出言阻止,面目一片平静,眸子却忧伤至极的望着蔷薇。 “些许小物,不要也罢,不必韩侍中费心了。”流光一手将蔷薇拉至自己的身后,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韩书仪也不接流光的话茬,只淡淡说道:“蔷薇姑娘的东西,要与不要,自然都要蔷薇姑娘说了算,蔷薇姑娘,你说呢?” 微微侧身,看向站在流光身后的蔷薇,蔷薇咬着嘴唇想了一想,轻声说道:“请靖王先行回府,蔷薇拿了东西,稍后再回去。” “我陪你去。”流光紧张的握住蔷薇,事到如今,他不想再有片刻失去蔷薇的感觉。 “不必了。”蔷薇将自己的手从流光手中抽出,仰头淡笑:“王爷马上要跟公主成亲,侧妃的人选也早己定好,还是避嫌的好。” 流光乍然想起蔷薇送了画像过来之后,他一时气极,当场就让徐姑姑去提亲的事情,这件事情自己根本说过就忘了,一直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此时突然听蔷薇提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那件事情做不得真,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马上就叫人去把亲退了。”流光焦急的解释。 “靖王的事情,自然是随靖王高兴,奴婢哪有资格生气?”对着流光敛袵一礼:“奴婢随韩侍中去取些东西,稍后会自己回靖王府。” 想了一下,又说道:“多谢靖王出言相救,奴婢感激不尽。” “蔷……”流光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蔷薇,然而蔷薇己然跟着韩书仪一并走出了大殿。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流光忽然心中一阵抽搐,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如此疏远又客气的? 一同上了韩书仪的马车,蔷薇看着韩书仪问道:“书仪,你有话对我说?” 她是从牢中直接被带到韩书仪家中去的,怎么可能有东西在韩府。 韩书仪望着蔷薇,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蔷薇垂下了眸子。 “我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帮你,希望能按照你想要的方式,为慕容家雪耻,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你仍然选择了不说?” “书仪,这并不是最好的方式,这会伤害太多的人,万一……” “我不管那些!”韩书仪忽然暴躁的一挥手:“当我把你从狱中带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把你从靖王身边带开。你刚刚的选择,并不仅仅是说或者不说的问题,你同时,也是在我和靖王之间,做了一次选择。 我以为你会选择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会选择我……” “书仪……”韩书仪的暴躁是蔷薇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她有些慌乱的叫着韩书仪的名字,可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可是你没有选择我。”韩书仪根本不理会蔷薇的声音,只自顾自的说道:“你为什么不选我?难道我就真的那么不如他?究竟还要我为你做多少,你才肯看我一眼?” “书仪,你说过,不会强人所难……” “我是说过!”韩书仪断喝:“可是我也是个男人!对于我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会去抢!” 蔷薇惊诧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韩书仪。这样的韩书仪,几乎己经吓住了她。 韩书仪盯着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车厢壁上的蔷薇,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己经恢复正常,然而语气却依然强硬:“蔷薇,对刚才的事情,我不道歉。” “不……不必……” “你不用把我想的太好,也许我一直都在抢,只是你看不到而已。”韩书仪这句话说的声音极低,要是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好了,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厉侍卫跟了一路,也不要让人家太辛苦。”微微撩开车帘叫道:“停车!” 目光平静的望着蔷薇,低声说道:“你回去吧,靖王在等你。” 蔷薇犹豫的看了一眼韩书仪,终究是轻轻的吐出一句对不起,掀帘下了车。 正如韩书仪所说,蔷薇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跟在不远处的厉玄,厉玄看到蔷薇的时候,照旧并不多话,只是神色间,多多少少有了一丝的尴尬与不知所措。 对于这个女子,他的情感很复杂,她固然救了自己,可是自己的伯父,却也是确实的死于她所倡议的那一次袭击,而自己和厉姑姑,更是因为她一个小小的搬弄是非,而差点没有死在赤焰,却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蔷薇并没有太注意厉玄的神情,只是厉玄伸手将她向身后车驾上让的时候,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就爬了上去。 …… “蔷薇姑娘,我们到了。”靖王府外,厉玄轻声呼唤。 然而里面却一丝声息也无。 “蔷薇姑娘……”厉玄再次轻呼,却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怎么了?”一直在等待蔷薇回来的流光此时也己到了门口,看到厉玄怎么叫里面都没有回应,不由心中焦急,脚尖一点,直掠上车,一把掀开了车帘。 然而掀开车帘看到的景像,却让流光有些哭笑不得。 蔷薇头靠在一侧厢壁上,睡的正香。 “主子……” “嘘……”流光食指竖在唇边,阻止了厉玄的呼叫,小心翼翼用手绕过蔷薇的后背和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极轻极小心的抱着她跃下马车,平稳的连一丝颤动都感觉不到。 流光爱惜的看着怀中平静安宁的睡颜,一边向府中走,一边对着厉玄轻声吩咐:“全府噤声,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暂时都不要做了。” 厉玄诧然,有些木愣的站在原地。 主子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靖王府占地上百亩,这个院落的声音传不到那个院落去,可是为了这个女子的一个小睡,他居然吩咐:全府噤声。 靖王府中,主子的命令就是至高无上的,厉玄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忠实的传达了命令。 一时之间,诺大一个靖王府,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发出过大的声响。 流光看着在床上安睡的蔷薇,心里面被一种极大的喜悦充满,有一种久违的充实感溢满了他的心胸,他记得在冠军堡初见蔷薇的那个夜里,地下石室中,她睡着睡着,不自觉的就倒在了他的身上,一向不喜欢别人碰触的他却不仅没有推开,反而将她搂入怀中,鼻间隐隐传来木叶露珠的清香,甜美怡人。 那个时候,他明明不过是个质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却觉得,那么充实那么安心,仿佛拥有了一切。 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蔷薇的睡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她轮廓柔和眉眼,这些日子,她一定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否则的话,怎么会这么累,不过是坐个车,都能睡着。 那些从来不曾被想过的真相展露在眼前的时候,他几乎己经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他感到巨大的喜悦,因为这个女子,他一直念念不忘记挂在心上的女子,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伤害过他。 可是他也为她心疼,她没有伤他,他却在不断的伤害着她。从重逢的第一瞬间开始,他的每一招每一步,都正正对着她最软弱的地方。那个时候,她的心里,该有多苦? 可是这个傻女孩,竟然宁可自己忍着,也不和他说。 流光就这么守在她的身边,脑海里放电影一样过着和她有关的一幕一幕,面上的表情忽喜忽悲,忽皱眉忽展颜,这短短片刻间流露出的情绪,竟比以往他一年能有的情绪还要多。 时光一点一点的从指尖走,外面的天色己由正午的大亮开始变的有些发暗。 可是蔷薇却仍是安详的睡着,大有从此睡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流光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算是累,也不至于睡这么久,更何况,她又从来是个浅眠的人。 刚要出口叫她,外面突然传来喧闹之声,乐池一边推拒着阻拦他的侍女小厮,一边大声叫着:“放开我,蔷薇姐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她,放开,听到没有……” 流光眉头微皱,床上的人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嘤咛。 这浅浅的一声,听在流光耳里,却好比天籁。 他本以为蔷薇这么久还不醒,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如今看来,她应该真的只是累而已。 “蔷薇……”轻声出言唤她。 蔷薇睫毛快速抖动了几下,眼睛突然猛的睁开。 无论看了多少次,流光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浅笑说道:“你啊,起个床哪有你这么吓人的?睡醒了?” 蔷薇眨眨眼睛,轻声问道:“我睡着了?” “恩。”流光点头,伸手将她扶坐起来,又把软垫竖在她的身后。 乐池坚持不懈的叫嚷和挣扎清晰的传入房中,蔷薇望了流光一眼,流光立时会意,对着门外叫道:“让他进来!” 门猛的被人撞开,乐池趔趔趄趄的跌了进来,想是他挣扎的太凶,宫人们松时的又太突然,所以一个站立不稳,就直接这么摔进来了。 出逃 “蔷薇姐!”乐池摔进屋子,也不急着起来,先在屋内环视一周,一看到蔷薇好端端的坐在床上,立刻拍拍衣服爬起来,一下子扑到蔷薇身前,上上下下的看着:“蔷薇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们没欺负你吧?你……” “好了好了,我没事,哪里也没有受伤。”蔷薇笑着拉下乐池的手:“倒是你,摔疼了没有?” “我皮糙肉厚的,哪里摔得着?”乐池伸手胳膊意图比划一下他的肌肉,但细细的小胳膊上偏偏可怜兮兮的什么也没有。反倒是前两天被韩充手下打的伤还没有好利落,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蔷薇一看,眼睛就有点湿,如果不是自己要他帮自己守门,他又怎么会遇到这些事情。 “你放心,都是皮外伤,我找御医来看过了,不会有事。”流光轻易就知道蔷薇在想什么,连忙出言安慰。 蔷薇咬咬唇瓣,轻轻的点了点头。 流光还想和蔷薇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厉玄的声音:“主子,今天有皇上的新年夜宴,时辰就快到了。” 流光的话一时被堵在口中,为难的看了看蔷薇,终于轻声说道:“我先入宫,你好好歇着。” 蔷薇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流光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不安,突然用力抓住蔷薇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等着我回来,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答应我,说你会等着我回来。” 蔷薇诧异的盯着流光好一会儿,才由口中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好字。 流光大喜,在蔷薇额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一吻,开怀说道:“说好了,你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又转头对着乐池说道:“照顾好你蔷薇姐,但别让她累着。” “切!”乐池不屑的哼了一声,流光一笑,也不以为意,转身出了门。 蔷薇望着流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然对着乐池轻声却坚定的说道:“乐池,我要回大漠。” “什么?”乐池猛的惊叫。 “嘘……”蔷薇用手捂住乐池的嘴。 “为什么?” 因为我要死了,如果我活着注定不能为慕容家洗雪冤屈,那干脆,就让我也死在那里,和外公,和那几十万士兵一起,死在那片大漠里。 这些日子,她总是累,总是困,总是一觉睡下去,就不想再醒来。还有什么人能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可是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对乐池说。 轻浅的笑笑:“因为我不喜欢朝云,这里太冷,还有,我想苍牙了。” “对啊,出来这么久,我也想苍牙了!”乐池坐在床沿上两眼放光:“那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们回大漠去过自己的日子,什么朝云,赤焰,都让他们见鬼去!”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我也不喜欢这个鬼地方!”乐池不满的叫。 “乐池,你觉得,靖王会放我走么?” 乐池语塞,想起流光每每面对蔷薇时强烈到极点的占有欲,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如被一盆冰水淋头浇下,不由沮丧的摇了摇头,这个靖王绝对不可能放蔷薇姐走,尤其是他前两天一时嘴快,把当年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就更不可能放蔷薇姐走了。偏偏他还势力那么大,没有他的同意,蔷薇姐根本不可能离开岚歌。 “所以乐池,如果我要走,只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谁?” “公主!” “什么?”乐池瞪大了眼睛。 “有卫泽在,他一定有办法带公主离开这里,如果我去求公主,公主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一定不会不答应。可是这样的行动,不可能带太多人,所以乐池,我没办法带你一起走。” “那我要怎么办?难道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你去金谷园,去找我师兄,那里是天机谷的产业,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等我在大漠里安下身,再找机会请师兄把你带过来,好不好?” “只能这样么?”乐池皱着眉担忧的望着蔷薇,眼里满是委屈。 “乐池,听话好么?” 乐池望着蔷薇,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望着她,看了半天,见蔷薇一点动摇的意思也没有,只好无奈的点点头说道:“好吧,明天我就去金谷园。” “不,现在就去。就说我师兄在园里帮我留了药,你去拿,去了之后,就不要再回来。” “可是……” “乐池,你早走一分,我的时间,也就更充裕一分。”蔷薇盯着乐池,眼中满是恳切。 乐池跺跺脚:“好,走就走。蔷薇姐,你可一定记得叫君公子把我送回去,我也想苍牙。” “恩!”蔷薇用力点头。 乐池转身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这几日流光对乐池的待遇极好,也并不控制他的行动,乐池说要去金谷园拿药,府中众人都知道蔷薇与君落羽的关系,对此都不怀疑,因此倒也没有阻拦。 蔷薇估摸着乐池差不多走远了,从床上坐起来,叫人来给自己换了衣服,仿佛随意的问出莲华还住在以前的泌香园,就说躺了一天闷了,要出去走走。 蔷薇并不想多兜圈子,一路直向着泌香园的方向走过去,两个小婢女紧随其后,靖王出门的时候交待了,绝不能让这位蔷薇姑娘出一点岔子。 一路到了泌香园外,园内白雪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人在。 蔷薇对身边的小丫头吩咐道:“去禀报一声,就说蔷薇求见公主。” 片刻后,那小丫头返了回来,旁边还跟着一个人,却正是暖儿。 暖儿上下打量了几眼蔷薇,冷冷的说道:“进去吧,公主要见你。” 蔷薇轻轻点头,向着暖儿所指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屋内并没有别的人,只有莲华端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一见到蔷薇进来,莲华的面上就放出了一层光,她紧盯着蔷薇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蔷薇点头。 “你要知道,本公主的人情可没有这么好借的,拿了,就要有本事还。” “我知道。”蔷薇轻叹:“莲华,你只是太执着。” “不用你管!”莲华厉喝:“我怎么样是我的事情,你只要记得你欠我的就行!” 蔷薇语滞,只能轻轻点头。 “你回去吧。”莲华冷冷说道:“今夜初更!” 蔷薇骤然一惊,猛的抬头看莲华,眼中的疑问不言而喻:这么快! “怎么?舍不得?”莲华挑眉。 “没有。”蔷薇果断摇头,轻声说道:“蔷薇恭候公主。” 蹲身一礼,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出门而去。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己经西下,距离初更,最多不过一个时辰。 果然如她所料,莲华和卫泽这么久迟迟没有动静,不是不想走,也不是没有准备好,而是一直都在:等她。 借口累了再次躺回床上,将所有的小丫头都打发去睡觉。 最近一感觉到困倦的身体因为心中有事,难得争气的保持清醒。 快到初更的时候,突然听到府中一阵骚乱:“救火啊,府中走水了……” “快点快点,再不快点,就要烧到厢房去了……” 脚步声呼喊声纷沓,一向禁卫森严井井有条的靖王府,极少会出这样大的岔子。 蔷薇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门边。 好戏这就要开始了么? 走水? 还真是有够滥的方法。 正要打开房门,忽然窗棂一响,一个黑影翻窗而入,单膝下跪,递给蔷薇一包东西,轻声说道:“请姑娘换上!” 蔷薇打开一看,是一件靖王府侍卫服和一张极精致的人皮面具。而进来的这人,身上所穿,竟然也是一件王府的侍卫服。 快手快脚的将这些东西换好,那人拉着蔷薇用力撞开房门,然后忽然在院子中大声叫道:“不好了,蔷薇姑娘不见了!” 蔷薇一惊,刚要质疑,只见那人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就往院子外面冲,边冲边不断的叫道:“蔷薇姑娘被人劫走了,快拦截!” 与此同时,不远的院子里突然跃起一丛人影,约摸二十余个,其中两个人夹着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拼命向着门口的方向冲杀,领头之人还大声喝道:“带人先撤!” 蔷薇看着那些人,陡然明白了他们这次的计划,当下也不再吭声,只是跟着来接他的那个人左奔右窜,不住的靠向门口的方向。 乱战之际,府中侍卫看到他们的服色,纵然面生,也不会有人怀疑,倒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方便。 那些冒充劫持自己之人绝不恋战,只拼命的向着门口的方向冲杀,这些人下手极狠辣,一招出去,必有人丧失战斗力或死或伤,他们知道蔷薇军武功只是平平,胜在以军阵伤敌,因此动作迅速,左奔右突,绝不给他们形成军阵的机会。 因为事出突然,这些人又仿佛极了解蔷薇军的弱点,一时之间,府中几百号侍卫居然拦他们不住。 这二十余人很快杀到门口附近,此时整个靖王府都己被惊动,门口早被围的铜墙铁壁一般,还有攻坚手在外列队,眼见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此时,挟持着假蔷薇的两人人忽然一起用力,猛的将手中的人向着门口的守军抛去,府中兵士一见有人抛来,只以为那是蔷薇,思及靖王对这个女子的在意,没有任何人敢轻动刀兵,首当其冲的两个士兵甚至扔了手中的兵器,扬手去接这个女子。 然而他们的手还没有伸直,半空飞来一直蜷着身子的人影突然猛的展开,手中一柄弯刀惊现,手起刀落,片刻间就让离她最近的几个人血溅三尺。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女子将手中的弯刀激射出去,忽然伸手从腰后掏出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弹丸,用力向地上一摔,只听“轰”的一声爆鸣,巨大的气浪冲的原己聚成阵形的蔷薇军和弓箭手站立不稳,七倒八歪的向各个倒去,因为门口地方狭小却人数众多,那两颗弹丸又被摔在士兵中央,一时间人压人人挤人,虽然伤亡不大,却是谁也站不起来,更不要说奋起迎敌。 而门口那些混进王府的人则趁着这片刻的空隙,流星一般从众人头顶飞跃而过,头也不回的没入黑暗之中。 “发什么愣,还不快追!”岳陵用力推开一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士兵,几乎有些气急败坏。这些贼人,委实狡猾至极,如果这次真的失了蔷薇,他简直无法想像,靖王会有多愤怒! 倒地的士兵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就知道他们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听到统领的话后,纷纷站起来,向着那些黑影狂追而去。 蔷薇正在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忽然觉得手腕一紧,只见来接她的那个人竟然拉着她,也快步跑着向门口冲去。 蔷薇一怔,随即明白,只有这样,才出得了靖王府的大门。 靖王府本就在京郊,没有进出城门的麻烦,只要出了靖王府的大门,那这次逃亡,就己经成功了一半。 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大努力,跟着身边之人快速向门外跑去。 跑了一段路之后,蔷薇只觉身边之人的动作越来越慢,然后渐渐落到了队伍的最后边,趁着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他拉着蔷薇向旁边的一丛灌木丛中一闪,就此消失在追击的队伍之中。 那人拉着他在树木中一阵东钻西绕,绕的蔷薇头都快晕了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来的挺快嘛。”耳边响起一个倨傲的声音,蔷薇香汗淋漓的抬起头,看到莲华亦是一身靖王府侍卫服侍,正立在一匹马旁。卫泽青衫悠远,淡然的立在莲华身后。 “属下幸不辱命!”蔷薇身旁的男子对着卫泽单膝下跪。 “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吧?”卫泽淡淡开腔。 “是!”那人躬身应命,转头快步离去。 “蔷薇,我先送你件礼物!”莲华的心情显然很好,在这逃亡的紧急当口,她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蔷薇抬头,等着莲华的下文。 莲华翻身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扬手扔到蔷薇脚前的地上,得意叫道:“看好了!” 那包裹包的并不结实,在地上一滚,己然打开来。 一样东西圆滚滚的,骨碌碌滚到蔷薇脚边,蔷薇借着月光定睛一看,猛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那样所谓的礼物,竟是一血淋淋的颗人头! 抬起头惊恐的看着莲华,努力压抑着胃中的不适感,哑声问道:“这是……” “杜俊!”莲华极快的给出了答案:“他父亲害了你的祖父,所以我就帮你报仇了,你可不用太感激我哦。” 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冲着蔷薇扬了扬:“你想要的,无非就是他的这份口供吧?不过你最好记得,杜俊人己经死了,没有人再会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而现在这个世上唯一能证明你慕容家清白的东西,就在本公主的手上,至于给不给你,就要看本公主高兴不高兴了!你最好不要惹本公主生气,否则本公主没准一不小心,就会把这份东西毁掉了!” “莲华!”蔷薇怎么也想不到莲华竟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我们时间不多,还是快点走吧!”莲华将那些纸又塞回怀中,翻身上马,伸手指着旁边一匹枣红色的马:“那是你的。” 蔷薇站在原地,被莲华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既而又有些释然,反正她也快死了,帮慕容家翻案怕是注定没有希望,那么那些东西就算在莲华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蔷薇,你还是先上马吧。”身边传来卫泽轻淡的声音:“靖王的蔷薇军并不是徒有虚名,我并不确定我派出去的那些疑兵能够拖得住他们多久,今夜之事,成败尚未可知。” 蔷薇抬眼看卫泽,卫泽的表情一如以往温和如风,然而那几句话里,却总让蔷薇觉得透着玄机。 不过事己至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蔷薇走到空着的那匹马上,翻身上马。 莲华鞭子一响,三骑人马快速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 “启禀王爷,依然不是蔷薇姑娘……”岳陵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话说的越来越艰难。 皇宫宴饮,例来要到三更才散,可是才刚刚出事没一会儿,靖王的车驾就回到了王府,那时间,估计连派去报信的人都还没有到皇宫。 岳陵知道这位王爷为什么会这么快回来,除了那个叫蔷薇的女子之外,找不出别的理由。 方才他们一路追击那些劫持蔷薇的人,可是追到了一条河附近的时候,他们竟然纷纷往河里一跃,然后就仿佛凭空消失般,再也找不到踪影。 直到此时,岳陵才猛的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那个最开始被认为是蔷薇的女子也被证明了实际上是他们一伙,然而事实上,蔷薇并不会武功,也就是说,他们追了半天的这群人里,实际上并没有蔷薇。 这个错误几乎令他恼羞成怒,他极快用飞鸽下令京郊各哨点的蔷薇军密切注视赤焰方向一切马匹车辆行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先拦下来再说。 这个命令下达之后,各哨很快就有信息报上来,可是栏了己经有近十批人,却没有任何一批人里,有蔷薇的踪迹。 蔷薇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 在他收到第三批报告的时候,流光就己经到了他这里,他一言不发,面色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然而岳陵却分明感觉得到,随着每一批报告的上来,流光身周的气压就会愈低一分,这样沉重的压力,甚至连他都开始觉得有些不胜负荷。 流光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几乎挣裂的程度,这样的逃亡方式,如果不是她自愿,如果没有她的主动配合,根本不可能成功。 可是她为什么要走? 她明明答应他了,说她会等他回来! 她骗他,她竟然敢骗他!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得得急响,一个亲兵不待马匹奔近,就从马鞍上滚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流光身边,一脸的汗水也顾不得擦上一把,扑地禀报道:“启禀王爷,有……有蔷薇姑娘的消息了!” “什么?”流光一把将那个亲兵提起,眼中的神色凌厉的几乎可以将人凌迟:“你再说一遍!真的有蔷薇的消息了?” “是……真的,真的有消息了!”那亲兵显然一路急奔,连气都喘不均,喘息着回答。 “她在哪里?拦下来了没有?” “不……不是……”亲兵努力让自己能够正常的说话:“是府里一个叫暖儿的小丫头,她说,说听到了公主和蔷薇的密谋,知道她们要往哪个方向逃。” “哪个方向?” “她不肯说,说一定要见到王爷才说!” 流光骤然一掌拍向身边的大树,这种时候,这个不要命的贱婢竟然还敢和他谈条件,要是因为她而误了拦截蔷薇,他一会让那个丫头,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回府!”猛的转身准备上马。 “王爷!”那个亲兵又叫:“属下,属下知道王爷心急,己经命人把她带到这里来了。您看,就在那边!” 流光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远远的地方有几匹马快速往这边奔来,其中一匹马上,依稀坐着两个人的样子。 单手一拉马鞍,动作飘逸的翻身上马,用力一鞭,快速向着那几匹马的方向迎去。 蔷薇的消息,他连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他不许那个女人离开他的身边,以前不许,在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更不许! “奴婢暖儿参见王爷!”看到流光向着自己这边奔过来,暖儿慌忙跳下马趴在地上行礼,同时心中暗喜,用蔷薇的消息来做赌注果然是对的,至少,她不是己经成功的引起他的注意了么? “说,蔷薇在哪里?”赤狐的奔势极快,一直到几乎奔到暖儿身前,马上就要踏到她的时候,流光才一勒缰绳,碗口大的前蹄落将下来,离着暖儿的脑袋只有半步之遥。 流光连马都没下,直接用马鞭一挑暖儿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眼睛逼问。 暖儿被赤狐落蹄时引起的震动吓的差点向后坐倒,可是听到流光的问话时,却咽了一口口水,逼着自己强硬的说道:“奴婢不能说!” “你想死!”流光的马鞭高高抬起,毫不留情的就要落下。 “王爷且慢!”暖儿猛的尖声叫道:“奴婢说,奴婢说!” 流光的马鞭停在半空,冷冷的盯着她。 暖儿再次咽了一口口水,拼命的为自己打着气,她不能退缩,她只有这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 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着流光冰冷的几乎要杀人的眸子,暖儿一字一字的说道:“只要王爷答应暖儿一个请求,暖儿立刻就告诉王爷蔷薇的下落!” 流光的眸子瞬间眯起,上下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那目光有如刀刃一样,暖儿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肉仿佛都在流光的目光下被一块一块的凌迟。 “什么要求,你说吧。” 就在暖儿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流光淡漠的声音。 暖儿登时大喜,向前膝行两步爬到流光膝下,微红了脸,却还是大声说道:“只要王爷肯答应娶我,我就告诉王爷蔷薇的下落!” 流光的眸子骤然收缩,手腕上马鞭一转,用力挑起暖儿的脸,伏下身子逼近她,冷冷问道:“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暖儿第三次咽了咽口水,望着流光深情说道:“王爷不知道,自从暖儿第一次见到王爷,就己然对王爷情根深重,这个世上,除了王爷,暖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可是暖儿也知道,王爷的心中只有蔷薇,所以暖儿不敢要求王爷娶我为正妻,只求做妾也好。如果王爷肯答应,暖儿自然会立刻告诉王爷蔷薇的下落,可若王爷不答应,大可就此杀了暖儿,只不过这样,暖儿宁可死,也绝不会将蔷薇的下落告诉王爷!” 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倒颇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味道,只是她不住颤抖的膝盖还是泄露了她深达心底的恐惧。 流光直起身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想了一下,薄薄的唇轻轻开启:“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条路,你换个条件,本王考虑看看能不能答应你。第二条路,本王能让人说实话的方法,没有一千种,也有九百九十九种,本王不介意让你一个一个的试遍。” 流光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温柔又平和,然而暖儿却觉得浑身上下陡然打了个冷颤,说不出的寒凉透骨。 然而她还是挺起胸膛强装强硬的说道:“奴婢就只有这一个条件,如果靖王不答应,恕奴婢不能见告蔷薇的下落!” 拦截 “是么?”流光的语气越发清淡。 厉玄的身体微微绷紧,他知道,主子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他从来不是受人威胁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做了这么大的让步,那个女子,却仍是不知死活。 在马上四处环视了一眼,流光望着暖儿的神情己经近乎邪魅:“你知道么,刑讯就和武功一样,一旦到了某种境界,根本就不需要刑具,因为天地万物,都可以成为你的刑具,随你取用,就比方说现在……” 马鞭朝地下一指:“就在这片土地之下,你所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一种兵蚁,这种兵蚁不像别的蚂蚁,他们凶猛强悍,以血肉为食,即使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闻到血腥味,也会立刻赶过来。现在是冬天,它们正是缺少食物的时候,你说,我若是在你身上划上十七八道口子,然后再点了你的穴道,把你扔在这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暖儿的脸色猛的变的煞白,眼前的流光再也不似她在旭日时见到的那样,会扶住差点摔倒的她,还温柔的对她说:下次要小心。 现在的流光,就像是地狱里出来的修罗恶鬼,俊美无铸,却浑身上下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可是难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流光的马鞭隔空在暖儿头面身体的部位轻点,口中的话越发轻柔亦越发残忍:“那种兵蚁最喜欢吃人的内脏,它们不仅会一点一点撕咬掉你身上的皮肉,还会从你身上的每一个孔洞向里面爬,眼睛,鼻子,耳朵,嘴……它们会密密的爬满你的全身,钻进你的嗓子眼里,在你内脏的每一寸皮肤上……” “啊……”暖儿再也受不了流光的形容,猛的抱住耳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扑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你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你不要说了。我说,我说,我不和你谈条件了,我告诉你蔷薇在哪儿。” “在哪儿?!” 腾出一只手指向西面:“他们没有朝赤焰的方向走,而是打算向西先进入苍梧境内,再沿宜春江向上,绕道回赤焰。不过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走乱石涧!” “你诳本王!乱石涧路险水急,猿猴难过,他们怎么可能从那里走?” “奴婢不敢说谎,绝对不敢说谎……”暖儿己是泪流满面:“奴婢听公主说,乱石涧平时自然是没办法走的,可若是枯水期的时候,却并非绝不可能度过,现在正是冬天,流水断绝,那里最多只是条乱石小径……” 流光的目光冷冷的盯着暖儿,见到她浑身颤抖,泪流满面,被他刚才的话吓的不轻,知道她确实不敢撒谎,便一提缰绳拨转马头,在空气中留下清冷的三个字:“你很好……” 暖儿伏在地上,只是拼命的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所见到的靖王,总是俊美无双光华夺目,偶尔还会露出温柔的表情。 可是,可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靖王么? 流光的眸中闪出厌恶的神采,忽然淡淡道:“厉玄,杀了她。” “王爷?”厉玄有微微的犹豫,流光并不是噬杀的人,这个女子,罪不至死。 “王爷……你不能这么做……我己经告诉你蔷薇的下落了……”听到流光说要杀她,暖儿猛的抬起头来,她怎么也想不到流光居然如此狠辣。 “我为何不能?”流光的眸中陡然充满了戾气:“你下辈子投胎的时候最好记住一件事情,任何时候,都绝不要拿蔷薇来跟我讲条件!” “王爷……求求你饶了我……我不讲条件了……我以后都绝不会再讲条件了,求你饶我这一次……” “执行命令!”不做任何解释,冷冷的抛下这几个字,流光头也不回,快马向着西方而去。身后侍卫看到此情此景,自然有人以旗语传达号令,一时间蔷薇举止有素,快速列队跟在流光身后,向西方疾行。 厉玄的刀一直架在暖儿的脖子上没有动,待到流光走远,他的刀锋一侧,暖儿只觉脖子上先凉后热,紧接着有粘腻的液体顺着颈项流下。 “啊……”暖儿凄厉的嘶声尖叫,尖锐的叫声划的夜空都一阵震颤。 “闭嘴!”厉玄皱了皱眉头,厉声喝眼前这个委实让人厌恶的女子。 暖儿伸手捂上脖子,察觉除了有些疼之外,似乎并没有割的太深,又被厉玄一吓,不由自主的闭上嘴。 厉玄盯着她冷冷说道:“刚才那一刀,是惩罚你居然敢和主子讲条件,不过你罪不至死,所以这次就暂且先饶了你,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主子的眼前!” 暖儿吃惊的看着厉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里逃生。 厉玄不想再在这样的女人身上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反手收剑,跃上马匹快速向着流光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知道流光从来都不是个噬杀的人,方才之所以下这个命令,大概也是实在是气极了。他如此做,应该并不违背流光的本意才是。 然而刚刚追上流光,流光就转头问道:“杀了?” “放了。” 猛的一勒缰绳,跨下的赤狐人立而起,流光怒目瞪视:“谁让你自作主张?” 厉玄的马被赤狐的动作逼的向旁边一让,厉玄也吃惊的看着流光,他想不到这样一件小事,居然会让流光有如此大的怒气。 下意识的出言辩解:“她罪不至死……” “那又怎么样?你留着她做什么?等本王娶她么?”流光狠狠盯着厉玄:“不是本王要杀她,是她自己在找死!” 厉玄猛的愣在当场,低头再不说话,默默的掉转马头,向着来路奔去。 他终究是太低估了那个女子在主子心中的份量。 她在主子心中己然如此根深蒂固不可拔除,重要到主子己经恨不能把自己所有能给她的通通都给她。 情到深处,就只剩下唯一而已。 一点点不干净,一点点不纯粹,一点点杂质,都不容许混杂其中。 而蔷薇,显然就是主子心中的那个唯一。 所以那个小婢女必须死。 她提什么条件不好,可是她居然敢要胁主子,让主子娶她? 从一开始到最后,误会也好,欺骗也罢,能够站在主子身边的,被允许站在他的身边的人,永远,都只有那个叫蔷薇的女子一人。 主子说的对,不是他要杀那个小婢女,而是那个小婢女自己找死。 训斥了厉玄之后,流光没有片刻的停留,再次扬起马鞭,狠抽在身下的坐骑之上,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乱石涧的方向追去。蔷薇他们己经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追得上。 可是追得上要追,追不上也要追! 他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再让这个女人,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暖儿一个人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痿坐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盘算了好久的事情居然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靖王不是明明最在乎蔷薇的么?可是为什么拿蔷薇跟他谈条件,居然还是会失败? 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差错? 可是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哪个步骤都没有出差错,她只是太低估了情到深处时自然而然就根植在人心中的两个字:唯一! 然而刚刚爬起来,她就发现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两步,惊声问道:“谁?” “我。”那人淡淡答声。 暖儿定下神情,面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欣喜的神情:“原来是张大哥,是公主让你回来接我的么?” 那个男子,赫然竟是将蔷薇带出靖王府的人。 暖儿刚说完话又猛的噤了声,她己经把他们逃跑的路线告诉了靖王,所以万万不能跟着这个人走,否则就算走了,也还是会被抓回来。 “不是。”那个被叫作张大哥的人冷冷答腔,面无表情。 “那你是……”暖儿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就跑。 然而终究还是太迟,那人一步蹿前,将一柄刀用力插入暖儿的背心,暖儿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是瞪大着眼睛死命扭头看那人,声音在喉咙里打转:“为……什么……” “两个原因。”张大哥倒很是好心,显然一开始就打算告诉她:“第一个原因,你的使命己经完成了。第二个原因……主子说,你必须得死!” 猛的将刀拔出来,带出一股温热的血箭,溅的雪地上一片殷红。 暖儿的身躯重重倒地,却犹死死的睁着眼睛。 那男子看也不看暖儿一眼,将刀在暖儿的衣服上随意一擦,快速消失在旁边的树林中。 片刻后,当厉玄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轻叹一声,机关算尽终自误,若这女子不要贪图富贵荣华,做那些不自量力的事情,又何至于落到眼前这一步? 以哨音招来附近巡查的一队士兵,命他们就地埋了这个女子,厉玄再次翻身上马,追赶流光而去。 …… 蔷薇她们走的其实并不快,因为要避开朝云守军巡查,所以他们走的都是些没有路的地方,密林险滩,快马无法奔驰,有的地方,甚至要下马牵着马走过。 蔷薇发现他们并没有向南走,而是一路向西,但也并没有多问。只要能离开朝云,就总有办法回到旭日城,回到修罗沙海。 走了整整一夜,天将亮的时候在一处树林中稍稍休息一下吃了点东西,就又再上路,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的时候,莲华突然叫道:“到了!” 蔷薇抬眼一看,密林峻岭之间夹着一道天然险涧,涧壁地势陡峭,怪石嶙峋,当真是猿猴欲渡愁攀援。只看两边被流水冲刷的痕迹,就知道若是水丰期,若想渡此涧,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此时正值冬季枯水期,涧底只有浅浅的一层,有些地方结了薄冰,未结冰的地方流速也很缓慢。 卫泽指指涧对面如对蔷薇解释一般轻声说道:“过了此涧,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算出了岚歌的范围,只要出了岚歌,他们再想找到我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蔷薇看了卫泽一眼,感激的点了点头。 “哼,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不往南走,反而往西的。”莲华说的很有几分得意:“这一次,非要气死那个御流光不可。” 忽然一步走过来挽起蔷薇的手,笑着说道:“蔷薇,等我们逃出这里,我就带你回扶桑,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吃扶桑皇宫里大师傅做的小点心,我叫她做好多好多给你吃好不好?对了对了,还有那个解药,只要我们一进赤焰的地界,我就立刻找医生来配给你。那个毒虽然一年才发,可是在身上时间长了毕竟也不好,我可不想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你。” 蔷薇转头望着莲华,忽然觉得她们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莲华就总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指着宫里大大小小的东西,一个劲的问她:蔷薇,这个东西你要不要?那个东西你喜不喜欢?我给你好不好?给你好不好? 心底骤然一阵温暖,虽然莲华的情感可能有些偏差,可是她对自己的好,却也许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 莲华在外人的眼睛里,也许是张扬,专横,甚至是嚣张跋扈的,可是蔷薇却知道,莲华,只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已。 敏妃无端的猜疑与薄情的做法,使得莲华生命中最初的几年过的极不好,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多余的人,是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人重视她,没有人肯听听她的心声,她的诉求,无论她做的多么好,都得不到敏妃哪怕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就像是在一片汪洋大海中独自漂泊,充满了不安全感,极度渴望能够抓住什么东西,牢牢的抓住,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她的这个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失望不停的累积,叠加,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蔷薇出现了,她蹲在偷偷哭泣的她身边,轻轻的跟她说:“我不觉得你的存在是错的啊,既然你己经存在了,那就是对的!” 那个时候,她猛的转头看向蔷薇,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她只听到敏妃一次一次说她的存在是错的,这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认可她。 她小心翼翼的问身边这个水晶一个漂亮的小女娃娃:“我的存在,真的是对的?” 蔷薇对着她很灿烂很灿烂的笑开,用力点头:“恩,你是对的!” 蔷薇笑开的时候,莲华忽然觉得生命中积聚了这么多年的乌云仿佛呼的一下子全部散开,露出融融暖日,她想:幸好,幸好在这个世上,她的存在,至少对于一个人是有意义的。 那个时候莲华就发誓,她一定会让她的生命,对这个人,一直有意义下去。 她拼命的对蔷薇好,愿意为蔷薇做任何事情,与其说是为了蔷薇,倒不如说是为了证明自己。 所以当有一天连蔷薇也不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那么愤怒,那么悲伤。 如果连蔷薇都不要她,那她又算是什么呢? 她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彻头彻尾,只是一个错误? 她不甘心,她一定要证明,自己至少对于某个人,是有存在的价值的。 你看,蔷薇现在不是又回到她的身边了么?只有自己,才能帮她做到她想做的事情。 她绝对绝对,不能少了自己。 蔷薇看着莲华孩子一样开心的脸,安抚的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卫泽的眸光一闪,复杂的神色一掠而过,忽然轻声说道:“我们尚在岚歌境内,还是先赶路吧。” “没错,我们一定要先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说完话一马当先,有些急不可耐般向着涧底小心的走去。 “卫泽皇子……”卫泽走过蔷薇身边的时候,蔷薇忽然开口叫他。 “什么事?”卫泽回过身,看向蔷薇的表情云淡风轻,一如以往的淡然悠远。 “我只是想跟卫泽皇子说一句话。”蔷薇咬咬唇,轻声说道:“我也许是莲华生命里的阳光,可是卫泽皇子你,却是她的水和空气。莲华现在也许还没发现,可是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发现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极为坚定,眼睛也毫不怀疑的望向卫泽。 卫泽一向淡然的表情罕见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向涧底走去,只有几个字透过空气轻飘飘的传来:“我知道。” 蔷薇神情一松,牵着马,紧跟在卫泽之后下了乱石涧。 人没有了阳光,也许日子会无趣一点,但依然能够活下去,可是人若没有了水和空气,却连多一秒,都无法生存。 三个人小心的过了涧底,又在对岸的密林中辛苦跋涉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走到树木稀疏些的地方。 蔷薇身体最近本就不太好,一直都是咬着牙勉力跟上,就连莲华这样一向活泼好动,身体极好的人,也几乎有些吃不消,只有卫泽看起来一切还好,时不时暗中照拂一下两人,却又做的并不明显。 天到傍晚的时候,莲华累的往一棵树上一靠,摆摆手说道:“不行了,走不动了,休息一下再走!” 不知是不是这一靠声音太大,前方不远处突然惊起一片飞鸟,在天空中不断徘徊,许久不落。 本来己打算说要休息的卫泽看到这一场景,唇边绽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对着莲华柔声说道:‘“我们再走一会儿好不好?前面有一个小山谷,过了那个小山谷,就算正式出了岚歌,我安排了接应的人在那里,到时候,一定能让公主好好歇歇。” 莲华翻着眼睛看了卫泽一眼,勉强站起身说道:“好吧,再走一会儿。” 好在这里树木己经比较稀疏,可以骑马,不再像之前一路跋涉那么辛苦。 然而走了许久,还是没有到卫泽说的那个小山谷,莲华一路追问还有多远,会不会走错路,卫泽也不恼,只是耐心的哄劝着,就快了,快了。 这一快,就一直走到入夜二更,才终于看到山谷的入口远远的就在前方。 人在疲惫至极的时候突然看到希望,往往会激发身体里最后的潜力,莲华的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拽着旁边马上蔷薇的手,高兴的叫道:“蔷薇,你看,你看,我们真的到了。” 说着话,突然在跨下马儿身上猛抽一鞭,快速向着前面的山谷里跑去。 蔷薇唇边也忍不住绽出一抹轻笑,虽然如此一来,必将离流光越来越远,可是认真努力过的事情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任谁都忍不住要高兴一下的。 跟在莲华身后,也放马小步快跑。 只有卫泽的面上依然八风不动,仍是那副仿佛一切都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为了怕莲华出危险,所以他也一夹马腹,急速赶了上去,落后莲华半个马头,走在她的身边。 三人一道奔进谷中,此时夜己深,星月无光,谷中黑漆漆一片,又寂静无声,说不出的碜人。 莲华放马往里走了几步,转头问卫泽:“你的人呢?” “公主稍安勿躁,谷中狭窄,不宜安排人马,他们都在出口处等候,我们走到那边谷口,自然就会看到了。” 莲华瞪了卫泽一眼,继续打马向前。 这条山谷并不长,走了约摸一刻钟左右,谷的出口己然近在眼前。 莲华转头看向蔷薇,笑着问道:“蔷薇,我们就要离开岚歌了哦,你高不高兴?” 蔷薇还未来得及答话,突然谷中猛的亮起火光,数不清多少火把同一时刻点燃,将原本黑漆漆的山谷照的有如白日。 蔷薇和莲华被这突来的火光晃的眯了眼,下意识的将手遮挡在前方。马匹也因为骤然亮起而有些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刺耳的长嘶声,险些将两人摔了下去,多亏二人骑术都还算不错,这才没有出事。 随着马匹前蹄重重落下,两人的眼睛也多少适应了火光,凝神向着前方望去,只见火把最为集中的地方,一人黑色锦衣长身而立,袍角一朵蔷薇迎风飞舞,说不出的飘逸潇洒,只是发丝凌乱,嘴唇干裂,显得有几分憔悴。 骤然见到这个人,蔷薇只觉得胸口突然一滞,忍不住的疼。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蔷薇姑娘,你还好吗?你不要怕,我和靖王一定会救你回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向着蔷薇大声呼喊,显是以为蔷薇被人劫持。 蔷薇顺着声音望去,看到那个人居然是陆霖修,其实他就站在流光身边,只是自己的视线己然全部被流光占据,居然没有看见。 陆霜修伸手拔出腰刀,又对着卫泽大声喝道:“好你个琳琅王,居然敢用替身李代桃僵耍弄本将军,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本将军今天一定要将你拿回去治罪!” 卫泽轻轻一笑,陆霖修如果不来,今天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好过,不过幸好他也来了,看来留下引诱他的人,差事办的不错。 不理会陆霖修的叫战,卫泽对着流光遥遥拱手,温言说道:“与靖王久未相见,想不到在此重逢。” 然而流光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眼睛里也根本容不下别的人,那个一身风霜疲惫勉强骑在马上的女子,己然占领了他的全部视线,全部思绪。 一天…… 仅仅一天的离别,却久远的,仿佛过了千万年。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当他顺着蔷薇他们的路线追到一座大山附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么追下去,一定会追丢他们,所以他命令一部分人继续原路追踪,而他自己则问明了乱石涧的出口,带着另一部分人,绕远路预先堵截。 为了赶在蔷薇她们出谷之前到达这里,这一天一夜,他不眠不休,拼命催动着跨下的马,当他们在今天傍晚赶到这里的时候,出发时跟着他的一千蔷薇军,只剩下四百余人。 可是幸好他赶上了,他赶在蔷薇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之前,拦住了她。 紧紧的盯着蔷薇,目光中有生气,有悲伤,有无奈,还有许许多多无法表述的情感,蔷薇猛的转开眼睛,不敢再去看眼前的流光。 “跟我回去。” 淡淡的开口,嗓子却干哑的厉害,仿佛连声音都被撕裂。 蔷薇低下头,一语不发。 莲华忽然打马挡在蔷薇身前,隔断流光的视线,挑衅的说道:“御流光,你没看到她不愿意和你回去么?强人所难,你还要不要脸?” 流光的目光如刀子一样猛然射向莲华,饶是莲华一向跋扈,也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然而她却执拗的挺起胸膛,不愿后退。 忽然抬起手,轻声说道:“弓箭手准备。” 两边的山壁上猛的立起两排人马,硬弓强弩,直指谷中。 “流光,你做什么?”蔷薇惊叫,一翻身从马上滚下来,绕到莲华马前,张大双臂挡着她:“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莲华。” “你也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 相生蛊 “我……”蔷薇猛的语塞,只是看着流光拼命摇头:“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任何一个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都得死。”流光的话语冰冷强硬,没有一丝可以转圜的余地,盯着蔷薇的眼神也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靖王要杀我们,难道也不顾忌蔷薇姑娘的性命了么?”卫泽忽然缓缓开口:“这些弓箭,可是不长眼的。” “本王敢下令,自然就有把握保证不会伤到蔷薇,不劳琳琅王费心。” “如果我说,我愿意把蔷薇姑娘交还给靖王,只请靖王放我们一条生路呢?” “不行!”流光还没有开口,莲华己经猛的嚷了出来:“我一定要带蔷薇走!” “的确不行。”流光冷声附和:“任何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的人,我都绝不会放过!” “这么说,我们今天是必死无疑了?”卫泽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 流光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只是我看,恐怕未必吧!”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突然向上一扬,一朵灿烂的烟花猛然炸裂在夜空中,几乎同此同时,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谷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紧接着,刀剑相交之声破空而至。听声音,竟有不下百人在作战。 流光面色一变,这个谷杂木丛生,可隐蔽的地方又多,他到来之时虽然想过会有人预先埋伏,可是一来时间紧迫,他必须先隐蔽占住此地,既不能赶在蔷薇之后,又不能让他们预先发现这里有人而再次退回山中另寻他路。二来,他也想不到卫泽居然能在朝云境内安插这么多人手。 这些人,恐怕在他还没有从旭日搬师的时候,卫泽就己经想办法一点一点的让他们混入朝云境内了吧,否则的话,仓促间怎么可能集合得了这么多人手? 他如今手下只有四百余人,本来数量比对方要多,可是谷中狭窄,就是有再多的人,也无法发挥效用,这样一来,恐怕胜负殊难预料。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但在流光脑海中一过却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 他猛的喝道:“放箭!” 与此同时,身形犹如流星赶月一般笔直向着蔷薇的方向坠去。 按他所想,卫泽对莲华公主如此在意,见到放箭,必然会先去保护莲华,然而谁知卫泽却根本没有护卫莲华的意思,反而长臂一伸,一把将蔷薇抓在手中,同时另一只手一翻,露出一柄小小的匕首牢牢顶在蔷薇颈间,对着流光轻声喝道:“莲华有失,我便拿她偿命!” 流光牙齿一咬,半空中临时转向,用内劲震开飞来的流矢,脚尖在马头上轻轻一点,己然伸手捞住莲华,将她从马上拖曳下地,四指亦是微微用劲扣上她的咽喉。 弓箭只射了一轮随即停下,想是流光之前特意交待过的,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好将蔷薇抢出。 此时谷外喊杀声仍在,谷内却是情势己分,卫泽与流光分别扣着蔷薇与莲华,对峙而立。 “休战如何?”卫泽仿佛永远都是这般云淡风轻。 流光咬牙,却是用另一手高高举起,做了几个动作。 卫泽见状,也从怀中掏出一朵烟花,扔上天空, 谷外的声音很快平息,蔷薇军与卫泽的人马一方占据谷口通道的一边,各持兵器而立,虎视眈眈。 “你要怎样?”流光盯着卫泽。 “很简单,我把蔷薇还你,你放我们走。” “不行!”莲华尖叫。 流光不耐的手中微用力,莲华脸上立时憋的通红,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卫泽脸色微变,急声说道:“靖王还是有诚意一点的好。” 流光面色铁青,却是终于微微松了手,却顺手点了莲华的睡穴,让她先安静一会儿。 卫泽看出流光没有伤害莲华,微微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靖王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可以。”流光毫不犹豫:“我放你们走,不过能不能逃脱朝云的追兵,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这可不行。”卫泽又笑:“卫泽何德何能,怎么可能逃得过朝云如此庞大的追兵?我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要烦靖王承诺,一直将我们平安的送出朝云为止。” “你觉得本王有这么大的权力?” “只要靖王想做,自然做得到。”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答应你的条件?” “因为我比靖王占便宜。”卫泽忽然收了放在蔷薇脖子上的刀,挑眉说道:“即使我现在放了蔷薇姑娘,靖王也不敢杀莲华。” “谁说我不……”流光刚要反驳,忽然意识到卫泽话中必然另有含意,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卫泽的突然收手,让蔷薇也不由一愣,她转过身不解的望着卫泽。 卫泽看着流光笑问道:“靖王可曾听说过,这个世上,有一种蛊,叫作相生蛊。” “相生蛊?”流光凝眉。 “不错。”卫泽仿佛好客的主人在介绍自己的玩物一样,缓缓说道:“这种蛊分为雌雄两种,如果单独一种有人中了,那不会有任何症状,顶多闹闹肚子,因此在蛊毒之中,这种蛊几乎可以算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可是这种蛊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如果有人能够将雌雄两只蛊虫分别种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体里,那么这两个人的命,就会连结在一起,如果其中一个人死了,那另一个人,也就必死无疑!” 卫泽每说一句,流光的面色就更差一分,听到他说完,流光扣在莲华脖颈上的手己然不自觉的松开,任由莲华滑倒在地上。 他死死盯着卫泽的眼睛,沉声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把这种蛊下在了蔷薇和莲华的身上?” “不错!” 手突然从腰间一抹,抽出一把软剑,剑尖微颤直指向躺在地上的莲华,冷声说道:“琳琅王,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了吧?你以为你说,我就会信?” “靖王若是不信,不妨杀了莲华试试。” 流光手中的剑又逼近莲华几分…… “不行!”蔷薇尖叫,一步扑过去护在莲华身前。 流光手中剑尖颤了几颤,忽然转而提起,指向卫泽,冷冷说道:“无论什么蛊,只要杀了养蛊之人,自然就会解除,本王何需杀莲华,只需杀了你就行!” “噗……”卫泽突然轻笑起来,望向流光的眸子里满是促狭:“靖王难道以为,我会自己来养蛊不成?” 流光的手猛然握紧。 卫泽用手轻弹流光的剑尖,轻缓缓说道:“其实告诉靖王养蛊的人是谁也无所谓,只怕靖王,下不了手杀他。” “是谁?” “呶,不是在那儿站着么?”卫泽朝着某个方向一扬下巴,流光顺势望去,却正是节制着士兵,正紧张观望谷中形势的陆霖修。 “琳琅王,你真当本王是三岁小儿不成?”任何人都有可能,唯有陆霖修绝无可能。他如此心性单纯之人,怎么可能做这种阴谋诡诈的事情? 内力灌注,软剑立时坚逾钢铁。 “王爷稍安勿躁!”卫泽向后微微一避,向着陆霖修大声叫道:“陆小将军,可还记得您用血激活的那块暖玉?” 陆霖修一愣,弄不明白这个笑面虎一样的琳琅王怎么突然向自己问话,还问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不过既然问了,他也不能不答,当下大声喊回去:“你放心,本将军不会欠你钱的,早知道你这么狡猾,本将军才不会收你的东西!” 卫泽唇边露出“怎么样”的笑意,又轻声问蔷薇:“蔷薇姑娘,那块玉宁心安神的效果,应该还好吧?” 蔷薇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领口,陆霖修一片好心,她也不忍辜负,虽然稍嫌大了些,她却一直戴在身上。 流光一看蔷薇的动作,就知道此事断然不假,随手将软剑扔在地上,一手将蔷薇拉起来,另一手在她脖颈间摸到那块玉,手中一震,扯了下来,看也不看掌心发力,只听噗一声轻响,一块上好的暖玉立时碎成一片粉末,飘飘洒洒的散落在半空。 “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块玉。”卫泽不断摇头:“这种蛊虫成熟之前,一定要以玉为容器,以血为食物,为了请陆小将军把这只蛊虫送给蔷薇姑娘,在下可是特地派人去大漠深处找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这块世间罕见的玉生香,想不到就这么毁在靖王手中。不过靖王就算毁了它也是于事无补,这么些日子过去,那只蛊虫早己成熟可以透玉而出,蔷薇姑娘又是贴身戴着,只怕蛊虫……早就进了她的身体了。” 流光的手越握越紧,冷冷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靖王很清楚不是么?保护莲华,就是保护蔷薇,剩下的事情,又何需在下多言?” 流光盯着卫泽许久,终于扬手将一样东西扔给他,冷冷说道:“你走吧。” 卫泽抬手接过,是一面形质古朴,镂刻着蔷薇花形的令牌,正是靖王贴身信物,见令牌如见靖王亲临,有了这个,各地关卡,如同虚设。 一眼瞄过令牌,卫泽接着问道:“朝云追兵呢?” “我会解决。” “好。”卫泽果断说道:“靖王如此痛快,在下也不会让靖王为难,从这里快马两日两夜,即可到达苍梧边境,靖王只需帮我拖延两天,剩下的事情,卫泽自会一力承担!” 流光猛的转头,不再看卫泽,只是牵起蔷薇的手,往谷口自己人马这一边走去。 “等一下!”蔷薇用力挣扎。 “你走不了!”流光眸光攸然转暗,幽幽的看着蔷薇。 “我不走。”蔷薇望着流光轻声说道:“你都己经追到这里,我又怎么走得了?我只是,想和卫泽皇子说几句话。” 纵然卫泽早己是琳琅王,她却仍是习惯性的叫他卫泽皇子。 流光定定的盯着蔷薇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说谎,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手。 卫泽此时己将莲华抱在了手里,看到蔷薇走过来,便立在了原地。 蔷薇看了一眼昏睡的莲华,轻声说道:“卫泽皇子,莲华醒来一定会发脾气,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请你记得我前些时候和你说过的话。” “我会记得的。”卫泽轻叹一口气,淡声回应。 他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这件事情办好,可是他却偏偏故意让他们的计划被暖儿听到,然后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的计划里,没有蔷薇的位置。 他要带走的人,只有莲华,没有蔷薇。 也不能有蔷薇! 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个人,一个能把蔷薇留住的人。 蔷薇眨了眨眼睛,突然把声音放的极低,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养蛊之人绝对不是陆小将军,卫泽皇子回去以后,还是快些把公主身上的蛊解开,不要让我连累了公主。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卫泽神情一震,猛的抬眼看向蔷薇。 蔷薇表情平静,甚至还轻轻的笑了一笑。 卫泽忽然发现,这些年来,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莲华的存在,纵然时常见面,却竟然没有发现,原来蔷薇是一个这么聪明的女孩子。 她这样对自己说,想必,也一定从刚才的情形中猜到,自己的计划里,根本没有她,所以,她才会这么顺从的跟着靖王回去。 “抱歉……” 终是有些黯然,卫泽轻轻的说出歉意。 “不必道歉。”蔷薇轻笑:“公主能遇到卫泽皇子,实在是她最幸运的事情。蔷薇只希望卫泽皇子和公主,一路平安。” 眼角看到流光在一边等的几乎己经不耐烦,轻轻敛袵一礼,就要转身向着流光走去。 “等一下!”卫泽突然出言叫她。 蔷薇停住步伐:“卫泽皇子还有事?” 卫泽沉吟,忽然微微移动脚步,将身体完全置于蔷薇身后,挡住流光的视线,然后将手伸进莲华怀中稍一摸索,掏出一叠纸来,平平的递给蔷薇,轻声说道:“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事情,这些东西,就当是我的歉意吧。” 蔷薇的目光陡然一亮,她知道那叠纸是什么,那是杜俊在韩书仪逼问下所写的那份口供,也是唯一一份能够证明当年她的外公没有袭击友军的证据。 如果能够早一点得到它,她一定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可是现在…… 扯起一抹笑意,快速的伸手接过拢入袖中,做出感激的样子说道:“多谢卫泽皇子。” 卫泽心中不由轻轻一叹,这个女孩子明知自己时日无多,这份东西现在对她几乎根本没有用处,可她却依然做出感激的样子,究其原因,也无非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 不过事己至此,他能为她做的,愿意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剩下的事情,他无暇关心,也无能为力。 轻轻一点头,淡声说道:“就此告辞!” 不是再见,不是后会有期,就只是告辞而已,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再会。 蔷薇也轻轻点在,然后各自转身,向着自己的阵营走去。 刚走到流光身边,便被他一手拉过,牢牢的禁锢在身边,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确认蔷薇的存在。 卫泽走回自己的属众,早有人牵了马迎上来。 千里马难寻,可以琳琅王的势力,日行五百里的良马还是轻易可以找到,一路沿途都有人接应,随时换马,不惜马力,不眠不休,一定要在两天两夜之内,走出朝云! “传令下去,琳琅王卫泽携公主莲华向南边赤焰潜逃,叫守军严加盘查。” “主子,您这样做,皇上那边……” “执行!”流光丝毫不听厉玄接下来的话,只面色冷峻的下了命令。 “靖王,你这是做什么?他们要走了!”陆霖云看以卫泽带着手下人马全身而退,可是蔷薇军却因为没有靖王的命令而纺丝不动,不由大急,几步跑到流光面前大声呼喝。 流光看了陆霖修一眼,忽然出手如电,一指点中陆霖云的穴道。 “流光……”蔷薇急叫。 卫泽说陆霖云是养蛊之人,他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流光淡淡看她一眼,对身边一个士兵说道:“请陆将军下去,好生照料,两天之内,不许他自由行动。” 陆霖修目瞪口呆,却是动,动不了,叫,又叫不出来,只好任凭人摆布。 士兵领命下去,蔷薇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身边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一紧,流光一手托起她的膝弯,脚尖一点,身形飘逸至极的落在赤狐背上,将蔷薇安放在自己身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赤狐如通人性般长嘶一声,利箭一样长窜出去。 “主……”厉玄几步赶上前,却只感觉到赤狐带起的疾风旋身刮过,再想追赶,早己是来不及。 一众蔷薇军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子今天是怎么了,先是没命一样赶路,好不容易赶到了,却又眼睁睁的看着敌犯走脱而不加丝毫阻拦,现在更是奇怪,居然把他们通通丢在这里,对下一步行动要如何做没有任何指示。 厉玄站在夜色中凝望着流光远去的身影,默然无语。 岳陵上前一步,轻声问道:“主子是回岚歌吗?我们怎么办?是不是也快点回去?” 厉玄转回头,望着岳陵,用极肯定的语气说道:“不,我们在谷外安营扎寨,缓归岚歌。” “缓归?!”岳陵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缓归!”厉玄斩钉截铁,再不说话,快步走回军阵中。 …… 流光的马骑的极快,蔷薇只觉得夜风迎面而来,锋利的如刀子一般,将她的脸割的生疼。 流光的一只手牢牢的箍在她的腰间,用力到仿佛要生生将她勒进自己的身体。 很冷,很疼,可是却一个字也不说,甚至不向身后这个男子的怀里缩上一缩,以躲避朔风的侵袭。 风将蔷薇的发丝扬起,凌乱的飘动在脑后,有几绺纠纠缠缠地找上了流光的发,在风里灵动飞舞,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奔驰了不知道有多久,到了一片空旷的河滩上之时,流光猛然勒马,赤狐人立而起然后重重落地。 蔷薇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终于忍不住向后靠进流光的怀里,让他用胸膛承接住自己。 赤狐刚一停稳,流光就飘身下地,也不顾蔷薇的意愿,一手将她从马背上拉下,揽进怀中,掐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的印了上去。 这个吻很突然,很急切,甚至很粗鲁,流光的一只手紧紧的扣在蔷薇的脑后,不许她有片刻逃离,牙齿毫不怜惜的咬上蔷薇的唇瓣,强迫她打开齿关,好让他可以长驱之入。 “唔……” 推拒,挣扎…… 却只是让流光更愤怒的将她搂的更紧,舌头在她口中胡乱的翻搅,用力的吮吻,像是要将这一天一夜所有的心绪全部都发泻出来。 紧紧闭了闭眼睛,蔷薇终于下定决心,狠狠向下一咬…… “唔……”流光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却不仅没有松开蔷薇,反而在口中咸腥味道泛起的时候,用舌尖将自己渗出的鲜血推抵着,强硬的要蔷薇咽下。 血腥味刺激了潜伏在人身体里本能的兽性,蔷薇挣扎的动作猛的变的加倍剧烈,贝齿张合,再次毫不留情狠狠咬上流光正侵犯着她的唇…… 这一次,咬的是真的狠,即使是流光也不由痛的有短暂的动作停滞,蔷薇手上用力,猛的将流光推离自己的身前,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防备,喘息着看着面前的流光。 夜色凄清,无星无月,只有浅浅的微光,流光衣衫褶皱,发丝凌乱,唇角一抹鲜血斜斜流淌,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此刻他瞪大着双眼看着蔷薇,眼神中却满是受伤的神情。 蔷薇居然推开他,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拒绝过他的蔷薇,刚才居然狠狠的把他推开。 蔷薇忽然的转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流光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睛里什么样的情绪都见过,只是没有见过,如此受伤的样子。 “你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拇指用力滑过唇角,擦去上面的血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盯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蔷薇,嘶哑的说道:“我明明告诉你,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 “我与靖王两不相欠,多说无益。”蔷薇打断流光的话,却仍然不看他的表情,只是将脸转向一边。 “什么叫两不相欠?” “我欠的,都还完了。” “才没有!”流光大步跨上前,强迫蔷薇面对她:“你凭什么这么说?从头到尾,知道事情全部真相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可是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你以为把所有的真相隐瞒起来就是对我好是不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一边不可控制的被你吸引,一边却又被当年的恨意不住的侵蚀。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对你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可是你呢?你就这么在旁边看着我在里面挣扎,沉沦,却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不肯给我!” 忽然用力握住蔷薇的手,狠狠的说道:“你以为你说欠我就欠我,你说还完就还完?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你要还,还要看我肯不肯接受!就算你还完了,那我的呢?我欠你的又要怎么算?” “我没有打算要靖王做什么。” “这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流光就像一只处于发狂边缘的野兽,眼睛里闪着赤果果的野性与掠夺。 关于蔷薇,他想过千百种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只独独没有想过,她居然会离开他。 也许她一直都在他身边呆的太安宁,太自然,所以才让他在潜意识里笃定的以为,哪怕直到地老天荒世界末日,她也依然会浅浅的笑着,站在他的身边。 他和她之间可以发生任何事情,相互试探,相互刺痛,相互伤害,可是他不怕,因为她就在他的身边,他们还可以有好多好多的时间来相互抚慰,相互弥补,欣然相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所有的真相都揭开,当他知道他错的有多离谱,当他以为他们会要苦尽甘来的时候,那个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的人,却拿一个等待的谎言安抚住他,然后毫不犹豫的抽身撤离? 蔷薇抬起一双水晶一样透明的眸子,清灵灵的仿佛能看到流光的心底,她轻轻的问道:“靖王想怎么做?” “留下来!”流光说的毫不犹豫。 “不行!”蔷薇答的比流光还要果断,还要坚决。 “为什么?” “不想。” “如果我一定要你留呢?” “何苦?”蔷薇仰首轻笑,伸手指指自己的心:“想走的念头己经在这里根深蒂固,靖王留得住一次,两次,难得还能留得住三次,四次?只要这个念头不打消,我总是要想办法走的。” 真心 “为什么一定要走!”流光烦躁怒吼:“你告诉我,我做什么你才肯留下来?只要你说,我都会去做。” 蔷薇轻轻摇头:“我想留下来的时候,靖王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走,可是如今我不想留下来了,靖王无论做什么,我也终归要走的。” “为什么!”流光的表情犹如一只困兽:“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既然喜欢我,又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还是说你所谓的喜欢根本就不过是随便说说,从来都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真心?”蔷薇一怔,似是想不到流光的口中竟会吐出这个词语,悠悠的重复一遍,语调忽然转的有些戏谑:“靖王凭什么跟我说真心?” “我……”流光怔愣,张口吐出一个我字,停了一下才说道:“自然是凭我的真心。” “是么?”蔷薇轻笑:“靖王的真心,是在旭日曾对我放下的那一颗么?” 夏夜中阴冷的宫殿里,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征服者,一个是狼狈不堪的囚徒…… 一个人表演精湛,唱念俱佳,一句“我曾对你放下真心”,让另一个人的世界,轰然崩塌…… 那时只想着要怎样伤害,怎样才能更痛,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伤害,有一天,会连想要弥补的方法都找不到。 “蔷薇……”握着她的手猛然一紧,从未有过的急切与紧张:“我不是……” “靖王!”轻喝一声止住流光的话,蔷薇目光平静的盯着流光,轻声说道:“那天,我在门外……” 那天? 那天是哪一天? 流光的脑海里纷乱的闪过许多画面,这些画面飞驰而过,重重叠叠,然后忽然定格在几天之前: 烧着暖暖炭火的房间里,陆霖修拍着桌子质问他:蔷薇对靖王到底算是什么?难道靖王对她根本就是逢场作戏? 他眸光横斜语气轻佻:连你都知道我是逢场作戏。 门外有人静静而立,然后缓缓退去,他心里还在想,这个送东西的小丫头倒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断然进来不得。 可是那个人…… 怎么…… 怎么会是蔷薇? “蔷薇,你听我说……”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住蔷薇的胳膊,仿佛不如此做,她就会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 “靖王不必说了。”蔷薇极快的打断流光,面容平静的一丝波澜也不起,说出的话却是残酷的让人心惊:“因为靖王说了……我也不信。” “蔷薇……”握在她胳膊上的用一点一点用力,箍紧,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若我说,我真的是真心呢?” 蔷薇静静的望着流光,良久,却是一语不发,只是慢慢的转开了眼睛。 心中骤然一阵抽痛,怎么会?怎么会! 他拿着温言软语柔情蜜意去骗她的时候,她仰着脸,睁着一双溪水般清澈的眸子浅浅的笑,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无论他怎么伤她,算计她,她都当作看不见,只是微笑的站在他身边,站在他一转身,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可是如今他真的把真心拿出来给她看,真的想要把曾经的那些骗局都变成真实的时候,她居然转开眼睛,她居然对他说…… 她不信! 巨大的恐慌感潮水般袭来,将要失去的恐惧紧紧的攫住了流光的心,就像林妃病逝那一晚,任凭他怎么向上天恳求,她都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胳膊上猛然传来一阵巨痛,脸也被一只手强迫着抬起,对上流光幽暗中散发着狠厉的眸子:“你不信对不对?可是没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辈子,你都注定无法离开我身边!你想逃,那就尽管逃,可是你逃一次,我就抓一次,无论你逃多少次,你最后会回来的地方,只有这里,只有我身边!” 流光身上骤然爆发出的戾气在一瞬间惊吓了蔷薇,她平静的眸中快速的闪过一丝慌乱,却又随即归于平静,只皱眉开口说道:“何必一定要闹到这样,你现在放我走,我们还可以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流光语声邪魅:“我们不会有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死!” “也许是我死?”蔷薇笑。 “不可能!”流光厉声阻喝:“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也许是蔷薇的那句“死”惊吓了他,流光忽然毫无征兆的再次用力吻上蔷薇的唇,牙齿毫不留情的在蔷薇唇上用力一咬,蔷薇只觉得唇上一痛,一股咸腥味便在口中缓缓蔓延,然而这股味道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蔓延开,就被流光舌尖一卷,全数吞进自己的口中。 离开蔷薇的唇,定定的盯着她的眼睛:“你看,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我的身体里也有你的血,我们注定就是在一起的,逃也逃不掉!” “留我下来,你一定会后悔。” “如果不留你,我才会真的后悔!” 蔷薇苦笑:“流光,也许我会恨你……” “随便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无论你对我怎么想,我都绝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将额头紧紧抵在蔷薇额上,流光一字一字赌咒般说道:“绝、不、会!” 近在咫尺,远隔天边。 蔷薇忽然涌起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我累了。还有,你捏的我很疼。” 流光一怔,下意识的松开一直握在蔷薇臂上的手。 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蔷薇为了赶路方便,穿的单薄,想起这个女子有多畏冷,心下又是一阵不甘,这么畏冷的人,居然为了离开他,不惜在这样的天气里连日连夜的赶路。 然而想归想,手上却是动作利落的将外袍扯下,牢牢的包裹在她的身上。 可惜他是练武的人,一向不会穿的很厚,这件外袍,实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一声呼哨唤来赤狐,抱着蔷薇极快的跃上马背,本想将她安置在身后,好让自己来抵挡疾驰中的寒风,蔷薇却伸手阻止了他。 她笑着说道:“还是坐前面好,我好久没睡,万一睡着了掉下去怎么办?” 流光盯着蔷薇略嫌苍白的面色看了看,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衣服裹的更紧一点,尽量让她窝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狠打一鞭,驱着赤狐尽快原路返回。 流光本以为蔷薇只是说说,可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在马上睡着了,身子窝在他的怀里,呼吸浅浅,睡的安祥而又宁和,好像可以一直就这样,睡到地老天荒。 流光下意识的控制马速,让马颠簸的不至于太厉害。 睡着的蔷薇有种无害的清澈,那张因为缺少血色而微微泛白的唇,也不会毫不犹豫的吐出那样绝情的字句。 流光一手搂紧蔷薇的腰,忍不住想,其实就这样到地老天荒,也没有什么不好。 在很多时候,无知都是一件极幸运的事情。 如果流光知道怀中这个女子安详的睡颜,只不过是因为毒物在不断的侵蚀着她的生命,恐怕就断然不会这样想了。 回到谷外的时候,厉玄己经命人就地扎好了营帐,因为急奔而掉队的蔷薇军也都陆陆续续的赶了上来。 跳下马一语不发,只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女子抱进营帐安顿好,将火盆架到最暖,然后由身后搂着她,满足的睡下。 …… “厉侍卫,你觉不觉得王爷最近有些奇怪?”岳陵拍马走到厉玄身边,皱眉问道。 他们回岚歌的行程当真称得上缓归二字,去的时候只用了一天一夜,可回来,却己经是第四天,才堪堪走到京郊。 “哪里奇怪?”厉玄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我是说对蔷薇姑娘。”岳陵伸手指指前方的马车:“我觉得这两天靖王都快把蔷薇姑娘拴在身边了,吃饭,睡觉,走路,甚至连偶尔出来巡查一下都要将蔷薇姑娘牢牢的牵在手里,我看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个干脆长在一起算了。” 厉玄的眸子闪了闪,他不太清楚主子和蔷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之后,在主子心里引起的震动一定不小,他现在如此着紧蔷薇,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倒是自己,当年那件事情,不知该怎么向蔷薇说一个谢字? “厉侍卫?”岳陵看厉玄不理他,不由轻叫。 “哦……”厉玄回过神,淡声说道:“主子的私事,我们还是不要管那么多的好。” “咳……”厉玄这么不软不硬的一句不由让岳陵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岳陵换个话题又问道:“厉侍卫,你这半边头发为何一直垂着?就不嫌挡眼睛么?” “不嫌……”厉玄直觉的回话,却突然怔住,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答谢的方法,转身对着岳陵没头没脑的问道:“岳统领,你有没有梳子?” “梳子?”岳陵一头雾水,却仍是说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有这种东西?哎,你要梳子干什么?” 执拧 “没有也罢。”厉玄淡淡回声,忽然用手将额前的发随便一拢,又全数塞进发髻的束带里,将整个额头全都露了出来。 “厉侍卫,你……”岳陵第一次看到厉玄将额头露出来,却吃惊的看到在他的左额角,有一个极丑陋的三角形烙印,那种烙印他认得,只有最卑贱的奴隶身上,才会被这样随意的烙上记号。 “很难看么?”厉玄淡淡问道。 “不……没有。”岳陵磕磕巴巴的说道:“只是,只是有点好奇,厉侍卫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难看也无所谓。”厉玄淡然说道:“因为这记录着一个人对我的救命之恩。” 因为觉得是耻辱,所以才会小心的掩藏,才会觉得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是不断的抽痛。 可是当真相揭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给予他们这个印迹的人,其实付出的更多,失去的更多。 所以屈辱不在,只剩感激。 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不可见人? 这四天来,流光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蔷薇的身边,无论到哪里去,一只手总是牢牢的牵着她的手,至少,也一定要让她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蔷薇安宁的顺从着流光的霸道,他说天气冷,她就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个严实;他说想看她笑,她就听话的扯起唇角;他不许她一个人睡,她也默认他在身边,任他一晚一晚用力到几乎要将自己勒进他的身体里。 可是即使是如此,流光仍是不高兴的,他为她穿衣服的时候,每每指掌抚过她的膝盖,就会变的面色铁青;她对他笑的时候,流光却会忽然的别过头去不看她,对着她大声吼:不许笑!而他抱着自己时所用的力度,也仿佛根本不是抱着自己在意的人,而是抱着自己的敌人,几乎可以生生的将她的腰勒断了去。 面对她的时候,流光向来有些别人看不到小孩子气,别扭,撒娇,执拗的想要某件东西。可是哪一次,都从来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过。 这四天来,除了偶尔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自己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掌心,即使是现在坐在马车里,他也专横的不许她自己坐,而硬要把她捞到怀里。 没有任何反抗,顺从的偎进他的胸膛,将头靠上他的肩,轻轻的闭上眼睛。 蔷薇不得不承认,在这里睡,要比靠在车壁上睡,舒服的多。 困倦的感觉一层又一层的袭来,动动身子将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放心的在流光怀里沉沉睡去。 听着蔷薇的呼吸渐渐趋于均匀平稳,流光的目光羽翼般从蔷薇精致的面颊上滑过。 这几日来,蔷薇睡着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为多,常常是自己还在轻轻的对她说着话,她却己经小兽一样窝在自己的怀里,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睡的很平稳,很安祥,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进入她的梦,她也把所有人,都摒弃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这样的睡眠本来没有什么不好,一开始的时候,流光甚至还有点庆幸,自从到了岚歌以后,蔷薇一直都过的太累太累,能这样休息一下,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今天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蔷薇实在是睡的太久,久到他己经无法再用疲累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 专注的凝视着蔷薇安宁的睡颜,流光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她。上一次这样看她的时候,好像己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他还在赤焰的皇宫里做奴隶,有天蔷薇偷偷送东西来给他们,然后借口有活做,把他拉到御花园里一个很隐蔽的草地上偷懒。 那个时候,蔷薇对着他笑的时候,笑意还是从眼睛里一直满满的溢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唇角在笑。 她拉着他为她讲朝云的事情,他点点头应允了,朝云的版图,风俗,特产人情,搜肠刮肚,几乎把所有从先生那里听来的事情都倒了出来,可是讲着讲着,突然觉得肩上一沉,转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蔷薇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己经睡着,长长的睫毛小蒲扇一样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暗影,精致的瓷娃娃一样。 他本来应该生气的,明明是她拉着他来讲,可是到最后,居然自己睡着。 可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小心挺直了脊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动,就惊醒了肩上这个沉睡的精灵。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下午,旭日城的阳光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暖暖的,就连空气都仿佛打着梦幻的漩涡,在眼前流转出七彩的光晕。 也是那天,他在心里暗暗决定,几天之后的逃亡,他一定要带这个女孩子一起走,无论有多艰难,多不可能,哪怕要付出比想像中还要更惨重的代价,他都一定要,带她一起走! 可是…… 他居然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蔷薇拒绝了他。 她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看着他轻柔但却坚定的说:我不能走,我是莲华的…… 也许他对她的恨意,从她拒绝他的那一刻就己经开始了,从头到尾,他恨的都不是她给他的伤,给他的痛,他恨的,只是她的拒绝而已。 想做的事情,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做到,想要的东西,绝不半途而废,绝不放手。 他一向很清楚的,这才是自己,所以那些所谓的伤和痛也许只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他只是想要……得到她。 哪怕,她拒绝了他…… 哪怕,她根本不愿意…… 可是,如果他真的丝毫不在意她的想法,那眼下这种感觉又是什么? 明明她就在自己的怀里,可是抱的越紧,却反而觉得的怀里越空,禁锢的越牢,却越是觉得的要失去。 蔷薇的面色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泛着一种透明的质感,却不再是他一直看熟了的水晶模样,而是仿佛空气,仿佛烟尘,早己失去了实质的形态,任凭他多用力,也无法确定的,将她留在身边。 车厢旁侧传来极轻极恭敬的声音:“主子,我们到王府了。” 流光有一瞬间的怔愣,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 对着车窗处低声说道:“去请个大夫来,要最好的。” 蔷薇的身体,终究是不那么让人放心。就算别的都不说,光是她的腿…… 思及这几日怕她在车里坐的闷了,偶尔牵着她的手下来走走的时候,她有好几次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微微一软,然后才又立刻站直。 那一夜的大雪,怕是真的给她的身体带了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蔷薇的身体真的是一只不断积累暗痕的瓷器,流光知道,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是吹在那只瓷器上,让它彻底破碎的最后一口气。 “是!”厉玄低低的应了,犹豫一下,却又轻声说道:“皇上宣您进宫,传旨的公公在王府己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流光沉吟一下,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小心翼翼的抱起蔷薇,从被侍卫打起的车帘里钻了出来,从车辕到地面那么低的距离,居然下意识用了轻功,落地时平稳的一丝震动都没有。 站稳身形,抬起头看到厉玄的时候,忽然愣,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 说了一个字,却又住了口,只淡声说道:“这样也好,看着比以前清爽。” 厉玄微微躬身,没有回话,只看着流光缓缓自身前走过。 等候传旨的公公一见流光,上来就行了个礼,刚想要用那种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叫一声“靖王”,却冷不防流光一眼瞪过来,锐利的有如刀割斧凿,立时一声都不敢出,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心的将蔷薇安放在床上,把被子抖开盖好,又让人把火盆架的暖暖的,才慢慢退出房中。 直到走到离房间很远的地方,流光才转头向那公公问道:“皇兄有什么旨意?” “回靖王,皇上说请您一回来就立刻去宫里一趟。”那公公陪着笑脸,心里却己经抖成了一团,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靖王好像特别可怕。 “就这事儿?”流光眸光流转,淡淡询问。 “这个……”那公公咽口口水,讨好的说道:“皇上的心情不大好,似乎是为了琳琅王逃走一事。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流光静静的看着那个公公,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出来都不会意外。 “据说有人亲眼看到,是靖王您放走了他们……咳……”用力咳一声,那公公接着说道:“不过老奴是当然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的了,靖王您怎么可能……” “我们走吧。”流光打断了公公喋喋不休的唠叨。 “走……”那公公一时怔愣。 “不是要去宫里么?”流光看也不看那个公公,只对着习惯性跟在身后的厉玄吩咐道:“在蔷薇房外候着,无论来什么人,也无论出什么事,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她出那间屋子一步,听明白了么?” 厉玄一愣,随即目光陡然暗淡,主子的脾性又上来了,想做的事情,绝不许任因素阻挠,想要的东西,绝不许任何人来和他抢。 否则的话,就宁可毁了…… 他记得以前与流光理江湖事时,有一个作恶多端的门派曾从别人手里抢到一尊极名贵的白玉观音,适逢云皇寿诞,流光就想把那个白玉观音送给云皇做寿礼。 就在流光想办法拿到那个白玉观音的时候,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想方设法的寻找这件宝物。 当时流光只是谑笑着说:反正那东西现在不在主人手里,自然是谁抢着了归谁。 本来流光的算计极为精准,一步一步的逼出了那白玉观音的真正隐藏地点,可后来因为被别的事情牵绊了步伐,到了最后,他们居然和那股势力同时找到那东西。 当时流光对这东西虽然中意,但也没有到势在必得的地步,两方争夺之中,也只用了五分力。 可是对方势力却哪里想到这些,只以为流光是铁了心的要和他们抢宝物,下手间毫不容情,甚至连毒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都用上,种种手段终于激起了流光的火性,指挥手下将那些人全部打趴在地之后,流光拿起那尊白玉观音,慢慢的走到跟他抢夺宝物的首领面前,邪魅一笑,然后手一松,任凭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在那首领面前,摔的粉身碎骨。 流光其实并没有要毁灭什么的意思,他只是对自己认定的事情,认定的东西很执拧,而这种执拧往往在无意之间,就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厉玄知道,流光如今的执拧是蔷薇。 他想要蔷薇,他想让蔷薇留下。 至于要用什么手段才能让蔷薇留下,蔷薇留下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全不在流光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这种样子,真的可以么? 毕竟这一次,流光面对的不是一件东西,也不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 这个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许重要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做出正确的估量。 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看到流光冷然的表情,却终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能和以往每一次一样,恭敬的应了一个“是”字。 仅仅一个时辰之后,流光就回到了府里。 看到厉玄的瞬间,随手将带回来的圣旨往厉玄怀里一扔,轻声问道:“她醒了么?” “还没有。”厉玄亦是低声回应。 太医己然在府中等了好一会儿,可是蔷薇没醒,总不能强行打扰。 “唔……”流光低低应声,淡淡说道:“按圣旨上说的把事儿办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 厉玄下意识的打开手中明黄色的布帛,目光快速掠过,却猛的被圣旨上的内容惊了心神,短短不足百字,却先是对流光极为严厉的斥责,然后夺去流光所任一切职务,交出兵权,俸禄减半,到最后……竟然连蔷薇军,也要交出去! 画 不算来回路上的时间,流光在皇宫中至多呆了一刻钟,可是厉玄却很难想像,在这一刻钟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靖王又和云皇以及众大臣们起了怎样的冲突,才能最终导致这样一张绝情到底的圣旨。 所谓的按圣旨上办事,也无非是遣散蔷薇军,然后整理令符上交兵部,以示失去对蔷薇军的节制之权。 所幸蔷薇军向来在城郊有一块专用的训练场地,出了靖王府,倒也不愁没有地方安置。 稍微迟疑了一下,厉玄决定还是不要打扰流光,只是拿着圣旨,将上面交待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办妥。 蔷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己是傍晚时分,天色都己经蒙蒙的暗了下去。 眸光流转,看到流光正坐在床边专注的望着她,唇边一丝薄薄的笑意:“醒了?”语声温柔,有如这个世界上最最称职的情人。 蔷薇微微眨了眨眼睛,然后点点头。 “饿不饿?” “有点。” “我叫人拿东西来给你吃。” “好。” 吩咐人上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一碗白粥,就在床边上支了桌子,执意不许蔷薇动手,一点一点的喂着她吃完。 看着人收拾了东西,流光轻声问道:“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流光的眸子中带着种探寻,蔷薇垂了眼睫,自己这样成天成天的昏睡,终于还是要引起他的疑心,幸好早就猜到有这一天,预先做了准备。 低声应了好,然后轻轻说道:“我很渴,可不可以拿些水给我喝?” “好。”流光柔声答应,转过身的瞬间,蔷薇极快的将一颗药丸塞进口中,再借着那水顺了下去。 一系列动作做的流畅自如,没有丝毫涩滞感。 太医进来,请了脉之后,抬头对着流光笑着说道:“蔷薇姑娘只是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待老夫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调养几日即可。” “当真?”流光目光灼灼的盯着太医,显是不相信他的话。那太医面上现出几分恼来,却还是恭敬说道:“下官怎敢欺瞒靖王?” 确信在太医脸上见不到半分撒谎的迹象,流光才点点头,轻声说道:“有劳了。” 送走了那太医,刚刚在蔷薇床边坐下,忽然门轻轻一响,厉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你交待的事情,属下都己经办妥了。” “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流光目光没有须臾离开蔷薇,只淡淡应声。 轻轻一声是后,门外再次归于平静。 蔷薇蹙眉想了一想,忽然问道:“靖王见过皇上了?” “恩。”流光点头。 “那皇上……” “夺职,交权,减俸,上交蔷薇军,对于私自放走敌国要犯来说,不算太重的惩罚。”如此严重的惩罚,流光却说的仿佛喝口水吃个饭一样随意简单。 蔷薇神色间居然也不吃惊,反而笑了一笑,轻声说道:“恭喜靖王得偿所愿。” “我受了这么重的处罚,你居然恭喜我?” “猎人不放下弓箭,狐狸又怎么会出洞?只是狐狸大概想不到,猎人虽然没有了弓箭,却还有比弓箭更利害的匕首。” 伸手将蔷薇额前一绺发丝拨回耳后,流光浅笑问道:“蔷薇,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蔷薇睁大眼睛望了流光一下,却又落寞的垂下眼睫,说不清是萧索还是别的,低声说道:“女子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哪一个女人是天生聪明的。 就算她很聪明,也常常不愿意行使这种聪明,因为懒,才是女人的天性。 但凡能不动脑,就绝不动脑,能用七分力做好的事情,也绝不用七分半力。 如果一个女人真的聪明强悍到需要让人仰视的地步,那至少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身边,没有一个愿意疼着她,宠着她,不声不响中为她解决一切麻烦的人。所以她才不得不在挫折阻碍中摸爬滚打不断历练,强迫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这一句低低出口的话语仿佛不经意间道出了蔷薇心底最深的无奈,流光忽然一阵心疼,伸手揽住蔷薇,柔声说道:“以后你的聪明,只要用在如何让我更喜欢你就可以了,别的事情,我不会再让你操心。” 蔷薇柔顺的任流光抱着,眼眸轻眨,却没有说话。 隔了两天,圣旨又到,初十上苑祭天冬猎,着靖王流光随行。 这两天蔷薇都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引起流光更大的疑心。 虽然对蔷薇的身体很是担心,可是太医都说没事,流光即使怀疑,也说不出什么,只能举手投足间,更小心翼翼的对待她。 看着流光接了旨回来随手将圣旨扔在一边,蔷薇有些无奈的笑问:“我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你觉得呢?”流光挤上软榻,将蔷薇从身后环住,语气轻淡中带着不容挑衅的权威感:“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让你逃走?” 虽然从截下她那天开始,蔷薇就再也没有说过要走这件事情,可是蔷薇越不说,流光却越觉得恐慌,他觉得蔷薇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她不再打算走,而是她无时无刻都准备要走。 只要自己的目光有须臾离开她,她一定会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 对于流光刻意的言语相激,蔷薇只是笑笑,闭口不答,只低了头又去看手上的那本药理书。流光让蔷薇身子向后斜靠在自己的身上,目光盯着她一页一页翻动书页细白的手指。 即使只是这样也好,只要还能像这样把她抱在怀里,那也总比,什么都抓不住强。 …… 上苑离岚歌约有两百余里,云皇出行又规模浩大,一天顶多走四五十里路。一行人拖拖拉拉的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到了上苑。 这几天蔷薇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和帐篷里呆着,并不多见人,可即使如此,从流光偶尔和下属的交谈声中,蔷薇还是知道,这一次出行,除了云皇亲卫的一千羽林之外,丞相司马翎带三千禁卫随驾,大理寺卿韩充则在京城总领戍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蔷薇的唇角弯弯翘起,这样的安排,几乎是将一块肥肉放在了韩充的嘴边,如果还不反,简直是天理不容。只是韩太后也随着云皇一并到了上苑,这倒让蔷薇有点想不通,如果韩充真的要起事的话,韩太后不是应该托词留在宫中才对么? 实在想不通,蔷薇也懒得再想,反正云皇和流光都不是好相与的人,他们一定早有安排,绝不会让韩家如此轻易就得逞。 到了上苑,看着怀中精神困倦己极的蔷薇,流光眸中快速划过一道担忧的目光,伸手抱起她,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宫室,将蔷薇安放在床上。 几乎是头一沾着枕头,蔷薇就沉沉睡去,独留流光对着如豆灯火,任凭心中的不安感蔓延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惊心。 退出房来的时候,看到厉玄在门外等着,轻声问道:“我叫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么?” 蔷薇身体这样的状况,让流光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可是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君落羽却又偏偏不在,他让人去金谷园里问,金谷园里的人也不肯说。如果不是看在蔷薇叫君落羽一声师兄,君落羽的医术又确实是他所求的份上,他恐怕早就将整个金谷园给掀了。 厉玄身躯躬身,轻声说道:“回主子,据暗岗禀报,曾在岚歌西南方向看到过君落羽,看样子,应该是回天机谷。” “回天机谷?他去那里做什么?”流光眉头微微一皱。 “据说君落羽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在天机谷逗留三到五天左右。” “既然是三五天,怎么会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厉玄默然,他能理解流光的焦急,可是这种事情,他也实在是查不出来。 天机谷在风云大陆上的地位很特殊,是隐隐超然于四大国家之外的存在,因为其广施医道,又精于百技,在江湖上名声很好,所以四大国家才会都不约而同的对天机谷理让三分,绝不留难。 天机谷的势力从来没有完全暴露过,可是厉玄相信,那些被隐藏在水面下的力量,一定会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强大一点。他甚至觉得,他的暗岗之所以能够掌握君落羽的行踪,根本只是因为君落羽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而已。 流光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强人所难,挥挥手说道:“不怪你,是我太急躁了,派人去金谷园守着,只要君落羽一回岚歌,立刻把他请来。” “是!”厉玄低声应命,又问道:“那个乐池,该怎么办?” 流光一怔,随即想起蔷薇出逃之时将事情做的何等干净利落,甚至生怕自己留难乐池,连他都安置好了。 只是她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没有截住她而迁怒于他人,不要说一个小小的金谷园,就是整个天机谷倾巢而出,他又何尝会放在眼里? 略略疲惫的说道:“任他去吧,我要的只有蔷薇而已。”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睁眼,竟是最近罕见的清早就醒来,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被人牢牢的扣在怀里,想动一动都困难。 微微侧过头去,流光俊美的侧脸在眼前毫无预兆的放大,让蔷薇情不自禁呼吸停顿了一瞬间,直到胸口有些憋闷,才赶忙大大的吸了一口气。 “噗……”旁边的人明明闭着眼睛,却终于忍不住破功的笑出声来,一只手将蔷薇一揽,让她面对自己,笑着说道:“早!” “你装睡!”蔷薇鼓了面颊,想也不想的就指控。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这样看我多久。”流光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额头上,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的眼睛:“原来被喜欢的人看着感觉这么好。” 蔷薇一怔,整张脸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红了个通透,慌乱的垂下眸子别开眼睛,不去看流光。 流光也不去逼她,他知道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能这样与蔷薇平和的相处,己然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起身先坐了起来,笑着说道:“今天外面阳光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听到蔷薇低低的应了声,流光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含笑说道:“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帮你挑件衣服过来。” 蔷薇张口想要反对,流光却己经下床走了出去。 无奈的唤来侍女帮自己梳洗,等到梳洗完毕的时候,流光也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件火红色镶金丝的夹袄绣裙,领口和袖口都缀着厚厚的貂毛,只是拿在手里,就感觉说不出的可爱。 看到流光进来,侍女识趣的退了出去,这些日子以来,流光几乎接手了全部与蔷薇有关的工作,从穿衣吃饭,到梳头上妆,样样得心应手,这些侍女第一次看到流光为蔷薇上妆的时候,几乎瞪破了眼睛也无法相信,那样适合又精致的妆容,会出自这位一向高高在上,严厉冷漠的靖王之手。 “太艳了……”在镜子跟前照了照,饶是这些日子以来顺从听话,极少与流光就这些事情有所交流,蔷薇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从自己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己经鲜少再穿红色,如今这颜色再上身,竟是觉得说不出的乍眼刺目。 “我觉得很好啊。”流光将她按在妆台前的椅子上,笑着说道:“你最近脸色太白了些,拿这红色衬一衬,显得红润一点,看着也有血色。唉……别动……” 轻轻制止了蔷薇要向镜子里求证的动作,流光将最后一绺发丝固定好,又插上一只红晴点翠的凤尾钗,将自己的脸蹭到蔷薇颊侧,看着镜子里的人,轻声问道:“好看么?” 蔷薇顺着流光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镜中的人一反这些日子来的苍白,双颊晕红,目如流波,娇美的不似自己。而镜中的流光目光炽烈,那温度,几乎能将她汤化了去。 心里没来由的就紧张起来,将脊背挺的笔直。 “蔷薇……”在蔷薇耳边轻轻的吐气,流光喃喃低语:“我想一辈子都这样为你梳头画眉。” 不知道是流光的气息还是话语刺到了蔷薇的脖子,蔷薇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极快的转过脸去说道:“靖王,你不是说要出去走走?” 蔷薇的拒绝明显到流光想装作感觉不到都不可得,然而偏又不能对她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轻声说道:“也好。” 上苑是皇家别苑,尊贵大气必不可少,然而比起宫中建筑来说,多少总是保留了几分自然气象,又因为是游猎场所,景物开阔,就算是同样的玉树琼枝,也比宫中多了几分风骨。 在房中折腾了许久,流光牵着蔷薇的手出门的时候己经是将近正午时分,阳光极好。 看流光一路拉着自己,似是极有目的的样子,蔷薇不由好奇,仰起脸轻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流光浅笑,却是故做神秘。 蔷薇看了他两眼,没有反驳,任他拉着自己去。 穿过一个小小的花园,一大片明澈湖水豁然眼前,那水蓝的透明,不像是湖,倒像是海一般。水面上波光粼粼,不住涌动,想来是底下另有暗流,才使得这水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也不结冰。 这样的美景,让蔷薇不由眼睛一亮。 流光一只手己经有自主意识般的环上了蔷薇的腰,在她耳边笑着问道:“喜欢么?” 蔷薇不由自主的点头。 流光笑意更浓:“我也喜欢,这整个上苑行宫中,唯有这片湖水,最是合我心意,最难得是一年四委都不封冻,无论什么时候来看,都让人赏心悦目的紧。” 拥着蔷薇继续向前走,轻声说道:“我们近一点去看。” 湖边立着一个小小的亭子,三面都被锦障围起,只在靠湖的一面用纱帘开了口,流光拥着蔷薇从锦帐上开出的一个小门走进去,蔷薇只觉亭中甚是温暖,竟一点感觉不到外面的寒意。 有些疑惑的望向流光,流光指指小亭四周的立柱,笑着说道:“秘密都在这里面呢。” 原来这小亭四周立柱竟都是铜铁所做,地下烧着火龙,再通到立柱里去,就算不加炭火,也一样温暖如春。 唯有靠湖一边的栏杆是实木造就,方便人凭栏倚望。 蔷薇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蓝色水面,只觉得心地说不出的纯净,仿佛连灵魂都被净化了一般。 冬日的暖阳倾泻而下,蔷薇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这份超然的宁静。 流光猛的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这这阳光下绽放的肆无忌惮的女子,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这个女子的美,可是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美,竟可如此超出他想像的极限。 碧蓝的湖水,妖娆的红裳,还有金色的阳光倾城而下,强烈的对比中,不仅没有不和谐的感觉,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震撼感,冲击着人的视觉。 忽然大步走到桌前,动作利落的展开桌上一幅质地极佳的宣纸。 蔷薇闻声张开眼睛,转过脸来,看到流光正提笔醮墨,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画画。” “画画?”蔷薇走到流光身边:“要画这片湖水?” 流光停笔抬头:“为什么这么说?” “眼前只有这片湖水,不画湖水,又画什么?” “谁说眼前只有这片湖水?”流光目光灼灼,如能烫透人心。 蔷薇忍不住别开脸:“那还有什么?” “还有你!” 蔷薇惊诧回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靖王不画人物,举朝皆知。” 流光目光宠溺如三千弱水:“为你,没有什么不可以。” 悚然心惊。 强硬的别过头,语调冷淡的说道:“靖王的画蔷薇己经有一副,就不用再麻烦了。” 流光的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洁白的宣纸之上,晕出一片刺目惊心的瘢痕。 一手抽掉沾染上墨汁的纸扔在一边,流光对蔷薇的话只做未闻,重新铺上一张纸,淡淡说道:“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画不画,却是我的事,我不能强迫你接受,你也不能阻止我画你。” 蔷薇哑然,侧了头,默默的看向一边。 在砚台中仔细的调整着笔锋的形状,流光忽然声音极低的开口说道:“三千三百一十七针……” 什么? 没听清流光的话,蔷薇下意识的转头望着他。 “三千三百一十七针。”流光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清晰,肯定,让蔷薇想听不清楚都难:“那幅画,我一共刺了三千三百一十七针,每一针,我都会还你。但是蔷薇,在我没还清楚之前,你休想离开我身边。” 心口重重的一疼,像是被千均重石砸中,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蔷薇忽然开口问道:“流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在我背上刺那幅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还我烙在你身上的那个印记?” 流光抬眼看向蔷薇,唇角突地扯出一抹戏谑的笑:“不然你以为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别人欠了我的,我向来都要讨回来。即使是你,也一样。” “你……”蔷薇猛的语塞。 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是第一次想要认真的和流光谈一谈,可是,他却是这种态度。 猛的转过身,用力在靠湖一侧栏杆下的软座上坐下,目光直直的盯着面前湛蓝的湖水,再不看流光一眼。 流光望着蔷薇明显带着生气表情的侧脸,唇角的笑意却是渐渐沉下,眼睛里的情绪也越来越深沉:蔷薇,只要我还能隐瞒一天,就绝不会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你背上刺那枝花朵的原因。 绝不…… 金色的阳光仍在,碧蓝的湖水也依然荡漾,趴在栏杆上生闷气的蔷薇难得的比这些天来常见的样子多了一分生气。 流光唇角忽然又扬起一抹真正发自心底的笑意,手起笔落,毫不犹豫的在纸上勾勒出线条。 下笔的瞬间流光自己也有一点吃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手下可以这么流畅这么自然,仿佛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姿态,一举一动,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就己然印在了脑子里一般。 然而即使如此,流光却还是画的很慢,很仔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完整而真实的纪录下眼前的蔷薇,每一个神态,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变化。 蔷薇一直都趴在栏杆上侧对着流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真的想让流光画下自己的样子。 阳光的暗影渐渐迁移,湖水也从正午的湛蓝色,一点一点的变深,变的幽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锦帐外响起厉玄轻而恭敬的声音:“主子,皇上在华音宫摆宴,请主前去赴宴。” “我知道了。”流光淡声回应,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手边尚未完成的画。 画己经颇具皱形,然而却并不是蔷薇伏身栏杆上的样子,而是初进阁中时,阳光碎金般流泻,照了蔷薇满满一身时的影像。 这幅画别的地方都极完美,却只有脸是模糊一片,并未仔细勾勒。 流光的潜意识里,是想画一张蔷薇对着他笑的样子,就像他曾经在赤焰时,又或者再次重逢初见蔷薇时,她常常对着自己露出的那种笑容,浅浅的,小心翼翼的,然而笑意却从眼睛里满满的流溢出来,仿佛水晶一样透明,山溪一样清澈。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他想要提笔这么做的时候,都会懊恼的发现,他竟然完全无法把握住那种感觉。 也许是蔷薇太久没有对他那样笑,又或者是他自己知道,以他和蔷薇现在的这种状况,想要再看到蔷薇的那种笑颜根本是种不可能的奢望,种种情绪作祟,竟使得他心中越想画,手底下却越是画不出来。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先去勾勒其他的地方,可是连每一根头发丝都画的清清楚楚,却依然无法下手去描绘她的容颜。 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蔷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己经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他,显是也听到了厉玄的话。 “你和我一起去。”看出蔷薇眼中的疑问,流光毫不犹豫吐出话语。 不仅仅是要将她绑在身边,而是在这行宫之中危机四伏,他绝不允许她,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小心的吹干画上的墨,将画卷了起来,交给厉玄收好。 回到自己住的宫殿中换了较为正式的衣服,流光一路牵着蔷薇旁若无人般进了华音宫。宫中此时己到了不少人,见到流光毫无顾忌的牵着蔷薇,人人都不禁为之侧目,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每个人的目光里都透出一股子指指点点的意味:这个女子他们己然见过了数次,几乎每一次见她,朝云都一定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动荡。 第一次,是朝云皇族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三皇子,第二次,是身份拆穿,飞星阁行刺,这一次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又会发生什么呢? 叛乱 云皇阴沉着面色,目光紧紧的逼视流光,他想起几天之前流光私放卫泽回岚歌之后他紧急召流光进宫,第一次在他面前摔了东西,狠狠的骂他:朕把全国的兵权都交在你手上,你就是这么用它的! 流光紧抿嘴唇一言不发,神色中的执拧却是连他都少见,他任自己发完了火,才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我要蔷薇,为了这件事情,只要不是对哥不利的,做什么都可以。 有些无奈的转开目光,云皇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命里有劫逃不过,也许这个女子,真的就是他这个弟弟命里的劫。 对于蔷薇的到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默认了流光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韩太后冷冷的看了一眼二人的方向,居然也没有说任何话。 这次祭天冬猎,以傅雪娇的级别不够参与,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祭天向来有诸多仪式和准备工作要做,流光和蔷薇在湖边小亭中厮磨了一整天,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和他们一样清闲,傍晚时分负责官员向云皇禀报说一切事宜都己准备完毕,只等正月十五云皇驾临,云皇此宴,也算是嘉奖这些官员。 美酒佳肴,管弦丝竹,皇宫的宴会一如既往的繁盛,亦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流光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怎么才能让身边的佳人多吃进去一些东西,对于殿中的其他事物,几乎一眼也没有看。 司马翎的目光在蔷薇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钟,闪过一些很奇妙很复杂的神色,却也没有多说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最最酒酣耳热的时候,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个侍卫慌张的走了调的声音:“军报……紧急军报……禀皇上,大事不好……”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连滚带爬的摔进大殿里,几乎连站都还没站稳,就冲着云皇所在的位置拼命爬去,口中仍是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启禀皇上,大事……大事不好了!” “放肆!枉你身为御前侍卫,遇事居然如此慌张,成何体统!”云皇被这突来的消息打断了兴质,显出极为恼怒的样子:“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皇上……”那侍卫终于在殿中跪正了身子,颤声禀报道:“苑外二十里处,发现大批兵马异动,持程字将军旗,说是……” “说是什么?”云皇厉声发问。 “说是要诛昏君,为慕容家平反!” “什么?”云皇猛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蔷薇也忍不住身子一震,震惊的抬首望向殿中跪着的人。 程字将军旗,若是她没有记错,那天庭审之时一再对自己表露善意的粗犷将军,正是姓程。 云皇目光狠狠的剜过流光,又瞪着那侍卫厉声说道:“你们可有看错?程迟将军为我朝云驻守临湘,劳苦功高,朕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做这等叛逆之事?你要知道,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军国大事,微臣不敢胡言乱语!”那侍卫猛的叩首下去:“驻守外围的原上苑守军己经跟叛军交上了火,来报信的士兵亲耳听见叛军说,慕容案事隔三十年,可皇上还要追究慕容后人的责任,他是慕容旧部,必不见容于皇上,迟早有一天要被皇上赶尽杀绝,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先采取行动!” “放肆!”云皇一脚踹翻桌案,怒气满盈:“真是反了他!好啊,既然他这么想让朕对他赶尽杀绝,那朕就如了他的愿!” “皇上!”司马翎一步出列,皱眉说道:“程迟意图造反,自然其罪当诛,可是圣上此次出行,一共只带了四千兵马在身边,加上上苑原本驻防人员,也不过五千余人,而程迟驻防临湘重镇,手上的兵马至少也有三万之多,若他真的倾巢而出,只怕我们抵挡不住!” 司马翎此话一出,云皇的面色顿时煞白了几分,他看向司马翎说道:“那丞相以为当如何是好?” 司马翎微微拱手:“行兵布阵一事,臣并不擅长,恐怕,要问靖王才是。” 说着话,眼睛望向流光的方向。 云皇的面色沉了下来,他前几天才刚刚解了流光的兵权,如今却又要倚重于他,面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危机当前,再怎么样的面子问题都变的不重要,于是沉声问道:“靖王,眼下的情势,你看怎么办才好?” “回皇上……”流光并不拿乔,一步跨出座位,顺手拎起酒壶和几个酒杯,在地上简要摆出地形图,干脆利落的说道:“回皇上,上苑范围广大,地势平坦,最适合大规模做战,我等若是在此处硬碰,以少敌多,必然毫无胜算。可所幸行宫并未修建在平地处,而是依山而建,依臣弟看,这便是我们如今最大的优势。” “哦?怎么说?”云皇几步走下台阶,看着流光摆在地上的那些东西。 流光以酒壶作为高山,点着那壶说道:“行宫位于大观峰峰顶,此地除一条主道之外,均是险峰绝壁,山陡难行,地势又多奇诡,换言之,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守住了主道,叛军就断然无法攻上山来。 依臣弟的意思,我们不若收缩防线,将人都集中在山间,砍伐树木,铺设乱石阻住主道,同时多设障碍陷阱,以盾手,弓箭手,长矛手,刀斧手等排布批次防线,严防死守,务必拖延叛军攻上山的时间。一旦这几道防线做成,臣弟估量,最少也可拖上两天。” 流光一番话说下来简单明了而又切中要害,一众臣子听了之后,只感觉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来,不由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靖王所言有理之类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不可!”一人忽然站起身大声叫道,流光抬眼看过去,见是一个三朝的老臣子,平日里忠心是忠心的,只是迂腐了些。 果见那老臣颤颤巍巍的说道:“靖王此法万万不可用。若是断了主道,那自然是断了贼子攻打之路,可同时,却也是将我们自己唯一的出路封死,靖王出此等主意,难道是想将圣上活活困死在这座山上么?” 他自己活了七老八十还没有活够,不想死,却借着云皇来说事。 流光瞪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方才所说的,自然是权宜之计,真正能够解困的方法,就算不用我说,各位想必也都知道,那就是:求援!” “求援?” 群臣顿时议论纷纷:若是求援的话,该向哪个方向去求,派谁去求?如今叛军己到了离上苑十几里的地方,他们能想得到要求援,那叛军自然也想得到,如果他们派人在路上拦截,那又该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只是低声议论,竟没有人出来说句话。 “皇兄,布防一事须臾耽搁不得,还请皇兄先派人手按方才臣弟所说的办理,然后再来讨论求援一事。” 云皇点头,低声道:“准!”然后在殿上指派了几名将领,吩咐他们按照流光所说方法,在山道上设置障碍,布守防线。 所幸过年回京述职的将军有几个因为云皇特别恩典还没有回到驻地,对于行军打仗这类事情轻车熟路,流光说个大概,他们就知道怎么做,当下俱都领了令,点齐人马,各司其职。 流光待云皇吩咐完毕,再次开口说道:“皇上,求援一事,宜早不宜迟,如今叛军尚未到大观峰下,如果我们此时求援,或许仍有可能逃出叛军包围,如果再迟一些,等叛军将行宫团团围拢,到时,我们就是想去求援,恐怕也出不去了。”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就是那些个顽固的老臣,也知道流光此言不虚。 云皇亦是面目一变,终于下定决心道:“好,就依靖王所言,立刻前往岚歌求援!” “皇上!”司马翎站出一步,躬身说道:“岚歌在上苑以西,离上苑约有两百余里,就算求援之人快马半日到达,调动军队之事也颇费一番周折,不知要耗去多少时间。而在上苑西北两百五十余里处,却有我朝云最精锐的北营军马,虽然距离较远,可胜在装备整齐,时刻备战,接到圣旨必可立刻出兵,所以微臣以为,调岚歌兵马,不如调北营军马。” 司马翎话音方落,立刻有一老臣站出来反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争论调哪里的兵马,依老臣看,当然是两方均派人去,无论哪一方先来,圣上的安危不容有失。” 此语一出,立刻引起一片赞同之声,不少臣子纷纷附和,说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见。 司马翎又问道:“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云皇看了一眼司马翎,却是沉吟不语,北营军队向来为皇家直调,除了皇上手中的半块虎符之外,任何调令均不听从,可若是把虎符交了出去,也就等于把自己手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军权交了出去,让人不得不慎重考虑。 “皇上,事不宜迟,还请早下决断!”火烧眉毛,群臣哪里还顾得上皇上再想什么,一个一个都摆出忠臣的样子力谰。 云皇面色数变,终于开口说道:“就依各位臣工意见,只是前去求援路途凶险,不知哪位臣工愿担此重任?” “臣弟愿往!”流光跨出一步,当仁不让。 云皇淡淡瞟了流光一眼,接着问道:“靖王忠勇可嘉,可是靖王一人只能前往一处求援,不知还有哪位臣工愿为朕分忧?” 云皇问题抛出,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大殿之中一瞬间静默。 云皇此次来上苑只是祭天,就连冬猎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将军们都派了出去布置防务,此时殿中剩下的,大多是文臣,这些臣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时让他们吟吟诗做做画还可以,可要让他们于万军之中奋勇杀出报信,那是想都不用想。 一片静默之中,一个文弱的声音忽然说道:“微臣愿往!” 那声音虚弱至极,只听音,都觉得那人仿佛随时都要倒了似的。 众人的目光均转向声音传来之处,只见陆霖云伸手捂嘴轻咳,却是坚定的上前一步,再次说道:“微臣愿往!” “右相?”云皇皱眉:“求援一事凶险非常,你身子……” “微臣虽然身体略弱,但毕竟出身将军世家,自幼习武,叛军那一点小小阻拦,微臣还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为人臣者,理当为君效命,微臣以薄才得皇上赏识,恬居上位,常思无以为报,值此危难之中,微臣不往,又要何人前往?” 陆霖云一席话说出来,语声文弱,可意思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激昂,云皇极有深意的望着陆霖云,方要点头,殿中却猛的暴出一个极尖利的声音:“不行!” 蔷薇几步走上前,紧盯着陆霖云,一字一字说道:“你不能去!” 蔷薇自进殿之中一直都是安安静静,此时突然出声,还是一出声就如此声色俱厉的驳斥当朝大臣的意见,群臣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仅仅一瞬之后,己有人厉声喝道:“放肆,我等在此讨论军国大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女子前来指指点点!” “还不退下!” “这女子如此无法无天,当真欺我朝云无人不成?” …… 议论声响,流光也上前一步握住蔷薇的手,轻声说道:“蔷薇,不要这样。” 蔷薇甩开流光的手,向着陆霖云又走前一步,再次说道:“你不能去!” 云皇冷眼看着庭下,此时突然出声,看着蔷薇问道:“为什么他不能去?” 蔷薇看也不看云皇,只盯着陆霖云:“他自己知道!” 那次陆霖云在陆府寿宴上救了她之后昏迷不醒,君落羽来给他看了病之后对自己说过,以陆霖云的身体状况,最多撑不过半年。 这样的身体,若是再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就算成功了,恐怕也是死期不远! 陆霖云目光淡然,转向云皇说道:“皇上,蔷薇小姐与微臣曾有一点误解,微臣可否与蔷薇小姐借一步说话?” 云皇目光沉吟,缓缓点头默许。 陆霖云伸手向旁边暖阁一让,蔷薇咬咬唇,跟了进去。 只不过片刻时间,二人再次出来的时候,陆霖云依旧面目淡然,蔷薇却是面色凄惶,隐有不忍之色。 云皇淡声问道:“右相的误会解释清楚了?” “是。”陆霖云垂首应声。 “蔷薇姑娘,现在朕的右相是不是可以去了?”云皇看向蔷薇,面色始终不太友好,话语中也是嘲讽的意味多过询问。 蔷薇将一张樱唇咬的都快破掉,忽然上前一步说道:“民女蔷薇有一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准民女与陆相一同前往求援!” “什么?这算什么要求?” “就是,这妖女又要搞什么花样?” 殿中窃窃私语声再起,都对蔷薇充满敌意,云皇也望着蔷薇,满是怀疑。 反倒是陆霖云眉头微皱,低声叫道:“蔷薇姑娘……” 云皇突然发话,却是问向陆霖云:“右相觉得如何,可愿与这女子一同前往?” 蔷薇目光灼灼盯着陆霖云,陆霖云眼睑一垂,黯然长叹,终是开口说道:“微臣自幼体弱,多亏诸葛先生才能捡回一命,蔷薇姑娘医术尽得诸葛先生真传,能与蔷薇姑娘一道同行,微臣求之不得。” “好……”云皇一个好字甫一出口,却再次被人打断。 流光猛的厉喝一声:“不行!”同时手腕用力,紧紧将蔷薇拉回身边。 这般强硬的拒绝和直白的保护欲弄的连云皇都有些下不来台,他盯着流光微怒的问道:“这一次,靖王又是为什么不行?” “我……” “流光!”蔷薇忽然极低极快的说道:“我必须去,可是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受伤,在这次事情结束之前,也绝不会走,所以,请你让我去。” 蔷薇的目光极为恳切炽烈,流光己经很少见到蔷薇如此情绪激烈的眼神,语气一滞,云皇己经逼问道:“朕在问你话,这个女子既然自愿请缨,又为何不能去?” 目光在蔷薇脸上流连一圈,握着蔷薇的手越发紧窒,再次抬起头来,却是低声对着云皇说道:“臣弟失言!” 云皇剜流光一眼,高声宣布道:“靖王流光听旨!” “臣弟在!” “着你执朕手谕即刻前往岚歌调兵救驾,不得有误!” “臣弟遵旨!” “陆霖云蔷薇听旨!” “微臣(民女)在!” “着你二人持虎符前往北营,见虎符如朕亲临,命北营军即刻前往救驾!” “微臣(民女)遵旨!” 云皇慢慢走下阶来,一手握着流光,一手握着陆霖云,面色凝重,低声说道:“你们去吧,朕的这半壁江山,就在你们身上了。” 流光和陆霖云同时面色一变,再不说话,行了礼一同走出殿门。 目送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众文臣在殿中却是心思各异,靖王军功卓著,本来由他去军营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云皇却偏偏叫流光回岚歌,反而让陆霖云一个书生前往北营,这个小小的安排看似无意,可骨子里的意思却很深,看起来,皇上对靖王还是多有忌惮,因此才不敢放心将虎符交在他的手里。 文臣们的这点心思,流光和陆霖云自然是不会去想也不去理会,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负责工事的将领指点之下,三人各带十数骑人马一路奔下大观峰,到了山脚,流光要往正西,而陆霖云则往西北。 看着在马上端坐着的蔷薇,心中种种情绪交错繁杂,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陆霖云并不去打扰他们,带了人马往前先走一步。 流光和蔷薇两匹马并辔而行,流光忽然握住蔷薇拉着缰绳的手,定定着的望着她,极用力的说道:“记得你说过的话!” 蔷薇手指下意识的在流光掌心中蜷缩,然后轻轻应道:“我知道。” “蔷薇!”用力拉过她的手,强迫她不得不抬眼看自己,流光用一种极狠厉的语气说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死,不能受伤,也不许离开,如果有任何一点你做不到,我就会把你在乎的所有人,所有东西,通通毁掉,就算是为了她们,你也一定要好好的,你听明白了么?” 蔷薇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流光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和他的人一般,强势到难以反抗,难以拒绝,用力挣脱流光的手,低声说道:“我知道了,靖王自己保重!” 扬起马鞭用力一抽,再不给流光任何说话的机会,快速向着陆霖云的方向奔去。 流光望着蔷薇远去的身影,神色中闪过一丝凄惶,他之前的任性妄为终是遭到了报应,蔷薇把他远远的拒于世界之外,如果不是这样强势的介入,他几乎己经无法再次进入她的生活。 拨转马头,轻喝道:“走!” 十数骑旋风一般,跟着流光快速往西面岚歌的方向奔去。 陆霖云听到身后蹄声响,放慢马速,等着蔷薇追上来。待蔷薇到他身边的时候,陆霖云淡笑问道:“那颗药丸,蔷薇姑娘可以给我了么?” “你真的不后悔?”蔷薇盯着陆霖云的眼睛。 “蔷薇姑娘都己经跟在下到了这里,又怎么会还问这种话?人生在世,能有所求,能为有所求而做点什么,是何等欣慰之事,又何须后悔?” “你……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根本不值得?” “蔷薇姑娘为靖王做的,可又曾想过值得与不值得?” “我……”蔷薇语塞,陆霖云却是笑着说道:“也许是我自幼就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想法也比别人简单了些,值得与不值得,只是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之时才会有的衡量,若你真的想做一件事,你的心里就只有想做而己,又哪里会想什么值得不值得?纵然全世界的人都认为这件事情不值,可是其实在你的心里,却连去衡量一下的念头都是没有的。” 陆霖云的面色云淡风轻,仿佛方才对蔷薇的请求可有可无,根本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可是蔷薇却知道,陆霖云实在是她所见过的人里面少有的心志坚定,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有那颗药丸,他固然会去做,可若是没有,他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蔷薇牙齿轻咬唇瓣,终是从头上拔下一只一直戴着的银钗,在钗头处轻轻一掰,那钗瞬间折为两段,从其中取出一颗棕褐色的药丸,低声说道:“这药的效力只有十个时辰,己是师兄能力的极限。在这十二个时辰中,它会激发你体内的最大潜力,让你与正常人一般无异,甚至还要更优秀,体能武功也会达到人体顶峰。但是十二个时辰之后,你的身体会彻底崩溃,神仙难救,吃与不吃,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几句话,蔷薇猛的别转过头去,竟似是不忍再看。 陆霖云接过药丸轻轻一笑,毫不犹豫的扔进口中。 君落羽的药果然非比寻常,仅仅半个时辰之后,药的效力就己然全部发散开来,陆霖云只觉身体从未有过的爽利,夜风拂面而过,胸中顿时豪兴勃发,忽然一勒马缰,大声喝道:“全速前进!” 健马飞跃而出,在蔷薇身边带起劲风扑面,蔷薇望着陆霖云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君落羽把这颗药给了她,让她来决定给不给陆霖云。 她本来打定主意死也不给,任何一个人都有珍惜性命的权力,就算所剩时日无多,也不该这样孤注一掷。可是方才陆霖云进了暖阁之中,只做了一个动作,问了她一句话,她忽然就再也无法拒绝。 打起精神拍马前冲,追上陆霖云的步伐。事己至此,她能做的事情不多,可是她至少要保证,在陆霖云做完他想做的事情之前,绝不会死。 叛军此时离上苑还有些距离,快马奔行了一个时辰左右,都并没有遇到什么敌军。 此时围猎的平坦地势渐渐将尽,前方出现了一道狭谷,密林丛生。这里地势险要,却是回岚歌最近的路。就算是蔷薇这样的外行人看来,这里都是个埋伏的上佳地点。 陆霖云猛的勒住马头,盯着那峡谷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注意警戒,集中队形,不要走散!” 然后一马当先,进了谷中。 此时己是入夜时分,谷中漆黑一片,各种灌木树木影影绰绰,泛出可怖的影像。 一行十余人个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进入谷中。 谨慎小心的一路走来,居然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眼看着谷口就近在眼前,一行人的心情也不由多少雀跃起来,过了这个最容易将人一网打尽的地方,前面的路就算再遇到拦截,逃脱的希望也要大一些。 然而,就在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周围忽然火光大亮,无数箭矢密雨般射出,几人防备不及,顷刻间便被数箭穿身,射的有如刺猬一般。 陆霖云挥剑急拨,将蔷薇牢牢保护在自己的剑光范围之内,然而护得了人却护不了马,两人身下坐骑几乎同时一声嘶鸣,挣扎着翻倒。 “小心!”陆霖云眼疾手快,一翻身从马背上跃起,顺手将差点被马压在身下的蔷薇拽到自己身边,同时拨飞了几支射到眼前的箭。 然而箭雨如簧,仍是不断飞激身而来,身边惨叫声连连,这一行十余人,眼看就要尽没于箭雨之中。 变生肘腋 射箭之人早就算好要在此地埋伏,预先将谷中的大石搬空,谷中空无遮蔽之物,陆霖云一行人,竟然活生生的成了人家的靶子。 看着箭矢如雨淋下,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再这样下去,就是再好的武功,也要被累死不可。 眉头紧皱,忽然用力一咬牙,拉着蔷薇不避反进,几个纵跃间,直奔两边山壁上而去。 既然他们的箭都是向着谷中射的,那他就索性冲到他们的阵营里去,就算不能让他们停止射箭,至少也要让他们有所顾忌。 有了药物的激发,让陆霖云可以放手施为,蔷薇这才发现陆霖云的工夫不是一般的好,以往被身子所累,倒是全看不出来。 陆霖云纵跃间竟还能猜出蔷薇的想法,低声说道:“诸葛前辈为我治病之时,曾留下一套护身的功法!” 简简单单几个字,明明白白的交待了自己一身武功的来历。 蔷薇听闻,心中没来由的就多了几分把握,诸葛轩辕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人,任何事情,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就会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 顷刻间,陆霖云己然抢上一块突出的石壁,长剑一扫,挑落石后放箭之人,极快的蹲身隐蔽,轻声问蔷薇:“你还好吧?” “恩!”蔷薇点头。 “我们再向上面走一点!”伸手拉起蔷薇,就要再向上纵跃。 然而一样东西突然从蔷薇怀中掉落,蔷薇眼疾手快,在它摔在地下之前接入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小小的竹管。 “这是我飞星阁的联络烟花,看到它,最迟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 冥烈的话攸然在耳边想起,蔷薇懊恼的直骂自己笨蛋,这么危险的时候,怎么居然就没有想起还有冥烈的这只烟花? 毫不犹豫的拔开塞子,举向天空,一股炽烈至极的金色烟花瞬间在天空绽放,就如冥烈的金衣一般拉风耀眼。 陆霖云下意识的遮挡了一下眼睛,紧接着却毫不迟疑,拉着蔷薇继续向山壁上纵跃,这些人的功夫几乎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只是手中的弓箭令人厌烦。 “援兵?”淡声询问。 “是!” “多久?” “半个时辰。” “好。”没有多余的任何一句废话,甚至不问是哪里的援兵,陆霖云只管带着蔷薇向崖壁之上急闯,只要能上得了崖壁,进入边上密林之中,总能多撑一会儿。 将身体潜能发挥到极致,剑光滑过,血肉横飞,陆霖云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尽兴过,扑入崖上弓箭手之中,如虎入羊群,每一次出剑,都必将收割一条人命。 边上密林越来越近,眼看近在眼前,只要再冲出一步,就可没入其中。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不好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蔷薇下意识的叫道:“小心!” 然而这声叫声终是太迟,就在蔷薇出口的瞬间,密林之中猛的伸出几条长钩,钩端带着薄薄的锋刃,向着陆霖云的腿上划去。 陆霖云抖手将蔷薇震离身边,纵身上跃,一张大网却从天而降,直扑陆霖云而来,陆霖云震臂用剑,想用剑锋将网划破,那网却不知是什么所做,在夜色中泛着银芒,陆霖云剑锋闪过,却连一道小口都没有划开。 就在这绝无转还余地之时,陆霖云突然撒手撤剑,用尽全力向着身前不远处一棵大树拍去,这一掌力道拍的极大,气流反击回来,陆霖云仿佛承受不住似的身子猛的向后飘去,然而却也借着这一飘之势,恰恰好脱离了那张大网的范围。 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蔷薇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君落羽时,自己从冠军堡高处跃下,君落羽跳下来救他时,也是这样在宫殿墙壁上连连掌击,才缓解了下坠的力度,又改变了方向。 匠神武功,总有些让旁人想不到之处。 看到陆霖云成功脱身,蔷薇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就看到在陆霖云落地之处,一柄长剑无声无息的探出剑尖,正对着陆霖云的后心。 “后面!”蔷薇忍不住尖声惊叫,然而方才陆霖云脱出大网之时,几乎就己经用了全力,此时哪里还再有多余的力道防备。 眼见着那把剑就要刺到陆霖云的时候,持剑之人忽然惨叫一声,猛的向后仰倒,剑也随即脱落。 陆霖云落地之后迅疾回头,看到救了自己那人的面容时,却吃惊的叫道:“韩书仪?” “多说无益,先退敌!”韩书仪脚尖挑起那柄落在地上的长剑扔给陆霖云,自己手上不停,说话的工夫,己然解决了两个人。 “好!”陆霖云爽快应声,手中剑花一挽,银芒朵朵,说不出的炫雅迷人。 韩书仪几剑逼退身前的人,长身纵跃至蔷薇身前,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蔷薇极快摇头。 “那就好。”韩书仪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对着蔷薇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意,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反手穿出的剑上,却将一个攻击过来的人,整个洞穿。 不由蔷薇分说,将他打横抱起,韩书仪大声叫道:“不宜恋战,求援要紧!”说完话,也不管陆霖云,转身钻进了树林。 陆霖云显然听到了韩书仪的话,手下招式骤然变狠,招招不留情面,围攻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几乎只是眨眼间就齐齐倒地,整个身上干干净净,只有眉心一点殷红招摇又耀目。 周围的人看到陆霖云手底下如此了得,一时间竟都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抢攻。就只是这片刻的喘息时间,陆霖云身体己如大鸟般飞跃而起,瞬间没入莽莽林木之中。 韩书仪在林木中疾奔了一阵,确定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韩书仪寻到一处平坦的大石,放下蔷薇。蔷薇紧张的盯着自己过来的方向,生怕陆霖云找不到他们,直到树木簌簌作响,露出陆霖云因疲累而有些苍白的脸之后,蔷薇的心才完全放了下来。 深呼吸一口调整紊乱的内息,陆霖云看着韩书仪却不说话,蔷薇见关连忙抢先问道:“书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行宫中么?” “我担心你。”韩书仪转头望向蔷薇,说的毫不避讳:“如果我说要来和你一起求援,皇上思及爷爷如今手掌岚歌一切事宜,定然不肯轻易放我回去,所以我只好以帮忙防务为借口偷偷溜了下来,幸好来的不算晚。” 蔷薇点头:“辛苦你了。” 又转向陆霖云:“陆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霖云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继续前往岚歌,只要半个时辰后我们的援军一到,想来安全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韩侍中觉得如何?” “我只是为了蔷薇而来,一切悉听陆公子吩咐。”韩书仪淡淡应声。 见二人均无异议,陆霖云抬眼辩了一下方向,举步向前走去。 此地虽然山高林密,但范围并不大,而且并非无路可走,只要认准方向一路向西北,总会穿出这片林子,然后再想办法回归大路即可。 陆霖云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蔷薇和韩书仪并排走在陆霖云身后。 约摸走了一刻钟,林子方向急转,前方一段突出的崖壁将三人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陆霖云率先转过崖壁,然而刚刚转过去,突然猛的一声金铁交击,紧接着陆霖云一声高喝:“有敌人,小心!” 与此同时,身形如树叶般飘了回来。 两柄长剑紧随陆霖云身后,毒蛇吐芒一般纠缠不休。 陆霖云仓促后退,虽未受损,但一时之间,却也被这两人的剑逼的有几分儿狼狈。脚步也慢了下来,只是这一慢,那两人后面又涌出七八人,快速合围,将陆霖云紧紧围在其中。 一时间剑光闪烁,光影不绝。 陆霖云一剑格开其中一人的兵器,正想要趁势追击,那人一击不中却即刻便退,丝毫也不恋战,两边更有人快速补上,让那人安全退下。 陆霖云心下暗暗恼怒,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而来,虽然穿着朝云的军服,可是武功却明显一看就是好手,比方方才的那些士兵难缠了不知道多少倍。 更为可恶的是,这些人似乎练有剑阵,举止之间配合默契,一方出了空隙,立刻有旁人上前补足,任他剑法如何犀利,身法怎样灵活,却是既逃不出去,也伤不了其中任何一人。 忽然一声冷笑,陆霖云冷冷说道:“你们以为这样本公子就拿你们没办法么?找死!” 忽然仰头一声长啸,啸声如长钟入耳,直震人的鼓膜,陆霖云的神情在这一瞬间猛的变的极为庄严,因为戮战而有些凌乱的面容不仅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自里向外透出一层光芒,犹如被神恩宠。 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剑的…… 谁都无法看到他是如何出剑…… 天地间只见骤然一团耀眼的白光,仿佛可以照亮所有的生灵,也仿佛可以在瞬间,夺去所有生灵的性命。 当那团白光暗淡下来的时候,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只有陆霖云一个人还站立着,方才占呈尽优势,将陆霖云团团围攻在内的人,此刻仿佛一朵盛开的花瓣一般,以陆霖云为中心,放射状躺在他的脚下。就连倒下的姿势,方向,都是说不出的一致,带来一种诡异异不协调感。 “惊天一剑……”韩书仪喃喃低语:“想不到他居然练成了惊天一剑。” “你说什么?”蔷薇几乎己经被方才的影像看呆了,此时听到韩书仪说话,才想起原来身边还有一个人。 没有时间去想刚才韩书仪为什么没有去帮忙,韩书仪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蔷薇的话,陆霖云己经抬起头来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我想我们的援军应该很快就到了。” 陆霖云说这句话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决定,因为他说话的候,人己经走到了断崖边,然后站在那里,等着蔷薇和韩书仪走过去。 韩书仪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光芒,跟在蔷薇身后走了过去,等到与陆霖云擦身而过的时候,韩书仪突然转头叫道:“陆公子…… “什么…唔……”陆霖云方要答话,冷不防韩书仪手掌突然穿出,用力暗上陆霖云腹部。 这一掌蓄谋己久,用尽全力,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极近,再加上陆霖云方才戳战不休,体力有所不支,因仓促之间,竟是连一丝一毫也未躲过,被韩书仪结结实实的击中一掌。 陆霖云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的倒飞出去,一口血雾喷在空中,然后重重的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蔷薇听到声音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只看到韩书仪的手尚且停在半中,保留着出击的姿势没有收回去。 “书仪,你做什么?!”惊叫一声,转身就要去扶陆霖云,然而韩书仪却动作极快的反手拉住她,在她身上轻点几下,立时让她动弹不得。 “韩书仪,你究竟要做什么?”陆霖云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瞪着韩书仪,愤怒的问道。 “你不是己经看见我在做什么了么?”韩书仪走过去,看到陆霖云眼中的戒备,有些不屑的说道:“我的武功虽然不如你,可是中了我一掌,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你瞪着我又能做什么?难得还能拿我怎么样不成?” “你……”陆霖云想出言喝斥,可是如今胸腹闷痛,连动弹一下都要费尽全身力气,他根本无法反驳韩书仪的话。 一只手紧捏成拳,盯着韩书仪问道:“什么程将军要反,根本就是假话,真正要反的人,是你们韩家,对不对?” 韩书仪唇边嘲讽:“这种事情,陆相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那你们又何苦冤枉程迟将军?” “自然是为了这个!”韩书含义抖手将一直挂在陆霖云腰侧的一个锦囊解下:“如果爷爷直接从岚哥起兵,云皇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派靖王持虎符去北营调兵,想要从靖王手中夺下虎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锦囊打开,三指从里面捏出一个田黄色卧虎状的玉石,这玉石质地上佳,雕工也极好,老虎栩栩如生,却是只有半片,另外半片,则在北营统领徐天承手中。 北营军队自组建伊始,便不受任何调派,除非手持虎符,北营将领受命认物不认人,如果没有虎符,又不是皇帝本人,就是皇子国戚亲来,也不得出动一兵一卒! 正因为虎符的如此重要性,才使得它在历代云皇手中都被视为绝秘,向来随身携带,而且如非十万火急,绝不轻易示人。 韩书仪将这半块玉在手上不断把玩,啧啧轻叹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符啊,倒果然精美细致。” “韩书仪!”陆霖修怒喝,却苦于受伤甚重,动弹不得。 “书仪……”一个略带悲伤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让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韩书仪不由面容轻变,他转过身去,只见蔷薇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求证语气问道:“这场叛乱,是你爷爷做的,根本不关你的事,对不对?” 韩书仪走到蔷薇身边,轻抚她额上的发丝,看着她满是悲伤的眸子,却是一字一字的说道:“不是,这场叛乱,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 “书仪,你明明跟我说你不赞成韩家的做法,你不想和他们一样……” “蔷薇……”韩书仪手在他的脸上轻抚,柔声说道:“你就是这一点吸引我,无论我说什么,只要我的样子做的够诚恳,你就无条件的相信。”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我?” “不是!”韩书仪极快的否决:“有一件事情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喜欢你。” 蔷薇怔愣,撇过头不看韩书仪的眼睛,低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在那个荷灯上……” “这全都怪你。”韩书仪猛的打断了蔷薇的话,几步走到一边,伸出双手情绪激动:“你知道么,我自幼锦衣玉食,天资聪颖,每一个教过我的老师,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将来一定能成大事。我也一直都这么认为,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一定会做出一件谁也比不上的大事业来! 可是我六岁那一年,爷爷第一次带我进宫去见云皇,见到他的第一面,那个只比我大几岁的孩子,竟然只是冷冷的看着我,等着我下跪!从小到大,都只有别人跪我,御流夜资质平庸,只知道看着我姑姑的脸色行事,这样的人,凭什么要我去跪他,我不服,却被爷爷一脚踢弯了膝盖,被迫跪在地上。 也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大人们所说的能成大事,全都是建立在名臣典范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不管我有多聪明,多优秀,我也永远都只能跪在那些不如我的人脚下! 可是凭什么?我不服,就是不服!我比他们所有人都优秀,能坐到最高位子上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韩书仪一向清俊的面容猛的变的有些狰狞,一直让蔷薇觉得清澈透底的眸子,也被欲望的浊流充溢的满满。 “书仪,尊卑君臣,上下有别!这不是凭才力或者其他什么就能决定的。你现在错的还不多,只要肯改放了我们,让我们去救援,我保证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所有事情,都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错的不多?”韩书仪冷笑:“你觉得我这是错的?” 蔷薇盯着韩书仪:“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韩书仪说的斩钉截铁:“天下之大,唯有才者得之!我从六岁的时候就立志要得这天下,这么多年过去,就算真的是错,我也早己经决定要错到底,又哪里来错的不多这一说?” 几步走到蔷薇身边,看着她低声说道:“我的计划很完美,我不断的制造事端,疏远姑姑和云皇的感情,逼的她和云皇水火不容,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我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一定会想起我,想起韩家,可是那个蠢女人,居然自私到只考虑自己,根本不为我们想一丝一毫,当她从宫外找到那个什么三皇子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不就是找个皇位的继承人么?我是她唯一的亲侄子,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野种?” “住口!”蔷薇厉喝:“如此污蔑一个逝者,韩书仪,你就不为自己脸红么?亏你还是礼部侍……” 话说一半,蔷薇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的抬头:“你不是说是太后自己想要篡位,所以才……” 韩书仪笑的极温柔:“蔷薇,只要做的诚恳一点,真的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凑在蔷薇的耳边,韩书仪带着戏谑的声音极慢极慢的说道:“那个蠢女人,想像得出这样的野心么?想做皇帝的人,从来都只是我!” “那场刺杀……” “当然是我安排的。”韩书仪恢复了面色,冷冷说道:“阻碍我前程的绊脚石,我绝不会留着。” “那你……为什么又救我们?”蔷薇几乎己经不认识眼前的人,只觉得喉头像有什么东西堵着,用尽力气,才能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韩书仪说的极快:“我从来都不想杀你,可是找到你的时候,你却把那个小孩抱的那么紧,让我想掰也掰不开。那种情况下,如果我执意杀了他,一定会引起你的怀疑,至少,也会引起你的厌恶,这两点,我都不想要,倒不如先留他一条性命,赢得你的好感。” “那小麟子的死……到底和你……”蔷薇突的想起飞星阁大闹了金殿之后冥烈来找自己时说的那句话:“不管你信不信,三皇子不是我杀的。” 那个时候她以为是流光,以为流光终究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最终还是杀了小麟子,可是如今…… “你猜的不错。”韩书仪淡淡应声:“能够在皇家禁卫里安插人手的,除了靖王,当然还有统管京城禁卫军的韩家。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要杀个把人,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韩书仪,我真的想不到……” “你不用说想不到。”韩书仪猛的截口:“你知道么,我也不想我们之间闹成这样的,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用知道,只要我不说,它们就会湮灭在历史中,一点痕迹也不留下,而你也可以和我平平静静的生活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么?可是……” 韩书仪的语声猛的转厉:“可是蔷薇,你太让我失望了。当年慕容家一夜灭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还早就多多少少的透露给了那些最念旧的慕容派系将领。金殿之上,你若是肯听我的将当年的事情揭露出来,我早就可以煽动这些将领联合起来,逼云皇下位,为慕容家复仇!等到他们造反推翻云皇之后,我再出来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从这些乱臣贼子手中夺得天下,然后为慕容家恢复名声,你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感激涕零,然后因此爱上我也说不定。可是蔷薇,你的心里,只有那个御流光,任凭我如何在你身边百般呵护支持,却连他送的一个小小荷包都比不上!蔷薇,这难道不怪你么?” “你……”蔷薇己经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直那么深切的认为是朝堂之中少的清澈之人的机心,居然会深到如此可怕。 “还不止这样。”韩书仪并不去理会蔷薇心绪的翻涌,只是接着说下去:“即使你那般对我,我依然不忍让你受到伤害,就好比今天,如果不是你给了陆霖云那颗药丸,又发出了飞星阁的求救烟花,我本来可以徐徐图之,从这里到北营一路之上,会不断的有人阻截,陆霖云就算武功再高,身体状况也摆在眼前,等到他伤重不支的时候,一定会将虎符托付给我,又何必我亲自出手,非要在你面前将这所有一切都揭露出来?” “够了!”蔷薇的目光攸然转冷,凝望着韩书仪满是失望:“你的眸子很清澈,我本以为眸子清澈的人,心里一定也一样清澈,可是我忘记了,这个世间有一种清澈,不是因为本质如此,而因为故做平静,将淤泥都强迫沉淀下去,才露出了清澈的假相。可是这种清澈,是注定不能翻搅的,因为只要轻轻一搅,就注定会激起漫天泥浆,比那些稍有杂技的水,要污脏几百倍,几千倍!” “你!”韩书仪一只手猛的卡上蔷薇的脖颈,指骨毕露。 然而停了一下,终是没有用力,反而放下手,柔声说道:“蔷薇,我终是不忍伤你。不过,就算你如此看我也无所谓。那些事情,我本来从来都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是清澈的,所以你看我,便也是清澈的,我宁可你一直这样认为我,哪怕在你面前瞒的再辛苦也无所谓。可是如今你既然己经知道了,我也不在意你知道的更清楚一点。因为现在虎符己经在我的手中,无论怎么样,这样争斗的最后胜利者都会是我,而你,也只能属于我!” 惊变 “蔷薇,你想知道的,都己经知道了?”一直半卧在地上没有出声的陆霖云此时突然开口说话,原本一动不能动的身体也忽然仿佛没什么事一样慢慢站了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鲜血,伸手擦擦嘴角:“亲耳听到,再做事情的时候,会不会比较没有犹豫?” 韩书仪震惊的瞪着陆霖云,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转身一伸手再次卡上蔷薇的脖颈,怒问道:“你算计我?” 蔷薇的眸子浅浅垂下,声音淡淡的说道:“你真的还用得上力道吗?” 蔷薇不说的时候,韩书仪还不觉得,此时听蔷薇一说,手上下意识的想要发力,却惊诧的发现浑身的力道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痕迹都找不到,就更不要说武功内力。 心下一惊,袖口下意识的一抖,陆霖云却早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飞身上前,一掌切向他的手腕,横身护在蔷薇身前,同时指尖连点,解了蔷薇身上的穴道。 一样东西呛啷落地,却是一柄匕首,那匕首质地显然相当不错,在这样封冻的大地上,居然能笔直没入半截。 陆霖云看着捂着手腕退后一步的韩书仪冷笑:“说什么不舍得伤蔷薇,一旦遇险,第一个想到的,还不是拿蔷薇做筹码?” 形势在瞬间逆转,韩书仪根本不理陆霖云,只看着蔷薇说道:“我终究是小瞧了你匠神记名弟子的身份,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蔷薇眼皮轻眨,看着韩书仪的时候仍有一丝心痛,轻声说道:“你一直都待我不错,虽然前些日子我心里起了怀疑,可总不愿意相信你真的是坏人。刚才在路上的时候,陆公子对我说你一定会来,我仍是不肯信他,觉得你就算来了,也不一定就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在陆公子的衣服上下了一种药,这是一种香气,味道极清淡,就跟平常人家用的熏香差不多,如果只是单独这种香气,闻了之后,不会有任何不适感,反而清心提神……” “第二种药呢?你下在哪里?”韩书仪终究不是笨人,蔷薇只说其一,他就猜出了其二。 蔷薇眼神飘向韩书仪手中仍然紧紧纂着的那个锦囊,韩书仪的面色攸然一变:“你下在了虎符上!?” 蔷薇望着韩书仪语气平淡:“如果你真的没有异心,自然不会去打虎符的主意,也当然不会中毒,可是……” 没有接着说下去,然而言语中的痛惜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好,好,你算的好精巧!”韩书仪连连点头,抖手将锦囊扔在一边,看着虎符从并未系紧的袋口滑出,才转头再次问道:“可是我想不明白,我究竟有哪里露出了破绽,竟然会引起的你怀疑?” 蔷薇垂头轻叹:“你太急着想让我翻出当年那桩旧事,急切的连我都难以置信。” “就只是这样?”韩书仪盯着蔷薇问道。 蔷薇点头:“你明知道当年那件事情与韩家有莫大的关联,可却仍然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揭开它,让我不得不疑。” 陆霖云在旁冷笑:“你本来真的算的很好,只可惜胜利近在眼前,你终究还是心急了些!” “不是心急!”韩书仪居然并没有对陆霖云的冷嘲热讽生气,反而认真回答:“我只是没有算到人心这个变数而己。陆霖云,如果今天陪着你来的人不是蔷薇,你早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一语说毕,忽然淡笑一下,韩书仪微微摇头说道:“事己至此,多说无异,可是蔷薇,我果然没有看错,若是我真的站在了风林大陆的顶点,能够与我共同携手看天下风云的人,只有你而已。” “己然是败军之将,还说什么站在风林大陆的顶点。”陆霖云心知韩书仪说的不错,如果不是为了在蔷薇面前留下一种完美印象,韩书仪刚才根本不会救他,拦截的手段也一定要激烈不知多少倍,可即使如此,听到韩书仪那般自负的说辞,陆霖云还是忍不住要出声反驳。 韩书仪卓然而立,眉宇间没有一丝沮丧灰暗之感,只是淡声问道:“你们既己猜到了我,那么我爷爷在岚歌的布置,恐怕也是白费了吧?” “你觉得呢?”陆霖云反问。 韩书仪淡淡一笑,忽然转向蔷薇,轻笑说道:“蔷薇,我送你最后一个人情,程迟将军并没有反,他是被我们的人抓住,关在了韩家位于临湘城中的别业里。真正被我们策反了的人,是他手下的副将。程迟是慕容家的旧将,对你又颇有回护,我想,你一定不希望他有事。” 蔷薇心中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滑过心间,虽然韩书仪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温雅可亲,在朝中也是向来没有架子,与众臣都相与极好,可是从他偶尔流露出淡淡鄙夷和不屑的目光中,蔷薇却知道,那样的性子,并非他的本愿。 下意识上前一步,脱口说道:“书仪,你不要做傻事!” “傻事?”韩书仪浅浅重复,忽然挺直身子,傲然说道:“我韩书仪自负天资机敏,想不到一步有失,满盘皆输。人生在世,赢,固然要赢的漂亮,可就算输,也绝不能输了风骨!要我死容易,可若要我俯首就颈做阶下囚,绝不可能!” 一丝血迹突然从韩书仪唇角溢出,韩书仪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然而他却极力站稳。 “书仪!”蔷薇惊叫,无论韩书仪怎么机关算尽,可是他对自己却始终是只有好,没有坏,那些最难的日子里,唯一一个陪在自己身边浅笑温言的人,不是流光,不是君落羽,不是冥烈,甚至也不是乐池不是莲华,而是面前这个己然分不清是敌人还是朋友的男子。 一步上前扶住韩书仪的身体,眼底的关心终究忍不住流露,她依稀记得大殿之上见他的第一眼,那股漴漴流淌的清澈溪流,是如何在满殿机心中滋润了她的心怀,她的情绪。 韩书仪身子又晃一晃,终于不支将重量全部压在蔷薇身上。 扶着韩书仪慢慢软倒,蔷薇泪水夺眶而出:“你这又是何苦,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你。不管怎么说,你对我,你对我……” “别哭!”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韩书仪终于摘下一直刻意维持的温雅面具,这一句别哭说的亲昵至极,却是真情流露。 他望着蔷薇的眼睛淡笑说道:“此生是我时运不佳,我只愿来世能够比他,更早遇到你。” 这句话一出,蔷薇的泪水不仅没有止住,反而如决了堤的河水一般,流的更凶,更猛,几乎只是片刻间就爬了满脸,模糊了视线。 陆霖云看着韩书仪倒在蔷薇怀中的样子,轻叹一口气,无奈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韩书仪闻言忽然转向陆霖云,看着陆霖云一张尘埃落定的脸,喘息着挑衅说道:“你们真的以为你们什么都算到了么?” 陆霖云凝眉:“你什么意思?” 韩书仪忽然大笑起来,一边呛咳一边挑衅的看着陆霖云说道:“陆霖云,我之所以会留给蔷薇一个人情,是因为我喜欢她,不想让她有挂心的事情。可是对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你以为你什么都算到了,什么都布置到了,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还差的远呢!你有能算到的东西,就有算不到的东西,我等着你那算不到的东西,呵……哈哈……” 韩书仪猛的大笑起来,然而笑了几声,一口血急速上涌,漫过喉咙引得他急速呛咳。 “书仪!”连忙用手在他后背用力拍抚,除了这样,蔷薇己经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一样狠,就连服下的毒药,都是狠毒到一丝生机也给自己留下。 韩书仪猛咳几声顺过了气,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突然发亮,蔷薇心中一惊,不好的预感如山般涌上,不由下意识的搂紧了韩书仪。 韩书仪移动一只手握住蔷薇的手,眸中又恢复蔷薇见惯了的清澈透明,笑着说道:“约好了,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先遇到我!” 蔷薇盯着韩书仪的眼睛,看着他期昐的目光,死死的咬着下唇,拼命的用力点头。 韩书仪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握着蔷薇的手忽然一松,无力的垂在了地上。 蔷薇的眸子遽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个人,总是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用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温和的看着她。 他有野心,有抱负,他为了他的野心和抱负做了许多在别人看来分不出对与错的事情,他连她也算计在内,可是在他的算计中,却始终从来,都没有伤过她。 他的机敏,他的天资,都因为他的不甘而被深深隐藏,在没有站在最高峰之前,他宁可只做一个小小的礼部侍中,默默无闻,无名小卒。 不纠缠,不强求,赢要赢的干脆,输,也要输的利落。 这个人,好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将他的真实本性表露出来,原来他是那么骄傲,骄傲到宁可死,也绝不低头。 陆霖云在旁边默默的看了蔷薇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们该走了。” 蔷薇怔怔的转头去看陆霖云,仿佛没有听清。 陆霖云只好又说了一遍,看到蔷薇反应过来,便自己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包在手上去捡地下从刚才开始就被扔在一边的虎符。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刚要碰到虎符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毫无预兆的从旁边猛的飞窜过来,在陆霖云的手指碰到虎符的前一瞬间,抢先将虎符抢到手中,与此同时,另一手中的飞爪流星般掷出,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这一下变起突然,就连陆霖云都是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匠神调教过的弟子终究非同凡俗,仅仅是片刻迟疑,陆霖云己五指己经变指为爪,牢牢的握在了那人的脚踝上。 陆霖云这一抓虽然仓促,却是用尽全力,那人纵有飞爪协助,却尽然未能逃脱,生生被扯了下来。 察觉到自己无法走脱,那人立刻半折身子,不仅不去挣扎,反而抬起另一脚,毫不犹豫踢向陆霖云膻中大穴,陆霖云闪避不及,只得撒手撤步。 那人得着空隙,既不追击也不逃走,忽然身法极诡异的一折,一掌切向蔷薇。 蔷薇半坐在韩书仪的尸身旁边,几乎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并指如刀,掌风锐利,直防奔自己而来。 “你敢!”陆霖云猛的一声怒喝,因为变起突然而一直未来得及出鞘的长剑呛然一响,雷雨惊虹般刺向那人攻向蔷薇的手臂,逼其自救,同时身子向着蔷薇的方向急进一步,生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然而那人似乎早就料到陆霖云会这么做,攻向蔷薇的招式根本就没有打算使全,只使到一半就突然撤招,同时另一只手中银芒一闪,竟又是一只飞爪,陆霖云一见这人中途撤招,立时心叫不好,上身前倾,手臂瞬间暴长,剑尖直指那人面门,那人面上布巾被如此一挑,再系不牢靠,飘飘忽忽落在半空,然而他的人却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转脸掩藏面容,然后手臂用力拉拽,陆霖云只看到他身子一轻,随即飞快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陆霖云向前急跑几步,然而莽莽林中,哪里还看得到那人的影子,恼恨的将长剑丢在地上,走过来扶起蔷薇,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蔷薇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眸子中浮起一种奇怪的表情。 刚才那人佯做出招攻击她时,她在那人的虎口之上看到一颗色泽鲜明的朱砂痣,这一幕,似乎总觉得有点熟悉似的,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却又着实想不起来。 陆霖云看着蔷薇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不由又轻声说道:“蔷薇,你怎么了?” “啊……”蔷薇回过神,极轻柔的将韩书仪的身体放平在地上,站起身对着陆霖云蹙眉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想不起来。” 无奈的轻轻摇头,蔷薇又开口说道:“虎符被那个人抢走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霖云轻笑:“那么重要的东西被抢走了,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你都不担心,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蔷薇抬眸,说的意有所指。 陆霖云微微耸肩,做了一个极可爱的动作,却出声为蔷薇解释:“虎符早在我出狱的时候,就己在到了家父的手里,他若是不闭门思过,只怕也不能如此名正言顺的呆在岚歌。” “那现在……” “若是我没猜错,夺取岚歌与围攻皇上的行动应该是同时展开,只怕家父此刻早己率北营的军队到了岚歌城外,以韩充的那点人马,就算岚歌城高墙深,可是不得民心,必定撑不了多久。” “难怪你不担心。”蔷薇略略吟,又问道:“那上苑这边呢?” “靖王的五千蔷薇军被勒令迁出靖王府,入住京郊的训练营地,可是那个营地,刚好和上苑在一个方向,离上苑只有一百余里,急行军两个时辰可到。” “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天这样冒着性命危险出来求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诱杀韩书仪?”蔷薇转向陆霖云,面色猛的变的不善起来。 就算不做这件事情,韩充被缉拿,韩书仪也必然会被牵连进去,又何苦如此赶尽杀绝? “蔷薇,你误会了。”陆霖云并没有因为蔷薇的语气而生气,只是皱眉轻声解释道:“韩书仪的背后另有一股力量,可是即使我用尽心思,也始终查不到他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这一次之所以冒险一搏,也实在是想尽我最后的力量,给那个人留下一个没有隐患的江山。” 转头极为诚恳的盯着蔷薇:“蔷薇,我的时间不多,这种感觉,你应该最能了解。” 蔷薇心中一震,目光闪动,却没有再责怪陆霖云的意思。 目光向着韩书仪尸身的方向扫了一眼,陆霖云的语调更见忧虑:“他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说有我们算不到的事情,可是我们算不到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韩书仪选在这里对我们动手,而刚才那个抢夺虎符的人也刚好在这里出现,我想,他一定是来和韩书仪接头,或者,至少也和他背后的那股势力有联系?只可恨他竟然如此狡猾,竟然就这么从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了。” 思及方才那人之所以会从陆霖云的手底下逃脱,都是因为自己,蔷薇一时间不由有些自责,想了一想,忽然再次开口说道:“霖云,那个人……我是说,抢夺虎符的那个人,我真的觉得他很熟悉,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才对!” “哦?”陆霖云眼皮轻抬,淡声说道:“这个人一看到韩书仪未能成事,立刻转移目标,他志在虎符,夺了就走,绝不恋战,目的之明确,手段之狡猾,我倒觉得,和家父寿旦之日袭击王妃,嫁祸我陆家的人有的一拼。” 蔷薇闻言眼中猛的一亮,忽然一手抓住陆霖云,急切说说道:“不是有的一拼,是根本就是!” “什么?”陆霖云亦是诧异。 “我当时无意中撞破他的行动,他极力想要杀我,出剑的时候,我曾在那人的手上看到过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只是当时实在太过仓促,人又紧张,所以后来靖王和陆帅问我刺客有没有什么特征的时候,我才混乱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刚才那个人的手上,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抬头望着陆霖云,极肯定的说道:“那个刺客和刚才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当真?”陆霖云眼中猛的一亮,然而随即又暗淡下去,无奈说道:“就算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我们到最后,仍是不知道他是谁,代表了哪一方的利益,又有多大的能量,会不会给我们目前的局势带来致命的影响。” 听了陆霖云的话,蔷薇方才涌起的一丝兴奋之感也不由全数熄灭,只下意识的又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望过去,林中早己连树枝的摆动都停止下来,只有方才陆霖云挑下的那块布巾还在落在地上,证明着方才的事情不是一场梦境。 蔷薇目光一动,走过去捡起那块布巾看了一看,只见那布布边缘极不整齐,还带着丝线的痕迹,显然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 将布巾递给陆霖云,蔷薇轻声说道:“你猜的不错,这人的确应该是来这里和……和他接头的,而且也并没有打算出手围攻我们,所以才连蒙面的布巾都是随手从衣服上撕下来,他应该是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之后,才突然起意决定要抢走虎符的。” 陆霖云伸手接过布巾,不怎么在意的望了一眼,正想要还给蔷薇,忽然手一收,又拿了回来在眼前仔细察看,还不住的用手揉捏,蓦的,陆霖云的脸色一下变的惨白,死死的盯着手上的布巾,不可置信的叫道:“怎么可能?!” 蔷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到一向沉稳从容的陆霖云竟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也知道事情重大,慌忙问道:“霖云,到底怎么了?” 陆霖云一把拉起蔷薇的手,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路奔。 蔷薇一面在陆霖云的提拽之下极力不给他多添麻烦,一面急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给我听。” 陆霖云头也不回的拉着蔷薇往回急奔,极力镇定着情绪,快速说道:“我认得那块布!” “是谁的?”陆霖云如此一说,蔷薇也不由精神一震。 “不是谁的,而是谁家的。”陆霖云的语声里几乎有些颤抖:“那种布是苍州雪纺,穿着看起来极是干净清整,却也极易弄脏,一般人家,从来不会拿这种布来做衣服。据我所知,整个岚歌,也只有一家人会拿它做衣服,而且,只用他做衣服……” 蔷薇的脸色也猛的变的刷白,一个答案脱口而出:“司马家!” 陆霖云不答话,握着蔷薇的手却猛的紧了起几来,握的蔷薇的手都几乎折断,然而陆霖云不觉得,蔷薇竟然也不觉得。 朝云的朝庭分为三股力量,云皇一派,韩家一派,还有司马家一派。 云皇一派与韩家一派相互攻讦,相互争斗,谁都不可能让对方的人坐上关键位置,就算真的坐上了,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一方的人也坐在一个同等重要的位置上相互制衡,如此一来,能做实事的人极少。 可是司马一派向来中正温和,不得罪任何一派,却也不偏向任何一派,虽然官职大多不大,可是整个朝云真正在做实事的人,往往都是司马一派,而也正因为他们做实事,所以虽然没有好听的名头,但手中,却掌着一些实际的权力。 云皇之所以会放任这股力量存在,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们担负着朝云最基础的各项工作,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这些臣子大多忠正纯良,总体上还是效忠于朝云这个朝廷,而并不是借党争之机扩大自己的权力。 可是也正因为这些臣子的纯良,所以也才更容易被人家利用,他们一向听惯了司马翎的号令,对这个表现出公忠正直,一心为民形象的丞相心怀敬仰,对于司马翎的命令,也常常没有任何疑问的执行。 这若是在平常,只会让司马翎更好的完成各项事务,可是在如今,却极有可能使这些人因为不明真相,而成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帮凶! 猛的想起一件事情,蔷薇在急奔之中喘着问道:“你们……你们这次的部署,司马……司马翎知道么?” 陆霖云的额头见汗,原本细白的脖颈因为过份用力而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表面,他咬着牙说道:“有些安排,如果没有司马翎的帮助,根本不可能瞒过韩充那个老狐狸,所以皇上恩威并施,对他晓以大义,本以为是逼着他做出了选择,可是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剩下的话恨恨的含在口中,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蔷薇只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起来,几乎是颤抖着问道:“那靖王呢?靖王去调动蔷薇的事情……” “他也知道!”陆霖云答的毫不犹豫! “什么?”蔷薇惊叫,脚下的动作猛的一停,坠的急奔之中的陆霖云也不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站稳,陆霖云盯着蔷薇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皇上有危险。” “可是靖王也有危险!” “你……” “你回去禀报皇上,我要靖王那里!” “不行,你没有武功,我不放心!” “我一定要去,我能照顾好自己!” “可是……”陆霖云还要再说什么,可是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喝,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小蔷薇……”叫声远远的传来,又被刻意拉的很长,声音终止的时候,那人也己经到了近前,一身金衣在夜色下都拉风的晃眼,却不是冥烈,又是何人? 血战 “喂,你个死丫头,放了烟花不知道要在原地等着么?”一到近前,冥烈就伸手去揪蔷薇的脸,表情凶神恶煞的:“本大公子拼死拼活的跑来,到了地方,除了一堆死尸什么都没见到,你自己说说,带你这么吓人玩的么?” “冥烈~”蔷薇见到冥烈的时候,眼睛里几乎能放出光来,也不在意冥烈仍旧揪着她的脸,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惊喜叫道:“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转过身对着陆霖云说道:“霖云,有冥烈和我一起去,一定没事的。你快点回行宫通知皇上这件事情,我和冥烈去找靖王!” 陆霖云盯了一眼冥烈,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拉风又招摇的男子,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人。 在大闹了朝云朝堂之后,云皇在整个岚歌发下了最高级别通缉令,可除了找到几个早己被飞星阁舍弃,什么都不剩下的联络点之外,连这个人的一丝踪迹都没有发现。 按说在这样严密的通缉之下,他本该离开岚歌,至少也该隐匿行踪才是,可是就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他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说要和自己做个交易。他对自己说,如果自己在这一个月内不再限制他在岚歌的行动,那么一个月后,他就将飞星阁在岚歌的全部明堂暗哨,全部撤个干净,并且十年之内,绝不再建新的堂口。 不仅如此,他还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和他保证,他之所以要留下来,完全是为了私事,保证会不再做任何一点对皇家不利的行为。 陆霖云还记得当他听到这个交易的内容时,脸上的怀疑明显到让冥烈气的想当场和他打一架的地步,所谓交易交易,首先要建立在一种对等的基础之上,这样一个无论谁看起来都对冥烈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交易,怎么可能不惹人怀疑? 可是最终陆霖云还是答应了冥烈的要求,因为这个要求对自己一点损失都没有,他们本来就无法掌握到冥烈的行迹,有通缉和没有通缉,几乎没有区别。而且冥烈在如此严密的防范之下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他的房间中,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恶意,早就杀了自己,又何须在这里多费口舌? 除了以上这些理由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陆霖云不想承认,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子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很坦诚,很纯澈,让人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就想要去信任。 陆霖云甚至觉得,就连他这一身拉风的金衣,都比不上他的笑容耀眼。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可在陆霖云脑海中回转一遍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有这个人在,蔷薇一定不会出事。 对着蔷薇用力点头:“好,我们分头行事。” 说完话,竟是看也不看冥烈一眼,转头就向着行宫的方向奔去。他甚至没有对冥烈交待一声蔷薇就交给你了之类的话,因为只是看到刚才冥烈对着蔷薇表现出来的亲昵,陆霖云就己经无比确信的知道,那个让冥烈不惜提出如此优厚条件也要在岚歌比较自由的留下来的私事,一定是蔷薇! 看到陆霖云身影极快的消失,蔷薇转身抓着冥烈的衣服,急切说道:“冥烈,你知道蔷薇军的驻营地怎么走么?带我去,靖王有危险!” “等等等等……”冥烈被蔷薇晃的有些头晕,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无奈说道:“到底什么事,你总得先跟我说清楚吧。” “你先带我走,我慢慢跟你说!”迫不及待的拉着冥烈向前走,连一秒钟都无法多等。 “拜托……”冥烈一副受不了的腔调吐出拜托两个字,忽然伸手将蔷薇像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被打败了似的说道:“蔷薇军驻营在那个方向啦!” 伸手一指,与蔷薇所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蔷薇脸上一红,然而急切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冥烈的武功也不知师从何处,居然比陆霖云还要高出不少。蔷薇隐约记得,上一次在金殿之上,他似乎和流光都能战成个平手。 窝在冥烈臂弯中,行动的速度比方才跟在陆霖云身后极力奔跑快了至少一倍,蔷薇心下不由立刻稍微安定一些,以冥烈这样的速度,是一定赶得及的吧?心里定了,情绪也安稳下来,立刻三言两语,捡扼要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和陆霖云的猜测说了一遍。 蔷薇说的很专心,冥烈听的也很专心,一边听,一边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他见过那个司马翎,那是个干净的让人觉得有些近乎变态的人,无论怎么看,这样的人都不像是有很强烈的权力欲。 可如果不是为权,司马翎又为什么要布置下这么大的阵势呢? 蔷薇的一颗心全部放在了流光的身上,几乎没有心思去顾及任何事情,所以她也当然没有感觉到,冥烈在这样高速奔行的动作中,竟然还有一只手一直贴在她的膝盖上,并不住的散发着温暖又持久的热力。 一夜机谋辗转,虽然陆霖云一直尽力提振着蔷薇,可是以蔷薇受创极重的膝盖来说,这样的奔行强度,终究还是勉强了些。这样的事情,陆霖云没有注意到,韩书仪没有注意到,甚至连蔷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可是冥烈却注意到了。 他之所以用那种抱小孩一样的方法抱起蔷薇,所为的,也无非是这样可以稍微为蔷薇的膝盖减轻一点负担而已。 在冥烈的快速奔行之下,两人很快出了那片山林,冥烈一声呼哨,一匹健马飞奔而来。 冥烈将蔷薇往马上一放,自己亦翻身上马,看了一下,突然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反转着将蔷薇包了个严实,然后双脚一夹马腹,极速向着蔷薇军驻营的方向赶去。 一路疾驰,周围的景物在夜色中只能显出朦胧的黑影,然而就连这些黑影也让人无法看的真切,如残像般向后飞退。 冥烈极自然的用手搂住蔷薇的头,让她面向自己怀中,免得进了冷风,对身体不好。 冥烈的怀里极暖极暖,像极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法将这团火焰熄灭。 蔷薇被冥烈这个细微的动作弄的心中一暖,闷在冥烈胸前,终于忍不住问道:“冥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还用得着问?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冥烈把蔷薇的头捂在胸前,回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正经,然而眼睛里却罕见的透出一股认真。 这股认真,恐怕就是从小将他带到大的爷爷见了,也要忍不住吃惊。 这个小子天资聪颖,又从小就在他的纵容和溺爱之下,长到这么大,每一件想做的事情都是手到擒来,从来没有多花过半分心思,又几时出现过如此认真的表情? 有时候看着冥烈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老人家欣慰孙儿争气的同时,也总是恨不得自己在他屁股后面踹上一脚,把他扔到哪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里去,好好的吃上几天苦,受点罪,然而每次一看见他那和某个人像极的灿烂笑容,却又总是舍不得,所以,也就只好由着他。 只是,不管他再怎么希望冥烈受挫,恐怕也绝不会希望看到眼前这一幕,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事碰壁跌跟头,因为撞痛了,跌倒了,总可以吸取教训,总可以再爬起来。 可唯有情之一字,就算撞的再痛,跌的再狠,到了深处,却仍然只会执迷不悟,就算遍体鳞伤,也绝不后退。 蔷薇额头被冥烈按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听到冥烈的语气,只以为他又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在开她玩笑,心下一时不满,撅着嘴说道:“冥烈,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在说正经的啊。”冥烈话语中一副委屈的样子,仿佛蔷薇说他不正经让他受了多大的冤枉似的。 “冥烈……”蔷薇轻叫,头也用力想要抬起来。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还不成?”冥烈自然不会让她起来,冬夜的冷风不是儿戏,这丫头的身体又早己百孔千疮,偏自己又不知道注意。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蔷薇表现出一种固执的态度,执意要从冥烈的口中听到一个说法。 “你就这么不相信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样很打击我的。” “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蔷薇终于还是用力将头抬了起来,由下往上盯着冥烈的脸:“你对我的好,从三年前一入赤焰皇宫就开始了,而且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我不相信谁的喜欢可以这么毫无预兆。而且冥烈,你一见到我,就像甩什么烫手包袱一样赖给我三个愿望,没有一个人的喜欢,会被当作负担一样抛给另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的喜欢,会用这样的数量来衡量,对不对?” 冥烈看着蔷薇的眼睛,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然后唇角忽然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无奈说道:“真是败给你了,好吧,你说的没错,我一开始之所以对你好,的确是奉人之命。” “什么人?”蔷薇紧紧追问。 “我爷爷!” “你爷爷是谁?” “飞星阁真正的阁主!” “什么?”蔷薇惊呼,手用力抓住冥烈前胸的衣服:“冥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飞星阁真正的阁主?飞星阁的阁主不是你吗?” “喂喂喂,你不要把我和那种老人家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好不好?少爷我今年才二十岁,我出生的时候慕容家早就败落了,哪里能知道什么飞星不飞星的?”冥烈说的不客气,动作也不怎么客气,拇指扣住食指,不轻不重的弹上蔷薇的额头。 蔷薇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却没有躲开,待冥烈弹完,睁开眼睛又紧接着问道:“冥烈,你告诉我,你爷爷是谁?他到底为什么要组建飞星阁为慕容家报仇?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好不好?” “不行!”冥烈罕见的拒绝了蔷薇的要求,而且拒绝的极为干脆:“我爷爷只叫我帮你做三件事情,他说这是他欠你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则一概不许对你说,尤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至于他为什么要组建飞星阁,这个……” 无奈的伸手挠了挠额头:“老头子瞒的死紧,连我也不说。” “冥烈……”蔷薇仰起头,乞求的盯着冥烈。 她向来不是个会强求别人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事情,如果他不说,就必然有自己不得己的苦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冥烈的时候,蔷薇却会不自觉的对他撒娇。 冥烈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冥烈从来不问她任何事情,冥烈给她的所有帮助通通都是毫无条件,不求回报,不管任何时候,冥烈总是对着她绽开一张天底下最灿烂的笑脸,亲昵的叫着:“小蔷薇,小蔷薇……” 在冥烈的身边,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人宠爱的小妹妹,可以放心的去依靠他,信赖他,也可以任性的向他撒娇,向他要求。 冥烈苦着脸看着蔷薇,无奈的说道:“不行喔,小蔷薇,我爷爷的身份,真的有点特殊,所以只有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你。” 蔷薇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忽然思及自己大概也没有几天好活,就算知道了那些事情,也做不了什么,既然这样,又何必再去为难别人? 垂下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 冥烈看着蔷薇低落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心软,但还是硬起心肠,只大声说道:“坐稳了,我们要加速了!” 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一声长嘶,飞速向前蹿去。 全力奔驰了两个时辰左右,冥烈在一处树木旁边突然勒住了马缰。 “怎么了?”蔷薇抬头问道。 “不对劲!”冥烈的眉头紧紧皱起,语声里是说不出的严肃。 看到冥烈这个样子,蔷薇的心也不由的揪了起来,她盯着冥烈问道:“冥烈,你不要吓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血腥味……”冥烈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忽然用力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股上。马儿吃痛,猛的前向蹿了出去。 冥烈血腥味三个字一出,蔷薇心头不由剧烈一跳,下意识的转头在空气中嗅闻。 寒冷的空气骤然冲入鼻腔,让蔷薇的鼻中一股酸冲天而上,几乎落下泪来。 极力控制住这种感觉,随着冥烈催动着马匹越来越向前去,蔷薇果然闻到空气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道路在前方骤然转弯,马匹一冲出那道弯口,一片围着鹿角木栅的兵营豁然呈现眼前,只是原本应当森严齐整,戒备严密的兵营,此时却是一片狼藉。 营前的路障早己七零八落,哨楼坍塌,营房东倒西歪,不成建制,到处都是被烟熏火烤的痕迹,更有甚者,无数兵士倒卧在这一片残破的废墟之上,鲜血遍地,和着地上未化的冰雪和黄褐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场景。 血腥味也骤然变的浓重起来,仿佛透过鼻腔直接冲人的心肺里,令人翻搅欲呕。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曾刚刚经历过一场苦战,那场战争的惨烈,凶猛,只从这些倒卧在地的士兵的死状,就可以想见一二。 流光…… 流光…… 蔷薇猛的翻身下马,几乎是踉跄着跑进去。 她来迟了么? 是因为她来迟了么? 为什么这里,竟然己经变成了这种样子? 冥烈一把没有抓住她,连忙也翻身下马,紧跟着蔷薇冲进营中。 蔷薇在拼命的翻动着地上的尸体,脸上呈现出一种疯狂的神色。 不会的,流光的武功这么高,又那么会打仗,还有蔷薇军,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精锐,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地上的死尸虽然是穿着朝云城防部队衣服的人数较多,但那一具具臂上绣着标志性鲜红色蔷薇花朵的尸体,还是让蔷薇的心一点一点的变的冰凉。 她踉跄着在尸堆中前行,每看一朵鲜红色的蔷薇标志,就用力的翻动查看,她的身体抖的厉害,每翻动一个人,几乎都要用掉她全身的力气,眼睛中没有一滴泪水,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谁也未曾见过的偏执。 “蔷薇……蔷薇,你不要这样!”冥烈几步冲上前去,用力将蔷薇拥入怀中。 蔷薇被迫紧靠在冥烈的怀里,却拼命的用力挣扎,嘶声吼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流光!放开我!” “蔷薇!”冥烈猛的一声爆喝,震的蔷薇一惊,趁着这短暂的瞬间,冥烈快速的蹲身从地上抹了一把鲜血在手上,对着蔷薇说道:“你看,血还没有干,说明这里的战斗刚刚结束不久。靖王再大的阵仗也经历过了,怎么会在栽在这种小场面上?依我看,他一定是看这里不利于战斗,所以先带人撤退了,如果我们去的及时,也许还能找到他!” 冥烈的话多多少少的传到了蔷薇的耳朵里,她抬起头盯着冥烈,期冀的问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流光真的没有死?” “我保证,他没死!”冥烈用力点头:“可你要是再这么浪费下去,那可就什么都说不准了!” “我们快去,冥烈,我们快点去!” 蔷薇听到流光没死的消息,心头一阵振奋,用力拉着冥烈的衣衫,拼命要他带自己去。 “蔷薇!”冥烈用力将她拉回来,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有马!还有,我们必须先看看周围的痕迹,确定靖王撤退的方向才行。” 蔷薇一到此处,就看到遍地鲜血,因此先入为主的认为流光一定有事,所有的思维都乱成一团,此时先被冥烈喝止,又听他这样一说,情绪渐渐沉淀,头脑也清晰起来,她四下望了一眼,忽然对着冥烈说道:“冥烈,你有没有手下在附近?” “有。” “大概多久可以赶到?” “不出一刻钟吧。”冥烈望了眼这里的地势,估量着说道:“我们刚好有一个暗堂在这附近。如果放出烟花,应该很快就能到。你问这个做什么?” 蔷薇伸手指向身边极为剧烈的战场,轻声说道:“蔷薇军的战斗力我们都见过,在旭日城的时候,他们曾以五千人的兵力,硬是阻住了七皇子截杀戚绍援军的数万大军,如果不是有人先在外面做下圈套,用数倍的兵力将他们偷偷围困,然后又派人进入内部做内应,他们定然不会战至如此惨烈的地步。司马翎一向是个仔细的人,一定不会留给他们向岚歌求援的机会,他们己经经历如此戳战,就算我们找到他们,以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也做不了什么,所以……” “所以你想叫我的人去求援!”冥烈从怀中掏出烟花,放上空中,有些无奈的叹气:“御流光上辈子一定积了不少德,否则的话,怎么就会遇上你?若是我家老头子知道我救了御流光,一定非气死不可。” “冥烈……”蔷薇有些欠然,虽然不知道冥烈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可是飞星阁的宗旨,却是实实在在的诛杀朝云皇室成员,而如今,她却要冥烈去救流光。 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如果觉得为难,你可以不做的。” “然后呢?”冥烈没好气的看着蔷薇,忽然极不愤的伸手去捏她的脸:“然后看着你去找流光,再和他死在一起是不是?” “唔……”蔷薇痛的龇牙咧嘴,一点形像都没有,冥烈看的高兴了,这才松开手,露出得意的笑容,不可一世的说道:“本阁主向来说话算话,说了答应你三个愿望,就一定会做到,这次的事情,就本阁主我的本意来说呢,是绝对不愿意做的,所以就当你的第三个愿望吧。不过小蔷薇,你可要记住,下次再想要本大阁主帮你做事的时候,你可就要付出代价了哦。少爷我的价钱可是很高的。” “冥烈……”蔷薇看着冥烈一副耍宝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冥烈却仿佛浑然未觉,指着周围说道:“在我的人到来之前,我们先看看周围,确定一下靖王他们撤走的方向,我相信以靖王的能力,还不至于我们只晚到了这一小会儿就会翘掉!” 冥烈的口无遮拦让蔷薇极是无语,却也知道如今只能这么做,因此略一低头,和冥烈分头去查看周围的痕迹。 大约一刻钟以后,果然有一个村夫打扮的人远远的奔了过来,冥烈按照蔷薇的意思说了几句,可却又苦于没有能让人信任的信物,不由抬眼望向蔷薇,希望蔷薇能拿出一两件流光贴身的东西来,好叫陆明持相信。 蔷薇下意识的在身上一摸,才有些尴尬的发现,与流光相处这么久,竟从来没有一件他送的东西。 看到冥烈微微弯起的嘴角,蔷薇下意识的避开,目光在四下一转,忽然抽出匕首,从身边一个早己死去的蔷薇军兵士身上将他衣服上的蔷薇花形标志割了下来。 那士兵戳战而死,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伤口,蔷薇花形的标志亦是血污狼藉。 蔷薇将那个几乎被血水浸透的蔷薇花标志交给来人,低声说道:“你不要直接去见陆将军,找个武功高些的人,用飞刀把它射到陆将军身边就可以,陆将军看了,一定会明白的。” 那人抬眼望了一眼冥烈,冥烈挥挥手,淡声说道:“照办!” “是!”阁主发话,那人再无犹疑,躬身一礼,快速向着岚歌的方向奔去。 “我们也该走了!”冥烈也不去看自己的属下,只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挑挑眉说道:“若是没有猜错,靖王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蔷薇抬头一望,只见营后一条小路直通群山,山中密林乱石错综布置,半山腰上隐隐可见一些建筑,想来是平日里蔷薇军用作训练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倒端的是适合隐蔽作战。 望见此地的地形,蔷薇对流光的退却方向更是确定无疑,当下也不再说话,和冥烈二人翻身上马,极快的向着群山奔去。 到了山脚,二人弃马步行,快速向山上攀去,沿路不时见到打斗的痕迹,乱箭散佚,更有士兵手脚折断,胸腑洞穿,死状极惨的倒卧路边。 冥烈看了一眼蔷薇越发苍白的面色,刚想出言安慰,忽然面色一变,也不及说什么,伸手将蔷薇打横抱起,身子一跃,纵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 蔷薇刚想开口问话,树下却陡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一个女子不甘的叫道:“祝师姐,那个御流光也太狡猾了一点,居然在这种地方还筑有隐蔽工事,先是利用小股人不断迷惑我们,迫的我们不得不分兵搜寻,可是我们一分兵,他们就利用那些暗道什么的四处出击,等我们发现挨打的时候,人家又早都不见了!这种打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流光?”听到树下女子的声音,蔷薇的心骤然一定,太好了,流光没事,他真的还活着! 特使 那个年轻女子的话音落下之后,另响起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小师妹,这种事情不用着急,你没看到特使正在不断缩小包围圈,步步为营,紧逼那些残军败将么?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林子里的工事,我们见到一个就毁一个,这法子虽然笨了点,可却也是最有效的,他们的工事就算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现在特使己经指挥大军将他们逼到了西南角的一小片山谷中,估计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一定会让他们躲无可躲,不得不出来对战!” “师姐说的没错,有特使在,那个什么靖王哪里是对手?”年轻的声音骤然兴奋起来,语意中还带着一丝娇羞:“不过说实话,师姐,我可真没想到特使竟然是他。他一向闲云野鹤的,一年到头在国中呆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师尊是什么时候收了他做徒弟的?我一开始在岚歌看见他的时候,还真怕他被我们的事儿给卷进去,受了伤什么的,可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厉害,竟把我们全瞒着。” 蔷薇在树上听着这两个女子的声音,只觉得份外耳熟,尤其是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过不止一遍,当初在慕容府外追杀韩书仪,还有在河边草滩追杀自己时,似乎都有这个女子的参与。 一时间心下也不由疑惑,这些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几乎每一次出事的时候都有她们的身影?而且听年轻女子的话音,这些事情,竟俨然都是她们策划的一般。 转头望向冥烈,只见冥烈耸耸肩,摆出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 树下又再响起声音,是那个较为沉稳的女声,她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赞同,蔷薇甚至想像得到她皱起眉毛的样子,只听她以一种劝告的口吻说道:“小师妹,前几日国中来信,说又有几个部落起来反抗我们,动乱闹的越发厉害,师尊正在调动军队尽力平叛。这种时候,我们还是公干为要,万不能让朝云强大起来,腾出手去对付我们。你是宫中的圣女,又是师尊亲定的太子妃和未来的国母,有些不该有的情感,还是趁早断了为好,省得到时候,伤人伤己。” “祝师姐!”那年轻女子猛的一用力一跺地面:“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这圣女又不是我想当的,谁爱当谁当去好了,那么个懦弱无能的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我嫁给他?” “小师妹,话不可以乱说!”树下传来轻微的挣扎声,大概是那个祝师姐捂住了小师妹的嘴巴,片刻后,只听祝师姐语重心长的说道:“圣女历来由大祭司指定,师尊之所以指定你为圣女,自然是因为你在众弟子中天份最高,太子虽然仁弱一点,但对你一片真心,你嫁过去之后,也未尝……” “闭嘴闭嘴!”那小师妹烦躁的呼喝,语声中也没有了开始的亲昵和客气:“祝紫英,本圣女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 “我……”祝紫英被小师妹韦淑宁这句话呛的一阵尴尬,面色也阵青阵白。 韦淑宁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可是祝紫英说的话又实在让她不爱听,因此头一扭,别扭的说道:“特使大概己经把御流光他们围到西南角了,我们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 树下脚步声响,又渐渐消失,显是两人去的远了。 待再听不到任何声息,冥烈一手携着蔷薇从树上跃下来,蔷薇拉着冥烈的袖子,急切说道:“冥烈,我们……” “我们去找流光!”冥烈伸出食指不客气的在蔷薇额头上弹了一个脑崩儿,整张脸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蔷薇,人家也会吃醋的。” 蔷薇将冥烈耍宝的表情直接无视,拉着他往西南方向走去,边走边问:“冥烈,你知道她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吗?什么大祭司,圣女的?听起来,就好像是蛮荒之地的邪术巫蛊一般。” “这你可冤枉人家了,人家可是大教派呢,一点也不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冥烈回答的懒洋洋:“蔷薇,你有没有听说过圣女宫?” “圣女宫?”蔷薇喃喃重复,拼命的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资料,几丝零碎的片段呼啸闪过,蔷薇回转头,疑惑的说道:“我好像听说过,那不是银翼的国教么?要是我没记错,应该是崇拜女娲。” “没错,就是那个。”冥烈点头肯定:“本来我也不确定她们是什么人,不过她们刚才的谈话里不断的出现圣女,大祭司一类的词,而且她们又是女子,所以我想,她们也许是圣女宫的人。” “一个宗教派别的人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呢?”蔷薇疑惑更甚:“我听说圣女宫的教义只局限在银翼,从来不外传的啊。” “你真的以为她们只是个教派?”冥烈面上带出了一丝凝重。 “难道不是?”蔷薇的双眼微微眯起:“冥烈,你知道什么?” 冥烈快走一步与蔷薇并肩,边走边说道:“银翼山高水恶,终年气候酷寒,又闭关锁国,严禁边民自由进出,更不用说互市,就是有什么需求,也都是由朝庭出面直接与其他国家交易,这样一来,在世人眼中,银翼几乎己经成了神秘的代名词,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银翼是什么样子的,对于他的国教,自然更是所知不多。不过,据极少一些曾在银翼居住过又侥幸逃出来的人说,银翼与风林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不同,在那里,女子的地位要远高于男子的地位,虽然也有皇上,但遇到事情真正做主的,却是圣女宫的最高统领,大祭司!” “还有这种事情?”蔷薇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以赤焰宫国藏书之丰,也鲜少有涉及银翼的读本,而且蔷薇的心思都放在与慕容垂一案有关的朝云和赤焰两个国家的资料上,对银翼缺乏了解,也算是情理之中。而且这等女尊男卑的风俗,就是放眼风林大陆,也几乎见不到一例。 冥烈面色越发凝重,沉声说道:“事实上还不止这样,我听说,银翼虽然女子尊贵,但却并不自己掌国,朝庭大臣与百工,都是男子,可是这些人的家眷,却有百分之七十以上出自圣女宫。圣女宫的女子往往自幼就被收入宫中抚养教习,自视极高,几乎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里,可同时,却又对圣女宫极度忠诚,只要是大祭司所命,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标,既使要她放下身段,折节侍奉那些自己看不起的男人,也再所不惜。”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所在?”蔷薇皱起眉头,她委实很难理解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 冥烈摇头苦笑道:“矛盾不矛盾的且慢说,因为不管有多矛盾,这种近乎顽固的赤忠,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怎么说?” “圣女宫中只收女子,而且只收漂亮的女子。她们从小就有专人培训教习,从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再到功夫武艺,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精,这么多这么优秀的女子,难道圣女宫会只让她们嫁给自己的朝官以控制朝庭?银翼的朝庭向来算不得大,可就算大,想要控制住,也只需要控制几个关键的人就够了,那么多余的女子,你认为她们会去哪里?” 蔷薇抬起头有些震惊的看着冥烈:“你是说……她们都被派往了别的国家,捏造身份,然后嫁给……” 冥烈轻轻摇头:“不光是嫁,妻,妾,嫔,婢,女支女,产婆,乐者以及诸如此类,一切一切用得到女人的地方,都可以有她们的渗透。虽然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银翼向来暗弱,兵疲将少,国力不丰,却能始终跻身于风林大陆四大国家之一而没有丝毫动摇,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而且更奇怪的事情是,之前朝云最为强盛的时候,对赤焰和苍梧都出过兵,可是每次一有对银翼的用兵打算之时,朝云内部就必然会出事,等到他们平息了事端,攻打银翼的事情,也早己不了了之。如果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可总不至于次次都是如此吧?” “你的意思是说,朝云里,也有圣女宫的人?” “不光朝云有,这风林大陆上只要对银翼有用有威胁的地方,只怕都有她们的人。”冥烈牵着蔷薇的手,慢条斯理的为分析:“当今焰皇昏庸老迈,国策多有失误,又刚经历了旭日一战,国土大幅收缩,自顾尚且不暇,自然更不会危及银翼,而梧皇向来奉行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政策,除了偶尔纵马抢掠一下朝云边境几个城池,对银翼基本不闻不问,当然了,说实话,银翼比苍梧还穷,去了也没什么好抢的。 可是朝云就不一样了,朝云之前有韩太后当政,老人家总是图个安稳,不会对银翼有所威胁,可是随着云皇年纪渐长,挣脱桎梏只在眨眼之间,以云皇之雄图大略,征伐银翼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再加上又有靖王如此多谋善战,如果银翼再不采取一些措施,只怕灭顶之灾不日即来,所以她们才如此急着在朝云掀起风浪,我想他们的最终目的,应当是杀掉云皇和靖王,同时尽可能的消耗朝云兵员国力,让朝云在相当一段日子里,都绝对无法对银翼动兵!” 蔷薇一瞬不瞬的听着冥烈的分析,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丝丝入扣,而且有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如果放在这个前提之下,也就都可以说的通,比方说为什么韩书仪背后的力量如此神秘难查,为什么这股力量扶植韩家,却又好像不仅仅扶植韩家,还有,她们在朝云如此活跃,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这些事情都成立的话,那么她在慕容府遇到韩书仪时韩书仪所说的话应该不假,他的确是受到了那些人的追杀。至于原因,如果蔷薇猜的没错,应该是因为以韩书仪那样的性子,很难容忍这些人在帮着自己的时候还在朝云寻找其他的合作对象,所以想去探探他们的底细,结果却被发现,反而让自己陷入险境,奔逃时无意之中闯到了慕容府附近。 人己逝,这些事情自然也应该都像烟尘灰烬一样随风而散,只是人总是有种劣根性,对于不明白的事情,不管过去了多久,总是想要弄明白,无论真的假的,总要找出个答案来才好。 一边急速向着西南方前行,一边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蓦的,一个疑问突然涌上脑海,蔷薇盯着冥烈脱口问道:“你好像对圣女宫很了解,这么机密的事情,为什么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咳……”冥烈猛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人啊,果然不能说的太多,言多必失,尤其是在这丫头面前! 伸手不客气的在蔷薇脑袋上用力一通乱揉,口中不依的叫道:“什么叫知道?这叫分析,分析!你不要小瞧少爷我的智商好不好?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己经逼平了韬略大师公孙宏,你当少爷我这么个大好头颅只是长着好看,里面装的全是草啊?” “所以才更可疑啊。”蔷薇看着冥烈老老实实的说道:“一般人家的孩子,谁会没事去学什么韬略?而且还对天下大势如此清楚。冥烈,你的身份果然很不一般吧。” 冥烈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嘴巴这么快,一个马虎眼还没打过去,居然就又被她抓住另一个。 正想说什么掩饰掩饰,蔷薇己经转过了头低声说道:“不过没关系,不管你是谁,你对我的好总是真的,所以无论你有怎么样的身份,我都会拿你当朋友的。” 冥烈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生生又被憋了回去,看着蔷薇微微垂头的侧脸,忽然从侧面一个熊抱上去,不住的揉着蔷薇的脸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怪叫着:“小蔷薇,你怎么这么可爱,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啊……” “唔……咳……放手,放手啦……”蔷薇拼命掰着冥烈的手,挣出都被被憋红了的脸:“冥烈,不要闹,我们还要去找流光!” “喂,小蔷薇,我有个提议!”冥烈放开蔷薇,眼睛亮晶晶的:“不如我们不要去找御流光了,我带着你直接私奔吧!” 蔷薇眼睛一翻,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加快脚步往西南方向走去。 冥烈摸了摸鼻子,目光中透出一种宠溺的无奈,长腿一迈,紧跟在蔷薇身后。 越往西南方走,遇到的士兵就越多,开始的时候还能偶尔避一下,后来则根本避无可避,冥烈打晕了两个拖到树从中,与蔷薇分别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又继续往前行去。他们不知道流光的具体位置,只能远远的跟着其他兵士一路向前摸索,慢慢往人员最集中的地方靠近。 又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左右,前方骤然传来一阵骚动,无数只火把同时在一个方向亮起,还有人小声的叫着:“找到了,找到他们了!” 蔷薇心中一惊,转头去望冥烈,冥烈也不多话,一手揽上蔷薇的腰,身形骤然拔起,流星一般向着骚乱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己是四更时分,夜色依然还很浓重,然而,在士兵手中火光的掩映下,冥烈的身影却显的再清楚不过。 “什么人!”一道声音娇喝,也是凌空跃起,紧追着冥烈的身影而去,同时扬声大叫道:“特使小心,有刺客!” 与此同时,在阵营的最前方,一道小小的山谷之中,流光一身黑衣卓然而立,一向整洁的发丝因为半日苦战而显得有些凌乱,他望着站在对面的一个人傲然说道:“你真以为凭你的能力,能杀得了我么?” 话音方落,一只手高高扬起,又遽然下落…… 就在下落的瞬间,一个声音猛的从耳边传来:“流光……” 熟悉的声音让流光的面色猛然巨变,对着那个方向惊声喊道:“不要过来!” 然而这一声终是喊的迟了,冥烈的身影己如一只金色的大鸟一般飞窜入谷中,就在他到达谷口的瞬间,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彻,谷口处两边的山崖以山崩地裂之势瞬间坍塌,无数乱石碎岩四射飞溅,谷内谷外,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你个王八蛋御流光,居然这么狠!” 这是爆炸声响起之后,冥烈脑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而他手上的第一个动作,却是用尽全力,将蔷薇远远推进谷中,远离谷口所在的位置。 就在他将蔷薇扔出的瞬间,一块大石猛的砸在他的背上,冥烈毫无防备,被这块大石砸的身形迅速坠落,口中一口血箭急射而出。 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万不能听天由命,冥烈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在身体撞到地面之前,单掌用力一拍,身体借力平贴地面直飞出约摸两三丈远,终于再也后继无力,在地上一个滚翻,仰倒在地。 就在他飞身出去的下一瞬间,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大石携千钧之力轰然下落,正正的砸在他方才下落的地方。 “蔷薇!”谷中骤然响起一个几乎惊破心肺的吼声,却是两个声音叠加,因为分不清先后,而重合在了一起。 流光在看到冥烈将蔷薇推出来的瞬间,就己然拔身而起,然而对方与他对峙之人毕竟离谷口更近一些,流光就是身法再快,终是落后了一步,那人将蔷薇牢牢接在怀里,身形极漂亮的一转硬生生在空中横飘三尺,躲开身边飞来的碎石,甫一落地,就焦急低头询问:“你没事吧?” 方才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太迅捷,蔷薇几乎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己然落入这个人怀中。 眨了眨眼睛,待眼前的图像渐渐清晰,蔷薇有些讶异的叫道:“宋雨前?” “正是在下。”宋雨前脸上笑意清淡,仿佛只是在很平常的地方与蔷薇偶遇,彼此含笑招呼,关系融洽。 “宋雨前,放下蔷薇!”流光身形落在几步开外,怒瞪着宋雨前。 蔷薇闻声望了一眼流光,却猛的想起冥烈,她依稀记得方才爆炸的时候是冥烈将她抛了出来,那现在他人呢? 目光四下张望,看到一袭金衣不雅的呈大字躺在地上,蔷薇不由急声叫道:“冥烈!”同时努力的想要从宋雨前怀中挣脱出来。 那个金色的身影本来一直毫无动静的躺在地上,听到蔷薇的叫声,动了动,然后慢慢坐起来。 吐出一口血水,冥烈悻悻的说道:“算你有良心,还知道问问我,我正打算你要是再不问我,我就装死给你看呢。” “你……”蔷薇看着冥烈的样子,几乎己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气,不过幸好他没事,不然的话,自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宋雨前虽然将蔷薇放在了地上,却并没有松开钳制她的手,此时他看着流光缓缓说道:“靖王,以我的能力,也许杀不了你,可若是加上蔷薇,大概就够了吧?” “什么?”蔷薇听到宋雨前的话,猛的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问道:“宋雨前,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师兄的朋友么?” 话一出口,才猛的发觉不对劲,宋雨前不过是个闲散的太常礼仪博士,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除非…… 一个女子捂着胸口慢慢走了过来,用行动证实了蔷薇的猜测,只听她低声叫道:“特使!” “你……你是……”蔷薇望着宋雨前,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你所想。”宋雨前一如既往的优雅,笑意怡然,有如在像初次认识的朋友介绍自己:“我虽然是君落羽的朋友,可却并不是你的朋友。我的真正身份,是银翼丞相罗天德之子,同时,也是圣女宫唯一的异性弟子,大祭司钦派特使!” “那你……” “我的确是叫宋雨前,只是跟母亲姓罢了。”宋雨前仿佛知道蔷薇要问什么,浅笑着回答。 “你的故事……”蔷薇突然想起有次在宫中碰到宋雨前,他曾经对自己讲过一个故事。 “也是真的。”宋雨前微垂眼眸,语声淡淡,仿佛还有几分怅然:“我那时遇见你,只是真的想讲个故事给你听,可是,我想不到,你居然会是我这故事里的人物,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人物。” “你是……什么意思?”蔷薇的语声有些颤抖,她忽然有了极不好的预感。当初宋雨前跟她讲那个故事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宋雨前的故事一定和她有极大的关联,那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连蔷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涌起这样的感觉,可是没有想到,这种感觉,居然是真的。 “他的舅舅,是宋竹锋!”流光忽然冷冷的开口,一语道破所有蔷薇想的明白,以及想不明白的事情。 “宋竹锋?”蔷薇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当年出征赤焰时的左前锋官宋竹锋?” “正是。”宋雨前缓缓点头。 “那你来这里……” “本来只是奉师尊之命协调我圣女宫在岚歌的一切行动的。”宋雨前淡笑:“可是想不到却有了意外收获,居然发现了慕容家的后人,所以顺道奉母亲之命,为舅舅讨还公道。” “宋雨前!”流光猛的厉喝:“你不要胡来!” “胡来?”宋雨前看着流光,笑的云淡风清:“难道靖王还有筹码跟我讲条件?” 昨日傍晚,宋雨前令近万人马悄悄潜近离蔷薇军驻营十里之外,埋伏不动,然后自己手持司马翎手令,带领一些杂役军士押着数十车物资粮草,说是前来劳军,骗开大门,进入军营。 到了入夜时分,宋雨前突然发难,斩杀了两名蔷薇军副将,与此同时,原本埋伏在十里之外的大军也悄悄行进营前,看到宋雨前火起为号,立刻金鼓大作,俺杀进来。 蔷薇军突然受袭,死伤惨重,顷刻间就折损了将近一半。就在包围圈逐渐合拢,眼看再无生路之际,流光带着十数骑终于赶到,在最快的速度内重整队形,组织起有效反击,并且最终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山上退却。 宋雨前下令追击,却并不急躁,他的任务,只是要拖住流光,让蔷薇军无法前去上苑救援即可,所以他稳扎稳打,慢慢一步一步将流光逼入绝境,在那谷地之中,他本以为自己己经占尽了上风,可谁知流光居然早己经那里埋下了火药,爆炸一响,流光谷中的人还是那么多,可是自己的队伍却被拦腰折断,而且还因为靠近谷口,被乱石砸死砸伤不少。 形势瞬间逆转,可就在这个时候,冥烈居然带着蔷薇自投罗网,而且刚好落在了自己手里,真真是造化弄人,谁都想不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多情无情 此刻蔷薇在手,对于宋雨前来说,几乎抵得上千军万马。因为他敢打赌,流光舍得下这世上所有人,唯独这个女子,他舍不得,不能舍,也绝不会舍。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你会爱他比爱自己还多,舍不得他冷,舍不得他热,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难过,甚至连他的眉心皱一皱,你都要当成惊天大案一样去把原因调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再也不让同样的事情困扰他。 如今与流光的人马势均力敌又怎么样?哪怕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只要有一个蔷薇在手,今天的这场争斗中,他就己然稳操胜算。 看向蔷薇,宋雨前的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清淡的说道:“蔷薇姑娘,在下并非趁人之危之人,也并没有让女子卷入争斗中的习惯,只是今日事急从权,只要靖王肯在这里与在下和平共处至午时,在下定然保证蔷薇姑娘毫发无伤的回到靖王身边。” “宋雨前,你以为将我在这里留到午时,你们的计划就能成功么?”流光瞪着宋雨前揽在蔷薇腰间的手,冷冷的开腔。 他不喜欢别的人碰蔷薇,不光是韩书仪不行,冥烈不行,宋雨前不行,就连君落羽和乐池碰蔷薇的时候,他的脸都要不自觉的黑上一黑。 在他的私心里,蔷薇始终都是自己的,能碰蔷薇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宋雨前目光微微向身后扫了一眼,大军被拦腰截断,最初的混乱之后,现在大多数士兵都己经爬了起来,在几个负责将领的号令之下重整队形,毕竟还在两军对阵中,越是混乱,死的越快。粗望一眼,大约只有千余人。 谷口坍塌的很厉害,一时半会儿绝难疏通,这里地势狭窄险峻,外面的大军也休想从别的地方爬上来。 流光向来都是个狠角色,这些炸药埋下去的时候,大概本来就是想将所有人都困在一个绝境之中,然后各凭手中本事,见出高下。 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的武功略逊于流光,用兵更是远不及他,流光这一招,看似是将自己逼入绝地,事实上,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到这里,宋雨前居然笑了一笑,眸中透出一种赞赏的意味。 他望着流光身后大约七八百名血战半日早己筋疲力尽的士兵,含笑说道:“难道靖王还想凭他们去上苑救援云皇?就算我真的放你去了,恐怕也不是救援,而是送死吧?” 流光的表情冷硬的如冰块一般,他盯着宋雨前阴阴的问道:“你真的以为刚才和你对战的是蔷薇军?” 什么? 宋雨前一向淡然优雅的表情情不自禁的一变,然而口中却仿佛云淡风轻的说道:“靖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逃亡逃的晕头转向,连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部队都不认得了?” 流光对宋雨前的嘲讽听而不闻,只淡淡说道:“若是真的蔷薇军,你们这会儿,恐怕连尸体都己经冻硬了。你难道就没有觉得,你们这一仗,打的太过容易了么?” 宋雨前的面色又是轻轻的变了变,似是想到了什么,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太大意了,既然是蔷薇军,如何会看不到岳陵?不光是岳陵,就连那个最是忠心耿耿的厉玄都不在你身边。他们不在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没错,他们现在早己赶到了上苑,而且现在,恐怕战斗己经快要结束了!”流光腰杆挺的笔直,神色中满是倨傲。 宋雨前望着流光,轻声问道:“我们的计划安排的如此周密,你是如何知道蔷薇军驻营可能被袭的?” “我不知道。”流光爽快答道:“我只是信不过司马翎!” 事间万事,总是有备无患! 当时他要厉玄按照圣旨的要求将蔷薇军迁出靖王府的时候,总觉得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恐慌的地步,因此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让蔷薇军迁入山下驻营,而是迁到了这片山上平日里为了训练而建立的临时营地中,然后又偷偷让陆明持从各个军营中抽出少部分人,凑够大约三千人左右的样子,搬入了驻营地,并发给蔷薇军军服。 当时各方势力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最后一战,只看到靖王被夺权,蔷薇军也确实离开靖王府前往驻营方向,却没有任何人想到,进了驻营的军士,并不是真正的蔷薇军。 流光带着厉玄等人赶到驻营之时,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喊杀声隔的老远都听得见,流光果断的命令厉玄快马上山通知岳陵率兵从山上另一边的小道绕路前去救驾,而自己则单人冲入营中,率领那些普通军士,抵抗大军的围剿。 本来宋雨前也隐约觉得自己得手的太容易了些,可是看到流光不顾性命亲入营中,这隐约的疑虑立刻被打散,如果面前的军队不是蔷薇军,流光又怎么会如此亲身上阵? 可谁又想得到,流光利用的,正是人思维中的这一个盲点。 蔷薇军的确是靖王亲自打造出的部队,可这并不意味着,有靖王的地方,就有一定是蔷薇军。 “这么说来,我们己然是满盘皆输,就算将靖王留在这里,也是根本没有了意义?”宋雨前缓缓开口,嘴里说着输,语气却极是无所谓。 “那宋公子以为呢?”流光的脸色还是一样的阴沉:“现在你总该知道,本王究竟有没有筹码跟你讲条件。” “靖王想对宋某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呢?”宋雨前优雅依然,丝毫没有因为处于下风而表现出一点焦躁的情绪。 “放了蔷薇,本王保证不难为你们,放你们全身而退!” “啧啧,这么优厚的条件啊?我都忍不住要考虑一下了。”宋雨前说的极没有诚意,忽然扯开话题反问道:“靖王为什么信不过司马翎?” “和慕容家关系如此密切的,能有什么好人?”这句话流光脱口而出,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他指的是司马翎曾经和慕容家的女孩子定亲的事情。 话方出口,蔷薇面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猛的别开脸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不让瞬间冲到眼眶的泪水流出来。 在流光的心中,慕容家最终,还是那么罪无可恕的。 就算她查出了再多的证据又怎么样?那些从小被灌输被强加的观念,不会有分毫的改变。 流光望见蔷薇的反应,立时察觉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孟浪了,可是却是抿紧了唇,没有丝毫歉疚的意思。 宋雨前看了一眼被禁制在怀中的女子,优雅的面容上滑过一丝不忍,不知道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喜欢上御流光那种男人,在流光的心中,恐怕只有云皇的江山和他自己的喜恶,就算肯为别人做些什么,也必然有限的很,喜欢上这么一个男人,注定会是一个悲剧。 手不动声色的微微收紧了一些,表达出一种不显眼的安慰,却对着流光再次问道:“靖王既然己经知道司马翎不怀好意,为何不急着脱困回去?难道就不怕他对云皇不利?” “皇兄身边自然有人保护,不劳宋公子操心,而且司马翎一介书生,又能有什么作为?” “是这样么?” 宋雨前说的轻松,然而流光却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突然有了一丝凉意。 果然,只听宋雨前接着说道:“司马翎的确不能对云皇做什么,可是我圣女宫的人,却可以!” “宋雨前!”流光猛的一声大喝,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你在我哥哥身边伏下了杀手?” “靖王以为呢?”宋雨前把刚才流光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现在你总该知道,你确实没有筹码和我讲条件。” “是什么人?”流光不理宋雨前的挑衅,紧紧逼问。 “这就要靖王自己去查了。”宋雨前说的不紧不慢:“据我所知,云皇身边武功值得一提的人,只有一个陆霖泽,其余禁卫军士,不过泛泛而已,如果靖王现在能脱困出去,赶得及的话,说不定还能救云皇一命,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靖王,你不用担心,我们猜到了司马翎心怀不轨,所以分头行动,霖云现在己经回去了,有他在,你放心!”一直一言不发的蔷薇此时突然开口,一开口,就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闭嘴!”一柄长剑突然从旁侧刺来,震起几朵剑花,直奔蔷薇面颊,去向虽是凶险,但力道却轻,显然只是想在蔷薇脸上划上几道以示惩戒。 果然,随着剑势,一个女子喝道:“特使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插嘴!” 这一剑来的极是突然,宋雨前虽然制住了蔷薇,但一直都表现的极为友好,丝毫没有要伤她的意思,所以流光和早己站起来的冥烈虽然看到蔷薇在他手里,却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只要他们不行动,蔷薇必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危险偏偏就来了,而且来的如此毫无预兆。 流光和冥烈不由同时惊叫一声蔷薇的名字,下意识的就要向前冲去,可是他们离的虽然不远,那女子却是近在身边,而且先动手再出声,就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是阻拦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雨前陡然身子一旋,将蔷薇后扯一步护在怀中,同时伸臂一挡,将自己的手臂送到了那女子的剑下。 那女子见此变化再想撤招己是不及,慌忙中将剑锋极力上挑,总算堪堪擦过宋雨前衣袖,只将衣服划破,没有伤及皮肉。 “特使……”那女子担忧急叫,却只听到“啪”的一声声响,清清脆脆的响在山谷中。 谷中士兵虽多,但因为主将在前交谈,因此都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方才变故突生,谷中更是极为安静,此时这一声巴掌声虽然不大,却是清晰到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女子伸手捂住脸颊,不可置信的看向宋雨前,口中仍是轻声叫道:“特……使……?” “放肆!”宋雨前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打这一巴掌有什么不对,一向清淡的眸子罕见的阴沉下来,沉声喝道:“祝紫英,本特使在这里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擅自做主?” 若论年纪,祝紫英其实还要大着宋雨前几岁,但圣女宫中等级制度极严,就如方才蔷薇与冥烈听到祝紫英和韦淑宁的交谈之时,虽然平日里二人关系极好,但韦淑宁一端出圣女的架子,祝紫英立刻就不再说话。 此时也是如此,宋雨前对着祝紫英如此直言相斥,她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只是眸光诧异的盯着宋雨前,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人群中与祝紫英有着同样眼神的还有另外一人,正是小师妹韦淑宁。 她本来一直跟在宋雨前的身边,可是刚刚爆炸之时,恰好有一块大石向她这里飞来,她本来完全可以避开,可是眼角余光却刚好瞟到宋雨前不顾自身安危,飞身去救蔷薇的一幕,心下不由一阵愕然不甘,这一分神,跃出的角度便差了一分,终是被大石的一角撞到背部,虽然没有伤到什么,却是痛的撕心裂肺,她在旁边休息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缓过了劲来,刚想走到宋雨前身边为他增加一份谈判的筹码,却惊见宋雨前一掌掴上祝紫英。 韦淑宁原本正慢慢往前走的脚步攸然停止,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 怎么可能,那个人,真的是自己认识的宋雨前吗? 她认识的宋雨前,是从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要温柔的对待女子,爱护女子的人,他不仅从来不会对女子动粗,甚至连重话都不会说一句。 平日宫里的这些小姐妹出去游玩,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或是闯了什么祸,只要宋雨前在场,一定都会带着优雅又清淡的笑容,不声不响的把事情揽下来,然后笑着对她们说:“女孩子是不会有错的。” 韦淑宁记得,有一次她和几个师姐一起上街,一个提着水桶刚刚打水归来的小男孩不小心脚下一绊,将整整一桶清水不偏不倚全部倒在了她的身上,那个时候还是夏天,衣衫单薄,韦淑宁看着自己曲线毕露的身材尽现众人眼前,又是恼怒,又是害羞,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件带着男子温暖体温的外袍突然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都包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好听的男声在耳边温柔的响起:“就算是夏天,也要小心受凉哦。” 韦淑宁将衣衫从头上拉下来的时候,那个男子己经走远了,可是那种温柔的态度,还有和缓又让人安心的语声,却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她的心底。 她常常听宫里的师姐们说,宋雨前有多么温柔,多么优雅,她们是多么希望嫁给他,她一直都嗤之以鼻,觉得这个世界上,就算再怎么优秀的男子比起女子而言,也不过是不值一提,平日看到宋雨前的时候,甚至还会有几分敌意,宋雨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可每次见到她,仍然会温和的笑笑,和见到她任何一个师姐时一样。 韦淑宁每一次见到那种笑容,都会在心里暗骂一句虚伪,可是那一天之后,她却突然的陷落了,她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宋雨前的笑容早就印在了她的心里,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男子,会让她的心跳,为他而加速三倍。 宋雨前是整个圣女宫,不,甚至整个银翼国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是所有人最理想的结婚对象。 纵然知道自己身为圣女,将来注定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进而成为银翼的王后,可是韦淑宁却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心,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里,她身披凤冠下霞帔,成为那个温雅如朗月清风一般的男子的妻。 宋雨前并不常在国中,身为宰相之子,却仿佛一点自觉都没有,不要一官半职,只是长年在外四处游历,每逢宋雨前在国中的时候,韦淑宁总是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去找他,宋雨前也从不厌烦,无论她什么时候来,他总是带着一张清淡的笑脸,礼仪周到的将她让进家中。 有时候韦淑宁会不甘,因为她知道宋雨前的温柔和优雅并不是仅仅只对自己,对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上到皇后大祭司,下到歌女乞儿,只要是女子,宋雨前总是一样的温柔,一样的优雅。 可是有的时候韦淑宁又很庆幸,因为他对谁都一样的好,所以也正说明,其实他对谁都一样的不好,多情便是最无情,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得不到。 她有时候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宋雨前就永远保持这种样子,永远不会属于谁,因为,他是属于全天下的女子的。 在今天之前,她也一直以为,宋雨前一定会永远这样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配得上他的女子。 可是就在刚刚,她的梦想却像一个被撑到了极限的肥皂泡一般,“啪”的一声碎裂了。 宋雨前不顾近在身边的她而去救那个叫蔷薇的女子,她还能为自己找借口说那是因为他想要借蔷薇来威胁靖王,可是当一向温柔优雅,连句重话都不会对女孩子说的宋雨前居然因为那个女子不惜出手惩戒祝师姐的时候,韦淑宁知道,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的宋雨前己经不再属于天下女子,因为他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当他开始认真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还对其他人一样的好? 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听起来,这似乎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只有做了这件事情的人才知道,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是多么的心甘情愿,喜乐满心。 整个谷中都因为宋雨前的这一巴掌而有了短暂的寂静。 宋雨前的脸色罕见的阴沉,他盯着祝紫英冷冷问道:“不敬上峰,该当何罪?” 祝紫英眼中的诧异在这一刻猛的收回,露出一丝难言的惊恐,立刻单膝下跪,颤抖着说道:“杀无赦!” 被宋雨前揽在怀中的蔷薇听到这几个字身上下意识的一抖,这个女子虽然对她出剑,却没有想杀她,而且的她的出剑甚至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只不过将宋雨前的衣袖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而己,只是这样,就要杀了她么? 然而这是圣女宫内部的事情,无论怎么说,也轮不到她来作主,所以她一言不发,只是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宋雨前的衣衫。 宋雨前敏锐的察觉到了蔷薇的动作,陈前杀将,不是一个聪明的统帅会做的事情,而且依现在的情况,他们还远没有脱离险境。 将脸色稍稍放缓,宋雨前声音极淡漠的说道:“念你初犯,我便饶你一条性命,如果再有下一次,不要怪本特使手下无情。” “属下……谢特使不杀之恩!”方才打过的一巴掌到此时才显现出来,祝紫英面容姣好的脸上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说不出的狼狈。 宋雨前转过身不再理她,祝紫英悄悄起身,默默的站在宋雨前身后。 流光和冥烈的身形同时在离宋雨前几步远的地方落了下来,微怒的盯着宋雨前,流光冷冷的说道:“宋雨前,你己经听到了,陆霖云己经赶到了皇兄身边,有他在,你们就是有再多的布置,恐怕都是没有作用。你现在放了蔷薇,我还能遵守之前说过的话,让你们全身而退,如果再晚,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流光话音方落,坍塌的谷口外面猛然传来一阵喧哗,落石堆积,声音并没有如此容易传进来,可是现在连谷中的人都听的见,足可以想见外面的骚动有多么大。 只听一个声音用足中力,内劲充沛的喊道:“司马翎举兵造反,首恶必诛,胁从不问,尔等如放下武器,我陆明持以身家性命担保,绝不追究!” 这声音在山石中震荡回响,极是动人心魄,陆明持又喊了好几遍,期间夹杂着一些呼喝叫喊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随后有人大声喊道:“陆将军,我等并不明真相,只听说是皇上手令诛杀蔷薇军,这才来到这里的,还请陆将军向皇上申明!” 此语一出,林中立时纷纷附和,谷中的士兵听了这些话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数并不知情,都是受了司马翎和宋雨前的蛊惑,只以为皇上容不下靖王的私兵,这才来攻打蔷薇军驻营的。 一时间谷中军心浮动,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浴血奋战了半日,杀的,死的,竟全都是自己的袍泽兄弟。 一个士兵猛的将兵器扔在地下,狠狠骂道:“娘的,这叫什么事,自己人杀自己人!老子不干了!” 他这一扔,立时带动了周围的士兵,有几个士兵想要戴罪立功,执刀执枪的便向宋雨前的方向围来。 “站住!”一个声音猛的大喝,却居然是冥烈,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瞪着那几个士兵,火大的吼道:“你们想干什么?没看到小蔷薇还在那个混蛋手里么?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不小心伤了小蔷薇,用不着皇上杀你们,靖王直接就先扒了你们的皮!” 那几个士兵被冥烈一吓,思及场面之所以如此僵持,的确都是因为宋雨前控制着这个女子,立时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靖王虽然素来被人说能打仗,可是他修罗王爷的凶名却和他的贤名几乎并驾齐驱,分毫不让。 此时谷外又响起陆霖修年轻而劲力充沛的声音:“靖王,你在里面吗?你怎么样?” 流光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宋雨前。 宋雨前苦笑一下,无奈说道:“看起来,我只好接受靖王的提议了。” 流光眸光一闪,对着外面说道:“我很好,我们先从暗道出去,你们搬开石头之后,接管一下里面的士兵!” 流光的声音不大,但却是用内力送出,因此外面的人都是听的一清二楚,仿佛流光就站在他们的眼前一般。 “好的,靖王放心!就交给我们了!”陆霖修的声音精力充沛,他是那种越有仗打越兴奋的人,戳战一夜,不仅没有分毫疲惫,反而越来越有精神。 兼之战果丰富,韩充自尽,韩氏党羽几乎一网打尽,听声音靖王又毫发未伤,这更让他心情极好。 宋雨前听到流光说及暗道两个字,先是一愣,既而摇头笑道:“靖王倒真是给自己把后路留足。” 流光不置可否,这片山林是蔷薇军日常训练之所,所下的工夫又岂是一日两日,若非如此,仓促之间怎么可能在谷口埋下数量如此巨大的火药,有一两条暗道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宋雨前问道:“你要带什么人走?” “这两个女子加我自己,足矣。”宋雨前伸手指了指祝紫英和韦淑宁,回答的倒也干脆:“其他人都是朝云的士兵,自然由靖王处置,不过靖王虽然说了放我们出去,我却怕别人不肯,所以要先小人后君子,在我们安全之前,蔷薇还是要在在下手中。” “你若食言又怎么说?” 宋雨前忽然笑笑,好整以暇的说道:“靖王现在,好像只能信我!” 怎么讨 流光盯着宋雨前,眸中有一丝被强制压抑的暴躁,蔷薇就近在眼前,可是他却不能做任何事情,还要凭着宋雨前为所欲为。 而刚才宋雨前无意中表露出来的对蔷薇的那一份在意,更是让他心中的暴躁几乎聚集到了最高点。 他宁可看着蔷薇被人威胁,也不愿意有人对她生出觊觎之心。 他可没有忘记,在韩府中的时候,就是这个宋雨前,竟然当着他的面,去吻蔷薇。就算当时是为了送药,可是喂药的方法有千种万种,他凭什么用那种只有自己才可以用的方法? “莫非靖王是要反悔不成?”宋雨前忽然扯动了一下蔷薇,语声中带了浅浅的威胁。 流光一咬牙,当先走到一处崖壁边,蹲下身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摸,原本粗糙嶙峋的石壁突然无声无息的退向一边,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泂口。 没有厉玄和岳陵在身边,这种寻找机关的粗使小事,竟然也要流光亲自动手。 起身往旁边一让,流光冷冷说道:“请吧。” 宋雨前轻轻一笑,淡声说道:“恐怕要请靖王和冥公子先请。” 这里是流光的地盘,谁也不知道那条秘道中会有什么,当然是小心为上。 流光也不多话,身子一矮,正要进去,宋雨前忽然又说道:“靖王,在下先小人后君子,要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在下这两名属下有任何不测,靖王此生,就再也不要想见到活的蔷薇。” 流光猛的转过头来,眼中的暴戾几乎要破眶而出,然而他却只是盯着宋雨前,咬牙说道:“宋公子放心,本王还不至于如此不讲信用。只要你那两名属下不再像方才一样有不应当之举,本王必然遵守诺言,放你们出去,只希望宋公子也一样有信誉才好!” 方才祝紫英突然出手袭击蔷薇一事,终究是让流光耿耿于怀。 “这个自然。”宋雨前浅浅点头。 流光弯身进入地道,冥烈耸耸肩,无所谓的跟在了流光身后。虽然从本质上来说,他根本算不得流光一路的人马,而且刚才为了救蔷薇,又受了不轻的伤,可是谁叫他冥大公子武功这么高呢?人家要防着他也是应该的。 祝紫英看了一眼形势,弯身刚要进去,宋雨前却出声制止了他,拉着蔷薇跨前一步,淡声说道:“你和圣女在后面,不要离我太近,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原路退回。” 祝紫英心中一热,只觉得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宋雨前,永远都会把女孩子考虑在第一位,点头答应,默默后退一步,让出了洞口。 宋雨前拉着蔷薇刚要进洞,蔷薇脚下却不小心被洞口的石头一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宋雨前及时用力扶住了她。 然而随着这一跌,怀中的一样东西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咦?”宋雨前口中发出疑问的声响,先蔷薇一步,将那样东西拾了起来,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还我!”蔷薇伸手就去抢。 “这是什么?”宋雨前将手抬高,不让蔷薇碰到,淡声询问。 蔷薇咬紧了嘴唇,那样东西本来并不是多么重要,不过是个赝品,放在身边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是此时再看到它,蔷薇心中却忽然一酸,想起那是韩书仪特意做了又专门送给她的,他那时,一定是想拿这个来让自己开心的吧?可惜,自己却让他失望了。 “你不说,我可不还喔~!”宋雨前语声淡淡,连威胁人都透着一股优雅的味道。 蔷薇瘪了瘪嘴,闷声说道:“与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个慕容家徽的赝品罢了!” “慕容家徽?”宋雨前眉梢一挑,目光又移到手中那样东西上,仔细端详,然而却看,眉间却是皱的越紧。 “我己经说了,你快还我!”看到宋雨前放下手,蔷薇又伸手去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己现在是在宋雨前手中,而且还被他用做人质来威胁流光,可蔷薇却莫名的并不怕他,伸手去抢他手中的东西也是肆无忌惮,毫不顾忌。 宋雨前的手在蔷薇够到的前一瞬间又猛的抬高,盯着蔷薇问道:“这样东西,真的是慕容家徽?” 宋雨前对这样东西的过分重视让祝紫英和韦淑宁也情不自禁的将目光移了过去,只是一眼,韦淑宁就忍不住轻声叫道:“特使,这样东西,不是和师尊房里的那件一模一样吗?” “什么?”蔷薇原本正在努力够宋雨前的手突然停在原处,转过头去盯着韦淑宁,急声问道:“这位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似乎不太满意自己要说的话被韦淑宁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宋雨前目光漠然的扫了一眼韦淑宁,手却是放了下来,将那个赝品的慕容家徽塞进蔷薇手中,引回她的注意力,淡声说道:“韦师妹是说,我师尊房中,有一件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不过做工质地,可比这件要精致多了。” “你说的是真的?”蔷薇猛的握住了宋雨前的衣袖,抬起头热切的望着他:“你师尊的那件东西,真的和这个一模一样?” 宋雨前启唇正要答话,里面却传来冥烈不耐烦的声音:“喂,我说那个什么特使,你倒底走不走啊?这地道里面闷的紧,你要是成心想闷死我们就早点说。” 宋雨前微微一笑,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执着蔷薇的手臂迈入洞中。祝紫英和韦淑宁紧随其后,也迈了进去。 几人刚一进泂,泂口大石就突然发出咔啦一声轻响,然后快速合拢,大石合拢的瞬间,似是带动了什么机关,地道两壁的灯火在同一瞬间燃起,虽然并不能算是明亮,但己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地道的入口虽然稍嫌矮小,但里面却居然并不拥挤,洞壁修整的很是整齐,宽度则刚好能让两人并排行走。 流光站在不远处淡漠的看着他们,脸上也是显出一丝不耐的神色。 “劳靖王久等。”宋雨前微微点头,说的客气又有礼,仿佛从始至终,他都从来没有跟流光处于敌对状态一般。 流光神色嫌恶的盯了宋雨前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向洞穴深处走去。 脚步再次启动,蔷薇却己经全然不去想这是在哪里,要往哪里去,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她只是极小声极小声的问道:“宋公子,你师尊那里真的有这样东西?真的一模一样?看在和师兄是朋友的分上,你告诉我好不好?” “是有这样东西,却不是一模一样。”宋雨前浅笑,看到蔷薇脸上几乎要浮现出失望之色的时候才恶质的小声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师尊的那个,要比你手上这个,精致不知多少倍!” 蔷薇几乎要失望之时猛然听到这句话,只觉一阵情绪翻滚,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横眼去瞪他,她怎么也想不到,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风姿宜然一派优雅的宋雨前居然也会这样捉弄人。 其实这才应该是宋雨前的本性才对,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君落羽落难的时候那样百般刁难他,而到最后,居然又莫名其妙的对了君落羽的胃口,成为君落羽的朋友。 至于那些优雅,倒反而是他的保护色,毕竟他的师尊是圣女宫的大祭司,他又怎么能不让自己成为被女子所认可和喜欢的人? 努力忍下瞪他的冲动,蔷薇小声问道:“宋公子,你的师尊……” “是圣女宫的大祭司。”宋雨前并不隐瞒,却笑着反问:“这件东西对你很重要?” “恩。”蔷薇用力点头,点了头之后却怔愣了一下,又慢慢摇头,轻声说道:“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不管重要不重要,我想,我是注定拿不到它了。” 那道红线以一种近乎可怕的速度向着心脏处蔓延,蔷薇今天躺下,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起得来,那件东西却在银翼,还在那个神秘的不得了的大祭司手里,且不说慕容家徽对大祭司有没有用,就算大祭司肯将家徽给自己,自己恐怕都没有命去拿,就算拿到了,也必然没有时间再赶到修罗沙海去开启冠军堡。 既然如此,那拿到与拿不到,又是什么区别? 方才下意识的点头认可,也无非是追寻了许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本能的兴奋罢了。 宋雨前自然不知道蔷薇心中转过了如此多的念头,只以为她是听到东西在师尊手中之后知道希望渺茫,失望之下所以才会露出这种黯然的表情。 眼睛转了一转,宋雨前忽然将唇凑到蔷薇耳边,带着种诱拐的语气轻声说道:“你要不要试着来银翼玩玩?如果你肯来银翼,说不定我会考虑帮你拿到那样东西喔?” 蔷薇闻言下意识的眼睛一亮,然而却最终苦笑着转过了头,不再说话。 看到宋雨前对蔷薇那般亲昵的动作,韦淑宁的手指紧握成拳,连指甲掐入掌心都浑然不觉。她目光怨毒的盯着蔷薇的背影,眼中的恨意几乎只有将蔷薇活活的烧成灰烬,才能罢休。 默默的向前走了几步路,蔷薇忽然又问道:“宋公子,宋竹锋,真的是你的舅舅?” 宋雨前闻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然后复又放松,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要为你舅舅讨回个公道,想要怎么个讨法?” 宋雨前转过头,眼中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他不答蔷薇的话,却反问道:“你当真是慕容家的人?” 问过了,不等蔷薇回答,却又转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是口中轻叹着说道:“其实,我真希望你不是。” 蔷薇心中微微一动,又开口问道:“宋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你一心想要为你舅舅讨个公道,可是如果,我是说万一,如果你舅舅根本不是慕容垂杀的,那你又要怎么办?” 宋雨前望向蔷薇,略略诧异的问道:“你是什么……”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流光忽然冷声说道:“到了!” 随着话音,前方一道机关缓缓打开,在众人前上方,露出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几人在地道中行了好一会儿,此时居然己是曙色初升,外面阳光照射,映到白雪上再反射回来,说不出的刺眼,蔷薇等几人久在昏暗中行走,此时骤然见到亮光,都不由自方的眯起了眼睛。 这地道的一方开在山壁上,谷中地势稍低,虽然地道也随着山势而行,但到了出口的时候,却仍是需要众人通过阶梯向上攀爬。 流光当先而上,冥烈也动作利落的跃了上去。 蔷薇的目光全被那突然照射下来的光线所扰乱,所以也就没有看到,宋雨前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快速的做了几个手势,而一直稍稍落后两步的祝紫英也突然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紧紧贴在了宋雨前身后。 走到阶梯旁边,蔷薇刚要拾步上阶,宋雨前却稍稍拉了她一下,自己抢先迈上去,蔷薇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宋雨前大概是怕自己先上去,流光会出手抢人,因此才要自己先上去。 这种情境之下,宋雨前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蔷薇也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听话的退到后面。 流光站在洞口,目光紧紧的盯着宋雨前,出了这里,他们的交易就算达成,他会放宋雨前一马,而蔷薇,也将回到他的怀里。 冥烈在流光身后一步,事不关己的看着眼前一幕。 那个宋雨前,怎么看也不像会伤害蔷薇的人,他对自己的眼力一向有信心,所以并不怎么担心。 宋雨前面上挂着一贯的优雅笑意,仿佛万年不变。 一步…… 两步…… 慢慢的走上台阶,靠近洞口。 他走的很慢,也很稳,功力布满全身,仿佛随时都在防备着流光会突然一击。 他走的很慢,但却没有停,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露出洞口,手中牵着的蔷薇却始终没有暴露在流光的眼前。 就在蔷薇马上要踏上洞口那一级台阶,出现在流光的视线中之时,身后猛然一股大力传来,用力将她向后扯动,直直的扔向暗道中,与此同时,蓄力己久的宋雨前突然发动,他脚尖一点,人如一柄利剑一般在瞬间蹿出洞口,掌心蓄满十成功力,直奔流光胸腹。 这一下变起突然,流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雨前与他谈判救生之时居然还会暗算他,仓促之间脚尖急点,身体猛的倒飞而出,同时竖掌胸前,硬生生的接下了宋雨前这一掌。 纵然他的武功比宋雨前稍高,可如此匆忙应战,还是吃了暗亏,倒退之中只觉胸口血气翻涌,闷痛非常。 如此应变急退,己经不可谓不快,然而他退的快,居然有人比他还快。 就在蔷薇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拉向后的时候,一道身影却借着拉她之力,魅影一般急蹿而出。 她的武功或许不如宋雨前,可是轻功却绝不逊于他。 她蹿出去的时候,流光脚尖刚刚点地,流光退的很仓促,然而她的目的却极为明确。 她向前蹿出的时候,腰间长剑己然出手,流光落地,她的长剑也己经紧紧跟随到了流光的胸口之前,甚至己经碰到了他的衣衫! “小心!”冥烈一声急喝,手腕急抖,一股劲气凝聚成形,直奔祝紫英握剑的手腕,与此同时,流光肩头一抖一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偏离半寸,祝紫英志在必杀的一剑在这两股合力的打击之下,终于剑锋一划,从流光左肩刺入! “找死!”如此被接二连三的暗算让流光心头怒极,也不顾剑锋还在体内,趁着祝紫英收手不及之时,右掌劲力凝聚,就要一掌击出…… “你敢!”一声娇喝在流光击出之前猛的响起,韦淑宁剑锋紧贴蔷薇脖颈,从地道中一跃而出,冷声喝道:“你敢伤我祝师姐,我立刻就要了她的命!” 流光一看到蔷薇被胁,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一顿,只这片刻的迟疑,祝紫英己经飞快的撒手撤剑,跃回宋雨前身边。 这一场激变极为突然,发生的也极快,不过是片刻之间,场面己是几上几下。 冥烈发出那一股劲气之后,在众人都没有注意他之时悄悄擦去唇边一抹血迹,面上浮一抹苦笑,无奈的想道:爷爷的,被那么大块石头砸一下,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之前为了不让蔷薇担心,一直都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可是全力发出那股劲力之后,不要说和宋雨前动手,能和韦淑宁这种小丫头打平都不错。 场面突然变的极有戏剧性,本来以流光武功之高,就是宋雨前等三人一起上,他也未必放在眼里,可是经此一变之后,各种关系却开始变的微妙起来。 反手将肩上的剑拔掉狠狠掷入地上,流光望着宋雨前冷笑说道:“这就是宋公子的信誉。” 宋雨前虽然偷袭得手,但武功毕竟不如流光高,如此硬对一掌,胸中也是不怎么好受,但这种时刻万不可能示弱,因此强自压下不适的感觉,用一贯的优雅淡然说道:“我只答应靖王绝不伤蔷薇,却从来没有说过,不伤靖王。” 流光臂上血流如注,却是全然不顾,只盯着宋雨前,冷笑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很简单……”宋雨前面上神色一丝不动,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漠然吐出三个字:“杀了你!” “宋雨前!”蔷薇猛的一声急喝,惊声问道:“为什么?” 宋雨前眼角瞥向蔷薇,淡声说道:“我方才不是说过,要为我的舅舅讨个公道回来。” “杀了你舅舅的人是慕容垂,我才是慕容家的子孙,你要杀也应该是杀我,为什么要杀流光!” “闭嘴!”不等宋雨前说话,流光己是抢先一步厉喝:“你不是慕容家的人!” “我是!”蔷薇厉声反驳:“御流光,我的身份我的血缘,不是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就算你再怎么样抹杀这件事情,我是慕容家的人,就是慕容家的人,永远都是!你可以抹掉这个世界上一切我是慕容家子孙的证据,可是你抹不掉我血管里流的血!” 转头瞪着宋雨前,蔷薇大声说道:“宋雨前,你要杀的是慕容家的人,眼前就有一个,你快动手吧,不要再累及别人!” “呵……”宋雨前突然轻笑起来:“谁告诉你我为我舅舅讨回公道就是要杀了慕容家的人的?” 蔷薇瞪大眼睛:“那你……” “你方才不是问我对于我舅舅的公道,我要怎么个讨法么?”宋雨前神色淡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怎么个……讨法?”虽然知道自己不问宋雨前也会说,但蔷薇还是下意识的出声询问。 宋雨前的目光在流光和蔷薇面上转过一圈,缓缓开口说道:“舅舅大我娘亲很多,对于年幼的娘亲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舅舅,可是当年赤焰一战,慕容垂却不顾袍泽之情,在魔鬼谷率兵围杀了我舅舅,让他死不瞑目。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并不是死去,而是带着悲伤的记忆被留下来,最痛苦的人,也不是逝者,而是那些不得不背负着痛苦活下去的人” 宋雨前的目光停留在蔷薇身上,语声中忽然多了几分悲戚:“这些年来,我娘虽然因为被圣女宫所救,又嫁给了银翼的丞相,锦衣玉食,身份高贵,可是她却从来没有一天快活过。她拼命的查当年舅舅死去的真相,在她的心目中,舅舅英勇无敌,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去?当她好不容易查到真相的时候,她却反而绝望了,因为慕容家的人早己被云皇斩杀殆尽,她就算想为舅舅报仇,也根本不可能!直到……” 宋雨前的语声突然顿了一下,盯着蔷薇的目光也攸然变紧,然后才缓缓说道:“你的出现!” “宋雨前!”流光突然出声厉喝:“我再说一遍,蔷薇,不是慕容家的人!” “靖王,就算想要救蔷薇,也不必说谎说的这么明显吧?”宋雨前脸上又浮起温润的笑,语中不带丝毫嘲讽,仿佛只不过是一个长者在包容说谎的小孩子一般:“蔷薇方才有句话说的很对,你可以抹掉这个世界上一切她不是慕容家子孙的证据,可是,你抹不掉她血管里流的血!” “宋雨前!”流光跨前一步,张口还要再说什么,蔷薇却突然出声说道:“流光,你不用再在这种事情上否认什么了,我早就说过,我是慕容家的人,就算死,也一定要以慕容蔷薇的身份去死。无论你再否认多少遍我的身份,我是慕容家的人,就是慕容家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你……”流光一个你字出口,下意识的将拳头握的死紧,却竟然再也无法接下去。 宋雨前又是开口说道:“其实靖王不必担心,我说不会伤蔷薇,就一定不会伤蔷薇。” “那你要怎么做?”问话的不是流光,却是蔷薇。 今天这种阵势,宋雨前必然不会空手而回,既然他不会伤自己,那么他要伤的人…… 心尖骤然抽紧…… 宋雨前淡笑问道:“以蔷薇姑娘的聪慧,难道真的猜不出来?” 转眸望向流光,宋雨前的声音依然优雅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淡淡说道:“我娘对我说,慕容家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人,让她此生再不知快乐是何物,那么,我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杀了她最重要的人,让她带着这种失去的痛苦,一辈子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蔷薇眼睛遽然睁大,脑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下意识的急声喊道:“他不是……” “你敢说!”蔷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流光狠狠的吼断。 蔷薇下意识的身子一哆嗦,与流光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样子,抬眸望向流光,只见流光的表情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眸中带着戾气恶狠狠的望着她,仿佛如果她敢把那句话说完,根本用不着宋雨前动手,他就会先扑过来撕了她。 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想要否认流光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真是感人。”宋雨前轻轻的拍了拍手,流光的目光猛的瞪向他,却绝没有看向蔷薇时的暴怒,而是一种锐利的阴冷。 越是这种时刻,越是要冷静,一旦乱了阵脚,那就算有赢的机会,也只会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 宋雨前望着流光轻笑说道:“靖王,其实在下从师尊那里接到的命令,本来就是要将你格杀,只有除了你,才能保我银翼数十年的安宁,之所以将你拖在这里,也不过是一时无法得手罢了。”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算计,本王早就知道,你觉得凭你的本事,杀得了我?”这句话流光之前在谷口的时候问过一次,此时再问出口。 峰回路转 “你觉得凭你的本事,能杀得了我?”这句话,流光方才在谷口的时候就问过一遍,问完之后,谷口坍塌,宋雨前大军被拦腰截断,场面在一瞬间扭转,流光此时再问,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倨傲,没有丝毫因为被暗算而落入下风的感觉。 宋雨前说要杀他,他并不怕,甚至没有任何感觉。从小到大,他落入绝境的次数几乎数不胜数,江湖仇家的追杀,九死一生的逃亡,刑部暗室的苦熬,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忍常人所不能忍? 不要说他现在还有一拼之力,就算情势再差一些,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他唯独不能忍受蔷薇的否认,不能忍受蔷薇说,他不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明明是,一直就是!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是了,那他就将蔷薇身边所有比他重要的人全部杀光,斩尽,就算蔷薇会因此而恨他,他也要因为那种恨,而成为蔷薇心中最重要的人! 宋雨前看着蔷薇,淡声说道:“靖王武功高强,在下不敢与靖王硬拼,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可如今靖王受创,又伤了一臂,在下或许,有一拼之力。” “一拼?”流光冷笑:“是你们三个一起上么?” 宋雨前眼眸一暗,神色中有几分黯然,但却仍是说道:“师尊有命,在下不敢不从,靖王神勇,在下也不敢掉以轻心,恐怕是要得罪了。” “哼……”流光冷哼:“宵小之辈,只知拿此等手段换取苟安,无怪乎数百年来,只能龟缩群山莽原,半步不敢擅出,此等行径,有何面目跻身风云大陆四大国家?!” “你……”祝紫英面色陡变,上前一步就要出言喝斥,然而嘴唇微动,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流光。 宋雨前面上黯然之色更深一分,却是不理流光,只转身抱拳向着冥烈说道:“冥公子,这是我银翼与朝云之间的事情,不知冥公子做何想法?” 冥烈眼眸眯了一眯,却是懒洋洋的说道:“你们爱打就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狗咬狗,谁死了我都挺高兴的。只要不伤到小蔷薇,本公子才懒得理你们!” 宋雨前面色一僵,大概想不到冥烈居然会说出狗咬狗这种话来,可仔细想想,似乎又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由略略的有些尴尬,但不管怎么说,冥烈说的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好消息,因为那句话的立场很明确,他不会参与到今天的事情里来。 只要冥烈不参与,自己和祝紫英合力,又有韦淑宁挟持蔷薇,对战流光,当有七分胜算。 流光狠狠瞪了冥烈一眼,眸中阴沉沉的,如果不是此刻强敌在前,他恐怕会先和冥烈打一架再说。 “冥烈!”蔷薇闻声急叫,语声中既是不赞成亦是有些无奈。冥烈那句狗咬狗说的,委实是有些过份了。 “闭嘴!”韦淑宁手中剑锋一紧,微微用力压向蔷薇的脖颈,在她细白的颈子上压出浅浅的印痕。 “住手!”这个动作清晰的落在冥烈眼底,他双眸一眯,阴恻恻盯着韦淑宁说道:“如果你敢伤了小蔷薇一根头发,飞星阁下一个赶尽杀绝的目标,就是你圣女宫!” “你……”韦淑宁是大祭司亲自指定的圣女,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天上,重话都没有听过一句,又几时被人如此威胁过? 眼眸一瞪就要反斥,可是看到眼前的形势,害怕冥烈动手帮助流光对自己这一方不利,又硬生生将到了口边的话憋了回去,只是望向蔷薇的眼神,却是更怨毒一分。 看到韦淑宁乖乖的放松了剑锋压在蔷薇脖颈上的力道,冥烈满意的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让在一边。 宋雨前对着流光微微拱手,轻声说道:“得罪了!” 然而话音未落,人却是借着起手势的姿势笔直向前冲出,一掌印向流光胸前。 这一招委实毫无道义可言,通常两人出手之前,彼此互相拱手,以起手势作为见礼,放下之后,才会正式开始比武打斗,可是宋雨前却丝毫没有这种意思,而是借着拱手弯腰的一瞬间,径直攻击,若论性质,几乎己与偷袭无异。 与此同时,祝紫英也从身上又摸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反手握锋,袭向流光左侧。 流光左肩被祝紫英方才一剑几乎洞穿,根本使不上任何力道,几乎没有防守之力,而正面又有宋雨前来袭,流光无奈,只得抽身向右疾退,而宋雨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胸前一掌并不使老,一手并指如刀,在右方等着流光自投落网。 两人一上来就是杀招,不留分毫余地,场面瞬间惊险万分,然而流光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何等丰富?宋雨前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 向右退身只是虚晃一下,实际上脚尖连点,片刻间就己向后飞退丈余,硬生生从宋雨前和祝紫英的合围中抽身而退,然后一口气不歇,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拍,只听啪嗒一声一轻响,一柄软剑震空而出,同时左腿向后踢出,踹在身后一棵枯木上,身体借势,竟以比退回时还要更快的速度,猛的冲了回去,剑锋连点,挽出几点绚烂花形,将宋雨前弃之一边不顾,直奔祝紫英。 这几下电光石火,动作快捷至极,却是瞬间就扭转战局,抢回因方才宋雨前偷袭而丢失的先机,变守为攻。 蔷薇紧张的看着场中的局势,方才流光遇险的时候,她几乎连喊都还没来得及喊,流光的剑光就己然漫天花雨一般的罩向了祝紫英。 看到这种场景,蔷薇心下一松、,祝紫英武功显然要逊于宋雨前,若能一剑重创她,只留下宋雨前一个人,局面就会轻松许多。 她是这样想,韦淑宁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她握剑的手攸然用力,指骨将皮肤绷的紧紧。 场中的祝紫英和宋雨前显然更是这样想的,祝紫英只觉得忽然之间眼前就被漫天漫地的光影所包围,如铜墙铁壁一般将她死死的困在里面,挡,挡不住;逃,逃不掉…… 绝望如潮水一般向她袭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死亡离她居然这么近。 她怎么也无法想像,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有这么高的武功,高到她竟然只想弃剑听天由命,连一点抵抗的念头都没有。 宋雨前曾经和君落羽动过手,知道君落羽的武功有多高,他也曾在金谷园外看过流光和君落羽动手,知道流光竟然能从君落羽的防守下突围而出,还能跟他硬抗一掌,却不伤根本。 所以他今天才会如此谨慎,甚至不惜偷袭也要先创伤流光,而后又不顾道义和祝紫英以二打一。可是他还是想不到,短短的时日之中,流光的武功竟然又有精进,在先受内外伤困扰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使得出如此行云流水,威势惊人的剑法。 戳战之中无暇多想,祝紫英是师尊极为看重的弟子,与自己交情也向来不错,更是自己今天对战流光不可缺少的帮手,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祝紫英出事! 袖口一抖,一管通体碧绿的精致玉笛落入手中,飞身向前,急攻流光左侧必救之地…… 冥烈的唇角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这是只有高手看着高手,才会有的心领神会的笑意。 流光的唇角也绽出一丝笑意,却显得有几分阴诡,几分狰狞。 糟了,上当了! 宋雨前看到流光唇角笑意的瞬间,脑中猛的闪过这个念头,缷力想要撤招,然而却为时己晚。 流光身子半侧,原本攻向祝紫英的光幕天网在一瞬之间撤的干干净净,手中软剑毒蛇吐信一般发着嘶嘶的响声猛的缠绕上宋雨前的玉笛,借势一引,宋雨前本就在前冲之势,就算想要收步也是来不及,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流光的方向又靠近两步。离流光只有半臂之遥。 就在此时,流光的左手,一直都被宋雨前坚定的认为根本不能动弹的左手,突然缓缓抬起,一掌印向宋雨前的胸腹部。 那一掌在宋雨前的眼中看起来极慢,慢到他甚至觉得时间停顿的地步,可是他却惊异的发现,他根本无法躲开。 流光自软剑之上传来的内力仿佛有魔力一般,透过玉笛紧紧的将他粘在身边,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原来从一开始,流光的目标就根本不是祝紫英,险境对决,杀死一两个小喽啰对大局于事无补,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只有一次性解决掉那个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才能在接下来的局面里,掌握主动权! 祝紫英只觉得将自己逼的几乎不能呼吸的光幕突然退却,然而,她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几乎心胆俱碎,只不过是片刻之间,原本占尽上风的宋雨前,竟然命在旦夕! 根本来不及考虑太多事情,祝紫英银牙一咬,不去救援宋雨前,却揉身向着蔷薇的方向扑去,同时口中大声叫道:“御流光,你不要她的命了么!” 场中变幻委实太急太快,蔷薇和韦淑宁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宋雨前己经被制,而祝紫英也己经向着蔷薇的方向扑来。 “你敢!”流光看到祝紫英的动作,几乎惊掉了魂魄,猛的一声大喝。 他本就被宋雨前偷袭受了些内伤,左肩又被祝紫英刺透,能提聚力量做此一击殊为不易,此时吐气开声,内力便没有那么精纯,对宋雨前的禁制也在瞬间出现了极微小的裂隙。 宋雨前虽然武功不如流光,但也绝对是高手之列,这等机会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在流光喝出那句话的同时,宋雨前凝聚全身功力,用力抽撤手中玉笛,同时脚尖猛点地面,飞速向后退回。 就在流光手掌印上他的腹部时,他也己经飞身撤离,后撤的缓冲缷去了不少流光的掌力,可饶是如此,宋雨前还是觉得体内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来。 然而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调息,宋雨前身势不停,直奔蔷薇的方向,口中厉喝:“靖王手下留情!” 流光一掌击退宋雨前,根本不去看自己那一掌到底带来了怎样的效果,只是手中软剑一振,凝聚全身功力,不留任何余地,以势在必杀的一剑直直袭向祝紫英背心。 人在半空,流光的眼睛几乎有些发红,这个蠢女人,居然敢伤蔷薇,他一定会让她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力量突然从旁边轻轻推来,这力道不大,却刚好将蔷薇和韦淑宁推向一边,也恰好将祝紫英推的偏离流光的攻击范围。与此同时,宋雨前的玉笛堪堪赶到,手腕一绕一翻,缠住流光的软剑,两剑兵器之上都是内力灌注,方一相交,就发出轰然一声大响,然后各自崩开。 流光击退宋雨前后转向奔来,气势正盛,而宋雨前内力本来就不如流光深厚,被流光击伤之后,连调整一下都没有来得及就匆匆赶到,此消彼长,高下立见。 流光站在原地摇了几摇,宋雨前却是忍不住后退两步,又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场交锋,流光的软剑毫发无损也就摆了,毕竟剑就算再软,也是钢铁铸就,可是宋玉前手中的那管玉笛,竟然也是分毫无伤,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韦淑宁显然非常了解手中的蔷薇是他们制胜最重要的筹码,既然在方才那等极度危急的时刻,又被外力推搡,可手中的剑锋却始终没有分毫离开蔷薇的脖子。 祝紫项站在旁边惊魂未定,方才若不是冥烈发掌将她推开,又有宋雨前适时赶到,她恐怕连尸骨都该凉了。 她做事一向沉稳,喜欢谋定而后动,因此鲜少有遇险的时候,可是方才短短的片刻之间,她竟然就己经两度在鬼门关前转了个来回。 宋雨前缓缓站直身子,用拇指揩了一下嘴角边的血迹,苦笑说道:“靖王武功高强,果然名不虚传。” 流光看也不看宋雨前,只冷冷的说道:“你如今己受重创,只怕连本王的一招都接不下,还要再打么?” 宋雨前轻咳两声,淡声说道:“在下手段用尽,都不能杀了靖王,事到如今,就算在下脸皮再厚,又怎么好意思再与靖王动手?” 又是抚胸轻咳两声,宋雨前淡声说道:“我将蔷薇交还靖王,只请靖王遵守先约定,放我等离去。” “不行!”流光仍是不看宋雨前,想也不想,径直拒绝。 “靖王……”宋雨前诧异,就算他没能杀得了流光,可蔷薇毕竟还在他们手里,难道他竟连蔷薇也不顾及了? 流光的眼睛从方才就一直阴阴的盯在祝紫英的身上,祝紫英方才战斗之中己是出了一身的汗,被寒冬腊月的冷风一吹,本就有些冷,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这些冷风比起流光的眼神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记。 抬手一指祝紫英,流光冷冷说道:“你和那个女人可以走,对蔷薇动手的女人,必须留下!” 宋雨前一阵愕然,然而很快就肃了面色,淡声说道:“靖王还是不要逼人太甚,何况靖王之前己经说过,只要我交还蔷薇,就定不会为难我们。” “我是说过。”流光终于把眼睛转回宋雨前,却仍是阴沉的可怕:“可是我也说过,除非她们不再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场面瞬间陷入一种极难堪的寂静,宋雨前流光相对而立,阴沉对望,谁也不说话。 冥烈站在一边用一种看戏的表情看着场中的一切,仿佛事不关己。 蔷薇有丝愕然,可是对于流光的偏执,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怕这种时候如果自己出口求情,只会让事情更糟。 祝紫英站在一旁,沉默无语。 而韦淑宁却是心中的焦躁到了顶点,握剑的手也一紧再紧,甚至剑锋压到了蔷薇的脖颈也不自觉。 片刻之后,终是宋雨前先开了口,他淡声说道:“祝紫英,我先前可有对你说过,绝对不能伤蔷薇姑娘?” 短暂的沉默之后,祝紫英低声说道:“说过。” “那你可有将本特使的命令听进去?” “属下……”祝紫英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下去。 “阵前抗命,该当何罪?” 祝紫英顿时一阵窒息,圣女宫宫规极严,只是一个不敬上峰,都要杀无赦,更何况是阵前抗命? “雨前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祝师姐之所以会这么做,全部都是为了救你,你看不见吗!”韦淑宁猛的叫了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宋雨前吗?真的是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笑着对她们说:“女孩子永远没有错”的宋雨前吗? 宋雨前不理会韦淑宁的叫嚣,只是冷冷说道:“你是师尊亲传弟子,按例,初犯可以斩一臂代过。但圣女所说亦没有错,你之所以会这么做,都是为了救本使,所以此事归根结底,都是错在本使身上。” 抬头望向流光,面上又恢复那种雍容优雅,有礼的询问:“靖王,如果在下自断一臂向蔷薇姑娘赔罪,不知道靖王可否网开一面,放过在下的属下?” 流光一直冷冷的看着宋雨前处理他们圣女宫内部的事情,此时听到宋雨前开口发问,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韦淑宁己然猛的吼叫道:“妖女,都是因为你,才会让雨前哥哥要自断一臂!你有什么好?与其让雨前哥哥受伤,不如我先杀了你!” 说着话,手中剑锋猛然侧翻,就要从蔷薇颈中划下。 “淑宁住手!”这一次的变故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都知道宋雨前几人要想走,蔷薇是最重要的筹码,仅仅是凭这一点,他们也定不敢伤害蔷薇才对。 可是所有人都只是从理智上分析,却忘记了主宰一个女人行动的,只有百分之三十是理智,而其他的百分之七十,全是情感。 韦淑宁看到宋雨前对待蔷薇与对待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之时,心中早就生出绝望之感,她自幼集万千疼宠于一身,性格极端任性激烈,若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也绝不许别人得到。 方才场面于她们有利之时,她看到流光对蔷薇执着非常,只以为这次她们脱困之后,宋雨前估计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到蔷薇,到时候她再找人偷偷将蔷薇杀了就好。 可是此时场面骤然逆转,仅仅是因为祝紫英对蔷薇一次没有任何实际威胁的攻击,宋雨前就不得不自断一臂,这让韦淑宁如何受的了? 在她的心中,宋雨前就是神仙一样的人,连她都舍不得伤了一分一毫,凭什么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就心甘情愿的自伤身体? 与其这样,还不如她先杀了这女的拼死一战,也好过这样任人宰割! 她的剑锋紧贴在蔷薇的脖颈之上,只要稍一用力,蔷薇就会立刻血溅当场。在场几人就是有再高明的武功,面对这种情势,也是无可奈何。 韦淑宁唇边泛出狰狞笑意,剑锋狠狠按下,再猛的向外一拉……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种圣女宫武功所特有的飘逸美感,剑锋拉出的瞬间,她甚至己经开始想像那个占据了雨前哥哥心的女人的血,温热的洒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然而料想中血光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握剑的手中的感觉,也有几分奇怪。 韦淑宁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剑,却诧异的发现,她手中原本一把精光四射的宝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只剩下一截剑柄。 此时突然“呛啷”一声轻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目光随之转向地下,三尽余长的剑身有些可笑的躺卧尘土之中,切口整齐光滑,竟像是被什么利器一切而断。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蔷薇己然将向来随身携带的流萤偷偷藏于手中,在韦淑宁动手的前一刻,她快速的将流萤置于自己脖颈旁边,韦淑宁的剑下。 流萤是何等宝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没有丝毫夸张,当韦淑宁用力向下按的时候,正是将自己的剑按在了流萤的剑锋之上,几乎可以说,是韦淑宁自己削断了自己的剑。剑锋己断,那向外抽拉的动作,自然也就更不可能伤到蔷薇。 “蔷薇!”韦淑宁还在怔愣的当口,流光己经一步抢上,用力将蔷薇拉向自己的怀中,受伤的左手勉强用力微微抬起揽住她的身体,右手掌心蓄力,毫不留情按向韦淑宁的额头,下必杀重手! “师妹!”眼见着韦淑宁还怔愣当场不知反应,在她身边的祝紫英猛的揉身扑上,用力将韦淑宁推向一边,流光一掌印下,正中祝紫英背心,祝紫英当场鲜血狂喷,身体向外直飞出去两三丈远,才重重摔在地下,翻滚了几圈,再也不动弹。 “师姐!”韦淑宁直到此时才终于从刚才的意外中反应过来,猛的扑到祝紫英身边,用力抱起她的身体。 然而流光含怒一击是何等的惊天之力,祝紫英早己气绝身亡,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 看到韦淑宁毫发无伤,流光目中凶光一闪,举步就要上前。 先是蔷薇军驻营被袭,他堂堂靖王老鼠一样被宋雨前在山里追着打了半夜,然后是有人居然敢拿着蔷薇来和他讲条件,再然后,是几次三番的被暗算,袭击,到最后,竟然连蔷薇也差点遭到不测。 御流光这一辈子最不爽的事情,今天几乎被人做了个遍。 他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 如果不做点什么来发泻一下他心中的怒气,恐怕他胸中的烦躁根本无法平息。 而且那个女人,那个什么圣女,就算没有前面的任何一件事情发生,单凭她刚才竟然想要杀蔷薇的举动,他也绝对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靖王!祝紫英己死,你还要做什么?”方才的变故一连串发生,宋雨前赶不及流光击杀韦淑宁,惊的几乎心胆俱裂,幸好有祝紫英挡下一击,此时流光再要动手,他总算能及时拦在流光之前。 无论怎么说,韦淑宁都是师尊亲定的圣女,是她最疼爱的弟子,他绝不能让流光杀了韦淑宁。 “滚开!”流光烦躁的喝道。 “流光……”蔷薇轻拉他的衣角,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道:“够了,放他们走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蔷薇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传入流光的耳里,流光低下头,看着蔷薇的眼睛,积聚了半日的焦躁仿佛被一股淙淙流过的溪流滋润,终于舒缓了一些干渴的情绪。 抿着嘴唇不甘的说道:“她要杀你。” “可是没有杀成!而且……”望了一眼祝紫英鲜血喷溅的尸体,轻声说道:“他们也己经付出代价了,不是么?” 流光只是看着蔷薇,低声却执拗的说道:“不够!” 回援 “够了。”蔷薇的语声轻柔和缓,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你看,你说的我都做到了,我没有死,没有受伤,也没有逃走,有了这些,还有什么不够呢?所以现在听我的话,放他们走,好不好?” 流光又是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 蔷薇轻轻的舒了口气,转头对着宋雨前说道:“宋公子,看在你是师兄的朋友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会为难你,带着你的人走吧,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谁要你的怜悯!”一直抱着祝紫英的韦淑宁突然抬起头,双目血红的嘶吼。师尊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四师姐祝紫英与她年龄相近,与她的交情也是最好,方才见到她遇险,更是不顾性命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可是仅仅片刻之间,那个活生生,会对着她笑,包容她,爱惜她的师姐,就变成了手中一具软绵绵的尸体,这让她怎么接受的了? 胸中的悲痛愤怒无可发泻,猛的捡起地上的半截断剑,厉声吼道:“妖女,我要你给我师姐配陪葬!” 身形闪动,疯虎一般扑了上来。 流光眸中一暗,方才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的暴戾之感瞬间上涌,蔷薇要他不杀,他可以不杀,可若是对方找死,他也没有理由不成全! “不得胡来!”知道流光杀机暗动,在韦淑宁冲过身边的一刹那,宋雨前出手如电,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韦淑宁拼命挣扎,对着宋雨前嘶声大吼。 “韦淑宁,师尊命我全权负责此间事宜,你连师尊的命令也想违抗么?”宋雨前罕见的发了怒,对着韦淑宁怒声喝问。 “我……”韦淑宁还要挣动,但在听到师尊二字的一瞬间,动作猛的僵硬了下来,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脸上的不甘连隐藏都不屑,但终于却只是目光怨毒的盯着蔷薇,恶狠狠的说道:“慕容蔷薇,我记住你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要你血债血偿!” 她不去反思是自己的鲁莽害死了祝紫英,也不找真正下手的流光报仇,却执着的将所有的帐都算在了蔷薇的头上。 只因在她的心里,若不是蔷薇,流光不会咄咄逼人,宋雨前不会甘愿自断一臂,自己不会被迫以她的性命相威胁,祝紫英也根本就不会死。 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都这这个女子的错。 更何况,她还拿走了宋雨前的心!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她都必须要死! 蔷薇先是一愕,既而轻轻一笑,淡声说道:“我怕我等不到。” 蔷薇自知时日无多,说这句话,无非是自嘲而已,然而听在韦淑宁的耳朵里,却是赤果果的藐视,认为她根本没有能力拿走蔷薇的命。 狠狠的瞪了蔷薇一眼,韦淑宁一句话也不说,用力甩开宋雨前的手,转身抱起祝紫英的尸体,头也不回的没入山道之中。 宋雨前看到流光并没有追击的意思,知道他是默认了蔷薇的决定。 对着流光微微一拱手,轻声说道:“今日之事,实非得己,在下也不求靖王原谅,只是若有幸与靖王有再见之日,在下保证,绝不再以一丝一毫机心诡诈,欺瞒靖王!” “哼!”流光冷冷发出一个鼻音,不屑的转过了头。 宋雨前无奈轻笑一下,却也并不在意。 转过身,没有丝毫戒心的将后背留给流光,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对着蔷薇用一种说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态度说道:“蔷薇姑娘,如果你肯来银翼,我定会助你拿到慕容家徽,这件事情,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一粒石子猛的破空而至,直袭宋雨前面门,与石子同时传到的,还有流光恼怒的低吼:“滚,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宋雨前身形几摇,避过流光踢来的石子,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长笑,再不回头,扬长而去。 该种的因己经种下,至于能结出什么样的果,那就要看上天的造化了。 看着宋雨前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冥烈忽然一巴掌拍上流光的肩头,不客气的说道:“人都走了,还装?” 流光转头怒瞪,身体却仿佛连冥烈那轻飘飘的一巴掌都承受不住,蓦的向一边软倒。 “流光!”蔷薇急叫,慌忙用力撑起了他的身体,手下意识的扶在他的手臂上,突然感觉一阵粘湿,低头一瞧,才发现流光的左臂衣袖几乎己经快被鲜血浸透,直到此时,兀自向下不住的滴淌着血水。 险境求存,实力固然重要,可有的时候,心智,毅力,忍耐,却是比实力更为重要的事情。 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宋雨前和祝紫英偷袭得手,又遇到两人的合力夹击,流光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早就己经撑不住。 可越是撑不住的时候,就越是要撑住,因为只有他撑住了,他的敌人,才会撑不住。 此消彼长,敌进我退,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伤害。 所以流光明明己经身体受创,却不仅不流露出分毫弱相,反而激起全身功力,佯攻祝紫英,诱敌深入,然后全力一掌,重创宋雨前。 至于看到蔷薇受胁,更是几乎本能出击,丝毫也想不到自己有伤在身的事情。 此等情绪,虽能激发潜力,却也最伤身体。 及至祝紫英身死,事情尘埃落定,却仍是不能有丝毫放松,敌方毕竟还有一个韦淑宁,她的武功或许还不够高,可终究是生力军,如果不能以气势逼住他们,孰胜孰败,殊难预料。 这些事情说来简单,可当是时,精准的判断,强大的实力,过人的智计,还有无人可比的毅力与忍耐,缺一不可。 流光的身体,几乎己是全靠一口气撑着,所以等到宋雨前走远,危机解除,他才会连冥烈轻轻的一掌都承受不住。 扶着流光坐在地上,用力撕开他左肩的衣服,只看到血水由某一点中不断漫溢而出,连伤口的样子都看不清。 蔷薇心中一阵揪痛,流了这么多的血,该伤的有多严重,可是,他却能一直撑了这么久。 动作利落的检查了伤口,还好,虽然那一剑几乎将流光的肩头贯穿,却因为被冥烈和流光双重干扰,失了准头,仓促刺入,并没有伤到筋骨。 “冥烈,止血药!”蔷薇头也不回,极自然的向冥烈伸手,似是笃定他身上一定有这类药物,而流光的伤口这么大,若是不先止血,就是流血都能流掉他半条命去。 在江湖上混的人,身上自然会有点常备的药物,冥烈身份尊贵,带的药更是非同凡响。听话的伸手掏出一个小瓶递给蔷薇,冥烈苦哈哈的说道:“小蔷薇,你冥烈哥哥可是飞星阁的阁主耶~” 蔷薇接药的手一顿,却是决定自动忽略这句话,径直打开瓶子,将药敷在流光的伤口上,然后从自己袍摆上撕下一块,干脆利落的将伤口处包扎妥当。 所有的医术之中,她最擅长的就是处理外伤,这一来是拜苍牙那个不省心的小家伙所赐,二来,也实在是因为莲华。 所谓久病成医,常被鞭打,自然总得知道一下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疼,怎么样才能好的快一些。 做完这一切,蔷薇目光关切的看向流光,轻声问道:“你的内伤怎么样?有没有事?” 流光方才一直专注的看着蔷薇为他包扎的动作,似乎连自己的伤势都忘记了,此时听到蔷薇问,才用完好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拇指挑开瓶塞,倒了一颗药丸进嘴里。 蔷薇从地上捡起瓶塞,又从流光手中拿过药瓶准备盖上,然而将药瓶拿到胸前的时候,一股极清香宜人的味道忽然透瓶而出,那味道特别之极,仿佛即使只是闻一下,都会让人心胸豁然一振,说不出的舒服。 蔷薇长年与药草打交道,对这种东西自然分外敏感,只是闻到味道,己经隐然觉得,这药的效果一定非比寻常,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种药来。 流光将蔷薇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收入眼底,低声说道:“君落羽给的。” 蔷薇闻言立时释然,难怪会有如此神妙之感,原来竟是师兄做的药,不过想想也是,这世间除了师兄之外,又有谁还能有如此精妙的医术? 将药瓶重新塞入流光怀中,蔷薇手臂用力,扶着流光站了起来。 冥烈一直在旁边看着二人,此时看到流光站起身,忽然笑着问道:“靖王,你说如果我要杀你,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机会?” “冥烈!”蔷薇闻言猛的抬头,下意识的护在了流光的身前,惊声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冥烈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小蔷薇,我刚才己经跟你说过了啊,你冥烈哥哥可是飞星阁的阁主呢。飞星阁以格杀朝云皇族为目标,御流光是堂堂朝云靖王,我要杀他,总不会错吧?而且你刚才想都没想就用了我给的药,你难道就不怕那是毒药?说不定,你的靖王现在己经快死了呢~” “我……”蔷薇被冥烈说的心里发毛,面色猛的惶然,看一眼冥烈,又转头看向身边的流光。 流光的身子半倚在蔷薇身上,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他一直都没有怎么开口说话,仿佛连说话都能分去他所剩不多的精力似的,可此时看到蔷薇的惶然,却突然冷冷的开口说道:“无聊!” 听到流光语气不屑,仿佛是带着斥责的话,蔷薇的心却忽然定了下来,她转头望着冥烈,目光清灵灵的泉水一般,缓缓说道:“我相信你,你不会!” 冥烈一怔,突然转身就走,边走边大声嚷嚷:“真不好玩,想吓个人都吓不住,不玩了,不玩了。” 走了几步却忽然又回过头,对着御流光若有深意的说道:“靖王,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流光忽然用力的站直了身子,目光直直的盯着冥烈,丝毫不避,一字一字说道:“你放心!” “哈哈,我放心,我当然放心,受伤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冥烈打个哈哈,身形忽然纵跃而起,几个闪动消失在山石之间,只有声音远远传来:“靖王,咱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呐,你可要好好打起精神,做好准备啊!” 蔷薇望着冥烈消失的身形,有些不解的望向流光,疑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跟打哑谜似的?” “没什么。”流光淡声回应,忽然话题一转问道:“刚才宋雨前说慕容家徽,那是什么东西?” 蔷薇眼睛一眨,下意识的转头,低声说道:“没什么。” 说了又有什么用,反正流光注定不会让自己去打开冠军堡,探寻底下发生的秘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口舌。 流光看到蔷薇的表情,忽然手臂一勾,用力将她揽回自己的怀里,紧紧的勒着,一字一字的说道:“不许走!” 蔷薇回头,愕然望向流光。 “赤焰也好,银翼也好,不管是莲华冥烈还是那个什么宋雨前,你不准跟任何人走,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流光的手臂越发用力,嘴唇紧紧的抿成一线,显出一种小孩式的倔强与执拗。 蔷薇眼眸眨动,轻轻拍了拍流光揽着自己的手,淡声说道:“你放心,此间事未了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流光张口就要反驳,他要的不许走,不是此时,此刻,而是一辈子。 这一辈子,除了他御流光的身边,蔷薇哪里也不许去! 然而想了一下,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此间事了之后,他再没有什么需要这样费尽心力的事情,他有的是时间,和蔷薇慢慢的耗,慢慢的磨。 错过的,失去的,误会的,冤屈的,那些伤,那些疼,从身体上,到心底里,每一分每一毫,他都会完完整整的补上去。 他不相信什么破了就粘不起来,也不相信什么所谓伤痕,如果真的有这些,那他就索性把过去打的粉碎,然后重新塑造一个,塑造一个完美,没有任何裂隙的全新生活! 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联络烟花,示意蔷薇放上天空,片刻之后,脚步声纷沓,显是有大批人马向这个方向奔来,为首一人远远看见他们,几个纵跃奔上前来,看到流光一身血迹,不由惊声问道:“靖王,你没事吧?” 那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真诚坦率,却正是率援兵而来的陆霖修。 流光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下山到临时搭起的营帐中略微擦洗了一下伤口,换了药物和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好,又换了一身衣物,精神己然比方才在山上时好了许多。 流光武功本来就比宋雨前高,方才之所以会如此疲惫不过是因为乍然受创之下又强行使力急攻,没有任何喘息时间,一时气劲接续不上所致,要说真的受了多重的伤,那倒也不至于。 此时精神松缓下来,处理了伤口,将内劲运行了几个小周天,再加上君落羽的灵药,己然基本无碍,只是手臂还不大方便。 上苑本该早有消息传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流光不敢耽搁,极快的吩咐备马,打算带领十余骑人马先行赶回上苑查看情况,叫陆霖修带领大队人马随后赶来。 蔷薇蓦的想起程迟将军被囚禁一事,赶忙对陆明持说了,希望他尽快去将程迟将军救出来,那些临湘驻军想来也是不明真相受副将蛊惑而已,一旦程迟将军赶到,必然会明白被人欺骗,只要靖王下令不追究责任,行宫之围自解。 几人闻此消息都是大喜,各自分头准备,临走之时,流光突然勒马对着陆明持说道:“陆帅,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忐忑的很,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地方被遗漏了,您回岚歌之后,还请千万不要放松警惕,最好命令全城戒严,皇上没有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上街游荡,对于朝中大臣府邸,最好也派兵多加保护!” 陆明持鲜少见到流光如此没把握的时候,当下重重点头,沉声说道:“靖王放心,老夫定当小心从事!” 流光再不多言,厚厚的披风向前一绕,将蔷薇牢牢的包裹在里面,用力一夹马腹,带领十余骑人马疾风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此时天己近午时,远没有夜里那般寒冷,可是在马上疾驰而过,寒风还是刮的人的脸生疼。 流光做了一个冥烈一般的动作,他将蔷薇的脸转过,按在自己的怀里。 马儿奔跑的极快,如今流光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又要抓着马缰,蔷薇为了不从马上掉下去,只好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 流光的身体匀称而又结实,这样抱着的时候,会莫名的涌上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蔷薇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忽然觉得有点恍惚,她己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亲密,是在多久以前。 蔷薇军驻营离上苑只有一百余里,这样快马奔驰,一个多时辰就可以赶到。 眼见大观峰己然出现在视线中,突然有几骑横侧杀出,大声喝道:“来人是谁,下马接受查验!” 流光猛的转脸,几个士兵一愣,立刻滚鞍下马,伏在地上恭声说道:“见过靖王!” “前面什么情况?”流光冷声问道。 “回靖王!”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士兵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岳统领和厉士卫率属下等星夜前行,于黎明时分赶到大观峰下,正逢临湘副将何平率兵向山上猛攻。岳统领命我等集中兵力,掩杀何平后军,何平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岳统领正要趁乱而取之时,山上皇宫禁卫突然搬开路障,将何平部接引上山,又与他们合力攻击我部。岳统领虽戮力猛攻,但……” 那士兵闭口不说,显然前方作战极为不利。 “现在呢?岳陵采取了些什么对策?” “岳统领命人扼守山下唯一通道,同时派人四处探路,希望能绕开主道,从别的地方攻上顶峰,前往救驾。” “为什么不报!”流光脸色猛的阴沉,大声喝斥! “什么?”那小队长面现惊愕之色,愣愣的看着流光,不解说道:“岳统领攻山不利,早己第一时刻派人快马通知靖王,请靖王前来主持大局。后来又先后派出去三四批人马,只是迟迟等不到靖王消息。” “己经派人通报了?”流光也是有些愕然,从上苑到蔷薇军驻营只有一条官道,如果真的有人去通报,自己没有理由遇不到。 略微沉吟一下,再不多言,拍马纵向前方,疾驰向大观峰底。 岳陵此时亦是满腹愤然,本来他率军攻击何平后军,只要山上的禁军冲下山来,与他前后夹击,这一场叛乱顷刻可解,可也不知道那些禁军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仅不攻击叛军,反而打开路障,接引何平上去。如此一来,原本为抗击叛军而堆积的石木陷阱,反而变成了他们的阻碍,他几次试着带人往上冲,可是叛军人数众多,又占着地利,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没有任何收获,无奈之下,只好先守住路口,另寻他法。 见到流光到来,岳陵二话不说,伏身跪倒,恼恨说道:“末将无用,有负靖王所托。” “起来,不怨你。”流光也不去扶岳陵,径直越过他走到地形图旁边询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叛军都缩在第二道防线之后,就是这儿。”岳陵手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地点,恨声说道:“那里两峰夹壁,险峻非常,他们占据了两侧高点,布置了大批弓箭手,下方又有木栅山石拦路,末将试了几次,也无法攻下。” “里面的情况呢?” “这……”岳陵面现尴尬:“一直攻不上去,末将也不知道。不过厉侍卫他……” “主子!”说曹操,曹操就到,厉玄骤然出现在山脚处,快步向着流光奔来,手中托着一样白白的事物。 到了跟前,厉玄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凝眉说道:“叛军似乎知道我们用鸽子传信,见到有鸟飞过,就乱箭攒射,属下本是想靠近一些查看敌情,却刚好发现了这个。” 流光目光扫过,厉玄手上的白色物事正是一只灰背白羽的鸽子,一只箭矢透胸而过,早己死了多时。而在鸽子的脚上,赫然绑着一只竹管,显然正是传信所用。 眼神微微示意,厉玄己解了竹管递上来,流光打开一看,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王爷,里面怎么了?”岳陵心急询问。流光不语,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岳陵。 岳陵快速扫过,陆霖云用笔不多,却是将里面的情形说的一清二楚。 他与蔷薇发现真正叛乱的人有可能是司马翎后,立刻快马奔回大观山,当时何平叛军新到,山道封锁的还不严,他悄悄上山,却并没有立刻去行宫,而是找到皇上亲卫的一千羽林统领,命令他们立刻分小队集合,全数退回行宫,严密把守,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许出来。然后又命人分头寻找各位负责将领,只说皇上诏命,命他们回行宫待命。 宫中禁卫维持皇城内城治安,向来由司马翎统管,而这一千羽林,却是陆霖云和陆霖泽亲自选拔训练,很是可靠。 尽管这些举动进行的小心翼翼,但如此大数量的羽林悄然退出战场的举动却还是惊动了司马翎,几乎在羽林退回行宫的同时,司马翎也开始命令中手的三千禁卫军,一半大举进攻行宫,另一半搬开路障,接应叛军。 有两名将军和百余名羽林退守不及,竟被司马翎指挥人马大举围攻,生生杀害。 他们没有死在保疆守土的沙场之上,却死于自己人发动的叛乱之中,恐怕就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如今的上苑形势呈现出一种极富戏剧性的场面,云皇与一干文武重臣退守在行宫之内,由一千羽林守卫,司马翎与何平属下叛军一半围攻行宫,另一半借助地利阻挡援军,而流光的蔷薇军则守在最外围。 虽然表面上看来一层包围着一层,蔷薇军在最外围占据了最大的优势。 但事实上,流光等人在外围什么事情也做不了,里面的行宫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特为狩猎准备,箭矢等武器储备也丰富,可是在打退了司马翎数次攻击之后,也早己是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失守的可能。 一旦云皇有失,那就算后面的战果再漂亮,也是于事无补! 流光紧紧的盯着那副地图,面色阴沉,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临出来之时为流夜安排的那些阻拦叛军的措施,到现在,居然全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岳陵显然也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声问道。 流光的眼睛闭了闭,似乎是在脑海中想像模拟战场中的情况,片刻之后,眼睛豁然张开,凝声说道:“传我命令……” 同袍(一) 流光凝神说道:“传我命令,蔷薇军大队长各率本部人马,轮流攻击叛军第二道防线,阵势要做足,但不要过份进入对方攻击范围,调动起对方全副防守之后即刻撤退,每半个时辰一次,岳陵负责全权调度。” “末将遵令!”岳陵躬身为礼,语声铿锵。 “即刻挑选五十名擅攀援,弓箭的的军士,多备绳索箭矢,连厉玄在内,由本王亲自率领,绕道到这里……”流光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指了一个位置:“这里是第二道防线的高崖背面,虽然悬崖陡峭,但本王习练轻功之时曾经试过,并非不可攀爬。本王与厉玄会先行潜行上山,坠下绳索,接引军士,埋伏等候在叛军弓箭手之后。待陆霖修大军到来,烽烟为号,本王会在你们攻山同时,解决掉这些阻碍。你等务必一鼓作气,攻破防线,听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厉玄与陆霖修抱拳为礼,齐齐应声。 “下去准备吧。”流光淡声吩咐,看到两人各自前去做事,蔷薇终于上前一步,皱眉说道:“靖王,你的手……” “不碍事。”流光的回答冷静又简洁,仿佛还处于方才下处理军务下命令的状态里,可他随即反应过来和他说话的人是蔷薇,用能够自由使用的右手将蔷薇揽进怀里,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担心我?” 蔷薇避不回答,只是就事论事的说道:“靖王虽然武功高强,可毕竟要攀爬悬崖,手臂受了伤,终究不方便。”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可是语意浅浅流露出来的关心却己经让流光很满足。他将蔷薇又揽紧一点,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身子,轻声说道:“有些事情,就算再难,再艰险,也总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山顶上的人是流夜,是我最亲密的哥哥,不要说只是伤了一只胳膊,就是伤的再严重,我也必须要去救他。可是蔷薇,我答应你,做过了这件事情之后,我会好好空下一段时间,来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 薄薄的唇瓣轻浅的印在蔷薇的额上,低声说道:“所以你也要答应我,等我回来,好不好?” 蔷薇顺从的被流光搂在怀中,一股阳光的香气在两人紧密无间的狭小空隙中缓缓流转,流光近来对着自己的时候,常常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柔与耐心,蔷薇明明应该因为流光的这种转变而心生喜悦,满心开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上空,却仿佛总是被一层低低的云压着,连气也透不过来。 静静的凝立帐中,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流光似乎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二人就这么站着,直到帐外忽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还有岳陵微带着兴奋的声音:“启禀王爷,您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随着话声,帐帘猛的被人掀开,然而甫一掀开,岳陵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明知道帐内只有王爷和蔷薇两个人在,又怎么能这么莽撞的伸手就去掀帘? 用比进来的时候快几百倍的速度嗖的一声放下帐帘退回外面,岳陵呛声说道:“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何时发动攻击,还请靖王示下。” 流光不理岳陵,却是看着怀中的蔷薇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蔷薇抬起眼睛,望着流光,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你……要小心!” “放心!”蔷薇的这几个字让流光面上立刻绽出笑意,在蔷薇额上又印下一吻,浅笑说道:“我不会有事,我舍不得你!” 说完话,再不流连,转身就出了营帐。 蔷薇望着流光的背影,目光缱绻,却又带着淡淡的哀伤。 如果他们之间,能够早一点这样相处该有多好?认真的听清楚对方说的每一句话,没有误会,不要蹉跎,就算有分歧,也可以冷静的应对。 可是如今…… 莲华的毒药说是一年之后才会毒发,可是如今才不过半年,胳膊上的红线就己然绕过了肩头。蔷薇知道,以自己的身体,最多也只能再撑两个月。 金殿之上,她没有选择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没有请求云皇为慕容家平反昭雪,她知道,那一次不说,那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再也说不出来。 可是当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心里面终究还是不甘。她从出生到现在,生命里就只有这一件事情,可是她却连这唯一的一件事情,都没有做好。 所以她才去找莲华,她想跟着莲华回赤焰,回修罗沙海,回冠军堡。 如果真的一定要死,那就死在那里吧。也许她的运气好,在这两个月里,就算没有慕容家徽,也能碰巧打开冠军堡,看到底下的秘密。 即使不能帮慕容家平反昭雪,可以知道那底下到底埋藏着什么,也是好的。 她与那个地方,仿佛有着命定一样的缘分,她与流光在那里初识,在那里背叛,又在那些沉默着的建筑的见证之下,交付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 那座巨大的堡垒埋藏着她生命中最大的秘密,也埋藏着她生命中最美的爱恋。 始于斯,终于斯…… 这样,是不是也算是善始善终的一种? 耳边忽然浮现出这些日子以来流光以各种语气在各种情境里对她说的话。 他说:这辈子,你注定无法离开我身边…… 他暴戾的对着她吼:你想逃,那就尽管逃,可是你逃一次,我就抓一次,无论你逃多少次,你最后会回来的地方,只有这里,只有我身边…… 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想一辈子都这样为你梳头画眉…… 他望着她目光宠溺如三千弱水:为你,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记得他在她身上刺的每一针,他说,每一针我都会还你,但在我没还清楚之前,你休想离开我…… 他毫不犹豫的杀了敢伤她的人,却孩子一样紧抿着嘴唇,对她说:不够…… 他执拗的揽着她的肩膀,任性的命令:不许走……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寻求着她的保证:等我回来…… 同袍(二) 每一桩每一件,潮水一样向着蔷薇涌来,撑的她的心都开始疼痛。 扶着桌子缓缓落坐,蔷薇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流光这些日子以来几近卑微的温柔己经将她击的一败涂地,她早就己经开始溃退,心软,脑海中的疑问不停的冲撞着她,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是不是真的应该留下来? 可是就算留下来,最多也不过只有两个月,两个月以后呢?她又该怎么办? 宋雨前的话适时的涌入脑海: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并不是死去,而是带着悲伤的记忆被留下来,最痛苦的人,也不是逝者,而是那些不得不背负着痛苦活下去的人…… 用力的甩甩头,蔷薇无法想像,以流光如今的偏执,如果她真的在两个月后死在他的怀里,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脑袋里面乱成一团,与流光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泉水般在眼前涓涓流过,初见时的两小无猜,再见时的包容宠爱,如今的似水柔情,蔷薇惊讶的发现一件事情,事到如今,她居然想不起一点点流光对自己的不好。 那些机心,那些利用,那些算计,虽然多多少少有自己心甘情愿的成分在里面,可是此时想起来,竟是一分一毫也不怨流光。 情到深处无怨尤,难道说的便是此种情形? 纷纷乱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帐外猛的传来一阵喧哗,蔷薇才如梦初醒般的精神一振,下意识站起了身子。 掀开帐帘走出去,只见兵士们都满面兴奋,大声说着:“陆将军到了,这次可以好好的打一场了。” “就是,被那么压在下面,实在是窝囊透了……” 蔷薇举目向前望去,一名小将满面风尘却是精神矍铄,带着百余精骑快速驰来,可不正是陆霖修? 在他的身后,尚有大队人马,源源不绝的到来。 蔷薇忍不住往陆霖修的方向跑了几步,岳陵也拍马迎上前去,两人在马上低声交谈了几句,陆陵修听后神采飞扬,显是岳陵己将流光的安排告诉了他。 放马又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蔷薇站在马前,陆霖修眼前一亮,带着种真实的喜悦,翻身下马,张口叫道:“蔷薇姑娘。” “陆小将军。”蔷薇轻轻点头,对着陆霖修极直接的说道:“陆将军等会儿攻山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同前去?” “这……” “不行!”陆霖修还在犹豫的当口,岳陵己经先一步否决了蔷薇的提议:“两军交战危险万分,末将受靖王所托,绝不能让蔷薇姑娘身陷险境。” 蔷薇不看岳陵,只盯着陆霖修:“陆小将军,这里你最大,你也觉得,我不能去么?” 陆霖修看着蔷薇,想起那次在通天河边并肩为战又一同遇险的事情,蔷薇在山林中对他讲的那一番话,让他受益匪浅,虽然战场向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可是不知怎么的,陆霖修却觉得,对于蔷薇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 蔷薇看着陆霖修,又是恳切的说道:“我不会上前,就呆在中军之中,我只是想……早点见到靖王!” 陆霖修神情一震,随即伸手一挥,果断说道:“有蔷薇姑娘同行,霖修不胜荣幸!” “陆将军!”岳陵万料不到陆霖修竟会同意,不由恼怒呼喝。 陆霖修转头看他一眼,不屑说道:“岳陵,咱俩也算是一块做过战的生死兄弟了,都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如今这么多人在手,居然还保护不了一个蔷薇姑娘么?我说你是不是京城里舒服日子过久了,连胆子都退化的跟耗子一样?” “你……”岳陵怒目而视,终于恨恨说道:“去就去,我们就看看,谁的胆子才是耗子。” “好啊,我等着看你哭的样子!”陆霖修不客气的挤兑,转头却对着蔷薇挤眉弄眼的做了一个鬼脸,蔷薇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别过了头。 然而就在蔷薇别过头的同时,岳陵却也同时别过头,目光中滑过一抹了然。 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事情不是伤心时没有人陪伴,而是成功的时候没有人分享。 这一场引蛇出洞分割围歼的战斗,靖王和云皇不知道策划了多久,如今胜利近在眼前,靖王最辉煌的时候,当然要让蔷薇看见。 他虽然为石中岳所收养,可石中岳并没有对他灌输太多慕容家的思想,除了蔷薇到来之后要求他传了几次信之外,其他的岳陵都一无所知,反而是因为从小就被选拔进蔷薇军,一直跟在流光身边做事,对流光的行事为人都极为钦佩,遇到事情自然也习惯性的先偏向流光这一方。 也因此,当蔷薇说想要早点见到靖王的时候,岳陵下意识的就妥协了,之所以与陆霖修斗那几句嘴,也无非是面子问题而已。 适逢此时,又一次佯攻袭扰叛军的大队也撤了下来,陆霖修和岳陵快速整顿了军队,布置了作战任务,临下达命令之际,蔷薇忽然轻声在陆霖修耳边说了几句,陆霖修一听立刻面露讶然,当下又对自己的亲兵吩咐了几句,众人轰然应诺。 陆霖修一共带了三万人马过来,加上之前到来的五千蔷薇军,一共是三万五千人,而临湘叛军虽然号称三万人马,但实际上带出来的只有两万多,再加上一夜急奔路上散佚以及被蔷薇军掩杀的,此时最多只有堪堪两万人。 这两万人马几乎全部被司马翎派来抵抗援军,而司马翎自己的三千禁卫军,则掉过头去攻打行宫,对于这种安排,临湘副将何平其实也是求之不得。 他可以率兵去抵抗那些援军,可若是真的要他去围攻云皇,恐怕他还真没那个胆子,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他手下的士兵,恐怕也不会去干。 因为有蔷薇在,陆霖云并没有如以往作战一般亲身拼杀,而是坐镇中军,守着蔷薇,只是指挥军队有序的逼近防线。 在快要进入叛军攻击范围的时候,陆霖修身边的传令兵旗语飞扬,远处的山烽上立时燃起烽烟。 同袍(三) 与此同时,陆霖云将旗一挥,山道之上的朝云士兵骤然如猛虎出闸一般爆发出憾雷般的吼声,滚滚人潮前赴后继,不要命般向前冲杀。 何平看到此等情景,急速下令,命两边山壁上弓箭手攻击阻截。崖壁之上,也立时如飞石密蝗般飞射出密密的箭雨。 然而让河平想不到的是,这些箭雨射则射矣,却并非全部飞向下方的朝云士兵,不仅不是飞向朝云士兵,左侧崖壁上的弩箭,竟然全数射向右边崖壁自己的同僚。 那些人与右侧弓箭手在同一水平面上,可以将他们的位置看的一清二楚,而他们的射箭工夫又似乎极为精良,只片刻时间,就己经收割了一片人命。 右侧崖壁上的弓箭手连逃命都来不及,又哪里还有工夫去阻拦底下的大军? “怎么回事?他们疯了吗?”猛的抓住身边一个军十,何平暴怒的喝问,然而看到那军士一脸茫然的样子,何平知道自己就是问了也是白问,不由猛的一把推开他,疯狂的吼着:“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守在瞬间被撕开了不可弥补的巨大裂口,朝云士兵潮水般涌过狭谷,向着第二道防线正面逼近,就算不看朝云士斗志昂扬的士气,只是那漫山遍野的人数,都足以让人心胆俱裂。 陆霖修的大军逼近防线之前,忽然整齐有序的停止了前进。 陆霖修拍马上前,大声叫道:“前方守将是谁,出来答话!” 何平听闻有人叫自己,虽然极不愿意出去,可此时他若不出去,折了面子事小,这军心士气,恐怕顷刻间就会散的干干净净。 硬着头皮从临时搭建的工事之后站起来,何平硬撑着叫道:“临湘副将何平在此,陆将军有事就说吧!” “何平?”陆霖修冷笑重复一声,声音骤然转利:“枉你还好意思自称临湘副将,也不想想这官职是谁给你的,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起兵造反?” “陆将军此言差矣!”何平知道这个时候万万示弱不得,高声喝道:“明明是你等勾结靖王,率蔷薇军企图谋权篡位,逼宫造反,本将是奉旨勤王,陆将军切莫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既然如此,圣旨何在?” “这……在司马丞相手中!” “何平!”陆霖修猛的一声怒喝:“实话告诉你,韩充与司马翎阴谋不诡,趁皇上上苑围猎,意图两地举事,同时造反,现罪行己被查明,证据凿凿,韩充全家己经伏诛,司马合府亦己全数下狱!你跟随他们,无非是图一个富贵,如今本将率大军在此,尔等溃败在即,还不知道悔改么?” “什么?”何平一脸惊愕,他只以为岚歌那边举事顺利,在这里只要苦撑,必有援军到来,可谁想到那边竟然早己失陷。 眼角瞟到周围士兵有人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他,何平的灵台顿时一清,无论如何,他都万不能在此时承认此事,否则不等陆霖修杀他,只怕就要被手下的士兵先杀了。 当下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陆将军,任你口水费尽,舌灿莲花,也休想说动本将分毫。如若不是靖王造反,他昨夜为何逃下山去,又为何他刚一逃下山去,早己明令不归他节制的蔷薇军,就立刻听他号令,再次兴兵前来?这些事有目共睹,你不必再多费口舌!” 陆霖云面色猛的阴沉下来,他盯着何平问道:“你不顾及你自己,难道连跟了你这么久的士兵也不顾及吗?” 突然振起一臂,在马上大声喝道:“靖王有令,此次叛逆,均系韩充司马翎二人所为,尔等受人蛊惑,若能及时投诚,靖王保证,对此间发生一切,既往不咎!” 陆霖云话音方落,他身后百余名的亲兵阵营忽然同声大喝:“与子同衣,与子同袍,同室操弋,相煎何急!与子同衣,与子同袍,同室操弋,想煎何急……” 雄壮的喊声在瞬间感染了其他的人马,漫山遍野的朝云军十不约而同的加入了呼喊的队伍,同声大喊道:“与子同衣,与子同袍,同室操弋,相煎何急……” 此次两方对战,本就全都是朝云的士兵,就连服制铠甲都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此时陆霖云一方喊出与子同衣,与子同袍的口号,立刻感染了对方的士兵,他们彼此面面相觑,看看对方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可是心中却都隐隐觉得,陆将军的话真实性更大一些。 临湘军一方一时间军心涌动,何平惊怒的望着眼前的情景,怎么也想不到,陆霖修居然会来这么一手。 这时,一个身材纤细仿若女子的士兵突然在何平的耳边低声说道:“还不下令攻击?他们所有人都能降,你能降么?” 这句话如千斤重锤狠狠的击醒了何平,这些士兵降了靖王和云皇当然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他们是朝云的根基,可若是自己降了呢……? 再无任何犹豫,猛的从身边兵士身上摘下一张硬弓,张弓搭箭,对着前方喊的最大声的一个朝云士兵猛的射去,同时大声喊道:“莫要被叛军蛊惑,攻击!” 在数量庞大的人群中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最重要的不是理智,而是趋势。因为人的判断力,会随着群体的趋势,而降低至几乎为零。 就比方说如果绝大多数人铺天盖地的流传着闹盐荒,就算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你仍然会掏出比以往高出几倍的价钱,去买你可能根本不是急需的盐。 乱军之中亦是如此。 这些士兵听了陆霖修和何平的话本来正在惶惑犹豫之中,可此何平发出了第一箭,他们出于军人的本能,甚至还来不及判断他说的对不对,就会下意识的跟着发出第二箭,第三箭,然后引发群体的战斗和抵抗。 陆霖云双目怒瞪,却是无可奈何的手下一挥,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没有了两山夹壁的制高点阻击,叛军的第二道防线至少减弱了一倍的防御力,众军士在岳陵和陆霖云沉稳有序的的指挥之下,几乎只是半盏茶的时候,就逼得他们不得不开始后退。 蔷薇骑在一匹白马上,被百余兵军士牢牢的保护在中间,立在阵线最后,看着前方的厮杀,蔷薇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口气,眸中满是悲悯与无奈。 马身忽然一沉,一个人入万军之中如无物,轻易突破众军士防守,落到蔷薇的马上。 周围军士只见黑影一闪,甚至还来不及呼喝阻拦,那人就己经到了蔷薇身边,不由俱是大惊,纷纷执抢回转,然而看到那人的样貌时,却又同时收枪,背转身子,面朝外的立成一圈,没有一人去看里面一眼。 蔷薇心头亦是一惊,但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熟悉气息,又慢慢的放松了身体。 流光一手搂上蔷薇腰身,凑到蔷薇耳边,柔声问道:“刚才那些话,是你叫人喊的?” 蔷薇轻轻点头:“将领有错,可是士兵并没有错,他们肯加入军队,就都是愿意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不应该这样死去。可惜……”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不言而喻,可惜她的方法并没有成功,不知道又有多少士兵,要这样白白的丧掉性命。 流光沉默一下,轻声说道:“你己经尽力了。” 蔷薇回头望了一眼流光,复又垂头,沉默不语。 流光转头对着身边一个士兵说道:“去告诉陆霖修,加大进攻力度,我们要尽快突破山道上的三道防线,救援皇兄。” “是!”那士兵躬身应命,转身就要走。 “慢着!”流光忽然又叫住他,看到他转过身来,流光慢慢说道:“告诉众军士,都是自己的袍泽兄弟,让他们不能战斗即可,尽量少下杀手!” 那士兵猛的抬头望向流光,眸中满是感动之意,一个将领,能如此爱惜普通军士的性命,这于他们,当是多大的福泽? 朝云招募新兵后,历来统一训练,然后分散到各个防区部队,想当年他在新兵营认识的那些朋友兄弟,也曾有不少被分到了临湘驻守。 听到自己要与他们做战的时候,虽然知道这是大义所驱,不得不如此,可是心底里,又怎么可能会不伤心,不难过? 毕竟那些曾经同吃同睡,同场训练同场竞技的兄弟,如今却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面对那些熟悉的脸庞,要他怎么下得去手? 在蔷薇军驻营的时候,那些士兵受人蛊惑,被赦免还有理可说,可如今这些士兵,在听到真相之后仍然抵抗,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可是就在此时,流光却对他说:都是自己的袍泽兄弟,尽量少下杀手! 这无异于在漫天的黑暗之中,给了他们一线光明! 这让他怎么能不振奋,怎么能不感动? 正是因为流光爱惜他们,所以,他们才都愿意为流光拼上自己性命! 低头大声应道:“是!” 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快步奔去传令。 攻山(一) 在流光的指挥率领之下,临湘守军很快就呈不支之状,开始向后溃退败逃。 流光并不穷追猛打,而是指挥大军保持队形,稳定而有序的向前进攻。 欲速而不达,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稳扎稳打,宁可稍微慢一点,也绝不能让对方抓住错误。 流光临走之前布下的第三道防线是依序布下的三道土垒,每两道之间相隔一里路,就像是银环蛇身上的环状花纹,一道咬合着一道,每道前面都有陷阱,路障,每道之后,亦有不同杀招。 何平大军退守土垒之后,流光面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这三道土垒是他亲自留下方法,再由领兵之人按图布置,每道土垒之后的机关工事是什么,他胸中一清二楚,拿他留下的防御来对付他,讽刺之余,又实在是有点好笑。 轻而易举的过了前两道防线之后,临湘军几乎己全部龟缩到最后一道防线之后,眼看着峰顶的行宫遥遥在望,流光却反而命令队伍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怎么了?”蔷薇转头轻问,他们几乎己在可以望见林木白雪掩映之间的行宫高处建筑,激烈的喊杀声也隐隐可闻,可在这种时候,流光居然停了下来。 唇边微微绽出一抹苦笑,流光轻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在第三道防线后面布置了什么?” “什么?”蔷薇知道流光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猜测,因此配合的仰头询问。 “火油!”流光唇瓣开合,轻轻吐出两个字,却是让蔷薇一愣,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坚守旭日城待援的时候,流光曾经用过一次火油,那一次,数十丈长,丈余宽的火墙硬生生将楚煜的二十余万大军挡在旭日城外,使得戚绍的队伍能够顺利回城。 虽然当时的焰火滔天的情景蔷薇未能亲见,可是当她回到旭日城的时候,城外焦黑的灼烧痕迹历历在目,有些烧焦的尸体还来不及处理,在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流光,你怎么能在这里用火,这里……”蔷薇伸手指向大观峰漫山遍野的林木,满是不可置信。 大观峰并不算高,但是林木繁茂,风景秀美,山顶一汪天然池水经人工改造之后,更是美不胜收,加之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行宫建在这里,也是合情合理。 可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使得这里有了一个致使的弱点,那就是一旦敌人使用火攻,就必将漫山燎原,无人可以幸免。 这种可能性,当初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只是这里只不过是猎宫,一年到头也不过是祭天冬猎的时候会住个十余天左右,而且此地被临湘,岚歌,北营几大驻兵地夹在中间,谁也不相信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攻到这里来。 流光唇边苦笑更甚,轻声说道:“这里是最后一道防线,布置的时间最为充裕,我命人伐光周围树木,在四周挖掘防火沟,沟外架强弓硬弩,这道土垒其实很容易攻破,可是一旦大军进入土垒之后,防火沟外的人立刻就会用火箭引发火油,到时候进去的人,恐怕连一个都出不来。我当时只是想着这里己经是护卫皇兄的最后一道防线,务必要打下敌军的锋锐,让他们由骨子里恐惧,发寒,好能多坚持一点时间,谁知道……” 眼眸微眯,不由为自己下山时将防御做的太过完善而有些后悔起来。 “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过去了么?能不能像刚才一样绕过去?” 流光神色无奈,缓缓摇头:“这里己经极为靠近行宫,是上山的唯一一条道路,周围的峭壁悬崖千尺万丈,实非人力所及?”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听流光如此说,蔷薇心中也不由焦急起来,前面的行宫之中就是云皇,如今天己近黄昏,从昨夜司马翎叛变发动攻势开始,云皇他们最少己经坚持了一天一夜,就算武备再丰富,面对着人数远多于自己的叛军,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流光眉头紧紧皱起,拼命的思索着对策,真的要强攻这道关卡,也不是做不到,可是,难道这道关卡,真的只能用人命来填满? “靖王……靖王……”山下忽然传来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还离的老远,就开始大声呼喝。 蔷薇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流光听到这声音,却是精神猛的一震,调转马头,拍马就向山上迎去。 山下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着朝云将军服侍,然而却衣衫狼狈的高大老者快速前进,两边的蔷薇军士兵看到这个老者,有认识的,脸上都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然而靖王没有下令阻拦,也就都站在一边,任由他在士兵的护卫下急速前奔。 “靖王,老夫无用,被奸人所趁,叫大伙儿受累了!”甫到流光马前,那老者便一下单膝跪倒,神色中满是羞愤。 “程将军快请起!”流光翻身下马,一把扶起了满面风烟之色,发须都几乎乱成一团的老将军。 蔷薇也跟着跳下马背,只见流光扶着程迟疑惑问道:“程将军怎么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流光从蔷薇军驻营出发之时才请陆明持派人前去解救程迟,从驻营到临湘百余里路,至少要两个时辰,从临湘赶到上苑,亦是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就算解救程迟不费任何力气,这一来一回,程迟到达此地的时候,也得半夜时分,可是现在才不过黄昏,程迟竟然就己经赶到了此地。 旁边一个士兵出声答道:“回靖王,属下等奉陆帅命令前去临湘营救程将军,哪知才走到半路,就看到程将军率十余名亲兵迎头奔来,后面还有追兵追赶,属下与程将军合兵一处,程将军听闻叛军己然攻到上苑,心急如焚,急令一部分人马留下解决追兵,自己却是马不停蹄,直奔这里而来!” “靖王,老夫,老夫来迟了!”程迟头重重一低,满是不甘:“竟然己经让何平这个小人,攻上了大观峰!” 攻山(二) “老将军何出此言!”流光伸手重重一掌拍在程迟肩上,诚恳说道:“老将军来的正好,本王这里,正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用得上我?”程迟猛然抬头,目光灼灼,慨然说道:“靖王有所趋使,老夫无不从命,管他攻山拔寨,老夫都愿做头兵,请靖王下令吧!” “老将军说笑了!”流光安抚的一笑:“老将军多年镇守临湘,是我国之重器,岂能让老将军做这等亲身犯险之事?” “那靖王的意思是……”程迟一脸疑惑。 流光一手把住程迟的胳膊,一手指着山上叛军的方向,感慨说道:“老将军,临湘军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如今虽然做了些错事,可说到底,仍是我们的袍泽兄弟。为将之人,对手下士兵,感情如子如女,如今子女虽然犯了错,我们又岂能一概诛杀,丝毫不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靖王……”程迟眸中骤然泛泪,这些话,正是他想要对流光说的,可是如今,流光居然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程将军,你对临湘军如此,本王相信,临湘军对将军的感情亦是如此。方才本王己经调查清楚,叛乱之人只有副将何平和他手下少数几人而已,其余之人都不过是受人蛊惑,不明真相。方才本王试图劝解,却被逆贼何平阴谋打乱。本王与临湘军接触不多,说的话份量也轻,可是本王想,以老将军在临湘军中的威望,如果能够振臂一呼,这些儿郎们必然……” “靖王放心!”流光尚未说完,程迟己然知道了他话中的意思,用手一拍胸脯,大声说道:“这些儿郎们多年在来临湘驻守,个个赤胆忠心,绝对不会叛乱,既然靖王大人大量,对他们网开一面,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定然将他们劝的回转。” “好!”流光大喜:“要的就是程将军这句话,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靖王言重了!老夫用人不察,犯错在先,如今只求能将功补过,但愿为时未晚。”程迟微微叹息一声,抱拳回礼,也不再多说什么,越过流光,大步向前走去。 越众而出,不让任何士兵跟随,一直走到了第三道土垒的前方,程迟才停了下来。 身躯如山如岳,盎然站立,程迟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声喝道:“何平你这混帐,给老夫滚出来!” 这一句中气十足,声震山野,临湘军俱是见惯了老将军雷霆脾气,豪放粗犷的模样的,此时虽然程迟就站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却是没有一个人发一矛一剑,俱都躲在工事后面愣愣的看着他。 众人心中无不疑惑,何副将不是说程将军己先行上山勤王了么?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 何平看到程迟突然出现亦是心中惊惑,司马大人明明说程迟早己被他们秘密关押,必然不会出现,所以自己才能红口白牙的对着士兵说谎,可此时他突然出现,这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愣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此时程迟又再喝道:“临湘儿郎听了,何平囚禁老夫,阴谋作乱,其罪当诛,尔等此时不将其手刃,戴罪立功,更待何时?!” 这几句话一喝出去,临湘军短暂的惊愕之后猛的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方才陆霖修喝话时,因为谁都知道他与靖王交好,他们虽然起了疑惑,却未必相信,可此时连程将军,一手将他们带出来的程将军都这样说,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只听阵营中一人大声喝道:“弟兄们,我们被人骗了,还不杀了何平那个小人,向将军请罪!” 工事之后呼啦啦站起一片人,除了何平身边的百余名亲信卫士之外,几乎人人都是怒目相向,提刀而来。 而何平仿佛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完全吓傻了,竟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蠢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方才在何平耳边低语的身材娇小士兵一眼望向何平,狠狠骂道。 想她委屈自己承欢身下,在何平身上费了偌大工夫,好不容易让他起兵反了,纵然知道此人难成大事,但只要能挡得援军片刻,拖到司马翎攻下行宫就好。可谁知道,他竟然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骤然夺过身边一人手中的火把,用力掷向第三道土垒之后,又对旁边几个何平的亲信侍卫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火撤退?” 那几人如梦初醒,纷纷将手中火把扔向场中,拖着何平拼命向山上司马翎的方向撤退! 第三道土垒之后俱是火油,触火即燃,一点点火星都能让它瞬间燃成冲天大焰,更何况是这么多支火把? 山道之上立时火光熊熊,火舌吞吐,蛇的口信一般闪耀在众人的脸上。 流光一见火起,立时知道事情不好,飞身上前,急声向程迟问道:“程将军,对面可有能担当大任之人?这火一时难灭,若等我们赶到……” 程迟毕竟领兵多年,一听流光所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吐气开声,对着对面大声喝道:“骁果营郞将可在?” 声音雄浑有力,直穿透疯狂的火苗与嘈杂的人声。 “末将在!”那边传出一声断然大喝。 “本将命你,急速带你部赶去行宫,协助皇上围攻叛军,绝不能让他们攻破行宫!” “末将得令!”火光那边远远的传来人声,然后便看到队伍纷沓,急速调整。 与此同时,流光这边也快速下令:“沿主干道就地掘出防火沟,防止火势蔓延,其余诸人收集沙土,尽速灭火!” 那骁果营郎将果然并非庸才,带兵去行宫解围的同时,还留下了部分人,协助靖王灭火。 岚歌近来几场大雪,大观峰上早己白雪皑皑,火油燃着之后,融化积雪,雪水混着火油四处流淌,朝云大军所在一方处于地势较低处,雪水沿山道而下,幸好流光方才下令及时,就地挖掘防火沟,那些流动的烈焰遇到沟壑径直掉落,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蔷薇心中却是暗暗心惊,如若司马翎没有反,而是真的叛军在这里,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些流淌而下的火油,就不知道又要吞噬掉多少条人命。 攻山(三) 流光令行禁止,命令刚一发出,大军便如臂使指的动了起来,一时间只见漫山人影闪动,尘土飞扬,流水介的往四道防火沟之内填充而去。 然而与此同时,行宫的情况却己然到了极端危急的境地。 陆霖云与诸位老将率众苦苦坚守了数个时辰,武器装备全部告罄,近千名羽林也只剩下不足百人,而门墙外的敌人却仿佛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丝毫不给他们任何一点喘息的余地。 大门被攻破之后,陆霖云等人急速往后退守,一殿一殿的争,一门一门的守,然而守到如今,却终于到了最后一殿门口,退无可退。 再往后,就是云皇与太后,是百官臣僚! 陆霖云银牙紧咬,纵然一身狼狈,却仍然标枪一样,率领剩下的数十名侍卫,寸步不让的守在华音殿门口。在他们的身前,是无数刀枪相向的叛军,密密麻麻的将他们围在中间。 当这些叛军终于攻打到最后一道门口的时候原本的喧哗却反而平静了下来,没有人率先发动攻击,只是彼此凝立,相互对望。 蓦的,叛军骤然两边分开,一个人缓步轻衫,慢慢走上前来,水墨的山水随着月白的衫子轻轻摇摆,说不出的清雅宜人。 这样的环境里,那件衫子依然微尘不染,在一众形容狼狈,满身血污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慢慢排众而出,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胜利,司马翎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淡声说道:“陆丞相,己到穷途末路,又何须做此困兽之斗?” “司马翎,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做此叛逆之事?”事到如今,陆霖云仍然想不通司马翎为何要叛乱。 司马翎还未及回答,行宫外猛然涌上一阵巨大的嘈杂之声,一个禁卫跌跌撞撞的跑上前来,惊慌说道:“叔父,叔父……不好了……临湘的军队不知道怎么不回事,不去防守援军,却来攻打我们!” 陆霖云眼前猛的一亮,大声说道:“司马翎,靖王的勤王大军己经到来,你就算取下此地,也再无意义。你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你如现在束手就擒,还能保你家人一命!” 司马翎对陆霖云的话仿若未闻,只是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的说道:“算算时间,也是该到了。” 既而一笑,对前来报信的轻声说道:“不用怕,只要拿下了云皇,你还怕他们会对我们怎么样么?司马家运筹良久,就在今日一战,成王败寇,你等切不可胆怯!” 那禁卫听了司马翎的话眼前一亮,大声说道:“谨遵叔父教诲!” “你现在出去,就说云皇己在我们手上,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得令!”那人一声应诺,快步跑了出去。 “司马翎,你想得到好,想拿云皇,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份斤两!”陆霖云一向以文弱示人,一则是身体缘故,让人先入为主,另一则,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可是今日得蔷薇药力所助,潜力被全数激发,再无半分病弱之感,又厮杀了半日,杀出了血性,言语之间极是激烈,没有丝毫平日的影子。 司马翎听了陆霖云的话也不生气,仍旧是那副表情,那副语气,淡声说道:“真正锐利的武器,要用在关键的地方,才能最大的发挥他的效用,陆丞相又怎么会知道,我没有这份斤两呢?” 说着话,双手轻抬,在空中轻轻的拍了两下。 陆霖云看着司马翎的动作情不自禁的提起全身戒备,防范着任何有可能的袭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院中没有出现任何人任何事,而身后的大殿之中,却猛的响起几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面色猛的一变,陆霖云豁然回头,殿中除了云皇太后和一众大臣之外,还有一些宫女太监,但凡还在皇宫之中,这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少的人,然而就在方才司马翎轻拍那两下手的时候,数个或执扇端盘,或蜷缩一边的宫女却猛的长身而起,暴起杀人。 这些宫女下手极为狠辣,或锁喉或膝撞肘击,只一出手间,就己经数位大臣命归黄泉。若不是因为内宫之中不得携带兵刃,只怕损失还要惨重。 这些女子一击得手立刻分为两路,一路扑向云皇,另一路却向着站在门口的羽林侍卫猛扑而至,趁着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迅捷的夺下他们手中的长刀,翻腕几剑,立时杀伤数人。 “退进殿内,保护云皇!”陆霖云大惊失色,再顾不得殿外叛军虎视眈眈,长剑一舞飞身而起,几剑逼退一个正在与羽林缠斗的女子,然后大鸟般跃进殿中。 就在那些女子袭向云皇的瞬间,大殿里鬼魅般多出一个人,身形轻舞灵动,只是几招之间,就将那些女子尽数毙于掌下。 杀死这些女子之后,他并不去帮助那些禁卫反而双手一收,再次立在了云皇身边。 这个人赫然正是陆霖云的亲哥哥,云皇的贴身侍卫陆霖泽。 除了保护云皇之外,他好像对别的所有事情通通漠不关心,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看到云皇无恙,陆霖云的一口气猛的松了下来,收住脚步立在殿中,而身后的羽林等人在听到他的呼喝之后,也俱都退入殿中。 这些羽林虽然是陆霖泽和陆霖云一并训练出来,但陆霖云基本上只是做一些训练计划的制定,极少参与真正的操练,因此他们虽然知道陆霖云算是自己的长官,心里大多时候却对他并不怎么尊敬。 毕竟一个不能以实力服人的长官,在军队之中是很难赢得人心的。 平日里见到陆霖云的时候,他们常常并不怎么服气,甚至今天他突然拿出官威,要他们立刻回转行宫的时候,他们还有些不情不愿,觉得是陆霖云畏战怕死。 可是,在经历方才数个时辰的守卫,亲眼看到陆霖云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场面之后,所有的人都被震撼了,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陆霖云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 他们看到他剑锋所指,所向披靡,看到他救急补缺,数次挽狂澜于既倒,也看到他衣袂飘飘,长剑飘红,宛如战神在世。 那一丝轻蔑在不知不觉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的羽林在那一刻几乎不约而同的承认,陆霖云,不愧是他们这些羽林的教官! 司马翎随着陆霖云的退守缓步跨入殿中,叛军立刻从两侧快速插入,将云皇一众人等团团包围起来。 云皇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现过一丝慌乱的表情,即使现在叛军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要了他的命,他依然平静的和平时上朝没有什么不同。 “司马翎,朕一向待你不薄,朕想不通你为何要行此叛逆之事。” 司马翎刚要说话,方才进来报告消息的禁卫又是惊慌至极的直闯进来,扑到司马翎跟前惶急说道:“叔父,叔父……靖王,靖王他己经攻上山来了,他不信我们己经抓到皇上,正带人攻打宫门,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守不住了!” “不是马上守不住,是己经守不住!”朱红的大门被人用气劲猛然震开,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两个身着禁卫服侍的人应声摔入门中,在他们身后,流光一身黑袍,昂然如一柄黑色的利剑,大步迈进门中。 流光身后,无数临湘军人马蜂拥而入,个个执枪而立,面色愤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一派清雅的丞相,却用一个天大的谎言,让他们和自己的袍泽兄弟,自相残杀。 朝云大军并没有完全攻上,真正上来的人只有流光,他无法等到大军扑灭火油,看到火势稍小之后,就带着厉玄先行越火而火,奔上顶峰。 临湘军能够这么快攻破禁卫军的防守,也正是因为有了流光的指挥。 “皇兄,你怎么样?”上来之后,流光不看司马翎,却是径直看向云皇,问他怎么样。 云皇面上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轻轻点头:“我很好。” 流光看到云皇并未受任何伤害,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眸光转向司马翎,己是变的冷意森然,冰冷说道:“司马翎,叫你的人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或者,还能保你族人一条性命。” 司马翎自流光进来之后,目光一直在他身后梭巡,似是在找什么人,听到流光的说话,抬眸望向他,唇边忽然绽开一抹笑意,轻声重复:“保我族人一条性命?我保他们的性命做什么?” “叔父……你在说什么啊?”那禁卫面色惶然,惊声询问,殿中剩下的禁卫军中,也有不少都面露惶惑之色,他们中的不少,都是司马家直系与旁系子弟,若不是与司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会这么听从司马翎的话,跟从他来造反。 司马翎根本不理会他们,却是看向流光,微笑说道:“你没有带慕容家的人来,很好。” 流光眉头微微皱起,搞不懂司马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漠然说道:“本王带谁来不带谁来,用不着你操心。” 流光说的极是无理,司马翎却也不生气,只是淡笑说道:“在别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在这种时候,关系却是大的很,因为这整座山上,我唯一不想杀的人,就只有那个女孩子!” 魔疯(一) 司马翎此言一出,山上众人齐齐变了色,他若是说想让云皇和流光的人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是听他言下之意,竟似乎是把自己人也包括在内。 方才进来报信那人忍不住又是一声大叫:“叔父,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司马翎连看也不看那人,只是站在殿中,唇边带着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笑意,仿佛多年筹划,如今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流光目光如箭,紧紧的逼视着司马翎,冷声说道:“司马丞相,你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如此护卫重重之下,又能杀得了谁?” 司马翎一直下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手腕一翻,露出托在掌中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弹丸,含笑说道:“我杀不了,这样东西,总该杀的了吧。” 流光望见那样东西呼吸蓦的一滞,那样东西虽小,可是他却认得,正是赤焰之地所特有霹雳弹,别看这颗弹丸小,可爆炸的威力,却足以将这座大殿炸翻。 “司马翎,你到底想做什么?”陆霖云看到那样东西也是心中一惊,却强作镇定说道:“就算你不顾及你自己的性命,难道连族人的性命也不顾及么?” “顾及?我什么要顾及?”司马翎转头望向陆霖云,面上滑过一抹迷惑之色:“他们都不顾及我,我又为何要顾及他们?” “叔父,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有哪一点不顾及你了?”那禁卫听到司马翎的话惊声大喊。司马翎一直都在他们耳边跟他们许诺一旦司马家坐上皇位,会给他们这些功臣们怎样的高官厚禄名誉地位,可是如今所说的话,却和当初承诺的完全相反! 司马翎忽然冷笑起来,一种愤慨悲苦之色迅速窜上脸庞,他盯着那禁卫说道:“算起来,你应该是司马宏的孙子,这司马家的家主之位,本来是该轮到你坐的吧?” 那禁卫面色一滞,忽然闭口不言。 司马翎又指向周围的叛军,再次淡声说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的亲信,你也早就算好了,一旦举事成功,就立刻杀了我,好独享大位,你心里恐怕还得意的很,想着司马翎啊司马翎,枉你聪明一世,机关算尽,又怎么想得到,最后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衫?” “叔父……说笑了……”那禁卫脸色骤变,褪的没有一丝血色,勉强憋出一句:“我们如今大敌当前,理应一致对外……” “无可救药……”司马翎不等他说完,己是微微摇头,轻声长叹:“司马家出了你们这些蠢人,就算我不动手,败亡也不过是尽早的事情。你们真的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就可以推翻云皇,登临大位?” “什……”那禁卫眸子猛的睁大,声音中己有了惶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说我们多方联络,必然会成功的么?” “成功?”司马翎眸子下垂,落寞说道:“我会成功,但你们,却不会。” “司马翎,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果再拐弯抹角,我现在就杀了你!”那禁卫猛的拔出腰刀,架在司马翎的脖子上。 场景突然变的有意思至极,原本是同是一伙的叛军叛将,竟然当着流光与云皇的面闹起了内哄。 司马翎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不仅没有分毫害怕之色,甚至还伸出手去在剑锋上摸了一摸,仿佛是在试剑的锋锐程度。 那禁卫本想威胁司马翎,看到司马翎如此动作,反而情不自禁的将剑向后收了半寸,仿佛怕司马翎还有什么杀招似的。 司马翎抬眸看向那禁卫,面露嘲笑:“怎么,我不怕,你倒反而怕了么?” “司马翎,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要再在这里胡弄玄虚!”司马翎这一番举动仿佛故意做作,却又好似出自真心,饶是陆霖云沉稳非常,可此时事关云皇性命,却也忍不住出声喝问。 司马翎终于抬头看向殿中之人,丝毫不在意脖颈间的利刃,司马翎抬起手一个一个的数过去:“云皇,太后,靖王……好尊贵的天家血脉;三公六部只知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大人们来了一半,好英明的庸臣;还有各位明知主将无辜受戳却依然无动于衷的将军们,好忠诚的叛将!” 他的手指每指向一个人,那人的面色就情不自禁的一变。 能跟随云皇前来祭天冬猎之人,大都身份尊贵资历甚老,司马翎虽然用词隐晦,语焉不详,可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司马翎所说的,正是三十年前那场悄无声息的惊天大案。 说他惊天大案,是因为慕容垂投靠敌国,坑杀四十万朝云大军,致使朝云从此一蹶不振,整个风云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他悄无声息,则是因为这样一场大案,居然不经三司,不过六部,没有审判,没有行刑,甚至连档案都没有,就莫名其妙的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极有默契的对那件事情绝口不提,偶尔提起,也是慕容垂何等可恶可恨,有负皇上天恩。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事情,是扎在亲历此事的每一个人心中的一根刺,不动的时候,仿佛若无其事,可只要轻轻拨动一下,就得疼的全身都抽搐起来,更何况如今被司马翎如此突然的,连根拔出! 指点完毕,司马翎收回手,又一根一根弯曲着自己的手指数着:“出谋划策的司马家,亲自动手的韩家,一千羽林,三千禁卫,五千蔷薇军,两万临湘军,三万陆明持所部,再加上整个帝都,果儿,我拿所有这些给你陪葬,你看够不够?” 听到司马翎喃喃自语的这些话,流光的面色陡变,他猛的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司马翎,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司马翎抬头看向流光,面色仍是常见的一派淡然疏离之色,眸中却隐隐的透现一丝疯狂:“靖王以为我是胡说?我苦心孤诣三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怎么可能会是胡说?靖王如果不信,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可好?” 疯魔(二) “胡说?”司马翎抬头看向流光,面色仍是常见的一派淡然疏离之色,眸中却隐隐的透现一丝疯狂:“靖王以为我是胡说?我苦心孤诣三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怎么可能会是胡说?靖王如果不信,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可好?” 流光拳头猛的握紧,司马翎执掌朝云大小政务近二十年,一向周密仔细,少有错处,虽然他说的危言耸听,可是流光却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直持剑架在司马翎颈间的禁卫看到司马翎如此神色,眸中流露出一丝惧意,竟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远离了司马翎身边。 深吸一口气,流光强自平定下情绪,凝声说道:“司马翎,你以为你在这里危言耸听,本王就会信你?如今山上山下己被我们团团包围,本王更是举手便可取你性命,你有什么资本说要这许多人给你陪葬?” “靖王想要我的性命,尽管取去就是。”司马翎对流光的话无动于衷,只淡漠说道:“早在三十年前,果儿在我怀中死去那一刻,我就己经不想活了,之所以苟延残喘到今日,无非是想要你们这些所有害果儿死去的人,都去给她陪葬!” “司马翎,你就是想做,也要有这个能耐!”陆霖云忍不住出言相讥。 司马翎目光一转,看向陆霖云,突然问道:“陆丞相,你中途回转,想是己经知道以书信嫁祸陆家的人是谁了?” “司马丞相提起此事,可是想引以为豪?”陆霖云语声冰冷,还是不客气的讥刺。 司马翎也不在意,只淡声说道:“陆丞相当初只以为是韩充想要剪除皇上羽翼,所以才派人做下此等事情,大概万万也想不到是我做的吧?” 陆霖云冷冷的盯着司马翎,却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司马翎笑笑,如老师教导学生一般轻声问道:“既然己经知道那件事情是我做的,那陆丞相可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 自昨天半夜至今,陆霖云马不停蹄,一直都在高度的紧张之中,就算猜到了那件事情的主使之人是司马翎,却也没有机会去想一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被司马翎提醒,陆霖云先是一怔,既而面色猛的大变,惊声喝道:“你……” “想到了?”司马翎淡笑着接下他的话,轻声说道:“陆相一向致力于辅佐云皇,凡与云皇相关之事,一定亲力亲为,帝都之中,也满是陆相的耳目。如果陆相不暂时消失一段日子,云皇怎么会不惜冒险拉我入伙?我怎么好万般无奈之下投靠云皇?这上苑之行,怎么会由我来布置?这帝都之中,又怎能任我恣意安排?” “司马翎,你到底都布置了些什么?”陆霖云此时己经惊的心胆俱裂,一招疏忽,满盘皆输,他只以为自己虽然在狱中,但各方消息还是能及时传递,自己也依然掌握着岚歌的动静,可是他怎么想得到,司马翎居然瞒天过海,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覆雨翻云? 司马翎唇角开始绽出微笑,那是一种极愉悦的笑意:“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在这整个行宫和山体支撑处,都埋下了足够分量的炸药,只要我手中的这颗霹雳弹一落地炸开,就会立刻引爆行宫地下的炸药,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引爆这山底所有的炸药!这座山上的所有人,一个,也休想活着下山!” “司马翎,你疯了!”陆霖云惊声大叫。 “疯了?”司马翎淡声重复:“我早就疯了,不疯魔,不成活,如果不疯,没有果儿,这么漫长的三十年,我怎么可能熬的下来?” 转头看向陆霖云,淡笑着说道:“你们以为杀了韩充,平了叛军,岚歌城中就太平了么?还早的很呢,不仅是上观峰,岚歌城中所有重要的地方,我也都命人埋设了炸药,只要这里的爆炸一响,岚歌必会受到震动,感到震动的同时,那边的人亦会同时点燃手边的炸药……到时候……呯……” 司马翎口中骤然发出一个象声词,惊的满殿人俱是一震,然而他自己却像个小孩一般笑了起来。 “司马翎,你不必危言耸听,炸药何等珍贵之物,就算是制造之地赤焰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这么多,你怎么可能有?”流光手心中己经开始潮湿一片,还在蔷薇军驻营的时候,他就己经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的平叛实在是太顺利,顺利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此时听到司马翎所说,流光才骤然发现,原来真正的危机,还远未到来。 “很多么?”司马翎又是用了这种无所谓的反问:“好像是挺多的,可我若是告诉靖王,从三十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秘密联络赤焰,购买屯积炸药,如此,靖王还会觉得不可能么?” 流光脊背的肌肉攸然收紧,眼角也猛的抽搐一下,他知道,司马翎所言非虚。 “叔父!”之前那禁卫猛的跪在地上抱住司马翎的腿:“叔父,你想要给婶娘报仇,应该找云皇啊,是他们御家杀了慕容家的,与我们司马家有什么关系我?我们司马嫡系家里就留下了我一条根,叔父,您一定可以逃生的对不对,您带上我一起好不好?您说什么我都听,真的,我以后全都听您的……” 司马翎看着跪在脚下的侄子,目光攸的转冷,忽然一脚将他踹开,面现阴狠,沉沉说道:“你知道么,当年我知道他们要剿杀慕容家的前一天夜里,我也是这么跪在你爷爷跟前,我拼命的磕头,血把他书房的砖地都染的通红一片,我哭着求他,求他们不要这么做,或者至少晚一点,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能带着果儿逃走,可是你知道你爷爷是怎么做的吗?” 那禁卫猛的向后坐倒退了两步,甚至不敢看司马翎泛着血红的眼睛。 司马翎嘶声说道:“他叫人拿手铐脚镣锁着我,把我关在司马家的地牢里,吩咐亲卫不到慕容家死尽死绝,绝不许放我出来!” 疯魔(三) 猛的抬头转向一直坐在高阶之上不曾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的云皇,司马翎咄咄逼问:“慕容垂犯了罪,关果儿什么事?你们知道果儿是个多善良的女孩子么?她甚至连吸她血的蚊子都舍不得打死,她干净透明的,就像是块质地最最上乘的水晶一样,可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你们居然也要杀!好,杀的好,你父皇那个昏君杀了我的果儿,我就用他整个御家,和御家的江山,去给果儿陪葬!” 云皇唇角紧紧抿起,却没有丝毫反驳司马翎的话。 司马翎转向那些个文武大臣们,手指一个个点过去:“还有你们,平日里不是都和慕容府交情好的穿一条裤子么?为什么那种急难关头,竟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话?不说话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落井下石。清空坊间,重兵围守的主意是谁出的?赵司空,可是你?斩草除根这话又是谁说的?冯御史,我没记错,应该是你吧?秘密处置参与慕容府围杀军士的人又是谁?柯将军,你为何不敢抬头?出来求情不见你们任何一个,杀人灭口,抹消痕迹,做的比谁都好!” 被司马翎点名提到的三个人早己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此时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不能自止。可是当年那种情形,若不是云皇先露出要惩治慕容家的意思,他们又怎么会说那样的话?慕容家久居人上,压的他们抬不起头来,他们顺势而为,也不过是为官之道而已。 “司马翎,那些都是沉年旧事,如今提起,又有什么意义?慕容垂通敌叛国,本就应当族诛,慕容果儿既然冠着慕容的姓氏,认罪伏诛,也是……” “住口!”司马翎猛的转头断喝,双目逼视着陆霖云:“慕容家是慕容家,果儿是果儿,根本就不一样!慕容家的人该死,可是果儿不该死!” 司马翎的情绪又复陷入一种极激动的情境,他盯着陆霖云说道:“当年我想方设法的从牢狱中逃脱,想要赶去慕容府的时候,却发现己经迟了,云皇的羽林亲卫己经跟着韩充出发。我偷偷的杀了一个羽林,混入他们当中,进了慕容府,找到了果儿。我要带着她走,把她藏起来,可是你知道果儿对我说什么吗?她居然对我说:她姓慕容!” 司马翎握着霹雳弹的手猛的在空中挥舞,厉声喝道:“慕容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她宁可选择在我面前自杀,都一定要顶着慕容家的姓氏?所以慕容家也该死,要不是他们教坏了果儿,果儿早就和我走了!” “恰恰相反,慕容家不是教坏了果儿,而是把她教的太好!”门口骤然传来一道清亮的语声,蔷薇一袭红衣,亭亭的立在众人中间,不知道己经站了多久,只是殿中的情势一直极为紧张,谁也没有注意到。 “蔷薇?”流光面色猛的大变,方才一直听着司马翎说那些沉年旧事,竟忘了蔷薇也在大观峰上。 “你终究还是来了。”司马翎看到蔷薇,不仅没有在意她说的话,面色居然显出一丝柔软:“我本来不希望你在这里,可是你既然来了,那便一起去陪果儿吧。你给人的感觉和果儿很像,很透明,很纯真,果儿若是见了你,一定高兴。” 目光最后在殿中环视一圈,司马翎的手高高举起,三根手指捏着那颗霹雳弹,笑着说道:“人都到齐了,我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去地下陪果儿吧!” 殿中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司马翎的手,神色各异,谁都想不到司马翎居然费尽心机的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让所有人就算想逃,都逃不掉。 云皇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太后眉头紧皱,似是万没想到这样的结局,流光望着蔷薇,眸中蓦的暗沉,他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和她说。 文武百官面如死灰,那禁卫仍旧坐在地上,几乎己经失禁,他还年轻,还远不想死。 陆霖云转头望一眼云皇,眸中满是痛悔,他本来应该君临风林大陆成为一代圣君,可是,都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 就在所有人都己经忍不住闭起眼睛等待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殿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喝:“慢着!”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司马翎也许理都不会理,可是听到是蔷薇的声音,他却转过头来,轻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蔷薇果断的否认:“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为什么?自然是要为果儿报仇!” “司马翎,你少在那里自以为伟大了!”听到司马翎的话,蔷薇面上忽然浮上一抹不屑,冷冷出言:“你以为你配给果儿报仇么?” 司马翎面色蓦的转沉,眸中阴暗,他可以忍受别人对他任何谩骂侮辱,却不容许别人轻言果儿一分一毫。 蔷薇对司马翎的面色恍若未见,只是顺着自己的意思侃侃而谈:“果儿姑姑当年宁可死,也绝不放弃慕容家的姓氏,这是因为慕容两个字,早己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可分割,不可抽离的一部分!慕容家历来以忠孝立于风林大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慕容两个字,是荣耀,是标志,任何一个慕容家的人,都绝不可能做出不忠不孝,独自逃生的事情!” “慕容家与朝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慕容家世世代代都为了朝云的平安强盛而不惜付出生命。忠诚两个字,早就己经刻进了慕容府每一个人的骨子里!虽然三十年前慕容家所遇不公,可是蔷薇相信,就算是慕容垂在世,也绝不会因为私仇家恨,就做此谋反叛逆之事。 慕容果儿身为慕容家人,深受此等教育熏陶,又怎么可能会接受你这等作为?而且你自己也说,果儿姑姑善良纯真,连吸她血的蚊子都舍不得打死,既然如此,你将这朝云将士百姓数万条性命给她陪葬,究竟是想要给她报仇,还是要将她打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忽然伸手一指殿外,蔷薇语调激愤的说道:“你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岚歌城里,蔷薇军营,还有这大观峰上,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己经死了多少人?这些还不够么?你的双手早就己经沾满了鲜血,你想这个样子去见果儿姑姑?你以为这个样子,她会见你么?” 紧紧盯着司马翎,蔷薇一字一字用力说道:“你这些作为,不过是想要满足你自己虚妄的报仇幻想罢了,你想做就做,可是请你,不要扯上果儿姑姑,也不要扯上慕容家的名号!” 蔷薇一番话说完,司马翎眼角肌肉几度抽动,握着霹雳弹的手也用力到青筋毕露,然而却始终也没有松手。 眼前缓缓浮现出慕容果儿歪着头巧笑倩兮,抱着他的手臂俏声说道:“我最喜欢翎哥哥了,又温柔,又善良,翎哥哥,你要一直这样喔~” 身体忍不住猛的一个激灵,抬眸在大殿之中缓缓环绕一圈,戳战许久,大多数人都是衣衫狼狈,血污满身,更有数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殿内,鲜血喷了一地。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和双手,依然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袍摆的墨色山水,清雅宜人,可是不知怎么的,司马翎竟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泛红,仿佛有无数鲜血不停的从他手中涓涓而下,将所有一切玷污。 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司马翎喃喃说道:“我做错了么?真的做错了么?难道果儿,根本不希望我为她报仇?” 虽然己经四十多岁,但因为保养得宜而一向显得年轻又丰神俊朗的司马翎仿佛在瞬间老了二十岁,连脊背都开始变的佝偻起来。 黄昏的余晕从大殿外斜射而入,将司马翎的身影照的分外凄清。 蔷薇看着司马翎如此样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她轻声说道:“慕容家的人从来都不想报仇,只是要洗清自己身上的不白之冤,你如果现在放下执念,不要再多做杀伤,果儿姑姑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咳……”司马翎对蔷薇的话仿佛根本没听见,只是突然一声呛咳,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三十年来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算好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反应,却在就要收网的时候,突然被人告知,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错的。 还有什么打击,能比这种事情更严重? 情绪反噬,几乎在瞬间就伤了心脉,这几口鲜血,是货真价实的心血! 身子忍不住踉跄,左右摇了几摇,勉强站稳,凄惶说道:“若早知道这样,我早些去寻果儿该多好?又何苦多熬这三十年?” “司马丞相……”蔷薇赶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他,却被司马翎摆手阻止,他望着蔷薇,忽而点头说道:“你很好,和果儿一样,看起来柔弱,其实是骨子里的坚韧。真正软弱的人,是我才对。” “你……”蔷薇想说什么,却又被司马翎阻止,他伸手擦去唇边的一缕血迹,轻声问道:“你想为慕容家洗刷清白?” 蔷薇看着司马翎,重重点头。 “好,能在临死之前,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我不枉此生。” 陪在你的身边(一) "助我……一臂之力?"蔷薇诧异重复,不知道司马翎要如何助自己一臂之力。 司马翎唇边鲜血再涌,如泉水般止不住的向下流淌,却只是不在乎的随手擦了一把,含笑说道:"我年少的时候,不过是司马家的默默无闻的旁枝子弟,认识我的人并不多,我曾经隐姓埋名外出游历,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杜仲!" "杜仲?"蔷薇眼中迷茫一片,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然而云皇流光以及一干隐约知道当年事情的老臣,却都不约而同的变了面色。 司马翎轻笑,又淡声说道:"他写的一手好字,尤其善于模仿。而他模仿的最好的人,就是当年朝云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士,前锋官宋竹锋!" 脑中惊雷一闪,蔷薇惊声叫道:"他是杜俊的……" 司马翎微笑点头,目光环绕周围一圈,却是忍不住嘲笑道:"当年他曾经给过我一份东西,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那份东西,为了那份东西,他们几乎把杜仲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挖出来彻底调查了一番,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杜仲居然会将那份东西交给了只有数面之缘的我,他们又怎么知道,那份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这许多年来,一直就在他们身边!呵……哈哈……" 忽然仰天大笑,神情轻蔑,语气鄙夷,而这些年曾为了这样东西费尽心思的老臣子却是同时面色变的惨白,他们不知道杜俊给司马翎的东西里到底写着什么,可是他们却知道,一旦这件案子被翻出来,如今站在殿中的人,恐怕至少有一半以上,都会不得善终。 君命不可违,当年他们不过是顺了先皇的意思做了些推波助澜的事情,可是如今司马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当年那件事情翻了出来,这些人里,不仅有宫女,太监,对当年那件事情存疑的大臣,还有一直不曾消散对慕容垂仰慕之心的军士,甚至还有几个当年慕容垂一手带出来的将军。 他们刚刚在外面为了云皇浴血奋战,面对那般惨烈的厮杀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可是此时听到司马翎的所说的一番话,却几乎齐齐变了面色。 司马翎说他认识一个人很会模仿宋竹锋的字,而当年让云皇下定决心全诛慕容府千余条人命的,正是来自宋竹锋的一封信。 这其中的关联,就是傻子也看的出来。 一名将军己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云皇的面色己是铁青,如果司马翎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那份东西拿出来,他就不得不为当年慕容府的那件案子翻案,可若是翻了那件案子,就无疑告诉天下人,是父皇错了。 天家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错,即使是错了,也要压下去,瞒下去,把错的也变成对的! 当年慕容家声势隆裕,却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墙倒楫催,如果此时再告诉天下是皇家办错了事,那朝云的百姓会怎么想?朝云的军队会怎么想? 云皇的心里很清楚,当年父皇本来的用意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打压一下慕容家,只是在有心人的利用之下,使得这次的打压失去了控制,进而变成了一桩灭门惨案。 可是当事情通报给父皇的时候,一切都己尘埃落定,父皇纵然震惊,又能做些什么?没有了慕容家,可他还需要司马家,需要韩家,需要人手来帮他,所以他只能将错就错,干脆将这件事情做的更彻底,他连发旨意,将军中的慕容子弟,己经出嫁的慕容女儿及子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通通锁拿,然后就地处决以绝后患。 他不得不杀他们,因为慕容家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当慕容府中的人被围杀之后,他不得不把自己和司马家与韩家绑在一条船上,因为只要他稍有仁念,放过了任何一个慕容家的人,都有可能把在不久的将来,把自己的江山彻底葬送! 慕容家世代军功,几乎人人都可独当一面,这样可怕的对手就在卧榻之侧,有哪个君王能睡得着? 当年的事情之所以演变成那般状态,又何尝不是慕容家不知收敛咎由自取? 大殿之中一片静谥,只有司马翎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华音殿的上空不断盘旋,显的说不出的诡异。 片刻之后,司马翎的笑声渐渐歇了下来,然而胸中却骤然又是一痛,如果不是杜仲将那份东西给了他,他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不会拼命赶回来在司马宏跟前苦苦哀求无果,更不会赶到慕容府,看着果儿死在自己怀里。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游历归来,突然听说慕容府谋反被族诛,纵然伤心,纵然不信,可是,会不会比现在要好过一点?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如果而已。 如果,就是己经发生,而且注定不会重来的事情。 他知道真相,所以他恨! 他恨云皇的昏庸与无情,恨司马宏的机心狡诈,恨韩充的心狠手辣,恨那些大臣们的落井下石,恨慕容垂手下将领的无动于衷,恨慕容府愚蠢的忠心,也恨朝云百姓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毫无缘由对慕容家的辱骂。 果儿是那么以慕容这个姓氏为傲,他们这些被慕容府护卫了这么多年的贱民,有什么资格随便评论慕容府?明明前一秒还是万众敬仰,可是为什么一旦事情发生,他们竟然可以连想都不想,就毫不怀疑的接受泼在慕容家身上的脏水? 所以他要报仇,他要把所有这些人,通通送到地狱里去,给果儿赔罪。 可是当这一切全部都近在眼前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当年那个缓带轻衫,笑意温暖,最让果儿喜欢的男子早己不见,剩下的,只是满手血腥,满念疯狂的落拓刽子手! 幸好,幸好还有那个慕容家的女孩儿提醒他,否则,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那个善良的,让他一想起来就会心痛的女子。 可是他该做些什么? 也许真的如蔷薇所说,慕容家的人从来都不想要报仇,想要的,只是还慕容府一个清白,那么,如果他这么做了,地下的果儿,也一定会高兴的吧? 又是一口鲜血猛的涌出,司马翎忍不住用手抚住了胸口,这些年看似平淡风雅,养生有道,可是司马翎自己却清楚,为了布置今天的一切,他劳心费力,早己是油尽灯枯,只是被复仇的大梦所迷惑,所以显不出来而已。 如今这个梦被蔷薇一针戳破,心神巨荡之下,只怕死期不远。 抬头在殿中略带讥刺的环视一圈,司马翎眉头微挑,缓缓开腔:"那件东西是一封信,那封信里说……" "司马丞相!"蔷薇猛的出声,打断了司马翎要说的话。 司马翎转头,略带疑惑的望向蔷薇。 蔷薇神情镇定,缓缓走向司马翎身边,缓缓说道:"这是慕容家自己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只告诉我一个人?" 司马翎眉头微皱,迷惑之色更浓。 蔷薇己经走到司马翎的身旁,伸手扶住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朝云是慕容家的根,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极力约束我,只能查清真相,不能向朝云复仇,娘亲连报仇都不许我做,又如何会允许我,伤害慕容家的根?我想果儿姑姑,一定也是这样想。" 司马翎眼光闪烁,轻咳一声询问:"你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蔷薇眸光低垂,轻轻说道:"有些事情,我们自己知道,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引起朝云的动荡,毕竟,慕容家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也守卫了这里几百年,就算死,就算灭门,慕容家也不能成为朝云动荡的缘由。所以,就算御家无义,可是慕容家,始终是有情的。" 这几句话一出,谁都没有发现,座上的云皇,还在旁边的流光,同时面色一变。司马翎与蔷薇说话声音虽轻,但对于武功到一定修为的人来说,却并不足以达到秘密的程度。 眸光下垂,流光心中翻腾滚滚,云皇却是若有所思,至于后面的话,反而都没有心思再去听。 抬眸看向司马翎,蔷薇接着轻声说道:"司马叔叔是慕容家的女婿,能不能请你,成全慕容家的有情?" 司马翎眸光猛的一跳,显是对慕容家的女婿这几个字震动很大。 他这一生憾事,以不能娶慕容果儿过门为最,因此此时骤得蔷薇承认,竟有些心绪翻腾。 望着蔷薇的眼睛,司马翎终是轻轻点头,缓缓说道:"纯善正直,果然,果然是慕容家的人。" 忽然将声音放的极低极低,低到几乎连蔷薇都有些听不清的程度,快速的说了几个字:"慕容府,果儿牌位!"然后忽然一把掐上蔷薇的脖颈,狂声说道:"什么慕容府的家事,果儿就是果儿,与慕容府何干?既然慕容家的人都死了,你就也一起去陪他们吧!" 陪在你的身边(二) 指掌骤然用力,深深陷入蔷薇的脖颈中,蔷薇几乎只是瞬间就己经脸色胀的通红,连气也喘不过来。 “放手!”流光万料不到方才还好好的司马翎忽然之间狂态又发,急切间什么也来不急想,只是脚尖一点,瞬间出现在蔷薇身旁,同时手腕一翻一竖,一掌印向司马翎的胸膛。 司马翎不会武功,流光一掌刚刚挨到他的胸前,他就己经忍不住踉跄后退,然而身后一具尸体阻住了他的去路,他脚下一绊,身体斜斜向后仰倒,同时,一直握着霹雳弹的手下意识的一松,直直向下坠落…… 殿中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出如此变故,刚刚才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命,竟然转瞬就要送掉,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连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以比雷电还要迅捷的速度骤然出现在司马翎身前,一人长剑出鞘,毫不犹豫直奔司马翎,而另一人则俯身贴地,直奔下坠的霹雳弹。 只见那人的手虽然够到了霹雳弹,却不直接去接,而是在碰到霹雳弹的瞬间手腕柔弱无骨般疾速环绕旋转,并且与霹雳弹走势一同向下,那颗黑色的弹丸在那人手势变幻下犹如被一团看不到的气体包围,速度竟然慢了下来,终于在霹雳弹即将落地之前,缓去全部下落之势,被那人稳稳的接在手中。 这种东西制造精巧非常,一旦受到重一点的冲击必然立时引爆,虽然从司马翎放手到接住它只是刹那时间,可是陆霖云的冷汗,却几乎将衣衫都湿透。 殿中众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一幕,委实惊心动魄到极点,只要一个配合不到位,他们的小命,只怕就全都送在这里了。 殿中猛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仿佛重物坠地。 蔷薇猛的扭头去看,只见陆霖泽正将一把长剑由司马翎胸口用力抽回,带起一篷血雾。 “司马叔叔!”蔷薇心里骤然大痛,转身就想扑到他身边,然而却被流光紧紧的扯住,用力抱在怀中。 “放开我!”蔷薇猛力挣扎。 “蔷薇!”流光轻喝,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想枉费他的一番心意吗?” 听到蔷薇和司马翎的一番对话,流光知道司马翎必是己被蔷薇说动,不再公布那件东西中记载的事情,可是他却也同样不能对蔷薇说,因为如果蔷薇知道,那么为了大局考虑,云皇恐怕不得不杀她。 所以他才会再次做出狂态,目的,就是让流光等人忍不住出手,杀了自己。 司马翎很清楚,只有将那个秘密彻底掩埋,才能够换取蔷薇的一条性命。 流光想的其实并没有错,只是他没有知道,司马翎并不是将这个秘密彻底掩埋,而是在自己不曾注意的时候,早己经告诉了蔷薇。 蔷薇一愣,既而也明白了流光的话。身体猛的僵在当场,只是看着司马翎的尸体,突然间心酸难忍。 虽然她与司马翎的接触并不多,可是与他的每一次接触,他都用一种温暖的目光安宁的望着自己,虽然现在蔷薇己经知道,他望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去望着另一个人,望着那个,让他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却生生在得到的瞬间,错手失去的人。 他总是穿着一件月白的衫子,衫子上画着墨色的水墨山水,容颜平静,态度疏离,眼中淡漠一片,流转着满不在乎的了无生趣。 他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不在乎别人的命,更不在乎自己的命,仿佛早就己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就连这个世界上的灰尘,都不屑于去碰一碰。 他似乎早就放下了一切,可是其实,却是从来没有放下过心中的执念。 他本该不关心任何人的生死,将他的执念进行到底,可最后,却终究是为了那个执念,放下了一切。 他总是那么干净,那么清透,他的衣着纤毫不染,发丝纹丝不乱,甚至连穿着的颜色,也总是素淡到空灵的地步。可是如今,他躺在地上,却是一身的血污,将一张温雅的脸,渲染的凌乱一片。 纵然那张脸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安详,纵然他的唇边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纵然蔷薇明明白白的知道,死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种解脱,可是心中一阵一阵泛上的疼痛,还是难过的让心都抽紧起来。 猛的用手捂住了嘴,将头用力埋在流光怀里,不忍心再去看。 流光伸手轻抚蔷薇的脊背,微叹一声,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此时陆霖泽陆霖云己是齐齐走到了云皇的面前,陆霖泽躬身一礼,恭敬说道:“司马翎谋反叛逆,己然伏诛,请皇上示下。” 陆霖云小心的将手中的黑色弹丸放入一个布满软垫的锦匣,盖好小心翼翼的放置在一边,亦是恭声说道:“微臣幸不辱命。” 云皇轻轻点头,赞赏说道:“二位爱卿做的很好!” 缓缓站起身,目光四下一望,一种久居高位而自然养成的威严感瞬间充满大殿,毫无表情的看着殿中那些叛军和自成体系据守一隅的数个宫女,云皇淡声问道:“你们还要顽抗么?” 为首的禁卫早就己经被司马翎的疯狂吓的几乎失禁,此时连滚带爬的跪到阶前,哭泣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些事情都是司马翎做的,我们,我们全都是被他骗了,根本不知情啊……” 云皇眸中闪过厌恶的色彩,却并没有多言,只是盯着那几个宫女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如何混入我朝云宫中的?” 那几个宫女互相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一个方向,一直立在太后身边的秀云嬷嬷突然身形暴起,从云皇身后直扑流光,同时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御流光!” 那几个宫女听到这句话几乎同时振臂提剑,毫不犹豫向着流光攻去。 这几个人武功都是不弱,几乎是片刻就到了流光身前,流光眸中攸然转冷,不屑说道:“不自量力!” 跨前半步将蔷薇挡在身后,虽然只有一只右手能用,但对付这几个区区宫女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在秀云嬷嬷飞身而出的瞬间,陆霖泽亦是如影随形,几乎秀云嬷嬷落地的同时,他也一起跟到,长剑一抖,直奔秀云面门而去,不留半分情面。 周围士兵看到靖王受袭,几乎同时围了上去,陆霖云看到兄长动弹,正下意识的也想去助一臂之力,脑中却猛的一道灵光闪过:不对,秀云立于太后身边,云皇身后,她就是要动手,也应该是去杀云皇,为何要舍近而求远?除非…… 猛的抬头上望,只见就在殿中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靖王身上之时,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椅上的韩太后不知何时己经站起身,手腕中寒光一闪,动作迅疾无比却又无声无息的直奔云皇而去。 陆霖云的眸子遽然睁大,口中疾声厉喝:“皇上小心!” 与此同时,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利箭一般直窜上阶,扯住云皇身体,用力向旁边一推…… 嗤…… 轻轻的一声响动,在殿中几个人的耳中听来,却仿佛惊天巨雷。 “霖云!”云皇一把扶住陆霖云的身体,眸中心痛之意如潮水般狠狠上涌,然而他却不得不拼命控制,不敢让陆霖云看出太多。 方才去帮助流光的陆霖泽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又己回到了云皇身边,在韩太后手中匕首刺入陆霖云身体的瞬间,一剑狠狠刺穿她的身体。 这一剑蓄势而为,早有预谋,仿佛料定了她定会行刺云皇,而陆霖云必然来救一般。 “你……”庄清秋眸子遽然睁大,不可置信的询问:“你们早就知道……” 陆霖泽眸中几欲喷出火来,眼神沉的如万年死水,用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话声,用力一抽长剑,血雾漫天飘散,庄清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复又抬起头,眼中一片迷蒙之色。 她奉师尊之命,前来扰乱朝云,伺机击杀靖王,行刺云皇,她费尽心思潜伏在云皇身边,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因为师尊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己,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有她这个太后留在朝云,将来可以做的事情,还太多太多。 可是事情却一再脱离她们的计划范围,云皇早有准备,韩充举事失败,这本在她们的料之中,流光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行宫里,她也不意外,毕竟靖王如果真的这么好算计,恐怕早就死了几百次,轮也轮不到她们。 她们并不着急,因为她们还有司马翎这一步棋,这步棋,才是真正致命的,她们的任务,只是拖延时间,让朝云军尽可能多的自相残杀就好。可是恐怕就连师尊都不会想到,司马翎的念头竟会疯狂至斯,他竟然要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陪在你的身边(三)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牺牲她们数人的生命,却能让朝云从此分崩离析,解除对银翼最大的威胁。如果真的能这样,那她们这些宫中弟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又出来一个她们从未放在眼里的慕容蔷薇,仅仅是几句话的工夫,就力挽狂澜,让司马翎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自己的初衷。 眼看着司马翎死,叛军土崩瓦解,宫中为了今天之事苦恼潜伏的弟子全数暴露,云皇和靖王却毫发无伤,甚至进一步巩固了权力,庄清秋心急如焚,终于在那些女弟子望向秀云的时候,下了动手的命令。 秀云前去攻击流光,只不过是障眼法,谁都知道靖王武功高绝,区区几个外宫弟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她不过是要秀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那里,趁着云皇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才能一击得手!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一举一动竟似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她一剑击出,要了别人的命,却也同时,送了自己的命。 耳边听得流光一声轻喝:“留两个活口!” 庄清秋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道:“还不为国尽忠!” 那些宫女听到庄清秋的吼声,手中剑法齐齐快了一拍,然后忽然退到一起,两两一组,想也不想,同时将手中兵刃用力向对方身体中刺去…… 一名单出来的宫女看也不看同伴一眼,刀锋一反,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场中众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所震撼,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女子竟会顽固决绝至斯,甚至就连死的方式,都让人忍不住要说一句壮烈。 秀云跪在地上对着庄清秋磕了一个头,手中蓄力,一掌震碎自己的天灵盖,庄清秋踉跄着站稳身子,面上透出一丝狰狞,狠狠说道:“你们,什么也别想知道!” 猛的倒退两步,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上。 “霖云!”殿中骤然传来云皇担忧的叫声,声音中满是悲苦。 陆霖云唇边绽出一抹笑意,轻声说道:“能为……皇上而死,霖云不胜荣幸!” “你……”云皇想说什么,却是死死的抿住了嘴唇,两颊的肌肉因为用力咬紧而显得线条僵硬,显然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霖云身子一弹,猛的吐出一口血,却仍是带着笑意说道:“皇上,恐怕霖云以后不能再为您分忧,请您一定要,多加保重!” “朕……我知道,我会的。”云皇抱着陆霖云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他的胳膊,却是强自镇定的应下他的要求。 “那就好。”陆霖云颤抖着点头,又说道:“臣,臣死后,请将后事,全部交给大哥处理,臣,臣希望,能够将臣的尸体火化,然后……然后用臣的骨灰,在城外的五陵峰上,种一棵树,让臣……让臣能一直……看着皇上的盛世江山!” “多……多谢皇上!”陆霖云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他的眼睛缓缓向外望去,对着陆霖泽说道:“大哥……请帮我和爹爹说,对……不起……还有霖修,不……不要……” 陆霖云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整,却是恳求的看着陆霖泽。 陆霖泽双拳紧紧纂起,几乎要将自己的拳头握碎,眸中湿润一片,竟然不敢去看陆霖云的表情,只是转过头用力说道:“大哥……知道!” 陆霖云用力点头,又用目光在殿中四处寻找,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蔷薇身上,蔷薇从方才陆霖云飞身扑向云皇的时候就己然怔愣在了当地,她想要叫,可是又觉得不应该叫,因为陆霖云是在做他最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应该阻止,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所以她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庄清秋的刀刺进他的身体,看着他软软的倒下,又看着他的血,将她眼前的一切染的一片血红。 对着蔷薇的时候,陆霖云竟然用力的挤出一个微笑,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声说道:“谢……谢谢你!” 蔷薇忽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拳头咬进嘴里,狠狠的,却又无声的哭。 眼泪如不绝的泉水拼命的向外流淌,怎么也抑制不住,流光略略诧异的看着怀中的人,他虽然也很为陆霖云难过,却不知道蔷薇为什么,竟会哭的如此不能自抑。 蔷薇知道陆霖云在谢自己什么,他不是在谢自己给了他那颗药丸,不是谢自己让他拥有了一天强健的体魄,甚至不是谢自己让他最终能够做完他想做的事情。 他只是在谢自己,没有说。 她永远都记得陆霖云将她拉进华音殿的偏殿里,解开扣的严严实实的领扣,露出光洁顺滑的脖颈,然后笑着对她说:“如果是你,应该会懂!” 看到蔷薇的泪水婆娑而下,陆霖云却只是笑笑,没有多言,不是不想多言,而是实在没有精神,也没有力气,再去多说些什么。 转头望着云皇,陆霖云的面上突然绽出一层莹白的光芒,即使半日苦战,他的面容早己被汗水儿锋烟沾染的一片狼狈,却丝毫也无损于他的美丽。 他看着云皇唇边绽出清浅的笑意,身子也不再颤抖,只是露出神往的样子,轻声说道:“流夜,我好怀念当初和你一起在东宫里念书习字的日子,如果,如果可以永远那样,该有多好……” 声音渐沉渐低,眸中的光华也渐渐散去,终于眼皮一沉,歪倒在云皇的怀中。 “霖云……” “陆相……” 殿中猛的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云皇却猛的怒喝道:“别吵!” 骤然安静,落针可闻。 云皇抱起陆霖云,将他安稳的放在一旁的一张软榻上,陆霖云容颜宁谥,唇角微微翘起,仿佛正在做着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是东宫的红墙金顶,绿草如茵,垂柳在风中慵懒的卖弄风情,蝉声扰扰,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明黄色衣衫的少年俊美如画中之人,看着他挑眉询问:“你就是我新来的伴读?” 他有些手足无措,忙乱答应。 那少年却是昂首向天,傲气天成:“我的伴读可不好当,因为,将来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这风林大陆上,唯一的皇!” 转首斜睨,语气挑衅:“你能帮我么?到了那一天,你又有资格陪在我身边么?如果做不到,就早些回去吧!” 他望着那少年的眉眼忽然豪气干云,挺直了胸脯:“你放心,我一定能帮你,到了那一天,我也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时间仿佛瞬间定格,永远停在那个画面。 只是那个黄衫的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一天傍晚,他回到家中,对着一脸喜意为她筹措十四岁生日的爹爹轻言慢语:“爹爹,我不想恢复女儿身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望着爹爹的一脸愕然,她却只能在心底无声的说声抱歉,眼前浮现那黄衫少年的眉目如画,心底里仿佛有无数的水草柔柔飘动: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 守望(一) 殿外夕阳的余晖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将整个大观峰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 蔷薇在心底默默的算算时间,就算没有庄清秋的行刺,最多再有两个时辰,陆霖云也一定会因为药力反嗜,力衰而亡。 如果不吃那颗药,如果不参与今天的这场事变,她也许还能好好的活上六个月,甚至更久。 她给她那颗药丸的时候就己经说的很清楚,十二个时辰之后,神仙难救! 可是她却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将那颗药丸塞入了口中。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将剩下的生命中所有的光华与力气,都绽放在这短短的一天之中,只为了…… 她爱的那个人…… 殿中亮起了明明灭灭的烛火,殿外亦被火把照亮。 云皇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有些看不真切,一片片忽闪忽现的暗影之下,却是压抑到让人窒闷的悲凉。 流光快速的下达了几道命令,接收叛军,清点伤亡,快速撤离大观峰,加派工兵搜索探查火药,飞骑通知陆明持彻查城中一切作坊,店铺,民居,见到可疑人等即刻逮捕,同时张榜公布司马翎叛乱被诛的消息,允诺自首不究…… 一系列事情紧张却不忙乱,等到终于告一段落,云皇等人也都撤到猎场中的临时大帐中时,天色也己然到了中夜。 蔷薇一直被流光牢牢的绑在身边,就算是下达命令四处巡查,也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手。 远处的云皇大帐中燃着熊熊的篝火,流光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通过今天司马翎和蔷薇所说的话,蔷薇慕容家子嗣的身份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既然如此,就迟早要面对云皇。 掀帘进帐,几个重要些的方武臣工都侍立在侧,几个将军,尤其是临湘守将程迟,一看到蔷薇进来,眼中就齐齐绽出欣喜的光芒,如果不是碍于云皇在场,只怕当场就会上去询问蔷薇有关慕容家的事情。 躬身对着云皇恭敬一礼,流光镇定说道:“启禀皇兄,叛军己经清点完毕,大观峰炸药也在排查当中,陆帅从岚歌传信回来,除了发生几起小规模爆炸之外,大部火药及叛党都己被查出,剩下的工作还在进行,估计最多再有三天,一定可以彻底清除。” “恩。”云皇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为了今天的这场行动,他们谋划了不知道多久,其实真正成功的事情,大都不需要轰轰烈烈,之所以轰轰烈烈,往往是因为想的不够多,谋划的不够周密。 真正成功的谋划,应该是在众人都还毫无所觉的时候,就己经尘埃落定,并且再无反弹的可能。 今天这一场事件,他己经谋划的足够周密,然而,却还是有没有算到的事情,幸好,那件没有算到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局势整体的走向,到最后,仍然是他赢了。 一切的一切,差不多都在预料之中,虽然因为圣女宫的极力拖延与搅乱,损失也许比想像中的大了一些,但却并不足以动摇朝云的根本,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朝云真正的皇,独一无二的皇,再也没有人,能够掣肘他的行动,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他的想法。 所以,即使听到流光的禀报,他也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因为早就己经知道结果,所以根本无需惊讶,无需欣喜。 可是与此同时,为何却又觉得如此孤单,明明早就知道他会死,可是当那个人死了的时候,心头为何竟会如此的空荡荡没有着落? 没有人能够掣肘他,没有人能够阻碍他,可是同样,也再没有人能像那个人一般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夙兴夜寐,为他苦苦思虑出谋划策。 陆霖云,你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骗子,明明就跟我保证,当我站在风林大陆最顶点的时候,你会陪在我的身边,可是现在,我甚至还没有开始攀爬,你呢?你到哪里去了? 目光望着蔷薇,眼神中暗沉沉的一片,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蔷薇挣脱流光的手,缓缓跪下,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轻声说道:“民女慕容蔷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皇目光如幽深的洞府,用一种暗色盯着蔷薇,却不言不语。 帐中的气氛一时间被凝聚成形,困在里面的人,仿佛己然感觉不到气体的流动,而是在被黏稠的液体所束缚,一动也不能动。 “皇兄……”流光终是忍耐不住,忍不住开口轻叫。 流夜答应过他,答应过他不会为难蔷薇。 云皇目光望也不望流光,忽然开口问道:“霖云今天的身体,是你帮他看好的?” 蔷薇心中如被细小的刺突然扎中,木木的痛。 低了头黯然说道:“是!” 云皇眼神紧紧盯着蔷薇,目光中神色复杂,种种情绪混合其中,竟让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程迟骤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皇上,蔷薇今天救驾有功,是不是应该……” “朕的眼睛没有瞎,用不着你来提醒!”云皇猛然转头,疾声厉色:“程将军自己的事情尚且难辞其绺,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么?” 程迟一愕,虎目大睁,却终是不能再说什么,缓缓退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识人不明,致有今日大祸,临湘军朝云军损失数千,这样大的过失,他断然无法推卸。 蔷薇跪在地下,咬了咬嘴唇,却没有抬头,她知道,有流光在这里,云皇绝不会丝毫不顾情面的杀了她,可是,云皇可以饶过她,却绝不能因为当年慕容府辖下将军们的求情而饶过她。 对程迟的喝止,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果然,云皇的目光在蔷薇的身上转了几圈,又快速的掠过流光,流光薄唇紧抿,目现恳求,云皇有些疲惫的皱了皱眉头,终是淡声说道:“你本是慕容余孽,又冒充公主欺君枉上,这两条,哪一条也够你死几百次,可是看在你今天帮了霖云,帮了朕的分上,朕就不再追究,准你功过想抵,以平民身分,成为我朝云子民!” 守望(二) 蔷薇伏在地上,听了云皇的话,禁不住有些想笑,当年对不住慕容家的,明明是朝云皇室,可是如今,自己却要他来饶命。 可是听到云皇话中将帮了霖云放在帮了他的前面,心中又有些微动,也许云皇,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既然在那样的场合都没有说,又何需在意那么多? 就当自己真的是叛逆余孽,让他饶一次,又有何妨? 叩头,谢恩,感激涕零。 流光神色骤然一松,旁边那些老将眼中也都露出喜色,云皇看看场中众人,疲惫的摆摆手说道:“众位卿家都累了,下去休息一会儿吧,明早整理行装,返回帝都。” “是!”众人躬身施礼,纷纷退出营帐,待到帐中只剩下云皇一人的时候,他忽然问道:“霖泽,你恨不恨我?” 陆霖泽从帐中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阴影中走出来,低着头,恭声说道:“皇上让云儿死得其所,属下……只有感激!” 云皇面上终于露出压抑了许久的悲苦之色,沉沉说道:“我……明知她是女儿之身,可既不能喜欢她,又将她留在身边,你就一点都不怪我?” 陆霖泽想了一想,低声说道:“皇上发现云儿是女儿之身后,是属下请求皇上不要拆穿,这件事情,怨不得皇上,而且,陪在皇上身边,帮皇上成就伟业,这本就是云儿一心想做之事,皇上肯不顾男女之妨成全她,己经是大恩大德。至于感情一事,从来就不可强求,皇上……不喜欢云儿,是她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这些年来,皇上对云儿一直很好,云儿……也该知足了……” 云皇定定的望了陆霖泽一会儿,忽然悠悠说道:“我对霖云的感情,虽然不能像她对我一样,可是这么多年的相陪相伴,她于我,却也早己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关系。我无法对她起男女之情,可是她却像是我的血我的肉,早己和我融为一体,对我而言,她和流光,和你一样,同等重要,她……她就这样去了,我心里面……” 拳头紧紧握起,竟然无法成言,陆霖云淡然却深情的眼眸,操劳的身影,甚至疲累过后忍不住的轻咳,都仿佛还近在眼前,近在耳边,可是她的人,却再也无法出现在他的身边。 生与死,说来不过一线之间,可是距离,却是远的何等让人绝望! “皇上!”陆霖泽突然下跪,颤声说道:“皇上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完成云儿最后一个愿望,您为云儿做的,己经够多了……请皇上保重身体,万勿再如此伤怀,云儿自十四岁始,以皇上之忧为忧,以皇上之喜为喜,若是皇上伤怀,云儿她……她就算去了,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云皇神情微怔,陆霖泽却是抬起头来,定定的盯着云皇的眼睛,坚定说道:“皇上若是真的顾念云儿,就请完成与云儿当年的约定,成为这风林大陆之上,唯一的皇!到那时,皇上眼中看到的一切,云儿定能透过皇上的眼睛,一同看到!” “当……当真?”陆霖泽这一番话说的出人意料却又说不出的豪壮慷慨,让一向冷静的云皇也忍不住出言询问。 陆霖泽重重点头,毫不犹豫:“这些话,是出京之前云儿对属下说的,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所以请皇上不要因云儿之死而太过伤怀,云儿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总是……总是会让人觉得,她就在身边一样。霖泽虽然不才,却愿以一身性命担保,在吾皇登临峰顶,傲视天下之前,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吾皇一丝一毫!” 云皇僵立原地,几乎无法动弹,陆霖云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像是一朵洁白柔软的云彩,她不声不响的飘动在他的周围,会为他营造出最舒适的氛围,也会对所有妄图伤害他的人,毫不留情的积聚起最犀利的雷电。 她从来不强求,不奢望,甚至根本没有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女儿之身。她只是安静的守着他,做一切他需要做,想要做,希望做的事情。在她的心里,他的理想,就是她的理想,他的抱负,就是她的抱负。 只要是为他,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 忽然掀帘走出帐外,仰头望向天空。 今夜的夜色居然不错,漫天的星斗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几朵轻薄的夜云缓缓流动,溢出淡然闲雅的感觉。 云皇忽然间有些错觉,他觉得陆霖云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就在遥远的夜空中,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含笑望着他。 脑海中突兀又自然的蹦出一句诗句:闲云若是尸灰化,遥遥幕天亦可亲。 这空中的云,哪一朵又是你呢? 又或者,每一朵都是你,就如生前守在我的身边一样,即使死后,也要化为漫天的云霞,守卫着静静安卧在你之下,这片广袤的国家…… 我的……盛世! 突然对着身后跟出来的陆霖泽说道:“霖云的骨灰不要葬在五陵峰上,把他葬在我的书房外面,我要她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成为风林大陆上,唯一的皇!” 陆霖泽身体一震,眼眶处骤然一阵湿润涌来,连忙低头掩饰,声音中却是带了喑哑的味道,低声应道:“是!” 许多年之后,一统风林大陆,建立了分裂几百年来第一个集权制强大帝国的云皇御流夜死去的时候,除了吩咐和自己最深爱的女子合葬之外,还下了一道极为奇怪的命令。 他命令宫人将他书房外一棵高大的云杉树,连同周围方圆三丈内的泥土,一起原封不动的移植到他的陵寝,就种在他的陵寝中最高的那座山上。 从那座山上,可以俯瞰整个帝都,亦可以远眺四面八方,帝国广袤的国土。 我不爱你,可是我却愿意与你一同分享,我的盛世江山! 霖云,你守望了我的一生,我答应你的事情,也都己经做到,我带你来这里,不是希望你继续守望,而是希望你的守望,能够随着我生命的终结,一并消散…… 守望(三) 你的守望,是我一生的荣耀,亦是我一生深埋心底的痛…… 如果有来生,不要再这么傻…… 司马翎的尸体被就地焚化,逆臣贼子,是没有资格全尸下葬的。 蔷薇心里并不觉得悲痛,因为她知道,对于司马翎来说,死在哪里,葬在哪里,根本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向流光求了一个恩典,亲自去为司马翎的尸首化妆。 说是化妆,其实她也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细细的将司马翎擦洗干净,将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然后换上那件他最喜欢的月白色水墨山水的衫子。 他是如此干净的人,干净到甚至让人觉得,他早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如今,他终于得尝所愿。 为司马翎来送行的人极少,除了搭建火堆和护卫流光的军士之外,就只有她而已。 事实上,这些人里真正来为司马翎送行的人,只有一个她。 司马翎或许不够雄才大略,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没出息,因为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一生,可是没有经历过个中滋味的人,又有谁有资格来评判他的对错?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熊熊的火光燃过,那个在人世间孤单守望了三十年的灵魂会在哪里? 奈何桥,黄泉路,他又可曾见到他痴迷了一生的女子? 恍恍惚惚中,蔷薇总觉得看到眼前火红一片,烈火般的蔓殊莎华莽莽苍苍的由眼前一直铺到天边,而鲜红的花海中,一个女子巧然回身,笑意嫣然,对着那月白衫子的男子轻轻的伸出一只手。 月白衣衫的男子几步急奔,震的袍摆的水墨山水都开始荡漾,终于再次牢牢的将那只手握进手心…… 这一握,再不分离…… 火光渐渐黯淡,就像是结束了一个华美的梦。 蔷薇蹲在残骸之中,仔细的收敛着残余的骨灰。 “蔷薇,你……”流光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我想把他的骨灰洒到慕容府里……”蔷薇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据石中岳所说,慕容府当年千余条人命,都被草草的就地掩埋,慕容府中的植物之所以能比别的地方长的都茂盛,也正是因为,它们是被自己主人的鲜血所灌溉。 她不知道慕容果儿的尸骨被埋在何方,可是如果将司马翎的骨灰洒在慕容府中,总有那么一点点,会与慕容果儿的尸骨相逢吧。 流光目光黯然,轻声说道:“这又何苦?” 蔷薇的手停顿了一下,忽然轻声说道:“我喜欢情深意重的男子,不以成败来评判他们。司马叔叔或许做了你们眼中的错事,可是在我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却无非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 眸子淡静的望向流光:“其实我也知道,人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可是,就当是我想要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这样,也不可以么?” 流光静静的凝视着蔷薇,终于轻声说道:“我陪你去。” 顿了一顿,又再次说道:“从正门进去!” 蔷薇的身体攸然僵直,眼前仿佛浮现起幽暗的青石小巷,小巷尽头高大肃穆的黑漆大门,还有门上黄底朱批,大大的封字! 用力闭了闭眼睛,将最后一点骨灰收敛完毕,蔷薇站起身,看着流光缓缓说道:“不用了。” “蔷薇……”流光有些不满的轻叫,她不能这般轻易就拒绝自己的好意。 蔷薇慢慢走出来,语调淡漠:“除非有一天慕容家的冤情被洗清,云皇亲自下旨重开慕容府,否则,我永远都不会从正门走进那里。” 目光对上流光:“要走正门,就要堂堂正正的走!” 流光眉峰猝然收紧,眸光幽暗,却也知道,有些时候,谁也无法奈何这个女子的坚持。 无奈的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伸手将蔷薇搂进怀中,轻轻吻上她的发顶。 陆霖云的焚化仪式定在回到岚歌后的第二天,那一天,己经晴了有近半月的岚歌忽然又飘飘扬扬的洒下一场大雪。 自云皇始,朝云方武百官整整齐齐的排了两列,陆霖云安详的躺在由松柏檀木搭成的焚化台上,由云皇亲手,点燃了火焰。 烈焰在早己浇了助火之物的树枝上冲天而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飞蛾扑火一般疯狂的向着焰火扑来,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一场葬礼,蔷薇并没有去,她与陆霖云的告别,早在陆霖云当着她的面,一颗一颗解开脖颈上的纽扣,然后笑着对她说:“如果是你,应该会懂”的时候,就己经宣告完毕。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徒增伤感。 她只是听说,云皇命人将陆霖云的骨灰埋在正对他书房门口的地方,然后又亲手在骨灰之上,种植了一棵云杉。 从流光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蔷薇胸中涌起一些很复杂的感情,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守望云皇,是陆霖云一生的梦想,如今在死后,还能这样陪在云皇身边,她本该为她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胸中却会这样酸涩的难受? 她不知道该说云皇善良还是残忍,也许只是因为从未经历,所以根本无法想像,这样的守望,有多苦! 正月二十三,己经在冰窖中停棂近一个月的三皇子御流觞遗体终于择定日子,起棺出殡。 云皇下旨允其葬入皇陵,百官纷纷上表称颂云皇仁厚大度,蔷薇却有些不屑一顾,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你自以为的恩典,难道真的就是别人想要的么? 也许小麟子的心里,只不过希望能够安安静静的躺在娘亲的身边,仅此而已。 华丽的墓室,精美的封土,奢侈的陪葬,所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做给活着的人看,而死去的人心里想着什么,有谁能真正了解? 入葬的前一天晚上,蔷薇求流光带着她再去看一眼小麟子,流光允了。 当蔷薇拿出一个金黄色长命锁的项圈小心的戴在小麟子的脖子上时,流光看着上面的字,微微疑惑的念道:“御流麟……这是什么?” 蔷薇心中突地的一痛,这几个字写的并不好看,却是她费了许多力气,亲手一笔一划的刻上去。 依稀记得那次带着小麟子出宫祭拜母亲,在车中笑意宴宴,一点一点和他解释:“你是朝云皇族,自然是姓御的,皇家子孙按辈分排下来,这一辈轮到流字,你母亲又给你取了单一个麟字,所以你的名字是:御、流、麟!” 小麟子仰着一张天真的面孔一字字的重复,然后雀跃万分,喜笑颜开的告诉她:真好听呢! 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斯人却杳杳远去踪迹难寻。 强压下心中的酸涩悲苦,淡声说道:“这是小麟子真正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流光疑惑重复。 蔷薇淡笑:“名字是一个人最初的咒,你们带了他来,然后又轻易的舍了他去,甚至连名字都是强加给他,根本不曾问过他的意愿。墓碑上的字,我无能为力,可是,难道连他最贴身的东西上,都不能有他真正的名字么?” 流光默然,只是安静的看着蔷薇的举动,一语不发。 短短几日之间,先后送走了三个人,也许她与这三个人哪一个交往都不算太多,可是每一个人对蔷薇而言,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意义。 这些日子以来,蔷薇表现的很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这三个人的离去而伤怀。 虽然流光知道这种平静未必是种好事,可是大乱方靡,要做的善后事务太多,他早出晚归,除了每日忙完回来到蔷薇房中看一眼她的睡颜之外,竟连面都很少见到,就连蔷薇想来见小麟子,都是请厉玄传话给他,他才安排了时间带她过来。 他知道他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认真的解决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可是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看着身前望着棺椁默默站立的纤弱背影,流光伸出手去揉了揉额头,就快了,这是最后一件事情,处理完小麟子的丧事,他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好好的陪陪蔷薇。 误会,伤害,曾经说得出口与说不出口的话,除了那唯一的一件事情之外,他不想再隐瞒蔷薇任何事情。 他会好好的面对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疼惜她,包容她,宠爱她,让她以后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不快乐。 流光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眼中流转出一抹温暖,一抹期待。 年华流转,苦尽甘来,他与蔷薇之间经历了这么多,总该到了一帆风顺的时候了吧? 几天,只要再有几天,他就可以处理完手中全部的事情,然后和皇兄告假,专心的陪伴蔷薇。 可是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如果他早知道这几天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的话,恐怕就是有天大的工作,也一定会立刻抛掉,绝不再耽搁。 只是可叹芸芸人生,又有几个人,可以早知道? 代价(一) 入夜,蔷薇房间的门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流光慢慢走近床边,看着蔷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谥的睡颜。 上苑之变之后,群臣中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前些日子云皇与靖王之间的不睦都是做给反贼看的假相,果然,几乎是从上苑一回来,靖王就立刻官复原职,甚至更得重用。 天家无情,皇室子弟能有如云皇与靖王感情如此密切的兄弟,实在也可以算得上是异数。 流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很忙,他与云皇将计就计,力求将朝中心怀不轨者一网打尽,可是大变之后的安抚人心,平衡权力,委实是件很费心力的事情,即使惊才绝艳如他,也不得不日日夙兴夜寐,小心处理。 如此的忙乱背后,就是连想见蔷薇一面,和她说上两句话,都成了一种奢望。 每日清早他出门的时候,蔷薇还没有醒,而等到夜晚他归来,蔷薇又早己安眠。 蔷薇的易困易累从前些日子就一直如此,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流光有些疑惑,但日日如此,反而成了种习惯。 一日之间,韩书仪,司马翎,陆霖云先后在蔷薇眼前丧命,再加上小麟子的葬礼。死亡本就是最耗费心力的事情,更遑论这些人对于蔷薇而言,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意义,经逢此事,无论是谁,恐怕都难免心力交瘁,睡的多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掐指算算,除了那天带她去看小麟子,他好像至少己经有四五天,连句话都没有和她说了。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蔷薇的被角掖了掖,流光知道蔷薇睡觉一向很轻,所以他的动作刻意做的重了一点,他心底里隐隐的希望蔷薇可以因为他的动作而被惊醒,即使这样会扰了她的好眠,可是哪怕迷迷糊糊的跟他抱怨几声也好。 他实在很想听她的声音,打从心底里渴望,这么多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回来还能看到她好好的睡在靖王府中的床上,他只怕都要以为她己经走了。 想到走这个字,流光的心头就忍不住一跳,然而随即目光闪动,透出一股子带着点疯狂之意的执拧。 他早就不只一次的说过,蔷薇不能走,除了他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他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他甚至己经准备好了好几种绑住她的方法,那些方法也许很过分,很无赖,甚至不择手段,可是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再过分的事情,他也做的出来! 就算蔷薇会因此而恨他,那也要在他的身边恨他。 从再次遇到蔷薇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对这个女子放手,就算还恨着她怨着她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一毫要放手的念头,到了如今云开雾散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手指情不自禁的捏紧了被角,甚至将蔷薇压在身下的被子者都抽的动了一动。 这样大的动作让流光立刻由自己的执念中惊醒,下意识的松了手,生怕惊醒蔷薇,然而急切转过去的目光里却又带着种期待,希望自己真的惊醒了她。 然而蔷薇睡的很安稳,连长长的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流光有些懊恼,又有些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觉得好笑,俯下身子,在蔷薇额间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如来时一般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带好房门,又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床上的蔷薇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的很安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似乎打算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就这样睡到天亮…… 突然间,蔷薇的眼睛没有丝毫预兆,猛的张开,眸光清灵透澈,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她缓缓的坐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转头看了看滴漏,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轻声叫道:“冥烈?” 黑暗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嘻笑声:“小蔷薇,冥烈哥哥一向都很准时的喔~” 随着话声,一袭金色突然的出现在房间之中,比那金色更灿烂的,是冥烈一张笑的九月高阳般的俊朗笑脸。 那日在上苑的时候,冥烈就告诉蔷薇,最近这几日若是想要找他,就在靖王府东院的某块墙砖上画上一个飞星标志,他看到了那个标志,晚上自然会来她这里。 蔷薇今天下午的时候借故到那里,又支开丫鬟偷偷划下联络暗号,晚上的时候,冥烈果然依约到了她房间。 在蔷薇床边大大咧咧的坐下,冥烈笑着问道:“小蔷薇,找冥烈哥哥什么事情?” 蔷薇看着冥烈,面上现出一丝恳求之色:“冥烈,你能不能想办法带我出靖王府一趟?” “出靖王府?你想去哪里?”冥烈挑了挑眉毛,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被极度夸张过的惊喜:“小蔷薇,你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决定要离开御流光那种差劲的家伙?放心放心,这种要求冥烈哥哥绝对二话不说,现在就可以带你走喔~” “冥烈……”蔷薇有些无奈的看着冥烈的耍宝,面色哭笑不得。 “怎么?难道不是啊?”冥烈的面色也垮了下来:“小蔷薇,你太让冥烈哥哥伤心了,枉我还这么高兴……御流光那种家伙什么的,最差劲了,为什么你就这么死心踏地啊?” “我……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蔷薇低了头。 “没想好?”冥烈夸张轻叫:“你不是早就想好了么?不然干吗要去找莲华带你逃跑?” “冥烈,不一样的,流光他现在……” “他现在对你好,所以你舍不得了对不对?”冥烈伸手点着蔷薇的脑袋:“你啊你啊,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原来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么?而且你真的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对你好下去?” 蔷薇的头被冥烈点的一晃一晃的,听到冥烈这么说,不由抬了眼睛去看他。 冥烈叹一口气,无奈解释:“小蔷薇,你想一想,你们中间最大的症结,真的己经解决掉了么?” “最大的症结?”蔷薇疑惑。 代价(二) “笨死了!”冥烈屈起食指,不怎么客气的弹在蔷薇的额头上:“慕容府!当然是慕容府!他现在对你好,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情错怪了你,对你过意不去,可是从始至终,他有答应过你会帮你调查慕容府的事情么? 查清楚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还慕容家清白,是你娘临终前的遗愿,你身为慕容家的后人,当然不会放弃,可是一旦查清楚了那件事情,势必在朝云朝里上下引起不小的动荡,甚至当年那些慕容家的将军们真的起来造反都有可能,你觉得御流光会让你调查这件事情么?一旦你们因为这件事情起了冲突,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他究竟会选择你,还是选择云皇的江山?或者你是要告诉我,你己经放弃了调查那件事情,要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而将你娘临终的遗愿和整个慕容府数百年的荣耀弃之不顾?如果是这样,小蔷薇,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 “我……”冥烈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轰的蔷薇几乎有些缓不过神来,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有着不可辩驳的理由。 “小蔷薇……”冥烈的语速缓下来:“就算不为了你娘着想,不为了慕容府着想,那也要想想那四十万士兵啊,他们都是如此的爱戴你外公,可是他们的死,却成了栽在你外公身上的污名,你觉得在九泉之下,他们能够安心么?” 蔷薇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晶亮一片,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她以往所想,都是一定要查清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然后向那些士兵们告慰,告诉他们,他们不是慕容垂所杀,以此安慰他们的亡魂。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士兵与慕容垂并肩作战,必然早就知道慕容垂有没有做那些事情,也许他们心底真正的不安,正是因为他们的死,而加诸于慕容垂身上的污名! “冥烈,我……我该怎么做?”心底里惶恐一片,因着冥烈新指出来的这个方向,反而迷茫的失去了方向。 “蔷薇……”冥烈伸手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查下去,把那件事情一直查下去!只有当年那件事情水落石出,你的幸福和安宁,才会真正的到来!” “可是……”蔷薇下意识的想说自己己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够了,不必再给别人多添烦恼。 君落羽走的时候曾从她身上采了些血去,蔷薇知道他一番好意,想要为自己配制出解药。 可是七虫七花,配伍何止成千上万种?就算君落羽医术通神,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找到她所中的是哪些毒物配伍,更惶论配出解药。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从大理寺转了一圈出来之后,身上毒性的发作似乎加快了数倍,原本至少应该还有半年才会发作的药性,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催着胳膊上的红线向心口蔓延。 蔷薇给自己把了脉,猜测自己还有两月可活,这都己经是最最宽限的时间,如今君落羽迟迟不见踪影,自己的这条命,究竟能不能撑到他回来的时候,恐怕都很难说。 这些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蔷薇看着冥烈,轻声说道:“冥烈,你让我……再想想……” 冥烈望着蔷薇突然黯然下来的神色,心中涌上一丝心疼,他终究还是心急了些,逼得她太狠。 耸了耸肩膀,又露出一贯的笑意,揉了揉蔷薇的发顶,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想,冥烈哥哥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对了,你还没说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方才听冥烈说了这些话,蔷薇几乎忘了自己今天找冥烈来是要做什么的了。此时听冥烈一问,思及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忽然有些悲哀的发现,冥烈刚才说的话并没有错,她不可能放弃调查那件事情的真相,可是一旦被流光知道而与他发生冲突,那么,在他的心里,究竟是自己的份量重一些,还是云皇的江山分量重一些? 摇摇头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甚至根本不需要去想。 流光的心在天下,他要帮助云皇一起,重头收拾这一片碎乱的山河,要变乱为治,建立一个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杀伐乱世,灭形绝迹的人间乐土! 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抱负,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小的慕容蔷薇,阻碍了步伐? 胸口轻轻一跳,传来细微又不可察觉的疼痛。 蔷薇强迫自己把所有这些念头赶出脑袋,只去想眼前要做的事情,她望着冥烈的眼睛说道:“我想去一趟慕容府!” “好。”冥烈连问都不问蔷薇要去那里做什么,只是直接点头答应:“我可以去安排。” 虽然冥烈对自己的要求向来都不拒绝,然而这一次他答应的如此痛快,还是让蔷薇心中莫名的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望向冥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冥烈回望蔷薇,挑了挑眉毛,自己开口说出了蔷薇心中的疑问:“小蔷薇,你在奇怪为什么我答应的这么爽快对不对?” 蔷薇面色露出一点尴尬,却是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 冥烈并不在意,只是望着蔷薇,神色中却带了几分认真:“蔷薇,我曾经答应帮你做三件事情,可是现在都己经做完了。” 蔷薇心中猛的一跳,难怪总觉得不对劲,原来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 “那……” “我也说过,以后你再想要让我帮你做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而我要的代价,往往都很高。我可以答应明天带你去慕容府,可是同样的,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你能做到,我才会带你去。” 代价(三) 蔷薇心头直觉的逼上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用力咽下一口口水,艰涩问道:“什么事情?” “跟我走!” “什么?”蔷薇攸的睁大眼眸,仿佛没听清冥烈所说的话。 “跟、我、走!”冥烈一字一字再重复一遍,直直看着蔷薇的眼睛:“我可以带你再去慕容府,可是前提是,去完了之后,你必须要离开这里,跟我走。” “去……哪里?”蔷薇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被子,她的确如冥烈所说,因为流光对她好,所以犹豫了,迟疑了,想要放纵自己留在这里。不去想娘亲,也不去想慕容家,哪怕只有两个月的美好,也总比碌碌一生,什么都没有的好。 可是她心里又隐隐的觉得,她不能呆在这里,更不能死在这里,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想的原因,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离开对于蔷薇而言,从来都是各种选择中必备的那一个,可是当这件事情被冥烈用如此郑重的语气骤然提上台面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底一丝一丝,泛着细碎又绵密的疼痛。 “去哪里并不重要,蔷薇,你做得到么?”蔷薇的挣扎一丝不落的落入冥烈眼中,可是冥烈知道,现在这种时候,他绝对不能心软。 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他总要争取一下。 虽然他每次见蔷薇总是厚着脸皮自称是冥烈哥哥,可是他不想守了这么多年,到最后,真的成了哥哥。 “我……”蔷薇呻吟般的吐出一个字,望向冥烈的目光中几乎有了乞求之意,然而冥烈的态度却是面对蔷薇时罕见的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很显然,如果蔷薇不答应他的这个条件,他也绝对不会带蔷薇去慕容府。 蔷薇带着痛苦的表情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放弃了调查慕容家的事情,那冥烈的这个要求对她可说是毫无意义可言,因为她完全可以把司马翎死前对她说的话彻底忘掉,也根本不必非要去什么慕容府。 可是蔷薇知道,她不甘心。 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就算明知时日所无多,她也忍不住想要去靠近那个真相,哪怕多一点也好。 其实杜仲那封书信里的内容,她己经从杜俊的口供里己经知道的七七八八,可是只有那份东西,才是最原始最直接的证据,才能最有力的证明慕容垂没有倒戈相向,残杀同袍,蔷薇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得到它的愿望。 眼睫用力的眨动一下,再睁开的时候,一切挣扎混乱悉数退去,蔷薇眸中一片清宁,看着冥烈坚定说道:“我答应你。” “当真?”冥烈眸底忍不住的涌上几分喜意,伸手扳过蔷薇的身体,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蔷薇,我的条件是绝对不允许反悔的,所以你最好想清楚再答应。如果你今天答应了,那到时候,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一样会带你走!” 蔷薇被冥烈语气中的凝重弄的有几分困惑,然而却仍是点头坚定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反悔。” “好!”冥烈脸上攸的笑开,直如阳光般洒下一地碎金。 他站起身,对着蔷薇笑着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安排,你在这里安安心心的等我,明天晚上御流光来看过你之后,我就带你走!” 说完话,像是生怕蔷薇会说出反悔的话,竟连一分一秒也不耽搁,一掀窗棂,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冥烈走后,蔷薇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看来,她还是太小看了毒药的效用,她不仅睡着了,而且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天大亮,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醒来的时候,正巧春枝拿了新的熏香进来,打算给蔷薇房中换上。 蔷薇回到靖王府中之后,就请流光还叫春枝来服侍她,当初她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只有这个丫头不曾用分毫异样的眼光看她,只为着这一点,她就己经值得蔷薇对她真心相待。 对于这种小要求,流光自然不会违逆了蔷薇的心意。 事实上,只要蔷薇不提慕容府,不说要走,无论任何事情,流光都不会违逆她的心意。 看到蔷薇醒来,春枝放下手中的托盘,笑着说道:“天啊,你可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睡到天黑,然后再直接连晚上的觉一块睡了呢。” “去,我又不是……不是那个!”蔷薇想说自己不是猪,可是说出来终归不是那么好听,所以说到半截收了回来,用那个代替。 可是春枝还是听懂了,她抿嘴笑着说道:“依我看啊,虽然不是,也差的不远了!” 许是共过患难,所以两人说起话来,多了一分随意,没有那么拘束的感觉。 这种小小的融洽和调笑让蔷薇的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起来,简单梳洗了,又吃了点东西,春枝边收拾碗盘边半玩笑的说道:“蔷薇姑娘,今天天气不错,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啊,我看你要是再这么在府里闷下去,非得发霉了不可!” “出去走走?”蔷薇随意应声,转头望了一眼窗户外面,发现是难得的暖阳,果然天气不错。 一时间不由来了兴趣,仰头问道:“我们去哪里走走?” “当然是岚歌城里咯!”春枝答的理所当然:“你虽然来岚歌己经有好几个月,可是还没正经去城里逛逛吧?虽然听老人说比不上当年慕容府还在,四境安宁的时候,可是比之前的几年,还是繁盛多了呢。我敢打赌,这风林大陆上的哪一个集市,都绝对没有岚歌的集市这么大,这么热闹!” “听你说的这么好,我都忍不住想去看看了呢。”蔷薇心思微动,忽然转头问道:“喂,该不会是你想去,可是又出不了靖王府的门,所以才这么撺掇我吧?” 春枝收拾东西的手一停,抬头望向蔷薇的时候带了几分无奈:“蔷薇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这种事情就算猜到了,也应该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啊!” 看到春枝故做苦相的样子,蔷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春枝收拾好了碗碟送出去的时候,蔷薇也走到门口,对着门边一个王府侍卫轻声说道:“麻烦你去通知厉侍卫,就说我想进城逛逛,请他帮我准备马车。” 厉玄的动作很快,当春枝送走碗碟再回来的时候,一辆黑漆红顶的马车己然准备就绪,就停在王府门口,二十余人的卫队也排列整齐,厉玄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压队。 说实话,厉玄听到侍卫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有几分讶异的,这些日子以来,蔷薇基本上都呆在自己的房中,几乎连院门都很少出。这种状态让厉玄忍不住有点担心,她似乎是刻意把自己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如果这种样子,那主子要如何才能走进她的世界? 如今她突然说要出来走走,听在厉玄的耳中,却仿佛是一个信号,那就是蔷薇终于愿意试着走出她自己的世界,来融入他们的生活。 如果这样的话,流光与她之间的路,也应该好走一点。 不怕蔷薇有要求,真的只是怕她,没有要求。 所以一听到侍卫的话,厉玄几乎是立刻就备好了一切出门要用的东西,又命人火速赶往宫中通知流光。 王府在京郊,一来一回颇耗时间,可是如果蔷薇去了城里,那流光总能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她。 思及流光因为数日无法与蔷薇说话而带着些抑郁的脸孔,厉玄觉得自己这么做,应该是为主子做了件好事才对。 岚歌城中被十一条纵横街道分成一百余个坊,每个坊中都有自己的市,但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宣华门附近的东市。 吩咐了自己想去的地方,马车一路辚辚向着东市而来。 韩太后还在世时,虽然对云皇的许多政策多有阻挠,但发展互市,鼓励通商这一点,倒是两人难得的共识,岚歌在许多优惠政策的扶持之下,吸引了大量各地客商来此买卖交易。 南地的水果,北地的兽皮,东方的丝绸,西方的刀剑,至于各种精巧玩物,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还没有走到地方,就听到远远的吆喝声热闹一片,显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 来到岚歌许久,鲜少遇到如此有生机的时候,蔷薇心情不由跟今天的天气一般,一片暖阳。 掀帘下车,对着厉玄轻声询问道:“厉侍卫,我们能不能在这里走走,坐在马车上,什么也看不到。” 蔷薇说的客气,言语间显出一种淡漠的疏离,厉玄知道心结难解,也不在意,只是恭敬说道:“蔷薇姑娘当然可以,我岚歌集市物品多样,热闹非凡,倒是欢迎蔷薇姑姑多来走走的。” 言下挽留之意甚浓,端的是为流光说话。 蔷薇笑笑,不置可否,只带着春枝慢慢向市集里面走去,厉玄连忙吩咐两个人将马车赶到指定地方,其他人左右护卫,跟随而去。 咎由自取(一) 蔷薇只当看不见这些护卫,拉着春枝一路闲逛,看上的东西,自然有人付钱,春枝本就是想买几个簪饰,蔷薇帮着挑了几个,虽然未必名贵,却端的是别致,很配春枝的气质,又不用春枝掏钱,喜的她眼睛都笑弯了。 逛到中午时分,随意捡了路边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上楼吃饭。 厉玄命人清场,蔷薇虽然觉得不必,可却也懒得说什么,随着厉玄去了。 待清场完毕,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又叫随行的侍卫也都一起点些东西吃,然后就和春枝品着清茶,一边眺望着楼下的集市,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春枝聊着天等待上菜。 然而就在此时,集市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数十辆大车被几百名皇宫卫队押解,精甲步骑兵开路,刀斧手压阵,从远处气氛肃穆,浩荡而来,集市上的人潮在开路步骑兵的驱赶之下,纷纷向两边涌动,让出中间的一条大道来! 蔷薇凝目仔细向前望去,发现中间那些大车并不是普通用来押送货物的车辆,而是一辆辆的囚车,车中之人个个镣铐加身,垂头丧气,面色枯槁,车辆一眼望不到头,蔷薇暗自数了数自己能看到的,就己然有数四五十辆之多。 “厉侍卫,这是……”转头看向厉玄,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点解答。 厉玄眸中一暗,他怎么忘记了今天还有这么回事?然而面色却是如常,只是恭声说道:“东市尽头的菜市口是朝云处决人犯的一个刑场,今天这种事情是常有的,蔷薇姑娘不必介怀,不过遇到这种事情,终究难免影响心情,属下觉得,蔷薇姑娘还是不要再坐在窗口,不如到里面暂避,我们等一会儿换个地方吃饭好了。” 蔷薇望向厉玄,眸中快速滑过一抹疑惑,厉玄似乎在隐藏着什么,可是,他到底在隐藏着什么呢? 楼梯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吆喝:“各位客官,上菜咧,水晶蜜肘!” 随着话音,一个店小二装扮的人动作利落的端着几个菜碟,分别布在几张桌上,布到蔷薇这一桌的时候,蔷薇忽然叫住他,淡笑问道:“小二哥,你知道这底下是怎么回事儿么?” 厉玄眉头一皱,刚想要说什么,蔷薇眼神斜挑,警告意味浓郁,厉玄竟不敢再开口,然而心里却想着,这么多人,又都形容狼狈,她也未必就看得见那人,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这一番暗地交火店小二自然是看不见的,只想着眼前这位女主子吃个饭都这么大的排场,那一定是金贵非常的了,她问的话,回的好,没准就有奖赏。 想到这里,店小二一张脸笑的几乎能开出花来,殷勤的说道:“咱们东市的尽头是个刑场,这些大车,送的都是死刑犯,午时三刻就要处斩,布告一早就贴出来了,小姐您没发现今天东市的人特别多么?按说冬天不常有这么多人的,这里边儿,好多都是专门来看今天杀头的。咱们东市这个刑场可是特殊,只斩达官贵人,这些人咱们平时见都见不到一面,所以这里一有处刑,最是热闹不过!” “达官贵人?”店小二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蔷薇很自然的抓住了其中的重点,皱眉问道:“那今天要处斩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么多?” “小姐,您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店小二做出一脸惊诧的样子:“前些日子,大理寺卿韩家和丞相司马家联合造反,出兵在上苑攻打皇上,还要占领岚歌,幸好皇上吉人天相,出动北营大军平定了叛乱。这些日子捉拿反贼,清除乱党,整个岚歌有谁不知道?有好些个王公贵族都被牵涉在里面呢。听说就连并未谋反的皇太后,都因为娘家出了这种事情,觉得无颜面对先皇,上吊自尽了呢。这不,前几日终于定了案,就定于今天处斩。” 在蔷薇每日窝在靖王府昏昏欲睡的时候,岚歌城里却早己翻了天,要不然流光也不会这么忙。只是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才不知道。此时听店小二一说,倒也觉得理所应当,韩充要不是有一众叛党帮着他,必然无法在岚歌掀起那么大的风浪来。如今云皇和靖王将计就计,一众叛党都浮出水面,自然是要狠狠打击。 只是对于韩太后悬梁自尽的说法,蔷薇因为从未听过,所以觉得有几分新奇,但想了一想也立刻明白,皇太后是一国之尊,又是云皇流夜的亲生母亲,且不说上苑之时韩太后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圣女宫的杀手,就是她真的谋反,也是绝不能对世人宣讲的。 两个人说着话的工夫,楼下的大车己经渐渐走的近了,蔷薇和店小二不约而同的探头向下望去,店小二指着走到楼下的一辆囚车中的人说道:“你看,那是京城卫的统领,平日里正管着我们,人凶着呢,还有那个,是兵部侍郎,要不是他,估计也没那么容易调兵,还有那个……咦,他怎么也在里面啊?” “谁?”蔷薇下意识的询问。 “就是安平郡候嘛!他在京城里吃喝嫖赌出了名的,可是胆小也出了名的,想不到他居然有这胆……” “小二,就这一道菜,你打算让我们吃多久?”厉玄突然出声打断了小二的话,蔷薇方才警告的望了他一眼,他知道这个女子向来冰雪聪明,心中定然己经起疑。店小二先开始所说,与他所告诉蔷薇的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店小二身为普通百姓,虽然不明其中曲折,但说的倒也符合事实,所以他并不打算打断他,这些事情,蔷薇本就知道,再听听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己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打算也当茶余饭后的闲资听着玩玩。 可是当店小二口中突然吐出安平郡候几个字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快速的压抑情绪,尽量平静的打断了小二的说话。 咎由自取(二) 小二正说的兴起,猛然被人打断,转身看到厉玄眼中明显的威胁意味,不由下意识的一缩脖子,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了,得罪了这位大人。 可是长期在这种地方生存,自然习得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到厉玄的脸色,立刻闭上嘴巴,伸手在自己脸上做势一打,陪着笑说道:“该打,该打,尽在这胡说八道,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边说着话,边往楼梯口的方向退,退到楼梯口,一转向,立刻消失在众人眼前。 “安平郡候?”蔷薇皱着眉头,喃喃重复着店小二方才说的最后一个人。 这个名头似乎很熟,可是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 “蔷薇姑娘,别让这事情平白的搅了心情,我们还是到里面来吃饭吧,主子传话过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忙完公务,到时候,他要来陪着你一起逛逛岚歌城呢。” 厉玄知道不能让蔷薇再想下去,连忙出言,希望能够转移蔷薇的注意力。 然而蔷薇却恍若未闻,只是在脑海里不住的搜索着:安平……安平…… 一道灵光猛然闪过,安平郡主,不正是傅雪娇的号么?她对傅雪娇没有什么好感,除了几次多少有些刻意的与她做对时叫过她郡主的名号之外,一般想起她来的时候,都是直接闪过她的名字。 再加上自己从大理寺回来之后,因为流光的特意为之,己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以至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这才会听到安平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耳熟,却竟然想不起安平两个字本就是傅雪娇郡主的封号! 方才店小二说,下面的囚车当中,有一个人是安平郡候,那也就是说,是傅雪娇的爹爹,如果傅雪娇的爹爹都在这里,那傅雪娇呢? 不遑多想,蔷薇猛的站起身,朝着楼下走去。 “蔷薇姑娘!”厉玄立时跨前一步,挡在了蔷薇身前。 “让开!”蔷薇眸光沉暗,声音中带着隐约的怒气。 “蔷薇姑娘,您不是饿了吗?”厉玄忽略蔷薇的怒意,仍是挡在她的身前,顾左右而言他:“菜马上就要上来了。” “厉侍卫!”蔷薇盯着厉玄的眼睛,沉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厉玄表情微动,却只是说道:“还是请蔷薇姑娘先吃饭吧,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说。” “你……”对于厉玄的逃避,蔷薇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可施,窗底下的吵杂声一浪高过一浪,均是百姓在对着囚车中的人指指点点,望了一眼窗外,蔷薇挺直身体,表情倨傲,淡声说道:“厉侍卫,让我从这里下去,或者我自己从窗口跳下去,你可以选择一种!” “蔷薇姑娘……”厉玄猛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个女子有时极为倔强,她说的话并不仅仅是威胁,而是很有可能真的这么做。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不要为难厉玄了,我陪你下去。” 听到这个声音,厉玄立刻转身,眸中滑过一丝不可置信,却又有些庆幸。 如果流光不来这里,他真的不知道这种场面该怎么处置。 旁开一步让开过道,恭声说道:“主子!” 楼上的十余名守卫亦都齐齐见了礼。 流光随意的挥手让他们起来,目光却只是看着蔷薇,他听厉玄说蔷薇要到城中来逛逛的时候,惊愕之余几乎有些欣喜若狂,他与厉玄一样,觉得这是种信号,证明蔷薇己经开始试着融入他的生活,他的世界。 这种认知让他高兴的几乎有些难以自制,他拼命的处理着堆积如山的事务和公文,只想快些将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好能够早点过来陪陪蔷薇。 可是当他终于赶到这里的时候,却遇到这样一个场面。 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流光伸出一只手去牵起蔷薇的手,淡声说道:“你想看,我就陪你一起去看看吧。” 说着话,拉着蔷薇缓缓的下了楼梯。 厉玄和十余名侍卫立刻跟上,很快在流光和蔷薇身边围出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能够站在街道的最前方,安安稳稳的等着囚车路过。 一辆接一辆的囚车不断从蔷薇眼前闪过,车上的人蔷薇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即使认识的人,也大都是在金殿上曾经见过那么一两面,留下一点印象而己。 沉默的站在流光身边,蔷薇忽然开口问道:“这里面有没有傅雪娇?” “有。”流光回答的很快,而且毫不犹豫。 “她们家里,是不是真的……” 蔷薇的话还没有问完,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那个声音冲着他们的方向嘶声喊着:“表哥,表哥……我们没有参与谋反……你救救我们……求求你……我们真的没有……我们是被冤枉的……表哥……” 自从圣旨下达,说安平候府参与谋反作乱,其心可诛,并拿着从安平候书房中搜出的一沓书信做为证据将他们一家锁拿抄家之后,安平候当场就被吓的软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而傅雪娇则是拼命的乞求可以见流光一面,在她心里,她曾经救过流光一命,流光是怎么也不可能看着她被冤枉的。 他们一开始被关在专门收押贵戚的宗人府,那里的看管并不算太严,傅雪娇还有认识的人,她想了无数种方法去联络流光,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是泥牛如海,毫无消息。 她以为她的消息都被截在半路,根本没有到达流光的手里,所以流光才会对她不闻不问,可是她又怎么想得到,她拼命想要求救的人,正是亲手将她和她的家族推向毁灭的人? 当今天早上死刑令下达,他们被带出宗人府,押上囚车的时候,傅雪娇心如死灰,经历了十余天的囚禁,曾经的飞扬跋扈花枝招展,早就变成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她己经再也不抱希望,事到如今,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她。 咎由自取(三)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被押往刑场的路上,她竟然还能够见到流光,见到那个唯一可以救她,救她的家族的人! 所以她拼命的挣扎起来,她要求救,她要大声的喊,这一次,她一定要让流光听到她的声音,她深信,只要流光听到了,就一定会帮她,一定会将她和她的家族从灭亡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傅雪娇的声音凄厉而又刺耳,就连前后死囚车上一脸死灰的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来转动呆滞的眼珠,向四周望了一眼。 街道边上,一座勉强看得过去的酒楼之下,靖王流光长身玉立,一袭上好的水锦黑袍剪裁合体,袍角一朵鲜红的蔷薇,娇艳欲滴,而在他的手中,紧紧的牵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容颜绝色,却是一脸淡漠。 他们都认得那个女子,更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因为惊才绝艳如神之子般的靖王流光,在每一件衣服上,都绣着那个女子的名字,更因这个女子的名字,而在偌大的靖王府中,种了满满一院的蔷薇! 流光冷冷的看着囚车之上的傅雪娇,如果不是那个女子的愚蠢,蔷薇的身份不会这么快被韩充发现,蔷薇不必去大理寺,他也不会不得不在蔷薇的背上刺上那朵花。 之所以有今天这一步,都是她咎由自取! 傅雪娇仍在拼命的喊,然而她也终于发现,从始自终,流光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漠然,他是在告诉自己,自己的死,和他靖王流光,半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他根本就是乐于见到这种成果的发生! 傅雪娇终于停止了自己的嘶喊,她的目光也终于从流光的身上离开,望见了流光身边的那个女子。 死到临头的一瞬间。傅雪娇忽然福至心灵,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田地,而所有这一切,又是谁的手在后面推动。 不可置信的看向流光,傅雪娇用嘶哑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喃喃:“是……你……” 流光冷漠的望着她,毫无表情。 囚车缓缓走近,终于快要走到流光与蔷薇的身前。 蓦的,傅雪娇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的有如厉鬼般疯狂,她恶狠狠的盯着流光,凄厉的吼道:“御流光,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是你嫁祸给我家,是你冤枉我家造反,是你要我们全家的命,对不对,对不对?” 周围骤然起了一阵喧哗,然而这喧哗很快平静下去,周围都是百姓小声的议论:“这女人疯了吧?竟然这么说靖王……” “就是,靖王英明神武,战功赫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听说她一直喜欢靖王,可是靖王却不喜欢她,所以才想诬陷靖王吧,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流光对一切充耳不闻,只是淡漠的看着而已。 囚车己然走过了蔷薇和流光站着的地方,傅雪娇唇边泛起一丝狞笑,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拧过头,阴森的叫道:“御流光,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喜欢那个贱人是不是?好啊,我要诅咒你,诅咒你们生不相见,死不相逢,世世相错,诅咒你和我一样,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心,哈,哈哈哈……” 流光握着蔷薇的手蓦的一紧,傅雪娇说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那样恶毒的诅咒,却让他的心底忍不住泛起一股寒意。 傅雪娇的车架越走越远,只有凄厉的笑声诡异的盘旋在街道上空。 缓缓放松了身上绷紧的肌肉,流光望着蔷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轻声说道:“你饿不饿?我们上去吃饭吧。” 蔷薇沉默了一瞬,忽然抬头问道:“你能不能救她?” 流光目光暗沉了一下,淡声说道:“不能,皇兄的圣旨己经下了,再有三刻钟就要处斩,就算我现在立刻进宫去请皇兄下旨留人,也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蔷薇盯着流光的眼睛,再次问道:“真的不能?” 流光抿紧嘴唇,一语不发。 蔷薇唇角挑起讥刺的笑:“是不能,还是你不愿?” “蔷薇,如果不是她,你不会受这么多苦!”流光压低声音吼道。 “所以,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愿意,对不对?”蔷薇仿佛自言自语,转过身轻声说道:“我明白了。今天逛了这么久,也累了,还是回府里吧,我想睡一会儿。” 厉玄和侍卫在流光和蔷薇身边围出了个圈子,两人说话声音又极低,周围纵然有不少百姓,却都只看到靖王与身边女子喁喁低语,但他们说的什么,却是完全听不见。 众人心目之中,只是觉得男子俊美,女子绝色,端的是天生一对,又怎么会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己如走钢丝般岌岌可危。 看到蔷薇并不上楼,而是转头向着集市外面的方向走去,厉玄征询的望向流光。 流光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厉玄保护蔷薇回府,至于他,等到这些人犯被处决之后,还有一丝后续工作要做,恐怕又要晚上才能够回王府。 吩咐人先去牵了马车过来,蔷薇带着春枝爬上去,却是靠着车壁一语不发,早上出来时的几分盎然之意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到了哪去。 春枝小心翼翼的看着闭目养神的蔷薇,憋了好久,终于轻声说道:“今天的靖王好可怕。” 蔷薇身体微动,睁开眼睛看着春枝,淡声问道:“那里可怕?” 春枝嗫嚅着,犹犹豫豫的说道:“那个……你和靖王的谈话……我都……我都听到了。” 厉玄虽然带着侍卫们围了圈子出来,可是春枝是蔷薇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在圈子里的。为了避嫌,春枝站的离蔷薇和流光有七八步之远,可是这个距离,还是足够她听到流光和蔷薇的对话。 蔷薇的睫毛快速的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春枝却是极小声的说道:“虽然安平郡主总是缠着靖王,有几次,对蔷薇姑娘也不太礼貌,可是总的来说,她的人并没有坏到不可救药啊,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心总是向着靖王的,从来也没有对靖王起过坏心。靖王,靖王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取了她的性命就算了,竟然连她的家里……太……太可怕了……” 春枝陡然打住了话头,身体情不自禁一激灵,没有再说下去,仿佛只是想一想靖王的作为,都会让她觉得恐怖似的。 “他是为了我。”蔷薇静静的开口。 “什么?”春枝诧异的抬头。 “我说靖王之所以会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蔷薇很平静的述说:“因为傅雪娇曾经伤过我,还差点陷我于死地,所以靖王才会这么对付她。” “不……不是的!”春枝连忙摆手,慌乱的说道:“这是靖王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蔷薇姑娘,我知道你性子好,可是也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啊,这件事情,真不关你的事……” “不是我往不往自己身上揽,而是事情本就如此。”蔷薇转头看向春枝,目光中是种了然:“凡是与我有关的事情,流光的处理方式,总会特别……激烈一些!” 看着蔷薇的笃定,春枝知道就算再否定也没有用,她瑟缩了一下肩膀,有些胆颤心惊的说道:“天啊,安平郡主只是差点伤害到你,靖王就己经采取了这么激烈的手段,那要是你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又或者是死了,那靖王该怎么办?难道还把所有有关的人都杀了不成?” 话一说完,猛的发觉自己说的不妥,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是……那个……我不是有意咒你的……” 反手用力在自己嘴上打了两下,懊恼的叫道:“叫你乌鸦嘴,叫你胡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春枝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蔷薇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个被彻底忽略掉的问题,忍不住怔在那里,直到春枝开始打自己,她才猛的回过神来,伸手拉住春枝的手,皱眉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几句话而已,哪里就真的咒得死人?” 拉下了春枝的手,又若有所思的说道:“人的命,天注定,到了要死的时候,就算是不用咒,也一样是要死的。” 春枝看着蔷薇的样子,心下一时有些惙惙,也不敢再乱说话。 蔷薇再次靠在车厢壁上,然而刚才春枝说的话却不停的在脑海里盘绕:要是你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又或者是死了,那靖王该怎么办?难道还把所有有关的人都杀了不成? 突然想起上苑之时司马翎的所作所为,为了给慕容果儿报仇,他把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云皇,韩家,慕容家,推波助澜的大臣们,执行的武将和士兵,朝云的百姓,甚至连自己的本家司马家都不放过! 他认为这些所有的人,都和果儿的死有关系,所以,他要把他们通通杀光。 如果没有这些疯狂的念头支撑着,恐怕他早就结束了自己的那条命。 浮罗木(一) 不疯魔,不成活! 流光在某些方面上,其实和司马翎很像,傅雪娇仅仅是伤了自己,流光就己经做出了如此极端的行为,那么如果自己死了呢?流光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和司马翎一样,把所有他认为害死自己的人,通通都杀掉? 如果是这样,他会杀谁呢? 莲华给自己喂了毒药,卫泽给自己种了蛊,徐素秋让她在雪夜长跪,君落羽治不好她,甚至还有流光自己,是他自己亲手在她的背上刺了那朵蔷薇,他甚至记得他一共刺了多少针。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 对了,他一定会认为慕容家是罪魁祸首,他本来就是如此的厌恶慕容家,如果不是慕容家,自己就根本不用背负那么多东西,也不用吃那么多苦,所以那些所有跟慕容家有关系的人,他一定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不行…… 越想越是心惊,蔷薇甚至连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难怪她总是隐隐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流光身边,尤其是能死在这里…… 原来,原来居然是这种原因。 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他身边,她几乎不能想像,流光会在这风林大陆上,掀起怎么样的血雨腥风。 至少,莲华所在的赤焰,一定会血流成河,尸首遍地。 这是一种毫无理由的,可怕的迁怒,可是以流光的性子,却一定做的出来! 心头惊骇莫名,蔷薇带着些绝望的意识到:她必须要走,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流光的眼前! 她的死,最好能瞒他一辈子,这样,就算他看不到自己,也还能以为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宁可他怀着希望找她一辈子,也不希望他和司马翎一样,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 “蔷薇姑娘……蔷薇……你怎么了?”蔷薇的身体抖的越来越厉害,就连春枝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关切的询问。 蔷薇的颤抖猛的停止,仿佛被惊醒一样望着春枝,面色苍白的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可能,有点冷吧……” “冷?”春枝看了看车厢一角被架的旺旺的无烟炭盆,虽然知道蔷薇是在隐瞒什么事情,却没有出声。 只是当蔷薇再次沉浸到自己思绪里的时候,春枝眼中快速滑过一抹不忍的光芒,别过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有了下午的不愉快,流光今天回到府中的时候比以往早了很多,本以为至少可以和蔷薇一起吃饭,可是当他走到飞絮阁外面的时候,却正好看到春枝小心的掩上门,悄无声息的走出来。 看到这个场景,流光的眸光也不由黯淡下来,他知道,蔷薇一定是又己经睡了。这些日子,她似乎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还多,他心里担心,可几次找了御医来看,都说蔷薇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好好休养就行。 “奴婢参见靖王!”春枝走出园门,乍然看到流光站在当场,连忙蹲身行礼。 “跟我过来。”流光淡淡吩咐一句,抬步向着旁边的园子里走去。 春枝乖巧的跟在后面,这些日子靖王回到府中之后,总是要将她招过去,问问蔷薇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虽然每天几乎都是一样的回答,但是靖王似乎并不打算停止,仿佛能从她这里听到一些有关蔷薇的消息,也是好的。 在旁边园中一间暖阁里停下,不等流光询问,春枝就抢先说道:“启禀靖王,蔷薇小姐今日辰时起床,吃了饭看天气不错,就带着人一起去城里逛街,后来,后来的事情王爷都知道,从城中回来之后,蔷薇小姐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自己闷闷的坐了一会儿,就上床睡了。” “就这些?”流光掐了掐自己的额头,有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恩……那个……”春枝似乎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流光敏锐的察觉到春枝与以往的不同,眸子蓦的睁大,精光闪烁,冷声问道:“还发生了什么事?说!” 春枝咬咬嘴唇,终是轻声说道:“奴婢下午进房的时候,看到蔷薇姑娘手里拿着几张纸,看的很专心,可是奴婢一进去,她立刻就将那几张纸收起来了,而且藏的很惊慌,好像很怕人看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昨天夜里,我半夜想去看看蔷薇姑娘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可是隐隐约约的,总觉得房里好像有人在说话似的。我以为是靖王您,所以就没敢进去,只是远远的在外边等着,可是等了好久里面也没人出来,倒是说话声不见了。奴婢……奴婢……” 春枝一脸的惶恐之色,不安的看着流光,似是生怕被他责罚。 “有这种事?”流光眉头猛的皱在一起,眸光直直的盯着春枝:“你确定你没听错?” 春枝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个……奴婢……奴婢也不敢确定……也许太晚,奴婢……” “行了。”春枝如此推托的说法反而让流光心中更为确定昨天夜里真的有人进了蔷薇的房间,眉头不自觉的紧紧皱起,靖王府防卫森严,能够无声无息就进入蔷薇房中的人屈指可数,而如今还在岚歌,并且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的人,更是只有那唯一的一个! 看向春枝,再次问道:“你有没有看到蔷薇把她看的那些纸收到了哪里?” “这个……”春枝面露难色,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进屋放下东西蔷薇姑娘就把我打发出去了,她把那几页纸放在哪里,奴婢实在不知道。” “你做的很好,明天到徐嬷嬷那里去领赏。”流光挥挥手:“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下去吧!” “是,谢靖王恩典!”春枝一听有赏连忙躬身行礼,然后慢慢退出房中。 流光站在原地想了一想,转身推门,在园中绕了几绕,再次来到蔷薇的房中。 轻轻的推开门,无声无息的走到床边,蔷薇果然己经睡着,而且睡的很熟,密密的睫毛轻柔的垂拢,显出一种柔顺的甜美。 浮罗木(二) 流光想了想,伸手在蔷薇身上一点,封了她的睡穴,虽然知道私自翻看蔷薇的东西并不是个好方法,可是他却不得不去看看,让蔷薇如此紧张藏匿的那几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伸手缓缓的在蔷薇身上摸索,尤其是中衣的袖口,领子这些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然而摸了一遍,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前些日子蔷薇的穿衣吃饭一应琐事几乎由他一手包干,所以定然不会在外衣里,可是如果身上没有,那她还能放到哪里去呢。 微一思忖,流光小心的扶坐起蔷薇,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将枕头移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银光闪烁的匕首,即使现在尚是黄昏,连太阳都还没有落下去,可是那柄匕首上却是莹光流转,仿佛己经要迫不及待的宣示自己对光焰的主导权。 就在匕首的旁边,几张透着墨渍的纸张被折叠的平平整整,安静的躺在床上。 流光唇边不由滑过一抹苦笑,看起来蔷薇很信任他,根本不觉得他会来翻她的东西,所以才放的这么随意,可惜这一次,她却是想错了。 伸手将那几张纸拿起来,一只手扶着蔷薇的身子,另一只手迎空一抖,展开了纸张,只看了几行,流光的面色就猛的沉了下来。 杜俊的口供,那上面的内容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什么! 握着书信的手骤然用力纂紧,蔷薇居然在看这个,她为什么要看这个? 慕容家的事情,金殿上没有说,上苑里也没有说,他以为她己经放弃了,难道根本不是? 她这些天之所以这么平静,甚至还做出想要融入他生活的样子,是不是就和联络莲华偷偷出逃那一次一样,只不过是做给他看的假相,而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离开他? 眼角的肌肉不住的抽动,这个念头让流光的心底有如遭遇狂风暴雨一般掀起滔天骇浪。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想要从我身边离开…… 你就真的,这么恨我…… 身体僵硬的几乎一动也不能动,转过头看着蔷薇安静的睡颜,流光忽然伸手拉开蔷薇肩颈上的衣服,低下头用力一口咬上去,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彻底的宣泄他心的不甘,不满,愤恨……还有如浪潮般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的不安。 “嗯……”睡梦中的蔷薇显然感觉到了疼痛,眉头紧紧皱起,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流光松开口,蔷薇的肩头己然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他为蔷薇理好衣服,又用手将她垂到脸前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在她颊边轻轻印下一个吻,轻声说道:“我说过,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不能去,我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将手中的纸理理平整,按原样折好放下枕头下面,安置好蔷薇,又解了她的睡穴,然后头也不回的退出门去。 回到书房的时候,厉玄正在门外等他,看到流光过来,厉玄行了个礼,轻声说道:“主子,您让我找的人我己经找来了。” “是么?”流光挑了挑眉毛,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书房里走去:“来的正好,我正要见他,把他带过来。” “主子……”厉玄赶上前一步,眉头忧虑的皱起:“您……您真的要用那个方法?万一……” “没有万一!”流光转过头,眸中光焰灼灼:“我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插嘴!” 厉玄猛的怔愣,面色上一片愕然,他跟在流光身边己有十几年,却从来没有见过流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流光面上滑过一丝烦躁的情绪,挥挥手说道:“快点把他带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贼眉鼠眼,身材瘦的像竹竿一样的人被带到了流光的身前,流光看着他行了礼,径直问道:“我听说你的法子很好用,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 那人点头哈腰:“靖王放心,只要给我准备齐东西,并且我施法的时候没有别人在旁边打扰,就一定能达到靖王想要的效果。” “会不会有副作用?”流光皱眉:“我是说,对身体,或者心神有什么伤害。” “小人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 “时间呢?你的法术能维持多久?” “靖王想要有多久,就可以有多久!”那人笑的一脸谄媚:“只要没有特殊的刺激,就是维持一辈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流光目光猛的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声说道:“你下去吧,这几天最好好好练习,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伤着了她,不仅是你,我保证,和你有关系的任何一个人,都绝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流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虽然语声平平,可那竹竿似的人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的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比地狱里还要寒冷。 赶了那人下去,又将厉玄叫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厉玄面上露出一片愕然之色,然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声应了命下去布置。 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流光目光中闪出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蔷薇,是你逼我的…… 入夜三更,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一个金色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蔷薇的房间中,然而蔷薇却仿佛浑然不觉,仍是睡的安稳。 冥烈有些无奈,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今天要去干吗啊?明明自己约了她来,居然还睡的这么熟。 恶作剧的伸手捏住蔷薇的鼻子,片刻后,只见蔷薇眼睛开始不安的眨动,然后忽然一下,猛的张开。 冥烈被吓了一跳,手一松,退后一步,然后又立刻趋前,不客气的伸手在蔷薇额头用力一弹,恶狠狠说道:“死丫头,有你这么吓人的么?” 蔷薇眨眨眼睛,神智瞬间回笼,一边伸手拿起旁边的外衣,一边问道:“冥烈,什么时辰了?” “三更了!”冥烈没好气的回答:“你要是再睡下去,咱们也不用再走,直接等着御流光来抓我们得了。” 浮罗木(三) “对不起。”蔷薇歉然,在集市上看到傅雪娇之后,心情莫名的低落,几乎一回到府中就睡了,睡到黄昏时分,醒来一次,春枝端了些吃的东西过来,告诉她流光来看过她。 她吩咐春枝不要告诉流光自己醒来了,吃了些东西之后本以为不会再睡,可是没想到居然又睡着了,而且睡的如此之熟。 看起来,自己的身体似乎比想像中负荷还要大一点。 苦笑了一下,伸手去穿衣,莫名的觉得肩膀某个位置隐隐的痛,蔷薇甩了甩肩膀,没有在意太多,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流萤和杜俊的口供,想了想没有什么忘带的东西,抬头对着冥烈说道:“好了。” “这样就好了?”冥烈看着蔷薇啧啧连声:“我以为女人要去别的地方总得大包小包带一堆,我都己经做好当苦力的准备了,不过看起来你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蔷薇笑笑,不理会冥烈的插科打诨,只是催促道:“时间不多,我们快走吧。” “好!”冥烈也不再废话,不知从哪拽出件黑色的大斗篷,将蔷薇牢牢的包裹起来,对着她灿烂一笑,极开心说道:“我们走咯!” 说着话,一手抱起蔷薇,脚尖轻轻一点,从窗棂中钻了出去。 靖王府当真是禁卫森严,就连冥烈这样的高手,都不得不算着侍卫经过与换班的时候捡空隙通过。他的武功虽高,可若是真的被靖王府的侍卫围起来,也不是好玩的。 一路小心翼翼,但却平安顺利的出了靖王府,冥烈丝毫也不耽搁,抱着蔷薇直奔慕容宅邸。 从隐藏在青石砖墙中的的小门进去,蔷薇轻车熟路的带着冥烈向着灵堂走去,灵堂一如既往的幽暗,惨白的月色照射下来,不仅没有给那里增添一点光亮,反而更显的诡异几分。 这是蔷薇第四次来这里,每一次来的心境都有所不同,第一次来的敬畏与期待,第二次来的疑惑与绝望,第三次来的震惊与伤怀,而这一次,却是诀别前的平静。 过了这一次,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 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算是给慕容家的列祖列宗告别,然后站起身,仔细的在牌位当中找过去。 这里供奉的大多是慕容家先辈祖宗的牌位,而慕容垂那一代,由于千余口人在一夜之间被斩尽杀绝,根本不可能有人为他们做这些事情。 就算后来有石中岳偷偷来此,为了不引人怀疑,也没有敢立什么新的牌位。 然而在这些牌之中一个极不干起眼的角落里,竟真的有一个牌位之上,赫然写着慕容果儿四个字! 蔷薇眼前一亮,脑海中却又忽然浮起司马翎淡然的面容,干净到一尘不染的衣衫,那个人,当真是情深到极致了吧,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却唯有他敢做。 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拿下慕容果儿的灵位,上下打量了一番,上面刻着字的地方极薄,根本不可能藏什么东西,但底座处厚实方正,若是杜仲的那份东西真的在慕容果儿的牌位里,那也只能在这儿了。 手在底座底下摸索了几个,果然摸到一个地方与底座周围仿佛不是一个整体,而是有细细的纹路,蔷薇用力在那个位置一按,灵位的地座发出轻轻的一声细响,攸的弹开,一样包裹着油布的东西随之下落。 蔷薇眼疾手快的将那样东西接在手里,并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先将慕容果儿的灵位恢复原样,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又拜了三拜,这才解开了油布包。 里面是几张被折叠的很整齐的纸,因为年代久远,纸张都己经有些发脆泛黄。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正是从陆霖云口中听过的那封信,聊聊数字,就判了慕容合府千余条人命的死刑。 而那张纸的下面,则是杜仲的自述,将当年司马宏和韩充如何亲自来找他,他如何模仿了宋竹锋的笔迹而写了这封信又因这害怕被灭口所以立此存证的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 冥烈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蔷薇的举动,等到蔷薇拿出那封信,看过一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拿这个东西?” 蔷薇看向冥烈,点点头。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冥烈挑眉,重要到居然让她宁愿离开御流光也要来拿。 蔷薇伸手将那几页纸递给冥烈,淡声说道:“一些沉年旧事而已。” 看到蔷薇并没有隐瞒的样子,冥烈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快速的过了遍,看完,将纸折叠起来递还给蔷薇,耸肩说道:“看起来慕容府还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冥烈的语气里有种无所谓的感觉,蔷薇听了不仅不恼,反而亦是用同样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顿了一下,又抬起头说道:“冥烈,你能不能带我先去一趟修罗沙海?” “去哪里做什么?” “我想把这些东西在冠军堡烧掉,好叫那些士兵们知道,我外公没有杀他们,他是被人冤枉的。” “烧掉?”冥烈轻声惊叫:“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能烧掉,你不打算帮慕容家平反昭雪了?” “只有这份东西有什么用?”蔷薇望向冥烈:“这份东西,最多只能证明我外公没有率兵伏击宋竹锋所部,没有残杀自己的袍泽,可是,你能解释那消失掉的十几万大军吗?找不到他们,我怎么可能证明我外公的清白?” 冥烈的眉头紧紧皱起,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要想证明我外公的清白,只有一个办法……”蔷薇的语气极为肯定:“打开冠军堡” “冠军堡?”冥烈思忖着重复:“就是你只要有时间,就老是要跑去呆一晚的大沙堡。” “是!”蔷薇点头:“当年朝云和赤焰的会战就是在那里进行,我有预感,那个沙堡的底下,一定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打开了那里,所有的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 “那怎么才能打开?找人去挖行不行?”冥烈看着蔷薇:“如果是要人手的话,你尽可放心,你要多少,我就能提供多少。” “冥烈……”蔷薇无奈的笑:“那里是沙漠!” 所有的沙都是流动的,你挖多少,就会从旁边涌来多少填满,而且以冠军堡占地之广,规模之大,没有具体的方向,就算人再多,挖的再努力,也绝不可能将底下的秘密挖掘出来。 蔷薇只是说了几个字,冥烈就立刻知道自己刚才提了一个很愚蠢的建议,那个建议,根本不可行。 “那要怎么办?”挠挠头,冥烈有些尴尬的望向蔷薇,却仍是出声询问,他有种感觉,蔷薇知道该怎么办,而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努力帮她做到。 当然,前提是,离开御流光! 这个世界上,有着偌大权力与能力的人,并不仅仅是一个御流光。 至少他冥烈,就也是其中之一。 蔷薇看着冥烈轻声说道:“冠军堡,是……是匠神诸葛轩辕所造,只要想办法打开那里的机关,就可以直接看到底下埋藏的秘密。可是想要打开那里的机关,却需要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冥烈脑中蓦的一道灵光闪过,脱口而出:“慕容家微?” 蔷薇一怔,想不到冥烈竟然一下子就能猜到,点了点头说道:“就是慕容家徽。” “可是那样东西……”冥烈皱眉,想起宋雨前临走之时对着蔷薇所说的话:如果你肯来银翼,我定会助你拿到慕容家徽。 “那样东西遗失己久,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蔷薇无奈的轻轻摇头:“宋雨前虽然说他见过那样东西,可是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且……” 拖了长长的尾音,思及自己所面临的重重阻碍,蔷薇唇角不由泛上苦笑,好像老天都在和她做对,居然摆了那么大一个难题在那里。 “而且什么?”冥烈不知道蔷薇为什么欲言又止,疑惑的出言询问。 蔷薇看着冥烈,目光中满是苦意:“冥烈,修罗沙海的百年变动之期,似乎就是今年吧?” 当初她在冠军堡遇到君落羽之后回转旭日的时候,浮罗木的指向就己然不准,竟然向下游偏了好几十里地,直接将她送到了陆霖修的手里。 那时尚不过是九十九年之末,到了今年,修罗沙海里还不知道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动,没有新的浮罗木做指针,恐怕她就是在沙漠里转到死,也休想找到冠军堡的位置。 浮罗木的成熟之期,至少也要到今年九月,且不说迷雾之森本就险境重重,想要拿到浮罗木难于登天,就算浮罗木摆在那里等着她去拿,她也绝计撑不到那个时候。 想要打开冠军堡,对她而言,早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幻。 听到蔷薇说及修罗沙海的百年变动之期,冥烈的表情不由一怔,他出来的太久,几乎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快要忘记了。仔细想想,还真的己到了组织人手进入迷雾之森,采撷浮罗木种子的时候。 疯魔(一) 伸手揉揉蔷薇的头顶,冥烈笑着说道:“小蔷薇,别担心,浮罗木的事情,冥烈哥哥有办法喔,只要我们想办法拿到了慕容家徽,冥烈哥哥保证,到了九月分的时候,一定把浮罗木指针送到你的手上!” 蔷薇转头看了看冥烈,目中滑过一抹奇怪的光芒,她无法理解,为什么那样难以寻觅的东西,冥烈竟然说的好像可以手到擒来一样。 “乖孩子,不要胡乱猜测哦~”冥烈伸出一根手指在蔷薇面前不住的摇啊摇:“冥烈哥哥远比你想像的要有用很多,你可以尽管期待。” 蔷薇看着冥烈又把她当小孩一样逗弄,虽然方才想到这辈子恐怕没有办法打开冠军堡而心情阴郁,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手打掉冥烈的手,轻声催促道:“你不是要带我走吗?要是再不走,恐怕就真的等着靖王来抓我们了!” “哎呀!”冥烈一拍自己的脑袋:“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掉了,我们快走,我己经安排了马车在城外,只要出了城,我保证他再也找不到我们。” 说着话,牵着蔷薇的手就往门口走去,然而刚走了两步,却忽然又顿住了脚步,蔷薇一个不察,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冥烈的背上,不由诧异的问道:“冥烈,你怎么不走了?” 冥烈苦笑:“恐怕,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蔷薇看着冥烈目露迷惑,然而很快,她就知道冥烈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前方斑驳的树影之中缓缓的走出了一个人影,玄黑的长袍,挺拔的身影,袍角一朵鲜红色的蔷薇,在夜色中诡异的绽放。 “流……光……”蔷薇拉着冥烈衣襟的手猛的纂紧,人也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随着流光的走出,向来宁谥的慕容府中骤然嘈杂起来,无数士兵列队奔跑而产生的脚步声隆隆而来,听声音,竟至少也有数百人。 那些士兵的动作极快,显然训练有素,只不过片刻时间,就己然奔到了灵堂附近,将蔷薇和冥烈包围的严严实实。 冥烈眼珠四下一转,开口感叹:“啧,好大的排场,靖王还真是给我面子。” “如果连这点排场都受不起,又怎么配成为飞星阁阁主?”流光随口封堵,目光却是一直望着蔷薇,看到蔷薇拽着冥烈的衣袖,身子也躲在冥烈的后面,显的极为亲密的样子,原本就暗沉的眸色瞬间又暗一分,冷冷开口:“跟我回去!” 蔷薇的身体随着流光的声音忍不住一抖,冥烈却己经适时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着蔷薇,眸中温柔满溢,冥烈轻声问道:“蔷薇,告诉我你的选择,你要跟她回去吗?” 蔷薇望了一眼流光,又转回头来望着冥烈,目光不住闪动,显是心中挣扎己极。 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到流光身边,可是流光方才叫出了冥烈飞星阁阁主的身份,言下之意,分明是己经起了杀心。 他们这么多人,这里又是岚歌,看起来寂静一片的夜里,流光还不知道布置了多少人马,她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陷冥烈于险境。 似是看出了蔷薇在担心什么,冥烈揉了揉蔷薇的头笑着说道:“你不用为我担心,御流光纵然手段通天,可是你冥烈哥哥也不是吃素的,这点小场面,我还不放在眼里。小蔷薇,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说要留下,我不会拦你,可只要你说想走,我就一定能带你走!” 感觉到冥烈话语中的信心十足,蔷薇终于下定决心,她从冥烈的身后出来半步,对着流光轻声却坚定的说道:“我……不会和你回去!” 拒绝的话语从蔷薇口中吐的那一刹那,冥烈的脸上骤然迸发光彩,而流光隐在袖中的手却猛的握紧,眼中的神采也瞬间幽暗的几乎连光线都可以吞噬。 然而他的表情却依然很平静,他望着蔷薇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蔷薇,我说过,如果你想逃,那就尽管逃,可是你逃一次,我就抓一次,无论你逃多少次,最后能回来的地方,只有我的身边。” 轻轻的顿了一顿,流光接着说道:“我说过的话,向来做到。” “我说靖王,用这种手段威胁一个女人,你也太无耻一点了吧?”冥烈上前一步再次将蔷薇护在身后,吊儿郎当的斜睨着流光。 流光根本不理会冥烈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留下蔷薇,我放你走。” 冥烈不屑瞥嘴:“靖王以为你一定留得下我?” 将拇指和食指合成环状,放进口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片刻之间,慕容府上方的天空上骤然出现无数巨大的牛皮风筝,那些风筝在暗夜中来回飞舞摇晃,远远看去,仿佛一群巨大的蝙蝠,遮天蔽月。 这些风筝出现的极为突兀,即使是蔷薇军这般训练有素的精兵,都有几人忍不住抬头上望,目露惊奇之色。 冥烈看了一眼那些风筝,对着流光无所谓的说道:“靖王的武功很好,可是我的好像也不差,靖王可以埋伏下蔷薇军,可是我飞星阁的人现在也没有在家里睡大觉,我想杀靖王固然不容易,可是从靖王手中带走一个人,却并非绝不可能,尤其……” 冥烈停了一下,恶质的说道:“她是自愿和我走!” 场中突然出现的变故并没有能让流光的神态表情动摇一丝一毫,可是冥烈最后的那句话,却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 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风筝,流光己经猜到冥烈要用什么方法带蔷薇走。 目中滑过一抹苦涩,却是看着冥烈淡声说道:“我的确不能阻止你从我手中带走一个人,可是我也可以保证,你带不走她。” 这句话说的极为矛盾,冥烈听了忍不住哂笑,刚想要出言奚落流光两句,却突然察觉身后蔷薇握着自己衣襟的手猛的收紧。 冥烈面色突变,猛的转身,却看到月光下蔷薇面色苍白,牙齿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竟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疯魔(二) “蔷薇,你怎么了?”怎么也想不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冥烈一把扶住蔷薇,焦急询问。 “没……没事……”蔷薇额上冷汗涔涔而出,却是对着冥烈坚定的说道:“不要……管我……带……我走……” 然而话虽是这么说,蔷薇的手指却是用力的掐进冥烈的胳膊里,纤细的指骨清晰的浮现在玉质般白暂的皮肤上,几乎要挣破这层束缚。 猛的转身看着流光,眸子中罕见的浮现出极强烈的怒意,怒声问道:“御流光,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出口,身边的蔷薇却似再也忍受不住身体里剧烈的痛苦,膝盖一弯,整个身子向地下栽倒。 “蔷薇……”事情突然间向着冥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单膝跪地,将蔷薇抱在自己的臂弯,然而却仿佛仅仅是这样的碰触,都会让蔷薇觉得痛楚难耐。 蔷薇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牙关紧咬,拼命的抵挡着身体里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疼痛感。这种疼痛她很熟悉,因为任何人只要尝试过一次这种痛楚,都绝不会再忘记! 挣扎着抬起头望向流光,蔷薇的眸中充满了绝望,即使是对真正的仇敌,都不会用这种药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说着会珍惜她,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做这么残忍的的事情? 月色下的流光俊美的不似人间中人,面色冷然,静静的看着半跪在地的冥烈和他怀中抱着的蔷薇,缓缓开口:“我说过,你带不走她。” “御流光,你到底给蔷薇下了什么药?”冥烈的目光愤恨的几欲喷出火来,他对这世上的事情一向看的很开,鲜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可是今天流光的所作所为,显然己经逼到他情绪的极限。 “子夜。”流光薄削的唇轻轻开合:“古代女子相思断肠,而作子夜歌,每日喂服解药就没事,可若有一天不服,到了子夜时分,就会浑身奇痛,如断肝肠。冥公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她带走。” 子夜真的是种很有意思的药,如果只是外敷,除了做旧伤口之外,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可要是内服…… 眸光暗了一暗,流光想起今天下午吩咐春枝给蔷薇端去的那碗粥。 “你疯了!”冥烈猛的大吼:“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你最喜欢的女人!你居然对她下毒!御流光,你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你怎么下得去手?” 流光的面容依然平静一片,淡声说道:“只要她留在我身边,自然就会没事。” 蔷薇忽然用力伸手抓住冥烈的衣衫,颤抖着声音说道:“冥烈……我……撑得住……带我……走,我……我不想……留在这里……” 流光的唇紧紧的抿成一线,为什么她宁可忍受这种噬骨的痛,也不肯留在他的身边? 她就真的……这么恨他? 看着蔷薇痛到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冥烈忽然手一抬,一指点中她的昏睡穴,小心的将她放在地上,站起身后退两步,死死的盯着流光:“你赢了,我把她交给你,但是你记住,只要我找到解药,一定会回来带她走。” “我等着。”流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望着冥烈:“如果你能带她走,就尽管来试试。” 冥烈最后看一眼蔷薇,压下心底强烈的愤怒与不安,忽然转身伸手缠上一根从一只风筝上垂落下的绳索,借力间身形如一只金色的巨鸟几下翻上那只风筝,然后几纵几跃,竟是以风筝为踏板,宛如天马行空,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众蔷薇军执戟相望,却拿冥烈无可奈何。 难怪连靖王都说留不住他,他若是召集死士纠缠靖王对抗军队,根本不用纠缠太久,只需缓得片刻,就能带着蔷薇远走高飞,冥烈如此自信,当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流光缓缓走到蔷薇身边,怜惜的抱起她,感觉到即使穴道被制,可她的身体却依然疼的无意识的颤抖。 将蔷薇用力拥在怀里,流光的表情暗沉,慢慢向着慕容府外走去。 身体里的疼痛仿若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消退的时候,无数根细小的钢针随着血液在浑身上下四处蔓延,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甚至连内脏都仿佛被人搓圆揉扁,不停的锤击。 眼前的黑暗并没有能够让疼痛减轻一些,反而因为感观的缺失,而让所有的神经触觉都更清晰的集中到这种噬骨的疼痛中来。 就像是坠入了万年寒冰的深深海底,又冷,又疼,眼前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亮,只有深达心底的绝望。 又一波疼痛再次袭来的时候,蔷薇终于抵挡不住那样锐利的疼痛,尖叫一声猛的张开了眼睛。 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蔷薇知道,那是流光最常穿的水锦衣料,鼻尖也隐隐有暖暖的香气,可是这样的暖,却一丝一毫也无法传递到蔷薇的身上。 这样的神智清醒只是短的可怜的一瞬间,几乎是立刻,海浪般汹涌的疼痛就叫嚣着将蔷薇的感观淹没。 伸出手紧紧的抓着流光胸口的衣衫,蔷薇哀求的盯着流光,颤抖着嘴唇吐出凌乱的字句:“流光……疼……好疼……” 流光低下头,看着怀中己经被疼痛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女子,眸中的痛色深达心底,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方法来留住她,可今天若不是这样,只怕她就真的己经彻底将他抛在身后,跟着冥烈离开。 将蔷薇更用力的拥进怀中,房间里烛火明明己经很明亮,却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盯着蔷薇的眼睛,缓缓的吐出字句:“跟我保证,说你不会离开,只要你说,我就拿解药给你。” 蔷薇的神智在一片混乱的疼痛中猛的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她哀痛的看着流光,也看着流光眼中的一丝疯狂之色,是不是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他不惜做任何事情? 仅仅是一个离开,都会让他变成这样,那如果真的死在他的怀里,他又将如何? 疯魔(三) 咬紧了嘴唇用力摇头:“我……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流光猛的打断了她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己经过去了,你明明就可以!” “你……你……不……懂……”疼痛让蔷薇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可是她却依然尽力的说服着流光。 只要想到司马翎空有躯壳却没有灵魂的活了三十年的样子,蔷薇就忍不住觉得心惊。 流光这么年青,这么英勇贤能,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他天生就是太阳一样的存在,应该被人仰望,被人崇拜。 就算没有自己,他也应该好好的生活下去,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她,而将自己的一生葬送? 无论他做什么,他总是她心头的那缕阳光,没有人能吹散,没有人能掩藏,她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是她生命里的一阵风,吹过了,就过了,不用留下任何痕迹。 她可以死在任何人面前,唯独不能在……他的面前! 可是流光显然无法理解蔷薇的想法,他的面上浮起一丝暗沉的笑意,撇唇重复:“我不懂?” 忽然扬起一只手,手中是一个熟悉的油纸包,对着蔷薇冷冷发问:“这个,就是你一直要走的原因吧?” 蔷薇的眼眸攸然睁大,立时猜到流光要做什么。 心底的惊恐一圈圈扩大,松开抓着流光衣襟的手,拼命去够那个纸包,哀求的看着流光:“流光……不要……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流光挑眉重复:“如果你要走的原因没有了,你就应该会留下来了吧?” “不……要……”蔷薇的眸中满是痛苦,嘶声呼喊,甚至连半个身子都己经从流光怀里探了出去。 然而流光却只是冷酷的笑了笑,掌中用力,手腕轻轻一抖…… 蔷薇眼眸猛的睁大,她费了那么多心力,走了那么多弯路,才终于拿到的慕容垂没有通敌叛国的证据,就这么在她的眼前,化成了一堆粉末。 那些粉末在空中飘飘洒洒的下落,仿佛是在嘲笑她。 她眼睁睁的看着,却甚至连出手挽留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她做的所有一切,就和以往一样,终究,又成了徒劳。 身子猛的顿在流光的怀里,蔷薇仰头上望:“流……光,也许……也许我会……恨……你……” “没关系。”流光收回手,轻轻的为蔷薇拭去脸上不断溢出的汗水:“只要你在我身边,恨我也无所谓。” 忽然惨惨的笑开,蔷薇盯着流光哑声说道:“流光……你越执着……越会适得其反……你留不住我……你绝对……无法留住我……” 你现在留我在身边,可是我的命呢?你留得住么? 连君落羽都没有办法,你又能做什么? 等到那一天,你怎么办? 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留下了我? 蔷薇口中留不住几个字让流光的眸子猛然变的幽深一片,忽然伸手抚上蔷薇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扯。 肩头猛然曝露在空气中,微凉的感觉让蔷薇一怔,忍不住抬眸去看流光,惊声问道:“你……做什么……” “你说呢?”流光的语气中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只是手上再次用力,蔷薇的衣服几乎只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碎片,露出象牙般细腻的皮肤…… “不……不要……流光……你住手……” 慌乱的伸手去阻挡流光的动作,却被体内的疼痛耗费了太多的体力,阻挡的力气,甚至连个婴孩都不如。 “流光……”目光中再次露出哀求之意,蔷薇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赌流光一点点的不忍。 然而流光对蔷薇的哀求视而不见,只是不住的撕扯下她身上的衣服,将她彻底暴露在自己的眼前。 猛的将蔷薇按倒在床上,流光的眸中满是执拧:“你是不是己经开始恨我?可是我不会停下,所以,你还可以再恨我一点!” 薄薄的唇攸然下落,精准的覆在蔷薇的唇上,然而却一点温柔和怜惜的感觉都没有,只是粗暴的辗转,凶狠的咬噬。 疼…… 好疼…… 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 没有力气阻止,没有力气反抗,疼痛顺着流光手指移动过的地方,寸寸成灰…… 当流光终于挺身进入她的时候,一滴清澈的泪水从蔷薇眼角攸然滑落…… “流光……”蔷薇轻轻的叫,剧烈的疼痛己经开始让她的目光散乱,几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流光听到她那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之时,身体却猛的顿了一下,然后,是更疯狂的掠夺。 他听到蔷薇说:“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疼……” 激情退却。 流光看着床上因为劳累和药力消散而终于能够安睡一会儿的蔷薇,眸中光芒流转,复杂万分。 子夜的解药,只能预先服用,一旦疼痛发作,除了忍,除了挨,别无他法。 他不想伤害蔷薇,因为伤害她,比伤害他自己还要疼。 可是,他己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来留住她。 她给的时候,他不要,他要的时候,她不肯再给。 你进我退,我进你逃,我们之间,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 伸手在蔷薇苍白的面颊上轻轻抚过,流光的目光忽然变的温柔,甚至连唇角也带了丝笑意。 他望着蔷薇轻声说道:“乖,这会是你最后一次觉得痛苦了,因为很快,你就会把所有这些事情,通通忘掉。除了我之外,你不需要记得任何人,任何事,你的生命中,有我就够了。” 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外,沉声叫道:“厉玄!” “主子!”厉玄从暗影处现身,低头施礼。 “那个人准备好了没有?” 厉玄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好了。” “去告诉他,半个时辰以后开始施术,我会把蔷薇带过去。” “主子……”厉玄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叫住流光。 “怎么,他还要什么东西吗?”流光停住要回房的步伐,转身看着厉玄。 “主子,您真的要用那种方法?”厉玄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里满是忧心:“这样做,对蔷薇姑娘会不会太不公平?而且,万一将来她知道了这些事情……”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流光果决挥手打断了厉玄的话:“你只要去准备就行了。” 这件事情他心意己决,无论是谁,都绝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厉玄面露挣扎之色,然而这些年对于流光习惯性的服从终究占了上风,将自己的担忧尽数压在心底,转身去做流光吩咐的事情。 …… 蔷薇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己经是一片阳光大好。 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避开过分强烈的光线,耳边己经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蔷薇,你有没有好一点?” 蔷薇转头向声音的源头望去,看到一张俊美到不象话的脸,英挺的眉,明亮的眼,黑黑的眸子中带着说不出的关切。 努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那人连忙伸手来扶她,又体贴的将一个大大的靠枕塞在她的背后。 蔷薇坐定了,用力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因为刚刚醒来而残留的一片混沌,目光四下一望,才发现房中除了那个俊美的不像话的男人之外,还有三个人在场,每个人都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这几个人中,一个是二十余岁,面容整肃,一看就是侍卫样的男子,奇怪的是,那男子的额角上,却有一个极丑陋的三角形烙印。 另一个是约摸四五十岁的老嬷嬷,那老嬷嬷的额角,竟和那个侍卫一样,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烙印。 这是做什么?蔷薇心里暗暗奇怪,难道是这家主人的恶劣癖好? 目光再望向第三个人,却是獐头鼠目,瘦的有如竹竿一般。 看到蔷薇看向他,他咧出一口七扭八歪的牙齿笑了一下,吓的蔷薇连忙调开目光。 看到蔷薇半天不说话,那个俊美的男子忍不住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蔷薇手,焦急问道:“蔷薇,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蔷薇终于将目光再次调回这个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觉得这个人异常熟悉,仿佛和自己有着很亲密的关系似的。 脑海中有个名字转啊转的,她试探性的叫道:“流……光?” 那男子猛的笑开,有如九月天空中最炽烈的秋阳,说不出的温暖。 他握着蔷薇的手柔声说道:“对,我是流光,你都记起来了吗?” 蔷薇目光扫视了一下房中的另外几个人,努力的回忆,却还是陌生的紧。 她求救的看向流光,面上一片苦恼之色:“我想不起来,我是谁?我在哪里?你们又都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用手背用力的敲了敲额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别急。”流光连忙将蔷薇敲打自己的手拉下来,仿佛她自己打几下自己,他都看着不忍心似的。 将蔷薇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流光柔声说道:“你从马上摔下来了,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不用着急,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红线(一) “从马上摔下来?”蔷薇皱眉重复,转瞬释然:“怪不得我觉得身上哪里都痛,看来我一定摔的很重。” “对,是摔的很重,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流光目中一片欣喜之色,顺着蔷薇的话往下说。 流光毫不遮掩的关切让蔷薇的脸不由的红了一红,她望着流光,声音极小极小的问道:“那个,你是谁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蔷薇,你不记得了吗?”流光并不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询问,语气中仿佛颇多失望与哀怨。 蔷薇皱着眉头用力的想,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慢慢浮现,仿佛是背书一样,蔷薇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是朝云的二皇子,是靖王,这里是靖王府,而我……” 猛的抬起瞪着流光,不可置信的问道:“我是靖王妃?” 问过了又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贵的身份?” “你现在的确还不是靖王妃。”流光看着蔷薇孩子的动作不觉有些好笑,伸手捧住她的脸,笑着说道:“因为我们还没有拜堂。” “啊……”蔷薇看着流光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容,无意识的微微张开嘴,脸上快速滑过一抹羞怯。 目光小心翼翼的望进流光的眼睛里,只看到流光的眸中满是包容与宠爱,正带着温柔的笑意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脑海中呼的闪过一个念头:我一定是喜欢这个男人的,而且是特别特别喜欢。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蔷薇的脸猛的红了一片,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流光,然而心里对他所说的话,却是立刻信了十分。 流光的手慢慢下移,环住蔷薇的腰身,将两人的距离拉的很近很近,轻声说道:“我们的婚礼就定在半个月以后,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给你一个世界上最盛大,最浪漫的婚礼,可是你偏偏这么顽皮,你不知道,你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 两个人离的这么近,几乎呼吸缠绕气息相闻,让蔷薇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却苦于被流光困在床柱与臂弯之间,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听到流光说她没事,蔷薇不由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怎么还叫没事。” “你只要还记得我就够了。”流光望着蔷薇目光坚定:“其它的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 蔷薇抬起眸子定定的望着流光,只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样子好帅,又强大,又可靠,一个人只有真的有能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看样子,这个又强大又可靠的人,好像真的很喜欢自己,要不然,也不会愿意为自己解决所有的麻烦。 忽然仰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蔷薇重重点头,清脆的说道:“恩!” 蔷薇露出这个笑容的瞬间,流光的表情猛的怔住,既而缓缓的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如果在这个笑容之前,流光还有些担心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话,那么现在,他己经一丝一毫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因为仅仅是这个笑容,就己然足够将他以后的生活,全部照亮。 厉玄和徐素秋看到这一幕,眸中都是闪过复杂的光芒,如果是以前,他们绝对无法想像流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面对蔷薇的时候,似乎己经没有什么不可能。 每个人都知道,眼前这一幕不过是个华美又易碎的肥皂泡,可是流光不仅不以为忤,反而像是真的要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 床上的蔷薇怯怯的开声:“那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啊?” 说着话,蔷薇伸手指向房中的另外三人。 流光转头看了一眼,含笑点头,先指着厉玄说道:“这是厉玄,是我的贴身侍卫,那个是徐姑姑,是府里的总管。” 眸光转向那个竹竿一样的人,淡声说道:“这是郎中,请来给你的看病的。” “哦。”蔷薇听话的点头,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房中三人听到蔷薇这般招呼,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尤其是徐素秋和厉玄,蔷薇自到此地之后,对他们虽然从来不失礼,却也没有如此亲近过。 终究是徐素秋的反应快了一拍,低头躬身行礼,恭声说道:“王妃娘娘不必如此多礼,折煞老身了。” 徐素秋这么一动,厉玄和那术士也都如梦方醒,赶忙依样画葫芦。 蔷薇转头向着流光小小声的问道:“我不是还没成为靖王妃吗?他们怎么这么叫我?” “这有什么关系?”流光轻笑:“整个风云大陆都知道我非你不娶,你迟早是我的人,早叫两天又有什么大不了?” 蔷薇一时间更是窘困,暗暗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个问题,将头埋在流光怀里,抬都不敢抬起来。 熟悉的青涩,熟悉的水晶一样透明可爱的笑容,熟悉的木香露珠的清香。 流光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满足过。 蔷薇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响了一声,流光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既而更用力的将头拱进他的怀中。 终于忍不住开怀的笑起来,将蔷薇扯出怀中,柔声问道:“饿了?也是,从你摔下来之后,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呢?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蔷薇只是拉着流光的衣服蒙着脸,不肯说话。 流光宠溺的笑,柔声说道:“好好,我们都先出去,你害羞够了我们再进来好不好?可是你害羞之前,要不要先起来洗漱一下?要不然,等会儿要怎么吃东西啊?” 蔷薇被流光说的越发的无地自容,好在流光也不再打趣她,吩咐丫鬟进来伺候蔷薇梳洗,略微使个眼色,带着房中三人一并出去了。 “你做的很好。”远离了蔷薇所在的房间,流光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淡声说道。 如果以前的东西碎了,破了,那他就重新塑造一个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裂隙的新生活给蔷薇,看起来,他己经做到了。 红线(二) 在那个人的催眠术里面,蔷薇忘记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只记得流光,只记得自己是流光的王妃。 至于其他的东西,流光会一点一点的帮她填充,他所填充的东西里,会有很多很多的阳光,很多很多的恩爱,会有数也数不完的美好与笑意。 往昔的那些伤害,那些背叛,那些对或者是错,只需要埋藏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 “谢王爷夸奖。”那竹竿一般的术士听到流光的夸奖,连忙躬身致谢。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回去了,把你的家小都接到京城来,我以后可能随时都要用到你。” 虽然术士夸口说术的效用可以维持一辈子,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术士闻言立时大喜,能在靖王流光手下做事,那是吃穿用度乃至安全,通通不用操心的了。 吩咐厉玄带着他下去安置,看到除素秋在一边欲言又止,流光淡声开口说道:“徐姑姑,如果你也是要劝我,那就不必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无论是谁,都绝不会让我改变心意。” “老身不是要劝王爷。”徐素秋恭敬说道:“身为一个女孩子,蔷薇所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如果真的能这样忘掉,开开心心的过完下半辈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那个术士也说了,虽然她现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可是万一遇到刺激,就很有可能再想起来,一旦她想起以前的事情,那么打击和伤害,只怕会成倍的增加,所以老身只是想提醒王爷,既然己经对她做了这件事情,就一定要提防各种情况,竭力避免能让她想起以前事情的状况发生。” 徐素秋的话让流光猛的警醒,他望着徐素秋问道:“不知徐姑姑有何高见?” “我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高见?”徐素苦笑一下:“老身所能想到的,也无非是将她与过去的生活完全隔离开来,她以前常带在身边的东西,比方说那把匕首,还有荷包,通通收起来,不要让她看到,她以前认识的人,比如莲华乐池之流,更是提都不要提,以防她听到之后,想起些什么。” “不错,就是这样,还是徐姑姑想的周到。”流光面对徐素秋态度诚恳:“这件事情还请徐姑姑操劳,不该出现的东西,不该出现的名字,在靖王府中一样也不能出现,如果这些下人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把人通通换掉,总之,我允许任何一点不确定的因素出现在蔷薇周围。” “是,老身遵命!”徐素秋福身一礼,又请教了几句靖王府中的日常家事,转身前去安排。 流光再回到房中的时候,蔷薇己经洗漱完毕,正在几个丫鬟的伺候下坐在桌前吃东西。 看到流光进来,抬起头先是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开口说道:“我太饿了,所以就先吃了,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流光也不答话,只是走到蔷薇身前,弯下腰,张开口嘴巴,做了一个“啊”的动作。 蔷薇撇唇一笑,将筷子上的一片青笋递进流光口中。 “好吃。”流光嚼了两口咽下去,忽然伸手将蔷薇整个抱起来,自己坐在她原先坐的凳子上,然后再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你……你干吗啦……”蔷薇的脸刷的一声红成一片,指着旁边的凳子说道:“那边还有位子的……” “我就想坐在这里。”流光说的理所当然,透出一点纨绔子弟的霸道蛮横来。 “那……那我去坐那边……” “不行!”想也不想的否决。 “为什么不行?”蔷薇嘟起嘴,有些生气。 就算这个人有可能是她的夫婿,可是毕竟她才刚刚想起他,还没有那么熟。 看到蔷薇红嫣嫣的小嘴在眼前嘟起,流光不客气的先是偷了个香,然后才指着自己怀里不客气的说道:“因为不管在哪里,你的位置都只有这里一个的。” “什……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蔷薇被流光的话弄的有些气恼,可是听着流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又有些将信将疑,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不信啊?那可以问她们啊。”流光把手向后一伸,指着在后面伺候的几个侍女。 一个小侍女己经乖巧的说道:“王妃娘娘,真的是这样,您没生病之前,每次吃饭,王爷都是这么抱着您吃的。” “就是,从来没见过像王爷这么疼爱妻子的呢,王妃娘娘真是好福气。” “我……”蔷薇窘的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流光却是挑挑眉毛,摆出一副你看,我没说谎的样子。 “她们怎么还在啊?”蔷薇头低的几乎快要把脖子都折断,看也不敢看那些侍女们。 流光心中好笑,口中却说道:“以前不都是这样子的么?而且还是你主动往我怀里坐呢,怎么现在不过才被人看看就受不了了?” “胡说,胡说!”蔷薇偷偷用力捶了流光几下,眼睛狠狠的瞪着他:“反正我都不记得了,什么都是听你说。我才不会是那样的呢。” “好,好,你不是那样的。”流光在蔷薇颊边轻吻一下,对着那些侍女挥挥手:“王妃害羞,你们下去吧。” 等到那些侍女真的下去了,蔷薇却又有些后悔起来,因为她们的离去,只是让流光越发的放肆起来。 他虽然坐在桌子跟前,自己的手却是动也不动筷子一下,只叫自己夹了菜喂他吃,时不时还会故意舔到她的手,害她好几次都差点把菜掉到衣服上。 一顿饭下来,蔷薇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瞪了流光多少眼,眼睛都快瞪酸了,可流光硬是能当作一眼也没看到。 无奈之下,也只好任他去,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总算把自己和他都喂饱。 吃过了饭,蔷薇懒懒的就想往榻上歪,却被流光一把拉住。 “干吗?”方才一顿饭吃的蔷薇火气不小,看到流光又要不遂自己的意,瞪着他不客气的问。 “刚吃完饭,哪里就能睡觉?小心积了食。”流光丝毫不在意蔷薇的小小怒气,只笑着说道:“我带你去园子里转转可好?” 红线(三) “转转?”蔷薇迷惑的抬眼望他:“去哪里转?” “你忘了吗,靖王府把整个夕落峰都环了进来,景色很好的。”流光把玩着蔷薇的一绺头发,浅笑着说道。 听到流光口中的忘字,蔷薇的眼神蓦的一暗,再抬起眸子的时候眼神中流过一抹不安,她盯着流光小心的问道:“流光,我究竟忘掉了多少事情?” 流光的神情轻微一动,还来不及答话,蔷薇己是又说了下去:“我知道自己叫蔷薇,可是却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连父母和家人是谁都不记得。可是奇怪的是,这些明明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事情,我却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去想起他们。我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我竟然不觉得忘掉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 眸子正正的对上流光,清灵灵像是穿透水底的那一缕阳光:“你说我喜欢你,说我是你的王妃,我几乎没有任何要排斥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我摔下马之前,一定本来就是喜欢你的,可是……” 眉头紧紧的皱起,似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思考着要怎么对流光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总是觉得很不安,我觉得,我好像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如果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发生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手指无意识的握住流光的衣袖,求救的看着他:“流光,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蔷薇忘记了一些以前的东西,个性也变的天真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连思考的能力都一并丧失。 事实上,她醒来这么久,却连一个家人都没有见到,这本来就己经让她起了疑惑。而更让她疑惑的是,她竟然觉得没有人来看她是理所应当,仿佛她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些人似的。 可是这样就会有一些根本无法说通的问题,照流光所说,她是靖王妃,如果能跟天家联姻,她至少也该是豪门世家的女孩儿才是,如果是这样,怎么可能没有亲人,又怎么会在大婚在即的时候,还住在靖王府里? 这些本来从来都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记忆的空白,反而成了无法解答的破绽。 再加上心中总是莫名存在的那一份强烈不安,让蔷薇下意识的开始觉得混乱和惶恐,从而迫不及待的需要一个人来给她答案。 流光避开蔷薇的眼神,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哄小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乖,你才刚醒来,不要想这么多事情,也许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一点了,自然就会想起来了。我们的时间还长,你不用着急,等到你实在想不起来的时候,我再来告诉你,好不好?” 蔷薇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流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实在找不出对抗流光这样温柔语气的方法,只好将头靠在他的怀里,闷闷的点了点。 “好了,别再为这种事情伤神,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想让蔷薇再就这种事情继续想下去,流光伸手拿起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蔷薇身上,不容分说的拉着蔷薇出了门。 “去哪里啊?”蔷薇被流光硬拉出门,觉得总要先知道一下目的地才好。 “到了就知道,保证你不会失望。”流光笑而不答,只是牵着蔷薇的手一路往后园走去。 蔷薇无奈,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靖王府依山而建,将半个夕落峰都环了进去。 穿过三进院子,地势一路向上,景致越来越幽深,路也从平整的青石小径开始变成碎乱的山石,显然是不想破坏了山上气氛而特意没有夹杂太多人工痕迹。 流光的步伐放的很慢,牵着蔷薇的手稳定而有力,然而蔷薇还是忍不住猛的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蔷薇……”察觉到手中的重量骤然增加,流光手疾眼快用力向上一捞,将蔷薇稳稳接入怀里。 “怎么了?”低下头关切的问。 “不知道。”蔷薇困惑的摇了摇头:“明明走的好好的,好像膝盖突然就没了力气。” 低头盯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总觉得这种场景很熟悉,好像这种突然失力的感觉以前也有过似的。 流光眸中攸然一暗,蔷薇还来不及想太多,整个人己经突然腾空而起。 “呀……”忍不住轻叫一声,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了流光的脖颈,待到身体稳定下来,才发现自己己被流光打横抱起,牢牢的陷在他的臂弯中。 “你……你做什么?”这个发现让蔷薇的脸不自觉的又开始泛红,她发现自己面对流光的时候,似乎特别爱脸红,似乎血液全都跑到脸上去了似的。 “是为夫的错处。”流光眼中的暗色一闪而过,面对蔷薇的时候己是仿佛带了些坏心的调笑态度:“这样陡峭的山路,怎么能让你一个弱女子步行呢?自然是娘子有事,夫君服其劳了。” “你……”蔷薇落入流光怀中本就在害羞,此时听了流光这番话,面颊上更是红的娇艳欲滴,只是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红着脸轻声叫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要!”流光想也不想的否决:“你太轻了,以后要多吃点东西。穿的这么厚,抱着还跟什么都没抱一样。” “流光……”蔷薇微恼的叫,流光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边信步上山,一边对着周围的景致随口评点,此时大雪覆盖,山中长年针叶乔木却依然保持着一份青葱的绿色,在莽莽雪原中平添了几分生机。 蔷薇知道拗不过身边的男子,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反正半月之后两人就要大婚,世间最亲密的人也不过彼此,被他抱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 这么想着,也就心安不少,一双眸子随着流光的介绍,不时四下望去,果见山中秀木繁茂,怪石嶙峋,虽是冬季沉褐,却也别有一番风貌。 按说山路却往上走,气温越低,植被也应当越萧索才是,可是蔷薇却不无吃惊的发现,随着流光的一路向上,植物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茂密,甚至连色泽也越来越鲜艳。 再往上数步,不仅植被增多,甚至出现了几株绝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花朵。蔷薇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披着的披风简直就是多余。 抬起身子四下环望,又转头看着流光吃惊的问道:“流光,这是怎么回事?” “佛曰,不可说。”流光故作诡秘,只是不答,气的蔷薇无意识的撅起了嘴,转头看向一边。 流光看着蔷薇这般可爱的样子,一时心神怦动,唇角轻轻逸出宠爱的笑容,只希望蔷薇能够永远如此,面对着他的时候,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无论什么情绪,都能毫不保留的表达,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让他永远也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心里想着,脚下的步伐却并没有停止,越往上走气温越高,各种盛开的花朵种类也越多,直让人以为,这根本不是冬天,而是在过夏天了。 蔷薇脸上的惊奇之色越来越浓,仿佛小孩子一般不断的四处张望。 蓦的,前方突然传来了淙淙的水声,仿佛飞瀑流泉落入汤池,弹弦奏乐一般的美妙。 蔷薇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惊叹之情,身体骤然倾斜,双脚也再次踏到了实地。 “流……”转过身刚想问流光要做什么,眼前却突然一黑。 “嘘……”流光口中的热气缓缓的吹在蔷薇耳边,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则捂在她的眼睛上,轻声说道:“跟着我走,我不说张开眼睛,你就不许张开喔……” “做什么嘛?”蔷薇不满的嘟哝,然而却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跟着流光的引导慢慢向前走。 感觉到自己转过了一个山坳样的地方,鼻间突然传来芬芳的香气,淙淙的流水声也仿佛一瞬间逼近耳边,分明的如在声侧。 “好了,睁开眼睛……” 流光放开了手,蔷薇却反而不敢太快张开,仿佛生怕自己会惊扰了一个梦境。 当眼前的一切终于印入眼帘的时候,蔷薇忍不住拼命的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如果不是清晰的知道自己跟着流光一路走来,她几乎会以为自己是在人间仙境。 明明是隆冬季节,这个小山里面却是百花盛开,绿茵繁茂,前方十余步的地方,有一个约摸三丈见方的汤池,池水缓缓冒出白色的雾气,越发将这一片小小的空间氤氲的仿佛不似人间,汤池周围是暗褐色的大石,有细细的水流不知从何处冒出,铺流过大石,再由不同的地方垂落进池中,方才所听到的优美乐音,正是这错落有致水滴落入汤池所致。 而在汤池旁边不远处,则有一座极为精巧的翠竹精舍,一抹碧色在烟水朦胧间,更是透出一股别样的江南味道。 红线(四) “天……”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以防止自己丢脸的发出夸张的惊叹之情:“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喜欢么?”流光在蔷薇耳边悄悄的问,虽然蔷薇面上喜悦惊叹的表情己经第一时间告诉他答案,他却还是想听蔷薇自己说出来。 “恩!”蔷薇用力点头,己是自动自发的向着汤池边上走去,蹲下身,用手在汤池中轻轻一划,转头对着流光惊奇的叫道:“居然是热的?” “当然啊。”流光笑着起到蔷薇身边,也蹲下身去:“这是温泉,水当然是热的。” 又笑问道:“你要不要洗个澡?” “啊?”蔷薇猛的转头去看流光,忽然站起身后退两步,双手也下意识的放在胸前,防狼一般的看着他,瞪着眼睛问:“你想做什么?” “噗……”流光被蔷薇的举动弄的先是一愣,既而忍不住笑出声来,缓缓站起身靠近蔷薇,用手在她额头上一敲,无奈说道:“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堂堂王爷,看起来就那么急色么?” “那你……”蔷薇厥着嘴,显是因为平白被打而极不甘心。 “夕落峰的温泉有很好的药疗作用,即使没事的时候泡一泡,也可以强身健体,润肌美容喔。”流光含笑诱惑,却丝毫不敢说自己的真心是希望这温泉能对她的腿伤有些作用。 伸手指了下那间小小的竹舍,轻声说道:“那里面有专用的浴衣,你可以去换上。” 蔷薇盯着流光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冒着暖意水气氤氲的汤池,终于决定相信他,轻快的点了点头,小跑着奔向翠竹精舍。 可是片刻后,当换好了一袭白色的丝质浴衣再次回到池边的时候,却是瞪着池子一脸的不悦。 “怎么不下来?”某人在池中惬意的享受着池水的温暖,含笑望着蔷薇。 翠竹精舍一排三间,当然不是只有蔷薇进去的那一间里有浴衣。 蔷薇蹲下身用力把水泼向流光,恨恨说道:“你不是叫我洗的吗?你干吗下去?” 流光在水中缓缓靠近蔷薇身边,笑着说道:“我是有说叫你洗,可也没说自己不洗啊?何况这池子这么大,我觉得我们两个人,还是够的。” “你……你……”蔷薇伸手伸着流光,脸很不争气的又红了一片,突然站起身一扭头,愤愤说道:“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洗。” 转身刚要走,冷不丁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踝。 “呀……你做什么?”一声惊叫,转过头来震惊的望着流光。 流光握着蔷薇的脚踝,却并不急着拉她下来,反而手中用力,缓缓起身。 他穿的亦是一件白色的丝质浴袍,此时尽被池水所湿,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匀称的身材不说,甚至还隐隐透出肉色的肌底。 蔷薇知道自己现在最正确的反应应该是一脚把他再踢到水中去,再不济,也应该转过身,甚至至少捂住眼睛才对。 可是她不仅一样都没有做,反而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眨也不眨的看着流光,甚至她还听见,自己居然望着流光大好的身材,用力的咽下一口口水。 这一声口水咽的如此之响,让蔷薇猛的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然而还不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流光竟然己经从池底站了起来,池中比地面低了约有三尺,流光站起来头部只到蔷薇胸口,形成一种让蔷薇极为尴尬的姿势,手从握着她的脚踝处变成揽着她的腰,满意的看到自己的身体对于蔷薇的影响力,却偏偏还要坏心的问一句:“很好看吗?” “你……你……”蔷薇伸手想要推开流光,然而手下湿漉的感觉却莫名的让周围的气氛更为暧昧。蔷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真的是王爷么?朝云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王爷? 万般无奈之下,蔷薇只得死命闭上眼睛,大叫一声:“你放开啦,我不洗了!” “来不及了哦……”,一句话说出,带着种恶作剧的促狭笑意,忽然向后一退,猛的将蔷薇拉了下来。 “啊……”池水被蔷薇的突然落下激的冲天飞起,又漫天洒下,落了蔷薇一头一身,池底青石光滑,蔷薇一个站立不住,猛的滑倒,几乎将全身都浸入了水中。 池中的水并不深,就算坐下来也只能淹到胸口而已,所以流光并不担心,只是扶着蔷薇的一只胳膊,防止她真的呛到了水。 方才从天而降的水花模糊了蔷薇的视线,滑倒水底,温暖骤然袭来的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蔷薇心底忽然升腾起一种巨大的,极为强烈的恐惧,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跟她说:“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洗澡,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洗澡……”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看到? 蔷薇没有时间去思考,只有那声音在耳边雷鸣般不停的轰响。 忽然手脚用力的挣扎起来,将池中的水更是搅的更是一团乱。 越想站起来,腿上却越是无力,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的支起自己的身体。 溅起的水花不断落下,颗颗水珠冲击到蔷薇的眼睛耳朵里面,更是模糊着她的感观,心里的恐惧无限扩大,她现在己经只有一个念头:逃出这里,不能让流光看到她洗澡,绝对不能…… “蔷薇?蔷薇!”流光急切的叫,蔷薇挣扎的动作太过激烈,几乎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挣脱出去。 一面用力握紧她,试图将她从池底拉出来,一面努力安慰她:“没事的,水很浅,不会淹到你……” “不要!”蔷薇终于在池底站定,手一挥用力甩脱流光,几乎狼狈的向着池边爬去:“我不洗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声音惊惶,几乎带了浓郁的哭腔。 “蔷薇!”流光直觉的伸手去拉蔷薇的手,然而蔷薇实在退的太快,流光一抓之下,只抓到了蔷薇的一只衣袖。 丝质的浴袍本就不必造的太结实,只听刺啦一声,浴衣应声而裂,流光和正在努力攀爬的蔷薇不约而同的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只见蔷薇柔白细嫩的左臂内侧,一条刺目的红线仿佛蜈蚣一般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衣物掩盖看不到的地方。 两个人几乎同时一愣…… 流光猛的抬头,对上蔷薇的视线,惊声问道:“这是什么?” 然而蔷薇却觉得那道红线有如棘刺一般,猛的发出万千道耀眼的光刃,狠狠的刺向她的心底…… 只觉得脑中如被万箭攒刺,忽然间眼前一黑,直直的向着水中倒去。 约定(一) “她怎么样?”流光一身衣衫水湿狼狈,甚至连发丝都还湿漉漉的没有干透,蔷薇突然昏倒,让他惊骇莫名,只记得用大氅将她包裹严实,至于自己,根本就只是随手拎过衣衫披上,就急速奔回王府。 靖王府本就有医生长驻,虽然比不上君落羽那等鬼才,却也绝对不会是平庸之辈。 此时他完全不顾自己形容不整态度仓皇,只是定定的盯着刚刚请了脉收手回来的医生。 那医生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面容上现出一丝苦恼之色,这些日子以来,他己不是第一次为蔷薇请脉,每一次请出的脉象也都平安一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蔷薇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个女子早就知道他会请出什么样的脉,并且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去给靖王禀报。 这种感觉让人极为不舒服,就好像两个武林高手对决,其中一人的武功明明远胜另一人,却故意输的丝毫不着痕迹,让你明知不对劲,却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转头看向流光,医生皱眉缓缓说道:“启禀靖王,王妃娘娘脉象平缓柔和,一切正常,若只看脉象,应当并无大碍……” “够了!”流光猛的打断他的话:“本王不要听你这种废话,每一次你都说没事,可为什么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如果她真的好好的,又怎么会突然晕倒?还有她胳膊上的这条红线,如果没事,这条红线你又要做何解释?” 流光几步走到床边,拉起蔷薇的左手,撸开衣袖,将蔷薇的手臂曝露在医生眼前,瞪着他怒声询问。 然而那医生顺着流光的动作望了一眼蔷薇的手臂之后,却是疑惑的看向流光,不解问道:“敢问靖王,是什么红线?” “你瞎了么?那么明显的……”流光虽然向来冷漠,但却很少会对人恶语相向,可是方才见到蔷薇臂上那条红线的时候,心中的恐惧却莫名的不可遏制,此时心中暴躁,说话也难以顾及许多,竟是说的分外不客气。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他的声音却猛的顿住。 他方才虽然撸开蔷薇的衣袖,眼睛却是瞪着医生,并没有看到蔷薇的胳膊,此时听到医生的疑问,再转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蔷薇的胳膊虽然稍显瘦弱,但肌肤莹白一片,哪里有自己方才看到的那条红线?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放下蔷薇的左手,又撸开她右手的衣袖,入眼依然是光洁一片,没有丝毫刺目的痕迹。 面色猛的阴沉下来,房中的气氛迫人,徐素秋和几个丫鬟侍立在侧,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多出一声。 紧抿着嘴唇想了一想,忽然出声道:“去端盆热水来!” 蔷薇方才似乎就是入了温泉的热水之后,才突然激烈的挣扎起来,若是猜的没错,那道红线必然与温度有些关系。 靖王气场不善,那些小丫头们怎敢怠慢?忙不迭以最快的速度端了盆热水进来。 流光接过布巾在热水中浸了,又拧干水分牢牢的敷在蔷薇的左臂之上。 蔷薇的手臂初始毫无动静,然而不过片刻时间,一条隐隐的红线就有如小蛇一般,从布巾覆盖的范围之内向上下蜿蜒而出,越行越淡。 房中几人见到这等情景目中不约而同的现出了惊诧之色,流光拿开布巾,看着出现在蔷薇臂上的一小段红色,对着医生冷冷说道:“再诊!” 那医生不敢怠慢,连忙在床边坐下,三指搭上蔷薇脉门,微闭眼目,凝神感应蔷薇脉象搏动。 流光不去看蔷薇,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医生的神色,只见那医生的神色越来越是凝重,半盏茶之后,他突然张开眼睛,手也离开蔷薇的脉门,然而不等流光问他怎么样,却己经先一步跪了下来,一头叩到底,沉声说道:“老臣无能,请靖王另请高明?” “你是什么意思?”流光一把提了医生起来,眸中急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给本王个说法?怎么就叫作另请高明?” 之前为蔷薇瞧腿伤的就是这个医生,那时听说蔷薇的腿可能会不良于行,冥烈也是一般的怒气冲冲,可这医生却是分毫不乱,还能表现出几分风骨来。 此时面对流光的怒气,他亦是面色不变,也不在意流光拎小鸡样拎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只是冷静说道:“依老臣判断,王妃娘娘应该是中了毒,而且中毒的时间己然不短,至少,也有半年以上!” “什么?”流光眸子猛的张大:“半年?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半年前他才刚刚攻下旭日城,若是那个时候蔷薇就己然中毒,那这半年来,她又怎么还能陪在自己身边又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老臣医术虽然不精,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那医生丝毫不被流光的情绪所影响,只是依旧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据老臣所知,赤焰境内流传一种七虫七花毒物的做法,只要掌握好用药火候,就可以精确控制中毒者的毒发时间,在毒发之前,中毒之人与正常人一般无异,就连脉象也看不出丝毫异常。王妃娘娘本就由赤焰而来,所以老臣原本猜测,她可能是中了七虫七花毒的一种,若真是这样,七虫七药毒的配伍虽多,可是能精确控制毒发时间的种类却极为有限,若是再能精确知道王妃娘娘所种毒物的毒发时间,配制出解药并非不可能,可是……” “可是什么?”流光紧紧盯着医生,揪住他胸口衣襟的手几乎要将他的衫子捏烂。 那医生眉头紧皱,面上也露出一丝困惑不解之色:“可是王妃娘娘体内之毒却似是而非,仿佛是是七虫七花,又仿佛不是,老臣行医一生,也从未见过这种毒性,因此不敢妄下结论。而且据老臣推断,娘娘恐怕所剩时日无多,所以还是请靖王早日另请高明,以免误了娘娘性命……” “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什么叫时日无多?!”流光的声音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仿佛这医生如果再敢胡说八道,他当场就会杀了他。 约定(二) 那医生望着流光,居然到此时也没有一丝畏惧,然而眼睛中却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他行医一生,自然见过无数此等场景,流光虽贵为靖王,然而重要之人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却一丝一毫也抓不住的无力感,却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微叹口气轻声说道:“靖王便是此刻杀了老臣,老臣也依然是如此说法。可若是老臣没有记错,王妃娘娘的师兄似乎是匠神传人,老臣对此种毒性虽然束手无策,但那位君神医……” “厉玄!”一言惊醒梦中人,纵然心中震惊不信,可就如那医生所说,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改变不了蔷薇身中奇毒的事实,如今能够救蔷薇的人,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匠神的亲传弟子,蔷薇的师兄,白衣君落羽! 厉玄几乎是在瞬间出现在流光的身侧,眸中亦是凝重万分,方才诊病的时候他虽然为着避嫌并不在内室之中,可是隔着屏风却将医生的话尽数听进耳中,蔷薇当年救了他们,他们却对她误会良多,当时只以为时日还长,可以慢慢道歉弥补,可这女子竟似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打算给他们。 看到厉玄出现在眼前,流光却反而转过头去问那医生:“蔷薇如今距离毒发,还有多久?” “若是保养良好,莫要劳心劳力,依老臣推断,还可撑上一个月!” “一个月?”流光低沉发问,语意压迫。 他好不容易才将蔷薇留在身边,又洗去她过往记忆,只以为从此以后可以两情相悦地久天长,可原来这些,根本就只是他的自欺欺人么? “一个月!”那医生斩钉截铁,丝毫多余的希望也不给流光:“这还是在没有任何因素诱发的情况之下。万一她受情志刺激又或者另有变故,激发了药物的毒性,或许连一个月也撑不到。” 流光的垂在一侧的指掌骤然捏紧,发出骨节碰撞的声响。 望着眼前这个毒嘴毒舌,口出不祥之言的医生,流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狠狠的打烂他的这张脸,可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这个人直来直去,不会隐晦病情,可是医术却着实高明,否则的话,也不会得他信任,能在靖王府中长驻。 以往流光受伤的时候,他也时常这样直接对他说出病情,流光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一次,他却委实恨透了他的这种个性。 突然松开抓着他衣衫的手,那医生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而流光却己经转身面对厉玄,极快的下达了命令: “去找君落羽,我给你十天的时间,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君落羽带回岚歌!” “是!”厉玄毫不犹豫的答应,他不知道流光的这个命令他能不能做到,可是无论能不能做到,他都要尽力去做,不仅仅是因为流光是他的主子,也因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子,本就对他们有恩。 厉玄应声之后,立刻就要转身离开,流光却又出声叫住了他:“慢着!”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厉玄止住脚步,目光坚毅的望着流光。 “把蔷薇病重的消息发出去,如果君落羽听到,应该自然就会赶来岚歌。” 君落羽虽与蔷薇接触不多,却似乎很是疼爱她这个小师妹,否则也不会几次蔷薇深夜出府,君落羽都刚好能截住跟踪她的厉玄。 “属下明白!”厉玄干脆的回答,再不多做停留,快速消失在众人眼中,去做流光吩咐的事情。 “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流光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医生就己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极快的堵住了他的口:“这种毒性老臣平生未曾一见,不敢随意用药,就连日常补药亦是不敢轻用,只恐一个不慎弄巧成拙,因此只能请靖王多加小心。” 这医生当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明知靖王如今己是心绪烦乱暴躁己极,却仍然如此不知死活。 流光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又再握紧,终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吼道:“滚出去!” 那医生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不忘施礼,抱拳后才躬身缓缓退出。 目光环视周围一眼,看着室内的几个侍女,流光声音阴沉的说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在王妃耳边提及,我不管外边传成什么样子,但只要有一个字到了王妃耳中,我就要你们所有人的命,听明白了么?” 一众侍女陡然间只觉脊背发凉,几乎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是望着靖王,噤若寒蝉般的拼命点头。 徐素秋看着流光此等模样,又看看仍旧昏迷躺在床上的蔷薇,一时间忧心忡忡,在她心目中,没有什么能比流光更重要,她这一生所做的唯一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让流光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而且还成长的如此有出息。 可是敏锐如她,也自然看出了目前情势的不容乐观,因为流光的命似乎己和眼前这个女子的命栓在了一起,蔷薇好,流光自然好,可若是蔷薇不好…… 抬头再看一眼流光,徐素秋忽然发现自己几乎连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流光向来不是多情的人,自从从赤焰回来之后,他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帮助云皇平定内乱,完成统一大业之上,至于儿女私情方面,从来没有费过一丝一毫的心力。 以前徐素秋总以为流光不过是因为专心做大事,所以无暇顾及,可是当他把那个叫蔷薇的女孩子从旭日城中带回来的时候,徐素秋才发现,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流光不多情,是因为他的情早就全部用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根本拿不出一星半点再分给别的人。 他明明早就表明了自己的这种态度,府中的花海,衣服上的刺绣,还有亲军的名称,只可笑她徐素秋看了一辈子的人,却居然在这件事情上如此迟钝,竟然以为流光只是记着当年的仇恨而已。 有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一个人恨到把她放在每一个自己最亲密的地方? 约定(三) 这份情种的如此之深,如此之早,甚至连徐素秋都不能察觉,当她终于察觉到的时候,却又无奈的发现,自己早己无力回天。 唯今之计,恐怕也只能祈祷君落羽可以及时回来,救下蔷薇的一条性命,也救下,流光的一条性命。 用手势示意周围的侍女都退下去,独留流光一人在房中守着蔷薇。 所以当蔷薇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流光温柔的凝视着她的眸子。 “流……光……”蔷薇觉得脑海中又有了一瞬间的模糊,仿佛她今天上午刚刚醒来时的样子。 “醒了啊?饿不饿?”流光温柔的看着她,眸中不露一丝一毫的紧张不安又或者担忧,只是满满的宠溺:“厨房的火一直没有熄,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准备。” “不饿。”蔷薇摇头,皱着眉想了一想,轻声问道:“我们不是在山上的温泉那里吗?怎么会……” “你还说呢!”流光伸手捏了捏蔷薇的鼻尖:“真没用,那么浅的水也能淹到,你是不是成心吓我?” “淹到?”蔷薇不信的反问:“不可能,我水性超好的。” 记忆可以忘,本能却不会忘,骑马和戏水,都是从小就练就的技术,就算想忘都忘不了。 “温泉泡久了会头晕,和水性没有关系。”流光淡淡的解释,却也合情合理。 然而蔷薇还是有些疑惑:“不对啊,我记得我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恩……对了,红线,是一条红线!” 眼睛猛的亮起:“我在我的胳膊上看到了一条红线,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面一阵刺痛,接着就晕过去了。” “是么?什么红线?我把你抱起来又帮你换衣服,怎么都没看到?”流光说这些话的时候向来脸不红心不跳,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你……”蔷薇脸不自禁的一热,知道自己一定又是血液朝头部运动,这个流光真是的,说话总是口没遮拦。 然而想到那条红线又是不甘心,下意识的坐起身子,撸起衣袖嘟着嘴说道:“我没骗你,真的有……” 然而随着衣袖掀开,却只有莹白一片的皮肤,换只手又去掀另一边的衣袖,仍然如此。 诧异的抬起头:“流光……我真的有看到……” “你一定是泡温泉泡的太久看到幻觉了。”流光淡淡的回应,伸手把蔷薇的衣袖放下来盖好:“天气冷,你小心着了凉。” “可是……”蔷薇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她不可能记错的,明明就只是半天之前才发生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没有了呢? “乖,既然你不想吃饭,那我们睡觉好了。”不想蔷薇再就这件事情想下去,流光采取了很直接有效的方法来扰乱蔷薇的思路,他直接偏身坐在床上,挤到蔷薇身后,极顺手的揽住她的腰,然后将她压入自己的怀里。 “你……干吗啦……”蔷薇只觉得身体里一股热气轰的一声向上蹿涌,几乎羞的无地自容:“你要睡觉,应该回自己的房里去。” “可是我们向来都是一起睡的啊?”流光摆出一张极哀怨的脸:“你不会把这件事情也忘记了吧?那要怎么办?不抱你我睡不着的。” “你……”蔷薇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她再一次深切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个王爷么? 又赖皮,又无耻,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明明说着调戏她的话,却好像这样是理所当然。 用力将自己从流光怀里扯离一点,蔷薇警觉的盯着流光问道:“喂,你是个王爷,应该很忙吧?可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这里陪着我啊?没有正事要做的吗?” “我在放婚假啊。”流光伸手去玩蔷薇的头发,谎话说的比真话还要真。 “那个……我……我刚睡醒,不想再睡了,所以要睡的话,你自己睡吧。”试图起身下床,大度说道:“这张床也让给你!” “不行!”流光显然不打算接受蔷薇的大度,手中微一用力就将她揽了回来:“我说过,不抱着你我睡不着,所以你不困也要陪着我一起睡。” 轻而易举的制住蔷薇的反抗,将她拉回被窝里,一口吹熄灯烛,自己也极快的钻进去,八爪鱼一样缠住蔷薇。 “我要喘不过气了!”流光抱的如斯之紧,让蔷薇忍不住不满的挣动。 然而她却挣动,流光却反而抱的越紧,蔷薇无奈,只得慢慢的停止了挣扎,任由流光抱着。 房中昏暗一片,只有月色透过窗棂洒进淡淡的光辉。 蔷薇停止无用的反抗之后,室内突然变的极为静谥,甚至可以听到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流光的怀抱很温暖,隐隐有着阳光般的香气,这样的气氛很暧昧,可是蔷薇却奇怪的觉得有点安心,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怀抱曾经带给过她这样安全又可靠的回忆。 两个人都没有动,只有时间如静夜的流光,在空气中缓缓漫溢。 “蔷薇……”流光忽然轻轻的叫。 “恩?” “你睡着了么?”明明听到蔷薇的回答,流光却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蔷薇听着忍不住想笑,却故意绷住了声音,严肃的说道:“睡着了。” 流光一愣,然而却没有像蔷薇一样想笑,他将头埋进蔷薇的发丝里,让声音闷闷的传出来:“睡着了也好,那就当现在说的都是梦话吧。” 蔷薇眼睛一眨,不知道流光想要说些什么。 “蔷薇……”流光又叫。 “恩?”蔷薇再次轻轻的答,却有些好奇流光要说的梦话是什么。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吧?” 流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就在耳边,却没有像今天一直做的那样故意吹气来逗弄她,而是带着轻轻的颤抖,若有期待,却又充斥着不安。 蔷薇觉得心中的一角忽然陷落,无论眼前面对着什么样的情形,哪怕是天崩地落,沧海变桑田,她也绝不会对流光说出是以外的答案。 将手覆上流光的手,蔷薇轻声反问:“我们不是都要成亲了么?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吧?”流光执着的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蔷薇有些无奈的笑开,却是轻柔的吐出一个字:“是!” 她的声音很轻,语意却很坚定,因为这一刻,她是从心底里说出这个字,身后这个男子对她而言也许还有点陌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只要有可能,她就愿意呆在这个男子的身边,永远呆下去。 可是为什么脑海里会出现“只要有可能”这个前提? 疑问在蔷薇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却并没有去想太多,因为流光己经带着欣喜的声音问道:“真的?” 蔷薇转过身面对流光,浅笑说道:“真的。” “那我们说定了,不许反悔!”流光孩子气的伸出小指,眸光灼灼闪亮:“我们拉勾!” 蔷薇觉得眼前的这个流光和她白天所认识的那一个又有所不同,就仿佛任性的孩子,需要她耐心的去包容。 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伸手小指,和流光用力的拉了拉,又用拇指盖上印章。 流光的笑容忽然间灿烂如漫天云霞,映的蔷薇的脸都光亮起来。 蔷薇忽然觉得刚才的包容和退让都是值得的,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个笑容。 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流光很快就不客气的在蔷薇唇上偷了个香,变本加厉的将蔷薇缠的更紧,把头枕在蔷薇的颈窝处,闭上眼睛,嘴里嘟哝着说道:“果然还是温香软玉在怀才能睡个好觉,就是瘦了点,有点硌人……” “御流光!”蔷薇愤怒低叫,虽然对流光这种占了便宜又卖乖的行径极为气愤,然而想动,被流光抱的牢牢的动不了,想叫,又怕惊了在外面伺候的婢女。 愤愤的看着流光闭上眼睛给她装睡的样子,蔷薇恨的直想去咬他两口,然而看着看着,也许是流光的怀抱太过温暖,太过安心,睡意再次来袭,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流光就仿佛是蔷薇的影子,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蔷薇到哪里,他就到哪里,蔷薇想吃什么做什么,他更是不遗余力,通通办到,只为能讨蔷薇一个开心的笑容。 蔷薇来岚歌城足有半年,连靖王府都没有走全过,可是这几日里,在不会让蔷薇太过疲累的情况下,流光却带着蔷薇去了所有她想去的地方。 流光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在她最想不到时候逗弄她,也依然随时随地都会旁若无人的对她搂搂抱抱,想亲就亲,蔷薇无奈之余只得任他去,然而心里有时却会忍不住的想,被一个男子如此宠爱着,当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值得庆幸与炫耀的事情了。 然而,在蔷薇尽情的享受着流光的宠爱与温柔的时候,分处于风林大陆上几个不同地方却都是权重一时的人,却几乎同时陷入了人仰马翻的状态。 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惊慌至此的原因,是最近风林大陆上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消息。 那个消息只有六个字:蔷薇,毒发在即! 四方动员(一) 天都峰上,皑皑白雪覆盖,空无人迹,然而在这样一片荒原之地,竟传出一个带着几分火气的声音:“丫丫个呸,快点给少爷我出来!再不出来,少爷我上门去连你一家老小全锅端!” 君落羽一袭白衣隐藏在积雪之中,几与雪地融成一色,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一株绿叶红果的植物,那植物叫做头顶珠,原也可以算得上是武林圣药,服之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可此时在君落羽的眼里,它却一文不值,因为它虽珍贵,却对他没用,他要找的,是最喜以头顶珠为食的天都雪蚕。 他花了十几天工夫试出蔷薇所中七虫七花毒的所有配伍,又四处搜集配制解药所需的药物,所幸诸葛老头本就在天机谷藏了不少好东西,那些药物虽然珍贵,谷中库存中也尽可找得,只缺一味天都雪蚕。 这天都雪蚕虽然名为蚕,可其实却是种通体莹白的小蛇,大概它也知道自己身份金贵,打它主意的人太多,所以生性最是警醒,微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逃之夭夭,再加上体轻迅捷进退如电,饶是君落羽小心再小心,还是被它逃了好几次。 这反而激起了君落羽的好胜之心,他就不信凭他名满天下的白衣君落羽,居然会斗不过一条小蛇!所以他不用任何器具工事,只凭自己的武功和那小蛇玩起了官兵捉贼的游戏,不停的发现那条小蛇的下落,然后追逐,被逃脱,再追逐。 如此在山中一耽搁,竟又是十余天。 前两日接到天机谷传信,只有区区六个字,却让君落羽气的直想骂娘,他出来的时候,蔷薇明明至少还有半年才会毒发,这才不过一个月,怎么可能就毒发在即了? 虽然想说是御流光小题大做,可是心中却隐隐的冒出不安,也顾不得再和那条小蛇嬉戏,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株头顶珠,在雪蚕最常出没的地方细细埋了,做出自然生长的样子,然后屏住呼吸埋伏在侧,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捉到那只天都雪蚕,尽速赶回岚歌。 扶桑城中,卫泽看着从听到那个消息后,就一直暴躁难安的莲华,眸中目光闪动,却并没有说话。 如今他己命人将父皇和一众兄弟放了出来,归还皇位,琳琅也再次反水,重归赤焰,而他自己,则以一个闲散皇子的身份,陪莲华呆在赤焰的大本营,旧都扶桑。 宫人送了茶上来,莲华却连看都不看,狠狠拂过,精美的瓷器摔在地上,在几乎凝滞的空气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那宫人吓的颤颤发抖,却是僵立一旁,一声都不敢吭。 卫泽轻叹一声,挥挥手示意那宫人下去,轻声说道:“公主既然如此忧心,不如找人将解药送过去。” “送过去?”莲华的声调诡异的扬高:“我为什么要送过去?那个贱婢既然不肯跟我回来,不把我放在眼中,我又何必在乎她的命?死了最好!” 转头狠狠的瞪着卫泽,厉声说道:“你不许多管闲事,听到没有?” 威胁过后,大步而出,狠狠的一摔厅门,只留下卫泽在厅中有些落寞的独坐。 然而回到自己房中之后,莲华却极快的展开一张方才才传回来的消息:君落羽己尽速启程,赶回岚歌。 神情间骤然一松,如果有君落羽在,那点小毒,应该不成问题吧? 苍梧境内,莽莽草原之中一座精巧的帐篷里,冥烈大马金刀的坐在首座,对着面前一个年轻人沉声问道:“塔吉怎么说?他知道那种毒药的解法吗?” 那年轻人正是曾陪着冥烈在旭日城中出现的飞星阁左使林逸,他对着冥烈态度恭敬,利落的说道:“草原神医塔吉说,那种毒无药可解,除非换血易髓,可是这种方法极为危险,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匠神传人君落羽有可能一为,其他人就算知道解毒方法,也是无能为力。不过……” “不过什么?” “塔吉说,那种毒对人体并没有什么负荷,只要每日按时服用解药,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伤。” 冥烈的眸光猛的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那种毒对人体并没有损伤,流光就算再疯狂,也不会不顾蔷薇的身体,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他要做的,只是将蔷薇留在身边,而且看起来,他己经做到了。 蔷薇身中七虫七花之毒,他也是直到前几日那个消息传出又调查之后才得知,不过既然君落羽己经在往岚歌赶,那问题应当不大,他所关心的,只是蔷薇身上中的另一种毒。 林逸只觉得帐篷中光线随着冥烈面色的暗沉也是一暗,就连冥烈的耀眼的金衣都不能让人觉得明亮一点。 沉默了片刻,冥烈再次开口说道:“去问塔吉易髓换血都需要准备什么工具什么药物,然后通通备好,送到金谷园去!” “回少主,这件事情老阁主己经吩咐属下办好了。” “爷爷?”冥烈猛的抬头,有些困惑的望向林逸:“他己经吩咐你办好了?他让你办这个做什么?” “属下也不知道。”林逸躬身:“老阁主不仅让属下备办了易髓换血所需的东西,甚至还将草原上最珍贵的十叶金银花也一并送去。” “十叶金银花!?”冥烈如今己经不仅仅是震惊,他甚至己经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林逸。十叶金银花是何等珍贵之物,二十年生根,二十年抽芽,二十年长叶,二十年叶凋,足足百年,才会开一朵花。 就算找遍整个草原,所能找到的个数,也不会超过一只手掌去。 即使爷爷自己,也不过只有一枝而已,可是,他居然让林逸把这支花送去金谷园? 林逸非常了解冥烈此时的心情,因为他自己听到老阁主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震惊,一样的难以置信。 缓缓的在兽皮大椅上落坐,冥烈耳边似乎又想起了爷爷曾经跟他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若那孩子与你有关系,事情还好办些,可若那孩子与你没有关系,那你欠她的,可就委实太多了。 四方动员(二) 爷爷对他向来很好,所有的一切几乎毫无保留的给他,甚至连飞星阁这样庞大的组织,也是说放手就放手,毫不顾忌。可是他也知道,爷爷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从来也不对他说起的事情,比方说自己的父母是谁,他就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 但他觉得这都没有关系,他向来很洒脱,人生在世,不该被过去所羁绊,只要现在过的好,活的开心,有在乎的人,也有在乎自己的人,这就够了。 可是现在,冥烈却前所未所有想要知道爷爷究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事情,因为他所隐瞒的那件事情,很显然与自己和蔷薇之间的关系有关。 想起爷爷对自己说那句话时,一向清矍骄傲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微微的愁苦之色,冥烈终于忍不住第一次仔细去想那句话的内容。 为什么他与蔷薇有关系事情会好办些,而他与蔷薇没有关系,他却反而要欠蔷薇良多? 这里面,有着绝对无法说通的逻辑混乱! 皱着眉头苦苦的思索,然而冥烈却有些无奈的发现,他对于中间的过程一无所知,几乎根本不可能想明白任何事情。 “少主,这些东西……”林逸小心的出声,老阁主己经让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带了过来,究竟要不要送到金谷园去,还要冥烈定夺。 冥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林逸,果断的挥手:“全部送过去,立刻启程!” 圣女宫,万圣之巅。 一个身着华贵丝质黑衣,面容优美,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余岁的女子慵懒的歪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看着阶下跪着的一个男子。 这女子气质高贵,冰冷,仿佛一尊寒玉雕成的塑像,带着久居人上,颐指气使的高傲之气,然而高傲之中又有些不屑与鄙夷,仿佛这世间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去费心费力。 她只是漫不经心的望着阶下的男子,然而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己经全部凝固,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阶下的男子头颅低垂,显然清晰的感受到了这种压迫,然而他却仍是笔直的跪在阶下,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雨前,你是本尊唯一破例所收的异性弟子,你应该知道本尊对你一向很好。”那女子淡淡开口,仿佛连声音里都是冰刀霜剑,说不出的冷。 “是,弟子知道。”宋雨前一袭山水青的衫子在此地看不出一丝飘逸,声音也恭敬而凝重:“师尊对弟子一向极好。” 座上那女子抬起目光,幽幽的望向远处,声音里也似是怀有无限怀念:“本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孩子,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怕本尊,却只有你,不仅不怕,还敢和本尊讲条件。” 将眼睛调转向宋雨前,座上的女子露出一种玩味的笑:“你跟本尊讲了一个,无论任何人听到,都以为你必死无疑的条件。” 宋雨前垂头不语,他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那时他才不过八岁,可是却毫不畏惧的走到圣女宫大祭司铃舞的面前,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希望你收我为徒!我会为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可是十年之后,请你允许我娘亲脱离圣女宫,避世隐居。” 当时几乎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以为他疯了,圣女宫是何等高贵何等荣耀的存在,可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竟敢妄言脱离圣女宫,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的相国爹爹跌成一团,老鼠看着猫一样紧紧的盯着大祭司,生怕她迁怒于他,迁怒于他的家族。 就连银翼的王上都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然而铃舞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摸了摸宋雨前的头,一语未发,径直离开。 后来好一段时间,他的相国爹爹都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甚至一年两年,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爹相国的位置坐的稳稳的,也从来没有圣女宫的人来找他训话。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天的事情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在他提出那个要求的当天夜里,银翼国圣女宫至高无上的大祭司铃舞,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用一种冰冷的笑意对他说:“我答应你的条件。” 于是,他成为铃舞座下唯一一个异性弟子,从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就以游学为借口,为她跑遍风林大陆,做着一切圣女宫想做,却又不方便做的事情。 这些年来,银翼的消息一直很通畅,所有的人都知道背后有一个特使高效而有力的管理着这些分散在各地的情报机构,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是谁。 更没有人知道,在清一色女子的圣女宫里,管理着她们的那个人,居然是个男子。 “师尊没有杀我,还传授弟子技能武艺,弟子感激不尽。”沉默半晌,宋雨前终于开腔。 他这么说,并不全是客套,如果没有铃舞的传授,就算他资质再好,在银翼这样极端压制男子发挥才能的地方,也注定只会是平庸。 铃舞听到宋雨前的话轻轻一笑:“你不必谢我,我要你为我做事,当然不能让你太差劲,这本就是等价交换。” 略停一下,又接着说道:“可惜你所提出的条件,最终还是没有达成,你十五岁的时候,你娘过世,于是你又和我提了一个条件。” “是。”宋雨前接下铃舞的话:“弟子希望再用十年的时间,换回自己的自由。” “你的脑筋很好,你知道我既然答应了你第一个条件,自然也会纵容你的第二个条件。” “师尊一向对弟子疼爱有加,再说弟子男儿之身,终究有违圣女宫立宫原意。” “你猜的很不错,我答应了你的第二个条件。”大祭司铃舞望向宋雨前,眉梢眼角俱是种冰冷的玩味:“若是我没记错,今年就己经是第十个年头?” “师尊向来不会记错。”宋雨前唇边只能绽出苦笑:“师尊甚至己经答应弟子,只要弟子帮你做完了朝云这次事情,就会允许弟子彻底脱离圣女宫。” 四方动员(三)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可原来你记的一清二楚,所以这一次,你才会毫不顾忌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你知道,这会是你最后一次担任圣女宫的特使,而从今往后,你就只是宋雨前。” “……是!”宋雨前的头从一开始就没有抬起来过,说出这个是字的时候,语意中满是苦涩,他求了那么久的自由之身,曾经离他如许之近。 铃舞忽然风情万种的笑起来:“那你当然也知道,你这次来求我,代价是什么?” “弟子知道。”宋雨前虽然说的艰难,却是毫不停顿:“只要师尊肯出手救治蔷薇,弟子情愿终身隶属圣女宫,为师尊江山大业,略尽绵力。” “雨前,你向来都很聪明,你真的认为这个交易,值得?”铃舞的唇角微微翘起,说不出的讽刺。 宋雨前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听娘亲说,我舅舅一辈子崇敬慕容垂,将他引为知己,所以听到慕容垂杀了舅舅的消息后,娘亲才会恨了慕容垂一辈子,甚至到临死的时候,还希望我为舅舅报仇。 可是这次去岚歌,我却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也许当初不是慕容垂害了我舅舅,反而是我舅舅名士的盛名,累了慕容垂。人生在世,理当恩怨分明,既然当年之事己难分对错,那么,好歹能保住一点慕容家的血脉,也算不枉我舅舅曾经与慕容垂的一番名士之交。” 抬起头来望着铃舞,坚定说道:“宋家向来真名士,虽然恩仇必报,可若知道错了,却也绝不会死不悔改,所以在弟子心中,并无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铃舞静静的望着宋雨前,忽然冷哼说道:“雨前,你不说实话!” 宋雨前忍不住脊背一凉,座上这个女子目光之敏锐,十数年来,不曾有分毫消退。 然而铃舞却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只是接着说道:“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很想见见这个所谓的慕容后人。说起来,我们倒也应该,是旧识……” 思绪仿佛突然沉浸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之中,然而只是片刻就又拉了回来,只是对着宋雨前说道:“安排京里的人带她回来吧,不过你的动作最好快些,据今天刚刚传到的消息,她恐怕连半个月,都撑不下去了。” 宋雨前悚然一惊,额头重重的一叩到底,头也不回的退出大殿。 不管怎么说,师尊都己然答应救蔷薇一命,以师尊无上功力,还有圣女宫那些神神秘秘的仪式和药物,要救一个蔷薇,应该并不算很难。 蔷薇歪在软榻上有一下无一下的翻着手中的书,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这些天来流光都会陪着她四处去玩的,可是今天却被召到了宫里,说是有点事情要处理,陪着自己吃了早饭,匆匆的出了门,只剩下她一个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 春枝端了水果进房,看到蔷薇拿一根细白的手指不住的把一页书翻过来又翻过去,其他的书页都还新新的,唯有那一页却己经出现了萎软的迹象。 这不像是看,倒像是折磨,心中一时好笑,不由打趣说道:“王妃娘娘,您就饶了那书吧,就是它定力再强,也禁不住您这么调戏啊?” 蔷薇怔愣之间听到春枝这么一说,脸猛的红了一片,都是流光这些天来天天在她身边没遮没拦的乱说话,弄的这些丫头们都开始不学好。 随手抓起一个抱枕朝春枝扔了过去,轻声啐道:“死妮子,好的不学!” 春枝原本就是伺候蔷薇的,蔷薇记忆被洗去之后,流光看到春枝做事稳妥,又熟悉蔷薇起居习惯,就仍是调在身边听用,这些天来跟进跟出的,蔷薇也早就再次熟悉了她。 春枝将抱枕接在手上,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卫士洪亮利落的声音:“属下张亮,参见厉侍卫。” “张亮?”厉玄如今几乎己由流光的贴身侍卫变成了蔷薇的专属护卫,见到张亮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略略疑惑问道:“你不是跟在王爷身边,怎么回到府里来了?” “回厉侍卫,是王爷吩咐属下回转的。”张亮条理分明的说道:“王爷说议事大概午时完毕,请属下和厉侍卫接娘娘一并到城中重华楼用膳,然后要带娘娘去北山赏雪。” “真的真的?”厉玄还不及答话,蔷薇己然推开门一步跨了出来,望着张亮眸子闪闪发光:“流光真这么说?我就知道他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要不闷也要闷死了。” “王妃……”厉玄尚来不及说话,蔷薇己然又迈进房中,只口中催促道:“厉侍卫,麻烦你快点去备马车,还有春枝,把我那件孔雀翎的披风拿过来,我们早点去,到重华楼等流光。” 厉玄还想要说什么,看到蔷薇如此兴奋,知道难以阻止,而且以流光近来对蔷薇的态度,只要是她想做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一点违逆,看到蔷薇因为要去见流光而露出如此雀跃之意,心下倒也替流光有几分高兴,只觉得蔷薇若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未必不是件好事。 微微像张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去备车。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蔷薇装扮停当,丝毫不掩兴奋之意的钻进车里,春枝也跟着坐了进去,厉玄看看卫队侍从一切齐备,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摆摆手,吩咐车队出发。 马车一路辚辚入了岚歌城,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热闹,虽然这两天并没有少来此地,可蔷薇却仍是一脸兴奋,不住的掀帘向外望去。 重华楼位于东市,东市是岚歌最大最繁华的市,也是人员最多来源最杂的地方。 街道因为交易繁茂而显得有些拥挤,可是看到蔷薇的马车护卫重重,又有着靖王的标志,街上的行人还是尽力向两边避让,让出一条车道来。 蔷薇知道在这种地方不宜多露面,吐了吐舌头,关上了车帘,转过身正想要对春枝说话,冷不防腰眼一麻,身子突然再也动不了。 春枝出手如电,极快的又在蔷薇哑穴之上一点,防止她出声喊叫,然后忽然在车厢座椅的某个地方一敲,座椅下方的木板应声而倒。 蔷薇知道座椅下方本就是空的,用木板隔开,用来放一些茶果点心乃至衣物被褥。然而此时,那些东西通通不见,眼前变魔术般赫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以极不可能的姿势弯曲折叠,硬是将自己塞进那狭小空间的人。 蔷薇转动着唯一能动的眼珠,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不知道春枝为什么要暗算自己,点住自己的穴道,然而她却知道,现在的处境对她而言,恐怕不太妙。 木板一打开,藏身在座椅底下的人就像折纸一样依次打开自己的四肢,柔韧又不可思议的钻了出来,她出来的动作极轻极小心,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蔷薇震惊的看着这个如纸片一般的人慢慢展开,发现自己居然认识,她也是伺候自己的婢女当中的一个,叫作冬梅,向来都不多话,只是埋头做事,偶尔看着人,也总是露出怯怯的样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有这手绝技? 恰在此时,外面猛的传来一阵慌乱,有人惊恐的喊着:“马惊了,闪开,快闪开!” 厉玄抬头望去,只见一匹惊马疯了般的冲着蔷薇的车驾直冲而来,当下面色陡沉,急声喝道:“拦住惊马,莫伤了王妃!” 站在惊马奔来一侧的侍卫不用厉玄吩咐,己早己纷纷上前,一个马术极好的侍卫翻身上马,力力勒住缰绳,另几个抓住马脖子马尾巴,各自使力,竟将惊马的动作硬生生勒的缓慢下来。 眼看那马就要停下脚步,对面街道猛的喊声又起:“小心,小心……马惊了……” 几个侍卫抬头一看,不由都大是头痛,这一次,惊的不光是一匹马,而是一辆马车,拉车的两匹马显然是被方才的惊马所带动,丝毫不顾车夫的极力驾驭,硕大的马头狂摆,口中喷着白沫,与蔷薇所在的马车相向而来。 而之前本己快被制住的惊马被这么一下,猛的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侍卫一个抓不牢,被狠狠的甩落在地,而那惊马长嘶一声,头一低,又没头没脑的向前冲去。旁边的侍卫见状连忙纷纷上去援手,用力将马匹拉向一边,以防它撞着了蔷薇的车驾。 然而躲过了马匹,却躲不过迎面直冲而来的马车,道路就只有这么宽,蔷薇的马车又在路的正中,眼看着两车就要直直的撞上……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厉玄突然双手搭上车辕,猛的低喝一声,运力于臂,只听几声车轮与地面之间发出几声刺耳的摩擦声响,马车竟硬生生的被厉玄平移三尺,拉到了路边,堪堪给疯狂冲来的马车让出一条道来。 劫杀(一) 马车平移三尺,堪堪给对面的马车让出一条路来,然而,当对面的惊马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急冲而来的时候,蔷薇所在的马车还是没有能够完全避免两车的冲撞,蔷薇左壁的车厢与对方相对一侧的车厢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因为突出的车椽狠狠挂擦,竟硬生生被对方的车子向后扯动数步。 而与此同时,对方的车子也在这股大力的挂擦之下平衡不稳,一侧车轮翘起,直向着蔷薇所在的车厢压迫而来。 “小心!”厉玄和一众侍卫看到眼前的情景,几乎同时暴吼,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蔷薇,不能让蔷薇受到一点损伤,然而此时数个侍卫在制伏惊马,厉玄又未料到让出如此距离,两辆马车却仍是相撞,一时间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蔷薇的马车被向后拖拽而去却束手无策。 几乎是在对面马车倾斜的瞬间,厉玄一步急蹿过去,开声发力,用力在对面马车旁侧车辕上一压,以不可思议之力将马翘起的车轮按回地上,然后脚步不停,飞身越过马车,一把掀开车帘,焦声问道:“王妃,你没事吧?” 车中的人一身孔雀翎披风乱七八糟的几乎盖住了整个脸,身子也因为猝不及防而狠狠的撞到了厢壁上,看到厉玄询问,勉强坐正,皱眉说道:“我没事,可是外面究竟怎么了?” 厉玄看到蔷薇好端端的坐在车里,一颗心瞬时放了下来,恭声说道:“出了一点意外,不防事,属下立刻处理好。” 蔷薇点点头,勉力说道:“劳烦厉侍卫了。” 厉玄退身出去,对面的马车早己被众侍卫团团围住,那车夫在一脸苦相,四处作揖,又是感谢,又是怕这些惹不起的兵爷们刁难。 厉玄心中总有些不妙的感觉,看着那车夫冷冷问道:“车里是什么人?” “回军爷,车里是我家小姐,因为外婆病重,正赶着要回去探亲,谁知道居然遇上这么档子事儿,要不是军爷援手,小人今天可真是万死难辞其疚了。” 那车夫态度谦卑,看着厉玄比看着亲爹还要亲。 厉玄眉头一皱,再次说道:“把车帘打开!” “军爷!”那车夫苦着脸急叫:“我家小姐尚未出阁,怎可……” “打开!”厉玄的声音陡然沉下,谁都听得出绝不可再违逆。 那车夫无奈,只能上前跟小姐告了罪,掀开了帘子。 厉玄目光如电,一眼扫过,车中果然只有一个女子,虽是尽力端坐维持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可面色苍白,显是方才的惊吓未过。 快速扫过车厢其他地方,未见异常,也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厉玄微微抱拳,淡声说道:“得罪了。” 然后一挥手,对着众侍卫说道:“我们回去。” 一行人再次护卫着蔷薇的马车,向着两条街之外的重华楼走去。 一路上厉玄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可是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苦苦的思索,转过第二个街口的时候,厉玄猛的停下脚步,惊叫一声:“不对!” 他终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对,早晨蔷薇上车的时候,春枝明明也跟了进去,也就是说,车厢里应该有两个人,可是为什么方才他进去看的时候,车厢里只有蔷薇一个人? 猛的翻身跃上车辕,一把掀开帘子,却骇的几乎后退一步。 车厢里果然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也果然是蔷薇…… 可是…… 却是一个七窍流血,死去多时的蔷薇! 王妃死了? 这是厉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不是。 一步蹿前,用手在车厢中那个死人的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下,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冬梅? 厉玄心中疑惑惊惧更甚,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什么时候上车的?蔷薇和春枝呢?去了哪里? 方才两辆马车相撞的镜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两车车壁上大到足以让一人出入的窗户让厉玄的心如遭重击,几乎立刻明白了是什么回事。 猛的冲出车厢,对着一众侍卫厉喝:“拦住刚才那辆马车,吩咐各城门守将,不许任何可疑车辆出城!” 侍卫中有人从掀开的车帘中看到了里面的情景,俱是震惊的话也说不出来,听到厉玄的吼声,条件反射般掉转头就去做厉玄吩咐的事情。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府中侍卫服色的人远远的奔来,神色惶急,边跑边喊:“厉侍卫,出……出事了!” 声音落下,人也己经到了近前,蔷薇不见了,厉玄己经不知道现在还能再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情更糟糕。 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脸上的神色犹如恶鬼,厉声问道:“什么事?” “厉侍卫,张亮……”那人边说,边用眼睛在众侍卫中四下一扫,赫然看到张亮在列,然而脑中还来不及转过弯,口中的话己经吐了出来:“张亮死了!有人在府门外几百步的地方发现了张亮的尸体!” “什么?”厉玄眸子猛的张大,双眼泛红,转过头去狠狠的盯着侍卫队伍中的张亮 一众侍卫也都围了上去,那张亮看到此情此景,不仅毫不惊慌,反而不屑的笑了笑,她自从接下这个任务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厉玄知道这个假张亮要干什么,五指一张,疾电般冲到张亮身前就要卸下他的下巴,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假张亮面上己经露出诡异的笑容,嘴角也开始浸出血迹,就在要接触到他的面颊的一瞬间,厉玄的手猛的缩回,因为他看到假张亮的毒药不仅仅是能毒死人,那流出的血水竟然己经开始腐烂他的面颊,这人对自己都是如斯之狠,宁可化为腐水,也绝不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 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一点一点的腐烂,那种恶心,恐惧,远非常人能够接受,然而,厉玄现在的脑袋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没有活口,他居然连唯一的活口……都没有了 劫杀(二) 流光面色阴沉的坐在朝堂之上,盯着前来禀报的士兵,他们方才己经拦截到了那辆马车,可是那辆马车就被抛弃在几条街外的一个路口,里面早己是空无一人。 当时厉玄检查过那辆马车,车中只有一个女子,并没有其他的人,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可是等到牵回了那辆马车,他们才发现,原来马车并不是单壁,它的双侧车厢中,竟然都有夹层,而夹层的大小,恰好各够塞进一个人。 空气中压抑的令人窒息,厉玄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可是拳头却纂的死紧,他居然把蔷薇弄丢了,就在自己的眼前,把蔷薇弄丢了。 流光的表情很沉静,可是心底却有股暴戾仿佛随时都会破壳而出! “去找。”流光终于开了口,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可是任何人都会听出那两个字里面所蕴含的坚持与决心。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蔷薇,哪怕是把整个岚歌翻过来! 岚歌城北边的一条山道上,一辆牛车慢悠悠的走着,牛车的前端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农,面容愁苦,满是皱纹,而在牛车的后面的平板上,则躺着一个脸生疮痈,丑陋无比的老太太。她脸上的疮痈又大又多,还流着脓水,叫人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那老农将车上的破破烂烂的被褥又给那老太太盖的实了一点,用一种极沧桑的声音说道:“老婆子,你放心,等到今天下午出了潼关,进了银翼的地界,你就不用再这么受苦了。你再忍忍。” 车上的老太婆虽是面容丑陋,一双眼睛却是说不出的清澈,她盯着那个老农,眼珠不断的转动,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看起来,她似乎己经病到连说话都困难的程度。 老农转过脸,不再看她,只怕看到她眸中乞求的光芒,自己会心软。 当发现蔷薇不在了的那一刻,厉玄的决定很正确,却也同时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吩咐守将不许任何可疑的车辆出城,是因为笃定他们一定会立刻带蔷薇出城,而且一定会用到马车。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些人不仅没有急着出城,反而先在城内呆了一晚,然后在第二天,悠哉悠哉的用一辆牛车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城。 可是那个时候,绝大多数的兵力都在城个四个方向全面搜索,根本没有人想到他们要找的人不在他们前面,却在他们后面。 眼看着到了晌午,老农从车上拿出一些吃食,用炭盆煨热了,一点一点掰碎了喂给车上的老太婆,可是老太婆似乎根本不领她的情,紧紧的闭着嘴唇,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眸子死死望着他。 老农叹了一口气,不再掩饰声音,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疑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不对?” 老太婆不语,只是看着老农。 老农无奈的笑笑,自问自答:“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要我怎么跟你说呢?” 看到老太婆眼睛亮亮的,仍只是盯着他,老农终于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根本就只是御流光骗你的,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以前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断的利用你,欺骗你,他编了一大套的谎言来套住你,就只是不想让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这样,你信不信?” 老太婆的眼睛中极快的滑过一抹震惊,但立刻又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就知道你不信。”老农耸肩,无所谓的样子:“那你不妨想想,他不告诉你别的东西就算了,为什么连你姓什么都不肯说?他之所以不肯说,只是因为你的姓,其实就是一切事情的源头。” 老太婆眼睛极快的眨动了两下,仍是防备的看着老农,然而老农却知道,刚才那两下的眨动,己经说明了老太婆心里的动摇。 将炭盆挪的离老太婆近一点,老农继续说道:“你不想吃就算了,反正今天晚上就到银翼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御流光还以为你中的只是七虫七花毒,可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执拧之举早己筑成大错,当今世上,除了大祭司的无上功力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救你!” 远处突然传来嗒嗒马蹄踏地的声音。 老农神色一凛,眸中清光瞬间掩去,露出一种疲惫愁苦的神色,同时顺手将一顶大大的风帽盖在了老太婆的脸上,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脸。 马蹄声在冬季清冷的空气中显得分外清晰,几乎只是片刻间就己到了牛车跟前。 十余个骑士,清一色的黑马,马步奔踏间连步伐都是一致,端的是受过上好的训练。 最前方的一个骑士一气度华贵,这样的天气也不嫌冷,只穿着一件淡薄的黑衣,黑衣几与马色融成一体,唯有袍角一蔷薇血色鲜红,随马匹奔腾而上下跃动。 快速奔驰的马匹和慢吞吞前行的牛车一错而过,快的几乎只是电光火石,然而奔出几十步之后,为首的骑士突然用力勒停了马儿,又掉转马头兜了回来。 后面的十余个骑士也一同转了回来,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如今己是蔷薇失踪的第四天,在第一天出城探查无果之后,流光立刻就知道自己找错了方向,他仔细的分析了蔷薇失踪的前前后后,以及与蔷薇失踪有关的人,发现参与这件事情的,大多数都是女子。 他这么一说,厉玄也猛的想起来,那个假张亮乎也有些不对劲,虽然张亮的身材的确不太魁梧,可是那个尸首化去的时候,他却注意到了他的脚,就一个男人来说,他的脚,实在是小了一点。 几相对照之后,他们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做这件事情的人,应该是圣女宫! 圣女宫历来都是风大陆上最神秘的存在,它似乎根本不存在,可却又无所不在。 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圣女宫的渗透,你永远不知道身边的哪个女人会是圣女宫的人,因为她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为圣女宫做一件事情。 劫杀(三) 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圣女宫的渗透,你永远不知道身边的哪个女人会是圣女宫的人,因为她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为圣女宫做一件事情。 有的时候,棋子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放在那里,就己经够了。 就像春枝,就像冬梅,她们十二三岁的时候入府,这么多年来,本本分分,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多余的事情,无论哪个人见了,恐怕都会觉得她们是最称职不过的奴才。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突然发动起来的时候,才会更加的可怕和令人猝不及防。 因为,你甚至根本不知道,她们居然是你的敌人! 当流光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错误己经酿成,该死的人己经死了,没死的人也己经逃了。所以他只能命令徐素秋,对府中每一个宫女仆婢的家身严厉审查,任何一个人,只要过去身家有一点模糊,就通通踢出靖王府! 他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 猜到是圣女宫所为之后,流光立刻命人六百里加急,通知潼关严密封锁,没有他的手令,不能放任何人过去。 事实上,今天早上确实曾经有一骑骑士飞马而过,可却被春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 她加快了牛车的行进速度,她以为流光至少也要到今天晚上才能赶到,那个时候,她们早己到了银翼的境内。 可是她显然想错了,因为现在才不过晌午,流光就己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甚至只比传令的士兵,晚了两个时辰。 厉玄跟着流光走到牛车之前,看到流光眸光沉吟,居高临下的望着牛车,催马上前一步问道:“车上是什么人?” “回官爷,车上是我家老婆子。”春枝开口说话,嗓音竟是说不出的嘶哑,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清脆。 “为什么盖着脸?” “她生了病,脸上有些不好看,所以一向遮着。” “既然生了病,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外面跑?” “正是听说潼关附近有个齐神医,这才想带着她去看病的。”春枝一张脸愁色满面,说的仿佛如真的一般。 蔷薇脸被遮住了大半,连眼睛也被半遮在风帽下面,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流光,拼命的眨动着眼睛,只希望他能看见,然而流光只是在她脸上扫了一眼,似乎也被那些疮痈所惊吓,厌恶的转开眼睛,一语不发,勒转马头再次向前驰去。 蔷薇眼中的光芒猛的黯淡下来,他明明离自己这么近,可居然认不出自己,不是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能认出来? 难道春枝刚才跟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他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他对自己说的一切,也根本就是假的? 看着前面一众骑士的身影渐渐消失,春枝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居然这么快……不过他们己经见过我们,自然不会再怀疑,出关,应该没有问题吧……” 牛车缓缓启程,再次向前走去。 下午时分,潼关高高的关卡大门近在眼前,出了潼关,是二百里的穷山恶水,穿过这些天然屏障,才会正式看到银翼的第一个城池。 可是因为银翼贫瘠,这些穷山恶水之中,也常有银翼的子民打猎采集,聊以维持生活。 所以只要出了潼关,就可以算是银翼的地界,自然会有宫中的姐妹来接应。 关卡前己经排着长长的一队等候检查出关的队伍,穷山恶水地理恶劣,却也多奇货,出去的人大都是进山挖宝的参客或者商贾,各种大小车辆不一而足,这样一辆牛车夹杂在里面,倒也并不奇怪。 队伍很快轮到这辆牛车,两个士兵持枪上前,公事公办的问道:“上面装着什么?” 扮作老农的春枝陪笑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山货,自己家种的。” “让开让开,我们要检查!”守关军士一如既往的蛮横,一个人大步绕到车后,去掀车上盖着的毡布,另一个走到春枝身边,做势要查看车上的老太婆,然而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那军士却猛的出手,一掌袭向春枝腰腹部,春枝一惊,下意识的向旁边躲闪,然而那军士一招只是虚的,另一手趁春枝躲闪的空隙,用力挥起手中长枪,一枪猛力砸下,却是砸向车辕部分。 那军士看似普普通通,却竟然力大无比,一枪砸下,牛车都忍不住剧烈震动,车辕应声而断,而绕到车后的军士己然双臂用力,急速将后面的车辆拖离春枝所能够到的范围。两侧更是不知哪里冒出两排军士,执戟持枪,护卫在大车的前方,枪尖正对着中间的春枝。 而那个袭击春枝的士兵在一击得手之后,也并不贪功,径直退向一边。 一袭黑袍骤然出现在两排士兵之后,急步走向大车,伸手就要够上边的人。 他追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赶在最后的时候,拦住了蔷薇。 流光的手慢慢伸向蔷薇脸上的风帽,眼看就要碰到,就在此时,变故突起,那人身上所盖的破旧被褥猛然冲天飞起,兜头罩向流光,而在布片之间,一样东西寒光闪烁,耀出刺目的光芒。 “御流光,受死!”一声娇喝骤然发出,随着这声娇喝,单刀风声呼啸,以劈山裂石之势直奔流光,众人眼中一时都只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刀,然而在布片的遮挡和那女子的故作声势之下,谁都没有发现,在那女子的另一只手中,却赫然有一个小小的圆筒。 那圆筒悄无声息的对准了流光,那女子用力按下机括,只见一篷闪着蓝光的银芒骤然喷射而出…… 那银芒极快,极利,而且看样子,还淬着毒……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躲不过去…… 那女子的嘴角几乎己逸出了笑意,劫夺蔷薇固然是目的之一,可若是能借此机会一举杀了御流光,才是真的为银翼除去了大害。 然而他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就猛的凝固在脸上,嘴也不受控制的张开,死鱼一样拼命的呼吸,挣的一张本就长满疮痈的脸更是狰狞可怖。 手中的单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一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极为用力,凶狠,所以她不得不张大了嘴。 那么凶猛的攻击,那样近的距离,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躲不过去。 所以流光根本就没有躲,他直直闯入针阵,只一招,就掐上了偷袭之人的脖子。 “怎么……可……能……护体……罡气……只有……君……”那女子盯着流光,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现在知道,不只君落羽可以。”流光冷冷答言,拇指和食指用力一错,只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那女子的脖子猛的歪向一边,再也抬不起来。 “把车翻过来!”伸手将那女子尸体扔向一边,流光极快的下了命令。 几个兵士过来,小心翼翼的将牛车翻了个个,车下果然有一个人,一个满脸疮痈,被缚的结结实实的人。 流光毫不犹豫一步上前,伸手震断绳索,将那人揽入怀中,急切问道:“你没事吧?” 蔷薇眼睛拼命的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流光这才猛的想起蔷薇的穴道还没有解,伸手在几处穴位上帮蔷薇推宫过血,片刻后,蔷薇突然双臂用力,一把抱住了流光,哭着埋怨:“你明明就看到我了,为什么不救我?” 流光轻抚着蔷薇的背,耐心的说道:“那个时候有人藏在车底下,离你极近,我不能保证一次就将你救出,我若是强行救你,只怕她们会拿你要挟,若是那样,我反而会束手无策。” “真的?”蔷薇离开流光的胸膛,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忽然觉得手上粘糊糊的,低头一看,只见手背和衣袖上全是黄黄的脓水,猛的想起春枝似乎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不知道弄了些什么东西上去。 眼尖的看到方才的刺客掉落身旁的刀,一把拿过来当镜子使,刀光雪亮,做镜子倒是正好。 然而只看了一眼,蔷薇就猛的用双手捂住了脸,拼命的埋下头,羞恼的叫着:“你走开,不要看我!” “傻女孩儿!”流光笑着伸手拉下蔷薇的手,柔声说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 “不行不行!”蔷薇执拗的用手捂着脸,不肯给流光看到。 流光无奈,只好伸手抱起她,吩咐军士弄些热水来,先将蔷薇脸上的东西洗掉。 至于春枝,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圣女宫的人,不成事,只有死。 春枝本就是深埋在靖王府的一颗棋,不用到她的时候,她自然平安无事,可一旦用到她,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流光甚至都没有捉住她问问圣女宫内幕的意愿,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棋子,就算问了,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等一等!”流光不理春枝,春枝却反而开口叫住了流光。 流光抱着蔷薇,并没有停步的打算,然而春枝却大声叫道:“你和陆霖修的谈话,是我想办法让她听到的!” 浮沙建塔(一) 流光的身形一顿,转过身的时候,眸中骤然杀气腾腾。 如果不是那一句逢场作戏,蔷薇不会下定了决心,要从他身边离开。 “特使和公主莲华早就认识,莲华以拆穿特使身份的事情威胁特使,让特使利用圣女宫的力量在她和卫泽之间传信。卫泽之所以会拆穿蔷薇身份,又闹出那场大乱,本来就是二人商议好的。后来卫泽送那块玉给陆霖修,又让陆霖修来找你,莲华则让我想办法让蔷薇听到你们之间的谈话,因为她知道以陆霖修的性子,会问你些什么,也知道以你的个性,一定会激烈反弹,而这种反弹,足以让蔷薇死心。如果蔷薇死心,自然就会来求她,让她带着自己离开朝云。” “流光,你们在说些什么?”蔷薇诧异的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她觉得春枝口中的许多名字都非常耳熟,就连说的事情,好像也和她有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也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你累了,先睡一会儿。”流光动作轻柔,但却毫不犹豫,蔷薇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然而外面的那场谈话却仍在继续,春枝接着说道:“傅雪娇的死,也是我想办法让她看到的。我知道那天傅雪娇要行刑,也知道她走哪条路线,所以才故意引蔷薇去哪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特使想要带她回银翼,所以一定要坚定她想走的念头。而坚定她这个念头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看到你的所作所为!只是我们没有想到,那个冥烈居然比我们先动手一步,让我们错失良机。” “你很该死!”流光的面色早己是阴沉一片,这几个字说的平平静静,然而却仿佛重锤下落,砸的空气都抖了几抖。 “我当然知道我该死。”春枝唇边露出不屑的笑容:“擅动了靖王你的东西的人,有哪个不该死?可是靖王,我之所以说出这些,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可怜你。” 流光眸子猛的眯紧,放眼整个风林大陆,羡慕他的人有,嫉妒他的人有,怕他的人有,恨他的人也有,可是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说自己可怜他。 然而这个死到临头的奴婢,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说她可怜自己。 春枝丝毫不在意流光的面色,也许正是因为死到临头,所以才分外的勇敢一些。 她鄙夷的看着流光,语句清晰的说道:“其实可怜你之前,我更可怜蔷薇,可怜她怎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喜欢!” 流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春枝的这句话,比方才她说可怜自己,还要让他生气! 然而春枝似乎根本看不到流光的脸色,她只是毫不停顿的继续说下去:“我的确是圣女宫的人没错,因为我的身份,我不能有朋友,不能和任何人交往的太近,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使命,防止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 可是我离宫太久了,久到有时候我自己都不记得原来我还有那么一个归属。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也有自己的心。蔷薇很善良,只要人家给她一点点好,她就可以毫不防备的去相信,这样的人,无疑是招人喜欢的。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圣女宫的人,也许我真的会和她成为朋友。” “可惜你是。”流光冷冷的答了四个字。 “没错,我是。”春枝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马上就要死了,总有资格为最有可能成为自己朋友的人说两句话?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蔷薇形成了今天的性格,可是看的出来,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事情,无论有多大的苦难艰险,她都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撑得下去,固然要撑,如果撑不下去,哪怕咬碎了牙压断了腰,也依然要撑。这样的人,有时候很讨厌,因为她什么都不肯说,只会一味的隐忍,退让,再隐忍,再退让,可是往往直到最后,你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流光的眉头跳动了一下,虽然春枝说的很不好听,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概括的很准确,蔷薇在很多时候,的确就是这种样子。 “可是靖王却和蔷薇恰恰相反,你喜欢掠夺,喜欢掌控,喜欢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牢牢的掌握在手心里。这些日子以来,我看着你们分分合合,进进退退。靖王进一步,蔷薇就退一步,你进的越多,她就退的越多。靖王以为逼她到退无可退,她就会不得不接受现状,停在你的掌心里。可是靖王错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你一再逼进她的底线,也许不仅不会让她屈服,反而会让她爆发前面积蓄起的所有情绪,强烈的反弹?” 春枝的武功并不高,方才那个士兵袭向她的一掌虽然是虚招,却仍是让她胸中大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忍不住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那靖王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流光的眉梢眼角剧烈的跳动,他很想告诉自己,这个叫春枝的婢子只不过是危言耸听,可不知怎么,心里却突然不安的厉害,蔷薇总是表现的那么柔顺,他的确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她会反弹这种可能性。 慢慢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春枝盯着流光慢慢说道:“你以为蔷薇身上中的毒,真的只是七虫七花吗?靖王,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那七虫七花中的一种,和这天下的某一味药相生相克,一旦毒性纠缠结合在一起,就是九天神佛,也绝难治愈!而那味药的名字,叫作……子、夜!” 子夜两字从春枝的口中一字一顿的吐出,带着种地狱般的绝望。 流光的眸子骤然睁大,脱口喝道:“不可能!” “不可能?”春枝挑眉轻笑:“反正最多还有半个月,蔷薇就会毒发,到那个时候你再验证一下,不是很好?” 浮沙建塔(二) 怜悯的望向流光,缓缓说道:“你现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蔷薇可怜,又为什么要说你可怜?因为你的喜欢亲手将蔷薇送上了绝路,因为你卑鄙到要用毒药和催眠来留住一个女人,而到最后,却根本什么也留不住!” 将匕首举到胸口,春枝最后说道:“如果你真的顾念蔷薇,就立刻将她送去圣女宫,特使己经求得大祭司出手,到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的话,蔷薇必死无疑!言尽于此,要怎么选择,全看靖王自己!” 语音方落,猛的倒转匕首,狠狠扎入自己的胸膛。 鲜血流出的一刻,春枝仰面躺倒,头顶上是蓝蓝的天空,泛着冬日特的浅灰白色,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很多年前饿死街头,也不想成为圣女宫的人。 成为了那里的人,注定就要成为这个世界的过客,可以听,可以看,却要冷静的将自己摘除在事件之外,永远不能参与进去。 她亲眼看着这场悲剧发生,看着一个灵秀善良的女孩子一点一点将自己搅入泥潭,却不仅不能出手帮她,还要在旁边推波助澜。 在她做的这么多事情中,只有带蔷薇走这一件,是她真心想做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救蔷薇的人,也许只有大祭司。 她的一生很简单,简单到几乎连说都没什么好说的,怔怔的望着天空,她忽然想起了远在银翼的爹娘和妹妹,他们都托庇于圣女宫而生存,她知道,即使是为了他们,她也必须死。 她离家己经太久太久,而且好像再也回不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偶尔,还能想起她。 潼关偌大的关口前,一片血污狼藉,流光抱着蔷薇站在原地,却几乎连动都动不了。 春枝方才所说的话雷鸣一般在耳中轰响:“那七虫七花中的一种,和某一味药相生相克……” “一旦毒性纠缠,神佛无救……” “那味药的名字,叫做……子夜……” 子夜…… 居然是子夜! 忽然用力的搂紧了怀中的蔷薇,他不相信,他无法相信,居然是他亲手,在蔷薇的身体里种下那样的剧毒。 厉玄走上前,小声说道:“主子,也许那个婢子只不过是虚言恫……” 然而话说到一半,连自己都说不下去。 无论如何,方才春枝的样子,都不像是在说假话。 远处一骑士兵忽然狂奔而来,到了近处翻身下马,几乎扑到流光面前,汗水也来不及擦一下,大声禀道:“靖王,君落羽……君落羽回岚歌了!” “什么?”流光和厉玄几乎同时出声,他们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久到几乎绝望,可是君落羽,终于回来了? 猛的转身向着关卡旁边的城楼走去,头也不回的吩咐:“去备马车,立刻赶回岚歌!” “是!”两个士兵快速转身前去。 流光紧接着传达了第二道命令:“厉玄,你即刻回靖王府,和徐姑姑一起布置大婚,后天早上我们一到靖王府,就立刻举行大婚仪式!” “主子!”厉玄猛的愣在当地,怎么也没想到流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照我的话去做!”流光猛的转身,声音里近乎带了分凄厉。 “是!”那样的语调瞬间惊吓了厉玄,他己经无法想像,在听了春枝的那番话之后,流光的心中,是种怎样的绝望。 蔷薇虽然和流光拜过堂,但都是以别人的名义,虽然被人叫过靖王妃,可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过流光的妻。 所以流光才要提前大婚的日期,这辈子,他总要蔷薇成为他的妻才行,哪怕,只有一天! 牵过一匹马飞身而上,狠狠一鞭抽上马股,发狂般扬尘而去。 蔷薇醒来的时候,己经是在辚辚的马车中。 方才的话她听的并不多,印象也不是很深,甚至还不如对自己之前那个丑到无与伦比的妆容印象深。 所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质问流光,也不是询问春枝,而是要镜子。 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终于恢复原样的时候,蔷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过俏皮的笑着问流光:“喂,当初在马车上的时候,你就己经认出我了吗?” “恩。”流光轻轻点头,伸手揽过蔷薇,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当时那么……那么……那个……”终究是女孩子,就算是假的,也不想说自己丑。 流光无声的笑了笑,用额头顶着蔷薇的额头,声音淡淡的说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得你。哪怕你变老,变丑,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又或者是遗失在茫茫的人海中,可是只要让我看上一眼,我就一定会认得你,找到你,然后,把你紧紧的牵在手里,再也不让你丢掉。” 蔷薇大大眼睛一眨,再眨,这些话像是一股细细的暖流,从每一个细小的地方不着痕迹的起源,然后慢慢的汇聚,合拢,终于形成庞大的幸福,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填满。 己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蔷薇只能轻轻的仰起脸,主动将唇印上流光的唇…… “这是怎么回事?”在马车中看着靖王府外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样子,各处人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还都抬着厚厚的礼箱,蔷薇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流光吩咐车夫将车赶到侧门处,转过身柔声说道:“我们的婚事。” “可是不是还有几天?”蔷薇清晰的记得她醒来那天,流光说的是半个月以后,可是现在,不过只有十天吧? “我不想再等了。”流光眸光清明,定定的望着蔷薇:“或者说,你不想嫁给我?” “哪……哪有……我……”发觉流光唇角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蔷薇蓦的恼了起来,转身面对车壁,恨恨道:“你这人……讨厌死了!” 流光轻轻的笑,也不反驳。 马车在侧门口停下,流光抱了蔷薇下车,亲自将她送进房中,叫喜娘丫头来帮她梳妆打扮。 浮沙建塔(三) 好一番忙乱之后,一切终于收拾停当,只等着吉时一到,去前厅拜堂。 喜娘和丫头啧啧赞叹着盛装打扮的蔷薇,口中不住的说着吉利的话,蔷薇的一张脸红的几乎连胭脂都盖不住,赶忙找了借口,把她们打发到门外去守着。 偷偷的喘了口气,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粉颊,满面含羞,一身的红妖艳欲滴,衬的周身上下说不出的喜气。 “居然要嫁人了呢……”蔷薇偷偷的想:“要是娘亲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娘亲? 一个陌生的词汇骤然出现在蔷薇的脑海,蔷薇突然觉得头开始微微的刺痛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想到这个词居然会头痛? 脑海里有一些破碎的片段滚滚而来,蔷薇皱着眉头,努力的想要把它拼凑起来,那好像是一双眼睛,一双很凄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仿佛在逼迫她做什么事情…… 那是娘亲吗?如果是娘亲,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神? 可如果不是娘亲,那又该是谁的眼睛?怎么会这么熟悉? 心底里骤然翻腾起强烈的恐惧,那种前些日子一直不断出现的空虚感再次袭来。 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 门外骤然传来敲门声,徐素秋的声音恭敬的响起:“王妃娘娘,吉时到了。” 蔷薇的神思猛的惊醒,近乎慌乱的应道:“哦,我知道了,你进来吧!” 在徐素秋和一众丫头侍女的跟随下,慢慢向着前厅走去。 凤冠的珠帘遮住了大半面颊,因此并没有再用盖头。 转过最后一个园门,蔷薇下意识的一抬头,却猛的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偌大的一个园中,竟然满满的,全是盛开的蔷薇。 各种各样的形态,色泽,千娇百媚,争奇斗艳,一条白玉的小路从脚下直扑向尽头的一个小亭,亭中流光一身喜袍,含笑而立。 蔷薇惊慌的怔立在当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不应该是冬天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蔷薇? “王妃娘娘,移步啊……”徐素秋小声的催促。 “啊?哦……”蔷薇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笨透了,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缓缓的移动脚步,花丛掩映中,数十个有头有脸的朝庭大员满面笑容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谁也想不到,一向冷面冷心的靖王流光,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费尽心思。 而那个女子,还是慕容家的人。 当然,这件事情,在今天这种场合,没有任何人会提及。 没有任何人的陪伴,蔷薇慢慢走向通道尽头的流光,在还有几步路的时候,流光微笑着伸出手,看着蔷薇的目光,仿佛看着整个世界。 近了…… 更近了…… 蔷薇终于走到阶前,把手轻轻的放进流光的手里,流光的手攸然握紧。 这一握,就是一辈子,他,再也不想放开。 旁边司仪扯直了嗓子喊:“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 “一拜天地……” 流光和蔷薇面朝亭外,跪地三叩。 “二拜高堂……” 流光牵着蔷薇缓缓转身,蔷薇这才发现,云皇流夜今天居然纡尊降贵,也来到了这里,就在小亭的一角,设了桌案。 流光父母均早逝,长兄为父,拜了,也不为过。 云皇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对璧人,流光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他都有耳闻,心中亦是颇多担忧,可是既然他这个弟弟认为这样很好,他又能说些什么? 说到底,这是他唯一的弟弟。 两个刚刚要下跪,亭外忽然传来一个张扬跳脱的叫声:“小师妹,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通知师兄我一声?父母师父都不在,我这个师兄,怎么也是当得你一拜的吧?” 随着话音,一袭白衣轻烟般出现在亭中,口中虽是说笑,眼睛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蔷薇的表情。 这样一抹白衣闪过,蔷薇隐约觉得熟悉,可脸上还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轻声转头问流光:“这位公子是谁?” “御流光!”流光尚未及答话,君落羽己是一声暴喝,他只是隐约听金谷园在京中的探子说起这些天流光和蔷薇的反常表现,猜测流光可能对蔷薇做了什么,可是私心里,却仍不想把流光往那么卑鄙的地方去想,可是如今,蔷薇反应却己经说明了太多的事情。 “君公子,请你不要打搅我们的婚礼,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稍后再说。”流光面色如冰,声音却很平静。 “见鬼的婚事!你们不能成亲!”君落羽死瞪着流光,目中几欲喷出火来,一字一字道:“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蔷薇站在流光身边,突然出声询问。 “因为我是你师兄,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对你的事情做主的人!”君落羽看向一脸茫然的蔷薇,又转头怒瞪向流光,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匠神门下,没有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的人,御流光,我看在诸葛老头曾经教过你的分上,对你一再放纵,可如果你再敢胡作非为,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此言一出,除了亭中的云皇之外,满座皆惊,所有人都知道靖王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学来,更没有人知道,他竟然是匠神诸葛轩辕座下弟子。 其实诸葛轩辕并没有收流光做弟子,只是当年游历到京中帮陆霖云看病的时候,恰好得知朝云皇室要将当时还很年幼的流光送去赤焰做质子。 诸葛轩辕悲天悯人,又看流光资质不错,思及他此去前途渺茫,不忍他就此凋零,便悄悄将自己的内功心法说了一遍给他,让他自行揣摩,至于成就如何,则要看自己的造化。 这件事情不过是无心插柳,诸葛轩辕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那套功法精深复杂,非有大智慧之人不能得其中真谛,而且语句繁拗,极为难记,他只对流光说了一遍,希望流光能从其中有所领悟,学会一点保命的本事就好。 可谁知流光惊才绝艳,诸葛轩辕虽然只说了一遍,他却己全数记在脑中,而且更是智慧非常,从不贪功冒进,只是从粗浅地方一点一点练起,并不断加以融会贯通,不理解的地方,宁可暂时不练,也绝不冒险。 十数年的苦功下来,诸葛轩辕的内功心法竟被他全数参透,再辅以无数江湖实战经验,不知不觉间,武功竟然登堂入室,一脚踏入绝顶高手的行列。 这些事情就连诸葛轩辕都不知道,自然就更不可能告诉君落羽,君落羽也是那次在劫了蔷薇,流光前来要人时和他对了一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又多了一个挂名师弟。 之后君落羽曾经私下里找过流光,询问他如何得了诸葛轩辕的真传,之后更是指点过他武功中的几个纰漏,所以流光虽然不喜欢君落羽和蔷薇太过亲近,却也从来没有阻拦。 看着君落羽的眼睛,流光哑声说道:“如果你真当我是……” “就是因为我当你是天机谷传人,所以才绝不能允许你这么做!” 发现流光可能是自己师弟之后,君落羽的感觉很是兴奋,这和有师妹是不一样的,在君落羽的概念里,师妹是用来疼爱的,师弟则是用来欺负的。 所以他虽然指点过流光的武功,可基本上都是在笑骂与欺负中偶尔一为,流光更是死硬了口,绝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师弟。 如今为了蔷薇,终于松了这个口,君落羽却是毫不领情。 他盯着流光说道:“浮沙建塔,空花求果,你以为你这样得到的东西,能维持多久?” “我……不管!”流光嘴唇紧抿,倔强的吐出这几个字。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手,因为他打不过君落羽,所以,他只能希望君落羽可以看在同门之情上,成全他这一次任性。 “你不管,我管!”君落羽厉喝。 忽然转向蔷薇,内力灌注,大声叫道:“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慕、容、蔷、薇!” 这几个字出口,蔷薇的眼睛遽然张大…… 慕……容……蔷……薇……? 春枝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他不告诉你别的事情就算了,为什么连你姓什么也不说?他之所以不对你说,只因为你的姓就是一切的源头。 慕容…… 慕容…… 这两个字犹如一柄犀利的光剑,瞬间劈开蔷薇脑海中的混沌。 无数的名字,片段,在脑海中决堤灌水一般滚滚而来,娘亲凄厉的眼睛,莲华的毒,冥烈的金衣,临湘的荷灯,白衣飘飘的君落羽,淡然从容的陆霖云,肩背上撕心裂肺的痛,眨眼轻笑的小麟子,还有那个有如诅咒一般的誓言:我发誓,蔷薇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查出那件事情的真相,一定会的…… 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 慕容…… 慕容…… 原来所有的事情,通通都和这二字有关…… 许许多多被她封存在记忆大门之后的人和事,争先恐后的从那被打开的一小扇裂隙中汹涌而出,涨的她的头都快破了。 她的记忆最后停在了一间昏暗的屋子中,那间屋子狭小又闭塞,只有一盏油灯将灭未灭的挣扎着燃烧,一个瘦的像竹竿一样的人在她耳边用一种古怪的音调不断的重复着:“你忘记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目光迟滞,跟着那人一字一句的重复:“我忘记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梦破(一) 胸中猛然一阵大痛,蔷薇下意识的张口,一口鲜血呛咳而出,洒在大红的喜袍上,却是转瞬湮灭了痕迹,说不出的讽刺。 “蔷薇……” 流光面露焦急,下意识的伸手去扶,蔷薇却骤然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蔷……”流光的手停在空气中,眸中现出一丝惊恐之色,他本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编织下去的美梦,竟然不过仅仅十天,就己然破裂? 这怎么可能? 这让他情何以堪? “流光……”蔷薇的眼底现出一丝灰败的绝望,语意凄惶却又冰冷:“你凭什么……左右我的人生……” “蔷薇……”流光上前一步,蔷薇却再次后退,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 紧紧的盯着流光的眼睛,蔷薇的面色苍白,似乎连站也站不稳,却仍是坚持一字一字的说道:“流光,我……不原谅你……” 话音方落,只觉得脑中思绪如万马奔腾,无法驾驭,而胸口却有如被万箭穿心,痛到极致,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猛的喷出,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下去。 场面骤然一片混乱,流光和君落羽同时伸手去接,在流光将蔷薇揽入怀中的同一时刻,君落羽极快的伸手搭上蔷薇的脉门,然而只是片刻,君落羽忽然抬起手,一拳蓄满劲力,猛的击向流光的胸口。 流光本身功力就略逊于君落羽,此时又是毫无防备,被君落羽一拳砸的向后坐倒在地上,手中的蔷薇也被君落羽接入怀中。 抱着蔷薇站起身来,君落羽双目发红,怒声喝道:“谁叫你给他用子夜?御流光,你究竟还有什么下作的手段没有用?” 四周的侍卫一拥而上,就想对君落羽出手,流光厉声喝止,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君落羽惊慌的问道:“那个药……” 他问不出口,难道春枝所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那蔷薇到底,还有没有救? “你自己做的事情,还有脸问别人?”君落羽己是怒到极限,声音几近暴吼:“你就等着看是十天给她收尸,还是三天给她收尸吧!” 话一说完,竟是再不看流光一眼,抱着蔷薇身形骤然拔起,几个闪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流光的身体猛的摇晃几下,突然胸腔一颤,一口鲜血自齿缝中缓缓溢出。 “流光……”云皇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方才的事情他插不上手,可是如今…… 流光伸手纂住云皇的衣袖,神情就仿佛小时候受到欺负时纂住他时一样,满面凄惶的唤他:“哥……蔷薇她……要死了……” 云皇心中骤然一阵大痛,流光这样的表情,从八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即使明知自己要被送去赤焰做质子,极有可能九死一生,他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庭中众臣一时间面面相觑,仅仅片刻之前,这里还是红稠遍地,喜气洋洋,可是片刻之后,红依然是红的,却变成了人的血,而且,是今天两个主角的心头之血。 这种时刻,是连劝也劝不得的,云皇挥手叫众臣散去,急命人召太医到来,又亲自扶着流光到卧房休息。 满院蔷薇花依然盛放如海,只是幕色渐薄,冬季一片灰白的天空下,竟是说不出的凄凉。 流光幼时从赤焰逃回来时受创颇重,又在大理寺刑房中苦熬,那时虽然习练诸葛轩辕的功法己有了些根基,但毕竟火候不到,身子仍是损伤的极厉害。 后来将养了足有半年,又因为对匠神武功领悟渐深,才逐渐恢复了健康,但终是留下了病根。 这种吐血的状况,蔷薇掉落通天河生死不知时曾经有过一次,但那次蔷薇很快回来,所以并不是很严重。 而这一次流光连番受挫,君落羽又毫无缓和余地的叛了蔷薇死刑,流光心神重击之下,一口血吐出,竟是引发旧疾,病势沉疴。 自从那日云皇将流光扶回房间之后,流光就一直陷入昏迷之中,云皇一连数日停留靖王府,只希望流光可以快些醒来,他们好不容易将朝云内政整肃一清,正是蒸蒸日上上,大展拳脚,联手啸傲河山的时候,流光怎么可以就这样倒下? 诸多太医走马灯一般在靖王府来来去去,却对靖王的病势束手无策,云皇派去金谷园的人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返回,不要说问蔷薇的病势或者请君落羽来给靖王看病,根本连君落羽的面都见不到就被踢了回来。 到了第三天夜里,倒是流光自己挣扎着缓过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云皇看到流光醒来,心头一块大石坠地,急忙走到流光床边,看他可需要些什么。 病倒虽然只有三日,但流光竟仿佛衰弱的换了个人,就连直起身子都是做不到。 众人向来只见靖王风神俊朗,武艺高强,几时曾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时候?看到他这般模样,一时间都是心酸难忍。 云皇上前亲手扶起流光,在他身后塞了几个软枕,让他靠定了。 流光看到哥哥担忧的面容,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嘶哑说道:“哥,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不能倒下去……如果我倒下去,那蔷薇……蔷薇怎么办?” 云皇听到流光到这般光景竟还是惦记着一个女人,心下不由有些不悦,轻声斥道:“她害你到如此境地,你还想着她做什么?” “不是……不是她害我,是……我害她。”流光吃力的回话,却是抓着云皇的手恳求道:“哥,我知道宫中有高昌部落进贡的百年优婆罗花,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我,我求你,送到金谷园去,可……可好……” “这些有用么?”云皇对能伤流光至此的人极度没有好感,皱眉询问。 “我……我不知道……”流光的面色黯然:“可是……要是万一,万一能有点用处呢?哥……我……求你……” 云皇虽然根本不想应允,可是看到流光如此虚弱的模样,心下一软,终是点了点头,对着手下一个内侍吩咐了几句。 梦破(二) 流光向来没有求过他什么,可是为了那个女子,竟然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他。 看到云皇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流光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但病后初醒终是疲倦,叫云皇不要以他为念,还是回转皇宫之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精神己比昨日好了一些,在丫鬟的伺候下吃了点汤水,看到厉玄推门进来,却是欲言又止。 “什么事?”流光淡淡询问。 厉玄动了动嘴唇,仍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若是不说,此人与蔷薇有关,流光知道他隐瞒的话,必然极不高兴。 可若是说了,又不知道他带来了什么消息,万一是坏消息,以流光目前的身体…… 厉玄眉头紧皱,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你是要我亲自去看了?”流光挑挑眉毛,虽然病了,气势仍在。 厉玄身体一颤,终于开口说道:“乐池来了。” “乐池?”流光有一瞬间的恍忽,竟然想不起厉玄说的是谁。 然而下一秒,他却一拍桌子猛的站了起来:“就是那个一直跟在蔷薇身边的乐池?他不是在金谷园?快点,快叫他进来!” 厉玄犹豫一下,想说什么,然而看到流光急切的样子,终于还是转身出门,片刻后,带了乐池进来。 乐池面上本来暗沉一片,蔷薇被君落羽带回金谷园,却是气息微弱,生死不知,他自幼与蔷薇相处相伴,又都在深宫之中,感情深厚不必多言,看到蔷薇那个样子,只恨不得把流光大卸八块。 如果不是蔷薇叫他来,他根本再不想踏进这里一步,可即使是来了,他也根本不打算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好脸,尤其是御流光。 然而当他见到御流光的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震惊,眼前这个病容憔悴,虚弱到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人,真的是当初武功盖世,顾昐间神采飞扬,让人不得不心生折服的靖王流光? 流光并没有留意到乐池眼中的惊诧,他只是迫不及待的扶着桌子问道:“乐池,你蔷薇姐她……” “还没死!”一听到流光口中吐出蔷薇两个字,乐池心中的悲愤就蜂拥而来,对流光隐隐的同情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就算再憔悴,又怎么比得过蔷薇姐? 蔷薇姐甚至连命都快没有了。 她现在一天到晚的只是睡,偶尔能清醒一小会儿,除了呕血之外,说不了两句话就又会睡过去,乐池每天守着她都小心翼翼,生怕哪天一不注意,她就会这么一觉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君落羽把自己埋在医书堆里几天几夜,眼睛都熬红了,却仍是铁青着脸,看不出一丝找到解决办法的样子。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御流光害的。 听到乐池硬梆梆冷冰冰的三个字,流光胸口一痛,然而却又是一松,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 嘴唇动了动,缓缓张开:“我……” “不行!”他只说出一个字,乐池就毫不犹豫的回绝了他:“她现在不想见你,金谷园也不欢迎你。” 流光只觉胸口一阵翻涌,蔷薇不想见他,就连一直上赶着要认他做师弟的君落羽也不认他,喉头泛起腥甜,却硬是压了下去,换了话题问道:“我……皇兄送去的东西,你们……收到了么?” 乐池翻了翻眼睛,冷冷说道:“君公子说先留着,如果没有用,等蔷薇姐死了,会还给你的。” “乐池!”厉玄终于忍不住轻喝,这个小子一口一个死字,摆明了是在刺激流光。 “厉玄,不得无理!”流光皱眉喝住。 乐池却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仍是冰冷说道:“我才懒得管你们无不无礼,我今天来是蔷薇姐叫我来拿东西的,拿完了我就走,也省得在这里相看两相厌。” 厉玄眉头紧锁,却碍于流光的命令不得出声。 流光轻轻的咳了两声,才开口问道:“什么东西?” “流萤,荷包!”乐池说的干脆利落。 “流萤你尽管拿去,那个荷包……” “蔷薇姐说,流萤可以不要,荷包一定要拿回去。那是她的东西,不想落在无干的人手上!” 前半句是蔷薇所说,后半句,却是乐池不愤,自己加上。 他见过那个荷包,也知道荷包上写了些什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若这所谓的恩爱不过是欺骗,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那么,不要也罢! 气血翻涌的厉害,流光身子摇了摇,几乎站不住。 用力咽下己到喉间的鲜血,流光尽量声音平稳的说道:“厉玄,去找徐姑姑把东西拿给他。” “不用了,有你这句话,我自己找她要去。”乐池根本不给别人否决的机会,转身就推门出去。 他不想面对流光,更不想面对如此衰弱的流光。 没有见到流光之前,他还可以很干脆的恨,很干脆的怨,可是见到流光之后,他却发现,他甚至连想要恨一个人,怨一个人,都己经找不到对象。 蔷薇如此,固然有人伤心,有人绝望,可是其实最伤心最绝望的那个人,难道不正是一墙之隔的那个男子! 他有了怨恨,还可以尽数朝流光发泻,那么流光心中的怨恨呢?又当朝谁发泻?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想下去,快步跑到徐素秋所在的地方,要了流萤和荷包,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二天清晨,离金谷园外墙不远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多出了一间小小的草庐。 厉玄扶着尚很虚弱的流光在床边坐下,皱眉说道:“主子,你这是何苦?王府离这里又不远,你的身体……” 流光摇摇手制止厉玄说下去,淡声说道:“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如果……如果她突然想见我了,而我又不在……那怎么办?” “主子,您想见她,我帮你去求!”看到流光的样子,厉玄一阵心酸,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无论金谷园要我做什么,哪怕在门外跪上几天几夜,我也一定帮您把这扇门跪开。” 梦破(三) “不必了。”流光缓缓摇头,面色一片黯然:“我逼的她……还不够么?总不能到了这步田地,我……还要逼她……” “主子……”厉玄泪水骤然泛上双眸,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流光虽然年纪比他还小,却是天生的领袖,一向是众人心中的主心骨,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淡静自若,又有什么时候,居然会露出这般凄惨的神色? “这里……其实也挺好。”流光勉强扯出笑意安慰厉玄:“吃穿用度一样不缺,大夫也会每日过来,与府中,是一样的。” 停了一停,又问道:“我……叫你找的东西……” “属下己经在做了,全部人马都己经四下出去,只要是匠神百草集上的药物,找也好,买也好,哪怕是巧取豪夺又或者去偷去抢,属下也一定想办法弄来。昨天暗部己经送来了两样,一送到,我就命人送去金谷园了。” “恩。”流光轻轻点头:“拿了人家的东西,记得把银子留够。” “属下记得!” “你先下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流光说着话,转头向着窗户望去,从那里,可以望见金谷园红漆的大门和里面错落有致的建筑。 蔷薇就在其中的某幢建筑里面,可是他却既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他所能做的,也无非是……这么望一望。 厉玄猛的转过头去,几乎夺门而出。 这样的流光,他只怕自己再望一眼,都会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金谷园内的某幢建筑里面,蔷薇今天出奇的醒的很早,精神也不错。 乐池看到蔷薇醒来,高兴的什么似的,张罗着要帮蔷薇弄些东西吃,蔷薇由着他高兴够了,才轻声说道:“乐池,能不能去帮我把师兄叫来?” 乐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蔷薇醒了他竟然只顾着高兴,都忘了告诉君落羽一声。 啪的一拍了一下脑袋,正打算往医书房里跑,一转身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君落羽不客气的在乐池的脑袋上狠敲一下,恶形恶状的说道:“等着你去叫我,黄花菜都凉了!” 原来蔷薇一醒,自有金谷园的人立刻通知君落羽,他一听到蔷薇醒来,就马上赶了过来。 来之前,君落羽虽然己经尽量打理了一下自己,但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憔悴,至少,身上那件永远飘逸潇洒的白衣满是褶皱,也不知道几天没换,眼眸中也有隐隐的血丝。 蔷薇只觉心下一时歉然,忍不住轻声说道:“让师兄为我费心了。” “你这丫头,乱说什么呢?要不是看你病着,我非揍你不可!”君落羽不改恶形恶状的语气,龇牙咧嘴的教训蔷薇。 他虽然看似不按常理出牌,但其实心中也有一块极为柔软之地,这块地方,就是诸葛轩辕。 虽然诸葛轩辕在世之时总是欺负他,他也极少叫诸葛轩辕师父,总是一口一个臭老头,有人拿他和诸葛轩辕相比之时也立刻跳脚,可其实他心底里知道,若没有诸葛轩辕,也不会有今天的君落羽,更何况,诸葛轩辕真的是拿他当亲儿子,亲孙子在疼。 诸葛轩辕去世的这两三年里,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天机谷,即使是身受重伤的那个时候也不例外,他回去的目的只有一个,在坟前,陪诸葛轩辕过年。 那份联系和关爱是埋在血肉里,刻在骨子里,割也割不断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突然发现诸葛轩辕除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传人的时候,他才会想也不想的就表露出亲近之意,甚至不假思索的施以援手。 蔷薇如此,流光如此,就连只是被诸葛轩辕救了一命的陆霖云,他都愿意满足她最后的愿望。 在他看来,能与诸葛轩辕有关系的人,便是他君落羽的自己人。 看到蔷薇和流光郎有情妾有意的时候,他的心底甚至充满了一种做兄长的自豪感,觉得自己要是能看着诸葛轩辕的两个徒弟,自己的师弟师妹终成眷属,那简直是比练成他这身武功医术还要值得自豪的事情。 也所以,他从知道流光是诸葛轩辕传人的第一刻起,就对两人未来充满了担忧,一个是世家的小姐,一个是天家的王爷,灭族的仇,弱国的恨,怎么可能说消弭就消弭? 可是让君落羽没想到的是,灭族的仇,弱国的恨,这两人真的说放下就放下了,可是却偏又有些其他的东西,大山一般横亘在两人中间。 到如今蔷薇命在旦夕,罪魁祸首却偏又是流光,两个人都是诸葛轩辕的弟子,这两人出事,在君落羽看来,就有如自己的弟弟妹妹出事,恼怒之余,看到二人的样子,又是说不出的心痛。 尤其他在书中查了这么久,却仍是一丝一毫也找不到救治蔷薇方法的时候,心中的疼痛挫败之感更是深切,如今还能笑出来,实在己是竭尽全力,不想让蔷薇担心。 拉过一张凳子在蔷薇身边坐下,君落羽想了想说道:“御流光在金谷园外边造了间屋子,就住在那里,看起来很想见你,你真的铁了心不见他?” 蔷薇神色略略一僵,既而坚定的摇头:“不见了,事到如今,就算见了面,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只说了一句话,气氛却立时变的有几分压抑。 蔷薇轻笑一下,再次开言打破沉默:“师兄,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对你说。” “什么事?”君落羽轻声询问:“你放心,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师兄都会为你做到。” “不是我有什么要求……”蔷薇摇头:“而是有些东西要告诉师兄,我怕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师兄可还记得,葛爷……师父曾经给过我一本医书。” 君落羽目光猛的一跳,他认出蔷薇包扎手法,知道那本医书在她手上的那天,就千方百计的想知道其中的内容,可是蔷薇却笑着说出了诸葛轩辕要他在坟前磕头的要求,他一气之下就没继续问,想着凭自己的本事,总有一天会比那老头高明,那老头的医书,对他也未必有什么用。 后来他与蔷薇每次见面几乎都有一大堆的事情发生,根本没有机会仔细问,一来二去,这件事情竟然就这么耽搁下去了,此时蔷薇突然提起,君落羽却突然有了种极不好的预感。 再看蔷薇今天面色红润,精神颇佳,一种不祥的念头猛的从心中升起,不由极快的出言打断:“那种事情不用着急,你好一点再告诉我也来得及。” “师兄……”蔷薇无奈轻叫:“我虽然不如师兄那么有天分,医术也粗浅,可是毕竟有师父的教导,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知道一点的。” 目光专注的看着君落羽,柔声说道:“人各有命,走到今日,也是我命该如此,可是我死了不要紧,师父的医书是他毕生心血结晶,如果传下去,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就算只是为了师父,师兄也必须要让我说。” 君落羽眼角肌肉抽动,浑身僵直,却竟然无法反驳蔷薇的话。 “师兄……”看到君落羽不答,蔷薇再次轻叫,然而突然胸口一痛,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喷溅而出。 “蔷薇!”君落羽连忙倾身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根银针,极快的蔷薇几处穴道上轻轻一刺。 “师兄……”蔷薇连擦一下自己唇角的血都顾不上,只纂紧君落羽的衣袖,仰头看他:“你真的要让我抱憾而死?” 君落羽肌肉猛的一紧,忽然转头对着旁边伺候的几个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笔墨?” 屋中众中如梦初醒,顿时忙乱成一团。蔷薇面上逸出笑意,轻声说道:“谢谢……师兄……” 君落羽猛的转过头,眼眶发红,一只拳头握的死紧,他找到蔷薇的时候,只以为诸葛轩辕死后,孤零零飘在世上的自己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亲人,可是谁知道,竟会失去的如此之快。 若早知道如此,宁可……从来没有得到。 片刻之后,笔墨纸砚齐备,执笔之人也各自就位,冬日清冷的空气中,传来蔷薇虚弱但却坚持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都在用她最后的气血吐出:“天者,阳之宗;地者,阴之属。阳者,生之本;阴者,死之基。天地之间,阴阳辅佐者,人也。得其阳者生,得其阴者死……” “阴阳运动,得时而行,阳虚则暮乱,阴虚则朝争……” …… “天合于人,人法于天。见天地逆从,则知人衰盛。人有百病,病有百候,候有百变,皆天地阴阳逆从而生。苟能穷究乎此,如其神耳!” 终于背完最后一句,蔷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早晨起来时面色隐隐的红润几乎全部褪尽,只余白纸般的苍白。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背后靠着的软枕猛的又塌陷下去一大块,君落羽急切上前,一手切上蔷薇的脉,同时对着身后侍从大声吼道:“去把那支优婆罗拿来,快点!” “师兄……不……不用了……”蔷薇面上绽开破碎的笑容:“我恐……怕,用……不到……了……” 灭顶之灾(一) “胡说!”君落羽猛的厉喝:“我才是神医,我都没有说不行,你凭什么说不行?” 阳光斜斜的照在蔷薇的脸上,又折射出透明的光彩,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不再阻止君落羽,蔷薇慢慢的调整着呼吸,勉力说道:“师兄,我,我死了以后,不要去找慕容家徽……也不要再管慕容家和冠军堡的事情……无论真相是什么,都让它,随着我的死,一起……消散吧……慕容家……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毁也好,誉也好……从此……无相干!” 无相干三个字,蔷薇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吐出,语调铿锵,斩钉截铁。 君落羽纵然一向事不关己,漠不关心,听到蔷薇这几个字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心头大跳。 蔷薇一生都在寻找慕容家一案的真相,可在临死之前,居然会吐出这么几个字。 蔷薇目光己然有些涣散,但还是看出了君落羽心中的诧异和震惊。 撇唇笑了一下,苦涩的说道:“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有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恨我娘……一个人未完成的梦想,愿望,责任……是不是真的就应该理所当然的……转嫁到……下一辈人身上?如果……如果我能够有孩子的话……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他应该……按他想要的样子去生活……” 胸口震动,用力的咳了几声,血丝由嘴角缓缓渗出,眸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淡,蔷薇的语声中满是遗憾:“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不许睡!”君落羽猛的暴吼:“我叫你不许睡,听到没有!优婆罗呢?你们都死了吗?为什么还没拿来?!” “公子,公子,优婆罗……”一个侍女跌跌撞撞的冲进门来,递上手中的一朵碗口大小的花朵。 君落羽一把抢过,转身就要去喂蔷薇,然而在看到蔷薇的一刹那,动作却猛的停止,就在他转身去接花朵的时候,蔷薇的双眼己经悄然闭合,静静的歪倒在软榻上,安详的仿佛不过是场午后的小憩,然而唇角和被单上刺目的血迹却在清晰的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事实…… 并不是这样…… “蔷薇姐……”乐池猛的暴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疯了般狂扑上去…… 与此同时,金谷园外的茅屋中,流光突然觉得心中大痛,仿佛针扎斧凿万箭穿心,一口鲜血猛的喷射而出。 厉玄见状大惊,慌忙上前要扶流光,流光却猛的推开他,身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飞一般只是眨眼间就蹿到了金谷园的红漆门外,他拼命的拍打着大门,凄厉的吼着:“君落羽,开门!你开门!我求求你,求你让我去见见蔷薇……君落羽!你给我开门……” “主子……”厉玄不明白流光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焦急的奔到他的身边,刚要伸手去扶他,流光却是脚尖一点,飞身就要跃上墙头,蹿向园内。 厉玄手臂骤然用力,死死的抱住了流光,焦声喊道:“主子,园内机关阵势无数,你就算进去了,也找不到蔷薇姑娘的!” 流光病势沉疴,就算曾经武功盖世,此时却连厉玄都奈何不了,更不用说园内的机关。 他狠狠一肘向后击去,厉声吼道:“你放开我!我要去见蔷薇……她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 “主子!”厉玄眉头紧皱,看到流光这般激动,生怕他出什么意外,终究心肠一狠,一掌击在他的后颈。 流光只觉眼前一黑,身体软软栽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炎炎的烈日灼醒了流光,醒来的一瞬间,流光觉得有些模糊,这不是冬天吗?怎么会有这么烈的日头?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就突然被耳边的一片争执声给打断了。 他举目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看到一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面色阴沉,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大的包,甚至还渗出了几丝血迹,他一脸不善,对着面前一个水晶样的小女孩恶声恶气的问道:“你为什么打本皇子?” 小女孩一脸倔强,不屑的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流光心头忽然一喜,忍不住出声叫道:“蔷薇……” 眼前的这幅场景,不正是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蔷薇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赤焰的质子,被焰皇陷害丢了浮罗木的指针,跌跌撞撞流落到冠军堡,一时不愤说了几句慕容垂该死的话,却猛的被一块石头正正的砸到了脑袋。 厉玄捉到了凶手,可是那个小女孩儿竟对他爱理不理,死也不回答他的话。 空气中猛然传来呛人的沙尘味,流光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转头向着远处望去,天地交界的尽头,忽然海浪一般涌起了一道细长的沙线,那沙线越奔越近,发出隆隆的震动声,仿佛连巨大的冠军堡都被撼动,那个小女孩儿突然起身,拉着小男孩的手头也不回的跑,可是流光却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看着那条细小的纱线在眼前逐渐放大,直到变成一道足有两三丈高的沙墙,然后彻底将他淹没…… 如果,如果当初蔷薇没有救他,而是任凭他被寻场大沙暴吞噬,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吧? 他不会做出那么多错事,也不会,将一切逼到这般无法抚回的境地。 沙暴呼啸而过,当眼前再能视物的时候,却是一片极美的桃花林,然而这桃花林的地上,却有一具面目狰狞的死尸,两个浑身血污的孩子喘着粗气,相互依偎着坐在不远处。 那小女孩儿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却忽然一把抱上了那男孩儿的脖子,毫不犹豫的用力亲上去,其实与其说是亲,还不如说是撞,因为当初蔷薇的那个动作那么突然,那么用力,连他嘴唇的皮都撞破了。 那男孩儿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很快恢复了神智,他的手轻轻环住了女孩儿的腰身,虽然毫无技巧可言,却本能的探进女孩儿樱桃一样红润甜美的小口,小心的吸吮,索取…… 灭顶之灾(二) 当一吻终结,男孩子轻轻的收紧了环在女孩子腰上的手,在她耳边誓言一般的说道: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猛的伸手抚上胸口,只觉得心脏像是在被一只无情的手拼命的揉搓,疼的连血管都收缩在一起。 他明明说过会保护她,可是结果,为什么偏偏是他伤了她? 桃花的花瓣纷纷如雨而下,在空中不断的飞扬,旋舞,激起一个又一个漩涡,这些漩涡转着转着,忽然都变成了天上的星子…… 流光对这变幻的场景己经有些麻木,他木然的转动眼珠,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冠军堡,这一次,他在神殿的屋顶上,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海,夜色如水,头顶上的星子璀璨的像是闪耀的钻石。 蓦的,夜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亮,流光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无数的星星带着亮丽的尾羽,一颗,两颗,十颗,百颗,拼命从天空中的某一点迸发出来,就像在开一场烟火的盛会…… 耳边忽然传来优美又轻灵的歌声: 花火终散开,田地都取代海。 蔷薇纵使枯萎也愿栽。 假使感痛哀,没什么不变改。 还剩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多少的碎心,年月中等呀等。 捱下去各有苦果和前因。 酒醒天己昏,如梦死的醉生。 谁让我要这么一往情深。 如果我无止境的等与待,不放开。 还换到每缕青丝变白,我只可说活该。 从无止境的伤与害,喜变哀, 其实我看痛苦只当尘埃…… 漫天星辉之下,蔷薇一身红衣飞扬流转,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带动,轻轻的打着漩,激起一朵又一朵透明的浪花。 他把她压在身下,细细的吻着她,轻声询问:我可以吗? 他的眸光暗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通通毫不留情的卷入。 她轻抚着他的面颊,小心翼翼的问:流光,我可以被你卷进去吗? 他的吻细细碎碎的洒在她的眉梢,眼角,颈肩,调动起她身体里最敏感的一切,回答的话反而漫不经心,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她问的是什么,只是随意的回答:当然可以! 然而这样的回答,对她竟然也己经够了。 她放松的舒展四肢,微笑的看着他,轻声的,羞涩的,然而却又毫不犹豫的说道:“那么,你也可以!”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看到那个人唇角绽出得意的笑意,看到他开始动手褪去蔷薇身上的衣衫,他忽然想要跑过去,他要阻止他,他要狠狠的去骂那个正在做这件事情的人,蔷薇是在交付自己,她把什么都交给你了,你怎么可以用那么漫不经心的态度?怎么可以? 他一直以为蔷薇从来没有对他放下过心,可是其实,原来她早就把自己交给他了,只是……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 他用力的向前闯,可是就在离他们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空气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屏障,将他狠狠的弹了回来,他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再次冲上去,可是任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再向那两个人走近一步,不仅走不过去,甚至连喉咙都开始嘶哑,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捂住胸口痛苦的跪在地上,狠狠的砸着面前的那堵空气墙,他不甘心,他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他要让时间倒流,重来,全部都重来!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无论他如何用力,那道透明的屏障都不曾被撼动哪怕微小的一下,空间里仿佛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所有的声音,就连他砸上空气墙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的涓滴不剩。 御流光,你个混蛋,你给我停下,停下…… 你听听她说的话,仔细的听…… 漫天星辉灿烂,夜色如积水空明。 几步之隔,流光猛的跌坐在地上,绝望的看着眼前那一场欢爱。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竟然将这场欢爱记忆的如此之深,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不曾有分毫错漏。 这场欢爱,是蔷薇幸福的顶点。 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给过她任何一次,这样从头到尾的宠爱。 就连临湘的那次出游,也不过是为了算计。 幽幽的歌声缓缓飘散在夜空里: 花火终散开,田地都取代海。 蔷薇纵使枯萎也愿栽。 假使感痛哀,没什么不变改。 还剩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多少的碎心,年月中等呀等。 捱下去各有苦果和前因…… 猛然间福至心灵,头脑中说不出的空明。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只能活一年,所以才会这么对我? 在旭日,在十胡,甚至在岚歌,你不遗余力的帮我,助我,甚至己经打算放弃为慕容家平反了对不对? 你虽然调查,虽然不断的寻找证据,可是却连一次都没有说过要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以为你一定会将这些事情掀出来,以为你一定会动摇朝云根基,其实根本都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妄加猜测而已! 从你跟着我回朝云的那一天起,你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可是我,我居然还将那个荷包送给你,逼你不要说…… 蔷薇,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非要我在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这样后知后觉的明白…… 不对,其实你早就己经对我说了,你的歌早就己经在跟我说…… 你说纵使枯萎,也愿栽…… 你说捱下去,自有苦果和前因…… 是我自己不肯听,不肯想,是我自以为是的报复,伤害…… 你一定知道,在我那样的偏执之下,你就算说了,我也一定不会相信,我不相信你能放得下慕容家三十年的仇恨,对过往只字不提。 所以不怨你,是我! 是我……根本没有给你说的机会。 之所以会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是我活该,是我咎由自取!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灭顶之灾(三) 周围的空气猛的变的黏稠起来,动作的阻力也前所未有的加大。 流光茫然的抬头望去,发现方才的场景早己不见,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水。 身周水波荡漾,浩浩汤汤,然而这片大水仿佛丝毫也伤不了他,身体奇异的向上飘浮,渐渐露出水面,当他整个人全部立在水面上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子一袭红衣婷婷而立,低着头看着水面上的什么。 “蔷薇……”他忍不住激动的喊了起来。 那个女子抬起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望着他。 “蔷薇!”流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到她的身边,牢牢的抱住她。 然而下方的水仿佛有粘性,无论他怎么使力,却连一只脚都抬不起来,他只能抬起头,惶急的看着蔷薇。 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蔷薇身后的水面竟然缓缓的搅动起来,搅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骤,竟然只是片刻间,就己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不断的加大,加深,它的边际甚至马上就要蔓延到蔷薇的脚下。 流光的面色几乎惊的煞白,他拼命的大吼着:“蔷薇,跑,离开那里,跑……” 然而蔷薇只是抬起头淡静的看着他,唇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隔的太远,流光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他却不可思议的知道她在说什么。 蔷薇用平静到没有一点波澜的声音笑着对他说:流光,我早知道,被你卷进去,就是灭顶之灾…… 然后,她不仅不做任何反抗,反而张开双臂,没有任何一丝留恋的,向后仰倒…… “蔷薇……!”流光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主子……” “王爷……” “流光……” 这一声呼唤几乎惊动了房中的所有人,云皇,厉玄,徐素秋,通通围到了流光的床边。 流光面目惊惶,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将衣衫淋的透湿。 房中的烛火摇曳不定,明明暗暗的照在房中众人忧心的脸上。 虚弱的伸手拂去下颌处的汗水,流光张开干裂的嘴唇,嘶哑的问道:“什么时候了?” 厉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声回道:“四更了。” “第几天的……四更?”流光虽然刚从梦中醒来,头脑却很清楚,那个梦那么长那么深入,他知道,他不可能只睡了一天。 厉玄犹豫了一下,抬眼望向云皇,云皇面色沉重,却终于缓缓开腔说道:“第七天。” “第七天?”流光饶是猜道自己可能睡了不少时候,还是没猜到竟然这么久。 那天厉玄怕流光太过激动,出手打晕了他,可是没有想到,他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昏迷不醒,只是不住的叫着蔷薇的名字,叫的歇斯底里,闻者心碎。 这几天里,他持续不断的昏迷,不要说药,就连水都难喂进一口,太医们走马灯一样的换,却没有一个能拿出办法来。 再这样下去,就算救过来,只怕人也要给烧坏了。 云皇在床边衣不解带的守了好几天,甚至己经下了死命令,如果今天午时之前还不能靖王醒过来,就一个个提着脑袋来见他! 那些医生们几如惊弓之鸟,一个个只觉得脖子发凉,脑袋再也长不牢靠。 可是幸好,幸好在他们不断的用药之下,靖王终于醒了过来。 梦中蔷薇被大水淹没的镜头猛的闪过脑海,流光忽然对着厉玄叫道:“厉玄,蔷薇……” “没有消息。”厉玄有些黯然:“派去问消息的人,通通都被金谷园的人赶了回来。” 云皇轻轻拍拍流光的手背:“流光,不要担心,现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吗?” 流光抬头望向云皇流夜,苦涩的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一个侍卫在门口惊慌的禀报道:“皇上,厉侍卫,金谷园来人了,他们说……” “闭嘴!”云皇猛的厉喝,流光己经醒来,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怎么敢这么乱说话? 转头忽然撞上流光平静到没有任何一丝情绪的眸子,云皇心中一跳,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来的是谁?叫他进来吧。” 来的人是乐池,来靖王府传话,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进到流光的房中,见到云皇也不拜,木桩一样的立在那里,但在这种时候,却也没有人责怪他。 流光极力的凝聚视线,看到乐池发丝凌乱,形容憔悴,双眼发红,眼眶中满是红血丝,一时间心中惙惙,嘴唇张了几张,竟然不敢出声问话。 云皇看了流光一眼,终于开声问道:“你要来传什么消息?” “蔷薇死了!”没有任何感情,任何情绪,乐池的口中平平板板的吐出这四个字,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抖动一下。 然而整个房中却猛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件事情,其实在场的人心中都早己知道结果,七虫七花与子夜毒性纠缠,神佛难救。 可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存着一丝希望,毕竟君落羽是神医,是匠神的弟子,这样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解不了的毒?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没有办法,君落羽,也一定有办法! 每个人的心中都这么想,每个人都觉得,不管蔷薇病的多严重,只要君落羽一来,就总有一线生机。 哪怕是残了,傻了,甚至永远昏迷一睡不醒,蔷薇的命,也一定可以保住。 可是每个人都忘了,君落羽也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总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蔷薇没有残,没有傻,也没有昏迷一睡不醒。 她只是很干脆很简洁的,死了。 “你……再说一遍……” 流光的声音飘忽的鬼魅一般,突然从众人的身后传出。 “我说蔷薇姐死了,死了,你听不懂吗?”乐池猛的吼出声,泪水潸然而下,他亲眼看见蔷薇闭上眼睛,亲耳听到蔷薇说她的恨她的遗憾,蔷薇没有交待任何事情,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遗言,她只是做完她所能做的事情,然后干干净净,不留任何一点拖累的死去。 也许在她的心底,人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根本不应该再给活着的人留下任何负担。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将死之人的任性要求,会给活着的人,带来多少痛苦,多少悲哀。 而这样的束缚,因为留下束缚之人的死去,竟连解开的方法,都找不到。 如遭千斤重击,胸口猛的向内塌陷半分,气血翻涌而上,几乎破喉而出。 然而流光却硬生生的咽下,只是望着乐池,艰难的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乐池用力的抹掉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哽咽,冰冷的说道:“辰时蔷薇姐的尸体就会火化,君公子让我告诉你,她生前不想见你,她死了,看在你和君公子是同门的分上,君公子作主许你见最后一眼,来不来,由你自己决定。” “辰时?”厉玄猛的惊叫出声,乐池现在才来通报蔷薇的死讯,说明蔷薇一定是刚刚去世,可是仅仅一个时辰就要火化,这未免太快了些,而且以流光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再受得住这种打击? “我……不许!”流光口中用力迸出这几个字:“她是……我的王妃,她的后事……应该……” “收起你的水晶棺!”乐池骤然出声暴吼:“她生前你就用尽各种手段强留她,留到如今,你留到了什么?你把她留到了阎罗殿!现在她都己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而且她从来都没有和你成过亲,她不是你的王妃,不是!” 胸膛不住上下起伏,乐池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咬着牙说道:“蔷薇姐的后事由天机谷来办,就这么定了,君公子说如果你敢提一句异议,那就连最后一眼都不要来看!我要说的话说完了,告辞!” 双手一拱,竟是再不理房间中任何人,转身就朝外走去。 “等一下!”流光猛的出声,伸手想要去够乐池,然而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够得到,反而是一手按空,若不是云皇眼明手快的扶住,就几乎摔在地上。 流光看也不看一眼云皇,只紧紧盯着乐池,嘶声说道:“我去……我……去!” “流光!”云皇轻喝,眉头紧皱,他这样的身体,怎么还能再受亲眼看着蔷薇被火化的刺激? 乐池的脚步停了一停,连头也没有回,只是冰冷的说道:“你的动作最好快点,没有人会等你,还有,只许你和那个姓厉的过来,其他的人,一个也不许带。” 云皇眉头大皱,这个小孩身量不高,态度却委实太过放肆。 然而看到流光憔悴痛苦的表情,终于只是轻叹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在流光的这场事件里,他好像除了叹息,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叫蔷薇的女子,是流光命里的劫。 是劫,总也躲不过。 流光极力压抑着胸中不断翻腾涌动的气血,吩咐人过来帮他穿衣收拾。 方才在梦里的时候,蔷薇就己经和他道过别了。 他把蔷薇卷了进来,而且他也果然,让她遭受……灭顶之灾。 荷灯(一) 火化的地点在金谷园背面的落日原,离金谷园的外墙大概两百多步的距离。 天机谷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个时辰,己经搭起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焚化台,树枝俱是柏木和檀木,名贵而又芬芳。 流光在厉玄的搀扶下到来的时候,蔷薇己经静静的躺在台子上,她穿着一件最能凸显她美丽的火红色夹金丝绵缎罗裙,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在两侧,妆容也被打理的极美。 事实上,她一直都很美,就算不做任何妆点,只是那一份水晶般透明的光彩,就己经足以让任何一个看见她的人心折。 君落羽一袭白衣,面容冰冷的立在离焚化台三米远的地方,其他金谷园的侍从则在十米左右的地方围成一个圈,俱都面色沉肃,静静的立在原地。 看到流光到来,君落羽冷冷说道:“她不希望见到你,所以你只能看一眼。” 流光心中痛到几近麻木,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推开厉玄的搀扶,慢慢走到焚化台前,蔷薇的面容安详,她一生苦厄甚多,也许只有死去,才能真正从这场永不停息的恶梦中摆脱。 流光伸手想要最后去碰一碰蔷薇的面颊,然而手几次伸出,却竟然不敢落下。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怕落下的时候,只碰到一片让人绝望的冰冷,怕这片冰冷提醒自己,蔷薇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 金谷园的方向突然响起几声低沉的钟声,一个侍从在君落羽耳边轻声说道:“公子,时辰到了……” 君落羽目光一暗,却是毫不犹豫的说道:“点火!” “不……不行!”流光猛的转过身惊慌的看着君落羽:“等一下,再等一下……你让我再……再看看她……” “可她未必想看你!”君落羽不留分毫余地的将流光的话堵回去,手持一枝松枝火把大步上前。 “师兄!”流光一把抓住君落羽的手,身形形销骨立,摇摇欲坠。 君落羽盯着流光看了一眼,却是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冷冷说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弟,让开!” 手臂一抖,竟然将流光摔出几步开外。 火把刚要伸出,流光竟然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臂,颤抖着嘴唇说道:“火……能不能……让我……” “不行!”君落羽表现出从所未有的冷酷,他盯着流光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你没有资格!你来点火,只会阻了她上天的路!” 流光身体一颤,握着君落羽的手指终于一根一根,慢慢松开。 他知道君落羽根本不会原谅他半分,他知道他在自取其辱,可是,难道他真的,连这最后的资格,都没有? 外围处猛的传来一阵喧哗:“让开!你们凭什么拦我?我和蔷薇是朋友,难道来送他一程都不行?” 声音中气十足,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暴躁。 君落羽眉头皱起,他己经知道是谁,对着拦住陆霖修的几个属下淡声叫道:“放他进来。” 陆霖修挣脱众人的阻挡,一路奔到焚化台之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上面躺着的人。 然而看清之后,却又猛的退后一步。 他盯着流光问道:“靖王……这个……不是真的吧?” 流光成亲的时候,因为怕蔷薇见到陆明持会想起赤焰,所以连陆明持都没有请。但这些日子靖王府发生的事情,陆明持却多少有所耳闻。 流光病倒的时候,陆明持去靖王府看过,但因为陆霖修性子莽撞,怕他乱说话加重了靖王的病势,陆明持一直都约束着他,不让他离府半步。 然而今天蔷薇死讯传来的时候,陆霖修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问明了火化的地点,一路打出府去,赶到落日原。 其实听到蔷薇死讯的时候,陆霖修一直都不太相信,他觉得通天河的大水,一波又一波的刺客,甚至连上苑的乱军都拿蔷薇没有办法,如今平平安安的什么都没有,靖王又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能突然间说没有就没有了? 然而此刻看到蔷薇一动一动的躺在象征着消逝的焚化台上,看到靖王面色灰败,目露绝望,他才终于第一时刻体会到,原来蔷薇真的死了,在所有的风波终于过去,马上就可以如她所愿看到靖王剑指八荒,纵横天下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说离开就离开。 “你送完了吧?”君落羽冷冷开腔。 再不给任何人阻拦的机会,身子略弯,用火把点燃了焚化台下方的树枝。 围绕着台子,每走两三步,就在底部燃起一个火苗,焚化台的另一边,乐池手执火把,亦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树枝上早就浇了助燃的油料,火苗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冲天而起。 炽烈的热度让流光厉玄和陆霖修不得不同时后退两步,但仍站在离火焰最近的地方,呆呆的看着被烈火包围的蔷薇。 流光的眼前忽然幻化出蔷薇的脸,她浅浅的对他笑着,小心的,羞涩的,眸光里盛着满满的爱恋,皮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泛出透明的质感。 下意识的就想一步向前,伸手去触摸,却被厉玄牢牢抓住。 他们己经站的很近,再近,恐怕就要进到火堆里去。 君落羽和乐池完成了点火的任务,亦是走回这里,和流光等人站在一起。 树枝在烈火的炽烤下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不住的断裂。 蓦的,焚化台中央的树枝似是燃烧到一定程度,再也承受不住蔷薇的重量,发出轰然一声大响,遽然向下沉落…… 流光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猛的挣脱了厉玄的束缚…… 不可能…… 蔷薇不可能就这么死掉! “靖王!”君落羽的声音冷冰冰的传来:“蔷薇有样东西要我交给你。” 流光前冲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刹时停止,猛的扭头望向他,嘴唇不住翕合,可是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蔷薇有东西留给他…… 她终究,还是想着他的是不是? 君落羽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伸到流光面前,然后摊开手掌。 周围几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被吸引到了君落羽的手上,流光看到那样东西,只觉得心神巨荡。 荷灯(二) 那是一个荷包,粉色的缎面,绣着翠绿色的缠枝莲纹,底下缀着明黄色的穗子。 他记得这个荷包的每一个细节,就在几天前,他还那么希望乐池能将这个荷包留给他。 可是乐池没有,乐池对他说:“这个荷包一定要拿回去,这是蔷薇姐的东西,她不希望落在无干的人手上。” 他心痛如搅,却不能不将这样东西还给她。 可是如今,蔷薇却又以这种方式,将荷包再次交到他的手上。 他定定的望着那个荷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感到恐惧,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君落羽己经开始不耐烦,皱眉问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扔进火里了。” 流光忽然出手如电,一把抢过了那个荷包。 粉色的缎面上,用同色的丝线绣着几个不太显眼的字,流光知道那是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会做到! 一定…… 目光慢慢下垂,望向熟悉的字迹,然而看到的一瞬,却是猛的怔愣,紧接着,整个人突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厉玄的目光快速在荷包上一扫,面色也瞬间变的惨白。 原来绣着的字迹早己被人用粗糙的手法胡乱挑掉,然后又绣上了新的字。 那些字不多,只有八个,而且显然绣的很慌乱,很力不从心,甚至针脚都有许多出错。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八个字的内容,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看到这样八个字,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那八个字是: 情随发断,恩义两绝! 流光的手忽然紧紧握起。 是呵,同样的发丝,竟然能传递出这样不同的意思。 你爱我时,这是我们相爱的证据。 你不爱我时,这除了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累赘之外,又还能是什么? 难怪,难怪你要还给我…… 只因为这些东西,本就不配再留在你的身上,就连烧了它一并带走,都不值得! 眼前泛起成亲那天时的情景,蔷薇惨白着脸,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流光,我不原谅你! 忽然间仰天大笑起来:蔷薇,你不原谅我是对的,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我的喜欢害你变成这样……我凭什么,凭什么来喜欢你…… 一直苦苦压抑的病痛终于再也压制不住,猛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几乎将身前一米以内的土地俱都染成血红,然后眼前一黑,再也不知道任何事情。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流光有些绝望的想:若是能就这样睡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蔷薇…… 君落羽的眼中极快的滑过一抹不忍,却是稍纵即逝。 厉玄一把接住流光,只看到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一时间心中大是惊恐,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是毫不犹豫的仆倒在君落羽身前,求他救救流光。 流光毕竟是诸葛轩辕的传人,就算君落羽再恨,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掏出两颗药丸塞进光嘴里,勉强吊住他一口气,却是坚持等到火焰灭尽,收敛了蔷薇的骨灰,这才命人将流光送入金谷园。 诊了脉,开了方子,又送了瓶药给厉玄,不等流光醒来,就毫不客气的将陆霖修等三人赶出了金谷园,同时放下话去,最近两三年内都不会再来岚歌,御流光生死由命,叫他们不要再来找。 君落羽的方子和药物果然都是非同凡响,流光回到府中之后,虽然仍是昏迷,但却气息平稳,远没有前两次那般严重。 两天后,流光醒来的时候,身体状况己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然而他的精神却是出奇的差,常常握着蔷薇留给他的那上荷包不说不动,不吃饭也不喝水,就那么靠在床上一整天。 云皇来看过流光几次,说也说了,骂也骂了,然而流光却只是恍若未闻,仍是我行我素。 流夜气的一把夺过那个荷包,甩手扔向窗外,流光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连自己有武功都忘记,只是狼狈的爬上窗子,近乎半摔半跑的冲到荷包所在的地方,捡起来死死的护在怀中。 看着流光一身泥土,狼狈万分的样子,云皇心中痛的有如刀搅,朝云堂堂的靖王,他御流夜的弟弟,从来都是惊才绝艳笑傲风云,纵横天下而莫敢有人与之争,怎么会……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然而再无奈,再心痛,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束手无策。 他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流光的心,似乎己经随着那个女子的离去,一并死亡。 吩咐徐素秋和厉玄好生照顾,无奈离开靖王府。 他还有江山,还有责任,没有了流光的分担,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他要做的事情,委实太多太多。 流光这样的光景持续了足有月余,他会盯着每一件衣服上的蔷薇若有所思,会在洗澡的时候不住的摸着胸口的伤痕,会在每一顿饭的时候,执意在桌上摆上两副碗筷,但是很少说话,也很少主动做什么。 直到三月初,天气渐暖,春日的气息也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生活中才又多了一项新的活动:他拎着锄头花铲,跑到东院的那一片蔷薇花海中,一株一株的栽种,打理。 他打理的很细心,也很有条理,周到细致就如以前的靖王一样,然而府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只在这一件事情上,才会表现的和以前一样,一旦离开了那片蔷薇花海,他依然是沉默寡言,郁郁不欢。 这一日下午,流光从蔷薇花海回来,在屋中休息,徐素秋强撑着身体守在外面。 徐素秋从小看着流光长大,几乎己将流光当成了亲生儿子,流光变成这种样子,徐素秋的心里比谁都要心疼。 因为如今的流光几乎根本不知道自保,虽然云皇和厉玄都加强了防卫,但徐素秋还是坚持要守着他,就像是小时候,在最危险的那段岁月里,为了保护流光不出任何一点事,徐素秋竟然连续几天几夜连合一下眼都不曾。 荷灯(三) 一个小侍女悄悄走进徐素秋,声音极低的说道:“徐嬷嬷,我们几个在后院里收拾库房,看到一间库房里装满了荷灯,足有上百个,还都是写过字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您看那些东西……” 正想要问怎么办,冷不防身前的门猛的被人一把拉开,流光瞪着小侍女问道:“荷灯在哪里?” “王爷?”徐素秋诧异的看着流光,自从蔷薇死后,流光己经鲜少表露出这样明确又强烈的情感。 流光根本不理徐素秋,只瞪着小丫头说道:“荷灯在哪里?带我去!” 小丫头噤若寒蝉,偷眼瞄向徐素秋,看到徐素秋点头示意,一躬身说道:“在后院,请王爷随我来。” 说着话,侧身在前边引路,流光大踏步的跟上,眸中罕见的迸出一点神采。 荷灯,他记得那些荷灯,在临湘的时候,他半哄半骗的让蔷薇在荷灯上写了愿望,蔷薇却无论如何也不告诉他写了些什么。他一气之下,命令暗卫将所有的河灯都捞上来,运到靖王府。 他本来是想自己找出蔷薇所写的那个荷灯,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那些荷灯放的又偏僻,一来二去,竟然忘记了。 现在荷灯仍在,放荷灯的人,却早己消逝无踪……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仍然要找到那个荷灯,他要看一看,看一看蔷薇究竟在荷灯上写了些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他都会帮她完成,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事实上,如果不是君落羽多管闲事,也许,他早就该死了。 走到后院那间库房的时候,厉玄也己经闻讯赶到。 流光望了他一眼,淡声说道:“在外面等着!” 厉玄与跟在流光身后的徐素秋对视一眼,眸中俱是有几分欣喜。这样的话语与气势,几乎己有数月不曾见到。 解铃还需系铃人,让流光生无可恋的人是蔷薇,能让流光振作起来的人,即使死了,也依然是蔷薇。 只是不知道蔷薇的荷灯上写了些什么,只希望那个愿望难一些,再难一些,不要让流光轻轻松松就完成,而是能够激发他活下去的意愿,让他不断的为之奋斗,然后在这些奋斗的日子里,让时间慢慢磨平他心底刻骨的疼痛。 进入那间满是呛人灰尘的库房,流光随手关上了门。 上百个荷灯形制大同小异,因为长久被人忽视,己经落满了灰尘。 流光伸手轻轻抚上一盏荷灯,忽然想起临湘那一夜,他与蔷薇并肩牵手,逛遍市井街巷,没有责任,没有家世,不想仇恨,就只是世间普普通通的男和女,相爱,相知…… 在昏暗的库房中站立良久,一直到夜色笼罩,然后月光又打破这一片沉寂的漆黑,流光才终于伸手拿起第一个荷灯,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的辨别着上面的字。 荷灯的数量极多,几乎什么样的愿望都有。 最多的是求姻缘: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昐君回眸一望…… 其次求平安:望郎君早日归来…… 家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再次求前程,求子嗣,不一而足,总算荷灯是风雅的事情,没有人俗不可耐的求财求禄。 流光一个一个的看下去,发现人很贪婪,可真正落于纸笔,有迹可寻的愿望,却往往卑微的令人不可思议。 每看过一个,就随手扔在地上,他心里有种很笃定的直觉,那不是蔷薇所写。 如果是蔷薇所写,他一定只要看一眼,就会立刻知道。 没有理由,没有证据,但他就是很执着的如此认为。 他觉得自己是了解蔷薇的,了解到连她的愿望形状,都能勾勒出模糊的雏形。 手边的荷灯一盏接着一盏的减少,流光渐渐的开始有些焦虑,然而心底里又有些希望,也许在这剩下的几盏荷灯里,他很快就能发现蔷薇的愿望。 然而不是,依然不是,还是不是…… 流光盯着最后一盏荷灯,伸出去的手几乎有些颤抖。 这一盏,会是蔷薇的荷灯吗? 如果是,她写了些什么愿望在上面? 如果……如果依然不是呢? 流光不给自己继续想下去的机会,手腕一伸,快速的拿过那盏荷灯,凝目向里面望去。 荷灯内部的字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歪七扭八的写着:保佑俺今年娶上媳妇! 流光猛的怔愣,低头望着被自己毫不怜惜的扔在地上的一大堆荷灯,又抬头看看前方空空如也的架子。 怎么可能? 他明明叫人把所有的荷灯都捞了上来,怎么会没有蔷薇的那一盏? 又或者,蔷薇写的那一盏,真的就在这些荷灯里面,而他……却分辨不出来? 手心不自觉的用力,将手上的荷灯捏成一团废纸。 流光有些绝望的看着满地狼藉,拼命的问自己,蔷薇到底在荷灯上写了什么? 她到底许了什么愿?! 然而满地的荷灯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一个个敞开的花口,就像是嘲笑的眼睛。 猛的飞起一脚,将那些荷灯踢的到处飞落,然而身子却仿佛承受不住打击似的踉跄后退,重重撞在放置荷灯的架子上。 架子发出沉闷的声响,暗夜里听起来,像是野兽沉重的喘息。 然而随着这声喘息,一盏荷灯忽然从两个架子中的间隙里无声的飘落,像一只逃脱兽口的精灵。 流光的眼睛猛的一亮,伸手一把抄起,想也不想就低头去看。 荷灯内的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流光表情骤然一僵,既而不可置信般死死盯着那几个字,仿佛空间停转时间静止,所有的一切,都只滞留在眼前的这只荷灯上…… 过了好一会儿,流光面上的表情慢慢放柔,再放柔,柔软的仿佛是一池明媚的春水。 他找到了,他就知道,如果是蔷薇的愿望,他一定能一眼就认得出。 可是,他却依然想不到,蔷薇竟然会,许下这样的愿望。 天底下,只有她会许下这样的愿望…… 也唯有会许下这样愿望的人,才会是她,是那个水晶一般透澈的女子…… 荷灯里的字迹并不漂亮,但很认真,一笔一划,俱是用了心思。 荷灯里的字也不多,只有八个,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愿,君所愿;求,君所求…… 水气一点一点的聚集在流光的眼眸中,多到几乎要溢出来。 他猛的仰天大吼一声,然后跪倒在地,抱着这只荷灯,失声痛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 未到伤心处…… 从蔷薇出事之后,他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他压着,忍着,蔷薇没有死之前,他觉得自己不能倒,蔷薇死了之后,他却己经是想哭,都哭不出来。 流光知道自己很混蛋,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混蛋过,他带着蔷薇在临湘游玩,只不过是想在进入岚歌城之前,给她最后一夜美好,可是蔷薇却全身心的信任着他,依赖着他。 她满心爱恋的在荷灯中放下了这样的愿望,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他就将她以靖王妃的身份暴露在一众官员之前,彻底将她卷入朝云的政治风云。 她震惊,她不信,她在潇湘楼的门前惊恐的缩手想要逃开,可是他紧紧的抓住她,拉着她往他布好的局里跳,绝不允许她逃离。 他想起她那时木然的脸,想起她之后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把与他的关系从蔷薇,换成奴婢。 那个时候,她心中一定痛极了吧? 她全心全意的付出与维护的人,就用那样的方式,回报她的心意。 他想起她一遍一遍的跟他说:流光,我会帮你…… 流光,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他以为那是她的底线,以为他在她的心里什么都不是。 可是原来,那是她用她仅剩一年的生命,所能为他做到的全部。 她知道自己注定留不到他的身边,所以才拼命的退让,再退让,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化成了她所能为他做的事情。 胸口里撕心裂肺的疼,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认真的听听她说的话,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多想一点,为什么直到看到了她的愿望,才终于明白,她己经把整个生命,全都给了他。 泪水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流淌,厉玄和徐素秋在门外听到流光歇斯底里的哭声,心底俱是酸楚难当,然而彼此对望的时候,又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欣慰。 无论有什么样的悲伤,哭出来,总比哭不出来,要好…… 流光的哭声一直持续了整整半夜,他似乎要将这些日子来心底所有的伤,所有的痛,通通发泻出来。 哭过了,他就要去完成蔷薇的愿望,十胡之地,他立身铁骑之上,对着蔷薇指点山河:大仁不仁,大道无道,我定要这世间天下一统,政出一人,一片河山,化为人间乐土,从此之后,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杀伐乱世,灭形绝迹! 他的愿望就是蔷薇的愿望,蔷薇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如此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太阳从地平线跃起,迸发出第一道曙光的时候,流光终于打开门,慢慢的走了出来。 徐素秋和厉玄脸上不约而同的绽出笑意,然而这分笑意尚未完全展开,就猛的凝固在了脸上,他们震惊的看着流光,不可思议的出声叫道:“王爷……” “主子……” 番外之独守空床(一) “娘亲,再讲个故事嘛,烟儿睡不着啦~”夜色己近二更,一个长相俊秀,长眉细目的小孩子却扒着蔷薇的腿,嚅嚅童声,不住的要求着。 虽然小小年纪,但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却不知怎么的总是透着点狐狸似的狡黠光芒,一边央求着蔷薇,一边还不住的偷眼去望桌边某个脸色己经黑成一片的俊美男子。 “御儿也睡不着。”蔷薇的另一只腿边,一个比长眉细目的小男孩还要再小一点的孩子正襟危坐,却是一脸严肃的同意着哥哥的话。” “你们两个……”蔷薇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生出来的这两个宝贝,一到晚上就缠着她让她讲故事,千碑林,迷雾之森,扶桑绝谷,能讲的她全都讲了,哪里还有故事可讲? “娘亲累了,想听故事找徐婆婆去!”流光耐着性子忍了这两个小鬼很久,眼看再讲下去天都要亮了,终于决定忍无可忍就勿须再忍,一手一个拎起来,大步走向门口,随口叫了一声:“厉玄!” 然后毫不留情的将两个小家伙扔出去! 厉玄伸手刚要去接,只见长眉细目的轻烟身形如浮云凌空般一折一扭,极尽奢华之能事的飘了下来,而另一边的御儿则是非常果断的一个空翻,虽没有轻烟那么花哨,却是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厉叔叔请放心,我们自己会去睡的。”轻烟眯起了眼睛,笑的迷死人不偿命。 “恩!”御儿重重点头,脸色严肃的你不得不信。 厉玄无耐的看了这两个小鬼一眼,御儿还没不会走路之前,霸占他家的女主子算是理所当然,可是自从御儿会走路之后,这出抢人的戏码就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流光!”蔷薇看着流光动作毫不温柔的把两个宝贝儿子扔出去,脸上不由有了些许嗔色:“你就不会好好的领他们出去?他们还那么小,摔着了怎么办?” “你放心,他们的功夫好着呢。”流光紧紧关上门,防止那两个小鬼又来捣乱,这才走到蔷薇身边,心满意足的从身后搂住佳人。 那两个死小鬼,敢跟他抢人,到底还把不把他当老子? “他们两个说睡不着啊。”蔷薇担忧的望着门外:“轻烟最怕黑,老说有鬼来捉他……” 那小子会怕鬼?流光恨恨的想,上次特训的时候把他丢到乱坟岗子里,刚巧来了个盗墓贼,那小子居然偷偷爬到棺材里硬生生把那贼给吓傻了,跑出去以后逢人就说真有厉鬼冤魂,以后再也不敢再做缺德事。 就连暗中在旁边保护他的厉玄都看的目瞪口呆。 “御儿怕打雷,现在又是雨季,说不准什么时候……” 死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流光的面色又暗了一层,那小子比他哥还阴,看起来一脸老实的样子,连他都以为他真的怕打雷,好几次都心软许他和蔷薇一起睡,可是有一次他带着那小子去找君落羽,路上突然下起暴雨,雷打的就像炸响在耳边一样。 他极尽父亲职责的把那小子搂在了怀里,可那小子居然两眼一翻,瞪着他问:“喂,你干吗?我只在娘亲身边才怕打雷的。” 当时简直气他个半死,真想直接把这小子扔在山道上算了。 越想越是生气,早知道生这两个家伙出来是跟他抢人的,当初就不该生。 身子一翻吻住蔷薇喋喋不休的小嘴,直接压倒在床上,吻够了,才抬起头委屈的说道:“你光想着他们,怎么都不想想我?我也有怕的东西啊。” “啊?”蔷薇很是诧异:“你怕什么?” 流光唇角露出邪邪的笑意:“怕……独守空床!” “你……”蔷薇的脸猛的火烧一样羞红一片,想要出言斥责,可在流光的手指和唇熟练的攻势下,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余下轻轻的抽气声和娇软的呻吟…… 旁边一进院落外的大桐树上,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坐在树枝上,四条小腿晃呀晃的,看到蔷薇流光房的灯火卟的一声熄灭,轻烟瘪瘪嘴,不甘心的说道:“作战失败。” “恩。”御儿重重点头,脸上一片肃穆,但不甘的意思却很清晰的传达出来。 “御儿,你也喜欢和娘亲睡的,是吧?”轻烟转头问旁边的小娃娃。 “恩!”御儿严肃的点头。 “娘亲又漂亮,又温柔,身上又软,又香,和娘亲一起睡最舒服了,对不对?” “恩!”御儿再次严肃的点头。 “所以爹爹最讨厌了,明明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和我们抢娘亲!” “恩!!!”御儿这次头点的特别用力,显然极为同意哥哥的话。 “死小子,除了恩你就不会说别的了啊?”轻烟不客气的一把拍上御儿的后脑勺,虽然比轻烟小了两岁,但御儿毫不示弱,立刻一拳回击,砸上轻烟的左脸。 “臭小子,敢打哥哥,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我轻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茂密的桐树叶中立时热闹起来,震的树枝一颤一颤的,不住的抖动,一柱香之后,轻烟揪着御儿的耳朵,御儿拉着轻烟的一边脸蛋,彼此大眼瞪小眼,虎视眈眈,谁也不让着谁。 三秒钟后…… “和解?”慕容轻烟用的是问句。 “恩!”御儿点头。 “倒数三个数,三,二,一……” 两人同时松开,又一起坐在了树枝上,望着娘亲的房间。 “御儿,我们现在应该同仇敌忾,一起想办法把那个讨厌的爹爹赶离娘亲身边几天。” “同意!”御儿难得的说了两个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爹爹粘的娘那么紧,根本就是寸步不离,怎么可能赶的开啊?” 轻烟盯着远处黑漆漆一片的房间,开始冥思苦想。 御儿也皱起了眉头,这可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三天后,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御儿手中挥舞着一封信,晃动着小短腿跑进了流光的书房:“爹,爹,信……信……” “什么信?”流光停下手中正在描着的一副丹青,抬起了头。 番外之独守空床(二) 蔷薇昨夜被他疼爱的太过,眼下还在睡着。 “宋……宋……什么茶叔叔的。”御儿记得宋雨前的名字是种茶名,可总是不愿意费心去记,到最后,那般风雅的一个名字,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宋什么茶。 流光抱起儿子,亲了一口,果然还是他儿子,知道他不怎么喜欢那些人。 不过这个时候,宋雨前来信做什么呢? 打开信封,一张散发着淡淡茶香气的信笺上只简简单单的写了几个字:水己沸,待品茶人。 流光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这个宋雨前,每年春天雨前茶下来的时候,都会邀蔷薇去品茶,可是如今己经是夏天了,今年不是己经邀过了,怎么还邀? 御儿看着流光的面色,软软的问道:“娘亲要出门吗?” 只有娘亲要出门,爹爹的脸色才会这么不好看。 流光还没说话,御儿己经脸一板,一把把信抢了回来,生气的说道:“御儿不喜欢娘亲出门,把信藏起来!” 流光面色一动,伸手摸摸御儿的脑袋,笑眯眯的说道:“对,御儿真聪明,我们把信藏起来,谁都不许告诉娘亲喔~” “恩!”御儿一脸誓死不说的样子,使劲点头。 直到正午,蔷薇才强迫自己拖着疲累要死的身子起床,那个混蛋流光,她就算是铁打的,也禁不起他这么折腾啊,她真的很怀疑,自己有一天会不会牺牲在床上。 轻烟从门外小心的探出半个脑袋,乖巧的问道:“娘亲,你不舒服吗?” 蔷薇脸上一红,这种事情,哪能给小孩子知道?而且还是自己的儿子。 “那个,有点累而已,没事。” “我帮娘亲捶捶好不好?”轻烟走进门来,知道娘亲只要一不舒服,大半都是腰,因此轻车熟路的在蔷薇腰上轻轻捶击。 轻烟的力道控制的很好,蔷薇舒服的又有些昏昏欲睡。 轻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蔷薇说着话,看到蔷薇几乎快睡着,突然说道:“娘亲,今天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谷里收到一封信,好像是宋叔叔来的。” 蔷薇的眼睛猛的张开,望向轻烟问道:“真的?” “恩。”轻烟点头,然后央求一般的说道:“娘,宋叔叔是不是又要邀你去喝茶?每年去那里都是你和爹爹,把我和御儿扔在家里好孤单的,今年您能不能把我和御儿也一起带去啊?” 看着轻烟一脸可怜的样子,蔷薇的心立刻就软了,伸手摸了摸轻烟的脑袋,温柔的笑着说道:“好,我等会儿去看看那封信,要真是约我去喝茶,我就把你们一起带去。” “娘亲最好了!”轻烟露出极度迷人可爱的笑容,甜甜蜜蜜的凑过去在蔷薇颊上印上一吻。 可惜这一吻不能让那个醋坛子爹爹看见,不然一定很好玩。 吃午饭的时候,蔷薇心情很好的看着流光:“流光,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信?” 流光一怔,偷偷望向儿子,只见御儿幅度微小,但很拼命的在摇头。 心中有底,表情极自然的说道:“没有啊。” 蔷薇顿时愣住,目光亦是转向儿子,只见轻烟耸耸肩,表情一片无辜。 面色猛的沉了下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调低沉的叫道:“流、光!” 流光身子一颤,尽量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转头问道:“娘子什么事?有事吃完饭再说好了,徐姑姑今天……” “信!”打断流光的欲盖弥彰,直接伸出手去。 流光眼角抽动,可恶,御儿那家伙明明说没有告诉蔷薇的,他也特意吩咐了下人,那是谁说的? 目光转身轻烟,轻烟埋头吃饭,只作未见。 极不甘心的将宋雨前的信拿出来,递给蔷薇。 蔷薇扫过一眼,薄怒问道:“雨前来了信,为什么不给我?” “今年己经去过了,干吗还要去?”雨前雨前,叫那么亲热,听了就让人生气。 “我们是朋友啊,他邀我们过去玩,我们当然要过去看看他!”想到宋雨前,蔷薇心头就有些疼痛,若不是自己,他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虽然他自己不在意,可是她的心里,始终是在意的。 流光面色更是不悦,他就知道蔷薇心软,宋雨前因为蔷薇的原因弄坏了眼睛,所以只要宋雨前有邀约,她一定都是毫不犹豫就赶过去。 看到流光不说话,蔷薇的火气猛的蹿了起来,一扶桌子站起身,冷声说道:“好,你不愿意去,那我自己去!我自己带着烟儿和御儿去,你给我留在这里看家!” “蔷薇!”一听到这句话,流光立时慌了神,连忙跟着她一并站了起来。 蔷薇盯着流光怒气不减,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说道:“就这么决定了,你留下看家,我带烟儿御儿去!” 转头对着厅外喊道:“厉侍卫,麻烦你备车!” 流光僵立厅中,望着蔷薇的背影一动不动。 轻烟和御儿极小心极小心的慢慢溜到门外,彼此对看一眼,双手一扬,互击一掌! 作战成功! 宋雨前居住的望月谷离桃源乡大约三日的路程,蔷薇带着烟儿御儿两个小家伙一并启程,刚走完第一天,蔷薇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两个小家伙似乎是在故意拖慢行程,平时半天就走完的路,今天居然走了整整一天。 心里有些嘀咕,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怕去晚了宋雨前心里乱想,第二天特意盯着这两个小家伙,不许他们捣乱,仍是按着正常的速度前行。 轻烟和御儿任是使尽百般手段,也没办法让蔷薇再把速度慢下来。无奈之下,只好乖乖的跟着走。 好在这几天晚上都可以独自霸占娘亲,跟着蔷薇睡,总算好歹弥补了一点他们幼小的心灵。 没娘的孩子是可怜的,可是像他们这样明明有娘,却有个独占欲极强的爹爹,结果跟没娘一样的孩子,才是更可怜几百倍,几千倍。 尤其这个娘又漂亮,又温柔,又香,又软,简直集天底下所有的优点于一身。 番外之独守空床(三) 第三天傍晚,蔷薇一行人终于到了望月谷,然而出乎蔷薇预料的是,宋雨前对她的到来似乎很是意外。 宋雨前眼睛不便,任这两个小魔星就是使尽千般法子,也没办法顺利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他。 蔷薇目光猛的严厉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轻烟和御儿忽然发现娘生起气来原来比醋坛子爹爹还可怕,爹爹顶多会给他们的特训加码,或者扔到君师伯那里去,可是娘亲生起气来,压力却是来自心底里的。 这么漂亮的娘亲,谁舍得让他生气? 老老实实的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听得宋雨前不由莞尔。 蔷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两个小鬼往宋雨前身边一推,无奈说道:“雨前,你先帮我看着他们几天,我得赶快回去,流光这会儿不定又想到哪里去了呢?该教训你就好好教训,千万别客气!连找人伪造你的信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再放纵下去,以后没准能把天都捅破了!” 宋雨前即使眼睛不变,态度仍是一贯的风流儒雅,看不出半点怨天尤人,他淡笑说道:“你放心回去吧,他们刚好多呆几天,给我做个伴。” 蔷薇伸手在宋雨前手上拍了拍,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坐马车,翻上一匹马儿,扬鞭打马而去。 她的骑术一向不错,又心忧流光,一路上也不休息,拼命往桃源乡赶。 到了家里的时候,己是夜色近三更。刚刚翻身下马,就看到徐素秋迎了出来,她的头痛病虽然己由君落羽帮她治好,但多年来睡的少早己成了习惯。 看到蔷薇,她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诧异说道:“我今天上午才让厉玄去给你传信,怎么王妃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被那两个小鬼骗了。”蔷薇有些懊恼:“传信?传什么信?流光怎么了吗?” “王妃,你快去看看王爷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怕王爷真就撑不住了。” “撑不住?”蔷薇的心猛的被揪起,也无暇再问徐素秋怎么了,拎起裙角就往自己的住处跑。 刚跑到院子里,就看到这么晚了,房间的灯却依然亮着,大开的窗户里,流光面色沉凝的在床上坐着,嘴唇紧抿。 心里不由一阵心疼,缓下脚步,慢慢走过去,轻声叫道:“流……光……” 床上的流光听到叫声,猛的抬起头,看向蔷薇的眼神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蔷薇看到流光的一瞬,却突然间心头酸的要命,几乎要忍不住泪水,只见流光面色憔悴,目中满是红血丝,就差把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尽数染成红色。 这个男人,怕是真的爱惨了自己,她才不过走了几天,他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种样子。 走到流光身边,用手抱住他的头,哽咽说道:“你是小孩子么?哪有这样跟人怄气不睡觉的?” 流光伸手搂住蔷薇的腰身,感觉到自己真的实实在在的碰到了她,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嘶哑着嗓音说道:“你回来了就好。” “笨蛋!”蔷薇带着哭音轻骂。 然而流光毫不在意,只是抱着她的腰身,低声说道:“陪我睡觉,你不在我睡不着。” 蔷薇己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轻柔的帮他脱掉外衣,拉开被子,又乖乖的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 双手环抱上蔷薇,流光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将脸埋在她如云的发丝中,安然的睡去。 几天后,轻烟和御儿被厉玄接了回来,蔷薇很有几天没给他们好脸,无论怎么撒娇耍赖,都绝不许他们再没事跑来和自己睡。 烈日炎炎之下,轻烟单腿站在一根梅花桩上,看着手中巴掌大小的一张纸,忽然转头问身后的御儿:“御儿,我是五岁没错吧?” “恩。”御儿也同样单腿立在梅花桩上,看着手中同样的一份东西。 “那你是三岁也没错吧?”轻烟继续问。 “恩。”御儿看也不看轻烟,只是点头。 “那这种训练强度,真的是给我们做的吗?”轻烟仰天哀嚎,猛的一松手,手中巴掌大小的纸片瞬间展开,长长的一直向下掉,竟然直到落到地面,仍未完全展开…… 半年后的某一天,蔷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着流光解释:“流光,我要带轻烟和御儿去看看秦爷爷,你知道,你灭了他的国家,所以他不喜欢看见你,我没有和你生气,而且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恩。”流光坐在床上,盯着蔷薇收拾东西的动作,毫无表情的恩了一声。 蔷薇将收拾好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搬了张凳子坐在流光对面,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保证,我不在的这几天里,你不会不吃饭,不会不喝水,也不会不睡觉?” “恩。”流光又恩了一声,如今总算是找到御儿那个恩字是遗传自谁了。 “你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你自己身体的事情?” “恩。”流光再次用这个字回答了蔷薇。 “那好吧,我走了,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没有好好的,我才会真的生气。” 在流光颊边印下一吻,蔷薇拎着一个小包袱,带着烟儿和御儿坐上外面的马车。 流光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床上,动也不动。 一柱香后,房门突然被推开,蔷薇看着自她离开后根本就没换过姿势的男人无奈的问道:“那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就算被秦爷爷骂,我也认了! 房间中原本面无表情的俊美男子猛的笑开,立刻站起身走到蔷薇身边,只差没有跳起来。 算了算了,蔷薇在心里安慰自己,谁让这个男人这么爱自己,当年他不顾一切的想要留自己在身边,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如今肯让自己这么简简单单就离开,也算是大有进步了,就当是奖励他好了。 反正,她这辈子早己注定和他绑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洛伽山上,秦陌盯着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气的胡子都是一翘一翘的,他不悦的说道:“御流光,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给我滚回去!” 流光只做未闻,只是笑眯眯的将一块蜜汁糖藕喂进蔷薇嘴里。 “喂,我说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哪来的滚回哪去!” “我说我这里不欢迎你……” “御流光,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老夫在跟你说话啊!” “乖,张嘴……”蔷薇果然还是最喜欢吃洛伽山上产蔬菜,流光心情很好的想。 转机(一) 厉玄和徐素秋看到流光出来后,忍不住同时惊声大叫。 流光抬眼看了一下他们,淡声问道:“怎么了?” 徐素秋猛的用手捂住了嘴,心疼的己然说不出话来,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厉玄却是痛苦的皱着双眉,断断续续的说道:“主子……你……你的……头发……” 头发? 流光的面上现出一丝疑惑,伸手拈起披散在肩头的一绺发丝…… 流光的发质很不错,墨一般的质感,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头发会怎么了。 然而当他拈起肩头这缕发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入眼处,是如一雪一般的白,摊在掌心里,像一滩融化了的忧伤。 蔷薇去了这些时日,他虽然伤心,但有君落羽的灵药保着,他的身体不但没有差,反而日渐一日的好了起来,所以云皇等人即使为他的状态担心,但心里却总是庆幸,幸好流光没事。 可是昨夜一场痛哭,将心底里的忧伤尽数发泻出来之后,他的发色,却是一夜飞雪,满头皆白。 流光的发色不是那种凄惨的白,而是一种冷冰到极致的银白,在朝阳的映照下,发丝表面淡淡的流转着一层银光。 这样的光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去。 因为有责任,所以有光华。 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倾泻在流光的肩头,不仅丝毫没有损害流光的俊美,反而更添出几分清冷出尘的味道。 看着掌心的发丝,流光唇角轻轻的泛起笑意…… 蔷薇,若是你在我身边多好? 如果你在我身边,我情愿和你,一夜白头…… 陆府。 陆明持看着满院的烟火狼藉,气的真想狠狠一脚踹在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 对着陆霖修大声吼道:“小兔崽子,你烧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再来一次!”陆霖修根本看也不看一眼陆明持,只是指挥着手下的人:“快点快点,再去找点树枝,重搭一次,我们再来!” 额头青筋暴起,陆明持饶是身在高位多年,涵养早都练出了几分,还是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陆霖修的屁股上,对着院子里的人喝道:“都给我滚下去,这小畜牲胡闹,你们就跟着他胡闹?” 一院子的士兵侍从个个满脸烟火色,有的收拾着院中刚刚烧完的残骸,有人拿着新的树枝准备重新搭建,一时都立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终究是陆明持的威风更大一些,这些人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了选择,纷纷抱着手上的东西,快速消失在庭院里。 蔷薇火化那天陆霖修从靖王府回来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然而他身负要职,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休息了半个多月,就依然回到军队里。 有一天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在京郊刚好碰到一户人家无钱土葬,也在空地上焚化亲人的尸体,陆霖修被勾起了心头旧事,情不自禁就停下脚步观看,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猛的跳了起来,大喊一声:“不对!”然后就死命的往家里跑去。 到了家里之后,什么也不解释,只是催着手下的士兵家丁去找树枝,还做了个人状的沙袋,然后就在院子中辟出一片地方,叫士兵们按照他记忆中的样子搭建了一个焚化台,把沙袋放上去,没完没了的烧。 烧一次不对,就重来,再搭,再烧。 这半个多月,陆府上空天天乌烟瘴气,空气中满是烟火味和烧剩下的灰尘,连呼吸一口都能吸进去半口灰。陆明持一开始觉得儿子伤心,也不想太过干涉,可是这小子居然没完没了,柴都烧了有几大车了,还在烧。 忍无可忍,他终于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这陆府里的老大! 陆霖修被陆明持一脚踹了个趔趄,又被他老子赶上来毫不客气的揪住耳朵,一时疼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眦着牙直求饶:“爹,爹,你轻点儿,轻点儿!” “轻点儿?”陆明持横眉怒目:“你这会儿知道求饶了?胡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有个度?我陆明持辛苦一辈子,这点家底还不够你这几天烧的呢!” “爹,我没胡闹,我在做正事,正事!”陆霖修一边护着被揪住的耳朵,一边龇牙咧嘴的反驳。 “你就差把你爹这间宅院烧了,做什么正事?”陆明持才不会相信陆霖修的狡辩。 “爹,我觉得蔷薇没死!”陆霖修猛的脱口叫道。 “什么?”陆明持一愣,陆霖修趁机逃出他老子的钳制,这个老头子手可真狠,两根手指头就跟钳子一样,把他的耳朵都快夹掉了。 陆明持看到陆霖修逃出他的钳制,眉毛一竖,怒声喝道:“你个小兔崽子,别以为你胡说八道就能让我饶了你!” “爹,我没胡说八道!”陆霖修小心的和陆明持保持着安全距离,耐着性子先将那天蔷薇焚化时的情景讲了一遍,然后掰着指头说道:“你看,一般人焚化尸体的时候,虽然不想火焰太快焚烧到自己的亲人,也是从底下点起,但是都很随意,等到火燃起来的时候,更是会习惯性的将火把也直接由上空抛到火焰堆里去……” 陆霖修说着话,随手做了一个抛掷的动作,接着说道:“可是蔷薇焚化那天,君落羽和乐池点火,却好像是很有目的的定点而做,每走三步一个火点,分毫不差,而且点完火之后,手上的火把不仅没有抛到火堆中去,反而叫属下很小心的拿远了。” 陆明持随意的在满是烟尘的台阶上坐下来,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只凭这个,并不能说明什么。” 靖王与蔷薇之间的事情,他也可算是知情较多的人,虽然觉得这二人之间的纠葛未免太多了一些,可还是想不到,蔷薇死后,惊才绝艳的靖王流光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如果真如陆霖修所说,蔷薇还活着,那么流光说不定多少会振作一些,因此虽然陆霖修的话仿佛天方夜谭,他却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听下来。 转机(二) “我也知道光这凭这一点还太单薄啊!”陆霖修重重一捶大腿,在他老子身边坐下来,觉得陆明持果然不愧是他老子,就连想法都一模一样。 伸手指着前方烧的乌漆麻黑的一片狼藉,抱怨说道:“我记得那天君落羽焚化台的搭建方法很特别,所以才想按照记忆里的方法烧来看看嘛。结果你却说我不做正事!” “哦?怎么个特别法?”陆霖修此言一出,陆明持立刻提起了兴趣。陆霖修刚才说到的这一点很关键,极为关键。在蔷薇去世的这一系列事情里,所有人都记得君落羽是蔷薇的师兄,可是他们好像都忘了君落羽的另一重身份。 他除了是蔷薇的师兄之处,还是匠神诸葛轩辕的唯一亲传弟子! 如果是他的话,很有可能做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尤其若是连焚化台都是特别设置,那么蔷薇还活着的可能性,就会直线增加。 然而陆霖修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特别,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按理说,一般烧东西的时候,都是火焰的外焰温度比较高,焚化台最先被烧毁的地方,也应该是四周的树枝才对,就算中央有东西,也不会那么快的塌陷下去,可是蔷薇火化那天,最先塌下去的地方居然是中间,而且好像还是中央整块地方整体塌陷!” “混蛋小子,你能不能别在这给我一口一个好像似乎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眼睛白长那么大,难道连这个都看不清楚?”陆明持毫不客气的一掌拍上陆霖修的后脑勺。 “爹,你又打我!”陆霖修冤枉己极的瞪着陆明持,嘟囔说道:“那个时候君落羽突然拿出了蔷薇给靖王的遗物,我们都去看遗物去了,谁还会注意哪里先塌啊?我能看到这些己经很了不起了!” “遗物?”陆明持眉头紧紧皱起,姜毕竟是老的辣,他很快发现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真的是蔷薇给靖王的遗物,君落羽应该一早就拿出来,就算一时忘了,也应该在火化完毕之后再拿出来,哪有人火化到一半,会突然想起这种事情的?除非……” “他在转移视线!” 陆霖修脑子猛的开窍,父子二人对望一眼,竟是异口同声。 陆霖修一跳起来:“太好了,我就觉得蔷薇不会那么容易死,大水也好,刺客也好,乱兵也好,她都能没事,哪里那么容易就会死的?我这就告诉靖王去!” 说着话,撒着欢的就想往门外跑。 “你给我站住!”陆明持猛的大喝,一只手迅如雷电的揪上陆霖修的耳朵,瞪着眼睛问道:“既然你发现了这么多,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些天烧来烧去的,都在烧些什么?” 陆霖修身子正在前冲,冷不丁又被他爹给揪住了耳朵,这一下可真的是疼的要了老命了,侧着身子吸着冷气说道:“我想看看烧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中央整体塌陷嘛,我那天又没看清楚,万一跑去给靖王说了,结果却发现记错了怎么办?” “那你烧出结果来了没有?” “没有。”陆霖修一脸沮丧:“我虽然也有几种搭法可以烧成中央先塌陷,可是塌了之后,周围的树枝会立刻就倾倒进去,如果当时的场景真是这样,那蔷薇就算落下去,也非得被上面的树枝埋没烧伤不可。” “废话!”陆明持松了手,又是一掌拍向陆霖修后脑勺:“你个笨蛋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君落羽啊?那种台子,是你想搭就能搭的出来的?这种时候,与其烧来烧去,不如换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更简单的方法?”陆霖修眼睛立刻瞪大,不耻上问:“什么?” 陆明持面色严肃,口中坚定的吐出两个字:“开坟!” 陆霖修猛的一怔,既而一把熊抱上他老子,大叫道:“爹,你实在是太聪明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种方法?” 如果蔷薇没有死,那坟中当然就是空的,君落羽就算再怎么周到仔细,也不至于无聊到随便找点灰埋到蔷薇的坟里去。 “废话!你当你老子这么多年饭白吃的?”陆明持发现蔷薇有可能是假死之后心情也是大好,不过还是不客气对着陆霖修骂道:“笨蛋小兔崽子,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还不快去跟靖王说!” “是,是,我立刻就去。”陆霖修说着就要往外跑。 “慢着!”陆明持又叫住了他,沉着声音嘱咐道:“靖王状态不好,你说的时候不要这样疯疯癫癫的,要慢慢说,不要着急,知道么?” “放心吧爹,我办事儿有谱!”陆霖修己是一刻都等不及,话音还在空气中飘着,人却己经连影子都不见。 陆明持望着陆霖修的背影浅笑着摇了摇头,既而又叹了口气。 蔷薇那个女孩子,用这种方法来绝靖王的心,手段之狠之绝,也算是登峰造极。就算知道她没死,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她与靖王之间,又还有没有可能? 念头微微一转,又放弃继续想下去,不管怎么说,对于现在的靖王来说,只要蔷薇没有死,就是天大的喜讯。 至于其他的…… 车到山前自有路,到时再说吧。 陆霖修几乎是打马一路飞奔来靖王府,在路上的时候,不断的想着要怎么样组织语言,用什么样的语调情绪,总之,万万不能惊着了流光。 然而等他真的到了靖王府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居然比他想像中容易的多。 流光一身黑色丝质长袍,袍角的蔷薇依然鲜红欲滴,他的面色虽然仍然显得有些憔悴,可是神情之间却己经神完气足,远不似前些日子的浑浑噩噩。 陆霖修到靖王府的时候,流光正打算出门,他要去宫里,去见云皇,这些日子以来,他知道云皇一定累坏了,自己不能为他分忧,还要劳他分心记挂。 他得让云皇知道,自己己经没事了,依然还是以前的那个流光,那个对他许诺说,一定会帮他打下这一片天下江山的流光。 转机(三) 陆霖修看到这样的流光,惊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万万没有想到,流光居然真的能自己从那样沉重的打击中清醒过来,错愕的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流光的发色墨黑,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夜青丝飞雪,这样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够了,没必要再去惹身边的人心伤。 路上组织好的语言说辞通通忘记,当流光问陆霖修到这里来有什么事的时候,陆霖修想都不想,大声叫道:“靖王,蔷薇还活着,她还活着!” 流光的表情猛的僵硬。 他的确是强迫自己从那种生不如死的境地中挣扎着振作起来,可是他也没有坚强到,可以任由人在眼前开这样的玩笑。 他亲眼看着蔷薇在自己眼前吐血昏迷,亲耳听到蔷薇在梦里和他告别,甚至眼睁睁的望着她的身体被大火吞噬,变成一堆没有任何生命的灰烬。 这样血淋淋的现实,叫他怎么去相信,蔷薇居然还活着? 心头骤然大痛,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霖修,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陆霖修大叫,拉着流光将他和陆明持的分析一点一点说了,然后望着流光严肃的说道:“我们都被君落羽给骗了,他一定是己经治好了蔷薇,然后又在焚化台底下挖了地道,火堆一塌陷下去,就立刻有人从地道中接走了蔷薇。靖王想一想,那个荷包他早不给你晚不给你,为什么偏偏在焚化台刚一塌陷的时候就立刻给你?分明就是想转移视线,叫我们发现不了里面的异常!” 流光一直专注的听着陆霖修的话,越听神情越是激动,听到最后,甚至连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蔷薇还活着。 这一定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靖王,下决定吧,我们去挖坟,只要打开坟墓,就什么都知道了!”陆霖修望着流光,充满激励的说道。 陆霖修的提议实在是太诱人了,诱人到流光根本不可能拒绝。 打开坟墓,看看那底下是什么! 如果那是空的,那就说明…… 说明…… 流光的拳头紧紧握起,忽然猛的站起身来,极力压抑着情绪果断吩咐道:“厉玄,带人去查看焚化台周边土地,看有没有地道的痕迹?如果有,立刻前来通知我!” 他知道蔷薇的墓就在落日原上,离金谷园不远。 可是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听陆霖修的话,去挖蔷薇的墓。 如果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们的猜测,如果君落羽根本没有骗他们,如果蔷薇真的睡在里面,那怎么办? 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去惊扰她的安眠。 所以他一定要先确认,确认君落羽真的动了手脚,才能按照陆霖修所说,打开蔷薇的坟墓。 在府中焦急的等待着,虽然面色平静如常,可是那根根突起的指节,却比任何事情都更强烈的说明了流光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从来不信神佛,可是这一刻流光却忍不住想要祈祷,祈祷陆霖修所猜测的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一个时辰后,厉玄几乎是撞进了流光的房间,他一身汗水泥土,却望着流光眸中满是喜意:“主子,有痕迹……焚化台底下,真的有地道的痕迹!” “真的?”陆霖修猛的蹦了起来,转身对着流光大声叫道:“靖王,我们没有猜错,蔷薇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相比于陆霖修的激动,流光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平静,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桌边,仿佛根本都忘记了该怎么表达。 “主子……”厉玄看到流光的表情,声音变的小心翼翼,却仍是难掩兴奋之情,他轻声说道:“属下带着人将焚化台周围几乎全部挖开,那里虽然早己经被填埋,但我带去的工兵好手还是发现那里曾经有开挖的痕迹,而且,一路向着金谷园。” 焚化台离金谷园只有二百步,以天机谷的熟练和效率,想要在几天内挖出一条临时地道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流光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了,然而却忽然抚上胸部,猛的喷出一口鲜血。 “主子!”厉玄一步奔上前去,陆霖修也连忙伸手去扶,然而流光去只是挥了挥手,反手擦去唇角的血丝,淡声说道:“不碍事。” 大喜大悲,因蔷薇去世而始终积郁于胸中的一口积血,因为这样的刺激,终于被吐了出来。 流光只觉得气血豁然贯通,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灵敏,更轻捷。 扶着桌案缓缓站起,一字一字的说道:“去……开坟!” 蔷薇的坟孤零零的躺在落日原的一座小山丘上,离金谷园不远。 君落羽做的很绝,他不许流光处理蔷薇的后事,连骨灰都不肯给靖王府。他说蔷薇是天机谷的人,自然有天机谷来料理,和靖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流光醒来后,又一直守着荷包浑浑噩噩,因此他虽然隐隐知道蔷薇的墓在这里,但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 蔷薇的墓很简洁,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装饰,青石的墓碑上有些儿戏的写着:蔷薇之墓! 连姓都没有。 看到这个墓碑的时候,流光终于发自心底的笑了,他几乎己经可以确定,蔷薇不在这底下,君落羽是那么周到的人,如果蔷薇真的在这里,她这一辈子都为了慕容家的事情奔波劳累,怎么可能到死了,连个慕容家的姓都忘记帮她刻上? 然而不亲眼看一下,始终无法完全放心。 而且流光也有点好奇,他想要知道,君落羽会在这座坟里,埋下些什么东西。 用手一笔一划的抚过墓碑上蔷薇两个字,流光面上浮起带些苦味的笑容。 他忽然想起春枝的话: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你一再逼进她的底线,也许不仅不会让她屈服,反而会让她爆发前面积蓄起的所有情绪,强烈的反弹? 就连春枝都比他了解蔷薇,蔷薇真的反弹了,方法之激烈残忍,一举击溃他所有的想像。 可是他……居然不恨她。 他也没有办法恨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逼她到不得不这么做,都是他……咎由自取。 “主子……”厉玄轻轻的叫。 流光回过神,向后退开一步,轻声说道:“动手吧。” 以天机谷的水准来说,这个墓委实做的草率了一些,只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上面的浮土己经被尽数扫开,露出封穴的大青石。 几个侍卫合力搬开大青石,下面是一口黑漆的棺材,不太名贵,但质地也己经很不错。 将棺材起出来,流光的心中没有半分忐忑,只是冷静的下了命令:“开棺!” 随着棺钉一颗一颗被起出来,棺盖终于能够被推开的那一刻,流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紧张,就连手心里都冒出了冰冷的汗水…… 然而,当棺盖被打开的瞬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棺材里面,竟然还有一口棺材。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流光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从很高很高的地方猛的跌到了地上,可到了地上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原以为很高很高的地方,其实才不过刚到他的膝盖。 那种可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让流光除了面容泛苦,什么也情绪也无法涌出。 吩咐卫士继续开棺,这个棺材虽然小,可是棺钉钉的竟然比上一个棺材还多还密,好不容易打开,果不其然,里面竟然还有一口棺材。 一群人无奈的再次继续下去,棺材越小,就越结实,钉的棺钉越多,也越难打开,最后一口棺材差不多只有一个梳妆匣大小,可是大锁落小锁,又用铁水浇铸,众卫士竟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在不损伤盒子的情况下,将它完整打开。 这己经是第六重,在这个铜制的梳妆匣大小的棺材里,终于出现了最后一重,这是一只锦盒,每个士兵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不知道这一次,又会面临着怎样艰难的开棺任务,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只锦盒上居然没有任何锁扣,只是平平整整的闭合着。 开棺的士兵不敢擅自打开,将它送到了流光的手里。 流光伸手接过,这只锦盒很轻,轻到,连一个人的骨灰都会比这个重。 流光的唇角泛上笑意,现在他己经确定,蔷薇不在这里,她真的……没有死。 而只要没有死,就有希望。 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无论这一次,他要花多久的时间来挽回她的心,他都不会放弃。 虽然现在他不知道蔷薇在哪里,可是他对她说过的,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认得她。 哪怕她变老,变丑,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又或者是遗失在茫茫的人海中,可是只要让他看上一眼,他就一定会认得她,找到她,然后,把她紧紧的牵在手里,再也不让她丢掉。 在陆霖修和厉玄期盼又急切的目光下,流光终于缓缓的打开了锦盒。 锦盒中只有一张纸…… 纸上写着几个字…… 字迹飘逸跳脱,是典型的君落羽的风格…… 那上面写着…… 御流光,你总算还没有笨到不可救药! 不恨(一) 时间回到两个月以前,情景再现: “蔷薇姐……”乐池猛的暴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疯了般狂扑上去…… 君落羽一把揪起乐池,头也不回的扔到一个侍从怀里,怒声骂道:“人还没死,嚎什么丧!” 嘴里说着,手上不停,掌心骤然凝出一股白烟,将那朵优婆罗花牢牢的包裹在里面。 优婆罗花悬空而起,在离君落羽掌心半寸的地方缓缓旋转,紧接着,榆树叶片大小的花瓣突然开始一瓣一瓣的掉落,君落羽劲力催动更急,当最后一片花瓣也掉落的时候,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莹白如玉的一珠状物体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珠子因为君落羽劲力的作用,在最外围的地方结了一层不规则的霜花,看起来就仿佛冰雕雪酌的一般。 收了劲力,毫不停顿的扶起蔷薇,掐开她的下颌,将珠子喂进去,又用力往上一顶,只看到蔷薇喉间轻轻滚动,集结了优婆罗花所有药力的花心部分,顺利滑入蔷薇体内。 优婆罗花,匠神百草集排名第七,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这样的名号,并不是凭空闯出来的。 伸手在蔷薇几处穴位上灌注劲力,帮助她催发药力,然后又用金针刺穴的方法通行她的四肢百脉,终于吊住蔷薇一口气。 将蔷薇放于枕上,君落羽回身一把夺过方才由蔷薇口述,属下抄录的匠神医经,急速的翻动寻找着某段记载。 如果他没有记错,方才蔷薇所述的内容里,似乎有一段关于破棺方的描述。 破棺破棺,就是人死了,也能再打破棺材再拽出来。 或者说,只有置之死地,而后得生。 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着医经中的寥寥几字,君落羽的眉头紧皱,他觉得诸葛轩辕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这种方法怎么可行? 那种方法,竟然要将蔷薇全身血液尽数放出,以无上药力吊住性命,冲刷筋脉,然后再换入新血。 君落羽行医多年,知道一个人只要失去体内百分之三十的血液,就己经性命堪忧,就算是易髓换血,也最多不过能放出人体百分之五十的血液,即使是这样,也要冒着天大的风险。 可是诸葛轩辕那个疯老头,居然说要把一个人的血全部放光! 这怎么可能? 也不再另找地方,就在蔷薇床边抱着书冥思苦想,周围人知道君落羽在想救蔷薇的法子,一个个都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丝毫也不敢打扰他。 不断的在脑出做出一个又一个假设,排除,然后再做出新的假设。 渐渐的,君落羽发现诸葛轩辕的方法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异想天开。 他说的放出血液,用解毒之物冲刷筋脉,并不是彼此分开完全独立的两件事情,而是紧密联系的同一个过程。 一面先放出蔷薇体内有毒之血,放到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时候,就向筋脉中注放解毒药物,借助灵药之力,一面迫毒血外行,一面冲刷体内余毒。 这些药物的效用一定要足够强大,强大到只需要很少的量,就能够达到清洗余毒,补足筋脉的作用,然后,当蔷薇体内所剩血液达到人体失血的极限的时候,立刻在己经被冲洗过的筋脉内,补充进足够的新鲜血液,保证换血之人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生危险。 这种方法理论上说来的确可行,但真的要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不是一星半点,危险更不必说。 所幸有一点是现成的,那就是药! 最近金谷园里收药几乎收成了灾,先是飞星阁冥烈乱七八糟的送来了一大堆,各种灵药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枝可遇不可求的十叶金银花。 然后是赤焰,虽然是以莲华的名义送到,但君落羽知道,真正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不是那个公主,而是琳琅皇子卫泽。 在卫泽心中,对蔷薇总是有几分歉疚的。 卫泽送来的东西虽然不多,却有一枝烈火红莲。 君落羽看到那枝花的时候,想起听天机谷的老人说过,诸葛轩辕其实有过一个儿子,但是身体很弱,他曾经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往赤焰一行,目的,正是烈火红莲。 他去赤焰的时间很巧,正是三十年前,慕容垂冠军堡之战后不久,想起修罗沙海中那个庞大的建筑,君落羽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也许有什么联系。 不过蔷薇命在旦夕,他并没有时间想太多。 刚收到卫泽的东西没多久,银翼居然也来了使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留下了几颗黑漆麻乌,极不起眼,且皱缩成一团的东西。 君落羽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只觉得眼睛都直了,居然是百草集上排名第五的水晶兰,位次还在优婆罗之上,这种花本来是通体莹白,可是只要一被采摘,就会变成黑色。 这种药物长在银翼终年封雪的山上,几乎可称得上是解毒圣品。 除去这些之外,再加上天机谷本身的灵药储备和厉玄不断谴人送来的药物,君落羽觉得现在就是风林大陆上所有的药店郎中联合起来,都未必有他手中一半的灵药多。 一个小小的蔷薇,却几乎调动了风林大陆上四大国家所有顶尖的力量。君落羽有时候想一想,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万事俱备,所欠的,只是赌一把的决心。 君落羽赌了…… 赢了……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过程。 葬礼之后的某一天,岚歌城外某个路口,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路边,君落羽与一个姿容平庸的女子相对而立。 蔷薇本来想改作男装,可她的气质是天生的女人,就算再怎么改扮,也像不了男人,所以只好戴了人皮面具,掩去了太过招摇的容颜。 “这种方法瞒不了他太久。”君落羽挑眉,是肯定的语气,他留下了那么多的破绽,如果流光还发现不了,他就要认真考虑一下替诸葛轩辕把他踢出天机谷的事情了。 “恩,我知道,能瞒多久是多久。”蔷薇垂眸,淡声回应,无所谓的语气。 片刻沉默,似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恨(二) “就这么恨他?”君落羽忽然开口打破沉默,一向自诩绝不管别人私事的人破天荒的八卦了一把,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知道蔷薇现在的心情。 “恨?”蔷薇怔愣,然后轻轻一笑:“不恨。” “不恨?”这次轮到君落羽怔愣,一向因为漠不关心而胸有成竹的面上出现罕见的呆滞表情。 “恩,不恨。”蔷薇淡笑,低头,然后又飞快的抬起头,轻声说道:“时间不早,我也该上路了,本来就瞒不了多久,迟则生变。” “哦……”君落羽回应这个字的时候完全不在状态,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直到马车在乐池的驱赶下在他的视线里缩小成一个点,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不恨,不恨……”轻轻的回味着蔷薇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君落羽若有所悟,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很久以后他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那个劫时,才终于了解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恨一个人。 恨,是因为还想着念着等着盼着,却偏偏得不到,所以才恨。 恨一个人,归根结底是在乎。 可是不恨,却是真的放下了。 彼此见面,不会假装冷漠,不会当作互不相识,而是轻轻一笑,问候别来无恙,甚至可以吟诗赏月,把酒言欢。 那人在你心里己经成了一阵风一片虚空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花草草。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恨。 那时站在达摩顶的舍身崖上,面对着茫茫云海万千佛光,忽然想起蔷薇今天说的这两个字,瞬间通透明了,然后心痛如割。 要把一个人伤成什么样子,才能让那个人,连恨都不想再恨…… “蔷薇姐,我们真的要去银翼么?”乐池一边赶着车,一边轻声说道:“你不是说不再管慕容家的事情……” “如果死了,自然不用管。”蔷薇没有进车厢,而是和乐池一并坐在车辕上:“可是还没死,所以,只能查到底。” “哦。”乐池低应了一声,觉得有些心酸:“你真的要那样对靖王?他其实对你挺不错的,你生病的时候,他送了好些药过来,而且听说……” “都过去了。”蔷薇淡淡的打断乐池的话,技巧的转移了话题:“乐池,我发现你好像长高了。” “真的吗真的吗?”乐池的眼睛猛的亮了起来,关于流光的话题也立刻被抛到脑后:“我就说我一定能长高的吧?你看着,最多两年,我一定长他个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马车一路前行,渐渐将岚歌城的一切抛在脑后,走了不知道多远,蔷薇终于在乐池没有注意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岚歌城,城中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个人,真的都己经,全部过去了吗? 一路向北,经潼关,出朝云。 潼关外是二百里的穷山恶水,马车在潼关外又走了一天之后,终于被弃置不用。 乐池和蔷薇步行了两天,己经深入这片大山,这一日傍晚的时候,两个人找地方生起火堆,一边吃着干粮,乐池一边问道:“蔷薇姐,再有两天就能看到银翼的第一座大城了,君公子虽然帮我们弄到了这座城的通行证,可是银翼的关防向来最严,通行证上写着哪座城池,就只能去那座城池,我们要怎么去到他们的都城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进城再说。”蔷薇用力的咬了一口己经有些变硬的干粮,眉头也有些皱了起来。 银翼向来闭关锁国,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几乎比登天还难,即使是以天机谷的力量,也不过只能弄到最外侧这座城池的通行证,至于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看她自己的了。 “你干吗拒绝君公子陪你来?有他在的话事情一定会方便很多!”自从君落羽救了蔷薇之后,他在乐池眼睛里就己经几乎等同于无所不能。 蔷薇敲了一下乐池的头:“是不是男孩子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自己想办法吗?” 盘了腿坐起来,蔷薇有些无奈的说道:“其实师兄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你知道为什么过年那些日子,师兄一直不在岚歌吗?” “他不是给你配药去了吗?” “那只是一方面,以师兄的能耐,配个药怎么可能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其实,他是故意避出去的。” “故意?为什么?” “因为天机谷有一条铁训:天机谷弟子,不得插手任何一国国事!师兄知道朝云朝局会发生剧烈动荡,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避了出去。” “那蔷薇姐呢?你不也是天机谷的弟子?” “我?”蔷薇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我顶多算是半路出家,哪里知道那么多?而且朝云发生的那些事情,虽然算是国事,可也有一半是我的家事。我深陷局中,师兄既不忍心阻止我,又秉承师父意志,不能出手帮我,所以干脆不告诉我有这么一条原则,又刚好我的毒需要配药,就借口离开岚歌了。”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种原则啊?简直是莫名其妙!” 蔷薇笑了笑,没有答话。 这条原则不仅不是莫名其妙,反而可以说是大智慧,天机谷之所以能在风林大陆上拥有这么大的势力却不被任何一方猜忌,正是因为这种绝对中立,不参与任何一国内政的公正态度。 正如老子所说,无为而无不为。 天机谷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自己的实力,却在一天一天的发展壮大。 乐池啃了几口干粮,又问道:“君公子在岚歌的时候避出去就算了,可是这次他要陪你来你为什么不让?你只是去找慕容家徽而己,又没有什么国事发生。” 蔷薇沉默了一下,淡声说道:“我也希望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行,不会那么简单。” 蔷薇这么一说,乐池脸上也不由有了几分担忧,小心翼翼的看了蔷薇一眼,再次开口说道:“蔷薇姐,你真的不打算找那个宋雨前?他不是留了联络方式给你?他是圣女宫的特使,有他帮你的话,应该会简单很多吧?” “有些事情,越简单越麻烦。”蔷薇轻声回应:“再说,我也不想欠他的情。” 乐池吐了吐舌头,埋头去吃干粮,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恨(三) 两人吃了饭后,一夜无话,又在山中跋涉了两天,终于见到了银翼的第一座城池,青阳。 相比于朝云城池的宏大与气派而言,银翼的城池要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城门低矮老旧,城砖也透着股贫瘠的气味。 但是城门口的检查,却严密到近乎严苛的地步。 从多百姓商贾排成了长长的队列,每一个人的通关文件都会被仔细审阅,货物也被通通打散盘查,稍有一点不对的地方,就有可能被当作奸细抓起来。 整个队伍虽然人数众多,却是鸦雀无声,显出一种极沉闷的氛围。 检查的过程冗长而缓慢,蔷薇与乐池等待了许久,离城门的距离却仿佛依然遥不可及。乐池站的不耐烦,将双肘架到腰间,用力的扭了扭身体。 然而刚扭过一下,就觉得的手肘好像碰到了什么人,身后也猛的传来了闷哼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自己闯了祸,乐池连忙转身,忙不迭的道歉。 “不碍事!”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几乎大半个脸,可只从露出斗笠外的下颌线条紧绷的程度来看,刚才那一下,也显然撞的他不轻。 乐池吐了吐舌头,他只是转了转身子,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蔷薇听到身后的动静,早己转过身子。目光掠过那男子有意无意抚着的肋间,跨步和乐池换了个位置,到那男子身前,低声说道:“公子的伤还是早些处理为好。我这里有颗药丸,虽然未必有效,可看在我为舍弟赔礼的一片诚心上,还请收下。” 那戴着斗笠的男子身体轻轻一僵,似乎想抬头来看蔷薇,但终究还是忍住,只接过药丸,轻声说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队伍缓慢移动,终于到了蔷薇和乐池的前面,君落羽准备的通关文书很完备,两人都顺利的过了关,轮到后面那个男子的时候,守城的兵士抬起眼睛略略多看了一眼,也挥手让他进城。 进了城,人流分散一些,乐池终于小声的问道:“蔷薇姐,那人受了伤吗?” “大概吧。”蔷薇并不做肯定回答,只是略带警告意味的说道:“不要多管闲事。” 她来银翼是想打听慕容家徽的下落,并不是想沾惹上别的事情。 而且当初冥烈带她去蔷薇军驻营找流光的时候,他们躲在树上曾听韦淑宁和祝紫英说过,如今银翼境内叛乱频频,这种时候,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只有青阳城的通关文书,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别的地方,蔷薇决定先在青阳住下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获得通往其他城池的通行证。 虽然不缺钱,但也不想住在太惹眼的地方,蔷薇带着乐池在青阳城里大概转了一圈,眼看天色将暮,寻到一家地处城墙边缘,较为偏僻的客栈走了进去。 刚刚要好了房间,准备上楼休息,却冷不丁听到底下有个男声低沉的说道:“老板,一间房!” 这个声音极为熟悉,蔷薇下意识的转过头,却看到正是中午过关时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男子。 蔷薇和乐池对视一眼,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她总觉得这个男子身上会有麻烦,所以总想躲着他些,可是没想到,这么大个城池,这么多家客栈,居然还是能碰到一起。 上了楼,小二给他们打开了房间,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进去,那个男子居然也上了楼,而且,就停在他们旁边的一间房门前。 那个男子看到他们,似乎也是有些意外,微微抬起一直低着的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极为坚毅的眼睛。 这双眼睛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的再次躲回斗笠下,只是对着蔷薇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这个人显然也不想和其他人扯上关系,若不是蔷薇今天赠的药真的很有用,他恐怕会当作根本没看见他们。 蔷薇扯唇笑了笑,算作回礼,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对乐池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们明天就搬客栈,今晚没事就好,如果有事,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给我蒙在被子里睡觉,不许出来,听到没有?” 乐池之前被傅雪娇和韩充的人打的很惨,到了金谷园后,君落羽叫手下教了他些工夫,回到岚歌后更是亲自指点了几招,乐池很是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此时听到蔷薇的话,心下不怎么以为然,不过他听蔷薇的话听惯了,因此也就很乖的点点头。 叫小二把饭菜端到房间里来吃了,看到乐池则在一脸专心致志的琢磨着君落羽教他的工夫,蔷薇心里有点想骂人,这个死孩子,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看他那样子,就好像今天一定会出事,他一定能用上他那点工夫似的。 瞅了瞅隔壁房间的方向,蔷薇在心底祈祷了一下,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只要熬过这一夜就好。 没有人在身边保驾,她一个弱女子,可不想连慕容家徽的影子都没见到,就糊里糊涂的丧命在这里。 看看时间己晚,吹了灯,和乐池一并和衣躺在床上。 她拿乐池当亲弟弟看,两人向来如此,并无男女关防的概念。 乐池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心里想的事少,虽然方才还很兴奋,但很快就忘了,一会儿工夫,就睡的熟熟的。 蔷薇望着破旧的帐顶,不知怎么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一比黑白分明,极为坚毅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种荆柯刺秦一去不回般的悲壮与决绝,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能让那双眸子透出这样的情感。 白天毕竟劳累了一天,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蔷薇猛的被一阵刀剑相击声惊醒。 乐池和她同一瞬间睁开眼睛,一个骨碌就想翻身起来去瞧瞧究竟,可却被蔷薇死死按住。 “你忘记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睡觉!”蔷薇用力瞪住乐池。 乐池一脸不甘与遗憾,终于还是蔷薇的命令占了上风,又躺回了床上,一双眼睛却是睁的大大的,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只听隔壁一个声音猖狂的叫嚣道:“段臻,没想到你还真敢来,我告诉你,你一进青阳城就被咱们牢牢的盯上了,现在你己经被团团包围,束手就擒,说出叛军的下落,咱们还能赏你个全尸!” 房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刀剑相击的声音瞬时又紧了几分。 “上,给我上!杀了他圣女宫也有重赏!”那个猖狂的声音再次响起。 士兵们想是受了重赏两个字的刺激,脚步声猛的沉重起来,只是听声音,似乎都能想像中他们搏命往上冲的样子。 房中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声,想是段臻经不住这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又受了伤。 然而伴随着这一声闷哼,却是两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定是他虽受了伤,却结果了敌人的两条性命。 为首那人似乎被段臻的勇猛所激怒,扯着嗓子嚎道:“段臻,你还在做什么美梦呢?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闯到都城去找青鸾仙子?我告诉你,这会儿,没准六皇子早都娶了她去,正在承欢身下呢,你……” 为首之人污言秽语,不断胡说八道,只听那段臻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猛的发出一声暴吼。 “坏了,要糟!”蔷薇心头猛的跳过这个念头,段臻本就是以一敌多,而且身上还受着伤。 本来他武功高强,要是冷静以对的话,未必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可如今他被人言语乱了心神,骤然突起搏命,这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打法,就是杀了几个人,只怕自己也会强弩之末。 只听两间房间之间相隔的脆弱板壁猛的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一个士兵连人带刀,被一起狠狠的扔了过来,几下滚到蔷薇的床前,鲜血满身,早己气绝。 事到如今,再装睡就矫情了。 蔷薇一把拉起乐池,退向床角,做出惊恐万分的样子。 那个为首之人对着蔷薇和乐池恶狠狠的喊道:“官军办案,老老实实的呆着就没事!” 说完话,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又向段臻攻去。 蔷薇透过墙壁上被撞破的大洞,看到今日围攻段臻的人当真不少,那边屋子的地下几乎己经躺满了尸体,可仍有官军源源不断的从门外涌入。 段臻就是神,也经不住这么个打法。 果然,他一边招架,一边慢慢的向着蔷薇他们的房间退过来,只不过半刻钟的时候,就己经退到了二人的床前,退无可退。 就在此时,一个士兵长矛猛的一伸,用尽力气向着段臻捅来。 这一矛虽然凶猛,却并不灵巧,段臻只要侧身一避,立刻就能避开,可是一旦他避开,身后的蔷薇和乐池就会首当其冲。 蔷薇惊恐的眼睛蓦然睁大,她忽然有点后悔,后悔没有让君落羽一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段臻突然大吼一声,不退反进,一把抓住长矛中段,手臂用力反折,竟硬生生将长矛从中折断,而与此同时,旁边攻上的两柄单刀一上一下,齐齐划在段臻身上…… 圣女宫(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起来,当真是命该如此。 蔷薇虽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也绝不能看着一个舍身相救自己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的眼前。 放开了钳制住乐池的手,乐池一声大叫,箭一般冲了出去,手中魔术般变出一根两寸余长,小指粗细的小棍,猛的戳向攻向段臻的两个士兵的胸膛。 乐池的动作极快,这些只受过普通训练的士兵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己然被乐池一棍戳倒。 看到乐池的身手,蔷薇心里有点感慨,除了不参与国事之外,自己这个师兄究竟还有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点穴是何等高深的工夫,可是乐池这么个毫无武功根基的小孩子,竟然硬生生让他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用药物和魔鬼训练等一系列方法,积累了十余年的内力,又学会了点穴的法门。 想起乐池有段日子连梦里都在一边天枢曲池一边嘴角不住抽搐的样子,蔷薇突然特别庆幸自己是君落羽的师妹,因为在君落羽的概念里,师妹是要拿来纵容和疼爱的,而不是像这般折磨。 头脑里念头旋转,手下却是不停,极快的从腰间摸出一颗细白色的弹丸,正想要向房间中扔去,门外猛的喊杀声传来,一个声音大声叫道:“段大哥,你再坚持一下,兄弟们来救你了!” 蔷薇心中一动,将弹丸又塞回了腰间。 一个彪形大汉疯虎一般破开堵在段臻门口的官兵,带着十余个人,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到了段臻身边。 官兵久站,本就被段臻的神勇吓的有些胆怯,如今又来了生力军,人数还不只一个,一时间更是低档不住,很快被他杀到段臻身边。 段臻看到那人,怒声喝道:“巴虎,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一刀剁翻一个官兵,也对着段臻吼:“我们不来,就看着你去送死吗?你死了,义军怎么办?我们的姐妹女儿们怎么办?” 段臻身上己是鲜血淋淋,可是巴虎的这句话显然镇住了他,尤其是那句:我们的姐妹女儿们怎么办。 咬咬牙,上前与巴虎并肩杀敌,口中果断说道:“他们的援军很快就到,我们得赶快杀出去!” 巴虎登时大喜,大声答应道:“是!” 又转头招呼兄弟:“不要管狗腿子,杀出去!” 劈翻挡路的两个士兵,身体正要前冲,段臻却猛的拉住他,指着身后的蔷薇和身边又点倒两个士兵的乐池说道:“他们救了我,把他们也带上!” 段臻的话显然非常有威信,巴虎只瞄了一眼,想都没想,就一把拽过蔷薇扛在肩上,又对着乐池叫道:“小兄弟,快撤,我们在城墙有接应!” 乐池余光瞄到蔷薇己被那人扛在肩上,也不恋战,伸棍又点倒两个士兵,紧紧护在蔷薇身边,跟着一众人等又大刀阔斧的杀了出去。 领头那人本以为段臻虽然勇猛,但凭自己这么多人杀他一个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没有料到段臻居然还有援兵,一时间措手不及,再想去叫人早己是来不及,手下这百十号士兵本就己被段臻杀了不少,再被他的兄弟一冲,立时四分五裂。 留下几个人断后,巴虎和一众兄弟护着段臻蔷薇和乐池,直奔西城墙而去。 青阳城虽然小,城防却做的毫不马虎,尤其是这里靠近朝云,若有争战首当其冲,城墙更是高大宏伟。冥烈君落羽之流或许可凭一己之力直飞上去,可若换了其他人,那是绝无可能。 巴虎到了城下,单手塞入口中,吹出两声极尖利的哨音,只见城头立时坠下几根绳索,显是早有人在城头上等待。 大手大脚的将绳索在蔷薇身上缠绕几圈,又是一声呼哨,绳索立时绷紧,快速的向上提去。 蔷薇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勒断,就是再好的涵养,此刻也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这个巴虎实在是个十足的莽汉,在房间中的时候就二话不说,也不问问她同意不同意,直接把她像条破头袋一样扔到肩上,一路奔到这里,颠的她七荤八素,胃里翻江倒海都快吐出来。 现在更好,哪有人吊人的时候是直接勒着腰就往上提的?这还让不让她活了? 若不是君落羽帮她治病时用尽灵药,让她因祸得福,不仅去了毒素,还增强了体质,只怕根本不用那些官兵来杀,光巴虎这么一通折腾都能把她折腾死。 看着蔷薇走到半截,巴虎又伸手来够乐池,乐池却是后退一步,伸手梦上绳索,也不用人拉,身轻如燕,闲庭信步一般就到了城墙顶端,竟比蔷薇还快一步。 其余人也尽都有些武功,不需要上面的人拉,只要有样东西借力即可,上了几个兄弟之后,巴虎和段臻也攀了上去,巴虎扭头就招呼段臻往城墙另一面下,段臻却沉声说道:“再等一等,断后的兄弟还有活着的!” “来不及了!”巴虎顺着段臻的目光向着来路望去,果见有两个兄弟在那样的厮杀之中竟然幸存下来,正跌跌撞撞的往城墙方向路来。 “来得及!”段臻目光紧紧盯着那两个人的方向:“我段臻绝不抛弃兄弟!” 猛的从城头上站起来,对着那两人大声吼道:“快跑!快!” 巴虎知道违逆不了段臻,只好用力一捶城头,对着其他人吼道:“你们先下去!” 蔷薇悄悄一拍乐池,轻声说道:“你留一下!” “恩!”乐池重重点头,就是蔷薇不说,他也想要留下,段臻那句:我绝不抛弃兄弟,己经值得任何人为他卖命。 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是众人的累赘,蔷薇听话的服从安排,极快的顺着绳索被吊了下去。 后面的追兵追的很紧,跑在后面的那个人眼见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走不脱,心一横猛的停了下来,转身大叫着杀了上去。 “水生!”段臻猛的吼了出来:“你回来!” 圣女宫(二) “段大哥,你将来要是见到小鹿,麻烦你跟她说,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从圣女宫给我退出来!” 水生狠狠劈翻一个冲到眼前的官兵,头也不回,只疯虎般的冲进敌阵中去,拼命厮杀。 被水生所掩护的那个人终于冲到了墙根底下,伸手拉住了绳子,可他此时体力透支,早己没有了力气自己攀上城墙。 段臻眼眸赤红,方才激战之中一只手臂己经受伤,便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用力将绳子在手上挽了几圈,低吼一声,用力向上拉起。 巴虎正忙着把墙上其他地方的绳索砍断,以防官军顺势追来,乐池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一手抓住绳索,与段臻一起用力向上拉拽。 乐池虽然身材依然瘦小,但这几个月在金谷园众人和君落羽的亲自调教下,气力早己不可同日而语,双手快速交替十数下,终于将那人拉上城头。 段臻一拍那人肩头,大声说道:“三宝,好样的!” 那还是个很年轻的孩子,勉强咧了咧嘴,什么都没说。 直到此时,官兵首领才终于杀了水生,追到近前,大吼着吩咐众人放箭,可一来官兵此次本是围杀,根本没有带箭,二来就算带了,那人也己到了城头之后,想射也射不到。只能跳着脚不断叫骂,无奈的看着他们离去。 段臻巴虎乐池还有被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叫三宝的年轻人一下地,众人立刻头也不回向着西南方向一路前奔,那里是蔷薇他们今天来的时候曾经走过的大山,绵延两百余里,一旦逃进去,就是大罗金仙也很难找到。 城门处传来吱吱呀呀打开的声音,大队的士兵终于奔腾而出,但此时此刻,连黄花菜都凉了六七盘,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出去找找,然后就此回城。 一行人在山中奔行了约摸一个时辰的样子,前面突的转出来数十人,巴虎等人看到这些人,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豪爽的大笑说道:“那群狗腿子,这次可休想再找到我们!” 蔷薇对这个巴虎始终是有点耿耿于怀,她的腰到现在都还好像断了一样,全拜这个莽撞的家伙所赐。 她走到段臻面前,淡声说道:“你的伤很重,需要立刻处理一下。” 段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蔷薇己经伸手从自己衣襟上撕下一块,手法极其熟练的帮段臻止血裹扎。 段臻看着蔷薇的动作,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惊奇,他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会对外伤包扎如此在行。 乐池在旁边得意的说道:“嘿嘿,小瞧人了吧?我蔷薇姐可是一等一的名医呢,尤其是外伤,不管什么伤口到了她这里,都得服服帖帖!” “靠,这么厉害!”巴虎吐出口中一口血水,也走了过来,佩服的拍着段臻的肩膀说道:“段大哥,你真是强,随便出去一趟都能找个神医回来。” 又转头望着蔷薇:“喂,我们救了你一命,你就当知恩图报,给我们义军做医师吧!” 这话说的自大之极又理所当然,蔷薇狠狠的瞪了巴虎一眼,没说话,不过肚子里却在暗暗腹诽,脑细胞都长到肌肉里去了,除了一身横肉,什么都没剩下! “巴虎,不得无礼!”段臻斥责了巴虎,又对着蔷薇歉然说道:“这位姑娘,今天的事情,都是在下连累了你。今天你和这位小兄弟救了在下,又被那些官兵看到,这青阳城你是呆不下去了,如果不嫌弃,不如就先在在下的义军驻地住下,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了,姑娘想去哪里,我段臻一定想办法送姑娘一程。” 蔷薇抬头看了看段臻,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段臻的样子,段臻长的不能算是好看,但是棱角分明五官清晰,下颌的线条刚毅,一看就给人一种是条汉子的感觉。 早在城门处的时候,蔷薇就知道他的身材很高大,但却不像巴虎一般一身腱子肉,而是给人一种很匀称的感觉。 低下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伤口,淡声问道:“如果我想去都城,你能有办法吗?” 段臻身体微微一僵,青阳城横亘在通往银翼腹地必经的路上,他这次冒险入城,就是想混出青阳,前往都城,可是却被人认出被捉。 微微沉默了一下,段臻直言不讳的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好吧,那我就先留在你这里了。”蔷薇无所谓的说道。 “什么?”段臻没有听清,他帮不了蔷薇,蔷薇为什么还要留下? 打好最后一个结,蔷薇抬起头来淡笑说道:“反正我回不了青阳,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去,现在又只认识你一个人,当然要去叨扰你了。” 段臻愕然一下,既而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女子虽然不漂亮,但却很有意思。 又帮着其他几个重伤员处理了一下伤口,一行人继续出发,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蔷薇和段臻走在一起,边走边聊。 “我听你说你们是义军,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是在反叛银翼?” “没错。”段臻很干脆的承认。 “为什么?银翼的朝廷对你们不好吗?” 段臻有了短暂的沉默,然后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银翼的朝庭好不好。因为银翼的子民,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还有个朝庭。” “这是为什么?”蔷薇早就从冥烈那里知道了答案,但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 “蔷薇姑娘不是银翼人吧。”段臻方才从乐池口中得知了蔷薇的名字。 “恩。”蔷薇点头。 “那姑娘可曾听说过圣女宫?” “听说过。好像是崇拜女娲,尊上女权吧。”停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不会是因为在银翼男子地位不高,所以就要造反吧?” “放屁,男人女人都是一样,而且这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女人生的?就是女人的地位高一点,又有什么了不起了?咱们男人天生身体比女人强健,本来就应该让着她们一点!我们才不会为这么无聊的原因造反!”段臻还没有回答,巴虎己经抢着说道。 圣女宫(三) 蔷薇诧异的转头看了巴虎一眼,话糙理不糙,想不到一个男子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不过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女子在银翼的地位确实高于男子了。难怪方才段臻叫他带自己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想来也是习惯使然。 段臻苦笑一下,轻声说道:“我们确实不是为了这种原因造反。” “那是为什么?” 段臻再次陷入沉默,显然是在考虑该不该对一个异国人说这些事情。 片刻之后,段臻沉重的开口说道:“因为圣女宫。” “圣女宫不好吗?我听说圣女宫从各地寻找穷苦的女孩子加以抚养教育,培养她们成为,给她们最高的荣誉和最好的用度……” “狗屁,放狗屁!”蔷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巴虎就己经猛的嚷了出来。 蔷薇的脸黑了一黑,她确定,她实在是很讨厌这个叫巴虎的家伙,难道就不能说些好听点的话吗? 巴虎可不知道蔷薇心里在想什么,己经继续嚷道:“什么叫培养她们成人?根本是培养她们成机器,给她们最高的荣誉和最好的用度,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她们!” 手猛的往后一伸:“小鹿,就是刚刚死去的水生的妹妹,本来是多好一个小姑娘,可是自从被接到圣女宫以后,回来竟然连爹娘都不认,一口一个贱民,她娘就是生生被她气死的,这样的女儿,我们要来做什么? 被接到圣女宫的女孩儿,除了个别资质极好的之外,有几个能入得了内宫?被编入外宫的人没几年,就通通当货物一样送给朝庭大官和各族权贵,还有些被送到别的国家,一辈子都再也回不来。我们银翼的人谁不知道,生男莫生女,生女莫入宫!只有你们这些外乡人才会被圣女宫假装仁义的幌子给骗了!” 巴虎说的口沫横飞,情绪极为激动,蔷薇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她从冥烈那里听到的事情,显然和事实还有一些差距。 事情既然己经说开了头,就不怕再继续说下去,段臻面色沉凝的说道:“圣女宫挑选女孩儿,其实并不是寻找什么穷苦人家,而是每年固定派遣巡查使去到各个部落,命部落首领将族内的女孩儿通通召集过来,看有没有资质容貌出众的,只要有,不论对方是否愿意,都会强行将其带回圣女宫。 这些被挑选的女孩子,以不超过十岁为佳,但也不以此为限,如果真的看到很好的,不管多少岁都会带走。银翼境内大小部族上千个,圣女宫不可能每年都派出那么多使者,所以是各部落轮着来,大一点的部族或者离都城近一点的部族,去的次数就多些,三五年一次,像我们铁狼族这样地处边陲的小部族,来的就少一些,大概十年左右才会来一次。” “这些被挑选上的女孩子被带回宫中后,吃的是最好的,穿的是最好的,住的也是最好的,除了遵守圣女宫本身的阶层等级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要对她们表达最崇高的尊敬,就连名字也是不能随便叫,只能叫仙子。负责教导她们的人告诉她们,她们是圣女宫代表上天挑选上的人,是世间最高贵的种族,除了圣女宫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蚁民,是贱种,根本不值得和她们攀上关系。所以,她们一定要有自觉,要以圣女宫的兴衰荣辱为自己的兴衰荣辱,要随时准备为了圣女宫的利益,付出自己的一切。” “那些女孩子入宫的时候大都年纪还很幼小,有些家境也确实不太好,乍然进入圣女宫那样优渥的环境,只以为自己是进了天堂,里面的人说什么话都听,很快就被圣女宫的人洗脑,变的除了圣女宫六亲不认。 有些思想上一时转不弯来的人,圣女宫就美其名曰放假,把她们赶回自己原来的家里去住一段时间,那些女子享受惯了圣女宫的奢侈,怎么可能再适应家的里情况?就是豪门大族的生活,也难敌圣女宫之万一。所以那些女子常常不等假期结束,就自己跑回圣女宫,而且从此更坚信只有圣女宫才是值得她们跟随与效忠的对象,至于其他的人,则都是贱种,根本不配和她们站在一起!” 段臻大臻说了圣女宫的情况,停了停,又补充说道:“水生的妹妹是九岁那年被选进去的,选进去之前,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又乖巧又懂礼貌,我们铁狼族里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几个月前作为选女孩子的特使到铁狼族里来的时候,那个乖巧的小鹿竟然对着生她养她的爹娘一口一个贱种,硬是把她娘气的卧床不起,小鹿选完女孩子回圣女宫后,水生他娘咽不下这口气,没几天就死了。 临死,还抓着水生的手,直愣愣的看着他,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说完这些,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表情黯然。 水生的遭遇,其实就是他们大多数人的遭遇,这里的男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亲人在圣女宫,也几乎每个人,都曾被自己亲人的举动伤透了心。 默默的走了一会儿,蔷薇再次开口问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起来造反?” 她总觉得这个理由还是单薄了些,圣女宫在银翼存在己经数百年,一直都是这样,如果只因为这样就要起来造反,那早就应该做了,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也不全是。”段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圣女宫虽然如此作为,但是我们也早就习惯了,天下百姓,谁不昐着安定两个字,但凡还有一条活路,谁会起来造反?圣女宫奢华靡费,用的全都是银翼子民的血汗。银翼本就土地贫瘠,资源不丰,民生生活极为艰难,可是这几年来,圣女宫竟然越发横征暴敛,许多部落辛苦一年,不仅分文得不到不说,竟然还会倒欠圣女宫和朝庭的钱,再加上天灾频频,许多部落被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反。 铁狼族地处边陲,境况要稍微好一点,本来我想能忍就忍,生活虽然艰苦一点,但好歹还不至于过不下去,可是……” 段臻突然停住了话头,蓦的眼眶发红,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又接着说道:“因为我一己之私,带累了族人,死了这么多弟兄,我段臻,对不起铁狼族!” “段大哥,你说什么话呢?”巴虎一掌拍上段臻的肩,厚厚的手掌震的段臻的肩头攸的跳动了一下:“大家伙早就想反了,可是你一直顾念着族里人,不忍心让大家流离失所,怎么都不允许,宁可让弟兄们误会你。就连青鸾在和你的婚礼上被选走,你都不肯反。如今知道了那个消息,只要还是个汉子,怎么可能忍的下去?大家伙跟着你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早就看那什么圣女宫不顺眼了。圣女宫存在一日,我们的姐妹女儿们就得被祸害一日!” “巴虎哥说的对,我们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你的。” “我女儿前些日子被选走了,我不想她将来有一天回来,也对着我叫贱种!” “杀进圣女宫,把我们的亲人抢回来,把青鸾姐抢回来!” 人群骤然沸腾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极为激愤的表情,蔷薇转头四顾,忽然想起在岚歌几次与圣女宫遭遇时的情景。 她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子能够如此忍辱负重,又能够如此悍不畏死,宁可将自己化成黄水,也绝不吐露一点关于圣女宫的消息。 她本以为是那些女子受到了某种胁迫或者危险,可是没有想到,圣女宫竟是采用了这样一种方法,她们对人心的控制,己经超出了她想像的极限。 的确,有什么胁迫危险,能够比得上她们发自心底的自主效忠? 她忽然又想起了春枝,关于春枝的事情,她虽然知道的不完全,但总是从君落羽口中听到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蔷薇总觉得春枝并没有完全被圣女宫洗脑,因为她会在她落魄的时候不动声色的伸出援手,在她给小麟子的项圈上刻字的时候默默的递出工具,还有,她把自己从流光那里带出来的时候,她感觉得到,春枝是真的想要救她。 心里面忽然涌起了一阵痛意,春枝,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 她只是圣女宫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她的生与死,不会对圣女宫产生任何影响,可是她的人生却在圣女宫介入的那一刻,从此与幸福无关。 山路漫长而又崎岖,蔷薇开始觉得膝盖处传来隐隐的虚无感。 众多的灵药虽然解了她体内的毒,又改善了她的体质,可唯独对这份深浸入骨的寒气没有任何办法。 腿抬起的越来越慢,渐渐的落后于众人,乐池眼尖的看到这一幕,转身走到蔷薇身边,轻轻扶起她。 蔷薇笑了笑,乐池真的就跟弟弟一样,永远都这么贴心。 搭上乐池手臂的一瞬,蔷薇明显的感觉到,乐池真的长高了。 慢慢的向前行进,由队伍的前方逐渐落到了后面,蔷薇看到了一个勉强算是熟人的人。 她笑着打招呼:“三宝……你是叫三宝对吧?” 那个人,正是乐池刚才救上来的人。 三宝满面忧心忡忡,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被蔷薇一叫,身体突然一抖,仿佛被惊吓了一般。 有些慌张的抬起眼睛,看到蔷薇正在望着他,连忙回答道:“是,我是叫三宝。” 又看到乐池,再次开口说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 伏击(一) 三宝看起来很年轻,应该跟乐池差不多的年纪,乐池翻了翻眼睛,对他那句小兄弟很是不满,他应该叫兄台才对!可是自己这身高…… 郁闷的转过了脸,不说话。 蔷薇笑着问道:“三宝,你在想什么呢?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没有啊。”三宝面上的笑容有几分尴尬,顿了一顿说道:“我……在想水生哥,他为了我……” “三宝,你活下来了,水生的牺牲就没有白费,所以你要努力,连他的份也一起活下去,知道吗?”蔷薇拍拍三宝的肩,柔声安慰。 三宝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情绪极为激动,嗫嚅了半天,忽然说道:“蔷薇姑娘,我们都是乱匪,逆徒,随时都有可能像刚才一样受到官兵的围剿和追杀,其实跟我们在一起,你们反而会更危险,那边不远处就是朝云的关卡,我觉得……我觉得你们还是……” 蔷薇听到三宝说他自己是乱匪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听到后面才知道三宝是在关心他,安慰的笑笑,不在意的说道:“没关系,反正我早就是死人了,死过一次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第二次的。” 三宝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冷不防被段臻打断了。 段臻发现蔷薇不在,也顺着路找了回来,抱歉的说道:“山路崎岖,让姑娘受累了。” “不碍事。”蔷薇浅笑答言,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三宝努力将头垂下,似是不敢看段臻的样子。 蔷薇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觉得自己害死了水生,所以没脸见段臻,虽然有点感慨,却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转过头极小声的问段臻:“三宝也有亲人在圣女宫吗?” “恩。”段臻的脸色有几分黯然:“他姐姐也被选去了,就在几个月前,和青鸾一起。” 蔷薇也沉默下来,面对这样的一群男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绕过一片陡峭的高壁,进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谷中零零散散的铺排着几十个帐篷,还有尚未燃完的篝火。 蔷薇等人走了一夜,此时己近黎明,按理说,这时候正应该是人睡的最香的时候,然而整个营地中,竟没有一个人在睡觉,大家互相依靠着挤在篝火边,焦急的望向谷口的方向。 蓦的,谷口的哨兵猛的传来一声欢呼:“段大哥回来了!段大哥回来了!” 篝火旁的众人猛的沸腾起来,纷纷站起来向着谷口涌去。 段臻虽然走了一夜,早己疲惫十分,但看到这般兄弟们,还是腰一挺,振作精神,笑着迎上去。 前去营救段臻的兄弟和营地中的人你一拳我一掌的表达着活着归来的欣喜之情,一个眉眼间与段臻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眼眸泛泪,对段臻哽声说道:“哥,要救青鸾姐,我们都跟你一起去,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冒险呢?” 段臻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段松,面色也有几分黯然。 青鸾远在都城蓝原,可他连青阳城都通不过,谈何援救? 拍拍段松的肩膀,安慰的说道:“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 谷中的人搬出己经烤的半熟的野物,放在火上炙烤,不一会儿的工夫,谷地中就飘起诱人的香气。 围着火旁简单吃喝了,从外面回来的人都累了一夜,安排了防务,各自回去安歇。 其实防务也很简单,只在谷外两三里的地方安排了几个哨卡。毕竟这二百里大山无边无际,想在大山里找这样一支不过四五百人的人马,谈何容易。 蔷薇和乐池鲜少有过这样长途跋涉的经验,早己累的支持不住,当下也不客气,钻进帐篷里就睡了。 一觉醒来,掀开帐篷,发现日头西斜,竟己到了下午。 昨天那些人的伤口都被蔷薇简单处理了一下,但是药物奇缺,并不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今天睡醒了,再次一个一个仔细看过那些人的伤口,又描述了几种草药的形状,问山谷里的人可曾在山中见过,居然有一两种是常见的。 蔷薇叫他们采了回来,捣碎加工,给受了伤的人尽数包扎好。 蔷薇的手法专业利落,二十多个人全部弄完,竟还没有用到一个时辰,受了伤的人和旁边看着的人俱是惊奇的望着蔷薇,只觉得这一次是真的遇到神医了,乐池则在一边得意洋洋,好像给人包扎伤口的人是他一般。 全部收拾完毕,蔷薇站起身直了直腰板,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峰上,有个人影落寞的坐在那里。 想了一下,蔷薇对着众人的热情随口敷衍了几句,拔腿向那个小山峰走去。 “谁?”段臻正看着远方想心事,冷不丁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下子蹿了起来,警觉的回身摆出戒备的姿势。 “我,来帮你看看伤口。”蔷薇扬了扬手中的绷带和捣碎的药物:“昨天太累,只是随手弄了一下,现在总要尽尽责。” “原来是蔷薇姑娘。”段臻的身体放松,又坐回了之前坐着的大石上,有礼的淡笑说道:“那有劳姑娘了。” 蔷薇走上前,帮段臻的重新处理了伤口,上了药,又仔细包扎好,打好最后一个结,突然开口问道:“青鸾是你什么人?” 二人本来一直都是沉默,蔷薇这一声问的极是突兀,段臻一愣,既而面上慢慢浮起苦涩之意。 收回胳膊,段臻将目光掉向远方,淡声说道:“是我妻子……如果,那天的堂拜完了的话。” “你们的堂没有拜完?”蔷薇又问。 “没有。拜到一半的时候,小鹿到了,她说青鸾资质很好,这样的女子,应该进入圣女宫进一步学习,而不是浪费给我们这些贱民做妻子。” 段臻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仿佛这不过都是别人的事情,而他只不过是个述说者。 “青鸾和小鹿谁大一些?”蔷薇想了想,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青鸾大一点,但也只大几个月。”段臻非常明白蔷薇为什么这么问,不等蔷薇再问就自己给出了解释:“但是青鸾小时候体弱多病,总是面黄肌瘦的样子,圣女宫的使者自然看不上她。” 伏击(二) “你就直接把她交出去了?”蔷薇皱眉,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觉得她要重新评估段臻。 “不交又能怎么样?”段臻目光淡漠:“圣女宫之人武功高深莫测,每次除了两个使者之外,还有上百的官府随护,不交出青鸾,就要赔上整个部族的性命,我是族长,我不能拿我族人的性命冒险。而且……” 苦笑一下,段臻继续说道:“她嫁给了我,也不过是和我一起吃苦,受罪,可若是入了圣女宫,就能够过的比在我身边好很多倍,如果她能过的好,我就算不能守着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蔷薇一时语塞,段臻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像条汉子,有责任,有担当,如今看来,她果然没有看错。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人,如果他的想法能如段臻这般,她会不会反而心甘情愿的在他身边留下去? 心间轻轻一痛,甩甩头用力将有关那个人的形像赶走,再次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反?” 段臻突然沉默,侧垂在手侧的手掌攸然狠握成拳,似是在极力压下心中汹涌的情感。 蔷薇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现在就像一只愤怒的豹子,随时都会吃人,充满了危险性。 片刻之后,段臻深呼吸了几口,慢慢放松身体,仍然用那种淡漠的语气说道:“两个月前,前来铁狼族收缴租税的税吏酒后无意中说道,青鸾资质不过一般,年纪也过了圣女宫的界限,本来是根本不用去的。圣女宫之所以一定要她,其实是因为六皇子看上了她,在圣女宫调教半年之后,她立刻就会被送到六皇子府上……” 虽然极力保持冷静,可是嘴角的肌肉抽搐,竟然再说不下去。 蔷薇立时明白,如果青鸾能够过的好,无论多痛苦,多委屈,他都可以忍下去,可如果青鸾只不过是个工具,那就算要拼上性命,他也一定要为她搏一搏! 对面前这个高大男子的印象顷刻间直线上升,蔷薇忽然有点羡慕那个叫青鸾的女子,她遇到了一个多么值得珍惜的男子。 爬上大石和段臻并肩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知道他们起义之后,杀了青阳城的几个官吏,截了几批财货分给周围的老百姓,周围有许多活不下去的人都来投靠,声势最大的时候,甚至围攻了几天青阳城。 可是都城那边很快下了命令调集部队绞杀他们,他们之前都不过是拿着锄头和弓箭的农民与猎人,哪里懂什么兵法,很快就被打散了,死了很多人,只剩下四五百个兄弟,最后只能逃进这二百里大山中。 一路厮杀惨烈,在段臻的口中说来虽然平淡无奇,蔷薇却知道,其中滋味,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也不可能想像。 听段臻总结了这些日子失败的教训,说着打算派人去联络其他起义部队,彼此呼应,相互协同的计划,蔷薇目中露出欣赏的光芒。 这个男子之前可能确实不懂得带兵打仗,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学的很快,蔷薇甚至觉得,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也许他真的能够带领手下的这帮弟兄,推翻银翼朝庭和圣女宫的统治。 如果圣女宫没有抓走青鸾,也许段臻现在依然兢兢业业的做着他族长的职务,在各种苛捐杂税之下努力求存,可是如今,他己经被硬生生的逼成了一个战士。 天底下征战的原因有很多,贪婪,欲望,仇恨,嗜血,又或者那个人为之奋斗的大道。 可是从一个女子的私心而言,蔷薇却觉得她格外欣赏段臻征战的原因。 为了一个人,倾了一座城…… 二人聊的颇为投机,段臻是那种坦荡荡的汉子,既然带了蔷薇回来,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跟她说。 而且他是这些人的首领,纵然心中有苦,有痛,也只能自己背着,不能流露出来分毫,就算是自己亲弟弟也不行。 可是此时突然来了一个外人能让他说说这些事情,他自己心中,也是舒坦的。 天气不知不觉就渐渐暗了下来,蔷薇忽然发现她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直忘了问,于是盯着段臻的眼睛问道:“对了,你明明知道青阳城在通缉你,昨天为什么还要进城?” 这个问题仿佛一下子击中了段臻最痛之处,让他竟然猛的滞了一下,连呼吸都停顿。 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段臻慢慢说道:“城里传出了消息,再有半个月,青鸾就要被送到六皇子府上。如果我星夜兼程赶过去,也许还能……” 段臻想说自己也许可以救她,可是转瞬觉得嘴里发苦,他只有一个人,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且不说圣女宫之人武功极高,就是那些士兵一层层的围过来,他也难以招架。 只怕直到他丢了性命,青鸾却连他曾经来过都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他们是故意放出消息,就是为了诱你进城,好杀了你!” 这个计策一点也不高明,几乎一眼就能看穿,蔷薇不相信段臻看不出来。 “知道又能如何?”段臻眸中满是痛苦之色:“就算知道,可是我难道能够说服自己不去?如果不去,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蔷薇面色立时黯然,她忽然发现这条计策的歹毒与高明不在于诱敌,而是在于彻底摸透了人心,赌段臻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往里跳。 世间其实最怕段臻这样的明白人,若是因为不知道而上了当,还算是情有可原,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一头闯进去,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 山头上的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夜风缓缓的吹过,蔷薇觉得有些冷,正想说时候不早,该回营地,段臻却猛的站了起来,几步跨到山崖近前,极力向前望去。 “怎么了?”蔷薇诧然,也跟了过去。 一望之下,面色猛的大变。 山路蜿蜒中,竟然突然出现了一行大队人马,那些人训练有素,行动极为快捷,而且行进的方向,很明显是段臻等人居住的山谷。 伏击(三)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宿营地的?”段臻的眉头猛的皱紧,然而此时却没有时间再管这么多,双手放于唇上,猛的发出了类似夜袅一般的叫声,这声音暗哑低沉,在夜色中传的分外遥远。 连续急促的吹了几声之后,也不顾男女关防,段臻一把拉住蔷薇的手,急声说道:“快走!” 这种时候,谷中只有蔷薇和乐池是外人,而且几乎是他们一到,官兵就摸了上来,可是段臻却没有丝毫怀疑之意,就连逃命也不忘带上蔷薇。 蔷薇心中感动,也知道情势危急,二话不说,跟着段臻拼命往山下奔去。 到了谷地中,谷中众人早己经被段臻的信号所提醒,各自收拾辎重,一看到段臻出现,就围上去问道:“段大哥,我们怎么办?” 段松扬扬手中的单刀说道:“哥,这群狗腿子欺人太甚,我们打吧!” “我们凭什么打?”段臻白了段松一眼,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失了冷静:“我目测了一下,官兵至少也有两千人,我们只有五百多人,还包括伤兵,一旦交兵,究竟是打仗还是送死?” 段松脸憋的通红,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环视了一眼众人,段臻果断说道:“我们撤,官兵离我们还远,地势又没有我们熟,我们可以向南,撤向淇水河,从仙鹤渡的浮桥上过去,然后立刻毁桥进入那边的丘陵地带,那里地势复杂,只要进到那里,官兵就是想找也找不到我们。”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快速行动起来,五百余人很快集结完毕,辎重之类本就少的可怜,加起来也不过十余辆大车,一并带着,立刻向南撤退。 所有人的面色都极为凝重,官兵敢进山,必然有向导,他们能想得到由仙鹤渡过淇水,官兵就必然也想得到,唯今之际,就是比谁的脚程快,究竟是他们先过河,还是官兵先追上他们! 几个熟悉山路的人先走一步,在前方刺探军情。 一行人在夜色中搏命急奔,蔷薇只觉得膝盖根本都不是自己的,若不是乐池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架了起来,她恐怕早就坚持不住。 一开始的时候,身后还平静一片,可是随着距离淇水越近,脚下的地面渐渐的可以感觉到清晰的震动,那是大队人马集体行军时所特的有迹像。 “快,快……”段臻不住的呼喝着,他身上本就有伤,虽然蔷薇己经帮他处理过了,可如此急奔之下,几处较大的伤口裂开,将绷带上浸染的殷红点点。 眼看着还有五里左右就可以到达仙鹤渡,派去打前哨的人突然死命奔回,嘶声喊道:“段大哥,前……前面发现官兵,好几百人,他们……他们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往这撤!” “什么?”段臻猛的停下脚步,他往这里撤是临时决定,官兵怎么可能早就知道? 这时其他几个方向的人也都跑了回来,纷纷报告: “段大哥,身后官兵距离我们还有十里……” “段大哥,淇水上游几个渡口发现官兵……” “段大哥,西面森林处有官军出没……” 每回报一人,段臻的面色就难看一分,如今背面是追兵,西面森林和南面渡口都有人堵截,身侧是波涛滚滚的淇水河,他们几乎己经陷入绝境。 官兵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往仙鹤渡撤,而是将他可能逃跑的每一条路线都预先堵死。 可是官兵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他们宿营的地点向来都很小心,基本上每三天就会一换,官兵能够做到预先拦截他们逃亡的每一个方向,说明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两天的宿营地,而且做了周密的安排。 目光往身后的五百余名兄弟扫了一眼,段臻极力的想要否定脑中出现的那个念头,可是事实己经残酷的告诉他,他的兄弟里,出了叛徒! 还不等他说什么,巴虎突然蹿了上来,一把揪住蔷薇的衣襟,怒声大吼:“说,你是不是圣女宫的奸细?官兵是不是你带来的?” 蔷薇本就己经劳累不堪,此时被他一拽,身体踉跄一下,几乎直直撞进他怀里去。 乐池手疾眼快的伸手捞住蔷薇,翻手撤出腰间的小棍,毫秒客气的笔直点向巴虎的手腕,恼怒喝道:“撒手!” 巴虎看到短棍来袭,知道这个看起来身量不高的小子手底下确实不弱,一时也不敢大意,连忙撒手后退。 乐池站在蔷薇身边瞪着巴虎大声骂道:“你猪脑子啊?我蔷薇姐要是奸细,干吗还要救你们?” 段臻亦是沉声说道:“我相信蔷薇姑娘,不是她!” “那是谁?”巴虎暴躁吼道:“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四面绝境,我们该怎么办?” 回身狠瞪身后的兄弟,恶狠狠说道:“要让老子知道是谁告的官,老子非掀了他的皮!” 众人皆是神情悲愤,他们起义两个多月,缺衣少穿,却仍是不屈不挠的坚持下去,自是对朝廷和圣女宫恨到极致,可是如今,他们中居然有人去告官,这种被出卖的感觉叫人情何以堪? 人群中的某个人猛的颤抖了一下,死死的低下了头,甚至不敢去看众人的眼光。 蔷薇正抚着衣襟顺气,目光恰巧由那里滑过,心中一动,转头对着段臻果断说道:“现在不是讨论谁是奸细的时候,官兵马上就要追上我们了,如果你信我,就继续往仙鹤渡走,我有办法解决那里的官兵。” 段臻看了一眼蔷薇,眼前这个女子虽然面容平庸,可是一双眸子却是出奇的清澈,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信任之感。 “好,全体注意,目标不变,继续前往仙鹤渡!”没有任何犹豫,果断下令。 一行五百余人再次行动起来,急速奔往仙鹤渡的方向。 仙鹤渡不过是个小小的渡口,架着一座只容一人通行的浮桥,只要守住桥头,任你千军万马,也休想从此地走过。 段臻等人到达的时候,约摸两百多名官兵早己经渡口处严阵以待,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和弓箭手阵列在后,居中指挥之人居然是熟人,就是昨夜在客栈中伏击段臻的领头人。 看到段臻等人到此,那人猖狂笑道:“段臻,任你跑到天上去,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看来这一场富贵终究是要落在我的头上了!” 手掌高举,大声叫道:“弓箭手准备!” 只等段臻等人进入射程,就要乱箭齐发。 蔷薇忽然附耳说道:“叫你的人用湿泥糊住口鼻。” 段微愣,却是毫不犹豫的下令。 官军首领只见到对面叛军忽然都蹲下身体抓起湿泥向脸上糊去,不由诧异万分,暗想这些人该不会是见到没有活路,都疯了吧? 从腰间掏出一颗细白色的弹丸,递给乐池,轻声问道:“你能扔过去吧?” 一箭之地,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最好能扔到官兵军阵中央。 “小意思!”乐池在手中抛了两下,手臂运劲,远远的扔了出去! 那颗细白色的弹丸在空中滑过漂亮的弧线,正正落在军阵中央,甫一落地,就猛的炸开,一时间官兵阵营中白烟滚滚,一层一层不住向外涌动。 官兵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骤然乱成一团,拼命的叫嚷,更有人扔下兵器往白烟范围之外的地方冲。 然而还没有跑出两步,就一个接着一个,咕咚咕咚的软倒在地。 蔷薇和乐池对望一眼,目中同时闪过惊异之色,想起临出门时君落羽得意洋洋所说:烟飘到哪,哪就得倒一片,要是有风,倒个方圆十来里的也不成问题。 当时蔷薇只以为君落羽言过其实,这种药就算有作用,能布散及周围三两丈的距离就己经很了不起了。所以在客栈之中的时候,看到房间中充满官兵,就打算用这样东西来救段臻,只是巴虎突然到来,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可是没有想到,君落羽所说的话竟然是真的,那烟雾扩散极快,将整个官兵阵营都包裹了进去,而且还在向外涌动,若不是提前叫自己这边的人用湿泥塞住了口鼻,只怕连他们都难以幸免。 那些白烟虽然效果极佳,但散去的也很快,片刻就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融到了空气中一般。 白烟散过,方才还整齐列阵的官兵东倒西歪,一个压着一个,全都倒在了地上,一点声息也无。 “他们都死了?”段臻眸中满是惊诧,他大概小瞧了蔷薇的手段。 “没有。只是昏过去。”蔷薇望向段臻:“你得保证,你的人只过河,不会再杀他们。” “自然!”段臻轻笑,他就觉得这个女子不会是那般噬杀之人。 伸手一扬,对着部下大声叫道:“快速过河!” 本来这些官兵守在渡口处,只要守上半个时辰,就足够后面的大部队赶到一并围歼他们,而以渡口此处的地形再加上官兵精良的装备,守半个时辰几乎就和儿戏一样,所以所有人才会觉得,他们己经是四面楚歌绝无生路。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蔷薇区区一颗药丸,就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们的困境,让他们绝处逢生。 猛的暴出一阵欢呼,没有任何人犹豫,带队快速向着浮桥奔去。 背叛(一) 浮桥只容一人通过,五百余人单列一队,段臻巴虎等人在后压阵,不断的大声叫着:“快点,快点!” 蔷薇亦是列在一旁,她并不急着过去,她手中有保命的法宝,就算是被圣女宫捉到了也没什么要紧。 生死攸关,这五百余人显示出极好的纪律性,排成队列一个一个快速而有序的从桥上通过,等到桥边只剩下段臻巴虎蔷薇乐池等十余人的时候,一个人影低头从眼前一闪而过,蔷薇心头一跳,急对乐池低声说道:“把他抓回来,不能让他先过桥!” 乐池目光随着蔷薇的手望过去,虽然有些疑惑,却是快速应道:“好!” 身形微动,就向那个人影追过去,然而那人竟仿佛知道有人要来抓他一般,一下子推开了几个原本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大步冲到桥头,拔出腰间匕首,狠狠向着浮桥连接处扎下去。 排在桥头附近的几个人被他推的踉跄后退,连带着后面的人也挤成一团。看到有人在破坏那道关系着他们生死命运的浮桥,段臻面色大变,暴吼一声:“三宝,你干什么?” 声音未落,人如大鸟般从众人头上一跃而过,落在三宝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然而只这片刻的迟疑,三宝己经连刺十余下,浮桥的连接处被破坏,大水一冲,这条唯一的逃生之路立时从桥头处折断,斜斜的飘下下游的方向。 那边的浮桥上本己过去了一些人,此时浮桥突然抖动,上面的人站立不稳,纷纷掉落水中,段臻的弟弟段松也在其中。 淇水泱泱,波涛滚滚,转瞬将掉落的二三十人淹没,水性好些的人还能拼命挣扎露出头来,可是那些水性一般的人,就只能被一波高过一波的水浪狠狠的压下,再也浮不起来。 “小松!”段臻看到段松掉入水中,几乎目眦欲裂,这是他唯一的弟弟! 说时迟,那时快,段松在掉落水中的一刹那,长臂一伸,死死抓住了浮桥的一端,没入水中喝了几口水之后,又被浮桥带着狠狠拍在对岸。 段松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拍碎,却是撑着一口气,死也不松手。直到浮桥再一次被水荡开又荡回岸边的时候,他瞅准一棵大树的伸入水中的根系,一把用力拽住,己经到了对岸的人见状赶忙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他拉了上来。 直到此时,段臻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小松没有死,这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直到看到段松脱险,才一把拎起兀自红着眼睛紧握住匕首的三宝紧皱着眉头问道:“三宝,你疯了!?” 二三十个兄弟的命,就这一下子,全没了。 巴虎一步蹿上前,狠狠的瞪着三宝怒声吼道:“出卖我们的是不是你?我就说段大哥去青阳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那些狗腿子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他落脚的地方!你说,我们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干这种事情!” “段大哥……”三宝猛的扔了匕首跪在地上,抱着段臻的腿哭着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能走,你一定不能走,官府的人说了,如果我不帮他们抓到你,他们就要杀了我姐姐,我……我就姐姐一个亲人……段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 “放屁!”巴虎一脚把三宝踹翻:“你姐姐的命是命,段大哥的命就不是命?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就不是命?你难道不知道官府抓到了我们会怎么做吗?懦夫,铁狼族里没有你这样的胆小鬼!” 骂着不解气,上前又要一脚踹上去。 段臻横跨一步挡住巴虎,皱眉说道:“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怎么能算了?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 “巴虎!”段臻轻喝:“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宝从小就是被她姐姐带大的。” 段臻此语一出,巴虎虽然仍是怒气冲冲,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段大哥……”三宝泪水涟涟,只是跪在地上望着段臻。 段臻拍了拍三宝的肩,把他拉起来,轻声说道:“三宝,我知道你想救你姐姐,可是你是一个男孩子,要有担当,有责任,有取舍。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就算再痛苦再难过,也绝对不能做。” 牢牢的盯着三宝的眼睛,淡声说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说你做错了或者做对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取舍,究竟是错是对,就留着你以后自己去考量吧。” 转过头看着河对岸,运足内力大声叫道:“小松,弟兄们就交给你了,你要带着他们,找出一条活路!” “哥!”段松浑身水湿,跪在岸边嘶声大叫,一河之隔,却仿佛隔了永恒那么远,铮铮男儿,泪水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流落。 段臻心头一阵难过,却是挥挥手,催促他们快走,然后转过身,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 地面突然传来阵阵震动之感,段臻苦笑一下,耽搁了这么久,那些追兵只怕马上就要到了,自己手边只有十几个人,唯今之计,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转身对着蔷薇轻声说道:“蔷薇姑娘,连累你了。我会向她们说明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圣女宫对待女子向来优厚,只望可以让姑娘脱离死地。” 蔷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对岸猛的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哥!” 段臻身子一颤,转回头怒声骂道:“给我滚!再这么没出息。这辈子都不要叫我哥!” 对岸的段松猛的愣住,怔怔的看着段臻,大部队行进的声音透过淇水的咆哮隐隐的传来,甚至能看到官兵高举的旗帜。 再不走,怕是真的就来不及了。 段松跪在地上,对着段臻狠狠的叩了几个头,一抹眼泪,站起身对着身后的人大声吼道:“走!” 段臻看着弟弟消失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之间,面上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对着身边的十余个人吩咐道:“等会儿官兵到了,不要抵抗,束手就擒。” 背叛(二) “段大哥!”巴虎张口急叫。 段臻抬手制止了巴虎的话:“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照我说的做!” 官府要的只是他的命而已,至于其他的人,很有可能会给一条活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不能为了自己把他们都折在这里。 大队的追兵终于到来,领头的将领看到一副很诡异的场景,小小的仙鹤渡旁,两百余名官兵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而十余个叛军,甚至还有一个女子,安安静静的立在尸堆中间,身上却是连鲜血都没有。 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妖法,停在原地不敢过去。 “我是铁狼族的段臻。”段臻跨前一步,大声叫道:“我们可以不做任何抵抗,束手就擒,但是你要保证,在三司审判之前,不会伤害我身边的兄弟一分一毫。否则的话,我们宁可战死在这里,也绝不投降!” 带队的首领眉头紧皱,不知道段臻说的是真是假,上面的要求是最好能够活捉段臻,在都城枭首示众,杀一儆百,如果他们能够投降,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放肆!”一个女声忽然响起在夜空之中:“区区叛军,居然敢和朝庭讲条件。若是应了你们,我圣女宫颜面何存?” 一个圆脸圆眼,看起来长相极为可爱甜美的青衫女子越众而出,以一种与她的长相绝不相称的态度对着官兵首领不客气的说道:“还不下令进攻?对待这种人,就要格杀勿论!” 那官军首领虽然也有七品,可是看到这女子却是恭敬十分,欠身应道:“是,小鹿仙子,下官这就下令!” “小鹿!”巴虎猛的大喝:“你不认识我们是谁了吗?难道进了圣女宫,就让你连族人,连祖宗都能忘记?你知不知道,你哥哥死了,你哥哥被这些人杀死了!” “闭嘴!”听到水生的死讯,叫小鹿的女子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厉声叱喝:“一群贱民,有什么资格来跟本仙子攀亲搭戚?他犯上作乱,死有余辜!本仙子生是圣女宫的人,死是圣女宫的鬼,圣女宫才是我的根!”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高高扬起:“各部听令,进……” “慢着!”蔷薇突然出声,语调竟是说不出的傲慢:“你是圣女宫的人?” 小鹿突然被人喝止,心情很是不佳,喝止她的人偏又如此倨傲,更是让她生气,冷声叱道:“废话,你看不到本仙子己经是三品青衫了吗?” “三品青衫?很高吗?”蔷薇的语调越发轻慢。 “你……”小鹿立时被蔷薇的态度所激怒。 圣宫以服色排品级,共分九品,每一品级都有不同的颜色,大祭司最高,着黑色,其次长老会,着白色,其余圣女宫成员分别为赤橙黄绿青蓝紫,赤色最高,紫色最低。 其中赤橙黄三色多为内宫子弟所有,而外宫子弟则最高也只能升到绿色,如果还能更进一步,就会被直接擢选入内宫,如果不能进入内宫,那一辈子就只能停在绿衫。 不过即使只是绿衫,在银翼也己经具有很大的势力,足以呼风唤雨,横行无忌。 圣女宫的升级规则极为严苛,小鹿进入圣女宫十年能升到三品青衫,其实己是升的很快了,有些与她同期入宫的女子,到现在还只不过是紫衫。 “哪里来的乡野无知女子,竟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本仙子何需与你浪费口舌?来人,把这些逆党通通给我杀了!” “你好大的胆子!”官兵还未及动,蔷薇己是竖起眼睛,一声娇喝。 这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极有威势。当年跟在莲华身边,这种唬人的招数没少学,姿态一凝,立时震住了不少人。 目光缓缓从小鹿和官兵身上扫过,才翻手露出一块令牌,不疾不徐的说道:“不知道是三品青衫大呢?还是特使令大?” 小鹿的身子攸的一颤,官兵阵中飞似的又掠出一个同样穿青衫的女子,一同盯着蔷薇手中的令牌,眼中俱是惊疑不定。 段臻表情猛的绷紧,巴虎己经开腔骂道:“你这妖女,你果然是……” “不想死就闭嘴!”蔷薇不客气的轻斥,又极快的对段臻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圣女宫的人。我有这块令牌只是巧合。” 段臻神情一松,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小鹿和身边的女子对望一眼,忽然齐齐上前,到了离蔷薇七八步的时候,虽然面上不信,但声音却极恭敬的说道:“可否请姑娘将令牌借我等一看?” 蔷薇冷哼一声,毫不在意的将令牌抛了过去。 不知道令牌之上有什么标记,两人只是看了一眼,忽然在蔷薇身前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令牌,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等不知特使介派人入此事,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恩,知道自己有罪就好。”蔷薇从段臻等人之处听说了这个小鹿的事情,对她极没好感,此时见到她战战兢兢,却是绝口不提要原谅她的话。 指着身后几人说道:“这些人,只有那个段臻是你们要抓的吧?你们可以过去把他抓了带回都城交差,其他人都放了吧。” 她不能说放段臻走,段臻是义军的首领,圣女宫也下了海捕令,就算她说了,这两个人也不会听她的。但是其他人,应该就没有这么为难。 “大人?”小鹿和另一女子都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蔷薇,逆贼乱党,怎么能说放就放? 巴虎又是在一旁狂乱吼道:“妖女,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想抓段大哥,先从我的尸体上……” 话还没说话,突然看到段臻的目光狠狠瞪过来,一时间不由胆怯,竟然住了声。 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服段臻。 “怎么?你们听不懂我的话?”蔷薇仍是看着跪在眼前的二女:“你们擅自行动,坏了特使大人的大事,特使大人知道了,想必也不会高兴,到如今,竟然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都做不到,本大人实在是想不通,你们请罪的诚意到底在哪里。还是说,这特使令如此不值钱,竟连两个小小的青衫都使唤不动?” 小鹿和那女子面上猛的露出惶恐之色。圣女宫等级制度极为森严,一旦有所违逆,下场几乎是生不如死。 以头触地连声说道:“属下不敢!” 又转头对着官军首令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撤开包围圈,放他们走!” 背叛(三) 官军首领对于圣女宫的命令想必是服从惯了的,小鹿刚一说,他就立刻指挥士兵退出一条通道来。 段臻看向蔷薇,虽然没有说话,但眸中却满是谢意。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却不能不在乎他兄弟的生死。 他刚刚起义的时候,只不过是想着要救青鸾,可是随着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要考虑的,背负的,也越来越多,他不能再为了一己私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必须要为他的兄弟们,找到一条活路。 此时蔷薇让官兵放了他的兄弟,又要带他回都城,虽然是以囚犯的身份,可是无形中,却是离青鸾更近了一些,也许,也许在他死之前,还能再见到青鸾一面。 知道身边这些兄弟断然不肯抛下他自己走,正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劝动他们,河对岸却猛的传来一阵骚动。 段臻心下诧然,立刻转回头去,蔷薇和乐池也都下意识的转身凝望。 只见丘陵起伏之间,突然冒出了几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们背朝淇水,且战且退,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还有着刺耳嗜血的吼声远远传来:“杀……杀了这些逆贼……” 随着那些浑身是血的人的不断退后,密密麻麻的官兵蚂蚁一般冒了出来,挥舞着长枪短刀,收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刚刚过了河的兄弟的生命。 刚才过了河的有四百多个人,可是眼下的对岸上,竟连五十个都不到。 段臻猛的红了眼,蔷薇己经转头怒声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小鹿快速说道:“我们派人占领了上游的渡口,一旦发现叛军过河,就立刻给他们发信号,他们见信号则过河然后绕路围歼。铁狼族叛军己然给我银翼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奉大祭司命令,务必要剿灭干净!” 似是怕蔷薇再行干涉,小鹿一出口就抬出了大祭司。 指掌猛的握紧,蔷薇面色紧绷,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转过头再次望着河对岸,这些原本拿着锄头弓箭的手怎么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官军,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河岸上站着的人就几乎又少了一半。 他们每一个人都鲜血淋淋,几乎根本不可能分辨出谁是谁。 这己经不是一场搏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蔷薇只觉得心如刀搅,就是这些人,昨天晚上还围在一起烤火吃肉,可是转眼之间,她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屠杀而束手无策。 “小松!”巴虎猛的嘶声吼了起来。 只见对面一个身材细高的青年被一个官兵一矛狠狠扎进肚腹,然后矛竿一甩,那青年支撑不住,被挑飞到半空,又猛的坠落到正奔腾咆哮的淇水当中,连一朵大一点的水花都没有溅起。 段臻身形骤然向着河边前冲几步,一只手下意识的伸出,却又一根一根的回握成拳,紧紧的垂在身侧。 小松,他唯一的弟弟…… 就算他死了,他也没有脸……去面对爹娘…… “都是你!”巴虎突然走向旁边,一脚踹向三宝,将他踹的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恶鬼一样的咆哮:“你姐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是不命?你看看,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死了,全死了!我们的族人,我们的族人啊……” 泪水狂飙而下,钵盂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三宝的脸上,只两拳,三宝的脸就己然如开了染坊一样,各种颜色全都有。 “巴虎!”段臻一步冲回来,死死架住巴虎的拳头:“三宝还是个孩子!” “孩子又怎么了?孩子犯了错就是理所当然是不是?他是孩子,小松呢?小松不也是个孩子!” “够了!”蔷薇突然出声叱喝。 几步走到巴虎身边,带着怒气低声说道:“出了事情就这样大呼小叫,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告诉你,小松那一枪并没有挑到要害,他水性好,只要救的及时,很有可能不会死。你要是个男人,就立刻带着这十几个兄弟,沿着淇水找下去,能找到小松和其他的兄弟,也算你对得起段大哥!” 巴虎猛的一愣,却下意识的反驳:“你骗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到水里……”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你不信我的医术?你身上的伤是谁给看好的?”蔷薇厉声质问。 “我……真……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思及蔷薇昨天所表露出来的极高超的医术,巴虎的眼中猛的露出了光芒。 “废话,能为你们争取的机会就这一次,你爱走不走!” 巴虎的目光在段臻和蔷薇脸上来回游移几次,终于一点头说道:“我走!段大哥,你保重!” 刚要转身去招呼周围的兄弟,猛然间脸色一变,大吼一声:“小心!” 劈手将段臻猛的一拉,狠狠甩在旁边的地上,一杆长矛无声无息自段臻方才站立的地方狠狠穿透,巴虎扯开了段臻,自己却再没有时间避让,被锋利的矛尖轻轻巧巧的……戳入胸膛。 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长矛,又抬起头看着对面握着长矛的人,那人竟然是方才守在渡口的官兵首领,他方才被兵士压在最底下,吸入的烟雾最少,迷药的药性,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己经过了。 看到巴虎那样看着他,他下意识的手一松,往后连退两步。 “还我兄弟!”段臻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猛的从地上弹起,手中单刀骤然出手,狠狠一刀劈下,仿佛雷霆万均,竟然将那人拦腰劈成两段。 “巴虎!”扔了刀将巴虎抱在怀里,段臻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心力憔悴过。 他以为他给每个兄弟都找到了活路,可事实上,他竟然把每个兄弟都推上了死路! 蔷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变故,忽然想起君落羽的话:“这种药才新做出来,时间剂量什么的都还控制的不太好,你用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能确切的知道这种药失效的时间,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那一枪从左胸心脏处正正扎入,就是丝毫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根本不可能再有救。 “段大哥……”巴虎轻轻的叫。 巴虎说话总是大吼大嚷,这是相处两天来,蔷薇第一次听到他轻声说话,然而此时她却无比的希望能够再听到巴虎对她大吼大嚷,哪怕说的话再不中听也好。 她费尽了心思想要保住他一条性命,甚至不惜撒谎说段松还活着,可是到最后,仅仅因为她的一个疏忽,就让所有这一切,前功尽弃。 “巴虎……”段臻眼目尽红,他今天遭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这样一个如山如岳般的汉子,也快要承受不起。 巴虎喉中滚动声连连,可是这么高大强壮的一个汉子,如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兄弟!”一把将巴虎死死按在胸膛中,段臻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他的部下死了,弟弟死了,就连最好的兄弟,也死了。 他己经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蔷薇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三宝被巴虎打的鼻青脸肿,目光呆滞。 河的此岸,彼岸,到处都是尸体,他看着由他亲手酿成的这一幕,己经连哭都哭不出来。 忽然连滚带爬的扑到小鹿跟前,死命的拽着她的裙角,哭着求道:“小鹿姐姐,小鹿姐姐,你说过的,说过抓到段臻就带我去见我姐姐的!” 小鹿和另一个青衣女子在方才河对岸开始屠杀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此时看到扑到脚前的三宝,鄙夷的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回到都城就让你去见你姐姐。你立了大功,放心,圣女宫不会薄待你。” “三宝!”仅剩的十余个人见到三宝如此没出息又无耻的样子,几乎个个横眉竖目,怒声叱吼。 三宝吓的一骨碌躲到小鹿的身后,小鹿狠狠一瞪那十余个人,目光中杀气浓浓,瞪的那些人一愣,竟然不敢再往下说。 挥手叫来了一个士兵,吩咐他把三宝带下去,然后望着蔷薇说道:“大人,这些人反骨分明,如果放了,恐怕将来后患无穷,我觉得,您要不要……” “我的决定,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青衫来插嘴?放肆!”蔷薇一腔悲愤无从发泻,对着小鹿厉声喝道:“给我掌嘴!” 小鹿顿时一愣,她在圣女宫这么多年,向来乖巧伶俐,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小鹿的身体一颤,终于缓缓抬起手,狠狠的,向自己脸上扇去。 圣女宫等级森严,上峰的命令,下属不能有丝毫违逆。 一下,又一下,劲力十足。 只不过片刻间,小鹿原本姣好的面颊,就肿的不成样子,嘴角也开始渗出血丝。 “大人!”旁边一女子急声呼唤。 蔷薇一眼瞪过去:“怎么,你也想试试?” 宫廷中的这一套仗势欺人,有谁会比她更熟?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胳膊,耳边传来段臻疲惫己极的声音:“算了。” 蔷薇转过头,心中忽然酸楚,段臻满身血污狼狈,沧桑的让人不忍直视。 叫停了小鹿,又看着剩余的十几个人走出包围圈。 蔷薇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毒计(一) 宋雨前似乎笃定蔷薇只要不死,就必然会到银翼一走,所以送药的同时,留了一块令牌在那里。 借着那块令牌,蔷薇毫不客气的对一众人等颐指气使,吩咐他们将地上的尸体好生埋葬,同时拿来药品绷带,先处理了段臻的伤口,又命令他们把仅有的几匹马让出来,自己和段臻乐池骑了。 小鹿和其他人虽心底不满,可是碍着那块令牌,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一众人马入了青阳城,住着城中最好的房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段臻的情绪很差,但却依然会对着蔷薇露出笑意,轻声的说谢谢。 蔷薇心中酸楚,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段臻的伤很严重,蔷薇执意要在城中休息两天,两天之后,一来小鹿催的急,二来段臻也怕去的晚了,见不到青鸾的最后一面,终于带了百余名官兵,向着都城蓝原进发。 蓝原到青阳约摸六百里左右,蔷薇等人一天能走六七十里,大约十日可到。 上路的那天乐池笑嘻嘻的对蔷薇说:之前还在担心怎么到蓝原,现在可好,有人一路护送着过去。 蔷薇听了唯有苦笑,她终究沾了宋雨前的光,而且如此一来,她在银翼的行踪就算暴露了,大祭司想必知道她是为了慕容家徽而来,这样一来,她想要拿到那样东西的机会,无疑更为渺茫。 小鹿一路上对她恭敬有加,然而眼神深处的怨毒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在人前被那般羞辱过。 蔷薇虽然看到了,却也不在意,既然宋雨前的一个令牌都这么好使,那到了圣女宫有宋雨前本人罩着,自然更不把她这么一个小小的青衫放在眼里。 快到蓝原城的时候,小鹿收到了圣女宫传来的一封书信,看到那封书信,小鹿的眼睛里立时暴出一股兴奋的光芒,恶狠狠的盯了蔷薇乘坐的马车一眼,心中发狠:看你还能得意几天,到了圣女宫,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又行了两日路,这一日中午的时候进了蓝原城,蔷薇抬头去打量,只觉得蓝原城墙高耸的过份,仿佛要一直建到天上去似的。 进到城里,建筑也都是笔直高耸,屋顶尖尖,仿佛整个城中的所有建筑都是塔楼,那些塔楼居高临下,睥睨众生,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之感。 关上车帘,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摒弃在外。 又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听到小鹿冷冰冰的一声:“到了!” 蔷薇掀开车帘,探身钻出去,然而还来不及看一眼圣女宫是什么样子,却冷不防颈后一酸,被人狠狠击中。 怎么也想不小鹿竟会在这种地方偷袭自己,蔷薇双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蔷薇姐,蔷薇姐……”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呼唤声。 蔷薇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脖颈后隐隐传来酸疼的感觉,蔷薇有些无奈的想:这个小鹿,下手还真有够狠。 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此时眼睛己经些适应黑暗的环境,蔷薇才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方有一个黑影,除了一双眼睛泛着微弱的光亮之外,其他的地方丝毫也看不清楚。 “我们这是在哪里?” 蔷薇坐起身,揉了揉颈子。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地牢。”乐池看到蔷薇醒来,一颗心登时放了下去,他的武功虽然有君落羽调教,但毕竟时日还短,应付一下官兵和普通毛贼还行,但遇到同样的习武之人,那就捉襟见肘的很了。 “地牢?”蔷薇皱起眉头,忽然叫道:“段臻?” “我在这里。”身边的黑暗里传来段臻低沉而微带萧索的声音。 蔷薇舒了一口气,还好段臻在这里,他是自己带来的,要是连青鸾都没见上一面就莫名其妙送了命,她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安心。 这里很潮湿,也很阴冷,只从这一点来判断,这个地方恐怕己经深入地下。 站起身摸到了墙壁,又靠着墙壁坐下来。在这种黑暗的地方,总要切实的触摸到一点什么东西,才能够安心。 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宋雨前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断劝说自己来银翼,可自己真的到了,他却又二话不说就将自己扔进地牢,他这么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自己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请他帮忙想个办法成全一下段臻和青鸾,可是就目前这种情势而言,恐怕希望渺茫。 正在胡思乱想着,漆黑沉闷的地底很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嘎吱嘈杂的声响,仿佛什么厚重的东西被人推开一般,紧接着,便响起了环佩碰撞的声响和轻微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并不大,可也许因为在是黑暗中,人的视觉无法使用,所以听觉便变的格外灵敏,蔷薇几人都是听的分外清楚。 随着脚步声的渐渐临近,蔷薇的视野尽头忽然出现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那油灯缓缓前行,照亮了一个女子青色的衣衫,和灯火明灭中得意的有几分俗气的脸。 是小鹿。 蔷薇心中不由微微叹气,痛打落水狗,永远都是小人最乐意做的事情。 虽然这么比喻自己有失恰当,可是自己在银翼除了宋雨前之外没有任何倚仗,如今连宋雨前都弃她于不顾,想起前几天狐假虎威的模样,现在说自己是落水狗,倒也当真没有什么不妥。 随着人影渐渐走近,蔷薇才发现小鹿并不是一个人来此,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只是三人排成一列行走,所以蔷薇一开始才只看得到她。 紧跟在小鹿身后的一人眉目之间还有隐隐的青肿,脸颊上红通通的一片,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正是出卖了段臻等人的三宝。 三宝身后则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低垂着头颅,看不清表情。 身边一直安坐在稻草堆上的段臻猛的站起身,大步走到铁栅栏之前,牢牢抓住栏杆。 蔷薇心中一动,己经知道了那个女子是谁。 毒计(二) 必是前些日子才到圣女宫的青鸾无疑,她入宫日短,自然只能穿最下品的紫衫。 打量之间,小鹿己经走到了他们所在的牢房之前,将油灯提起来向蔷薇的方向晃了一晃,嘲讽的说道:“哟,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呢,原来进了牢房,也是一样狼狈嘛!” 蔷薇索性闭上了眼睛,懒得去理她。 狗要咬人,人总不能跟她对着咬。她虽然刚才自比了一下落水狗,可是到了这等真正的鹰犬之辈面前,她忽然发现,原来她还是没有超脱人的范围的。 对亲哥哥的死都能无动于衷,还继续为仇敌卖命的人,己经根本不配她浪费任何情绪。 蔷薇的淡漠显然激怒了小鹿,她本就圆圆的眼睛瞪的更圆,怒声骂道:“大胆贱民,竟敢冒用特使令,若不是我机灵向圣女求证,就几乎要被你蒙骗过去了!如今你己沦为阶下之囚,还敢藐视本仙子吗?” 听到圣女二字,蔷薇心头一动,若是她没记错,圣女不就是曾在朝云见过的韦淑宁?她似乎对自己颇有敌意,难道自己到蓝原的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到宋雨前耳中? 以韦淑宁的个性,极有可能这么做,以圣女的权势,封锁住宋雨前的消息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下瞬间释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宋雨前很难生出恶意,就算是他劫持自己的时候,自己心中都没有半分怨愤,听到不是宋雨前要对自己不利,蔷薇只觉得心头如落大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本仙子问你话,你为何不答?”看到蔷薇丝毫不理会她,小鹿心头怒火更盛,破口骂道:“贱民,给本仙子回话!” “仙子?”蔷薇蓦的睁开双眸,灯火照映下神光炯炯:“你也配称仙子吗?” “你……”小鹿一路之上被蔷薇压的狠了,此时虽然奉了圣女之命将她押入牢中,可蔷薇此时出声一问,凝成的气势竟让她不自觉的又怯了三分。 “一个仙字,或者长寿升迁,或者品物高贵超脱凡俗。你认贼作父,出卖同族,残杀兄弟,哪里称得上高贵?哪里能够超脱凡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做了这些事情,难道还想要长寿升迁?” “你给本仙子闭嘴!”小鹿气的浑身发抖,伸出一只手颤颤的指着蔷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平复了情绪,收了手头一昂,倨傲说道:“你一个贱民,连和本仙子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死到临头,徒逞口舌之利,看你还能嚣张几天!” 转头对着身后的三宝和另一个女子,气势凌人的说道:“那个段臻交给你了,若是能说服他,本仙子给你们记大功!” 三宝和紫衫女子低头行礼,侧身让在一旁,将小鹿让了出去。 “青鸾!”小鹿一消失,段臻己是迫不及待的出声唤那女子。 “你没有资格这么叫我,你应该叫我青鸾仙子。”青鸾面色冰冷的回应。 段臻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青鸾的脸。 青鸾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语调平平的说道:“你带领铁狼族人为祸作乱,罪大恶极,本应斩首示众,可是大祭司看你确实有些领兵才能,特意对你网开一面,只要你肯投降朝庭,带兵平叛,大祭司不但不治你的罪,还会重重有赏。” “青鸾,你在说什么!”段臻的目中满是痛苦与不解,这不是他认识的青鸾,他认识的青鸾断不会说这种话。 “小鹿仙子念在我们曾在族人的份上,才叫我来劝你的。你看三宝……”青鸾随手一指:“他如今己经是这里的典狱郎了,你们两个就归他管,从此后衣食不愁,不是很好?” 三宝面上红红紫紫,几乎很难看出他有什么表情。 段臻目光不断在青鸾面上扫过,想看清楚她这么说到底是不是出于本意,可是青鸾面上始终木然一片,没有任何表情。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本仙子三天以后再来问你结果。”再不给段臻任何说话的机会,青鸾转身消失在漆黑的过道之中。 三宝上前来特意查看了门上的锁,确定锁的牢牢的,这才转身离开。 “呸,什么东西!”乐池之前一直忍着没出声,此时才开口说道:“蔷薇姐,这些人都怎么了?是中邪了吗?这圣女宫究竟有什么好的,让她们这样死心塌地?” 段臻高大的身躯木立在牢门前,一动也不动,他本来以为此生可能再没有希望见到青鸾,可是如今见到了,还不如不见。 蔷薇随口恩了一声敷衍乐池的话,望着眼前的黑暗,心中却有些疑惑,这些人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劝降? 可若不是劝降,又是为了什么呢? 牢中漆黑一片,无日月之感,只从三宝来送饭的次数,推断出大概过了两天。 牢中的阴湿对蔷薇的身体极不好,尤其是膝盖,己经开始隐隐做痛。 三个人都很少说话,尤其是段臻,他几乎在几天之内,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这一日几个人正在牢中枯坐,蔷薇有些昏昏欲睡,然而走道中却猛的传来快速奔跑的声音。 段臻双眸一亮,看着牢外,蔷薇也瞬间没了睡意,猛的立起了身子。 这个地牢关押的似乎都是罪刑极重之人,牢房与牢房之间隔的很远,又一片黑暗,偶尔有人走动,都是步伐沉重缓慢,怎么会有人如此疾奔? 一个黑影突然到了牢房门前,打亮火折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伸手就去开牢门上的锁。 “三宝?”段臻惊奇低叫。 “段大哥,你们快跟我走,我姐姐和青鸾姐支开了牢房里的人,在外面接应你们。” “青鸾?”段臻几日来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她叫你来救我?” “是!你们快走吧。”三宝打开牢门,将蔷薇三人一并放了出来,又偏身在前引路。 几事态紧急,几人都没有想到有人会来救自己,快速跟在三宝身后,向着牢房的门口跑去。 蔷薇几人是昏迷之中被送入这里的,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此时跟着三宝一路前奔,才发现这里居然有好几层,楼梯螺旋形向上,转的人头都要晕了,才终于到了顶层。 毒计(三) 在一扇石门之上缓急有序的轻敲几下,石门一动,猛的从外面打开。 灯光扑面而入,蔷薇下意识的掩住了眼睛。 几秒钟之后,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蔷薇才看到两个紫衫女子仗剑而立,一个是青鸾,另一个不认识,但想来就是三宝的姐姐。 那天三宝被小鹿带来见她,她知道了三宝做的事情后,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叫他从此之后不要再叫她姐姐。 地上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堆人,桌上的酒肉仍未撤去,想是青鸾和三宝姐姐用药药翻了他们,好方便他们逃走。 “我们快走,我知道后花园假山处有一条秘道直通城外,只要到了那里,你们或许就有一线生机。”三宝姐姐看到三宝果然带着段臻出来,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青鸾看着段臻目光莹莹,泪水几乎破眶而出,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一只手去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 段臻身躯巨震,毫不犹豫的出手反握,他便知道,他喜欢的女子,不会如此轻易就变。 “行了行了,我们先逃出去你们再亲亲我我好不好?”乐池看到两人相对无言,大有要看一辈子的架势,只好出言提醒。 段臻和青鸾面色俱是一红,跟在三宝姐姐的身后,快速向着牢房外走去。 一路之上出奇的顺利,虽然碰到了几个守卫,但都被三宝姐姐和青鸾镇定的应付了过去。 几个人兜兜转转的到假山处,三宝姐姐伸手一掀地道门,当先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地道里虽然也是阴湿,可是几人的心情却明显都好了许多。 默默的走了一段时间,估摸着离圣女宫己经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三宝几步走到姐姐跟前,恳求说道:“姐姐,我己经带了段大哥出来,你原谅我好不好?” 三宝姐姐转头看着弟弟,轻叹一口气,抚着他的头轻声说道:“三宝,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以做。对于你的族人和朋友,你就算豁出命去,也一定要保护他们,而绝不能出卖和背叛,就像段大哥那样,你明白吗?” 三宝不管明白不明白,只是点头。 三宝姐姐看了看弟弟,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三宝,你姐姐原谅你啦。”蔷薇很喜欢那个很温婉的女子,代她说出了心中的话,又笑着问道:“三宝姐姐,你怎么发现这条地道的?” “前天小鹿与另一个青衫仙子闲聊的时候,我在旁边做洒扫,无意中听来的。” “小鹿?”蔷薇不知怎么心头猛的一跳,紧接着问道:“那你们今天是怎么解决那些狱吏的?” “送饭给他们的紫衫仙子今天突然不舒服,便托了青鸾。” “给狱吏送饭这种事情,归谁管?” “这个,也是小鹿。” “又是小鹿?”蔷薇猛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他们今天的出逃,委实太过顺利。 “怎么了吗?”青鸾自和段臻重逢,心中就充满了满足,听到蔷薇语气不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不由轻声开口询问。 “三宝,来做我们的狱吏,是你自己要求的,还是小鹿指派的?”段臻忽然开口。 “是姐姐叫我要求的,说方便将来救你们,可是我只一说,小鹿就立刻同意了,还叫我来劝降你。” 蔷薇与段臻对望一眼,目中同时露出惊惧之色,猛的停住了脚步。 “你们怎么不走了?”三宝看着蔷薇和段臻,眸中满是疑惑。 “笨蛋!我们上当了!”乐池最快反应过来:“只怕地道的出口处,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往里跳呢!” 黑暗的空间中突然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哟,你们还不笨嘛,圣女本来想等你们到了外面再杀你们,可是现在看来,只好在这里就动手了!” 话音方落,锐器破空之声猛的传来。 “小心!”段臻推开青鸾,挺身挡在最前,顷刻间己将身上的外衫褪了下来,风车般的的身前不断旋绕,只见黑暗中银芒点点,也不知有多少暗器被收入其中。 一柄利剑灵蛇似的绕过段臻,直刺向蔷薇,剑锋寒芒闪烁,瞬间映亮了蔷薇的脸,也映出那人虎口处一颗鲜红的朱砂。 “是你?”蔷薇忍不住轻叫。 这颗朱砂她己经见过两次,一次是在陆府遇袭,另一次则是在韩书仪死后,抢走了那块假的虎符。 乐池见状大惊,小棍出手,不顾性命般直扑上去。 那女子虽然不惧乐池的武功,可是乐池小棍所指方向极为刁钻,正是肋下期门大穴,那处穴道若是被破,她这些年的功夫,怕就是白练了。 冷哼一声,迫不得已收剑腰身轻折,灵动无比的飘向一旁。 身形交错的瞬间,蔷薇听到一个声音极轻极细又不屑的说道:“你倒是好运气,每次都有人救你!” 青鸾和三宝姐姐虽然是初入圣女宫,但都己接受了初级的武技训练,此时看到那女子被乐池一棍逼退,刚好退到自己身前,立时齐齐抢上双剑刺出,欲将那女子置于死地。 那女子又是冷哼一声,仿佛对这两人极是不屑,可是身形却仿佛避不开她们刺来的一剑般,猛的轻叫一声,落叶般将着地道壁上的某处撞去。 就在她撞上山壁的一瞬间,蔷薇等人身后,一处山壁忽然发出咯吱声响,缓缓打开。 乐池用小棍架下黑暗中不知哪里刺出的一剑,目光大亮,连声叫道:“出口,那里有出口!” “青鸾,你们先走!”段臻也由刀光的闪烁中勉强辩出那处出口,用从一个女子手中夺来的剑狠狠逼退身前的敌人,转头对着青鸾大喊。 青鸾看一眼几乎毫无武功的蔷薇,略一咬牙,一把抓起她,头也不回的奔进那条突然出现的地道。 虽然不知道面前是生路还是死路,可是有路,总比没有路要好。 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段臻这些天伤好了七七八八,还能应付,乐池和三宝姐姐却早己左支右绌。 一剑劈翻面前的一个敌人,段臻忽然跃到乐池处,二话不说,提起他就直接扔进地道,然后向后退守一步,牢牢的守住地道口。 三宝姐姐也退到地道口处,借着段臻为她分去压力之时勉力开口叫道:“段大哥,你快带三宝走!” “不行!”段臻面色沉凝,手中不停:“你带着他走!” “段大哥,你还不明白吗!”三宝姐姐大声叫道:“水生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段臻心头攸然巨震,如果没有圣女宫,如果不是她们不断的强行带女子入宫,小鹿现在,也许早就应该叫三宝姐姐一声嫂子。 钢牙紧咬,面色冷硬的如寒冰巨石,段臻忽然再不说话,骤然发力逼退身前之人,拎起三宝,转身头也不回的奔入地道中。 如果青鸾不在,他又何尝愿意独生? 求仁得仁,那么,便遂了她的意吧。 三宝姐姐被激出了全身的潜力,将所学武功发挥至极限,凶猛凌厉,死死守在地道口。 然而她的武功毕竟低微,怎可能是这些圣女宫多年弟子的对手,只不过几招之间,就被几柄长剑同时狠狠的贯穿了身体。 三宝姐姐只觉浑身上下骤然一阵巨痛,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全都离她而去,缓缓的软倒在地。 几柄剑毫不留情的同时抽出,在空中迸出一团血雾。 “姐姐!”三宝此时走的还不远,看到姐姐横死眼前,嘶声狂吼,身体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段臻的手,拼命向着姐姐的地方冲到。 “三宝!”段臻只觉手中一空,再一转眼,三宝竟然都己经奔到了姐姐的身前,看到姐姐再无气息,猛然从地上拾起一把剑,对着地道口的人狂劈乱刺,哭着吼道:“还我姐姐,你们还我姐姐!” 三宝毫无武功根基,可是悲愤之下刺出的拼命之招竟让一众武功远胜于他的人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突然担忧的叫道:“哎呀,小心他们合上了门后的机关!那可是断龙石!” 这扇地道打开的机关离地道口甚远,因此众人虽然入了地道,却没有想到关门的机关就近在手边,只是想着能守在地道口,阻得一时是一时。 这一声音虽轻,却猛的提醒了三宝。 断龙石,一旦合拢,绝对无法再打开。 姐姐方才的话言犹在耳:对于你的族人和朋友,你就算豁出命去,也一定要保护他们! 猛的扔了手里的剑,几步退回门后,对准门后一块突出来的青砖死命一按! “快,冲进去,截住他们!”又是那个轻细的声音,带着一种过分的焦急大声喊着。 从通道上方缓缓下落一块巨石,那块巨石下落的速度并不算太慢,然而在此时三宝的眼里,却只觉得它和蜗牛一样,那些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个闪身,就能从空隙中钻入,这样的话,段大哥他们就危险了!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三宝一个跨步又从门后钻出来,双手双脚死死撑在出口两端,对着那些己经拿刀拿剑冲上来的人狂吼道:“来啊,你们有本事就来啊!” 宣可卿(一) “三宝,你进来!”这些事情说来缓慢,其实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段臻终于奔至门前,从下方的空隙中去拽三宝的手,嘶声吼道:“你快点进来,我来挡住他们!” “我不进!”三宝忽然泪流满脸,死死挡在门前:“是我害了族里的人,害了小松哥,害了巴虎哥,我不进,我这就给他们赔命去!” “三宝!”段臻怒声大吼,然而巨石却己经越下越低,任他用尽力气,也拉不动三宝分毫。 那些埋伏在黑暗中的女杀手们看到三宝挡在门前,先是被他的悍勇气势所慑,愣了一下,既而纷纷上涌,毫不客气的刺出手中利剑,要将他拽离门前。 然而三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脚就跟长在了门前一般,纹丝不动。 眼看着这一耽搁,巨石越降越低,根本不可能再通过,那些圣女宫的女子们立时凶性上涌,狠狠几剑刺透他的身体,又在早己死去的三宝身上连劈带刺,甚至削断了他的双手双腿,只为泄愤。 段臻只看到三宝的血不住的顺着巨石向下流淌,几乎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河,紧接着,竟然有断肢落地,心里面有如刀搅,悲愤上涌,猛的大吼一声:“三宝!” 声音撕心裂肺,震的仿佛连地道都簌簌发抖,己经在前方好远的蔷薇青鸾乐池等人诧异的回过头,忽然同时觉得心痛如割,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段臻早己随着断龙石的下落趴在了地上,此时猛的闭上了眼睛,拳头重重的捶击着地面,捶的鲜血淋漓,却仿佛根本不知道疼似的。 三宝还有些细弱稚嫩的身躯终于重重的砸落在地,就落在他姐姐的身旁,一双眸子中没有恐惧,反而是种赎罪后的安然。 他与姐姐相依为命,如今能与姐姐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断龙石终于完全下落,撞到地上的时候,发出轰然一声大震,连周围墙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段臻狠狠一拳再次砸落在地,猛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甬道深处大步走去。 他们逃命的机会是三宝和姐姐豁出命才换来的,他不能就这样浪费。 之前的地道中忽然亮起了火把,一个身穿红衫的女子不悦的盯着另一个同样身穿红衫的女子,冷声说道:“三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红衫女子面露无辜:“二师姐,什么什么意思?” 二师姐猛的用剑一拍墙壁,厉声喝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撞开紧急逃生通道,又告诉他们有断龙石?” “二师姐!”被训斥的女子细细的眯起了眼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里的姐妹们可都看见了,我是被人一招打飞,这才不小心撞到了墙壁,谁知道那里刚好是地道的开关?至于断龙石,也是我看到姐妹们久攻不下,心生担忧,所以才失了口而已。圣女最近法力越来越见长,竟然能卜先知的知道有人要从这里逃亡,好叫咱们预先候着。大家都是尽心尽力在办圣女代替师尊交待下来的事情,还是团结合作一点的好。” 代替师尊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咬的特别重,仿佛生怕别人听不清。 “你……”二师姐于思静猛的语塞。 朝云一行,折了人缘最好的四师妹祝紫英和大师姐庄清秋,大祭司座下五个弟子,只剩下排行第二的她,排行第三的宣可卿,还有排行第五,同时也是圣女的韦淑宁。 这其中,圣女的地位自然要高过其余二人,可这宣可卿不仅是大祭司的弟子,同时还是上任圣女,也就是当今银翼皇后秦月如的女儿,是银翼货真价实的公主,如此一来,虽然于思静排名第二,但有时却不得不听这两个师妹的话。 韦淑宁虽然有时候跋扈了一点,但大多是小女孩脾气,生过了气就算,于思静年纪略长,常常让着她,因此二人的关系还算比较融洽,可是这个宣可卿却自恃身份,独来独往又行事乖张,这让于思静非常看不惯她。 就比方说方才,明明是她故意放人,可却红口白牙颠倒是非,反而说是她有意诬陷。 不仅如此,宣可卿口中“代替师尊”几个字,也让她心头没来由的一跳。 宣可卿说的没错,她们的师尊大祭司铃舞现在其实并不能发号施令,因为她在闭关。 师尊闭关的原因她也很清楚,是圣女湖的反噬。 在圣女宫最深最深的地底,有一汪耀眼的让人几乎难以正视的蓝色湖水,据说,拥有无上法力的大祭司,在斋戒,沐浴,焚香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只要在湖心祭坛上连续祷告三天三夜,就可以向圣女湖询问一件事情。 圣女湖给出的答案,从来都不会出错。 可是一个大祭司一生之中,也只能询问一件事情,而且询问过后,就会因为擅动天机,终生遭受到圣女湖的反噬。 于思静记的很清楚,在大约十几年前,有一个面若死灰的女子来到了圣女宫,来圣女宫的女子很多,她之所以会记得那个女子,是因为那个女子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绝望的情绪,仿佛她的人早就己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不过是她的躯壳。 这种绝望的情绪让当时还很年幼的于思静忍不住的觉得冰冷,下意识的记住了那种感觉,进而记住了那个人。 师尊好像早就知道那个女子要来,她进去只和师尊说了几句话,师尊竟然就不顾后果开始斋戒沐浴,答应为她去圣女湖问占。 那个女子在圣女宫住了两个月,得到答案就走了,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而师尊那里,则多出了一个飞星模样的徽章,还有每个月七天,生不如死的反噬。 这些往事在脑中一闪而过,于思静非常清楚宣可卿为什么要说代替师尊四个字。 以往师尊闭关熬受反噬的时候,虽然也曾通过韦淑宁交待一些事情,可是这个慕容蔷薇,师尊之前却是特别发下话来,说要见一见。 宣可卿(二) 昨天韦淑宁突然告诉她们,说师尊说了,慕容蔷薇在圣女宫有内应,如果她乖乖呆着就算了,可一旦发现她逃跑,就立刻格杀勿论。这样的命令,显然和师尊之前所说的有所冲突。 几个月前韦淑宁带着祝紫英的尸体回来,悲痛欲绝,据她所说,害死祝紫英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叫慕容蔷薇的女子,她不肯说具体情况,可言语中的愤恨却多到几乎快要溢出来。 韦淑宁和祝紫英的关系一向最好,祝紫英死了,她不可能不想着报仇,更何况,仇人还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今晚的事情她虽然没有对自己明言,可是从方才果然在地道中发现蔷薇一行人的时候,于思静就知道,眼下这些事情,八成是韦淑宁策划的。 师尊要见那个慕容蔷薇,她不好明着下手,可若是慕容蔷薇在逃亡中被击杀,那就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祝紫英平和沉稳,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她死了,于思静心里也是难受,因此虽然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却也当作不知道,只想将错就错,杀了蔷薇为四师妹报仇。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宣可卿竟然就抢先一步,先向着慕容蔷薇攻过去,她开始本以为宣可卿也是要杀蔷薇为祝紫英报仇,可宣可卿出手的路线却是处处阻着她,不仅如此,还故意失手撞开了逃生通道的机关,明目张胆的放那几个人逃生,这让她心里面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怒气发泻出去,宣可卿那代替师尊几个字,就让她不得不闭上了口。 师尊明令要见慕容蔷薇,韦淑宁这么做,就是假传师命,宣可卿一旦在师尊那里添油加醋的告上一状,师尊就是立刻要了韦淑宁的命也是可能的。 可是看如今的样子,她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所以才只是言语上敲打一下,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彼此谁也不要干涉谁。 看到于思静被自己气的说不出话来,宣可卿唇角一撇,淡笑说道:“二师姐,这断龙石虽然打不开,可是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吗?叫姐妹们去出口处等着再拦截好了。” 于思静一怔,才猛的发现自己被宣可卿噎的狠了,竟连这件事情都没想起来。 向着身后一挥手,大声说道:“去乐仙坪!” 段臻很快追上了前面的三个人,虽然默不作声,但看到他的身后没有三宝和他姐姐,几个人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地道中一时沉闷至极,谁都不说话,只是拼命的加快了脚步往外赶。 他们心中的念头俱是一样,如今的逃生机会是三宝和他姐姐拼了命才换回来的,他们不能浪费。 甬道很长,有昏暗的灯火照亮,而且似乎一路向上,走起来很是吃力,一直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左右,才终于遥遥的看到了尽头。 段臻猛的伸手止住其他三人,转头说道:“我先出去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你们再出来。” “段大哥!”青鸾忽然伸手抓住了段臻的手,柔声说道:“后面的路己被断龙石封死,我们先出后出又有什么区别?事己至此,不得同时生,宁愿同时死。” 段臻的身体一震,面上表情攸然放柔,反手握住青鸾的手,轻声说道:“好,那我们便一同出去。” 蔷薇膝有旧疾,久行不便,青鸾和乐池本来一左一右扶着她,又在急奔之中,并无暇过多去注意彼此。 此时青鸾松了手和段臻并排走在前方,蔷薇才忽然发现,青鸾远离段臻的左侧手臂上,竟然有一处清晰的血痕,而那血痕,竟然泛着不正常的乌紫色。 “青……”乐池久在金谷园,于医药一途耳濡目染,张口就要叫,却被蔷薇用力一掐手臂。 转过头看着蔷薇,只见蔷薇面色凝重,却是目光悲伤的轻轻摇了摇头。 蔷薇虽通医术,却以外伤为精,这种药理毒方,那是难及君落羽于万一。 此时蔷薇摇头,一是阻止乐池擅自揭破,另一目的,却是在告诉乐池,这种毒,她不能治。 这道伤口显然是方才在地道遇袭时受到的第一波暗器所致,想不到圣女宫的人歹毒至厮,不仅使用暗器,竟然还在暗器上淬毒。 青鸾苦忍许久,显是不想让段臻担心,二人这些时日以来鲜少能如今日般聚在一起,既然如此,又何苦这么早便打断他们的美梦? 心下均是黯然,看着段臻打开石室门的机关,拉着青鸾走出去,蔷薇乐池对望一眼,亦是鱼贯而出。 出了地道,才发现出口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此处石木错杂,地势隐蔽,站在处口处扭头顾望,看到无数尖锐笔直的建筑竹尖一样戳立在下方的平原之上。 银翼气候酷寒,此时虽是四月间,平原之上却依然积雪覆盖,莽莽苍苍,在苍冥的映照下,整个平原都散射出一层淡蓝的光芒,仿佛身处碧蓝大海。 乐池喃喃感慨:“我总算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蓝原了。” 收回目光,又向着山峰上方望去,只见在上面四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山峰仿佛从腰中折断,突显出一个平台。平台上积雪覆盖,可是在平台的中央,却有一棵足要十余人合抱才能围拢的大树,树冠浓密广大,覆盖了足有五、六亩地。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它的花朵竟然开得象碗盘般大,成千上万朵同时开放。这还不算,更让人惊奇的是,那株树一半的花是白色的,就象地上的白雪,另一半花是红色的,却象是刚从情人血管里流出的血。 一看到那个平台,青鸾便惊喜的叫道:“是乐仙坪!” 段臻亦是抬头上望,目中露出一种极致的极致的崇敬之意。 蔷薇和乐池均被眼前影像所惊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危。 那块平台一面临近山路,另一面却是万丈深渊,可说是银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 “看起来你们逃亡逃的不错嘛,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赏风论景。” 宣可卿(三) 一道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伴随着这个声音,周围的山石林木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个各色衣衫的圣女宫弟子,成半圆形,将蔷薇一行人牢牢包围在里面。 最前面一人一袭红衣黑边镶裹,面色冷严,毫不掩饰眼中的愤恨之意,正是圣女韦淑宁。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青衫女子唯唯而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盯着蔷薇,圆脸圆眼,不是小鹿又能是谁。 “小鹿,今天的这些事情,都是你指使的?”段臻不知道韦淑宁和蔷薇之间的恩怨,只以为是小鹿要致他们于死地,言语中满是心痛。 小鹿眼光一闪,偷偷看了一眼韦淑宁,才梗着脖子说道:“本仙子根本听不懂你们这些贱民在说什么!是你们买通内奸私自出逃,幸好圣女英明发现的早,要不然,还真就让你们逍遥法外了!” “小鹿!”段臻猛的出声暴喝:“你真的认贼作父,死不悔改?” “放肆!”小鹿的情绪也激烈起来:“你们犯上作乱,你们才是贼!你,青鸾,三宝和他姐姐,还有那个贱民水生,通通都是贼,都该死!” 小鹿在圣女宫年深日久,早己被洗脑,竟连着亲哥哥都一起骂。 “好,好……”段臻气极,不怒反笑,身形骤然暴起,直扑向小鹿的方向,口中厉声说道:“你如此不知悔改,我就亲手杀了你,再向水生赔罪!” 话音落,人也己攻到,一掌毫不容情,正正印向小鹿胸口。 “就凭你?”眼看段臻的手掌就要触及小鹿的身体,韦淑宁突然出手,手腕灵蛇般突然蹿出,后发而先至,竟在段臻碰到小鹿之前一掌击上段臻的胸膛。 段臻武功远不及韦淑宁,又戮战许久,此时被她一掌印实,身体不由自主猛的倒飞而出。 “段大哥!”青鸾上前一步,伸手去接段臻,却反而被段臻撞的连退几步,一同跌倒在地。 “韦淑宁!”蔷薇猛的上前一步,怒声叫道:“你要杀的人只有我,不要再牵累无辜的人!” “你说的没错。”韦淑宁的目光骤然变的怨毒:“我要杀的的确只有你!” 话音未落,身形己然冲天而起,尤如一枝出弦的利箭,向着蔷薇的方向疾射而至。 一把长剑由腰中呛然出鞘,发出撕破风声般的利啸。 蔷薇忍不住一惊。 她固然知道韦淑宁巴不得置她于死地,可是她出手如此之快之狠,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乐池虽然就在她的身边,可是电光石火之间,竟然连拉蔷薇一把都来不及,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剑锋惊雷闪电般冲着蔷薇咽喉直直点到…… 蔷薇此时唯一来得及做的动作,竟然只有闭上眼睛,甚至连一个念头都来不及转过。 剑尖如毒蛇如蜂刺,毫不犹豫毫不迟疑,蔷薇甚至己经感觉到剑锋带来的森寒冷意。 空中猛然传来一声断喝:“韦淑宁,你敢!” 紧接着,蔷薇只听到一声剧烈的兵器交击之声,睁开眼的时候,只见一件山水青的衫子坚定的立在自己身前,以窄窄的笛身硬是架住了韦淑宁势在必得的一击,而晃动的袍角,似乎还在彰显着自己的愤怒。 “宋雨前,你让开!”看到宋雨前居然挺身相救,韦淑宁的怒火骤然高涨,厉声喝道:“这里不是朝云,师尊也没有派你全权处理事务,你敢以下犯上!” “师尊的确是没有派我全权处理事务,可我若是没记错,师尊似乎点名要见慕容蔷薇,你怎么敢暗中杀害?难道要违抗师命不成?” “她私通内奸,擅自出逃,按我圣女宫律例,本就当格杀勿论!” “是吗?”宋雨前冷眼相看:“那这个内奸可真是非比寻常,竟然连我宫中的暗道都了如指掌,还放下了断龙石,如果师尊知道这一点,你觉得她老人家会怎么想?” “你……”韦淑宁猛的语塞,愤愤的盯着宋雨前,眼中满是不甘。 “圣女,依属下之见,你最好还是把她带回地牢里,师尊明日就会出关,到时候要怎么处置,自然有师尊决定!” 韦淑宁胸膛不住起伏,显是情绪极为激动,片刻之后,终于对着身后说道:“小鹿,去把那几个贱民带过来,关回地牢!” “是!”小鹿一躬身,正要往那边走,耳边忽然传来嘻嘻的笑声:“哟,这么点儿小事怎么敢劳动圣女的人?依师姐看,这几个人不如就交给师姐我算了,反正我的刑堂最近空的很,都没什么人气,这几个人也算是犯了圣女宫的律,好像正该归我管,圣女,你说是不是?” 随着话音,宣可卿笑的甜蜜蜜的走上了半山腰,旁边还有一脸阴沉,极为不悦的于思静。 “恐怕就不必劳烦……” “我觉得正好。可卿师姐执掌刑堂,这事正该归你的管的。只是师尊点名要见她,所以师尊出关之前,还请师姐莫要动刑的好。” “自然自然,师姐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省得?” 宋雨前宣可卿二人一唱一喝,全然把韦淑宁弃之一旁不顾,几句话就决定了蔷薇一行人的管辖权。 韦淑宁恨恨的盯着这两个人,可是一个是师尊的隐名弟子,为圣女宫办了不和事,又是她的心上人,另一个则是银翼名正言顺的公主,她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能说什么。 猛的转过身,连个招呼也不打,直奔山下而去。 于思静见状,微微拱手算是告别,也带人跟着韦淑宁的身影而去。 看到人一走光,蔷薇猛的拉住宋雨前的胳膊,急声叫道:“雨前,解药,青鸾受伤了。” “哦?”宋雨前神色一变,正要去看,宣可卿却懒懒的说道:“不用看了,是红颜笑,半个时辰之内下了解药还有救,现在……其实我倒是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啊?” 段臻被韦淑宁一掌打的胸骨都几乎折断,虽然被青鸾扶了起来,嘴角却是止不住的向外溢血。 他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强弩之末受创极重,恐怕再难愈合。 本来唯一庆幸之事,就是青鸾到现在为止都还好好的,可是此时突然听说青鸾受伤,面色忍不住大变,转身就要去查看伤口,恰在此时,又听到宣可卿的说话,伸出的手猛的僵在半空,动也动不了。 青鸾本来一直都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愿段臻担心,此时突然被人说破,这一口气再也绷不住,忍不住口一张,吐出一口黑血来。 “青鸾!”段臻见状痛彻心扉,慌忙伸手扶住她。 青鸾靠入段臻怀中,伸手擦了擦唇角,笑着说道:“段大哥,我实在是很想多陪你一会儿的,可是看来,我……做不到了。” “我不许!”段臻猛的将青鸾搂入怀中,目中泪水涟涟而下:“我们说好要耕田织布,一起过一辈子的,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 青鸾只是笑,不说话,却忽然抬头看了看山顶上方的乐仙坪。 段臻顺着青鸾的目光望上去,心头一跳,突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打横抱起青鸾,径直往上走去。 “段大哥!”蔷薇出声急叫。 段臻受创的确极重,可却是她最擅长的外伤,再说还有宋雨前这等功力深厚之人在场,就算治疗之后不能再如现在这般健壮,可是活个二三十年,却也绝无问题。 段臻闻言忽然转过头,目中竟然带了几分恳求,虽然一语不发,可却己胜过千言万语。 青鸾死,段臻,如何能够独活? 就算活着,也不过是……生不如死。 蔷薇心头骤然一痛,不知怎么便想起那个人,自己从君落羽的七日换血中醒来之后,立刻对君落羽说了假死避世的念头,当时,只是对那人失望透顶,觉得心如死灰,此生再不愿见他。 可是,当他真的看着自己在火中被融化之时,他的心中又该做如何想法? 会不会,也如段臻这般不愿独活? 纵然自己笃定他有朝云大业支撑,断不会自己寻死,可他又当活的如何? 难道也是这同样的四个字……生不如死? 心中不由下意识的假设,如果那个人死了,自己当如何? 然而只是想一想,心中竟然就痛的连气都几乎喘不过来。 如果……如果那个人死了……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慕容家,什么清白与仇恨,与那个人相比,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猛的别过了头,不去看段臻。 推己及人,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残忍的事情。 唇角露出感激的笑意,段臻吃力的抱着青鸾,继续向上走。 宋雨前和宣可卿看着那两个人的动作,竟然没有出声阻止,不止他们,就连旁边的圣女宫弟子,竟然都一言不发,只是带着些怜悯与钦佩的神色,安静的望着他们。 “段大哥,你要做什么?”青鸾在段臻的怀中,透出极度的不安。 段臻轻笑:“其实方才那一掌,早己震碎了我的肺腑,只是怕你担心,才撑着一口气,想不到……” 猛的呛咳,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只是想到青鸾在怀中,才又硬是站稳。 重逢(一) “段大哥,你……”青鸾先是吃惊的望着段臻,既而薄怒说道:“根本不是这样,你在骗我,你只是要和我上乐仙坪!段大哥,我不允你这样,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真的是这样。”段臻走的极为艰难,却不肯放下青鸾,也不肯停下脚步:“不是你说的,不得同时生,宁愿同时死,看来,是上天注定,要我们一起死在这里,然后,来世再相逢。” 段臻说的极为真切,青鸾定定的盯着他眼睛,看不出一丝说谎的痕迹,终于轻声说道:“段大哥,放我下来吧,这最后一段路,我要与你一同走。” 段臻勉强笑了笑,缓缓放下青鸾。 两个人都走的极艰难,但却互相搀扶着相依而行,仿佛这样的一段路,于他们而言,己经是天底下最大的快乐。 “雨前……”蔷薇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转头轻声叫。 “嘘!”宋雨前竖指唇边,轻柔的阻止了蔷薇的发问:“这是银翼最崇高的仪式,圣女宫的女子虽然婚仪不由自己作主,可若是有男子肯和她一道选择这样的仪式,那就算是大祭司,也不得阻止。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看着就好。” 蔷薇掩下眼中的不解,转过身静静的望着那两个蹒跚前行的身影,不知怎么忽然涌起一种辛酸的幸福,呛的人鼻子发酸。 段臻和青鸾走的很慢,但也终于走上了半山腰的那一小块平台。 在平台入口处站定,匀了匀气息,二人目光相视,即使隔着这么远,那种喜乐满足的气氛,也依然能够清晰的传达。 携手走到大树之下,浑身的伤痕疲惫仿佛忽然间消退的无影无踪,段致与青鸾二人转着树身且舞且走,肢体游动出一种曼妙而神奇的韵律,二人的面上都绽开极度幸福的笑意,一种低低的,仿佛梵音吟唱般的语调喃喃的从二人口中发出,虽然声音不大,却奇怪的能让站在山腰上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楚。 两人游走的速度和频率越来越快,口中梵音的喃唱也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急促,那棵巨大的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花树仿佛也受到了两人影响,不住的摇摆着枝叶,雪一样白,血一样红的花朵漫天纷飞,飘然而下,就像是银翼婚礼之时,漫天洒下的彩米。 每个人的神情都肃穆,庄严,就算是圣女宫的人也不例外,有几个年轻女弟子的脸上,甚至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喃喃的梵唱由高转低,终至渐趋于无,二人的游走也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此时,纷纷扬扬花瓣己经交杂着落了一地,白的像雪,红的像血。 段臻和青鸾携手慢慢走向靠近悬崖的地方,彼此面上竟是平和而安宁的幸福,看不到任何一点虚弱与伤痛。 心中忽然预感到他们要做什么,用力拉住宋雨前的衣袖,忍不住轻叫:“雨前……” “在神树下颂响梵音的情侣,来生一定会在一起。”宋雨前并不去看蔷薇,而是仍旧望着乐仙坪上相拥相依的两个身影:“本来,他们应该在树下搭彩篷,备吃食乐器,唱歌,舞蹈,zuo爱,尽情的欢乐七天七夜,然后再一同唱响梵音,携手共赴黄泉。可是如今……其实这样也好,在这七天七夜中,不知有多少人初时勇敢,可越到末了,却被死亡走近的恐惧感所震慑,然后离开对方,偷偷下坪。下了坪的男子虽然受人轻视,可却依然可以娶妻生子,过他自己的日子,可是下了坪的女子,从此以后,再也不得脱离圣女宫。” 断崖之下河水滔滔,宽广汹涌的圣女河从断崖下奔腾穿出,折而向南,将偌大的蓝原一分为二。 段臻和青鸾彼此对望一眼,眼中再无任何遗憾,忽然同时一步向空处踏出,蔷薇甚至还来不及惊呼,两人的身影己如流星一般飞坠入下方的滔滔河水,只有视觉中的残影羽化成彩虹一般的曼妙弧度。 “段……” “嘘……”宋雨前轻轻掩住了蔷薇的唇:“不要惊呼,会扰了他们来生相认的路。” 蔷薇转头看一眼宋雨前,终究放松了身体,一语不发。 片刻的静默之后,一道又轻又细的女声带着与声音感觉截然不搭的戏谑说道:“行了行了,看也看过了,总该走了吧?” 宣可卿走到宋雨前面前,伸手要人,又带着几分挑衅的说道:“怎么,想起你娘?说起来,你娘还真是没什么眼光,那男人居然在乐仙坪上逃跑,真是会让人鄙视一辈子,难怪你娘不让你跟他姓。” 宋雨前的面色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绷紧,淡声说道:“三师姐,虽然我很多谢你派人来通知我,可是你好像也应该回去陪你府上那位娇客了吧?” 宣可卿眉毛扬了扬:“你舍得?这一走,你可是很有可能再没机会了哦。” 宋雨前看了一眼蔷薇,忽然轻笑说道:“三师姐,我到岚歌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易了容跟在圣女的身后,悄悄保护她去临湘跟我们的合作者接头商谈具体事宜。在那里,我跟着那个合作者到了湘水边,很偶然的在湘水中看到一盏荷灯,那盏荷灯上写着八个字,八个让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难以忘记的字……” 蔷薇本来根本听不明白宣可卿和宋雨前在说什么,更弄不明白宋雨前为什么突然之间讲起了故事。 可是随着他的述说,蔷薇的面色却突然变的越来越不自然,因为她己经知道,宋雨前在说什么。 韩书仪说他曾在临湘见过自己的荷灯,也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原来他那次去临湘,是去与韦淑宁见面。也许,买通临湘守将,也是在那个时候。 “哪八个字?”宣可卿被宋雨前吊起了兴趣。 宋雨前轻轻一笑,面容如清风朗月般自然怡人,极为优雅的说道:“时候己经不早,师姐还是快些带人回去吧。若是晚了,只怕有人要等急了。” 重逢(二) “你……”宣可卿一时气结,既而却又放松了表情,倨傲说道:“你不告诉我,我也自然会知道。” “随师姐喜欢。”宋雨前毫不动气,只是淡笑相送。 宣可卿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好抓了蔷薇的胳膊,大步向着山下走去。 宋雨前望着蔷薇的背影,神色有些许的落寞,但却并不后悔,最初吸引了他的,本就是那八个字,如今,他也不过是把那八个字,身体力行而已。 宣可卿显然有点生宋雨前的气,她最恨人家说话说一半,宋雨前与她自幼相处,自是极为了解这一点,可却偏偏故意这么做。 因为生气,所以她走的极快,蔷薇都己经快要小跑起来,却仍然跟不上。 “喂,前面那个野蛮女,你慢一点,蔷薇姐腿不方便!”乐池看到蔷薇被抓走,急忙跑两步想要追上。 宣可卿本来就在不爽,乐池野蛮女三个字一说,面色瞬间便黑,头也不回伸手一指,立时将乐池点倒,对着身后的人不悦说道:“给我把这个混小子手脚绑起来,再用竹竿穿着抬回去!” “什么……野蛮女,你不要这么野蛮行不行?喂,喂……你们还真做啊?” 任凭乐池如何挣扎,那些圣女宫的弟子都丝毫不管,只是按着宣可卿的吩咐将乐池像烤猪一样穿了起来。 宣可卿一看就乐了,拉着蔷薇走到乐池身边转了几圈,得意说道:“叫我野蛮女,我倒要看看和我这个野蛮女相比,你这个烤猪男能好到哪里去!还是烤乳猪,烤童子猪!” “你……”乐池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蔷薇几次想要求情,都被宣可卿给堵了回去。 不过好在宣可卿好像并没有要伤害乐池的意思,无奈之下,也只好同情的看着乐池,示意他稍安勿躁。 一路下了山,却并没有进圣女宫,而是到了一座精雅别致的府邸门前。 蔷薇被领进了一间小小的偏室,虽然并不算华贵,但却明显是普通居住所用。 “这里是刑堂?”转过身看着宣可卿,不解的瞪大了眸子。 “想的美!”宣可卿不屑的白了她一眼:“这里要是刑堂,恐怕人人都该抢着往里进了。” “那这里……” “老实呆着就行了。你以为每个被我领回来的人都能有你这个待遇?”宣可卿对蔷薇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言语间总是带着几分火药味。 围着蔷薇转了几圈,仿佛看动物一样将蔷薇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撇撇嘴说道:“我看你也没有怎么样嘛,遮住那张脸之后,普通的扔人堆里就找不着,怎么运气就那么好,每次都有人来救你?” 蔷薇开始时不自在的随着宣可卿的走动而调整着自己的方位,此时听她这么说,一时间不由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她为什么救了自己又要这般说自己。 又看了蔷薇几眼,宣可卿终于放弃寻找出蔷薇有哪里与众不同的努力,抬起下巴傲慢的说道:“你在这等着,有人要见你。” 说完话,也不等蔷薇做出反应,就推开房门迈了出去。 蔷薇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房间中央,心中满是诧异和不解,宣可卿说有人要见自己,宋雨前也说宣可卿的府上有娇客,可是自己在银翼除了这些人之外,根本不认识任何人,有谁会要见自己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索性不再想,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慢慢等着。 片刻之后,门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蔷薇下意识的抬起眸子向前方望去,然而下一秒,却猛的被石化般瞬间僵立当场。 门外的那个人长身玉立,眉目轩朗,俊美的不似人间所在,一夜忙乱,初升的第一缕朝阳照映在他的身上,仿佛连那阳光都只是为了他而存在。 一身得体的黑衣服帖的垂立,袍角上鲜红的蔷薇花朵峥嵘怒放。 呼吸情不自禁的一滞,一个名字在胸膛,在喉中,在舌尖拼命环绕,几乎就要破口而出,然而却又被硬生生的压下。 用力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那个人。 纵然方才才刚刚想到他,纵然惊觉自己对他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可是当他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却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要怎么面对他。 她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看到蔷薇别过头去,流光的神情微暗,抬脚迈过高高的门坎,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仿佛生怕走的太快,惊扰了此间的空气尘埃,都会使眼前的一切,沦为一场空梦。 她活着…… 真的还活着…… 纵然早就从他人口中听到过无数遍这个消息,感觉却总是不确实的,可此时她就站在他的面前,虽然用一张平庸的面具遮掩了面容,但他却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原来她,真的还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存在着。 时间如静谥的河流在两人之间停止流淌,流光终于走到了蔷薇的面前,缓缓的抬起手,小心的,仔细的,摘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蔷薇知道自己应该躲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一张朝思暮想的容颜随着面具的离开慢慢呈现在眼前,依然一双清灵灵的眼睛,像山间微凉的小溪淙淙流过,又像是质地最纯净的水晶,让人一眼望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 下巴被一根曲起的手指轻柔却坚定的抬着,慢慢转向流光的方向,蔷薇低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拼命的颤动,无论如何也不敢抬眼去看他。 一片阴影从脸的上方笼罩下来,流光的气息越来越清晰,直到一种微凉的触感碰触到她的唇瓣。 缓缓的摩擦,轻点,像是羽翼划过水面,轻柔的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吻,而只像是一种触碰,他只是想借由这种触碰来清晰的证明,蔷薇真的还存在。 蔷薇闭上了眼睛,放任了他的这种触碰。 重逢(三) 流光小心翼翼的让唇瓣在蔷薇的唇瓣上辗转,彼此间气息流转,却只有亲昵,没有任何一丝情谷欠的气味。 终于停止了动作,流光看着面前的女子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你真的没有死,太好了。” 蔷薇僵硬的转动着脖颈躲避着流光的目光,只觉得有无数的东西堵在胸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呐呐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想听哪一种回答?公事还是私事?”流光静静的看着蔷薇,语气平和柔缓。 “……随你!” “那就先说公事。修罗沙海靠近银翼附近的一个山谷里出产一种亮银沙,这种亮银沙是铸造武器的圣品,只需在原料中加入少量的亮银沙,就会大幅度的增加武器的坚硬度和韧性。朝云每年都会派专人来和银翼商讨购买这种东西,而今年,来的人恰好是我。” 沉默一下,流光接着开口说道:“至于私事……” “我没有兴趣知道靖王的私事。”蔷薇快速打断了流光的话:“是靖王请宣姑娘救了我和乐池吧?这份恩情,蔷薇铭记在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 “现在就有机会。”流光依然静静的看着蔷薇,眸子中是种幽深到让人心悸的沉静。 蔷薇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快速的移开目光。 眼前的流光没有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却反而丧失了抗争的勇气,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听我说说我的私事,就算是谢谢我救了你和乐池。” 蔷薇垂下眸子,这样的要求,叫她怎么拒绝。 “我的私事,当然是因为你。”流光语调平缓的开口:“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你想做什么,我就不遗余力的帮你做什么。” 忽然伸手抬起蔷薇的面颊,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字说道:“任何事!” 蔷薇惊吓的张大眸子瞪着流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语。 她想做什么,他就会帮她做什么? 而且是……任何事? 那么,如果是慕容家……? “就算是慕容家的事情,我也会为你做。”流光仿佛知道蔷薇心里在想什么:“有些事情,总是要错到无可挽回,才能够想明白。我一直以为,朝云的根基是否稳定,全部取决于你有没有说出慕容家当年的事情,可是等你真的死……不是,是等你离开我之后,我才突然想到,你是慕容家的女孩儿,想要为家里洗清污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维护家国稳定,根基牢固,是身为男子的我的责任。我凭什么因为害怕自己的能力不够,就把痛苦的事情全部转嫁到你的身上?” 流光每说一句,蔷薇的眸子就忍不住要张大一分,等到流光说完,蔷薇只觉得眼角都快要绷裂。 这些话,真的是流光说的,是那个就算欺她骗她,就算对她下毒催眠,都绝不肯让她说出慕容家的事情,也绝不许她离开身边的流光说的? 蔷薇的表情让流光忍不住苦笑,看起来,他在她的心里,似乎己经是一点信用也没有了。 轻轻的垂了垂眸子,流光淡声说道:“我以前总想把你关进我的天空里,如果你想飞,我就折断你的翅膀,拔光你的羽毛,让你想飞也飞不出去。” 蔷薇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想起那些一次次出逃,又一次次被抓回来的经历,想起子夜发作时,痛入骨髓的疼。 流光将蔷薇无意识的动作尽收眼中,一抹愧疚迅速翻涌而上。 用力挺直了身躯压下汹涌而来的情绪,流光望着蔷薇静静说道:“事到如今,我想要留你在我身边的想法,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你……”蔷薇猛的皱起了眉头,听到流光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她还以为流光己经知道错了,所以想要悔改,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想法,不仅过去不会变,现在不会变,就算是将来,也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流光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蔷薇的不悦,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可是我不会再伤害你。你只有按照自己的意愿,高高飞翔在天空中的时候,才是我真正想要拥有的样子。所以蔷薇,以后我不会再把你禁锢在我的天空里,而是我要成为你的天空。你能飞的多高,我就会把自己的空间拓展的有多大,大到,足够你在里面自由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蔷薇的眼睛急速的眨动几下,仿佛根本没有听明白流光在说些什么。 把自己禁锢在他的天空里,和他要做自己的天空,明明就是一个意思,可是听起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蔷薇迷惑的样子轻易取悦了流光,抬着她下巴的手改为轻抚她的面颊,浅笑着说道:“你以后不用再有任何顾忌,想做什么事情,就尽管去做,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你还有我。” 蔷薇有些局促的看着面前这个忽然收敛了一身霸道狂傲,平和的令她不由自主的慌乱的男子,目光急速的转动,却不知道该落向哪里。 流光和以往的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可是为什么看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之前面对着他的时候,常常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可是如今在他的面前,她自己紧张的像个小女孩儿,流光却成熟可靠的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依靠。 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一点一点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将她半转过身子,从后面轻柔的抱住,流光的下巴放在蔷薇的肩上,声音带着暖暖的呼吸响在她的耳边:“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就算是地狱是黄泉,我也会跟着你去。我会永远都像现在一样,站在你一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所以蔷薇,你要答应我,不能推开我。” 身后的怀抱传来令人安心的触感,蔷薇有些悲哀的发现,对于身后这个男人,无论经过多少事情,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办法形成一星半点的免疫力。 用力闭了闭眼睛:“流光,你这样……太狡猾了……” 如果你不肯留在我的身边,那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这根本就是强盗的逻辑! 可是为什么被流光说出来,竟然让她忍不住怦然心动,觉得自己是深深被宠爱着的? “你答应了对不对?” “你要站在哪里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关系?”蔷薇避而不答,流光面上却绽开欣喜的笑意。 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靖王殿下,虽然我是不太想打扰你们久别重逢啦,不过我师尊今天就出关了,点名要见她,所以,能不能先把人借我用一会儿?” 蔷薇的目光越过流光肩头望过去,看到宣可卿斜倚在门框上,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他们。 脸上一红,轻声说道:“我先走了。” 绕开流光,匆匆向着宣可卿的方向走过去。 “蔷薇!”流光一伸手拉住蔷薇的胳膊,声音低至几不可闻:“无论大祭司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太相信。” 蔷薇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流光,流光仿佛知道些什么事情,可是这种时候却又没办法说的太多,只好点点头。 “宣姑娘。”走到宣可卿面前轻声张口呼唤:“我们可以走了。” “你就想这样去见我师尊?你当银翼的大祭司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宣可卿不屑的上下打量着蔷薇:“你除了一张脸,果然再没什么可取的地方了。” 蔷薇愣住,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才发现在地牢中呆了几天,又一路逃亡,身上早己脏的不像样子,这样去见大祭司,果然无礼的很。 宣可卿朝另一边的厢房努努嘴:“那边有热水,衣服也己经放好了,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动作快点。” 蔷薇不再说话,在婢女的引导下快步向着旁边的房间走去。 看着蔷薇消失在视线中,宣可卿看着流光忽然露出了一种非常殷勤的笑意:“靖王,我听说慕容蔷薇曾经在湘水里放下过一盏许愿荷灯?” “是有这么回事。”流光略一沉吟,如实回答。 宣可卿笑的更灿烂,几乎有了几分讨好的意思:“那靖王能不能赐告,她在荷灯上都写了些什么?” 流光眼波流转,探究的看着宣可卿,忽然扯唇一笑,露出完美的外交面容:“宣姑娘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蔷薇?” 宣可卿笑容一顿,眉峰高高挑起:“什么事情都靠男人的女人,本公主才不屑与之为伍!不过本公主倒实在是好奇的很,那个慕容蔷薇究竟有什么好,居然能让你们一个二个,都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请公主慎言!”听到宣可卿言语中轻慢蔷薇,流光的面色变的有几分不善:“如果公主真想知道原因,就去弄明白荷灯上写了些什么好了。” “所以我不是就在问?” “这件事情,本王不愿回答。” “靖王,你可别忘了,亮银沙的事情,是本公主在负责!” “公主也莫忘了,你母后与本王之间,还另有协定。” “你……”宣可卿狠狠的盯着流光,眼睛瞪的滚圆,显是气的不轻,片刻后突然又一侧头倨傲说道:“靖王,你可别以为我一定会站在我母后这边,她的事情是她的事情,我的事情是我的事情,我只会站在势强的这一面。” “公主是聪明人,我一向都不担心这一点。”御流光笑意完美,分毫不让。 长老会 “你……”被噎到说不出话来,宣可卿用力一跺脚,冲着旁边的厢房毫无礼节的大声吼道:“慕容蔷薇,你到底洗完了没有?洗个澡而已,又没有叫你在里面游泳!” 片刻之后,蔷薇带着几分狼狈撞门出来,发丝还湿漉漉的滴着水,显是没有好好擦干。 宣可卿得意的睨了流光一眼,流光虽然明知蔷薇是被无辜殃及,可此时此景之下,除了黑下几分面色,竟也拿宣可卿没办法。 带蔷薇去圣女宫的路上,宣可卿几次想问蔷薇关于荷灯的事情,可每次却都又拉不下面子来开口,一路上别别扭扭的,直到进了圣女宫的大门,也终究没问出口。 来到银翼以来,蔷薇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圣女宫的真面目,与想像中女子所应有的色彩明丽与柔和不同,圣女宫通体建筑呈玄黑色,亦是由无数笔直尖锐,高高耸立的建筑塔式建筑组成。但即使是黑色的墙砖上,都处处可见暗色的雕刻花纹与镶金的纹饰,只此一项,就足见圣女宫的奢华。 宣可卿将蔷薇带到一间偏室中扔下一句“等着”之后,就消失不见踪影。 蔷薇从朝阳初升一直等到正午,等到肚子都开始饿的发出抗议,却仍是没有任何人来理会她,就好像根本被人遗忘了似的。 支着下巴坐在桌边,一边揉着微微泛疼的胃,一边无聊的数着地砖,门口忽然吱呀一声轻响,蔷薇连忙抬起头,几乎带了几分欣喜。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人记得她了。 目光尽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宫髻美妇,看样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白衣的领口袖口与袍摆都滚着一圈紫色的窄边。 蔷薇心头一跳,想不到自己居然如此受重视,来迎接她的人竟然是长老会的成员。 来银翼之前,蔷薇己经从君落羽那里大致知道圣女宫的组织结构。 圣女宫的权力总的来说分为三块,第一块是宫主,创建圣女宫的人立下规矩,能够得到圣女印的人即为宫主,可是除第一任宫主之外,此后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圣女印的下落,因此宫主之位名存实亡,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块是大祭司,宫主不在,大祭司全权负责圣女宫一切日常事宜,拥有全权决策权,是圣女宫实际上的主人,目前而言,也就是宋雨前韦淑宁等人的师尊铃舞。 而这第三块,也是圣女宫中最神秘的一股力量,就是长老会。 长老会共有九人,着白袍,以墨银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镶边代表地位高低,墨色最高,紫色最低。长老会完全独立于圣女宫而存在,除非有危及圣女宫生死存亡的状况发生,不受大祭司节制。 长老会成员采终身制,只有成员死去之时,才会从出色弟子中择优录取。选拔与考核过程也完全对外保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通不过考核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而考核的第一要件,竟是种下忠诚蛊,宣示对拥有圣女印的人,誓死效忠!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认为长老会实际上是圣女宫宫主的私人卫队也不为过,只是在宫主并不存在的情况下,长老会的存在也就连带着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无论怎么说,这并不影响长老会的超然地位。 此时站在蔷薇面前的人,虽然只是紫色镶边,可却无疑是长老会中的成员无疑。 “你就是慕容蔷薇?”那美妇面容甚善,比起一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圣女宫宫众,让人要有好感的多。 “是。”蔷薇点头。 “是大祭司叫你来?” 蔷薇有些诧异,心中暗道难道她不是来接自己去见大祭司?但却仍是点了点头。 那美妇大约看出蔷薇的疑问,轻声说道:“我只是来替七长老给你传句话,说完了就走。” “九长老请说。”蔷薇面容诚恳,语意恭敬。 这美妇显是对蔷薇如此态度很有好感,温和的说道:“七长老要我告诉你,对于大祭司所说的话,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蔷薇一怔,九长老的这句话,与方才流光对自己所说的话,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九长老,七长老的意思是……” “能说的我都己经说了,至于究竟是什么意思,要看你自己怎么想。言尽于此,你好生歇着。”轻轻一颔首,九长老步履移动,向门边走去。 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来,望着蔷薇说道:“其实慕容家的事情,你不查也罢。” “这怎么可以!”蔷薇脱口反驳:“我是慕容家唯一的子孙,我不查还有谁会查?” 九长老目中一道光芒疾速闪过,似是同情又似怜悯,却只是轻轻说道:“我只是提议而已,要怎么做自然由你决定。只是凡事莫执着,否则执着到了头,又有谁能判断是对还是错?” 声音悠悠,无限惆怅,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己经去的远了。 蔷薇愣在原地,细细的思量着九长老的这几句话,觉得她仿佛意有所指,可自己全无头绪,竟是什么也听不出来。 愣了有小半盏茶的工夫,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梳双髻的紫衣小丫头看着蔷薇一脸倨傲:“大祭司宣你!” 圣女宫占地极广,一路曲折穿梭,几乎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才看到一幢与其他笔直高耸的建筑截然不同的庭院式宫殿,小丫头在门口立住了脚步,对门口的黄衫女子恭敬说道:“劳烦姐姐!” 如此又换了两趟人,蔷薇再终于到了一间极为宽敞的大殿中。 迈步走进殿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华贵丝质黑衣,面容优美,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余岁的女子慵懒的歪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这女子气质高贵,冰冷,仿佛一尊寒玉雕成的塑像,只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几分虚弱,面色也显得过于苍白。 “大胆慕容蔷薇,见了大祭司还不下跪?” “她真的是大祭司?”蔷薇面上忍不住露出惊疑,据她所知,大祭司铃舞二十余岁即位,到如今至少也有近三十年,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醉忘亭(一) 铃舞唇边扯出一抹魅惑众生的笑意,对着旁边斥喝之人轻轻挥了挥手,淡声说道:“不跪就不跪吧,毕竟也算是故人,淑宁,你先退下!” 韦淑宁看着蔷薇,目中满是不甘。就连她和宋雨前等人见大祭司都不得免去跪拜一礼,为什么这个慕容蔷薇刚一到,师尊就这么宽厚的对待她? 可是铃舞的话向来不容人违背,只好不甘不愿的施了一礼,退出殿外。 殿内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当他不开口的时候,你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仿佛无论你先说了什么,都是对他的冒犯。 铃舞无疑就是这种人。 只有她才是这场谈话的主导者,她不开口,蔷薇就只能略带心慌的站在原地,任她的目光在自己周身上下不住游走。 “你是慕容家的后人?”沉默许久之后,铃舞终于开了口。 “是。”蔷薇如释重负:“慕容蔷薇见过大祭司,我来这里,是因为……”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铃舞轻描淡写的打断了蔷薇的话,语意傲慢,却让人生不出讨厌的感觉,因为她的确有傲慢的资本。 “说起来,就连你的出世都是出自本尊的提议,若是没有本尊,也就根本不会有你。” 什么?蔷薇不解的瞪大了眼睛。 “有些难以理解?”铃舞很轻易看明白蔷薇的表情并不是因为不信,话题一转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把匕首,通体银白锋利非常?” “大祭司是说流萤?”蔷薇眼睛猛的一亮。 “恩,我当年好像是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流萤。”铃舞神思远游,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离我上次见这把匕首实在己经有一段日子,我都己经快要忘掉它还有名字了。” “这柄匕首是大祭司的?”蔷薇不可置信的望着铃舞,她明明记得石中岳说过,给了慕容垂这柄匕首的人在赤焰,怎么又会成了银翼的大祭司? “不是。”铃舞神色慵懒:“我只是给它起了名字。” “那这柄匕首的主人……” “是洛王楚言。”铃舞神色落寞,忽然看着蔷薇说道:“我有些四十年前的沉年旧事,许久都不曾对人说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铃舞好像是在征求蔷薇的意见,可是还不等蔷薇回答,铃舞己经自顾自的开了口:“四十年前,我奉师尊,也就是上一任大祭司之命,前去朝云办事。走到乐游原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我没有带伞,周围又是一片平原,毫无遮挡的地方。无奈之下,我只好狼狈疾奔,奔出了大约有三四里地,连衣服都湿透了,忽然看到前面走着一个人,一袭银衣,姿容邪魅。” “那人撑着伞,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不仅没有低头避视,反而指着我哈哈大笑,无礼至极。可是笑过了,却将伞移到我的头上,又脱下外袍来给我遮掩。” 说到此处,铃舞的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仿佛想起了当年雨中同行,虽负气却也甜蜜的场景。 “我们一同行了两里路,然后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忽然看见了一间亭子,那间亭子很破,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醉忘亭。” “我们到的时候,亭子里己经有两个人,也是被大雨所阻。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你的外公慕容垂,而另一个,正是赤焰日后大名鼎鼎的洛王……楚言!” 蔷薇心头一动,脱口问道:“那和你一起走的人……” “你很聪明。”铃舞看着蔷薇:“你没有猜错,和我一起走的那个人身份也不寻常。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他居然是当时苍梧最受梧皇宠爱的二皇子,秦陌!” “很有意思吧?”铃舞唇角露出玩味的笑意:“如今风林大陆上三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不对,如果慕容垂没有死的话,现在,他也当是朝云最有权势的人。四个日后风林大陆上最有权势的人,在四十年前的某一天,居然会因为一场大雨,齐聚在乐游原上的一个破亭子里。” “我们的身份特殊,用的都是化名,因此当时虽然都知道彼此身份不凡,却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大雨阻路,我们都无法前行,便在亭中清谈辩难,从老庄玄学,到佛儒百工,无所不谈,无所不讲。疲累之际,便或琴或笛,以丝竹清心涤神。当时慕容垂没有带乐器,便随手摘下一片草叶,婉转吹奏,曲音清越,青衫如洗,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仍让我难以忘怀。” “我们都是自幼接受这些教育,教授者又都是名师大儒,自然有不俗的见地,相谈之下,每个人都对其他三人生出钦佩敬仰之意。一时之间乐而忘归,不知时间几何,竟连雨什么时候停了,都没有察觉到。” “雨虽住,我们彼此攀谈结交的兴致却并没有打住,于是索性就围坐在醉忘亭中,渴了,便喝些自带的美酒,饿了,便打些野味充饥,累了,就靠在亭柱上小睡一会儿。一直相聚了七天七夜,才因为各自事情耽搁,不得不分手告别。” 铃舞面上露出极为怀念的表情:“醉忘亭七日七夜,是我此生最美的回忆。” 讲述到这里戛然而止,殿中忽然再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蔷薇才小心的问道:“那流萤……” 铃舞神色一僵,无奈笑道:“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倒把正经事忘掉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到流萤的,是在烤肉的时候!洛王楚言,居然用那么一把神兵利器,来割野鸡肉。” “我见了那把匕首之后,很是喜欢,又刚好看到夜幕降临,乐游原上萤火虫萤光点点,于是便给那把匕首起名为流萤。后来我和秦陌累了,便先睡下,可是睡到半夜,我突然被轻轻的说话声所惊醒,抬起眼睛,便看到楚言将那把匕首送给了慕容垂,还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可以叫他的家人拿着这柄匕首去扶桑城找他,他一定会伸出援手,给予庇护。” 醉忘亭(二) “我当时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想着慕容垂看起来家世不凡,又几时用得着别人的庇护,可是如今想来,楚言那时必然己经猜测出了慕容垂的身份,知道二人将来恐怕难免敌对,可是七夜倾谈之后惺惺相惜,所以才做出这番举动,以示战争杀伐只是他们二人的事,不会累及无辜。” “那我娘到赤焰的时候,有没有找到洛王?” “有没有找到?”铃舞唇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在说那些事之前,你得先听我把醉忘亭之后的事情继续说下去。” “醉忘亭七日七夜,产生的情感,并不只是惺惺相惜。苍梧皇子秦陌,竟然因为慕容垂那一曲清音,喜欢上了他?” “什么?”蔷薇惊叫:“他不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铃舞表情攸然转冷:“苍梧本就是化外人之邦,那些草原人,只知道跟着自己的本能行动,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在他们看来,只要喜欢,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那我外公……” “慕容垂自然不会如秦陌一般粗野。秦陌向他告白,却被慕容垂婉拒。此后我等各自分别,而就在分别之后,苍梧突然发生内乱,秦陌的哥哥秦桑因为自己庶出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而心生不满,因此软禁梧皇,攻占帝都,并全境追杀秦陌。秦陌一时间惶惶如丧家之犬,四处逃命,直到三年后才借梧皇之前留下的一招后手扳回局面,而在这三年中,慕容垂己经娶妻生子,甚至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娘亲,慕容娉婷。” 铃舞所讲的这些事情,在在都是沉年秘辛,蔷薇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小偷,从他人的讲述中,偷窥着外公当年的生活。 知道事情不会就此完结,蔷薇盯着铃舞问道:“然后呢?” “秦陌此人极为偏激,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做到。既然他看上了慕容垂,就一定会想法设法的把他弄到自己身边,就算他己经娶妻生子,也再所不顾。” “平息苍梧内乱之后,他用了几年的时候来整顿国内形势与经济,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到第六年上,苍梧的生产和军备都发展到一个空前强大的程度,这个时候,他突然来到了银翼,要求见我的师尊,并且提出了一个极有诱惑力的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 “他希望联合银翼赤焰苍梧三国之力,共同瓜分朝云!他苍梧可以出钱出力出人,而不参与任何土地与金钱的分配,他只要慕容垂!” “什么?”蔷薇忍不住惊呼:“只是为了得到外公,他竟然不惜挑起整个风林大陆的战争?” “秦陌本来就是这种人。”铃舞的声调突然冰冷的几乎寒入骨髓:“他的计划很周密,也进行的很顺利。他先许朝云周边几个小部落以好处,挑动他们联合起来反叛朝云。他知道慕容垂一定会来平叛,也知道慕容垂一定会胜。可是等到慕容垂得胜回朝的时候,岚歌里己经充满了各种流言: 只知慕容,不知天家…… 慕容天命,取而代之……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慕容氏本就树大招风,如此一来,天家猜忌更甚。恰在此时,我们三国同时在朝云三边边境上发动战争,朝云虽然疲于奔命,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启用慕容垂。可事实上,这些攻击都不过是袭扰式的,我们真正的主力,是放在南方的赤焰,赤焰进攻朝云的部队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一路北上,就是因为那些军队中除了有十五万赤焰军之外,还有五万银翼军和十万苍梧铁骑。 这样安排是秦陌的要求,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朝云己经再也派不出多余的军队,而以弱战强,除了慕容垂,也再没有任何人有这种把握。他所要的,就是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杀朝云最后的老弱残兵,然后活捉慕容垂!” “而慕容垂一死,朝云军士心目中的军神倒塌,战斗力必将大减,此时各国再将主力部队抽回本国,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进击,如此一来,朝云国破家亡,不过是举手之间!” 五指旋转一圈,用力一捏,蔷薇只觉得心头一跳,仿佛铃舞手中捏的不是空气,而是她的心脏。 秦陌的这条连环毒计实在是太过歹毒,只不过为了外公一个人,竟然要拉整个朝云去陪葬。 低下头用力呼吸了几口,将自己由那种压抑的气氛中拉出来,抬头继续问道:“外公不是己经败了,那为什么你们没有按计划行动?” “幼稚!”铃舞毫不客气的下了评断:“大国相交,自然各有各的想法。秦陌的计策虽然好,可却也令人担心。他虽然不要任何土地财帛,可是一个慕容垂,就己经顶得上半壁江山!万一哪天慕容垂被秦陌说动,愿意帮助苍梧,那么银翼和赤焰就算取得再多的东西,在慕容垂这等军事天才和苍梧的铁蹄之下,又能算得了什么?所以我师尊和当时的焰皇虽然同意了秦陌的计划,可却都对这计划中的一点心照不宣……那就是慕容垂不能活着,他必须死!” 蔷薇身体忍不住踉跄后退一步,铃舞话中的煞气隔着半个大殿,依然毫无阻碍的传递到她的身上。 “三十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虽然有一样的想法,但动手却只需要一个人。战场选在赤焰占领的地方,自然由他们动手最合适。当年的云皇因为过度猜忌慕容垂,其实并不希望他这一仗胜,因此在慕容垂的队伍中,有几个司马家的人竟然偷偷的来和赤焰联系,将慕容垂的行军意图完全暴露给楚言。楚言想要伏击慕容垂,根本是轻而易举,不过那一仗究竟是怎么打的,我也不知道,因为我银翼派去的人马,一个也没有活着回来。 我只知道慕容垂死了,而赤焰军和苍梧铁骑也几乎全军覆没,几乎只有当时领军的皇子楚同几个人逃了回去。” “几个人?不可能!”蔷薇脱口反驳:“旭日城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楚同是领着十几万的大军进了旭日城的。” “是吗?”铃舞不在意的笑笑:“对一个国家而言,大胜和惨胜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既然己经胜了,又为什么不做的漂亮一些,好让国民也更有信心?赤焰虽然没有朝云强大,可若是将扶桑的烈焰军算上,临时征调个十余万人,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吧?” 蔷薇沉默,她在赤焰呆了十几年,也去过扶桑几次,她知道,赤焰的确做得到。 想了一想再次开口:“既然我外公那个时候己经死了,那你们为什么没有一股作气,攻占朝云?” “还不是因为秦陌那个疯子!”铃舞的情绪一旦涉及秦陌,就会变的特别激动,那样高贵优雅的一个人,竟会吐出疯子这个词。 “当时为了防止秦陌私自救下慕容垂,银翼和赤焰没有等秦陌到达就提前发起了对慕容垂的围攻。当秦陌赶到的时候,慕容垂己经丧身沙海。那个疯子看到这等情景,竟然当场拔剑刺杀焰皇,还划伤了洛王楚言。之后在侍卫的掩护下,调头离去。” “之后他将苍梧的军队完全从联军中撤出,一方面自己率部死命进攻朝云,甚至一度攻到朝云腹地,可是另一方面,却又派出大量精锐部队化装成游骑,不断阻挠我国与赤焰进攻朝云的进程,还大肆残杀我们两国的士兵军队。” “这些草原蛮子采用强盗式的打法,不问手段,只求杀伤,甚至往两军的饮水源中投入病死的牛羊,传播瘟疫,我国和赤焰军士死伤惨重,粮草和辎重也不知道被烧了多少,无奈之下,只能退回自保。可即使如此,那场瘟疫却并不因为我们的退军就会消散,恐怖的疾病和死亡一直持续了一年多,不知道有多少人无辜丧命。瘟疫过后,赤焰与银翼的国力,几乎瞬间倒退十年。若不是如此,又怎么可能容朝云这只病入膏肓的老虎苟延残喘?” 说到这一段往事,铃舞的眉头紧紧皱起,蔷薇也不由的心惊,只觉得这个梧皇秦陌,当真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铃舞的讲述有许多地方都和数月前石中岳的讲述暗中吻合,比如苍梧的猛烈进攻,还有银翼和赤焰的突然退兵。 蔷薇直觉的认为,铃舞并没有说谎。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蔷薇再次开口问道:“大祭司,您讲的这些事情,与我娘亲有没有找到洛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围杀慕容垂的行动是楚言指挥的,他既然杀了慕容垂,又怎么可能放任慕容垂的女儿还活着?” 铃舞说的仿佛很有道理,可是蔷薇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想了一下轻声叫道:“不对,你不是说楚言在乐游原的时候就己经猜出了我外公的身份,所以才给他流萤?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因为杀了我外公就要将我娘亲斩草除根?” 醉忘亭(三) “如果楚言是堂堂正正在战场上杀了慕容垂,这是天命,他自然会遵守诺言,善待你娘亲,可事实上慕容垂却是死在阴谋之下,你娘心中难免有所怨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他当时声望极隆,几乎己是下一任焰皇不容置疑的人选,又怎么会留一个对他心有怨恨的人在身边?所以从你娘亲入了扶桑的第一天起,他就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 “那为什么又没有杀?” “天意弄人!”铃舞唇边又泛出嘲讽的笑意:“你娘入扶桑的时候,不慎被一个公子哥的惊马碰到,蹭伤了手肘,却也因此认识了那个公子哥。” “那个公子哥是谁?” “楚言的儿子,楚昭云!” “楚昭云?” “不错,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楚言从围杀了慕容垂之后,自己就仿佛遭到了诅咒一般,子嗣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当只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他不得己听了巫医的意见,将孩子舍给冥神,这才终于换得他平安长大。可就是这个儿子,居然遇到了你娘。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容貌,想来也该能想像出你娘当初有多美。 男未婚,女未嫁,惊马伤人,悉心呵护,郎情妾意之间,顺理成章。当他们终于到了扶桑城外的山神庙,你娘去暗阁中放置流萤的时候,楚昭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爹爹的匕首,也瞬间猜到了你娘的身份。” “可是他不露声色,只是暗中派人通知楚言不要出面,而自己却依然以世家公子的身份陪在你娘身边,还假意帮你娘忧愁为什么赠刀之人,迟迟都不出现。” 蔷薇拳头攸然握紧,历经与流光一事,她当然知道,这位楚公子恐怕是真的非常喜欢娘亲,可是这种事情一旦揭穿,娘亲恐怕绝不会原谅他。 “你娘亲在楚昭云的陪伴下,虽然因为等待无果而有些绝望,可却同时也欣喜自己找到良人。两个人在你娘到了扶桑的半年之后,成亲婚配。不久之后,你娘就怀了身孕。” “那个孩子……” “不是你。”铃舞果断的否认。 蔷薇立时觉得舒了一口气,如果自己的爷爷是楚言,那将来的事情,恐怕真的就复杂了。 “你娘怀了身孕之后,过了一段非常安宁幸福的日子,楚言虽然觉得不妥,可是一来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喜欢的人,二来,如果你娘真的生下了楚家的子嗣,女子出嫁从夫,对于慕容垂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再那么在意。 在你娘快要临盆的时候,因为毕竟是楚家子嗣,楚言放心不下,派了一个家中有资历的老仆妇专门来伺候,可是因为平安的日子过久了,一时之间粗心少交待了一句,那老仆妇一看到你娘身边的匕首,张口便道:这不是我家老爷的吗?” 蔷薇心头一跳,思及当时娘亲的情景心境,竟然微微的疼痛起来。 这与她在婚礼之上觉醒时的心境,该有多么相似? “你娘大惊之下强做镇定,问明白了她家老爷是谁,也终于知道楚昭云的父母为何总是呆在外地的别业当中,竟连他们的婚礼都不来参加。受此打击,你娘几乎伤心欲绝,可她却是个极为坚韧的女子,在楚昭云面前,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暗中备下迷药,药翻合府之人,趁夜逃了出来。 你娘一个弱女子,又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如何经得起这般奔波劳累?就在扶桑城外的那个小山神庙里,你娘动了胎气,早产了。” “那么那个胎儿……”蔷薇下意识的上前两步,紧盯着铃舞,铃舞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在这个世上就还有一个亲人,不知道会是哥哥,还是姐姐。 “你恐怕要失望了。”铃舞的眼神冰冷的盯着蔷薇:“那个胎儿,是个死胎!” “什么?”蔷薇只身形一泄,只觉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之溜走,血脉中虚泛的让人脱力。 世间最可恶之事,莫过于巨大的希望之后,紧随而来的失望。 “楚言并未想到你娘还未走远,因此没有搜查那个山神庙。你娘诞下死胎之后出血不止,虽然没有死,但却因病弱和打击而容貌大变。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因着那副大不相同的容貌,你娘身体稍好之后轻易便离开了赤焰,来到了银翼。而在你娘走后没多久,楚昭云因为本来就身子病弱,又经此失妻失子之痛,竟然一病不起,数月之后,怅然而逝。” 忽然间心惊肉跳。 娘亲当年的遭遇,与她何其相似?如果自己没有君落羽相助,真的死了,那流光的结局,会不会与那个楚昭云一样? 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觉得无比庆幸。 幸好他们都还活着,幸好他们都还有机会,去改变一些事情。 “慕容垂想来曾对他的女儿讲过当年醉忘亭七日相聚,因此慕容娉婷种种绝望之下,竟然想到了那个圣女湖的传说,因此来到银翼找我。她对所到银翼第一个城市的主官说,她是慕容垂的女儿,请主官禀告给我。那个主官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你娘也主很顺利的见到了我。”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己经是了无生趣,除了查清当年慕容一案的真相之外,对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留恋。她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我借用圣女湖之力,帮她预见出,谁会是那个能为慕容家平反的人。” “大祭司答应了?” “不然呢?”铃舞目光流转:“你以为我每个月这七天的闭关是在做什么?除了圣女湖的反噬之力之外,有什么痛苦竟能让我不得不以龟息大法来抗衡?” “既然如此痛苦,大祭司又为何要答应我娘?” “为何?”铃舞轻轻重复,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非金非玉,飞星样式的徽章。 蔷薇眼睛一亮,那样东西,不正是她苦寻许久的慕容家徽?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看一眼,蔷薇就几乎己经能百分之百的确定,那个家徽一定是真的,因为它实在是制作的太精巧,精巧到仿佛己经有了生命,连每一颗细小的芒刺都如星星般不住的闪烁着华彩,彰显着它的独一无二。 “我刚才应该告诉过你了,就算过了么多年,我依然无法忘记慕容垂青衫如洗,月夜下执草叶轻吹的样子,我也告诉过你,醉忘亭七日七夜,滋生的不只是惺惺相惜,还有比那更为深刻的感情。” “难道……你喜欢我外公?”蔷薇猛的叫了出来,叫出之后才发现不妥,用力捂住了嘴巴。 难怪她每次说到秦陌的时候,语气总是特别尖利激动。 “喜欢?大概吧。”铃舞表情落寞:“当年我能力不够,救不了他,那么我有能力的时候,总要为他做些事情才好。所以当你娘来的时候,我问她要了这个,然后答应了她的请求。这些年月月痛苦折磨,就当是我当年过错的惩罚。” “大祭司……”蔷薇忍不住开口相劝:“这不是您的错,您不必……” “是谁的错不是谁的错,又有谁能说的清呢?”铃舞高贵美丽的面容上露出看透一切的淡然,忽然转了话题:“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个能为慕容家平反昭雪的人,究竟是谁?” 蔷薇心头一动,虽然隐隐知道了答案,还是恭敬说道:“请大祭司明示。” “你己经猜到了不是吗?”铃舞看着蔷薇的眼神居然有了几分慈祥,只有这慈祥,才像是她真正的年纪:“圣女湖告诉我,能为慕容家平反昭雪的人,是慕容娉婷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你。” 答案在意料之中,蔷薇只有苦笑,不知道那个把谓的圣女湖预言,究竟能有几分准确。 难怪铃舞说自己的出生也都是因为她,以娘亲当时的心灰意冷,怎么可能还会结婚生子?如果不是铃舞说能为慕容家平反昭雪的人是她,恐怕她根本就没有被生出来的机会。 忽然想到什么,又张口问道:“大祭司,那您是否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这件事情,除了你娘,没有任何人知道。”铃舞刚刚闭关出来,身体和精神都还没有恢复完全,说了这么多的话,己经显出一种非常劳累的状态:“她从我这里问出答案,连一天都没有多呆,留下慕容家徽就走了。至于你的父亲……” 缓缓一笑:“非常抱歉。” “原来是这样。”父亲这个概念,几乎没有在蔷薇的脑海里存在过,今天问起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铃舞说不知道,她倒也并不十分难过。 “大祭司,既然您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那蔷薇斗胆,可不可以请您……” “圣女宫从来不做没有代价的事情,想得到什么,就要用对等的东西来交换。就如当年,我虽然承受了圣女湖的反噬,可是在我看来,慕容家徽值得我这么做。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纪念。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把慕容家徽拿走,那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分享(一) 蔷薇一时僵立当场,她身无长物,又有什么能是圣女宫所要的呢? 铃舞看到蔷薇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垂目轻轻一叹:“罢了,你是慕容家的孩子,我便再开一例又何妨?我说一件事情,你若是能做到,我便将慕容家徽给你。” “真的?”蔷薇眼中猛的迸出亮光:“大祭司请说,只要蔷薇能够做到,一定不遗余力!” “据我所知,朝云靖王己经到了银翼境内?” 涉及流光,蔷薇陡然小心起来,谨慎的说道:“是,他是做为朝云代表,来与银翼商谈购买双亮沙的事情。” 铃舞嘲讽一笑:“你与靖王最熟,恐怕比我更清楚,他来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否则的话,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赶在修罗沙海百年变动之期,我们根本不可能进入采矿的时候来?” 蔷薇眉梢一跳,闭口不答。 铃舞将蔷薇的防备看在眼中,却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无论靖王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最快的方法将他送走。他此次提出购买的亮银沙数量,我们的库存不够,所以,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在没有浮罗木指针的情况下带领银翼的采矿队进一次修罗沙海,取到足够数量的亮银沙,送走靖王。” “没有浮罗木进修罗沙海?这怎么可能做到?”蔷薇诧异的抬头盯着铃舞,这就是她所说的再开一例?” “本尊的要求便是如此,至于能不能做到,那是你的事情。慕容家徽也算是本尊重视之物,本来可以直接拒绝你,如今本尊肯给你这个机会,己经极是不易,你要好好珍惜。本尊累了,你可以退下了。” “大祭司……”蔷薇还要再说什么,韦淑宁己经鬼魅一般出现在蔷薇身后,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蔷薇眉头微皱,却也知道再留下去也是无用,跟着一个又一个换过的宫众,走出了圣女宫。 “蔷薇……”刚出宫门,便看到那个一袭黑衣的身影笔直立在门外,微带担忧的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宣姑娘呢?” “她早就回去了,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流光牵起蔷薇的手,缓缓走向城中,轻声问:“大祭司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蔷薇微微撇开头,不看流光。 流光好看的眉蹙成一团,立下脚步,扳着蔷薇的肩膀,认真说道:“蔷薇,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可是我能做这些事情的前提,却是你肯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蔷薇仍是避开流光的目光,她己经很习惯自己一个人去烦恼一些事情,虽然流光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可是她并不觉得把这件事情告诉流光会有什么作用。 “蔷薇!”流光语气变的有几分严肃:“你说过喜欢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蔷薇抬头瞟流光一眼,不满的嘟哝。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要分享,也要分担,要有人付出,也要有人肯接受,就算犯错,也必然不完全是一方的责任,而是两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被铃舞以那种根本不可能的条件无形中拒绝,蔷薇本来就心绪不佳,可是流光此时话语中的意思,竟然还有几分指责,立时让蔷薇更为不悦。 “蔷薇,我们之所以会走那么多弯路,甚至要历经死亡的折磨,难道真的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承认,我对你的确很执着,很偏激,甚至不择手段,可是,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御流光,你到底想说什么?”蔷薇的火气也猛的上来,用力甩开流光的手。 流光被蔷薇的动作弄的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 走上前不顾蔷薇的推拒,执意将她拥入怀中,这才轻轻说道:“蔷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还有我。把那些事情都埋在心里,既不会让事情解决,也不会让我的负担更少一点,相反,我还会因为自己不能帮你,而一直内疚于心。蔷薇,我真的就那么差劲吗?差劲到连帮你分担忧愁的资格都没有?” 低下头看着蔷薇的眼睛,温柔又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就试着把那些事情告诉我好不好?也许你会发现,我比你想像中的还要有用一点。” 缩在流光的怀里,蔷薇忽然发现,其实流光说的是对的,当初在赤焰,在十胡,在临湘在朝云,如果不是她刻意的隐瞒,有许多事情,本都不应该这么发展的。 不安的眨了眨眼睛,将头垂在流光的怀里,不去看他。 “蔷薇……”流光轻轻的叫。 “找个地方。”声音闷闷的从怀中传出来。 “什么?”流光没有听清。 “我说找个地方啦,故事那么长,一时半会要怎么说的完?”蔷薇别扭的轻叫。 面上猛的绽开笑容,夜色中烟花一样绚烂:“遵命!” 出云山,乐仙坪。 “喂,这里是人家殉情的圣地,你怎么可以挑这里?”蔷薇看着身周满满簇拥着的红白花瓣,微恼的瞪向流光。 “这又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又不信圣女宫的教义。” “可是……” “你的故事不是很长,还要不要说?” 蔷薇不甘的瞪了流光一眼,看着脚下足有两三丈高的距离,立时就有几分头晕,连忙抓紧了流光的衣袖,再不敢向下望一眼,只是将下午时铃舞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同时告诉流光她为什么一定要得到慕容家徽。 “你叫我不要太相信她的话,所以我听的时候一直在试图分析并且找出不自然的地方,可是无论我怎么找,都没有发现任何漏洞。她说的事情从前到后浑然一体,甚至连喜欢外公的事情都不隐晦,我找不出不相信她的理由。” 流光微皱着眉头,仔细的在脑中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并没有回答蔷薇。 分享(二) “喂,我们进修罗沙海的事情怎么办?” “什么?”流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蔷薇的话。 “我是说在没有浮罗木的情况下进修罗沙海啦!”蔷薇加大了音量重复一遍:“只有做到这件事情,大祭司才会把慕容家徽给我。” “没有办法。”流光果断摇头。 “你……”蔷薇气结的瞪着流光:“你不是说会比我想像中更有用一点吗?难道是骗人的?” “人力可为,自然是更有用一点。”流光苦笑:“可是修罗沙海与浮罗木的生长均是自然之力,人力又如何能与之抗衡?能与自然之力对抗的,只有自然之力而已。” “自然之力?”蔷薇喃喃重复,忽然眼中一亮,转头问道:“那个什么亮银沙的矿,离修罗沙海的边缘远不远?” “不远,直线距离大约只有三四十里路的样子,还不算修罗沙海的中腹地带。” “太好了,这种距离的话,即使没有浮罗木指针,只要有苍牙……”话语猛的顿住,修罗沙海百年变动之期,对生活在其中的生物影响一定更为巨大,她离开苍牙己经有将近一年,连它是不是顺利的逃脱这一大劫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找它? “别担心,苍牙那么神俊,一定不会有事。”流光看出蔷薇在担心什么,轻声安慰。 “恩。”蔷薇点点头,神色中有几分失落,忽然将头一歪埋入流光怀中:“流光,我想苍牙了。要是它在这里,这种事情,根本一点都不需要伤神。” 流光轻抚着蔷薇的背,任她趴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我送你回去睡一会儿?” “恩。”蔷薇点头,又猛的抬头问道:“我睡哪儿?” “自然是我睡哪里你就睡哪里。”流光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未过门的王妃。”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王妃了?” “你居然没有听到消息吗?”流光面露诧异,忽而又笑着说道:“也是,我今天中午才刚刚把消息发出去,朝云靖王与慕容氏蔷薇订下婚约,择吉日完婚,这会儿,估计整个风林大陆的人都己经知道了吧?” “什么?”蔷薇不可置信的瞪着流光:“今天中午?谁准你这么做?”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是又不敢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死,所以一直等到今天亲自确认了,我才把这个消息发出去,我己经等了这么久,难道你还忍心让我再等?” “你……”蔷薇依然瞪着流光,嘟起嘴问道:“你这难道不又是在逼我?” “我不是说了择日完婚?”流光目光温柔:“只要你不同意,我们就一直也不会完婚,如果你一辈子不同意,又或者嫁给别人,我除了在旁边守着,又能怎么办?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个名分在这里,也足以让我觉得安慰。” 蔷薇目光闪动,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流光,忽然迸出两个字:“笨蛋!” 流光神色微怔,蔷薇己经不耐的说道:“你还不快点把我从这棵树上弄下去啦,人家几天没好睡,今天又听了这么一大堆事情,累死了。” 流光伸手揽过蔷薇的腰,飞身下树。 蔷薇抬脚就要往山下去,流光却一把拉住了她:“我们也围着这棵树走走。” 不管蔷薇同意不同意,拉着她迈步绕着粗壮的树身慢慢行走。 口中忽然发出种一低低的声音,蔷薇有些诧异的望着流光,没有想到他也会唱歌。 听了几句之后,忽然发现不对,这曲子分外耳熟,居然是不久之前才听段臻和青鸾在这乐仙坪上唱过的曲子。 诧异的连路都快要不会走,只是被动的被流光拉着。 直到流光声音由低沉至高亢再到重归于无,结束了最后一个音节,蔷薇才想起来询问流光:“你怎么会唱这支曲子?” “你在圣女宫听故事的时候跟宣可卿学的。” “你学它做什么?你又不信圣女宫的教义。” “可是据说在这棵树下唱了这首曲子就可以许下来生。”流光笑意浅淡:“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吃那么多苦。” 夜风带来舒爽的凉意,还有乐仙坪上柔美清和的花香。 蔷薇不知怎么突然就红了脸,只能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再次吐出那两个字:“笨蛋!” 想想不甘心,又补上一句:“唱的难听死了!” 流光也不介意,只是笑意温柔。 银翼的行宫虽然比不上朝云,但也己经相当不错,这几日来,蔷薇都住在里面,苦苦思索着不要浮罗木也可以进入修罗沙海的方法。可是自然之力果然不可强求,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筹莫展。 宣可卿偶尔来过一两次,和流光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 第四日上午,忽然有宫中的人来宣,说是晚上大祭司要举行宴会,招待远道而来的朝云使者,以谢这两天因身体不适而导致的怠慢。 一袭红衣,盛装出席,虽然蔷薇极力反抗穿的这么乍眼,但流光却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喝茶,装没听到,拒不拿出其他颜色的衣服。 天气己近五月,即使是银翼,也开始有了几丝暖意,至少晚上的风吹来,己不全是刺骨的寒凉,院中的八重樱也在晚了朝云近两个月的时间后,一夜绽放。 宴席就设在院中,低矮的桌塌,垫了厚厚的坐垫之后盘腿席地而坐。 大祭司设了卧塌高居首位,就算是翼皇与皇后都只能下首相陪。 暖风熏人,在火焰的映照下,仿佛连空气都有了形质,大祭司华贵的黑袍和绝美的面容在波动的空气中,有如罂粟般的诱惑。 说是大祭司设宴,从头到尾,她却几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看了几支歌舞,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退场。 她一离开,场中众人仿佛同时松了一口气,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翼皇当即起身,与流光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便吩咐人表演些欢快点的歌舞,一众王公贵族也都不在正襟危坐,而是纷纷站起来,持酒在院中花树下任意赏玩,间或看看场中舞乐。 分享(三) 蔷薇坐着无聊,看到满院花树确实盛开的招人喜欢,不由轻轻和流光说了一声,也端着酒碟在院中四处走动。 这片庭院占地甚大,蔷薇边看边走,不知不觉间竟然离宴席处己有好些距离,甚至连丝竹声都有些微不可闻。 淹没一片花团锦簇之间,鼻间尽是花的香味与酒的清甜,蔷薇只觉得心旷神怡,甚至连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她的事情都忘记了。 在花中呆了好一会儿,正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声不耐烦的叫道:“我都说了别缠着我,你听不懂吗?” 韦淑宁? 心中一动,本要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小心的藏身花树之后。 “淑宁,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这怎么能叫缠呢?”回答的男声温润,却带着种懦弱的绵软。 “太子殿下,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情啊?银翼国也好,圣女宫也好,那么多女人,你随便选一个不行吗?干吗非得缠着我?” “可是历代的圣女都是太子正妃和皇后人选,这是祖宗定下的啊。淑宁你是圣女,不是早就知道这一点?” “你……”韦淑宁声音中冒出几分怒气:“你敢拿规矩来威胁我?” “不是不是!”太子显然慌了:“淑宁,你知道的,我对你……” “够了。”韦淑宁一声轻喝:“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只要我们大婚的日子还没到,你就少来烦我。” “原来淑宁你是害羞啊?”太子的声音里突然冒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喜意:“你放心,我己经请父皇和母后向大祭司请旨了,大祭司说,等她下个月一出关,就立刻为我们举行大婚。” “什么?”韦淑宁的声调陡然拔高八度,怒声喝道:“谁准你这么做!” “淑宁?”太子的语调可怜兮兮,仿佛被人遗弃! “滚!”韦淑宁怒极,连礼仪都不顾,大吼出声。 蔷薇仓促之间不察,被韦淑宁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一抖,酒盏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谁?”猛的转头,警觉的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藏不住了。 蔷薇苦笑,韦淑宁本来就对自己有敌意,又陷害自己不成,如果这次让她发现自己居然听到了她这么狼狈的处境,恐怕一定更非得将她置之死地了吧。 正想要认命的迈步走出去,手臂忽然一紧。 一只手将她拉入熟悉的怀抱中,另一只手轻轻掩住她的口:“别出声,自然有人出去。” 蔷薇眼珠乱转:这里居然还有人? 正在她乱猜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她身旁的一株树后缓缓转了出来,一袭山水色的衫子,清淡优雅,温和说道:“雨前见过圣女,见过太子。” “雨前哥哥?”韦淑宁眼前一亮,声音中立时有了几分惊喜,转瞬想起自己方才和太子的对话想必全都被他听去,心中又有了几分恼意,转头对着太子说道:“我与特使有话要说,请太子暂避。” 太子的面上陡然泛起一丝怒色,可是看了看宋雨前又看了看韦淑宁,纵然憋的面色都己然泛红,却还是袍袖一摆,转身走开。 蔷薇拉开流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有些怜悯的说道:“其实太子也是个可怜人。” “如今你总知道像你我一样两情相悦有多艰难,还不好好珍惜。”流光伸手从树枝上取下方才顺手放在那里的酒碟,浅浅品酌,笑意宜人。 “你……”蔷薇狠宛流光一眼,转头又去看宋雨前和韦淑宁。 “雨前哥哥,刚才的话……” “恭喜圣女和太子大婚。”宋雨前语声清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雨前哥哥,你明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圣女说笑了,圣女与太子大婚之后,便是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将来更会成为银翼的国母,又怎能说……” “雨前哥哥!”韦淑宁用力打断宋雨前的话,声音中几乎带了几分哭腔:“这些话任何人都可以说,我唯独不愿听你这样说。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们一起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宋雨前沉默,既而声音浅淡的开口:“圣女厚爱,雨前高攀不上。” “宋雨前!你够了!”韦淑宁失控的大叫:“你难道一定要这么残忍?就算说两句假话安慰我一下都不行?” “自欺欺人,又是何苦?” “你……”韦淑宁死死的咬住嘴唇,瞪着宋雨前半晌,忽然收了泪水,用力挺直脖颈,骄傲的说道:“雨前哥哥,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可是我会一直缠着你,缠到你喜欢我那天为止。至于和太子的婚约,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掉。所以雨前哥哥,你最好要有觉悟,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圣女……”宋雨前眉峰微皱,还想说些什么,韦淑宁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转身跑远了。 宋雨前一人寂寞的站在花树之下,漫天花瓣樱雪般飞扬,映得这个一袭山水青的男子,说不出的淡雅萧索。 “我们出去和雨前说说话。”蔷薇回头对流光交待了一声,举步就往外迈。 流光闻言眉头轻皱,手臂一伸将蔷薇拦了回来,薄削的唇瓣精准的覆上蔷薇的唇。 一股轻凉的液体带着鸢尾花的香气瞬间流入喉中,又深入肚腹,流光的舌随着那股液体毫不客气的登堂入室,反客为主。 轻凉的酒意入腹却化为微辛的热辣,蔷薇几乎是被迫着仰起头,接受着流光半带侵略式的吻。 宋雨前目光向着蔷薇藏身的树后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唇边绽出一抹了然又无奈的笑意,脚步轻抬,缓缓走开。 直到蔷薇几乎不能呼吸,流光才缓缓移开了唇瓣。 “你做什么?”喘息未平,己然愤怒的盯着流光。 这个男人,实在是让人太生气了,居然敢这样占她便宜,她还从来没有好好的说过要原谅他呢。 举起酒盏晃了晃:“银翼的花瓣酒真的做的很不错,好东西,当然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分享。” 一肚子的闷气忽然就被堵在肚子里发不出来,探出头去看看方才宋雨前站的地方,早己空无一人。 恨恨的踢了流光小腿一脚,不甘的说道:“走了啦,人都走光了,还赖在这里干吗?” 流光欣然接受了蔷薇的小小嗔怒,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走回宴席所设的地方。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蔷薇看到韦淑宁己经不见踪影,怕是找什么地方哭去了,太子坐在翼皇之下,目光阴沉的盯着某个地方。 顺着太子的目光望过去,不出意外的看到宋雨前,宋雨前仿佛知道蔷薇会看过来,遥遥一举酒碟,含笑祝酒。 蔷薇也露出笑意,举酒回礼,正要喝,冷不丁被流光一把抢了过去。 “做什么?”蔷薇瞪眼。 “突然口渴。”流光回答的轻松自如,仰手将碟中的酒倒入喉中。 “你自己也有酒。” “你的看起来比较好喝。” 蔷薇有种强烈的想要揍人的冲动,虽然之前流光也很不喜欢自己和别人接触,可也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好像只要对象是宋雨前,他防范的尺度就特别大一点。 可是无论多大的尺度,都不用做的这么明显吧? 绕过流光对宋雨前抱歉的笑笑,宋雨前一脸笑意优雅,目中满是了然,反而让蔷薇不自禁的面上发烧。 场中舞乐忽然停歇,一个年约二十余岁,身穿蓝青色夹袍的男子站起身,笑着对在座人说道:“父皇,母后,各位大人,本皇子前些日子在山中狩猎,意外猎得一样野物,神俊非常,借今日宴会,想与各位大人一并欣赏欣赏。” “哦,不知三儿猎得了什么?”翼皇目露喜意,显是极为喜欢狩猎。 “父皇,您看了就知道了。”三皇子合手一拍,一个盖着黑色布帛的硕大黑笼被抬上来。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蔷薇也被引起了兴趣,小小声的猜测,引颈而望。 流光端坐席上,不着声色的看着。 三皇子走到铁笼前,扬手用力,一把揭开黑色布帛。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黑笼己是猛的一阵颤动,摇晃不止,光亮仿佛对里面的猎物产生了极大的刺激,让它开始用力的挣扎。 它不停的上窜下跳,动作极为迅捷,众人一时之间竟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动物。 铁笼四角装着厚厚的铁皮,几个侍卫上前用力的按住,同时身体远离铁笼,以防被里面猎物伸出的爪子伤到。 “这野物野性未驯,儿臣本想过些日子将它练的驯服一些再送入父皇的园林,可又猜着,也许父皇有什么好方法,这才斗胆拿来,还请父皇莫要见怪。” 话是说的漂亮,可任谁也知道,三皇子之所以这么急着拿出来,不过是为了在大祭司召开的宴会上讨好翼皇,好搏得翼皇好感。 果然翼皇满面堆笑:“三儿孝心,朕自然不怪,不怪。来人,把这东西抬入万兽园!” 势强(一) “慢着!”蔷薇忽然一步窜出座位,几乎是扑到铁笼跟前,牢牢的将那野物护住,大声叫道:“你们谁都不许动它!” “蔷薇?”流光目露诧异,转瞬看到那之前一直扑动不停的猎物在蔷薇到来之后,竟然停止了动作,立时心中有底。 “这……”翼皇目露不悦:“蔷薇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蔷薇整肃衣裙:“这不是什么野物,而是我带来的朋友,我与它路上不慎走失,正在心焦,幸好三皇子发现了它。” 翼皇更是不悦:“你凭什么这么说?” 蔷薇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笼边的侍卫说道:“打开笼子。” 侍卫惊疑不定,这野物如此凶悍,伤了人怎么办? “若是伤了人,就叫本王来赔命吧。”优雅的嗓音在弥漫着花香的空气中慵懒的响起,流光缓步走到蔷薇身前,淡笑说道:“皇上,本王可以做证,它的确是本王的王妃非常在意的一个朋友,还请皇上允许您的侍卫打开铁笼,让它与王妃相认。” 翼皇面上青白不定,终于沉着脸点了点头。 “苍牙!”一打开笼子,蔷薇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呼唤它。 笼中的野物先是身形不动,略略犹豫了一下,接着一跃而出,将蔷薇用力扑在身下。 “杀了它,快杀了它,保护王妃!”三皇子惊恐大叫,一边叫,一边不住的抬眼看流光的脸色。 “无妨!”流光伸手阻住一众侍卫。 “苍牙,真的是你。”苍牙将蔷薇扑倒在地,却只是轻轻的按着她,不住的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脸。 蔷薇一把搂住苍牙的脑袋,不住的揉搓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重见苍牙。 看到苍牙的毛色灰暗,远不复当初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肋下处还有殷红的血迹,蔷薇顿时一阵心疼。 轻轻拍拍它的脑袋,示意苍牙先放她起来,然后对着翼皇恭敬说道:“皇上,我与朋友久未相见,想要好好的诉诉别情,请您允许我带着它先行退席。” 见到蔷薇与苍牙亲昵之状,所有人都知道这三皇子打到的野物果然是靖王妃的东西,翼皇也只得允许。 三皇子面色闪烁不定,流光欠身施礼,淡声说道:“流光多谢翼皇盛情招待,先行退席,还望翼皇莫怪。” 又转身对着三皇子浅浅一笑:“三皇子帮本王王妃寻得失散的朋友,如此大恩,改日本王一定亲自上门,当面致谢。” 三皇子闻言面色一松,连声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 流光道别没完没了,蔷薇却己经有些等不及,只是拿眼睛拼命的望着流光。 流光心中好笑,却也不敢让她等的太久,免的惹恼了她,匆匆一别,快速陪着蔷薇回行宫。 叫乐池打来水帮苍牙洗净身体,又处理了伤口,原本高高在上的狼王此时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拼命摩擦着蔷薇的身体,不愿离去。就算乐池叫也不走,让乐池盯着苍牙极度怨念。 明明他对苍牙也很好,当初在厨房的时候几乎把偷得到的东西全拿来喂他,怎么苍牙就是要跟蔷薇比较亲? 蔷薇知道苍牙其实是个好首领,一向对自己的属下极好,此时看到它孤身一个,又沦落到被三皇子当野物狩猎的份上,猜到修罗沙海里的变动必然极大,甚至大到让苍牙除了只身逃出之外,连一个属下也没有带出来的程度。 它一定是逃出修罗沙海的时候误入银翼领地,受伤虚弱之下,才被那个三皇子当猎物抓住。 心疼的抚着苍牙的脑袋,不住的喁喁低语安慰着它。到最后,索性让它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蜷成一团慢慢睡去。 流光有些嫉妒的盯着苍牙,郁闷的说道:“你对我都没有这么好。” 蔷薇白了流光一眼,这个男人真是够了,什么飞醋都能吃。 如果蔷薇知道几年之后,流光居然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能吃的话,恐怕就该更无语了。 在蔷薇身边坐下来,流光肃了面色,缓缓开口说道:“蔷薇,你觉不觉得,大祭司其实早就知道苍牙被三皇子所捉的事情?” “什么?”蔷薇抬头,眼中有些疑问。 “你想想看,大祭司先提出让你在没有浮罗木的情况下去修罗沙海,你本以为你肯定做不到,可是紧接着她就召集了宴会,宴会上三皇子献宝搏翼皇开心,然后苍牙就横空出世,这其中,真的一点联系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说,大祭司知道我与苍牙关系匪浅,知道苍牙能在修罗沙海边缘地带认路,又知道它现在就在三皇子手里,所以才故意提出那个条件?” 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难道是我错怪她了,她其实真的是想把慕容家徽给我?” “还不好说。”流光面色沉凝:“能在圣女宫的大祭司位置上坐这么久,这个铃舞一定不简单,我们还不知道她的意图之前,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福兮祸所倚,你这么容易就找到苍牙,恐怕未必是件好事。” 蔷薇想起方才在宴会上对铃舞的印象,总觉得她虽然美丽,但却有毒,就像是充满了诱惑的罂粟花。 轻轻点点头,算是同意流光的判断。 回想起宴会,许多其他的镜头也就跟着都一起回到了脑海里。 忽然抬起头盯着流光目光灼灼:“老实交待,你跟那个三皇子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 刚才三皇子对着流光说话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得罪了流光一般。 流光一愣,面上露出苦笑:“蔷薇,你这用词,未免太刻薄了吧?” “我有说错吗?”蔷薇不以为然:“在银翼恐怕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堂堂靖王纡尊降贵的来处理亮银沙交易这种小事,背后的目的一定不单纯。” “的确不能算太单纯。”流光痛快的承认,伸手倒了一杯茶:“银翼的皇后没有生儿子,只有宣可卿一个女儿。既然大家都是庶出,就应当都有机会继承王位,所以那位三皇子,想要试一试。” 势强(二) “那你呢?你起什么作用?” “我答应在合适的时候,推他一把。” “流光,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蔷薇的声音放的极小,却是语气分明的埋怨:“你来银翼是做使者,身边能带几个人?怎么可以卷入到这种宫闱斗争里面来?支持的人对了还好,万一支持的人错了,那可是死路……” 流光淡笑不语,只是看着蔷薇一张小嘴喋喋不休的为他担心。 蔷薇说了半天,看到流光一点反应都没有,终于反应过来:“不止这么简单对不对?” “我就知道本王的王妃这么聪明,一定想得到的。”流光将手上的茶递到蔷薇跟前:“渴了吧。” “御流光!”蔷薇一拍桌子就想站起身,忽然反应过来苍牙的头还在自己的腿上,只好恨恨的瞪着流光,抢过他手中的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流光笑眯眯的看着蔷薇,以前从来都没有觉得,就只是这样和她说说话,斗斗嘴,都能觉得如此满足和开心。 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转头惆怅的说道:“夜深了。” “那你还不快去睡觉?”自己的一片好心成了流光取笑的对象,让蔷薇觉得很不爽。 不过她也聪明的不再问,平心而论,处理这种事情,流光要比她有经验,也更有手段。 “去哪里睡?”流光满是期待的望着蔷薇。 “当然是你自己的房间。”蔷薇毫不犹豫的打断流光的幻想。 “可是它都在你的房间睡!”流光指着正在蔷薇腿上酣眠的苍牙,语气中全是不满。 蔷薇觉得自己额角青筋跳动,再次有了很强烈的想要揍人的冲动。 苍牙非常配合的呼噜了两声,像是在示威。 “蔷薇,我们明明都是夫妻了,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在你房间睡?”流光非常自动的忽略了未婚两个字。 “如果你现在不赶紧回到你的房间睡觉,那就永远都别想!”蔷薇说的几乎咬牙切齿。 “不行,这只小色狼在,我不放心。” “什么小色狼?”蔷薇一头雾水。 “就是苍牙啊,它一看到你就粘着不放,不是色狼是什么?我都还没享受过在你腿上睡觉的待遇……” “御流光!” “你就让我在你房间睡嘛,好不好?” 蔷薇额角冒出三条黑线,刚才的表现,她可以理解为是在撒娇吗? 堂堂朝云皇子…… 冷面冷心的靖王…… 江湖传闻中狠辣嗜血的修罗…… 在跟她撒娇? 蔷薇只觉身上一股寒意冒起,鸡皮疙瘩都起了几层。 明明以前流光也有过这种非常孩子气的时候,可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蔷薇觉得如此夸张。 看到流光一双眼睛里几乎都要露出可以用“可怜”这个词来形容的光芒,蔷薇牙齿一咬再咬,终于点头说道:“好吧,你今晚可以在这里睡。” “真的?”流光猛然精神大振。 “只能睡地下。”蔷薇立刻补充。 “蔷薇……” “没得商量!”蔷薇铁齿:“要么在我的房间睡地下,要么去你的房间睡床。” “我睡地下。”流光极快的做出了选择。 蔷薇用力抱起苍牙,从苍牙一岁半左右的时候开始,蔷薇就己经很难再抱动它了,此时苍牙在外流落许久,瘦了不少,蔷薇总算还能抱得动它。 将苍牙在床上安置好,蔷薇拿出几床厚被子,帮流光铺在地下。 “蔷薇……”坐在地上委屈的看着蔷薇。 虽然被子很厚也挺软,但他好歹也是堂堂朝云的王爷,居然会有一天沦落到睡地板的程度。 “再废话我就叫苍牙把你咬出去!”蔷薇狠瞪流光一眼,满意的看到流光乖乖的拉开被子躺下,吹熄灯烛,自己也上床躺下。 苍牙动了动身体,很自然的像小时候一样蜷缩在她的脚边,将头枕在她的小腿上。 一夜好眠。 清晨被透进窗缝的阳光照耀在脸上,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流光依然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下,本以为流光一定会趁夜做些什么,此时心安之下,似乎又有点怅惘,倒好像是真盼着他做些什么似的。 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苍牙己经醒来,正盘着身子看着她。 蔷薇带着苍牙绕过流光,出门把它交给乐池,又回到房间中来的时候,流光居然也己经醒了,正坐在地上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蔷薇,地上好硬。” “那就回你的房间去睡!” 流光立刻站起身自觉的收拾被褥,一言不发。 蔷薇看着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生怕破功被他得寸进尺。 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这几日先看到段臻与青鸾相守殉情,感慨人生苦短,又得知娘亲的故事,知道执着成魔。 再加上流光又主动后退一步,留给她更多的喘息空间,这让她对流光的相处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信心。 对于流光的一些亲密动作,她其实并不是很抗拒,有时流光亲她抱她,她虽然总是表现出嗔怒的样子,但心底从未真正排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和流光再有更进一步的接触,身体就莫名的觉得恐惧,让她迟迟不肯松口使两人关系更进一步。 流光自进得蔷薇的房间之后,自动自发的落地生根,就算苍牙己经不在蔷薇的房间睡,他也只当作没看到,一到夜晚,就软磨硬泡的在蔷薇床边铺下被褥。 每天早上醒来,看到流光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下望着她,跟她抱怨地板好硬,蔷薇就忍不住觉得好气又好笑,不过反正这也是他自找的,所以对这种声音直接无视就可以。 这几日蔷薇都在尽心调理苍牙的伤势,苍牙身上遍布擦伤痊愈后的疤痕,侧肋还有两处新伤,但所幸伤口并不深,调理起来也不困难。 有蔷薇这个外伤圣手,再加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苍牙恢复的很快。 到第十日上,苍牙的伤势己经基本痊愈,体重增加了不少,毛色也多少恢复了一些光泽,前几日的虚弱狼狈一扫而空,怎么看都又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王了。 势强(三) 蔷薇和流光都认为苍牙己经差不多可以带着他们去修罗沙海,便向宣可卿说了此事,请她转报给大祭司。 又花了几日的时间准备采矿的车队和护卫,让流光和蔷薇想不到的是,宣可卿居然亲自陪着他们去,仿佛笃定他们一定能找到亮银沙的矿藏地点似的。 到了出发的一日,蔷薇,流光,还有宣可卿一道前去向铃舞拜别。 铃舞一贯的丝质黑裙,慵懒的歪在软塌上,只是对着宣可卿例行公事般交待了一句:“可卿,靖王和蔷薇远来是客,你身为主人,要好生招待他们。” 宣可卿心领神会:“师尊放心,弟子知道该怎么做。” 由蓝原一路向东南,经历两个不大的城镇,景物越来越荒芫,不比赤焰一条宜春江将旭日城和修罗沙海隔开,在银翼,是完美的丘陵与沙漠渐变。 看着远处的沙线如海浪般起伏,在阳光下泛出微白的色彩,蔷薇竟然会涌上一丝亲切的感觉。 十余辆大车,一百名矿工,三十名圣女宫的护卫再加上流光本身的十余名侍卫,一行百余人在修罗沙海与丘陵的最后一道分隔线前停住了脚步。 从怀中拿出一个装着亮银沙的包裹,放在苍牙的鼻子跟前,蔷薇轻声问道:“苍牙,你能找到吗?” 苍牙仔细的闻了闻,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响声,亲昵的在蔷薇胳膊上蹭了蹭。 蔷薇面上涌起一阵喜意,转头对着宣可卿说道:“我们跟着苍牙走就可以了,如果顺利的话,也许明天就能回来。” 宣可卿怀疑的望着苍牙,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吩咐几个人留在原地等待,其他的人跟上。 天气近五月,在银翼时还只觉得的稍有暖意,可到了修罗沙海里,太阳却仿佛陡然间就热的让人受不了。 苍牙在前方谨慎的辨认着路途,不住的嗅闻,一众人等尽量保持队形,跟在苍牙的身后。 亮银沙矿距离修罗沙海边缘并不远,若是平时,半天工夫也就走到了,可是如今都己经走了快整整一天,却仍是连个矿山的影子都没见。 宣可卿抬头看看己经西斜的太阳,几步走到蔷薇身边不客气的说道:“喂,你那只大狗到底行不行?我们这里可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免费代步工具的!” 蔷薇面上一红,她膝盖有旧疾,只走了一个时辰就开始隐隐的泛疼,流光看到,不由分说就将她抱在了怀里,此时被宣可卿这么叫出来,只觉得万分难为情。 挣扎着从流光怀里下来,蔷薇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的说道:“苍牙不是大狗,它是狼王!我相信它,它一定会带我们找到地方的。” 正说着话,前方忽然有人大声叫道:“矿山!我们真的走到矿山了!” 宣可卿眉头一动,身形展开瞬间飞落队伍前方,只见前面大约五六百步的地方,几个黑色的山脉影子在暮色中隐隐可见,面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喜色,转头对蔷薇大声喊道:“喂,你那大狗果然不错!” 蔷薇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宣可卿己经手臂一挥,大声叫道:“全速前进!” 队伍的动作突然加快,本来走在队伍前方的蔷薇流光和他们的侍卫一众人等,转眼间竟然落在了队伍的后方。 转过一片沙谷,亮银沙矿黑色的山岩入口便裸露在眼前。 “靖王,你们就不想欣赏欣赏我银翼的亮银沙矿山吗?”宣可卿指挥车队依次从狭窄的山口处进去,自己则冲着流光大声叫嚷。 “公主有请,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流光微微一笑,莫测高深。 牵着蔷薇的手走到宣可卿面前,宣可卿脸带笑容,极自然伸手去拉蔷薇:“王妃,我带你参观参观。” “蔷薇久行劳累,还是歇歇的好。”流光上前半步,好巧不巧的隔断宣可卿的动作。 “难得来一趟,不看看多可惜?靖王莫要太娇惯。”宣可卿手腕一变,游鱼一样又去拉蔷薇。 “代我与王后的协议达成,随时都可来看,不劳公主费心。”流光身后换手将蔷薇扯过另一边,再次避开宣可卿。 蔷薇只觉二人话语之中各有机锋,虽然身体像布偶一样被流光扯来年去,却也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自动往流光的身后躲了一躲。 “靖王屡拒本公主的好意,那就不要怪本公主生气了。”宣可卿手法几变,都抓蔷薇不着,身形忽然暴退,同时口中娇喝:“放!” 弩箭如飞蟥暴雨,忽然从两边山壁上疾射而下,密度之大,几乎连天空都遮蔽了去。 “雕虫小技!”流光不屑轻哼,根本未做任何动作,身边八个侍卫己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样的东西,瞬间一展,形成一面半人高的圆形盾牌,围成一圈,将己方人马牢牢护在盾后。 那盾牌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轻薄到可以折叠,韧性却又极佳,箭矢射来,将盾面射的向下凹陷,可却不能射穿。 宣可卿目露惊奇,不由轻轻的咦了一声。 流光己然在蔷薇耳边悄声说道:“想不到君落羽那种家伙偶尔还真能做点好东西出来。” “师兄本来就很厉害的!”蔷薇被流光护在怀里,不满反驳。 流光微一耸肩,不予置评。 那盾牌虽好,毕竟面积太小,众人护住了要害,却还是有几个侍卫腿上中箭,虽发出闷哼声响,却仍然坚持盾阵,不露出缺口。 “御流光,你什么时候成缩头乌龟了?”眼看箭阵无效,宣可卿出言相激。 “活的缩头乌龟,总比死的刺猬要好。”流光毫不在意,语声从容的接下宣可卿的话,又反问道:“公主殿下,你如此对我们,难道是不想从修罗沙海中出去了吗?” “这个不劳靖王费心。”宣可卿一边示意继续放箭猛攻,一边得意说道:“本公主早己命人在沙海边缘留下沙蚕幼子,又带了母沙蚕在身上,自然能找到回去的路。” 母沙蚕天性最是护子,只要幼子在周围百里之内,都能闻到幼子的气味,并且拼命赶回到幼子身边。如果不是母沙蚕产子之后只有十日寿命,银翼根本就用不着浮罗木。 箭雨威力陡然加大。 “王爷,这盾支持不了多久了。” “蔷薇,叫苍牙帮我一下。” 心有灵犀,不知道为什么,蔷薇就是知道流光想怎么做。 双手合拢放于唇边,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 苍牙方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早己先入了山谷,蔷薇遇险,它心里明白,可是碍于箭雨凶猛,无力施为,只能焦急的在一旁转圈,狺狺的叫着。 听到蔷薇的哨音,苍牙眼睛凶光大亮,身子一躬,流星一样冲上一边山擘顶端,又猛的向下俯冲。 苍牙巨大的体重和速度立时就撞翻了山壁上的五六个人。 冲势不停,一头顶上第七个人,身子在空中折转,尾巴又扫过第八个人。 铜头铁尾麻杆腰。 除了腰之外,狼身上没有任何弱点。 突起的骚乱立时打破了右方完整一片的箭阵,几十余人出现了瞬间的慌乱。 他们的慌乱还来不及停止,中间的山谷中传出一声高亢的啸音,一个人影犹如九天神龙般,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山壁之中。 人未到,剑己出。 漫天雪影,仿佛前几日宴席中纷然飘落的八重樱花瓣。 雪落,血起。 没有任何人看到他如何出剑,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再无法看到他如何出剑。 蔷薇瞪大了眼睛望着流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流光出手。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招式,可以华丽到这样充满美感的地步。 “该死!” 当苍牙撞翻第七个人的时候,宣可卿己经知道情况不对。 所以她出手了。 她出手的方向,是蔷薇。 只要抓到蔷薇,流光就只能束手就擒。 她的速度很快,流光出手的瞬间,她也己经摞翻挡在蔷薇身前的侍卫,只差一尺,就能牢牢掐住蔷薇的脖子。 然而就是这一尺,她却永远都没有机会越过。 因为流光的剑,己经轻轻的低在她的喉间。 流光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然而,却比闪电还要快。 “回去之后,本王一定向大祭司当面致谢,多谢她和公主,对本王的热情招待。” “分属应当,靖王不必客气。”宣可卿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伸手弹了弹流光的剑。 “公主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当然,我一向都是最识时务的人。”宣可卿言笑偃偃,身形暴退。 “流光……”蔷薇担忧轻叫,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宣可卿走? “闭上眼睛!”一双手温柔的覆盖上她的面颊,微一点头,身边的八个侍卫分出四人去,虎狼一样扑向还怔立在两侧山壁的圣女宫宫众。 耳边忽然传来阵阵不可置信的怒吼:“宣可卿,你敢背叛大祭司!”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凄厉又不甘。 “为……为什么?大祭司待你……不薄……”最后一个人圆睁双目,眸中满是痛苦。 圣女宫教她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忠诚,宣可卿是大祭司的徒弟,怎么会背叛她?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宣可卿不在意的在旁边蹭了蹭剑上的鲜血:“本公主,永远只站在势强的那一边。” 抬脚踩在那女子的胸口,咔啦一声轻响。 人的命,总是比想像中还要脆弱一点。 疼(一) “王爷,都解决了。”宣可卿笑容可掬,她有一种很奇特的本事,即使你明知她在讨好你,可在她的语气中,却永远都听不出任何一丝低声下气。 “公主果然很识时务。”流光的手仍然挡着蔷薇的眼睛。 圣女宫的武功不是以优雅灵逸见长,为什么这个宣可卿偏偏喜欢弄的到处都是血? “那是那是。”宣可卿连连点头,丝毫不以为耻:“方才圣女宫有一百多个人,又占了地利,看起来势强一点,我当然要站在他们一边来杀靖王,要是知道靖王这么厉害,我肯定一早就投奔靖王,根本不会和他们搅在一起,平白让靖王误会我。” 像是为了惩罚她的大言不惭,身后忽然劲风扑来,宣可卿纵身一跃,避到一旁,不断挥着手中的剑:“喂,大狗,走开,我们己经是朋友了,不是敌人,快走开!” 流光看着宣可卿上窜下跳,又不敢真的伤害苍牙,不由好笑。 明明是个公主,怎么就给养成了这个样子? “蔷薇,让苍牙乖一点。” 蔷薇大致己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宣可卿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再次发出哨音,将苍牙召到身边,赞赏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宣可卿才总算消停下来。 那一片血腥之色,流光始终牢牢的挡着,不叫蔷薇得见。其实这种场面,蔷薇不知道己经见过多少,可是知道流光是心疼她,因此也不反驳。 正如流光所说,有人肯付出,就总要有人肯接受,要不然,他那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 走了一天,又闹了这么一场,幕色己经很深,可是修罗沙海这种地方,能少呆一会儿,就会少一分危险,因此受伤的几个侍卫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之后,片刻都不耽搁,原路返回。 蔷薇身体弱,撑不了太久,知道自己只会给他们添加麻烦,便顺从的让流光抱着他,尽快赶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看到怀中的蔷薇己经睡着,流光忽然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本王对于敌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这种事情本公主早就知道了,所以才选择做你的伙伴。”宣可卿依然是那种笑嘻嘻的态度。 流光唇角似笑非笑,看不出宣可卿究竟是真的听不明白还是在装傻,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关系,因为他会提醒她。 “公主,你弄出来的那些血,恐怕白流了。” 宣可卿猛的立住,笑容也僵在唇边。 和这个男人为敌实在太可怕了,她做的那么尽力,竟然,还是瞒不过他。 天气终于入了五月,银翼的春天仿佛刚刚来临,冰雪消融,百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与宜人的暖意。 一个人影佛开花树,慢慢转了出来。 “宣姑娘,怎么样?”即使知道宣可卿是公主,蔷薇还是习惯叫她宣姑娘。 “不见。”宣可卿耸耸肩:“拜托,你都让我跑第六趟了,虽然我说是遇到了沙暴才折损了那么多人,但傻子都看得出来不对劲。你家靖王杀了圣女宫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指着师尊会见你?” 蔷薇失望的坐回石凳上,神色落寞。 虽然铃舞提出那个条件的真正目的是要杀流光,可若她没做到的话,铃舞绝不会把慕容家徽给她。 大祭司的武功深不可测,连流光都说自己在她手下恐怕走不出二十招,如果她真的不肯将慕容家徽给自己,自己恐怕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着急,先喝口水。”流光将一盏茶递到蔷薇手上:“大祭司之所以提出那样的条件,只是为了要在修罗沙海杀我而己,我若死在银翼,必然会招来皇兄的报复,可我若是自愿跟你去修罗沙海,再莫名死了,那就不关银翼任何事。 大祭司从一开始就没安着好心,所以就算你做到了她的条件,她也依然不会把慕容家徽给你。” “可是……” “好了,没有可是。既来之,则安之。而且大祭司不是己经传话邀请我们参加了太子的大婚典礼再走?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我们再看看有没有转机。” 流光的眸子温润,蔷薇己经很习惯去依靠他。 习惯真的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送走了宣可卿,蔷薇的心情一直有些郁郁的,提不起精神。 慕容家的事情好像天生就在和她做对,每一次明明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可是一转眼,却又隔了千万里。 流光并不说什么,陪她吃过了晚饭,罕见的没有留在蔷薇房中,而是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叫她先休息。 蔷薇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会儿,觉得胸口闷闷的,怎么也舒展不开,索性站起身,出门去院子里走走。 刚推开门,一道身影在前方一闪,快速没入流光的书房里,山水青的衫子,在薄暮之下也能看的分外清晰。 “宋雨前?”蔷薇心生疑惑,流光对他从来都抱着几分敌意,他又怎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出现在流光的书房里? 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书房窗户,附耳倾听。 “宋公子说过只要蔷薇来此,就会帮她拿到慕容家徽,这些话应当还算数吧。” “如果不算数,在下今日也不会来了。靖王己经有主意?” “我听说龟息大法有瓶颈,在某一天力量会特别弱小,是哪一天?” “第三天。不过这件事情对靖王并没有作用,师尊武功深不可测,即使是她力量最弱小的时候,也不是你我可以奈何。更何况师尊闭关处守卫重重,除了宫众之外,还有一名长老会成员。” “我听说公主曾以告诉宋公子一个秘密,宋公子一直都很想验证一下。”流光忽然转了话题,这个秘密,也是宋雨前极力邀蔷薇来银翼的原因之一。 宋雨前神色微变,却是直白承认:“不错,是有一个秘密。” “我带来的手下中,有一人极擅催眠之术,也许可以帮公子验证。只要公子能想办法将七长老诱出宫中。” 宋雨前沉吟一下,了然说道:“第三天的值守长老正是七长老,靖王想偷梁换柱,以假的七长老压制宫众,而我们只要专心对付师尊,抢夺慕容家徽?” 疼(二) “正是。”流光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正如宋公子所说,即使大祭司最虚弱的时候,你我也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她身受火毒,毒发之时不能离开那间冰室,如果我们只是合力从她那里抢夺一样东西,然后逃走,却也并不是不可能。” “靖王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就必须放弃你在银翼铺下的一切计划,立刻撤离。大好的时机功亏一篑,难道靖王不觉得可惜吗?” 流光倨傲一笑:“天下就在那里,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可是蔷薇的愿望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再难达成。蔷薇的愿望,就是本王的愿望!” 蔷薇心头一跳,一股融融的暖意发自心田,蔓延至四肢百骸。流光的这几句话,与她写在荷灯上的那个愿望,何其相似? 宋雨前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念道:“愿君所愿,求君所求。” “你怎么知道?”流光声音转厉,急声追问。 蔷薇怔住,流光问那句话什么意思?听他的语气,分明知道自己在荷灯上写了些什么,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雨前的声音温和的响起:“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但是靖王的计划,我同意了。” 知道他们的谈话很快就要结束,蔷薇脖子一缩,轻手轻脚的退回房间。 刚在椅子上坐了没一会儿,敲门声就笃笃的响了起来。 敲了两下,房门应手而开:“怎么还没睡?” “那个,吃多了,有点积食。”蔷薇眼珠骨碌碌转动,抛出自己能想得到的第一个借口。 说完以后,连自己都觉得好烂。 “是吗?”流光笑的一脸狐狸样:“我还以为是听墙根听上了瘾,所以才睡不着呢?” 蔷薇的脸一红,站起身瞪着流光不依的叫:“你早就知道我在外面!” 流光走到桌边坐下,极顺手的把蔷薇拉进自己的怀里:“前车之鉴,怎么能不特别小心?现在,恐怕只听呼吸声,我都知道是不是你。” 当初流光与陆霖修在暖阁中谈话,蔷薇被春枝算计送点心过去,流光明知门外有人,却只以为是普通侍女,说出了那句逢场作戏,让蔷薇心灰意冷,萌生去意。 如今再次相逢,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蔷薇的神色暗了一暗,虽然明知流光心中定然不是那么想的,可是当时那种情境之下,这四个字真的伤人不浅。 “我知道你肚子里有一堆问题要问,我可是特意过来解疑答难的,你要不要问?”知道蔷薇想到当初的事情心里不好受,流光浅笑着扯开话题。 “你和雨前商量的计划,是不是很危险?”蔷薇紧紧盯着流光的眼睛,不许他撒谎。 流光眉头挑了一挑:“所谓危险,不过是没有算到而己,如果计算的周密,自然就没有危险。”回答了,也等于没有回答。 “流光……”蔷薇不依的轻叫:“你自己也说大祭司武功高的出乎你的想像,怎么可以这样样硬来?如果要你以身涉险的话,我们现在就离开银翼,我不要那个慕容家徽了!” “你为了这样东西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就在眼前,怎么又不要了?”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怎样都没关系,可是我不想你,雨前,或者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情而处于危险之中。和那件事情相比,你……” “我怎么样?” 蔷薇一怔,终于反应过来流光是变着法的从自己口中套些甜言蜜语,眉头一皱,就要从流光怀里挣出来:“你这人就没个正经,人家在为你担心……” “蔷薇……”流光拉住她,温柔的望进她的眼睛:“你要学着相信我,人事可及,我总会比你想的更有用一点。” 流光的瞳仁很黑,一眼望不到底,从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蔷薇就觉得那里像个漩涡,让她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轻叹一声:“催眠的那件事情,我来做。” “什么?” “你带来的那个人,催眠术其实粗浅的很,君师兄说,他只会给人下最简单的暗示,比方说让人把过去全忘掉什么的。” 说到这里,狠狠的瞪了流光一眼。 流光自知理亏,讨好问道:“你从君落羽那里学了催眠术?” “只是想学破解之法,顺带着学了一点施术,总比你那个手下高明一点。前车之鉴,自然要小心。”想到流光居然对自己用那种方法,蔷薇就很不愤。 “咳……”流光突然呛咳:“那个,时候不早,我们是不是该睡了?” “流光,最后一个问题,宣可卿倒底跟雨前说了什么秘密?” “我以为你一开始就会问这个问题。”流光面上绽出浅笑,既而又换上凝重的表情:“宣可卿说,宋竹锋当年,的确是被伏杀的。但下手的人不是慕容垂,而是圣女宫。” “什么?”蔷薇嗖的一声从流光怀里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情。宋雨前这次极力邀你来银翼,也是想看看在你和大祭司说及慕容垂一事的时候,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过听了上次大祭司对你说的话之后,我倒是觉得极有可能,毕竟三十年前是三家联手,银翼出面先伏击一部,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 “可是没有人能证明,所以这就要看你的了,七长老,当年好像参与过那件事情。她对宋雨前,一直都表现出一种特别的关照。” “那要怎么把她诱出来?”流光方才说的那个消息犹如晴空利箭,瞬间颠覆了蔷薇己有的认知,她恨不得七长老现在就在眼前,能让她好好的问清楚。 “这些都是宋雨前的事情,你放心,他会做好的。” 站起身拉着蔷薇转进内室,在床边坐下,温柔的说道:“不要再想了,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只要是你想的,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蔷薇激灵灵一颤,目光逼视着流光:“你偷看我写的荷灯?” “什么荷灯?不太清楚啊。”流光动作轻柔的将蔷薇推倒在床上,从以前就是这样,当她被某件事情吸引住注意力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被其他的事情分神。 疼(三) 蔷薇几乎没有注意到流光己经自动上了床,还将身体覆在她的的身上,只是瞪着他:“御流光,你敢说你不记得,你倒底是怎么看到的?我明明藏的那么严。” “我叫人把那天放的所有荷灯都捞了上来。”蔷薇的发丝水草一样柔顺滑软,密密的铺在枕头上,仿佛是在诱惑着他。 “你不知道,当我找到你写的那盏荷灯时,懊悔的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流光的眸光暗沉,痛苦的神色一览无余,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仍然记得当时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的巨大痛楚,那种痛楚甚至让他,一夜白头。 “流光……”蔷薇心疼的抚上他的面颊,察觉到他的身体都在微不可见的颤抖:“都过去了。” 流光的吻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凉意细细碎碎的落在蔷薇的额头,眉梢,眼角,颈间,像是在寻求某种安慰。 夜风带来院中八重樱醉人的香气,蔷薇觉得有一只手在拼命的拉扯着她,让她和流光一起沉沦。 湿软的触感移到唇角,先是小心翼翼,然后用力,加深,追逐着她香甜的滋味。 微凉的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的灼热烫人,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焰,燃烧的灵魂都快要化了。 流光的手一路从腰线往上滑过,带着清晰的欲望与索求一路向上。 不行,不要再继续。 脑袋里有一根弦被猛的扯紧,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会断了。 胸膛重重的压在她胸前的柔软上,手指灵巧的解开她衣衫的绊扣…… 不行,真的不行…… 脑海里的弦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嘣”的一声,轰然断裂。 “放开我!”蔷薇尖声嘶叫,受伤的小兽一样凄厉。 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大力,她死命的推开流光,用力环绕住自己的身体,痛苦的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疼,流光……我好疼……”身体用力的弓起,颤抖着嘴唇,逸出破碎的声音。 “蔷薇……”流光满面惊恐,伸手去抱她:“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不要碰我!”又是一声尖利的嘶吼。 被流光碰到的地方,比其他地方还要再疼几百倍,几千倍。 胳膊环抱住自己,身体用力的弯曲成一团,手指死死的掐入自己的肌肉。 “医生……医生!”流光终于想起来这件事情,嘶声大吼:“来人,去给我找医生来!” 这种疼痛…… 这种再熟悉不过的疼痛…… 像被海水淹到胸膛都要爆炸,像被黑夜一刀一刀凌迟。 每一个毛孔和细胞都在叫嚣,每一处血液都仿佛要冲破自己的身体。 连内脏都抽搐成一团,仿佛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揉捏。 “蔷薇……”流光满面惶急,却只能在旁边焦急的看着,他的碰触,好像会给蔷薇带来更大的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子夜的毒不是己经解了? 为什么蔷薇还会这么疼? 门呯的一声响,乐池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看到蔷薇蜷缩在床的样子,想也不想一步冲上去将蔷薇抱在怀里,大声叫道:“蔷薇姐,你怎么了?” “别碰她……”流光急声阻止。 “乐池。”蔷薇对乐池的碰触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疼……” 乐池狠狠剜流光一眼,扶着蔷薇在床上躺下:“你哪里疼?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到处,到处都疼……” “那我一点一点帮你揉,放松一点,很快就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 乐池轻柔的安慰,手指从抚上蔷薇的额际,力道适中的按揉。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恩。”蔷薇面色稍稍舒缓,却仍是紧蹙着眉头。 看看乐池的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种担忧的情绪蓦的从心底涌上。 试探性的靠近蔷薇,轻声垂询:“蔷薇,我帮你……” “不要!”蔷薇的整个身体都弹跳一下,逃命般往床里缩着身体:“你不要碰我!” 眼底的惊恐分明,防备的望着流光,仿佛他是毒蛇猛兽,随时都会伤害她。 “蔷薇姐……”乐池手底下一空,转头怒瞪流光:“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没看到吓到蔷薇姐了吗?出去!” 流光停在空中的手一根一根紧握成拳,嘴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直线,用力转身,大步走出门外。 蔷薇怕他。 蔷薇竟然,如此怕他。 “王爷,医生到了。” “叫他去给王妃看看。”流光疲惫的挥手。 一柱香之后,医生出来,在一旁的桌上研墨铺纸,准备开方。 “王妃怎么样?” “回王爷,王妃除了体内略有寒气之外,并无任何问题。”医生面上露出困惑之色:“至于王妃身上的疼痛,下官也难解释,下官先开两付补养气血的药物,喝喝看有没有效果。” 流光面色沉凝如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错乱的画面,纷繁的场景,衣帛撕裂的刺耳响声尖利的钻进耳中,身体里疼的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横冲直撞,欲破体而出。 谁的手在她身上游走?那只手仿佛如钩如鎈,每碰触一分,就让她被撕裂一次。 不要…… 不要…… 她苦苦哀求:我好疼,真的好疼,求你不要碰我……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谁的眼睛闪着欲望的光芒,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 不顾她的反抗,蛇一样纠缠的身体…… 双腿被分开,汗水的粘腻交织出暧昧的气味…… “不要!” “蔷薇姐,你怎么了?”乐池被蔷薇的尖叫惊醒,连忙起身查问。 蔷薇蜷起膝盖,用双手把自己紧紧的围拢,睁着一双漆黑无神的眸子,空洞的望着前方。 梦中的场景太清晰,最后被撕裂的痛苦,仿佛直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体深处。 可是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蔷薇姐,你有没有好一点?”乐池小心翼翼的问。 倏然转头:“乐池,你老实跟我说,师兄是不是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 “怎么会啊……”乐池干笑:“君公子他……” “乐池!”目光如电,紧紧逼视。 心虚的低下头,嚅嚅说道:“换血的时候,你根本毫无求生的意志,那种样子,就算君公子医术通天也没有用,所以他对你说,你可以忘掉你最不想记得的事情。” 手指用力的握紧,如果这样,那么梦里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流光居然对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 难怪她总是排斥,总是下意识的不想与他有更近一步的接触。 难怪她与他和好的时候,顺利到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程度。 “蔷薇姐……” “我有点累,你先出去。” “蔷薇姐……” “出去!” 乐池不敢再违抗,起身通出房门。 双手捂上面颊,泪水仍是控制不住的从指缝中溢出。 手背上传来湿热的感觉,蔷薇睁开眼睛,看到苍牙站在一边,轻轻的舔拭着她的泪水。 用力抱住苍牙的脖颈,将脸深深埋在它柔软的皮毛中,蔷薇终于放任自己大哭出声:“苍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情?” 原本准备推门进去的手僵在半空,流光面色忧伤,蔷薇的哭声有如千斤重锤,狠狠的砸在他的心上。 如果可以重来,他也宁愿,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 开坟之后,金谷园派人送来了君落羽一早留给他的信。信里说了蔷薇的去向,也说了她记忆中微小的改变。 君落羽警告他,催眠下的并不深,只是想激起蔷薇求生的意志而已,所以,不可操之过急。 所以他总是愘守着尺度,不敢逼她太紧,无论言语上调笑的多大胆,行动上也是小心再小心。 宁可夜夜睡在地板上看着她,也不敢轻易跨越雷池一步。 可是己经这么久了,他以为他己经可以试一试碰触她,结果,还是不可避免的到了最坏的结局。 那件事情,是蔷薇最想忘记的事情,仅从这一点,就己经可以想像,他伤她多深。 …… “蔷薇姐,吃药了。”知道看见自己会让蔷薇涌起不好的记忆,流光这几天都避不出现在蔷薇的面前,只让乐池照顾她。 蔷薇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药总是和她过不去,她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乐池一脸殷切的望着她,她也不忍拂了乐池的好意,闭着眼睛仰头一口倒了进去。 如果一定要痛苦,能让痛苦短一点,也是幸事。 “张嘴!”蔷薇刚放下碗,乐池就把一样东西塞进了蔷薇的口中。 清甜又熟悉的香味在口中一下子蔓延开来,蔷薇有了瞬间的怔愣。 “好吃吧?喝了药之后吃点甜的,就不会那么苦了。”乐池笑眯眯的。 “好吃。”轻轻的笑,仿佛漫不经心的询问:“谁给你的。” “一个侍卫大哥。” 心头瞬间柔软。 想起在十胡的时候,那个人每天无赖一样缠着她喂药,一口药,一口莲子糖,大小咬的刚刚好,正好能在口中化去,又留下满齿清香。 忽然间很想见他:“乐池,流……我是说靖王呢?” “他啊,被翼皇请进宫商量亮银沙的事情了。” “哦……”心头居然有些失落,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提出想见他。 “滚开!是御流光让你们挡本圣女的驾吗?慕容蔷薇,你给我出来,我要见你!”门外忽然传来喧嚣。 “韦淑宁?”蔷薇和乐池对看一眼。 “我去赶他走!” “回来!”蔷薇轻斥,和流光呆的久了,竟连乐池也开始事事瞒着她。 “有请圣女!” 来日方长(一) 房门呯的一声被撞开,韦淑宁一身红衣红裙,缀着象征高贵的金色流苏。 环视一眼,对着乐池倨傲说道:“你出去!” “这里是朝云特使的行宫,还轮不到你说话!”韦淑宁的态度很让人生气,乐池不客气的顶回去。 “慕容蔷薇,本圣女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让这个小厮出去!” “蔷薇姐……”乐池哀求的看着蔷薇,这个女人来一定没有好事,他不能让蔷薇一个人留在这里。 蔷薇安抚的看了一眼乐池,淡声对韦淑宁说道:“乐池和我情同手足,圣女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说。” 乐池一颗心总算落下。 “慕容蔷薇,这件事情事关御流光的生死,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听,如果你不愿意听,本圣女就告辞了。” 甩手转身,利落之极。 “圣女且慢!”蔷薇急走两步,转身对着乐池道:“乐池,你先出去。” “蔷薇姐!” “这里是特使行宫,苍牙也在这里,不会有事。先出去!”蔷薇语声温和,态度却很坚决。 乐池恨恨瞪了韦淑宁一眼:“你最好不要对蔷薇姐胡说八道!” 韦淑宁下巴高抬,根本对乐池这等小厮不屑一顾。 看到门关上,蔷薇轻声说道:“圣女现在可以说了?” “雨前哥哥昨天晚上来过这里,他是来找你的?”韦淑宁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圣女认为是,那就是吧。” “慕容蔷薇!” “圣女如此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告辞了。”她要听的是事关流光生死的事情,如果是这种无聊的飞醋,她没有兴趣奉陪。 韦淑宁胸膛起伏,狠狠的瞪着蔷薇。 “来人,帮我送圣……” “我师尊闭关的日子根本不是十天后!” “什么?”蔷薇眼角猛跳:“圣女是什么意思?” “我师尊每月火毒发作的时间虽然大致稳定,但也有两到三天的误差。这一次她宣布十天后闭关,但那根本不是她毒发的真正时间。换句话说,你们所以为的第三天,也根本不是龟息大法的瓶颈期!” “我不知道圣女在说什么。”蔷薇端杯喝水,心头剧震,为什么韦淑宁会对他们的计划知道的这么清楚。 “慕容蔷薇,明人不说暗话。龟息大法瓶颈期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过了这一天,就算你们所有人合力,也连师尊的一片袍角都摸不到,更不要说从她身上拿东西。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雨前哥哥。从朝云回来以后,师尊就己经不再信任他,你们都想得到的弱点,师尊自然也想得到,我只是不想雨前哥哥平白送死!” 蔷薇放下茶杯:“圣女今天来,想是己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没错!” “怎么解决?” “和我交易!” “圣女想和蔷薇交易什么?” “这个世界上若还有一个人可以拿得到慕容家徽,那就只有本圣女。我就用慕容家徽和你交换。” “蔷薇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和圣女交换。” “那样东西你的确没有,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你只需去把它找来。” “圣女究竟想要什么?”蔷薇皱眉,能让韦淑宁不惜冒险偷出慕容家微,那样东西一定非同小可,可是她为何要找自己来做交易? 韦淑宁盯着蔷薇,一字字道:“圣、女、印!” “圣女印?”蔷薇惊呼,那样东西藏世己有上百年,怎么可能找得到?韦淑宁和铃舞倒真是相似,总是提一些让人绝不可能达到的条件。 “你一定觉得自己找不到?”韦淑宁冷冷的看着蔷薇。 “圣女既然知道那样东西的地点,又为何不自己去找?”她虽然想要慕容家徽,可也不会让人当傻瓜。 韦淑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仅我知道圣女印在哪里,整个圣女宫的人都知道圣女印在哪里,只是那个地方,非有缘人不得进。你是大祭司从圣女湖中问天得到的答案,我觉得如果是你,或许有一线希望。” 蔷薇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不过从韦淑宁的态度和语气来看,她觉得韦淑宁说的是真的。 “请问圣女,那方印鉴究竟在何处?” “千碑林!” “千碑林?就是那个冤魂索绕的地方?” 千碑林在风林大陆上和修罗沙海与迷雾之森齐名,它最初是如何产生的己经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圣女宫世代以那里为刑场,一旦有宫众背叛圣女宫,处刑之后就地埋在那里,不封不竖,而是立上一种上尖下方的塔状石碑。 据说,那种形状的石碑有镇邪避妖的作用,可以防止亡灵做祟。 久而久之,那里的上空渐渐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总是环绕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三米之外,便什么东西也看不到,甚至连圣女宫处刑都不敢离碑林太近,杀了之后草草埋在外围。 这些年来,碑林不断扩大,却一直没有人知道那里有多大,因为进去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出来过。 韦淑宁说出千碑林三个字的时候,神色也不太自在,再听蔷薇说冤魂萦绕,更是觉得身后冒凉气。不过她却强硬的说道:“我听说你曾经奏出了失魂引,那曲子不是专门接引亡魂的?只要你把千碑林的亡魂接走了,应该很容易就会找到圣女印。” 韦淑宁对圣女印的态度很执著,甚至不惜用慕容家徽来诱惑自己,似乎势在必得,这让蔷薇觉得很奇怪。 “圣女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圣女印做什么?” 韦淑宁神情一僵:“不用你管。” 蔷薇撩起衣裙缓缓的坐在桌旁:“的确是用不着我管。不过圣女可能高估了我对慕容家徽的执着。若是之前,我可能的确会答应圣女的要求,可是如今我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放不下?慕容家徽于我而言,能得到固然最好,可若是得不到,我也不怎么在意。圣女请回吧。” “慕容蔷薇,你难道还不知道银翼现在是什么局势吗?御流光挑动三皇子造反,这种事情大祭司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来日方长(二) 事到如今,双方都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而已。御流光不动手,大祭司就会动手。我能来告诉你大祭司的秘密,难道就不能再回去告诉大祭司你们己经知道她的秘密,叫她提前动手?” “韦淑宁,你到底要做什么?”拍桌站起,一只手若有若无的放在腰间,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韦淑宁留下。 “你最好还是省省吧,在你的药发挥作用之前,我的剑早就割断你的脖子了。”韦淑宁身居圣女之位多年,毕竟不是等闲。 “我要圣女印,是因为只有圣女印才能对抗大祭司的命令。有了那个,我才能推掉太子的婚约,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喜欢雨前哥哥。你同意跟我合作最好,你要是不同意,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让御流光再尝一次人间地狱的滋味。” 蔷薇的面容先是因为韦淑宁突如其来的坦白缓了一下,紧接着就因为她后面的话再次变的冷厉。 站在原地想了一想,蔷薇抬起头看向韦淑宁:“我可以去试试,不过,这不是因为你的威胁,而是因为你对雨前的一片心。” 韦淑宁一怔,想不到蔷薇居然会这么说。 蔷薇也不在意,只有同为女孩子,才会知道喜欢人的这份心意有多珍贵,就算因为种种原因而得不到回应,至少也值得尊重与珍惜。 而且,正如韦淑宁所说,自己是大祭司问天得出的结果,又阴差阳错的奏出了失魂引,也许真的是所谓的有缘人也说不定。 “圣女,是谁说圣女印在千碑林的?” “自古流传。据说创建圣女宫的第一任宫主就是自入千碑林而死,她死的时候将圣女印带了进去,只要找到她的尸骨,就能找到圣女印。” “千碑林究竟有多大?如果进去的话,要多久能出来?” “千碑林其实并不大,只是一条两端窄,中间宽的山谷,大约二十里左右。但是多久能出来,没有人说的准,如果真是有缘人,也许几个时辰就可以出来。” “你真的拿得到慕容家徽?”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心里终究做不到那般洒脱,只要有机会,总想去尝试一下。 “我韦淑宁若有半句假话,就叫雨前哥哥一辈子都不喜欢我!” 这个誓言之狠之毒,连蔷薇都不由动容。 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去试试,不过,要等我做完一件事情以后。” 韦淑宁定定的看着蔷薇,蔷薇的表情淡然,并没有什么信誓旦旦的表现,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可信。 “本圣女信你一次,只要你拿到圣女印,我不旦会把慕容家徽给你,还会保你平安出银翼。” “那就多谢圣女了。”蔷薇眼眸低垂,心中却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时候,银翼究竟由谁来作主,恐怕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房门哐的一声被人猛的从外推开,流光迈步进门,挟来一身凉气。 “圣女大驾光临,小王有失远迎,还请圣女恕罪。” “这种虚礼就算了吧,本圣女不是来找你的,跟你也没什么好说,告辞!” 韦淑宁要说的话都己经说完,竟半分面子也不给流光,衣袖一甩就踏出门去。 流光站在原地,根本不在意韦淑宁的离去,只是眨也不眨的盯着蔷薇,韦淑宁来这里,不知道又对蔷薇胡乱说了些什么。 “先把门关上吧,风有点凉。”蔷薇无奈开口。 流光回身关上门,走到桌边,盯着己经安然坐下,拿起一本医书翻看的蔷薇,语气不善:“韦淑宁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蔷薇眼眸都不抬,声音淡淡的。 “蔷薇……”流光弯下身体,眸子中的担心显而易见:“你答应过我,有事情会和我一起面对。” 蔷薇放下医书,抬头看着流光,很自然的转了话题:“如果韦淑宁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来见我?” “我……”流光的面色罕见的局促起来:“我以为你……” “连我的想法都没有问过,就擅自躲开,你又何曾想过和我一起面对?”蔷薇的面容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可是流光却忽然有点惴惴,他感觉得到蔷薇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 只是这种生气的原因,倒真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惴惴之中又带着点欢喜,扯张凳子坐在蔷薇身边,急切问道:“蔷薇,你不生我的……” “你自作主张一件事,我也自作主张一件事,我们扯平。”蔷薇的声音仍然听不出什么情绪,站起身避开流光:“我要休息了,靖王请回。” “蔷薇!”这种情况之下要是放蔷薇走,下一次和解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时情急,伸手便拉住蔷薇的手。 “啊~”针刺般的痛感在流光碰触到的地方突然迸射,蔷薇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蔷薇……”流光的手如被电打一般猛的松开,惊愕的看着蔷薇,刚刚才轻松下来的气氛片刻间消失无踪。 “我一碰你,你就会疼?”流光面色紧绷,就算她肯原谅自己又有什么用?那种伤害早就己经刻在了她的身体里,他连碰都不能碰她,每碰一次,就会多一次伤害。 灼痛感还在手臂里蔓延,可是流光难过的表情却比那痛还要让她难受。 “昨天雨前来这里被韦淑宁看到了,她是来兴师问罪的。”眨眨眼睛,蔷薇做出一种坦白的态度:“现在你放心了?” “是这样……”流光的心思早己不在这件事情上,只是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 “流光……”蔷薇有些无奈:“你要给我时间,你不能指望我们一夜之间就把所有曾经发生的事情都抹平。” 流光抬起头,只是静静的看着蔷薇,他的信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薄弱,总是隐隐的担忧,万一蔷薇永远都受不了他碰她怎么办? “流光,我们来日方长,慢慢来,好吗?” 来日方长(三) 来日方长? 流光的眼睛亮了一亮。 他喜欢这个词,只有真的想要一辈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才会说来日方长,才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来。 “我们真的可以慢慢来?” “恩。”蔷薇笑着点头,安宁平静。 流光躁动的情绪像被一只手轻柔的安抚,面上的表情渐渐缓和,看着蔷薇轻轻的点了点头:“好,我们慢慢来。” 因为蔷薇的那一番浅嗔薄怒,韦淑宁来使者行宫的目的似乎变的格外的可信,接下来的几天里,流光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只是寸步不离蔷薇的身边,他不喜欢有他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 有了蔷薇的安抚,他也并不再刻意躲着蔷薇,虽然不能碰她,但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御流光,你故意的。”蔷薇推开棋盘,面带愠色。 “什么?”流光的心思半分也没有用在棋局上,一盘棋下来,盯在棋盘上的时间还没有盯在蔷薇脸上的时间十分之一多。 低头朝着棋盘望过去,看到蔷薇的一条大龙被自己围追堵截,奄奄一息,而自己刚才落下的一子,恰恰堵住了那条大龙的最后一个眼。 “哎呀,下错了。”流光手背轻敲额头,语中满是懊恼:“本来想把故意这条大龙让给你的,结果光顾着看你,竟然没看棋。” “御流光,你……”蔷薇气的己经说不出话来,这个该死的家伙,说什么故意让她,还不是摆明了瞧不起她的棋艺?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下错地方了,您大人大量,恩准我拿回来重新下好不好?” “谁要和你下!”蔷薇很没风度伸手在棋盘上胡乱划了两下,黑白棋子混成乱糟糟的一团:“靖王棋国圣手,哪能屈尊和我这种小女子对弈!” 背过身去生闷气,想她虽然不是天资绝顶,可也向来不笨,为何就是围棋一道,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落得个被人杀的落花流水的地步? 流光无奈的苦笑,伸出手想拉蔷薇,方一动作,又收了回来,蔷薇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对他说对他笑对他闹,也对他发脾气使小性子,只是不能碰触。 最初的两天总是忘记,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她,不管多轻微的接触,蔷薇都会立刻尖叫一声,后退三尺,目中尽是惊恐之意。 那种惊恐的目光就如凌迟的小刀一样,将他的心割的寸寸开裂。 蔷薇疼在身上,可他的疼,实在也并不比她少。 站起身绕过棋盘半蹲在蔷薇身前,流光仰头露出温柔的笑意:“我们再来一盘好不好?这一次我保证不会看你看到失神,一定会让你赢的体体面面的。” 蔷薇盯着流光磨了磨牙,有种想咬他一口的冲动。话都说到这种份上,还叫她怎么好意思赢? 而且明明是他自己不记得让她,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她的头上来? 什么叫看她看到失神?肉麻,虚伪! 在想像中对着流光俊美的脸狠狠的揍上两拳,蔷薇嘟着嘴:“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天天都在看?早就审美疲劳了。” “怎么会?”流光轻笑:“就算再看一年,十年,一百年,看一生一世,也不会厌。” 蔷薇撇了撇嘴,表示严重不信,她发现自从再次与流光相逢之后,他的嘴巴好像越来越甜了。 以前充其量只是调戏调戏她,可是如今各种甜言蜜语连草稿都不用打,就能从那两片薄削性感的唇瓣里源源不绝的吐出来。 “你不相信?” “哪有。”蔷薇顾左右而言他:“堂堂朝云靖王的话,有谁敢不信?” 流光笑了笑,并不太在意:“如果你试过思念一个人,思念到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的时候,你就会信了。” 思之欲狂,夜夜成魔,越想念,越不可得,到最后,原本清晰的容颜,竟然只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心底越消越淡,却越埋越深。 如果不是再次相逢,流夜君临天下的一天,御流光或者疯,或者死,将再也不会存在。 蔷薇的心头跳的厉害,不是害羞,越是惊颤。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节奏分明。 “进来。”流光站起身,面容一整,在下属面前,他永远都是冷面冷心,强大可靠。 身着蔷薇近耻服侍的青年男子快步进门,在流光耳边说了两句。流光轻轻点头,示意知道。 等那男子说完,流光回身笑望蔷薇:“我们等的人到了,接下来,就要请王妃大显身手。” 蔷薇的神经立刻绷紧,如果宣可卿告诉宋雨前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当年慕容垂一案的真相,一定远比铃舞所说的还要复杂一点。 坚定的点头:“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换了侍卫的服装,从后门偷偷的出府,行出三四里路,拐进一座不大的山林。 昏暗的石洞中己经先到了几个人,正当中一块大石上,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妪浑身僵直,半靠半坐,一身白色的长袍格外引人注目,袍摆绣着青色的镶边。不用问,自是七长老无疑。 她目光愤怒的盯着隐在黑暗中的某个人,却苦于无法动弹,又作声不得。 宋雨前站在老妪身前几步,一身山水青的衫子在这样的光线下,竟泛着丝丝的墨黑。 流光带着蔷薇走进去,随着位置的移动,蔷薇渐渐看清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九长老?”不可置信的惊呼。 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袍角银紫色的镶边,整个银翼,除了长老宫九长老之外,还有谁敢穿这样的一身衣服? 九长老温和的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宋雨前轻声开口解释:“九长老当年和我娘一起进宫,情同姐妹,知道舅舅的事是娘亲一生的遗憾,所以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蔷薇对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不好意思,又看到流光一脸淡然,仿佛早就知道这么回事似的,心里不由有些恼他,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预先告诉她,害她在这里出丑。 用力的瞪了他一眼,流光却仿佛心有灵犀,恰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眼中露出些许戏谑的笑意,仿佛早知她会吃惊。 蔷薇气结,早知这样,就不该那么早原谅他。 深呼吸,平心静气,虽然从君落羽那里恶补了一些催眠的知识,可实际操作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方才进洞口的时候紧张的手心里汗都湿了一层。 此时被流光一气,那种紧张感反而淡去了不少,走到灯前往里面加了些粉末,又将一颗药丸递给流光,让他喂七长老吃下去,然后解开她的哑穴。 那种药丸可以有效的控制人的声音,让人不能大喊。 蔷薇淡声说了句:“得罪了。” 流光只听到喃喃的低语伴随着时而舒缓,时而快疾语调不断从蔷薇口中吐出,带着种神秘的诱惑力,在这样的声音之下,就连他都情不自禁生出信任之心,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信任眼前之人,说出自己所有的秘密。 灯光昏暗,氤氲出朦朦胧胧的影像,蔷薇的影子长长的拖在石壁上,随着烛焰的摆动不断摇晃。 流光站在明暗光影交界的地方,透过重重暗影,看到蔷薇的嘴唇缓缓开合,对面的七长老目光涣散,蔷薇每说一句什么,她就僵直的回应什么。 七长老究竟说了些什么,流光一点也不关心,那是宋雨前的事情,与他分毫无干。 他只看到随着催眠的加深,蔷薇的面颊越来越苍白,额头上也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甚至己经接连成串,沿发髻而下。 眉头微皱,如果早知道这件事情这么费力,说什么他也不会同意蔷薇来做。上次那个术士对蔷薇催眠的时候,明明就很简单。 看来果然如蔷薇所说,那个术士所学,不过是最粗浅的东西,让他洗去一个人的记忆或许可以,可若真的让他来问当年的那些事情,恐怕就万万做不到了。 “三十年前,你有没有去过魔鬼谷?”蔷薇终于开始问到关键的问题,流光也微微站直了身体,侧耳细听。 “去过……”七长老全无意识,只是本能的回答。 “你去那里做什么?” “杀人……” “杀谁?” “杀……朝云的士兵……” “你认识那些士兵的头领吗?” “开始……不认识……后来知道……叫宋竹锋……” “他怎么样了……” “被杀了……” “被谁杀的?” “被……”七长老面色突突跳动,似乎对这个问题挣扎的很厉害。 “你会想起来的,想一想,他被谁杀了?” “被……慕容……慕容垂!”七长老的声音突然变的很尖利,几乎是嘶吼着叫出慕容垂三个字。 室中的气氛忽然变的极紧张,蔷薇拼命压下心中的不适感,用魅惑的语调接着问:“你看清楚了吗?杀了宋竹锋的那个人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他离你很近很近,你再仔细看看,那个人是谁……” “是……”七长老的身体不停的抖:“是慕容……不对……不是慕容垂……是假扮的慕容垂……” “谁,是谁假扮的慕容垂?”蔷薇的语调急切,几乎压不住其中的颤抖。 “圣女!是圣女假扮慕容垂……”七长老突然放声狂叫,若不是先行吃了那颗药丸,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 名士 七长老大声嘶吼出圣女两个字,整个人都委顿下来。 她所说的圣女当然不是韦淑宁,韦淑宁今年还不到二十岁,自然不可能去参与三十年前的一场伏杀。 她口中的圣女,是三十年前的圣女,也就是如今的大祭司铃舞。 圣女宫祖训,长老会与大祭司各自独立,互不干涉,长老会本不该插手大祭司决定之事,可是当年的大长老极喜欢铃舞,听说铃舞奉命伪装成慕容垂去伏击宋竹锋,担心她出什么意外,竟秘令当年还只刚刚通过考核进入长老会的七长老易容微服跟从,保护铃舞的安全。 后来她们一击得手,七长老便和铃舞先行返回银翼,而留在那里参加后面战争的宫众,则因为某种原因全军覆没,一个也没有回来。 除了当年的大祭司和大长老,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只有她和铃舞,这是她埋藏心底极深的秘密,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可谁知竟在这种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蔷薇以催眠之法问出。 听到七长老的答案,石室中的几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快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蔷薇放缓声音,用那种极为神秘的语调继续问道:“圣女为什么要伪装成慕容垂?” “我们要让宋竹锋以为是慕容垂杀了他,好叫他派人给云皇报信,坐实慕容垂反叛之名,将慕容垂逼入死地。” 说出了心底最大的秘密,后面的事情也就不再那么困难,说的顺理成章。 好毒的计谋,外公和银翼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让她们不惜使出如此卑鄙的伎俩? 眸中涌上一抹悲愤,眼角看到宋雨前的目光关切的望过来,平息了一下情绪,接着问道:“宋竹锋给云皇报信了吗?” “没有!”七长老回答的非常果断。 “为什么没有?” “宋竹锋说……”七长老的声音忽然变的很低沉,仿佛是在模仿:“慕容荡荡君子尔,与吾名士之交,断不会为此丑事!可笑你等跳梁小丑,弄巧成拙,徒添笑料!” 七长老对当年一事显然印象颇深,此时原话重复,神态意气,竟然有五六分神似。 听了这几句话,蔷薇心中倏然一暖,宋竹锋跨马扬鞭,嘻笑怒骂的形象跃然眼前,真名士,自有一番风流。 宋雨前也是面容一缓,既不是慕容垂害了宋竹锋,也不是宋竹锋害了慕容垂,对他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 转头向周围的人望了一眼,看到他们都摇了摇头,知道再没有别的问题要问,蔷薇的语声缓慢诱惑的飘荡在空气里:“你现在很累,你的眼睛很沉重,你想要睡觉,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会把刚才的事情通通都忘掉,好了,现在睡吧,闭上眼睛,乖乖的睡吧……” 七长老就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眼睛一点一点缓缓合扰,坠入沉沉梦境。 直到此时,蔷薇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额上细密的汗珠连成一线,顺着线条优美的颊边滴流而下。 流光直觉的想帮她擦拭,最终却只能递过一方丝帕。 心头苦笑,虽然蔷薇说是不在意以的事情,可是不能碰她,实在比任何惩罚都来的严厉。 如果可能,他宁可蔷薇揍他一顿算了,反正她的力气小,打着也不疼,总比这样看得着吃不着要好。 “雨前,事情竟然真的是这样。”九长老秀美的眉紧紧皱起,她与宋雨的母亲情宋竹雅情同姐妹,自然知道她心底对于宋竹锋一事的耿耿于怀。 她虽然加入长老会,但其实对圣女宫并没有多少忠心。当年宋竹雅被那个无良男人弃在乐仙坪上,之后不久,就奉命嫁给当朝丞相,那个时候她己经怀了身孕,丞相虽然因为她是圣女宫嫁过来的人,不敢对她怎么样,可是横眉冷对,束之高阁,这份滋味也着实并不好受。 她就是看到好友这番遭遇,才下定决心狠练武功,只想着既然无法脱离圣女宫,那至少也要加入长老会,好让自己活的轻松一些。 长老会的人是不得婚配的,所以她看宋雨前一向如同亲子,关爱有加。 这也是为什么宋雨前虽然不是丞相所生,但在银翼却没有人敢看轻他的原因。 “瑛姑姑,这次多谢你了。”其实从宣可卿告诉他这件事情开始,他就己经信了五分,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而己。 “想不到大祭司的心肠这么狠,他杀了你舅舅,又装作好人的样子把你娘带回来,还把让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这个女人……” 宋雨前眉目微垂,淡声说道:“无论怎么说,这些年来,她待我不薄。” “雨前!”九长老生气轻叫,大祭司对宋家犯下如此多罪行,可看宋雨前的样子,竟好像还对她很尊敬。 “瑛姑姑,反正我们己经决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反抗师尊,今天这件事情,不过是顺手一为,知道了,也不过是图个心安。接下来的事情,恐怕还要麻烦瑛姑姑。” “你这孩子,跟姑姑还说什么麻烦?我早就看这个圣女宫不顺眼了,这些年来,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你想怎么做,尽管告诉姑姑就行。” 蔷薇望着几人,粗粗掐指一算,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己经是第九天,也就是说,明天就是大祭司闭关的第三天,也就是瓶颈之日。 时间居然过的这么快? “蔷薇,你怎么了?”催眠是件极耗心力的工作,流光看到蔷薇面色苍白,汗湿发际,早就心疼不己,现在发现蔷薇发愣,以为她不舒服,连忙轻声询问。 “没事。”蔷薇扯出一抹笑容:“就是有点累。” 她并没有把瓶颈日是假的这件事情告诉流光,如果她告诉他,他一定会追问自己从何得知,到时候就不可避免的引出韦淑宁,而以他的敏锐,一定知道自己和韦淑宁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 万一变成那种局面,他一定将自己看的寸步不离,那自己就休想去千碑林了。 卞庄刺虎 蔷薇非常清楚她的需求是流光的第一考量,做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我能不能先回去休息。” 抢夺慕容家徽的计划,流光和宋雨前早己将一切细节反复商量,仔细斟酌,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需要将九长老要做的事情告诉她就可以。因此流光和宋雨前及九长老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携着蔷薇离开。 回到行宫,蔷薇睡了一会儿,忽然被外面的吵闹声所惊醒,睁眼看看,天色己近黎明,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 披衣下床,推开房门轻声唤道:“流光……” “我在这里。”流光刚好从院里的圆形拱门里走进来:“我就猜着这么大的声音,肯定要吵着你。” “发生什么事情了?” 流光引着蔷薇回房,自己点了灯,示意她在床边坐下,用被子把她牢牢的裹起来,才笑着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三皇子等不及,举兵逼宫了。” “什么?”蔷薇惊呼:“三皇子都己经动手,你怎么可以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你不是答应助他一臂之力吗?” 流光面上绽开笑容,眼睛细细的眯起来,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蔷薇非常自觉的联想到某种动物,实在是太像了。 “蔷薇,你有没有听说过卞庄刺虎的故事?” 这个故事蔷薇当然听过,是说有卞庄和同伴去打猎,看到一大一小两只老虎在打架,同伴当场就要上去,可是卞庄却拉住他,说你等一下,等它们把架打完,小老虎打不过大老虎,必然会被咬死,可是大老虎也一定会受伤,那个时候你再出去,不是一举就可以得到两只老虎。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典故,正是出自这里。 眸光一闪,蔷薇问道:“难道你把三皇子要反的事情通知了太子和翼皇?” 流光笑眯眯的点头:“不仅仅是普通的通风报信,就连具体的时间方式也告诉了他们。” “那三皇子岂不是必败?” “这个三皇子算是有点本事的,手底下也掌着些兵,而且,我是在他起兵前一个时辰,才叫人去通知的翼皇。” 翼皇和太子一定要有些准备,可是又一定不能准备的太充分,只有这样,才是事均力敌,才有好戏可看。 蔷薇借着明亮的烛火仔细的看着流光,不住的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了半晌,才檀口一张,吐出两个字:“狐狸!” 流光微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蔷薇是在骂他,一时间又气又是好笑,若是可以碰她,早就揪着她的脸颊要她求饶了。 想到蔷薇脸颊软软嫩嫩的感觉,流光开始觉得有些手痒,再思及不能碰她,越发觉得蔷薇这种不是惩罚的惩罚,实在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 蔷薇可不知道流光脑袋里正在转着这样怨天尤人的念头,认真的想了一想,抬头问道:“蓝原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圣女宫会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会,可是现在大祭司闭关,能发号施令的人就只有韦淑宁,你觉得她会下令帮太子?” 以韦淑宁的个性,的确最有可能选择袖手旁观。 “蓝原周围还有卫城,翼皇可以向卫城发烽火求救,一旦卫城军队到达,三皇子不还是必败之局?” “那些军队来不了了。”流光的唇角泛上一抹熟悉的漫不经心,只有胸有成竹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理由。”蔷薇言简意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流光。 “厉玄到了。” “那又怎么样?” “和他一起到的,还有朝云的两万大军。” “不可能!”蔷薇终于惊呼出声,露出绝不相信的表情:“你是说厉玄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带了两万大军来蓝原?银翼的关防如此严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流光的笑意更深,温柔的望着蔷薇。 “我?”蔷薇诧异非常,这件事情她从头到尾都根本不知道,怎么会和她有关? “你记不记得一个叫段松的人?他是和你一起被捉进银翼的人的弟弟。” 蔷薇脑中的片段不断闪回,波涛汹涌的淇水,段松鲜血四溅,重重摔入水中,连大一点的浪花都没有激起。 “他重伤之下落水淇水河,不是己经……” 蔷薇非常不喜欢说死这个字,说到一半就停下。 “他没有死,虽然受伤很重,但总算还有一口气。”流光目光平和的望着蔷薇:“我救了他,也是从他那里知道你被圣女宫的人捉来蓝原。所以我留下厉玄在那里照顾他,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联系上宣可卿,幸好我没有来晚。” 心底说不出的庆幸,如果不是他早到一步快速与宣可卿达成协议,他一定会第二次从生命中失去这个对他最重要的女人。 人的坚强总是有限度的,可以承受一次失去,可却绝对难以承受失而复得之后的第二次失去。 那天晚上突然见到流光,蔷薇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得,可如今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流光的身上似乎真的带着仆仆的风尘气,他是为了她,所以才这样拼命的赶到蓝原吗? 心底里一阵淡淡的感动涌上,与流光纠纠缠缠这么久,此时此刻才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宠爱着的味道,竟然这么窝心。 外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爆响,不知道是爆炸还是建筑被推倒,吓了蔷薇一跳,也把她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拉出来。 皱了皱眉头,就着方才的话题问下去:“救了段松之后呢?这和厉玄带兵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段松对银翼的地理很熟悉,而且是熟悉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他知道有一条兽道,可以绕开所有银翼关防,直扑蓝原卫城,就在三个时辰之前,厉玄和陆霖修己经对蓝原卫城发起佯攻,我并不指望仅凭两万人马就能打下蓝原卫城,不过牵制住他们的兵力,应该没有问题。” 蔷薇看着流光,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弄明白:“流光,你到底是帮三皇子,还是帮太子?” 流光狐狸样的笑容越发明显,蔷薇终于想明白了,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扮女装 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吐出两个简单的音节:“太子!” “为什么?” “因为……”故意脱了长音,吊足了味口才轻笑说道:“三皇子自然有人帮忙!” “是谁?”蔷薇急急发问。 “你只要等着看就知道了。”流光拍拍衣服站起身:“天机不可泄露,佛曰,不可说!” “御流光!” 这个混蛋,把她所有的好奇心都激起来,却想一走了之。 一把抓住他的袍摆,眼睛瞪的圆圆的:“不许走,告诉我是谁会帮三皇子,是圣女宫吗?” 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王爷,宋公子己经到了。” 流光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蔷薇,你也不想宋公子多等吧?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可是要帮你拿回慕容家徽喔。” “现在就走?”听到宋雨前到了这里,蔷薇己经顾不得再去看流光的装模作样:“现在才刚刚天亮,我以为你们会晚上才去。” “你会这么想,圣女宫的人当然也会这么想,所以我们偏偏要在她们都想不到的时候去。” 停了一下,流光换上一副正经的容颜,对着蔷薇坚定的说道:“蔷薇,在这里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慕容家徽拿来给你,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流光的眸色漆黑浓郁,一眼望不到底,仿佛一个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漩涡,让蔷薇情不自禁深陷,无法移开。 流光的眼睛中清晰的印着她的样子,柔和,坚定,她的心跳没来由的就漏跳几拍。 如果感情可以让人成长,那么流光的成长,就己经到了让她无法企及的地步。 “你们什么时候走?” “这个……还要稍等片刻……”明明是个普普通通的问题,流光的脸上却罕见的露出一抹不自在:“有点事情要做。” 蔷薇心底升起无数个问号,什么事情居然能让流光露出这种表情? 眼珠转了一转,忽然对着门外喊道:“请宋公子进来。” “蔷薇……”流光想不到蔷薇突然来这么一手,瞬间慌乱,对着门外高喊:“不许让他进来!” “恐怕己经迟了。”宋雨前一手推门,另一手上托着一个檀木托盘,盘上覆着一层红布,笑容促狭:“其实就算蔷薇姑娘不叫我,我也是打算进来的。堂堂靖王扮成女装的样子,错过这一次,也许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如此盛景,岂容错失?”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流光恼羞成怒,面上的不自在转成一抹可疑的晕红。 “扮女装?”蔷薇的嘴巴张成o型,定定的望着流光。 圣女宫宫众众多,防备森严,他们想从大祭司身上拿东西本就己经极为艰难,自然更不能惊动其他人。 九长老,宋雨前本就是圣女宫的人,易容成七长老的人也没有问题,可圣女宫除了宋雨前之外全是女子,流光若想无声无息的进去,除了装成女子之外,别无他法。 眼光在流光全身上下不住的打量,流光的长相其实偏中性,眉毛细长,清眸流转,唇瓣艳丽薄削。 这样的面貌既可用俊美来形容,可若说漂亮,却也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只是流光面上时常带着一股肃杀的清冷之气,身材也高挑,这也绝不会有人认错他的性别。 此时听到宋雨前说他要扮女装,蔷薇心里竟然蠢蠢欲动起来,像有二十五只小老鼠在心里拼命的赛跑,百爪挠心。 眼睛眨巴眨巴的,死命望着流光。虽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那眼神己经摆明着在呼啸:想看,想看,想看…… 喂,你好歹给我收敛一点。 本王扮女装就那么有意思吗? 流光眼角抽搐,不敢对着蔷薇生气,眸光狠狠扫过宋雨前,一语不发,抓过托盘上的衣服就往门外走。 只要换好衣服,他立刻就走,想看他穿女装的样子,门都没有。 “御流光,你要是敢不让我看,以后就算我不疼了也不告诉你!”眼看希望就要落空,蔷薇急急从床上半跪起身子,对着流光的背影放声大喊。 流光的身形突然趔趄了一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这个死丫头,他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一点?居然敢威胁他? 堂堂靖王,岂是轻易受人威胁的? 可是那个威胁…… 就算不疼了也不告诉他,那他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碰她? 好,好,算你狠。 闷闷的答道:“我一会儿就过来!” 蔷薇笑的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根子上去,太好了,流光穿女装,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居然会穿女装,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一定要死命的张大眼睛,好好的记住。 宋雨前淡笑着摇了摇头,这里是蔷薇的闺房,流光不在,他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合适,因此又退出门去,站在院外等着流光。 蔷薇快速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纸,就用小指沾着床头的胭脂写了几个字,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哨。 苍牙像小偷一样挨着门边蹭了进来,蔷薇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字,这最后的几个字,既算是她想要追上流光感情成长速度而迈出的第一步,也当作自己看到他女装样子的答谢好了。 将纸条缚在苍牙的脖子上,拍拍它的脑袋:“苍牙宝贝,全看你的了,可千万不能误事喔。” 苍牙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又缩着身子从门边蹭出去,转眼消失在行宫之外。 “靖王,就算你缩小了身量,可这一脸的煞气,只怕没有人会以为你是女子吧?”前往圣女宫的路上,宋雨前看着流光无奈开口。 这一路上,流光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几乎可以把银翼的春天再逼回去,这种样子,怎么可能混进圣女宫? 流光身穿黄色的内宫弟子服侍,这个品级人数众多,既可以顺利混进宫中,又不会太惹人注意。 对宋雨前的话充耳不闻,流光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气闷过。 方才蔷薇看到他缩小身量又穿着女装的样子之后,竟然只说了一句话:“流光,下辈子你来做女人,我一定要娶你!” 可恶! 额上青筋又开始突突跳动,他是朝云堂堂的靖王,是风林大陆上人人闻之色变的修罗恶鬼,居然沦落到要被人娶的地步。 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也不想想他做此牺牲,到底是为了谁。 “靖王,你好歹笑一下也好吧。”宋雨前想到蔷薇那句话,也是忍不住面上的笑意,可是为了能顺利进入圣女宫,必要的伪装还是要做一下的。 “本王不卖笑!”流光一字一顿,恶声恶气,宋雨前无奈,只得任他去。 他相信流光,事关蔷薇的愿望,他一定不会莽撞从事。 眼前走过前面一个岔路口,再有一柱香的路就能圣女宫,路边忽然窜出一个硕大的黑影,直直的向着流光扑来。 苍牙?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当口,宋雨前脑海中居然涌出色狼这两个字,难道就连苍牙都知道流光女色之美,想要把他扑倒? “咳,咳……”用力的呛咳出声,宋雨前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纠在一起,想笑又不敢笑,极度煎熬。 “走开,本王心情不好,你少惹我!”冷不丁一下被苍牙扑到身上,流光一手抓起它颈上的皮毛,将苍牙推到一边。 苍牙低声的叫着,用力的仰起脖子,露出上面栓的一个小指大小的竹管。 “咦?”流光双眉微皱,立时想到只有蔷薇能这般趋动苍牙。劈手夺过竹管,倒出里面的字条展开一看,面色猛的变黑,咔嚓一声,将竹管捏的粉碎。 将纸条随手扔给宋雨前,头也不回的转身就往来路奔回去。 这个女人,越来越胆大包天,他会好好的记着,等到他能碰她的时候,他一定要先好好的打她一顿屁股。 “靖王……”宋雨前诧异的看着流光的举动,苍牙任务完成,溜溜答答的往行宫的方向走去,只余下一张窄窄的纸条握在手中。 缓缓低头去看,纸条上只写了两句话:“闭关时间有假,速返。我在千碑林。” 宋雨前身体猛的一震,这两句话,每一句透露出的信息都非同小可,蔷薇是怎么知道的?她又去千碑林做什么? 脚尖一点,顺着流光消失的方向,快速追了下去。 蓝原皇城处打的热闹非凡,两方人马一方极力想要攻进去,一方拼死也要守住,城中兵荒马乱,百姓俱都躲在家里,唯恐受了池鱼之殃,可在蓝原城外,却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里就是千碑林。”韦淑宁一脸冷漠:“我己经带到了,至于剩下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全看你自己。” “我能不能先看看慕容家徽?”流光一走,韦淑宁就按照约定好的闯入行宫,打昏数个侍卫,将蔷薇带来此地,但进千碑林之前,蔷薇当然要先确定,慕容家徽真的在韦淑宁的手上。 韦淑宁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阳光下看的真切,飞芒流星,非金非玉,精巧非常,正是曾在大祭司那里见过的慕容家徽。 幻境(一) “有圣女印,就有慕容家徽,没有圣女印,就什么都没有,你甚至有可能死在里面。”韦淑宁语气咄咄逼人:“慕容蔷薇,没人逼你这么做,你还可以最后选择一次。” 蔷薇回头向身后望了望,小路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影。 难道终究是来不及?这样也好,不用他和自己一起涉险。反正她己经告诉他了,是他自己赶不到,将来也不能怪他。 唇边扯起一抹笑容:“我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反悔。” 前方迷雾缭绕,三米以外,万物不可见。 高矮不等的石碑林林总总的错杂而立,尖尖的碑顶隐没在雾气中,厚重的基底没来由的让人生出几分压抑之心。 这里就是千碑林? 望着前方暗灰色的雾海,蔷薇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居然没有一丝害怕,平静的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也许她其实早就希望来这里看看,这一次之所以答应韦淑宁,除了想要拿到慕容家徽之外,也算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私心。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回头又望了一眼,虽然明知是涉险,可是这一次,却有些自私的希望流光可以陪在自己身边。 小路上依然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失望与庆幸夹杂,深吸一口气,也不与韦淑宁道别,抬腿迈向前方的未知之地。 一步…… 两步…… 灰蒙蒙的雾气被蔷薇的身影破开,又在身后迅速合拢,千碑林仿佛一只诱惑的手,要把蔷薇像猎物一样拉进它的肚子里。 “蔷薇姐……”就在蔷薇几乎要彻底没入碑林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乐池心焦的喊声。 他一时大意,被蔷薇下了清浅的药茶,可是因为身体被君落羽用灵药调理过,所以昏迷的时间并不长,醒来看到蔷薇不在,立刻顺着痕迹追了过来,总算还赶得及。 蔷薇的脚步停了一停,转身看到乐池,立刻又加快脚步。 这个死孩子,居然醒的这么快,她不能让他和她一起冒险。 乐池放大脚步疾奔,拼命向着蔷薇的方向追赶,身边一道暗影飘过,速度比他快了何止几倍,他还在努力疾奔的时候,那道人影己经后发先至,利箭一样撕开雾气,落在蔷薇身旁。 武功这么高的变态,除了流光还能有谁? 乐池心里一阵不愤,脚下发力,紧随流光身后,也冲入千碑林。 “蔷薇!”刚刚进入林中,一声炸雷似的暴喝就猛的响在耳边。 乐池身子一顿,很没面子的岔了气息,从半空摔了下来。 痛痛痛痛痛~ 一块石头好巧不巧的硌在尾巴骨那里,乐池疼的眼泪都快飙出来,心里升腾起无数念:又不是雷神,吼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嗓门大吗? 蔷薇被流光吼的身体一震。 完了,流光生气了,她这次恐怕是真的惹到他了。幸好他不能碰自己,不然现在自己还不定怎么倒霉。 酝酿了一下情绪,可怜兮兮的抬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服个软,让他同意自己进千碑林再说。 情绪到位,表情到位,抬起头樱唇微张,刚想要说话,忽然紧紧的抿起嘴唇,眼角诡异的抖动,终于再也憋不住,回过头扶着旁边的一块石碑猛的大笑出声,笑的身体不住的抖动,连眼泪都流出来。 流光内力深厚,可以缩骨改容,此时一身明黄色的曳地长裙,柳眉星眸,额上因为长途奔袭而出了一层薄汗,虽然因为蔷薇自作主张而恼怒非常,可在这样一张脸上看过来,分明是含嗔带怨,我见尤怜。 蔷薇只想着要面对流光严肃又生气的脸,哪里想得到居然见到这样一幅美景? 这样一张脸,就算流光再生气十倍,她也未必会怕。 可是那个人是流光啊,暴怒十足的气势加上那么样的一张脸…… 怎么可能不笑! 蔷薇扶着石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那个……你……你是靖王?”乐池刚刚爬起来,走到蔷薇身边,诧异的盯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听声音分明是流光,可是这副样子…… 不对,仔细看看,眉眼间还是很像的,唇也一样的薄削…… 不……不会吧…… 乐池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抖动…… 靖王,那个嚣张到不可一世,冷硬到和冰冻石头一样的靖王,居然会穿女装? 而且穿起来,还这般明艳逼人? 不行,忍不住了…… “你要是敢笑出声来,我就把你穿成这种样子,挂到岚歌城上示众一百天。”流光咬牙切齿。 乐池马上就要冲破面皮的笑意瞬间僵硬,修罗王爷的威胁,果然有够狠。 可是,还是太好笑了。 转过眼睛不再看流光,只是身体不停的抖动,不行,回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君公子,君公子要是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看的一幕,非后悔死自己不来。 “你笑够了没有?”流光阴沉沉的看着仍然躬着身子扶在碑上的蔷薇,他可还在生气,蔷薇居然说也不说一声,就直接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就知道那天韦淑宁去找蔷薇不会这么简单,可只不过疏忽了一下,就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能碰蔷薇,就伸手拽住她的袖子:“就算没笑够也给我憋着,我们先出去!” “流光……”蔷薇急了,她都己经答应了韦淑宁,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出去。 流光只拉着她迈出去了一步,就忽然停下。 “这是怎么回事?”乐池惊叫出声。 他方才先被摔在地下,又看到流光女装的样子,只顾着笑,根本没看周围的环境,此时听到流光说要走,一抬头才发现,周围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石碑,碑间灰雾流转,方才进来的方向早己无法分辨。 向前疾走两步,转头诧异的看着流光:“我们最多进来二十步,怎么可能有这么石碑?” 流光也知道事态严重,好看眉紧拧成一团。 蔷薇面上的神色己经只能用惊愕来形容,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才刚刚进入千碑林,就己经落入了算计之中。 幻境(二) “蔷薇,你来千碑林,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流光转向蔷薇,虽然面容仍是明丽的女子气,声音却非常让人安心。 蔷薇有几分沮丧,轻声说道:“我在赤焰的书里看到过,引魂师专用的安息鼓就在千碑林里的某个地方……我以为自己可以应付,要是早知道这么危险,我……流光,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扯到这么危险的事情里来,要是我没有叫苍牙……” “既来之,则安之。”流光的身体发出咔咔几声轻响,与蔷薇一般高的身量瞬间恢复原状。 伸手扯掉己经开始变的紧绷的女式衣裙,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衣,满头钗环也全都扔了,将一头黑发简单的高高束起。 一边用力擦抹着脸上的胭脂唇彩,一边淡声说道:“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大祭司瓶颈日是假,你又肯答应韦淑宁来这里,代价一定是慕容家徽,既然如此,就算闯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流光……”蔷薇心里泛起暖暖的感动,伸手指指唇角的位置,轻声说道:“这里还有一点。” 流光按照蔷薇的指示将脸收拾干净,只是那些胭脂虽然被擦去了大半,却仍是有小部分残留,淡淡的色彩浮在流光的脸上,竟让那张清俊非凡的脸上平白多出了几分妩媚,惊艳的让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离开。 “你看过讲千碑林的书,应该比我们了解的都要多一些,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 流光四面环视了一圈,乐池也己经走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蔷薇有些难堪的咬了咬唇:“那本书上说,千碑林里的雾气会使人产生幻境,这些幻境的根基,是第一个进入林中之人的意志。我们之所以会看不到进来的方向,我想,就是因为我的潜意识里,不希望你带我出去。” “怎么样才能破掉这些幻境?”流光自动忽略掉蔷薇的自责,对他而言,找到方法带蔷薇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千碑林里所有的幻境都来自入林之人的心中,只有一个例外。现在我们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最终到达那个幻境。只要破了那个幻境,千碑林其他的幻境,也就不攻自破。幻由心生,书上说,只要你不信,自然就不会被幻境所迷。” “原来是这样。”流光唇角露出一抹迷人的笑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们走吧。” 四周都是密密的石碑,尖尖的碑顶像刺入人心的利剑,居高临下,不屑的看着敢擅入死地的无知人类。 随便择了一个方向,流光举步而行。 “雨前哥哥,你不能进去!”韦淑宁双臂一张,拦在宋雨前的身前。 宋雨前晚流光片刻赶到,极目望去,正好看到蔷薇一行人淡淡的影子彻底没入浓雾之中。 露出一贯温雅又疏离的笑容,宋雨前淡声说道:“我几时说我要进去?” “雨前哥哥,你不……”韦淑宁本想说你不担心慕容蔷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才不想承认宋雨前喜欢慕容蔷薇。 宋雨前知道韦淑宁要说什么,眸子半垂,从头到尾,他与蔷薇的缘分,也不过是荷灯上的八个字而已。 他不否认,流光伤害蔷薇的时候,他确实起过取而代之的想法,会写下那样八个字的女子,值得被人好好疼惜。 可是如今流光的爱情历经磨难而破茧重生,面对这样的流光,他连一分机会都没有。 既然如此,就索性不再出手。 能看着蔷薇幸福,对他而言,也是件足以心满意足的事情。 “圣女,我要去宫中助太子一臂之力,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助太子?他们狗咬狗,就让他们咬去好了,理那么多做什么!”韦淑宁的脸色立刻变的有些不好看。 那个太子最好直接死了算了,也省得活在那里碍眼。 宋雨前无所谓的笑了笑,流光的计划既周密,又狠,如果太子他们不顽强一些多撑一会儿,那个人又怎么会轻易出场? 所谓的银翼,所谓的圣女宫,除了强权与控制之外,他从没有过一星半点的留恋,既然有人能让这种丑恶的地方从此在风林大陆上消失,他又怎么能不去助一臂之力? 拱了拱手算是道别,宋雨前青衫优雅,飘然而去。 韦淑宁望了千碑林一眼,那里一片迷雾笼罩,早就什么也看不见。 脚一跺,向前追上宋雨前的身影。 千碑林多年无人进入,地上落叶泥土积了厚厚一层。 知道所有的幻境均是来自于自己的心境,蔷薇努力让脑中空泛,不想任何事情。 刚才只不过潜意识中不想让流光带自己离开这里,就己然中了招,现在当然要加倍小心。 千碑林从外面看起来总是灰蒙蒙一片,仿佛被浓雾遮着,可真的到了里面,却反而清晰明朗。 蔷薇一路向前走着,走了也不知道多久,膝盖处传来隐隐的酸软疼痛。本来流光还可以抱她走,可是现在,不要说抱,就是碰一碰她,她都会疼的如同针扎火烧。 不动声色的用手揉了揉膝盖,再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个不留神,绊到一根突出地面的树枝,差点摔倒。 “这根树枝怎么长的和手似的?”一个念头飞快的滑过蔷薇的脑海。 刚刚滑过,蔷薇就立刻反应过来:坏了,怎么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脚脖子上突然一紧,蔷薇低下头去,不出意外的看到那根树枝真的变成了一只白骨森森的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脚。 周围干燥的土地开始变湿,变软,汩汩的冒着气泡,泛出腥红的血色。 一只,两只…… 无数只手从地底枯枝一样升起,五指不断的开合,做出一个个诡异的动作,身体不听使唤的下陷,仿佛那些手正在用尽全力,拼命把她向下拖。 空气中传来幽咽鬼哭一般的声音: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蔷薇心头一颤,脑海中呼的浮上敏妃头撞在桌角,血流成河的样子。 幻境(三) 那个时候敏妃还没有死,睁大眼睛拼命的望着蔷薇,喉咙中嗬嗬连声,想要让蔷薇去给她找医生,叫人来救她。 可是如果她不死,自己和莲华,就势必得死。 所以她拦住了莲华伸出去的手,就站在敏妃的面前,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咽了气,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一个女人的形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蔷薇眼前,凌乱的黑发,血从额角流下来,铺满了半张脸。 蔷薇的喉咙骤然发紧,声音仿佛通通被卡在里面,一丝半点也发不出来,敏妃看着她狰狞的笑,一只带血的手慢动作一样伸向她的脖子,五指猛的收紧…… “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 “蔷薇,不要想,这些全部都是假的,你什么都不要想。” 地上的手也牢牢的扣住了流光,他征战四方,杀的人岂在少数,无论他斩断多少,总有新的手来抓住他,任凭他费尽力气,却连想要离蔷薇近一些都不可得。 眼睁睁的看着女鬼的手在蔷薇的脖子上越收越紧,流光面色愤怒,却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蔷薇姐,你怎么了?呼吸,快呼吸啊。”身边忽然传来乐池的声音。 蔷薇只觉得神智一清,脑中一片空明。 假的,这些的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我想出来的,我不相信,我才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闭上眼睛,在心里拼命的对自己下着暗示,然后猛的张开。 “天,你终于会呼吸了啊。”乐池看着蔷薇舒了一口气:“蔷薇姐,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自己闭住呼吸?” 蔷薇的思维一停顿,流光也立刻从中挣扎出来,站在一旁关切的望着蔷薇。 “没事。”蔷薇面色苍白的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盯着乐池问道:“乐池,你刚才没看到那些幻境吗?” “幻境?哪有什么幻境?”乐池一头雾水:“我们一直好好的在这里走路,然后你和靖王突然停下,开始大喊大叫,再然后你就闭住呼吸,好像要憋死自己一样。” 蔷薇和流光快速的对望一眼,乐池竟然不受幻境的影响? 沉吟了一下,流光缓缓开口说道:“幻由心生,这小子没心没肺,不受幻境影响也有可能。” “谁没心没肺?你才没心没肺呢!”乐池当即不依了:“你要是有心有肺,蔷薇姐怎么会不惜假死也要离开你?” 流光脸色倏的一寒,蔷薇假死一事,就算到现在也是他心不能碰触的痛。 每日每夜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和一张没有脸的画像,在蔷薇花海中明明看见蔷薇巧笑倩兮站在那里,可只要一伸手触摸,就会呯的一声破灭。 相思蚀心刻骨,不可磨灭。 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四肢百脉里仿佛有几百只蚂蚁在啃噬,绵绵细碎的疼痛,汇聚成毁天灭地的一击。 “乐池,不许胡说!”蔷薇眉头一皱,心疼流光瞬间表现出来的失神。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流光转过身,身形挺拔依旧,冷漠的眉目在蔷薇看不见的地方凝聚出一抹心酸。 好不容易找到她,他想每时每刻都看见她,听到她,想把她抱在怀里,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 可是因为他之前做下的错事,他却连碰都不能碰她。 虽然蔷薇总是笑着对他说给她时间,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好的。 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个总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 如果他一辈子都不能碰她,那该怎么办?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乐池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灰溜溜的跟在蔷薇身边,也不再吱声。 蔷薇整颗心都挂在流光的身上,却也因祸得福,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途中偶尔有轻微的幻境产生,都在还没来得及肆虐之前就被乐池唤醒。 看起来流光说的是对的,乐池真的不受幻境影响。 没心没肺四个字换一种解释,也可以说是心无杂念,境界空明。 想想从小到大,乐池几乎从来没有忧愁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情,过去了就不再想,既不记仇,也从来不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跟自己过不去。 这种情况,小的时候还能说是天真善良,可若一直到这么大都是这样,那就真的是上天眷顾这孩子,给了他如此一副胸襟。 在各种石碑之间缓缓穿行,脚下的落叶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 流光一直走在前方,越过一块极为普通的石碑,突然停下身子,又掉转头走到那块石碑之下仔细观看。 “怎么了?”蔷薇走到流光的身边。 “你看。”流光伸手指着面前的石碑。 那块石碑与其他的石碑明显不同,只是普通的墓碑样式,碑身上刻着几个拳头大小的字:爱妻……之墓。 中间的名字被人用力划掉,还泻愤似的砍的乱七八糟。 流光皱眉思索,转头将周围的石碑打量了一圈,眸中疑惑:“蔷薇,我们一路走过来,可有看到石碑上有字?” 蔷薇也颇为疑惑,仔细思索之后摇头否认:“好像没有,如果有,我们早就该注意到了。乐池,你有看到吗?” “没有。”乐池果断摇头。 那石碑颜色古旧,看样子,最少也有上百年,字迹狂放苍茫,运力极重,悲凉的气息隔着久远的岁月扑面而来,历历在目。 手指抚上石碑下方的字体,顺着笔划缓缓描摹,蔷薇轻声说道:“这人一定爱极了他的妻子。” 没有爱,痛不会入骨入髓,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都让人感同身受。 话音还没有落,一片扑天盖地的青绿风卷一般一层层铺染而至,周围的景物瞬间沧海桑田,变幻不定。 周围的碑林退潮般消失殆尽,露出一方山势平缓的山谷。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一片幽静的竹林随风轻摆,海浪般摇曳生姿。竹林边上立着一间小小的宅院,时空移转,他们清晰的看到,小院中,一个男子眉目温柔,深情的望着满院花树捡拾花瓣的女子,安然和暖。 “蔷薇,这是你的幻境?”流光眉头轻皱,这些场景,他从未听蔷薇说过。 “不是。”蔷薇摇头,这幻境在她说出那句话后突然而至,她根本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这就是你们刚才一直说的幻境啊?好美,根本一点都不可怕的。” 那男子己经起身,走到花树下女子的身边,轻柔的拈去她身上沾着的一片花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晃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跑过来,大丫头们关心的护在旁边,生怕小主子摔倒,几个年老的仆人远远的站着,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流光和蔷薇同时目光一沉,连乐池也能看见这些场景,难道说,这就是那个最终幻境? 可是这么美的景色,又怎么能伤到人呢? 狂风骤起,夜色泼墨般渲染,纷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呼喝响成一团,山谷中的平静如被人狠狠击起的水面,顺间破碎。 刀光雪亮,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无数的火把高高举起,映出一群贪婪又丑恶的嘴脸。 不断的举刀,劈刺,砍杀,血腥四溅,前一秒还幸福的笑着的人们,转眼之间横尸就地,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被人拦腰折断,另一个被狠狠掼在地上。 柔美的女主人疯了一般扑上去,迎接她的,却只是冰冷的锋刃,毫不留情的贯穿她的身体。 火光冲天而起,烈焰将一切焚烧殆尽,翠绿的竹林被烟火吞成黑黄,仿佛也为眼前的这场悲剧枯萎。 蔷薇的手情不自禁的纂紧,流光想要安慰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这场幻境的主人似乎并不希望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要静静的看着就可以。 场景再次变幻,男主人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孔。那女子一身白衣,清秀出尘,身上透着一股高贵雍容的气度,却对男主人极为耐心。 她医好了他的身体,与他一起埋葬了家人,又陪着他一道去查访杀了他家人的匪徒。发现那伙匪徒势大通天,她便陪着他一起,从一点一滴开始积累,到最后征战四方,血染黄沙,将那匪首毙于剑下的同时,也开创了风林大陆上一个新的国家……银翼。 过往的伤痛终于淡忘,男主人与那雪衣女子也水到渠成,结为夫妇,成为银翼第一任的皇与后。 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滑过,雪衣女子天赋极高,与男主人或弹琴,或论剑,或商讨国事,一幕幕细节被用心放大,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滋味。 雪衣女子的笑容淡静安然,仿佛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也不过就是这样过一辈子。 十年时光转瞬即逝。 一日清晨,雪衣女子醒来没看见翼皇,疯了似的找遍全城,终于在原来的小山谷中发现了他。 他倚在妻子的墓旁,胸口深深的插着一把匕首,血流了一地,然而却面色安详,仿佛终于得到解脱。 没有原因,没有过程,只有一个突兀的结果,有些可笑的摆在眼前。 恶劣的游戏(一) “啊……”雪衣女子发出凄厉的吼声,如断章如裂帛,割碎整个天际。 “宣子岩,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一点不如她?哪一点不如那个女人?你为什么宁可陪着她去死,也不肯和我在一起?” 狂风骤起,冲的蔷薇等人几乎连站也站不住。 雪衣女子周身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四周一片肃杀,乱石飞沙漫天飞舞,她五指成爪,一把抓碎石碑上女子的名字,又抽出剑疯了一样胡乱劈砍:“我才是你的妻子,她算什么?她算什么?你想和她死在一起,我偏不让你如愿,就算死,你们也休想在一起!” 石屑纷飞乱舞,雪衣女子双目血红,如疯如魔。 她下令将这个山谷辟为刑场,杀人之后,不封不竖,唯独立起一种上尖下方的古怪石碑,又以大无上功力心法更改了山谷地势,布下阵法,从此之后,没有任何人再能轻易擅入千碑林一步。 原本青茐的山谷渐渐荒凉,愁云惨雾终日笼罩,方才潮水般退去的石碑如涨潮般再次纷次闪回,又回复最初见到的样子。 周身的禁制突然一松,几个人的身体都恢复自由。 “原来这就是银翼国建国的过程和千碑林的由来。”乐池发出一声感慨:“想不到还有这么凄美的故事。那个皇后也实在可怜了点,她对宣子岩那么好,宣子岩却那样对待她。蔷薇姐,你说他为什么要那样?难道皇后真的比不上他原来的妻子吗?” “是啊,我真的就比不上他原来的妻子吗?”一声叹息幽幽的响起,仿佛近在耳边,几人均是一惊,抬头四望,然而身周空无一人,反而是远处的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白衣如雪,正是方才幻境中的雪衣妇女子。 伸手在空中虚挥,场景流水般变动,又回到最初的那个山谷,那个小院,院外竹林幽静,院内满树繁花胜雪。 雪衣女子坐在石桌旁,神色落寞:“我以为我做了那么多,就算是冰块,就算是石头人,也总有一天会被我暖热,被我打动,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我还是争不过一个死人?” “情之一字,最是难测,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可是只要见一面,就是天崩地裂,生死不渝,有些人也许天天相见,日日相守,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强求不得。” 蔷薇语声轻缓:“感情是这世间最不公平的东西,只要你有一丝一毫的沾染,就要做好被不公正对待的准备。你的付出,可能会得到比想像中要多的回报,可是与此相对,也有可能根本什么都得不到。即使得不到,你也怨不得任何人,因为踏足其中,本就是你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 雪衣女子明眸微瞪,不怒自威:“你是说本尊活该?” 雪衣女子的气场惊人,蔷薇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却咬着牙说道:“我只是觉得前辈过于执着,要知道,有时候放下亦是一种成全,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 蔷薇的话很隐晦,像是别有深意。 “放肆!”雪衣女子眉尖隐现怒气:“你才多大点年纪,竟敢教训本尊!” 皓白的手掌在桌上轻拍,一片落于桌上的花瓣突的弹起,向蔷薇激射而去。 “小心!”流光眼疾手快,一把将蔷薇拉到身后,掌风轻扬,将花瓣打落。 “感情要是想争就争得来,世上哪那么多痴男怨女?”流光眸光转冷,这女子毫无缘由就出手伤人的做法让他很不爽,尤其伤的人又是蔷薇,当下丝毫不留口德,嘲讽说道:“你自己愿意付出,又没人求着你,可是人家偏偏看不上你,你又怨得了谁?” “大胆!”雪衣女子大怒,身形行云流水般一转,己经到了流光面前,一掌毫不留情拍去。衣衫飘动之间,袖口与袍摆的宽边上流转出熟悉的银丝暗绣图形,光芒夺目。 流光轻哼一声,毫不畏惧举掌相迎,然而手掌甫一接触,流光便面色大变,脚尖轻点,向后疾退,饶是如此,还是与雪衣女子单掌相接,发出一声闷哼声。 退后几步阴鸷的盯着雪衣女子,就在她逼近的同时,流光忽然发现自己浑身内力消失的一干二净,分毫不剩。 “流光……”蔷薇几步奔到流光身边,担忧的望着他:“你怎么了?” 她很少看到流光会这样主动撤退的时候。 “你们都在本尊的幻境之中,居然妄想对抗本尊,不自量力!”雪衣女子神色倨傲,语气不屑。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有什么资格称尊道贵?”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感觉让流光极度不舒服,但输人不输阵,官场浸淫多年,他的嘴巴之毒也是不可小瞧。 雪衣女子明眸猛的眯起,浑身上下透出极度阴沉的气息,流光的这句话正正的踩在她的痛处,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众人眼前,狼狈万分。 “你找死!”身形一动,再次扑了上去。 流光内力虽不在,身形却依然灵活,一把推开蔷薇,只任凭多年来锻炼肌肉积累下的敏捷度就地旋身一转,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雪衣女子的攻击,口中不屑斥道:“夺了我的内力,仗势欺人,有什么好得意?” “你以为你有内力就打得过本尊?好,本尊就把内力还你,让你死的心甘情愿!”这里虽是幻境,可若人真的在幻境里死了,就相当于他的肉身没了灵魂,千碑林人际罕至,没了灵魂的肉身无人照管,一样是死路一条。 流光只觉周身劲力倏然恢复,熟悉的力道流窜感再次回来。 脚尖轻点拔地而起,躲过雪衣女子的再一次攻击,转头对着乐池大声喝道:“乐池,你看得到那块写着字的墓碑吗?” 在他和蔷薇的眼中,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种满花树的庭院,千碑林的影像早就消失不见,更不用说那块墓碑。 恶劣的游戏(二) 雪衣女子的武功似是极高,流光即使恢得了内力,却也始终避不和她交手,只是凭借身法敏捷,四处逃窜,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忽然提起那块墓碑,自然不是闲着没事。 乐池目光快速的扫过身周,大声叫道:“我看不到。” “那有没有不正常的景物出现?”雪衣女子强悍的令人发指,流光从一开始就判断出自己与她强弱悬殊,绝不硬碰,只是不断的游走。 这种感觉,实在是窝囊透了。 乐池拼命的在院中寻找:不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眼光蓦的定在院中的一块大石上,庭院中有山石装饰本是正常,可若那块石头居然放在正对门口的地方,那就有些不大对劲了。 “有块大石头,位置不太对。” 一道银芒由半空直刺而至,颤巍巍的落在乐池面前,泛着雪白的银光,一看而知是把宝刃。 “砍了那块石头,立刻!” 纵身前扑,拼命避开雪衣女子的一击,说话掷剑分了心神,被那女子的掌风扫中,背后火辣辣的疼。 幻境和阵法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都有一个眼,只要能破了那个眼,无论什么样的局,都会自然破解。 流光对阵势一道虽不如君落羽那般精通,可是也曾略有研究,整个千碑林中只有那一块有字的墓碑,又从幻境之中得知那墓碑是雪衣女子极为执着之物,只要稍稍一想就会明白,这个幻境的眼,必然就是那块墓碑。 乐池一把拔出宝剑,毫不犹豫向着那块古怪的石头跑过去。 他虽然有段日子因为蔷薇的事情对流光印象极差,可是这些日子来他的表现实在不错,再加上流光一惯以来的算无遗策和惊才绝艳,让他对流光的话有种绝对的信任。 雪衣女子神色忍不住急变,将流光弃之一边,身形一折,雪蝴蝶般向着乐池扑去。 想不到这个男子年纪虽轻,眼光却这般了得,竟能猜出幻境的眼在哪里,更想不到这三人中竟有人能不受她幻境影响,看到本不应该存在于幻境中的东西。 在流光和蔷薇的眼睛里,门前光洁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石头。 流光怎么可能让雪衣女子轻易脱身,雪衣女子不再追杀他,他却反而横插一步,正正拦在雪衣女子与乐池之间,凝起全身功力,用力一掌拍出。 狂风激浪,周围的树叶被流光狂肆的内劲悉树扫起,在空中穿花乱舞,叶片划过庭中树木,竟击的树枝纷纷断折。 蔷薇被掌风逼的连站也站不住,连退几步,躲在一株大树之后。 这种时候,她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能保护好自己,就己经是对流光和乐池最大的帮忙。 “萤火之光,敢与日月争辉!”雪衣女子这次是动了真怒,居然不闪不避,手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流光手掌相错而过,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一折一顶,身形欺入,肘尖重重撞在流光胸口,撞的流光猛的向后飞去,半空中一口鲜血飙出,喷起漫天血雾。 而雪衣女子自己则借势向前飞出,直仆乐池。 乐池己经跑到大石跟前,高高举起宝剑,只要宝剑落下,幻境可破! 没有任何一丝犹疑,猛的下落…… “乐池!”蔷薇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没有听到宝剑与石块相击的声音,只有乐池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高高飞声,又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乐池!”又是一声凄叫,乐池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蔷薇的心焦急的如火烧一般,那是比她亲弟弟还要亲的人,他不能有事,一定不能事。 从树后出来,拼命的向着乐池的方向跑过去,流光虽然吐血飞出,可是半空中还能调整身形,乐池却是连胸膛都不曾起伏一下。 一只手突然从半途拦截,牢牢的抓住了蔷薇的手臂。 “你放开我!”蔷薇瞪向雪衣女子,语调凄厉:“你把他怎么了?” “死不了。”雪衣女子神色冰冷:“对于太弱的人,本尊向来不屑于杀!” 语声虽然冰冷,蔷薇的心却猛的放了下来,再转头望过去,只见乐池己拼命的抓着墙砖的缝隙让自己坐起身来,只是短时间内若想再自如活动,怕是不可能了。 流光拦截雪衣女子之时,己经料到必会遭到她的反击,因此提前做了准备,可却想不到雪衣女子的武功如此高绝,即使做了准备,仍是伤的不轻。 勉强扭身落地,又吐出一口鲜血,看着雪衣女子冷冷说道:“放开她!”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尊?”雪衣女子神色冷漠,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恶劣的加重力道,蔷薇只觉巨痛入髓,胳膊仿佛都要被捏断。 “放开他!”流光厉喝,看到蔷薇受苦,他的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你若想玩,本王给你玩,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雪衣女子看着流光的表情,面上现出一丝玩味:“你喜欢她?” 流光嘴唇紧抿,喜欢不喜欢是他的事,没必要说给外人听。 虽然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的态度却己经很鲜明的说出了答案。 雪衣女子面上的笑容加深:“在这里两百多年,己经很久没有人陪我这么玩过了。既然你们是情侣,那我就来试试看,你们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本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掌忽然抵上蔷薇的额头,蔷薇只觉一股热浪如细细的丝线般源源不绝的钻进脑海,仿佛顺着什么特有的线路不断蔓延。 蓦的,一阵巨痛传来,耳边响起雪衣女子恶劣的笑声:“找到了!”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幻,明明灭灭的灯火,流光的表情邪魅带着近乎疯狂的阴狠,一个油布纸包在他手中粉末般纷扬下落,蔷薇看到自己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神色。 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尖利的嘶叫:“住手,不许往下看,不许再往下看!” “为什么不看?”女子的笑声更见得意。 恶劣的游戏(三) 布帛被粗暴的撕裂,白晰的肌肤在微凉的空气中惊惧的战栗。 “流光,不要这么对我……我好疼,真的好疼……” “你一定己经开始恨我了对不对?可是我不会停下,所以你还可以更恨我一点……” 每接触一分,疼痛就强烈十倍…… 身体拼命的闪躲,想要逃避这可怕的碰触,可竟然连闪躲的力气都没有…… 双腿被强硬的分开,异物蛮横的顶入身体的那一刹那,整个灵魂都仿佛被撕裂,除了疼,什么都感受不到…… 汗湿重衣,被人强行入侵记忆又将场景重现,那天发生过的事情仿佛再次重历,蔷薇痛苦的蜷缩起身子,失色嘴唇己被咬出丝丝血痕。 雪衣女子带着得意的笑容放开手,蔷薇浑身脱力,萎顿的倒在地上。 疼痛仿佛不曾消失,仍然在身体里肆虐着蔓延…… 好可怕…… 那样的夜晚…… 她不想记得,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记得。 泪水涟涟,顺着长长的睫毛滴滴眨落,一下一下,犹如重重砸在流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怎么能够忘记,他曾经,那样该死的伤害过蔷薇! 拳头紧紧的握起,死死盯着雪衣女子:“你最好不要让我离开这个幻境,否则的话,我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两个人合葬,让你就是死了,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人!” 雪衣女子眸光瞬变。 她用方尖碑镇压着那个女人的灵魂,让她不得升天,不得转世,永堕地狱。又将宣子岩的灵魂困在这片碑林之中,好能够永远陪着自己。 可是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居然敢跟她叫板,居然敢说他出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两人合葬? 唇边绽出优雅却残忍的笑意:“看你那么维护她,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神仙爱侣,想不到也不过如此。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明明看着她,明明守在她的身边,可是却连手都不能牵,这是什么感觉?” 流光的唇抿的死紧,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显然也是政治上的一把好手,对手的痛处在哪里,就看准了往死里踩。 “她感受到的每一分疼痛,都是你带给她的。虽然她口中说不介意以往的事,可是你看,那天的事情,居然在她的记忆中停留的如此清晰,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你根本就是她痛楚的源泉,也许只有你消失,她的痛苦才能真正停止。” “闭嘴!”流光暴躁的怒喝:“本王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是么?”发现了两人的弱点,让雪衣女子的心情大好:“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看看你们两个的感情,究竟多深。” 单手一挥,流光所处的地面突然下陷,流光心中一惊,急忙跃起想要避到别处,然而身上的力气却仿佛瞬间流失,连肌肉本身的力量都无法使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随土地一并下陷。 急忙伸手,在完全掉落之前死死的攀住身前的一块地面。 场景陡换,他们己经不在庭院中,而在一座极为陡峭的山崖之上,流光身体悬空,身下就是万丈深渊,只凭着一只手扒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努力维持着自己不要掉下去。 可恶,除了一只左手之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完全没有办法用力。只凭一只左手,又能坚持多长的时间? 这个女子个性残虐,竟连杀人都不愿意好好的杀,非要人尝尽面临死亡的恐惧不可。 蔷薇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缩蜷在地上,还沉浸在方才犹如场景重现般的可怕经历中,根本连自己身处的地方己经换了都不知道。 雪衣女子走到流光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残忍的开口说道:“只有一只手,你能坚持多久?你喜欢的人不是就在身边?你开口叫她啊,只要她肯来拉你一把,你就得救了。” “呀,我差点忘了,你们根本不能接触,因为只要一碰到你,她就会疼,撕心裂肺,一直疼到骨髓里。万一她过来,也许根本一碰到你,就会疼的立刻松开手。这样的话,还不如你自己坚持的时间长一点。” 扣住岩石的五指己经开始传来尖锐的刺痛,只凭一只手支持整个身体的重量,又没有任何武功傍身,实在是件太艰难的事情。 雪衣女子怜悯的看着流光,好整以暇的说道:“叫?还是不叫?你的时间不多,可要快点想哦。其实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叫了,万一她一碰你就松开,那你该有多伤心?可是我又实在很想让你叫她,凭什么其他的人都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人,只有我不行?如果我得不到的话,那就谁都别想得到!你因为她的放手而伤心欲绝,她因为不能碰你而眼睁睁的让你摔死,然后自己再因为内疚而自杀殉情,这是多愉快的死法?” 雪衣女子的脸上露出极度愉快的笑容,幸灾乐祸的催促着:“喂,你倒是快点叫啊,再不叫你就自己摔死了,那多无趣?” 流光手臂青筋暴起,五指与岩壁摩擦处疼的火烧火燎,必然是己经破了。虽然是幻境,但与真实发生,居然并无二致。 嘴唇死死的抿着,可是他不能叫,与其让他看着蔷薇松开他的手,还不如就这么摔死。 是他自己种的因,果就算再苦再涩,也只能由他自己尝。 “蔷薇姐,你醒醒,你快醒醒!”乐池歪在一边的山地上急的眼泪都快出来,只恨自己太没用,竟然连动都动不了。 “蔷薇姐,靖王有危险,他要摔死了!”拼命的冲着蔷薇大吼。 流光有危险?这几个字如炸雷一般响在耳边,蔷薇猛的抬起头,四下张望。 忍不住一愣,这是哪里,他们不是在小院里吗?场景什么时候又换了?周围空无一人,雪衣女子不在,流光也不在,他们都去了哪里? “悬崖,在悬崖边!”乐池嘶声大吼:“你快去救他,不然他就要摔死了。” 不敢有任何迟疑,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奔向悬崖,口中有些惊恐的叫着:“流光,流光你在哪里?你不要吓我!” 刚跑到悬崖边,便看到一抹黑影有些狼狈的挂在崖壁上,一只手紧紧攀着一块突出的岩石,指骨用力到几乎突破皮肤。 “流光!”蔷薇见状心都吓的快要跳出来,根本不记得什么她不能碰流光,伸手就要去拉流光上来。 “别碰我!”流光猛的暴吼,吓的蔷薇身体一震,手也停在离流光半寸之遥的地方。 蔷薇这样仓促而来,一定忘记她一碰到自己就会疼的事情,万一到时候禁不住疼痛突然放手,他死了不要紧,只怕内疚会永生永世随着蔷薇,不可磨灭。 她一定会认为,都是因为她松手,才会害死自己。 与其这样,真不如他自己直接摔死。 看到蔷薇被自己吓的厉害,流光放柔了语气,轻声说道:“不要碰我,你会疼。” 蔷薇先是一怔,既而目光中猛的流转过一抹坚决:“因为疼,所以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御流光,你太小瞧人了吧!” 深吸一口气,手掌坚定的伸出…… “不许碰我!”流光再次嘶吼,黑眸凝聚,王爷气场全面爆发:“你敢碰我,我就松手!” 好吧,他承认他是有私心的,的确就如那个雪衣女子说的一样,他宁可自己松手,也绝不希望看到蔷薇松开他的手。 如果是蔷薇松开他的手,他的心伤,恐怕要沉重百倍千倍。 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受得起那样的结果。 蔷薇挑了挑眉头。 她一向表现的很柔弱,柔弱到某些人根本忘了她也是有脾气的,哪怕那个人,根本才刚刚受过教训。 冷冷盯着流光,蔷薇缓缓开口:“御流光,你觉的你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流光抿唇,闭口,不发一言。 蔷薇身体趴向悬崖,骤然逼近,一字一字阴狠说道:“御流光,你敢松手试试,你要是敢松手,本姑娘一定向九天神佛发誓,从今以后你我生不相见,死不相逢,世世相错,无论今生,来世,还是再下一辈子,你都休想我会再喜欢你!” 蔷薇的声音中带着种流光从来不曾见过的狠厉,气场空前强大,一时之间,竟连流光都震住了。 这个誓言似曾相识,似乎是傅雪娇曾经诅咒过他的。 傅雪娇说的时候,他连听一下都不屑,可此时从蔷薇的嘴里说出来,竟让他不自禁的脊背发凉。 他知道,蔷薇虽然向来表现出一种柔弱的样子,可是一旦认定的事情,就绝不回头。 与她生不相见,死不相逢,世世相错,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这个誓言太狠毒了,狠毒到他根本没办法拒绝。 眼角撇到崖边上有一棵树,蔷薇解下自己的腰带,一端系在树上,一端牢牢绑在自己身上。本来是想垂到崖下给流光的,可是流光只有一只手能用,根本无济于事。 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做好最后的心理建设,蔷薇迅疾伸出手掌,用力的握住流光的手。 疼…… 针刺一样的疼痛流水般沿着血管一路上行,喧嚣过市。 蔷薇的胳膊一颤,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松开流光。 眉头猛的皱紧,牙齿也死死的咬住嘴唇,在将松未松的那一刻,猛的牢牢纂住,用力的将流光往上拉。 游戏升级(一) 蔷薇的力气本来就算不上大,如果流光只是受伤,别的手脚还能动的话,蔷薇也许还有可能把流光拉上来,可是那雪衣女子的游戏玩的极是恶劣,流光除了一只左臂之外,其他地方根本连分毫力气都使不上。 蔷薇一只手抓着流光的手,另一只手向下探抓着他的衣领,拼尽全力,却只不过将流光拉上来了一点点,反而是身体中的痛喧嚣着四处奔窜,几乎要随着血液爆出身体。 牙齿死死的咬在唇上,早被肆虐过的唇瓣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早己浸出丝丝血迹,看的流光心疼不己。 “蔷薇……” “你给我闭嘴!”蔷薇厉喝,气愤不己。 这个混蛋,一定是想说让自己放手,她都己经这么拼命了,他就不能配合一点,好歹给她一点信心? 愤怒常常会导致身体潜在力量的爆发,想到流光可能会说的话,蔷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以膝盖为支点,用力一拉,竟将流光的小半个身体拉上悬崖。 与此同时,尖锐的疼痛顺着手臂嗖一声漫入四肢百骸,疼的蔷薇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 不过幸好流光的身体有了支点,也不像方才那么费劲,蔷薇正想缓口气一把将他拉上来,雪衣女子忽然出现在蔷薇身边,冷笑着说道:“哟,原来还真的情比金坚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够坚持多久!” 话音方落,流光身下悬崖突然塌落,好不容易有了支点的身体不仅前功尽弃,还猛的向下一落,下落的冲力坠的蔷薇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俯冲,几乎要和流光一起掉下悬崖。 腰上系着的带子猛的绷紧,千钧一发之际牢牢拽住了蔷薇。 蔷薇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腰都快要被那根带子勒断。 用力呼吸,缓解身体内外交击的疼痛,流光的重量仿佛比方才还要重,让她几乎抓不住。 两人手掌相接的地方疼的如针扎斧凿,痛楚源源不断的向上蔓延,仿佛在不断的告诉蔷薇:快点松开,只要松开了,立刻就不会再疼。 该死! 流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的无用,蔷薇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溢出,甚至有几颗砸在他的脸上,带来微咸的气味。 一张容颜绝色的脸因为用力和疼痛交夹,苍白中带着不健康的潮红,流光只觉得心里无限疼惜,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手被蔷薇的手牢牢握住,只感觉到柔嬾的触感和绝不放开的坚定,可是他知道,蔷薇的感觉一定不是这样的,只凭她快要被自己咬透的薄唇,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现在有多痛苦。 那么小的一个身体,却要承受他的重量和他所带给她的痛苦,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如果可以逃出这个幻境,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让自己处于这种无用的境地。蔷薇那么柔弱,她生来就应该是被他怜惜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他的生死而受尽折磨。 “蔷薇……”略带嘶哑的开口:“你……” “御流光,你敢给我说出口!”蔷薇的眸光猛的扫过来,刀锋一样冷厉。 这个混蛋,敢说一句让她放开试试。 只要他敢说,她就说到做到,从此以后,生死不相逢! “我只是想说,我喜欢看你这样为我着想。”这种状况之下,流光居然还能露出千娇百媚的笑容(呃,儿子,请原谅妈的用词,不过我想大家会同意我这么说的),对着蔷薇诱惑的说道:“你这样子,实在是太美了。” 蔷薇一怔,手上一时忘了用力,察觉到流光有向下滑脱的趋势连忙又紧紧拉住,狠狠的剜了流光一眼,面色却情不自禁的飞红,恶声说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混蛋,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居然在这种时候调戏她? 流光的话仿佛激怒了旁边的雪衣女子,她的面色猛的变的狰狞,彼此为对方着想,这曾经是她多么渴望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来,只有她不断的为宣子岩付出,宣子岩连一个笑容都吝啬施舍于她。 空气中响起森寒的笑声,雪衣女子冷声说道:“真是感人啊,可惜,不知道这样的感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不能留得住!” 手臂又是一挥,蔷薇只听到“哧啦”一声轻响,原本被腰带紧紧拉住的身体突然就被流光坠的向前半分。 惊恐的回头,只看到腰带赫然从中破了一个口子,正在一点一点的不断撕裂。 可恶! 面上终于涌起一丝怒色,蔷薇对着雪衣女子大声吼道:“柳南云,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雪衣女子猛的一怔。 蔷薇是什么人?为什么竟然会知道她的名字? “柳南云,你到底还要沉浸在自己的梦里面多久?”腰带随时会断,蔷薇己经不能完全依靠腰带来支撑她和流光的重量,不得不松开一只手,死死的顶在悬崖边,只用一只手用力抓住流光的手。 紧紧盯着雪衣女子,蔷薇的语气凝重愤怒:“柳南云,你编了一个多美的故事,你为了宣子岩付出一切,是他对你不理不睬,是他对你不起,可是你怎么不想想,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当然是他不知好……” “柳南云,他的一家老小究竟是被谁杀的?真的是强盗吗?”蔷薇猛的打断雪衣女子的话,愤然大喝。 柳南云身体一僵,双眸惊恐的睁大,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你不记得是不是?那好,我来帮你回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白袍,你不觉得那些花纹很熟悉吗?你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吗?” “你是引魂师,而且是赤焰历代最杰出的引魂师之一。” “有一年你路过此地,一眼便爱上宣子岩,可他那时己经有喜欢的女子,所以你忍痛离去。时隔几年之后,你再次到来,宣子岩一家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接待,可是你呢,你看到人家娇妻幼子,和乐融融的场面,竟然妒恨成魔,趁宣子岩外出的时候杀了他全家!” 游戏升级(二) “只是你没想到,就在你摔死他的孩子的时候,宣子岩竟然突然回来。事己至此,你索性一不作二休,用引魂之法篡改宣子岩的记忆,让他以为他全家是被强盗所杀,并做出红颜知己的样子帮他报仇。” “那个强盗强大无匹,为了杀掉他,竟然需要南征北战,倾一国之力。柳南云,你不觉得可笑吗?有哪个强盗会强大到这种地步?那个强盗根本就不存在,只不过是你虚构出来的。你只是内疚心做祟,觉得杀了宣子岩全家,对不起他,所以要用无上的权势和财富来弥补他。” “这片山谷根本不是宣子岩死后你才改动,而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己经用阵法封了起来。你对宣子岩说是不想他看到过去的惨状伤心,可真正的原因,是你不想让他看到这里他妻子的墓,因为在你为他篡改的记忆中,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娶过妻!” “胡说,你胡说!”雪衣女子面色变的凄厉惶恐至极,抱着头拼命的嘶吼。 蔷薇咬着牙死命撑着,不肯放松流光的身体一分一毫,却对着柳南云不屑说道:“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最清楚,当你做出一副深情不悔的样子终于打动了宣子岩,让他同意娶你的时候,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银翼建国,你们的大婚典礼上,宣子岩竟然因为婚礼的场景突然回复了记忆,想起自己曾经娶过妻,而且娶的,还是那个他最爱的女人。” “他打伤了你,可是却不忍心杀你,因为你毕竟陪了他那么久。他不顾一切的闯进碑林,自杀在妻子墓前,随后赶到的你看到这一墓,受不了刺激,才会将这片福地硬变成如今这种样子。” “什么十年相濡以沫,相生相伴,根本就是你自己编造出来骗自己,早在你们建立银翼的第一天,宣子岩早就己经死了!你找了个和他长的很像的男子,立为国君,为他生了孩子,幻想着那是宣子岩的孩子,可是你又从骨子里看不起自己找来的人,所以又杀了他。” “你建立了圣女宫这种毫无人性扼杀女子幸福的组织,拼命贬低男子的地位和爱情的重要,可却又偏偏留下乐仙坪和神树,因为在你心里,始终都渴望有人来爱你。” “你临死之前,用引魂师全部力量设下这个幻境,在这个幻境里,你情深意重受尽委屈,是宣子岩负了你对不起你,两百多年过去了,你真的生活的很愉快吗?” “闭嘴!”柳南云嘶声吼叫:“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只要事实在那里,就总有人会知道,谎言就算再说一百遍一千遍,也绝对成不了真实!” “你胡说,全部都是胡说!那根本不是事实,是宣子岩负了我,是他无情无义!”柳南云猛的扑了过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掌风浑厚,一掌将蔷薇打的在地上滚了几圈,腰带应声而断。 即便如此,蔷薇也分毫没有松开流光的手,只是没有了腰带的支撑,她的力道再也不可能抓住流光,身体随着他一道猛的向悬崖边落去。 下坠的力道既快又猛,几乎只是万分之一秒的时间,蔷薇半个身体都己经被拖出悬崖。 就在此时,冲势却突然一停。 蔷薇惊吓之中回神,转头望去,只见断裂的腰带好巧不巧被从一块岩石底部穿过,被岩石的棱角牢牢挂住。 心神方才一松,布料突然又发出刺啦一声声响,蔷薇的身体再次向崖外移了半分。 真是的,这究竟是什么衣服,难道不能做的结实一点? 这种关头,蔷薇竟然在思考以后的衣服要不要只穿麻布的,这样万一遇险的时候,保命的机率也大一点。 “你们还真是命大。”雪衣女子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傲冰冷的神色:“本尊就在这里看着,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布料再次发出轻脆的爆响,蔷薇的身体又向崖外移出一分。 “这根腰带也许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可是一个人的话,倒是堪堪可以。”柳南云面上露出恶质的微笑:“看在你们陪本尊玩的这么开心的分上,本尊可以给你们一个优厚恩赏,你们两个人,无论有谁活下来,本尊都可以网开一面,将他放出这个幻境。” 此言一出,蔷薇面色巨变。 她自己被腰带的力量吊在悬崖之下,整个上半身都悬空飘着,双手牢牢的拉着流光。 紧盯着流光的眼睛,蔷薇说的咬牙切齿:“你敢试试看。” 从小到大,相逢这么久,从来都只有流光威胁蔷薇的分,可是今天只这一会儿的工夫,蔷薇居然己经威胁了流光至少三次。 流光笑笑,他发现他居然挺喜欢被蔷薇威胁的感觉。 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恢复了微小的知觉,流光心中苦笑,这个柳南云用心当真恶毒,他整个人悬在半空,没有任何借力点,所以她放心的恢复自己右手的知觉,生怕自己一只手挣不开蔷薇。 布料的破裂声再次传来,两人的身体又下坠一点。 流光面上露出很温柔的笑,轻声说道:“你从慕容府拿到的那份证据,我并没有毁掉,就在徐姑姑的手里,你回去以后,可以找她要。” 当时他把蔷薇带回府中的时候,蔷薇己经痛到不知人事,连他调了包也不知道。 蔷薇心里倏的抽紧,蛮横说道:“我才不问她要,东西是你拿走的,我就问你要!” 流光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慕容府的事情,我己经跟皇兄说好了,只要你能找到消失的那十几万大军下落,皇兄就会允许你为慕容府翻案,恢复慕容家的名声。” “我才不在乎!”蔷薇忽然脱口而出。 死过一次,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再那么执着。 娘亲交待的事情,能做的到,当然尽力去做,可若真的做不到,她终究有自己的人生。她的一条命己经为了那件事情毁了,怎么能连另一条命也赔进去? 游戏升级(三) 之所以到银翼,只不过是因为除了慕容家的事情之外,一时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罢了。 “那就好。”流光笑的更是温柔:“乐池还在那边等你带他出去,他比你的亲弟弟还要亲,你可不能任性。” “御流光!”蔷薇嘶声尖叫。 这个人太狡猾了,他怎么可以用乐池来威胁她? 右手缓缓抬起,覆在蔷薇抓着他的手上。 蔷薇的身体又向前冲了一分,布帛一定是又裂了,再往前冲,她就要和自己一起掉下去了。 “你不许这么做!”蔷薇厉声威胁,她知道流光要怎么做,他的手碰到她的手,竟让自己觉得说不出的恐惶。 这个混蛋,混蛋,他欠了她那么多,害她疼的那么惨,凭什么一死就一了百了? 这世上才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蔷薇的身体己经探出悬崖太多,流光知道不能再犹豫,微凉的手指扣在蔷薇紧握着他的手上,蔷薇死死的纂紧,她才不会允许流光这么简单就死,要死,也得先把欠她的还回来再说! 然而一个弱女子的力气又怎么比得上一个成年男子? 流光的手倏然用力,蔷薇只觉得整个胳膊一麻,手指情不自禁的松开…… “流光……”尖利嘶吼,声音穿石裂云,蔷薇的眼前骤然一黑,陷入无边地狱。 (飙泪,55~不过顺道跳出来说一句:儿子,偶素亲妈,所以放心,亲妈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蔷薇,蔷薇……”耳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是流光? 蔷薇一喜,接着眼泪忽然不受控制狂飙而下。 她在作梦,一定是在作梦。 流光己经死了。 那个混蛋,就那么掰开他的手,在她眼前掉落下去。 什么感觉到他己经变了,根本就没变! 还是一样的霸道,独断专行,自私自大! 这种事情,谁准他擅自做决定! 混蛋,混蛋…… 泪水婆娑而出,几乎只是瞬间就流了满脸。 “蔷薇姐,蔷薇姐……”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乐池的。 既然乐池能叫她,那他一定脱险了吧? 可是流光…… “王爷,蔷薇姐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 咦,王爷?乐池在叫谁? “可能太累了,也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又是谁在回答?这个声音这么熟悉,到底怎么回事? 身体就是再困倦,也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睡。 蔷薇努力的和睡神搏斗,终于一拳把它打到爪哇国去,猛的睁开眼睛。 流光和乐池同时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下身子。 “蔷薇姐,你醒来的方式,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每次看你醒来都得吓一跳,我心脏很脆弱的。”乐池苦着脸埋怨,眼中的光芒却显然是兴奋己极。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顶传来好听又温润的声音,蔷薇心下竟然有些惙惙,小心的抬头上望。 头顶的面容眉目轩朗,唇瓣薄削,既可说俊美,亦可说漂亮,眸中温柔满溢,几乎能溺的死人。 用手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再揉揉,又死命的盯着。 “流……光……?” 声音怯怯的,有些不可置信。 “嗯。”蔷薇可爱的反应轻易取悦了男子,男子含笑点头。 “你不是己经……” 话到半截,猛的打住,那个不吉利的字,绝对不能吐出口。 听说一个人在梦里梦到己经死去的人的时候,一定不能说死字,因为只要一说,那个人就会消失,以后就算想见,都再也见不到了。 “蔷薇姐,那个柳南云光看着你们俩,没注意我,靖王掉下去的时候,刚好我己经拿着刀摸到了墓碑旁边。”乐池笑着接话,手高高举起,做了一个用力向下砍的动作:“我手起刀落,咔嚓一下,然后幻境就没了,我们现在己经全部都出来了。你看……” 乐池伸手向周围一指,蔷薇转头四望,果然己经没有了什么悬崖断壁,这里好好的是他们刚进来时候的碑林。先前看到的墓碑被砍成两段,碎石残垣落了一地。 “蔷薇姐,你没发现什么事情不对劲么?”乐池盯着蔷薇,笑的贼兮兮。 “还有什么不对劲?”蔷薇猛的紧张起来,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什么幻境。 乐池还是一脸贼笑:“蔷薇姐,你疼不疼?” “疼不疼……?”蔷薇下意识的重复,猛的又望向流光,果见他也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而自己正处于他的怀抱之中,被他牢牢的搂着。 不会吧,那个魔咒,竟然被打破了? 就算流光碰她,她也不疼? 目光诧异的在流光和自己的身体之间来回旋转。 流光占的便宜己经很不小,自己的半个身子几乎和流光紧贴着。 思及方才在崖上的最后那段时间,她好像是己经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难道不是因为太紧张所以忘了?(亲妈哭:女儿啊,疼的入骨入髓的,紧张紧张就能忘了?那紧张也太好用了,以后做手术都不要打麻醉了。) “蔷薇,我……”流光一脸喜意,他终于又能碰蔷薇。 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天,可是天知道,这段日子他想碰她都快想疯了,要是再持续下去,恐怕等不到蔷薇身体好转,他就会先因为肌肤饥渴症而死。 “放开!”不等流光说完,蔷薇就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一把推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拍拍衣裙站了起来。 流光被蔷薇推的一下跌坐在地上,武功高绝的靖王居然被一个弱女子随手一推摞倒,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都要以为靖王的武功只是吹出来的了。 “蔷薇,怎么了?”连忙站起身,紧张的询问。 他们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才从幻境里出来,而且他也终于能碰她,这么多天大的好事连在一起,怎么蔷薇却好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乐池,我们去找圣女印和安息鼓。”蔷薇理都不理流光,只管拉着乐池往前走。 “蔷薇!”终于能碰蔷薇,流光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特权,一步赶上前拉住蔷薇的胳膊,将她面对自己箍在怀里。 抱的强势,脸上的表情却是小心翼翼的,赔着笑问道:“蔷薇,你怎么了?” 蔷薇看也不看他,眼睛擦着流光的肩膀越的远远的,只是冷着声音说道:“放开!” “不放!”流光这次回答的极快:“你不说原因,我就不放。” 开玩笑,想了十好几天,好不容易才能抱一下,哪有这么容易就放开的。 蔷薇的目光猛的掉回来,冷嗖嗖的望着他:“真的不放?” 流光忽然觉得背后寒了一寒,硬着头皮装作坚定的说道:“不放!” “也好。”蔷薇突然绽开笑意,春光烂漫遍地花开。 流光己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蔷薇这样笑,一时看的竟然愣住了。 然而紧接着,脚背上突然猛的传来一阵巨痛。 “唔……”一身闷哼,情不自禁的略微弯下身子,手上的禁制也松了几分。蔷薇趁机一把推开他,后退几步,冷冷说道:“活该!” 乐池略略张大了嘴看着英明神武的靖王再次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手上,脸上满是同情。 “乐池,我们走。”蔷薇看也不看流光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乐池快步跟上蔷薇。 可恶,我到底哪得罪她了?还有,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暴力? 流光看着黑色的缎面靴上一个白白的脚印,满腹郁卒,却是什么也不敢说,连哀悼一下自己疼的要命的脚背都不敢,紧追在蔷薇身后。 蔷薇走的其实并不远。 既然幻境的眼在这里,那么她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附近。 只走了几步,乐池就手一伸,大声说道:“蔷薇姐,你看。” 蔷薇举目望去,看到正前方有一个规模不大,大约只有一人高左右的方尖碑,在尖顶与方石的交汇处,有一个凹进去的小方孔,只有拳头大小,孔中放着一块玉玺样的东西。 蔷薇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机关,这才伸出手把将那块玉玺拿了出来。 那块玉玺虽然远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当把它拿到手里的时候,一种泌凉的感觉便如流水一样缓缓由指尖向血脉蔓延,凉爽舒心。 印的上方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底部刻着四个字,倒是简简单单说明身份:圣女印鉴! 蔷薇皱了皱眉头,将印鉴扔给乐池。 凤凰明明主火,却偏要弄得这么冰凉。她向来不喜冷,即使那股凉爽很舒服,她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里是眼的乾位,如果这里有圣女印的话,那另一样东西,就一定在相反的坤位上。 转过身,冷不防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蔷薇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到那人的胸膛上。 面色沉了下来,冷声说道:“让开!” 流光一张俊美非凡的脸皱的跟苦瓜一样,想他好歹也算是风林大陆上不少女子心目中的理想良人,什么时候这么招人嫌了? 知道蔷薇现在有事在忙,闷闷的退开一步,等她忙完了,再好好问问她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惹她不高兴了。 又见失魂引 向着坤位的方向走了二十余步的样子,眼前豁然开朗,果不其然,一块灰褐色的大方石之上,立着一面足有半人多高的大鼓。 鼓身通体火红,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漆就,热烈的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明黄色的火焰状花纹藤蔓一般围着鼓身游走旋转,不时攀爬进鼓面,更给人一种跃动的错觉。 蔷薇缓缓走近那面鼓,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面鼓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仿佛这鼓本来就是属于她一样。 乐池也走上前,用手勾勒着花纹,忽然转头对着蔷薇说道:“蔷薇姐,我觉得这鼓在叫我。” 蔷薇一愣,转头诧异的望向乐池。 她曾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奏出过失魂引,也许有引魂师的资质,她觉得这面鼓亲近还有情可原,可是乐池竟然张口就说:他觉得这面鼓在叫他。 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乐池。 引魂师是赤焰最超然物外的存在,他们或者宁静淡雅,或者不羁世俗,或者飞扬洒脱,或者智慧惊人,可是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有一颗大慈悲心。 乐池心性单纯,胸怀慈爱,能与一切有生命之物平等相待,无论是什么动物,总能很轻易的接近,就连防备心极强的狼王苍牙,在看到乐池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任何一点犹豫就接受了他。 他看似笨拙,可就在这笨拙之处,却常有他人难以企及的智慧,更难得的是一颗赤子之心,经年不变。 “蔷薇姐,我说错话了吗?”乐池看蔷薇一直盯着他,不由有些惙惙。 “没有。”蔷薇转开眼睛,望向碑林。 这里是银翼的刑场,这些方尖碑像是一个个邪恶的诅咒,镇压着这里的灵魂,让它们不得升天,不得转世,生生受无边苦楚。 他们的怨气积聚,游荡,形成碑林上空蒙蒙的灰雾,也成为产生幻境的主要介质。 蔷薇微微闭上眼睛,只觉空气中到处都是微小的细碎嘈杂,无数灵魂不甘的叫嚷,申辩,喧闹。 他们要升天,要转世。 无论他们前生做了什么,生命结束,罪恶也一并终结,为什么还要强留他们在地上? 胸中激荡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微风拂过,那面鼓仿佛也发出诱惑的鼓动声:来吧,解脱他们。 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般拿起横放在前方凹槽中的鼓棰,以一种优美至极的姿态高高举起。 蔷薇微闭双目,面容一片圣洁肃穆,仿佛世间最高贵的神灵。 流光忽然觉得胸口滞了一下,眼前的蔷薇美的惊人。 那是一种充满灵性的美,让你只能去仰望,去崇拜,却生不起一丝一毫亵渎的念头。 宽大的袍摆随风起舞,发出布料摩擦的轻微的声响。 空气中突然躁动起来,仿佛这些被镇压在此的灵魂知道自己将要得到解脱,一个个欢欣鼓舞,雀跃成狂。 失魂引的旋律从来没有如此熟悉过,它就在胸中盘旋着,回荡着,仿佛只要蔷薇一落下鼓棰,它就会如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由指尖流泻出来。 慢慢的张开眼睛,蔷薇静静的凝望着乐池,轻声而凝重的说道:“乐池,记住你今天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 手腕高高扬起,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度,骤然击在火焰般燃烧着的安息鼓上。 不同于第一次厚积薄发,这一次,蔷薇一落棰,便是石破天惊的响亮。 鼓声清越,激昂,仿佛积蓄了无数个日夜的委屈,愤怒,同时爆发。 这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随着一声密似一声的鼓乐疯狂的向外喷涌,急切的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然而浓浓的灰雾形成坚厚的壁垒,顽固的阻碍着鼓声,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厚重,鼓棰一下一下,仿佛根本不是砸在鼓上,而是砸在由灰雾围成的屏障上。 随着鼓声的不断积累,叠加,原本坚不可催的灰雾仿佛出现了一丝动摇,渐渐的,这动摇越来越大,仿佛快要坚持不住。 蔷薇的动作快到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她对灰雾的动摇视而不见,只是一棰重似一棰,仿佛要将这森严的壁垒,生生砸裂! 乐池的眼睛开始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看着蔷薇的动作,可是渐渐的,他仿佛被这鼓声所吸引,索性闭上了眼睛,用心去感受蔷薇鼓中传出的雄浑意境与博大胸怀。 那是一种兼及天下的悲悯,大爱无疆! 鼓声的力度与速度都达到了一个极限,灰雾的抵抗也己经到了摇摇欲坠却在抵死强争的地步。 就像两军厮杀,到了最后关头,谁能坚持的久,谁能挨得下去,谁就会赢! 蔷薇的右手忽然高高扬起,以石破天惊之势猛的落上鼓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最后一击! 鼓面发出一声两山相撞般的巨大声响,与之前的鼓志叠加在一起,震的地面都开始动摇。 灰色的雾色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在最后一声鼓响的同时,呯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 阳光挟万千金箭以无可匹敌之势轰然泻落,生生将浓浓的灰雾穿透。 己经在灰暗中沉寂了二百余年的千碑林,终于重见天日! 乐池心头重重一跳,猛的睁开了眼睛,他仿佛看到无数浅白残影从厚重的石碑下挣扎而出,他们己经在这里呆了太久,厚重的岩石几乎让他们连气都喘不过来。 手臂绕过一个大大的弧度,再次敲上鼓面。 这一次,鼓声欢愉,冲和,充满了一种新生的喜悦与温柔的安抚。 那鼓声画笔般,在每个人和每个灵魂的心里,描绘出一幅幅平安喜乐的图画。 万物初生,幽静安谥,慈祥的老人,笑闹的孩子,让每一个人和每一个魂灵都忍不住惊呼,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平淡的美好。 鼓声犹如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抚平每一个魂灵的不甘,又犹如一只指引的笛,将他们引向最正确的方向。 那些满心怨怒愤懑,沉重到连飞都飞不起来的灵魂,就在这鼓声的引导下,不断的清空身体,升向高空。 鼓声轻柔的絮语,劝慰,终于连那个最最不甘的灵魂,也放下了沉重的执,缓缓升上他该去的地方。 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像是一只最最温柔的摇篮曲,一开始激昂壮阔的鼓声,终于在一个几不可闻的轻柔捶打中,安然结束。 蔷薇生气 蔷薇的双手下垂,静静的立在身侧,足有好一会儿的时间,流光和乐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流光见识过蔷薇第一次击这支鼓,那个时候,蔷薇就己经能够安抚无数死于战场上的亡魂,可是无论是意境还是胸怀,这场鼓竟比那场鼓,都还要胜了不知道多少倍。 将鼓棰放下,蔷薇缓缓转过身,看向乐池,轻声问道:“你看清了吗?” 乐池点点头,毫不犹豫:“看清了。” 虽然他是第一次听那支鼓,可是鼓的节奏与旋律,竟仿佛印在他心中一般,徘徊不去。 蔷薇扯唇微笑:“看清了就好,谁知道我下一次,还能不能再奏出这支曲子。”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方才击鼓的时候曲乐仿佛就在胸中流转,可是当他一放下鼓棰,那种种悸动和感应,就仿佛千碑林里的薄雾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体忍不住晃了几晃,向后靠在放置安息鼓的那块大石上。 这支鼓乐似乎能够吸取人的精神体力,一只曲子奏下来,身体里仿佛被淘空了一般,空泛虚乏的紧。 “蔷薇!”流光连忙上前,伸手扶住她,关心溢于言表:“你没事吧?” 蔷薇横了流光一眼,用力推开他:“不关你事。” 流光被蔷薇推开两步,尴尬的站着。 老天,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个小姑奶奶了? 蔷薇冲着乐池招招手:“乐池,过来帮我,我们要把这个鼓抬出去。” “哦。”乐池听话的过来,眼睛却一个劲的向流光瞟。 他是跟君落羽学了一点武功,这几天也的确是长高了一点没错,可无论怎么看,他也没强壮到可以搬动这么大一面鼓的地步吧? 蔷薇一介弱质女流,体力比他只差不强,他们两个要把这面鼓抬到千碑林外? 拜托,笑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来,我来。”流光一步抢到蔷薇身前,满面堆笑:“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能让你拿?” 蔷薇面色冰冷,只是瞪着流光:“让开,我自己可以!” 流光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这半天来,不是让开就是走开,再不然就是不关他事,他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也用不着这么对他吧? 再也忍不住怒气,厉吼一声:“蔷薇!” 蔷薇毫不畏惧的迎上他,声音居然比他还大:“干什么?” 流光看着蔷薇瞪的圆圆的眼睛和带着怒气的面容,不知怎么胆子忽然就小了下去,满身的气势泻的一干二净。 瞪了一眼乐池,乐池只觉得身上寒毛一竖,识相的往边上走了点,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就算有蔷薇罩着,可是得罪了这个修罗王爷,将来恐怕还是有得他受的。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自觉一点比较好。 确定乐池不会听到他们的说话,流光垮下肩膀,认命的说道:“我错了。” “靖王怎么可能会有错,不要开小女子的玩笑了。”蔷薇撇过头颅,根本不看流光。 “蔷薇……”流光的语气己经近乎呻吟,双手转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我知道,我不该自作主张掰开你的手,不该让你的努力都白费,这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蔷薇瞪着流光,一层水雾薄薄的在她眼眶中流转。 这个笨蛋流光,混蛋流光,她都己经那样说了,他还敢那么做。 他就不怕她真的对他生不相见死不相逢,世世相错? 他知不知道,当他的手从她的手中松脱下去的时候,她都快怕死了,他怎么能这样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恨不得就那么跳下去,跟他一起死了。 那种恐惧从刚才一直延续到现在,片刻都没有停止,即使他现在明明好好的站在这里,可是只要一想方才的影像,她就还是忍不住怕的身体发抖。 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抖的太厉害。嘴唇抿成一线,一语不发。 “蔷薇,你怎么了?很冷吗?”流光察觉到蔷薇的不对劲,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乖,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不再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牵牢你的手,永远都不放开。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担心……” “你担心我就不担心吗?”蔷薇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双手在他胸膛上胡乱的捶打:“御流光,你个混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恨我假死骗你,所以也要让我尝尝这种滋味。现在我尝到了,我怕的到现在还在浑身发抖,这下你高兴了吧,满意了吧?你个混蛋,混蛋!你干脆就真的死了算了,谁稀罕你,谁稀罕你!呜……” 打着打着,忽然揪着流光衣襟,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就连揪着流光衣襟的手指,都还带着丝丝的凉意,仿佛血液的温度根本无法到达。 流光不管蔷薇怎么撕打,都只是牢牢的抱着她,听到蔷薇边哭边骂,心头窜上一阵窃喜,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多少事情,蔷薇的心里始终是有他的,她甚至会因为他可能死掉的事情,怕到浑身发抖。 可是看到蔷薇在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细瘦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心里又是忍不住的疼。刚才实在是为难死他家的小蔷薇了,如果换了他是崖上的那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蔷薇从他手中滑落,只怕他会当场崩溃。 眼睛一眯,露出几丝阴狠的光,得罪了靖王的人,一个也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是死人也不例外。 他说到做到,明天就找人来挖出宣子岩的尸骨,和他妻子合葬。那个什么柳南云,你就算到了地狱,都给本王一辈子孤家寡人去! 如果不是看在那个试验让蔷薇露出了对他的真心的分上,他一定会管他什么萨满巫毒佛教释儒,通通请来做一遍让人魂飞魄散的法事,总有一个能彻底灭了它! 生气的后果 打算在心底一闪而过,流光面上又露出温柔的神色,手掌轻柔的在蔷薇背上拍着,哄着:“乖,不哭了,都是我的错……” 如果说刚才的错认的还有些勉强,这一次就是真心实意:“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都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 他一定要好好的加强防范,绝不能再让自己和蔷薇陷入到这种险境里面去,就算是为了蔷薇着想,他也要好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蔷薇忽然一把推开流光,背过身去擦擦眼泪,再转过来的时候,又是一脸冰霜:“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 流光哑然,这丫头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连他都快要自愧不如。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爱怎么样都是我的事,与你……唔……” 把蔷薇推倒在一座方尖碑上,流光的唇瓣狠狠的在蔷薇的唇上肆虐。 这个死丫头,那么气人的话,都是从哪学来的?他如果不好好的教训教训她,以后还不被她翻了天去? 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的身体紧紧的贴向自己,另一手扣住她的脑后,丝毫不许她逃离。。 天知道他想这么做有多久了。 以前能碰蔷薇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不能碰她,才发现时间度日如年。不过十几天而已,居然久的像是十几年。 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他一定要好好的品尝个够本才行。 讨厌! 蔷薇用尽力气也推不开流光,被他的强势霸道欺负的泪眼汪汪,整个唇都被他夺去了,被迫与他气息相闻,蔷薇羞愧的恨不得晕过去。 以前虽然也有过吻,可是像这么激烈的,还是第一次。 流光扶在她腰后的手渐渐开始不满足只停留在这么一小块区域,蔷薇只觉得脊柱忽然窜上一阵酥麻,身子软的连站也站不住,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只能伸手攀住流光的脖颈,勉强挂在他的身上。 流光的另一手兀自扣住她的后脑,无论如何不肯放过她,舌尖细细勾勒过她口中每一寸地方。 “唔……不……不要……了……”勉强发出断续的字句,蔷薇觉得她的神智似乎己经开始弃她而去,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流光的眸光越来越暗,喘息也渐渐加深加重。他突然推着蔷薇向后一靠,让她紧紧的贴在石碑上,自己则紧跟而上,与她的身体紧密贴合。 眸光一时暗的几乎连光线都吞噬进去,流光喑哑着嗓子叫:“蔷薇……” 蔷薇一惊,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方才在幻境中所见的那幕景像。 之前都是自己单方面的感觉,想想就己然如此可怕,如今那幕景像被第三人以旁观的方式放出来,带来的震撼更是无以伦比。 一股巨大的恐慌忽然涌上心头,虽然流光碰她的时候她己经不会再疼,可是想到那种事情的时候,她却仍然会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她还完全没有做好要与流光有更进一步的接触的准备。 一时间挣扎的不由更凶,双手拼命的推拒着她,身体也更用力的想要脱出流光的钳制。 “别动!”流光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只是想亲亲蔷薇而已,他就算再禽兽,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把蔷薇按倒在地。更何况还有乐池在一边。 之所以产生那种反应,完全是擦枪走火而已。 他也没想到不过是接个吻,自己的身体就会亢奋到这种程度。 蔷薇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流光的话,她与流光虽然举止亲密,但若论真正的肌肤之亲,其实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冠军堡,漫天星辉之下她交出自己,另一次,就是那个可怕的记忆。 论起经验,她实在是少的可怜,更不可能知道流光越来越严重的反应完全是自己的推波助澜所造成。 流光说别动,她只以为他是要自己乖乖的听话任他摆布,不由挣扎的更是激烈。眼泪在眼眶边缘打转,几乎马上就要掉出来。 “蔷薇,听我说……”流光无奈,只能费力的用身体全面压住蔷薇。 蔷薇惊的连呼吸都停止,惊恐的看着流光,嘴唇瘪瘪的,仿佛流光只要再动一动,她就能马上哭出来。 流光头痛的看着身妖精样的小美人,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你不能再动,这种时候,你越动,我越想要,你不动,我自己就会没事了。”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没事,那才见鬼了!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流光紧咬着牙,低声的诱哄:“蔷薇乖,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 蔷薇委屈的看着流光,可也真的不敢再动,万一真的因为她的动而惹出什么事来,那她可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流光终于缓下一口气,将下巴放在蔷薇的颈窝里,双手从腰上环过去抱着她。 蔷薇觉得流光的心脏好像擂鼓一样,跳的好快好急,砰砰的砸着他的胸膛,震动都仿佛传到了自己这边来。 一动也不敢动,木头人一样站着。 只有在这种时候,蔷薇才终于表现出一点和她年纪相趁的青涩来。 流光抱了一会儿,情潮慢慢褪去,他这才直起身子,盯着蔷薇兀自嫣红未退的脸,又是无奈又是泄愤般的放了句狠话:“我总有一天要把你连皮带骨的吞进肚子里去!” 混战 蔷薇寒毛一竖,这还是情话么?怎么都开始带了血腥味了? 不行,她得考虑考虑,在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暂时还是先离流光远一点好。否则的话,说不准那天稀里糊涂就真的被他给吃了。 咬咬嘴唇,眼珠骨碌碌的乱转想着对策。 流光看着可爱,忍不住又轻轻啄吻…… “靖王,蔷薇姐,你们谈完了没啊?我都睡了一觉……啊……” 乐池猛的暴出一声大吼转过身去,口中大声埋怨:“你们做这种事情怎么不说一声啊?完了完了,看到不好的东西,要长针眼了!” 蔷薇额头上下来三道黑线,这种程度算什么啊?你还没看到刚才呢。要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你那针眼还不得长他百八十个? 流光也是面色古怪,遮掩的轻咳一声,帮蔷薇整理好了衣裙,低声说道:“我们走吧,外面的事情估计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蔷薇点点头,招呼过乐池,流光上前轻而易举的拎起那面大鼓,几个人顺来路返回。 这个碑林在幻境中虽然看似无边无际,其实倒真的如宣可卿所言,并不大。几人只走了一小会儿,就看到了碑林的边际。 刚刚踏出碑林外,几个身影就嗖的一声同时凭空出现,落在流光身前,单膝下跪低声叫道:“王爷。” “恩。”流光点点头,很顺手的把手上的鼓交给一个迎上来的黑衣人。 普天之下,敢拿靖王当搬运工的人估计也就一个蔷薇,堂堂靖王拎着那么大一个鼓的画面,还当真是……不怎么和谐。 “前面情况怎么样?”面色恢复一惯的冷漠,流光沉声问道。 “回王爷,三皇子于昨天半夜向皇城发动攻击,一开始太子呈颓势,后来宋雨前赶到,属下等又奉命暗中相助,太子挽回败局,呈相持状态,圣女宫因为韦淑宁不下命令,一直旁观。半个时辰前苍梧大军半数人马突然渡过圣女河,全军压上,支持三皇子,韦淑宁大怒,己率圣女宫全体加入战局,目前仍在混战中。” “我们的人呢?” “陆霖修将军所部除留下三千人继续牵制卫城兵力之外,其余人马己全速向蓝原靠拢,估计黎明前可以到达。另外,根据段松留下的地形图,陆明持将军和程迟将军己率大军兵分两路,一夜之间连破青阳,稿城,洛河,直逼散谷关,预计明晨可破散谷关,居高临下,尽收银翼南部地域。” “做的不错。”流光面上露出雍容笑意,数百年以来,银翼借山高地险,闭关自守,占尽地势之力。又善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让朝云几度攻伐都无功而返。 这一战他思谋量久,不战则罢,战,就要毕其功于一役! 明早太阳出来的时候,银翼这个国家,将永远成为历史。 蔷薇和乐池对望一眼,目中同时露出惊诧之意,这个男人背着他们到底做了多少事情?居然不声不响就要把银翼给灭了,而且怎么还会牵扯到苍梧? 问乐池要来的圣女印,流光放在手中把玩着,忽然用力塞到蔷薇手中,笑着说道:“宫主大人,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起前去观战?” …… 韦淑宁手执长剑,发丝凌乱,咬着嘴唇狠狠的看着周围的敌人。 这些敌人中有些穿着苍梧军服,而有些,却穿着朝云军服。 穿着苍梧军服的人,当然是三皇子引狼入室借来的苍梧铁骑,而穿朝云军服的人,则是靖王使团里的人。 昨夜混乱刚刚开始的时候,靖王使团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帮助太子,看到他们奋勇拼杀,帮助太子抵敌三皇子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认为,靖王此次真的是一片诚心,来与银翼交好。 宋雨前赶到之后,指挥若定,虽然没有明显的优势,可也隐然占据了上风。韦淑宁虽然不高兴看到这种情况,却也只能在一边冷眼旁观。 就在她以为收拾掉三皇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的时候,大批的苍梧部队突然潮水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三皇子一看到这些军队,就立刻指挥着手下的军队不要命一样向皇城发进进攻。 “蠢货!”韦淑宁愤愤的想,就算他真的攻下皇城又怎么样?苍梧的铁蹄难道是吃素的,这些年来银翼一直借地势之利偏安一隅,将朝云和苍梧的威胁远远的挡在外面。如今这个白痴三皇子居然自毁长城,将他们放进境内,而且还做的无声无息,她一点动静都不知道。 别的事情上怎么就没见他这么能干过? 太子和三皇子内斗她可以不闻不问,可是现在己经是它国入侵,涉及到银翼生死存亡,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袖手旁观。 所以她立刻发出讯号,命令圣女宫全员参战。 可是结果呢? 目光扫视一圈周围的敌人,眸中更见阴沉与痛恨。 原本正打的热闹的朝云特使卫队和苍梧军队,竟然同时分出百十人,将前来支援的圣女宫牢牢包围起来,隔绝在主战场之外。 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军士的衣服,可是甫一交手,韦淑宁就知道,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士兵,个个武功极高,下手狠辣,尤其是苍梧的那几十人,为求杀伤,根本不择手段,典型的飞星阁作风。 圣女宫宫众不明情势,存了轻敌之心,一上来就吃了个大亏,不少低阶弟子一招之间就被人取了性命。 韦淑宁带领赤橙黄三阶弟子拼死抵抗,才终于赢得一口喘息时间,让更多的圣女宫宫众能够源源不断的赶来。 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现在圣女宫宫众己经能和朝云苍梧联军平分秋色,刀光剑影漫天飞舞,断臂残肢血肉横飞。 没有计谋,没有奇巧,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拼的是实力。 谁更狠,谁更快,谁更能挨,谁就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战场上形成一副很奇怪的场面。 皇城上的朝云特使卫队和太子组成联军,拼死阻击着苍梧和三皇子联军,刀光血影,不死不休,没有一丝一毫放水。 而在距主战场百余步之外,这两家军队却又诡异的联合起来,以铁血手段,毫不留情的阻杀着圣女宫。 渔网 制定出这个计划的人实在是太狠了。 表面上,他表现出支持三皇子的样子,也许还提供了不少帮助。 背地里,他把三皇子的计划全盘泄露给太子,泄露的时间又偏偏让太子只来得及仓促准备。 他以朝云卫队人数太少,不足做大事为理由,暗示三皇子可以向苍梧借兵,还保证给三皇子当后盾,以防苍梧出兵之后赖着不走。 而事实上,他早就与苍梧达成协议,各自出兵,共同绞杀圣女宫,至于银翼地盘的瓜分,各凭本事! 所以他才派兵协助太子守城,因为在他的心里,根本不是为太子守城,而是为他自己! 这个人在几方势力之间旋转自如,游刃有余,他给每一个人提出的计划看起来都能让对方得到最大利益,可事实上,却将所有东西一举装入自己囊中。 “御流光!”韦淑宁口中狠狠吐出这几个字,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虽然她早就知道流光来银翼一定不怀好意,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做的这么狠,这么绝。 从怀中掏出一只烟花,单手一扔,空中立刻炸开一朵血红色的烟花。 事关银翼生死存亡,己经由不得长老院再袖手旁观。 她们虽然只有九个人,可却个个武功高绝,一旦到来,定然能稳下大局,只要撑到卫城军队赶到,和皇城中里外夹击,再断了苍梧军退回圣女河对岸的道路,到时候,御流光就算有千般算计,也只能灰溜溜的滚出银翼。 也许,能不能回去还是一回事! 抬头看一眼半空中突然飘起的血红色花朵,流光的脚步稍微停了一下,忽然笑着对蔷薇说道:“蔷薇,你应该知道,长老在圣女宫的地位,相当于宫主的私人卫队。就像蔷薇军和我的关系一样。” “恩,我知道。”蔷薇在流光怀里抬起头来,刚想问他怎么想起说这个,脑中灵光一闪,紧紧盯着流光,愤愤又不甘的吐出一句:“狐狸!” 难怪他要把圣女印塞在她手里,叫她宫主,还要拉着她去观战。 流光得意的笑笑,低头在蔷薇额上印下一吻:“你真是我的福星,虽然我定下了对付长老院的方法,可就算真的成功,也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损失难以弥补。可是你一出马,就通通都搞定了。” “还不快去。”蔷薇被流光说的不好意思,转头微嗔。 “遵命!”流光笑意盎然,加快脚步向皇城的方向奔去。 从圣女宫加入战斗开始,宋雨前就开始退守一边,静静观看。事到如今,己经没有他的什么事了,他只需要像个见证者一样,看着这个畸形的国家灭亡就可以。 韦淑宁的红色衣衫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剑上血光粼粼,甚至连衣摆都被鲜血湿透,可却依然只能和对方打个平手。 圣女宫固然组织严密高手甚多,可是御流光精心布下的口袋,又岂是那般容易被打破? 圣女宫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安心。绞杀圣女宫,势在必得。 随着圣女宫宫众不断赶到,韦淑宁现在的压力己经比之前小的多,她抬起头,眼角瞟到宫墙一角上,宋雨前青衫优雅,安然而立,冷眼旁观这一场杀戮。 心下不由一阵酸楚,就算看到她在这里拼命厮杀,浴血奋战,他都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帮她的意思吗? 心中悲愤,手上的动作也骤然狠辣,一剑穿透一个朝云死士,划出漫天血光。 然而,就在她想要抽刀的时候,那个朝云死士竟用最后的力量死死握住刀刃,目光凶狠。 他们本来就是死士,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而且他一个无名小卒,换一个圣女宫圣女,值得! 韦淑宁连运两次劲力,竟然完全抽刀不得,正要撒手,只听身后刀风响动,一名宫众大声叫道:“圣女小心!” 韦淑宁心中一惊,身子一侧,想要避开,一把长剑及时来到,将她的退路彻底封死。 周围宫众想要救援,却是有心无力,各自被自己的对手缠的死死。 目光再望一眼宋雨前,遥遥的,只看到他连衣摆都没有动一动。 一时心灰意冷,暗暗想到:罢了,就这么死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眼睛一闭,正要束手待毙,只听一声苍老的喝声猛的响起:“找死!” 随着喝声,一道白光漫天罩下,白光闪过,围攻她的几个人两死一重伤,还有一个半截胳膊摇摇欲坠,几乎只有皮肉连在身上。 “大长老!”韦淑宁听到那个声音,惊喜的几乎难以相信,睁开眼睛,果见一个须发皆白,面色威严的老者立在身前。 “没出息!”大长老随手结果了一个苍梧死士的性命,冷冷喝道:“圣女宫越活越回去了,你这样的也能当圣女!接着!” 韦淑宁接过大长老抛来的剑,虽然因为被责骂而有些不悦,可毕竟长老会的人到来,场上胜算大增,也就不再介意,手腕一振,奋勇向前冲杀。 看到流光和蔷薇入千碑林之后,宋雨前就己经命人放了七长老,七长老刚刚回到圣女宫,还没有来得及向九长老问罪,就看到天空上的血色烟花。 非到生死存亡之时,不得使用血色烟花。一见此物,大长老不敢怠慢,连忙带人赶来。 此时九人一入战阵,之前的平衡立刻就被打破。 这些朝云和苍梧的死士几乎根本不被她们放在眼中,白色的衣袍在场中左右飞舞,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其实这些死士从一看到她们开始,就并没有想挡她们,只是尽己所能摆脱纠缠,飞速向后倒退。 长老会和圣女宫之人哪里容得他们如此进退自如?方才他们杀了不少圣女宫弟子,此时幸存的弟子看到情势逆转,个个银牙紧咬,狠下杀手。 不过片刻之间,竟有二三十人送命。 看到里面的人退的差不多,剩下的也根本退不出来,自混战开始就一直站在战阵四角的四队人马同时抬手,每一队人马手中都一个体形极为巨大的弩机,弩机上却又并不是箭,而是样看不出来的东西。 一面令旗当空挥下,只听突然中骤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四张弩机上的东西破空而至,竟是钩索连带下一张巨大的渔网! 高看 四张渔网由四角撒出,在空中展开巨大的弧线,将整个战阵牢牢笼罩。 “不好!”大长老一声轻喝,身形陡然拔高,左闪右窜,从几张渔网中间的空隙脱身而出。 长老会其余几人和圣女宫武功高一些的弟子听到示警之后亦是果断采取对策,不被渔网网住。 然而大多数圣女宫弟子都在渔网笼罩范围之下,武功没有长老会之人那么高,只能拔剑相向,希望能将渔网割破。 可这东西流光既然敢用,又岂是那么容易破的。蚕丝之中夹杂金线,刀剑相交之中激起一溜火花,金光四射甚是好看。 长老会等人身形才刚刚拔起,便骤然听到破空声响,四面八方无数暗器飞蟥般纷涌而至,根本不求准头,数量就足以弥补准确度。 几个弟子闷哼一声,立时气力不济,刚跃到一半就摔了下去。众人纷纷拿兵器拔打着飞到身旁的暗器,大长老毕竟武功高强,拨打暗器的时候还有余暇兼顾四方。 环望一眼,只见东西南三方暗器又急又密,而北方相对而言却要弱了许多。 当下也不及多想,大声喝道:“往北!” 身形一拧,带头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大长老身体一动,其他人立刻跟上。 北方的防守似乎也当真是四面之中最弱的,大长老势如破竹,砍翻了两个人,己经带领宫众冲出了包围圈。 然而还没等脚尖落地,大长老心头一惊,身形骤停,低声叫道:“糟了,上当了!” 回身再要冲回去,方才开了的口子却早己合上,几十个死士成弧形而列,手持强弓硬弩,各色兵刃,牢牢的守在归路之上。 与此同时,两旁的街巷,房屋,以及屋顶,无声无息又冒出五十余人,这些人人数虽少,但只从寒光毕露的眼睛中就看得出来,武功只怕还在围杀圣女宫的那些死士之上。 这些人动作极为迅捷,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就将长老会和几个高阶弟子围在中间。 大长老目光扫过这些人的步伐站位,只觉得他们隐合某种阵法,处处严丝合缝,滴水不露。 而就在五十步外,一个军官样的人满面冰霜,一只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毫不犹豫的喝道:“杀!” 周围退去的死士猛的又冲入阵中,圣女宫众大多都被网于渔网之下,根本无力还手,这些死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即使是杀这些根本无还手之力的人也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般,尽情收割着人命。 偶有人能奋起抵抗两招,但身在渔网之下,迟早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大长老只觉得自己心如刀搅,都是因为她决策失误,才没有看出敌人的诡计! 这几张渔网和暗器根本不是为了要抓或者杀他们。设计这个局的人也知道,仅凭这个,根本奈何不了她们。 方才三面暗器纷飞,却偏有一面平平静静,危机之下,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只要看到还有活路,就绝不会硬拼。 长老会武功高绝,并非浪得虚名,设局之人最怕他们在阵中以硬碰硬,增加伤亡,便利用人的这种求生本能,以一条虚假的活路将她们诱出战场之外,一方面准备了更厉害的阵法来困住她们,另一方面却是趁着她们不在,对场中剩余之人大开杀戒! 大长老目赤血红,飞身就要扑回去,可困住她们的阵法巧妙非常,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硬碰硬,只是通过步伐与人员的不断流转,攻其所必救,死死将她拖在阵中。 那边的战场之中传来凄厉至极的叫声,那己经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许多圣女宫宫众飞扬跋扈了一辈子,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会是这种死法。 再次被几个人联手逼退,那边战场上的叫声己经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少。 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杀起人来,根本用不着太久的时间。 大长老死死的盯着困住自己的这些人,怒极反笑,苍苍白发不断颤抖,阴狠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们会阵法?老妇今日就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阵法!九仙杀阵!” 场中其余八位长老在听到大长老的话后,身形同时一转,脚踩八卦方位,列出一半弧形阵势,看样子,就仿佛草原民族常用的弯刀,根本不用发动,只是列在那里,就闪着森森寒光。 这九人个个都是武功超绝,她们所列的阵法,岂可小觑? 围着她们的这些人纵然也是身经百战,可此时竟也忍不住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只要这个阵一发动,他们的脑袋立刻就会和脖子说再见。 “破!”大长老猛的喝出一个音,是九仙杀阵中的破字诀,专门用来对付这种被围攻的状况。 位于弯刀两个尖角上的白袍长老身形骤然拔起,毫不犹豫杀向前方,后面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各自按照自己的方位步伐,跟随接应,一把静态的弯刀瞬间发动,在空中亮出闪亮的刀锋! “圣女印在此,谁敢轻举妄动!” 就在弯刀尖角的一个长老眼看就要取下对手性命的时候,一个身影旋风般飘然而落,单掌一隔,硬生生将那长老逼退。 此时天色己然全黑,四周早亮起熊熊火把,火光下一个身影黑袍收敛,墨发银带,如同暗夜中的君王,傲然而立。 将怀中的蔷薇放在地下,流光气势迫人,吐字清晰,一字一字再次说道:“圣女印在此,谁敢轻举妄动!” “你居然没死?”韦淑宁猛的冲出来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蔷薇。 怎么可能,千碑林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过。 目光骤然阴狠,为什么她的运气那么好?连千碑林都奈何她不得? 韦淑宁问话的方式很诡异,蔷薇先是一愣,既而面上浮现一丝苦笑。 她本以为韦淑宁真的是因为想要解除与太子的婚约,干干净净的去喜欢宋雨前,所以才让她去千碑林找圣女印,可是听韦淑宁方才的意思,根本是恨不得她死在千碑林里。 她本以为情到深处,什么事都可以体谅与原宥,可是原来,她居然高看韦淑宁了吗? 宫主 轻叹一口气,蔷薇淡声说道:“圣女,你要的圣女印我己经拿到了,圣女答应给我的慕容家徽呢?” 韦淑宁脸色瞬间难看至极,普天之下,谁有那个胆子和能力能从师尊的身上拿走东西?之前之所以说的那么信誓旦旦,也无非是想要将她诱进千碑林里罢了。 宋雨前对这个女子的态度非同一般,虽然自己有无数机会可以杀她,可杀了她的同时,也注定再也无法得到宋雨前的心。 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运气就能那么好? 气恨的身体都开始轻微的颤抖,昂起头颅强硬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先把圣女印拿给本圣女瞧瞧!” 拥有圣女印的人,就是圣女宫的宫主,只要有那样东西在手,就可以号令整个圣女宫和长老会,到时候一切尽在掌中,还有什么可怕的? 蔷薇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韦淑宁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吗?她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差点失去流光才得到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交给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大长老己经冷声说道:“不必了,圣女印是真的。” “什么?”韦淑宁急了:“大长老,我们根本还没仔细看过,你怎么能……” “本长老说是真的,就是真的。”缓缓举起左手,露出中指上一枚玉石戒指,那是长老会的标志,九位长老每人都有一枚。此时此刻,那枚戒指仿佛有生命一般,由内而外,流转出一层淡静的光华。 “九仙戒与圣女印出自同一块山石,只要二者靠近,就会相互发生感应。”大长老望向蔷薇手中那方不大的印鉴,果然与戒指一样,也散发着淡淡的光华:“所以不用看了,那方印石,定然是圣女印无疑!” “还是大长老有眼力。”流光笑意优雅:“既然圣女印在此,长老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九个长老面面相觑,圣女印消失己有两百余年,无论是谁,都绝想不到它会再次现世。 终于,大长老一捞袍摆单膝下跪:“属下参见宫主!” 大长老一跪,其余几名长老亦是纷纷下跪,恭敬行礼。 韦淑宁目中怨毒更甚,加入长老会第一要件,便是要先在身上种下忠诚蛊,发誓对拥有圣女印之人誓死效忠。一旦违背,就会火毒内焚,血管爆裂而死。 蔷薇虽然拥有圣女印,但其本身却是不堪一击,如果她没有跟着宋雨前到这里,而是一直守在千碑林外,在蔷薇一出林的时候,就将圣女印夺在手中,现在整个圣女宫,都会是她的天下。 可是现在,不要说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御流光在蔷薇身边,就算是长老会的九个人,也绝不可能让她对蔷薇有分毫不敬。 机关算尽,始终是棋差一着! 韦淑宁在一边自怨自艾,不甘焦灼,流光看在眼中,猜得到韦淑宁的想法,神色不由露出几分鄙夷,想他堂堂靖王是何许人也?除了对蔷薇的坚持之举无奈之外,人力所及,怎么可能给其他人一丝一毫的机会可趁? 韦淑宁应该庆幸自己和宋雨前离开,否则的话,只怕现在早己被他的暗部联手围杀,身首异处。 宋雨前站在宫墙一角,看到远处九袭白袍齐齐拜倒的场面,先是有几分诧异,既而唇角绽出笑容,蔷薇果然不是一般人,消失了两百多年的圣女印,竟然真的在她的手中重见天日。 蔷薇虽然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是当九名年纪至少都在五十岁以上,武功高绝的长老拜倒在她的身前的时候,蔷薇还是感觉到一丝慌张。 她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江湖中人,怎么承得起这些高手的一拜? “既然九位长老己经认蔷薇为主,咱们就算得上是一家人,还请九位长老哪位辛苦一下,取了三皇子的人头来,然后协助朝云一同守城。” 流光连提都不提太子了,在他的眼里,这城就是他的。 大长老面色一变,不悦说道:“老妇等只听命于宫主,你算什么东西,敢指手划脚!” 流光面色一僵,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骂的如此难听,不过心思一转,己知道大长老是知道情势所趋,势所难免,这才故意在语言上给他难堪。 当下笑笑也不在意,只是手臂占有性的勒紧了蔷薇的腰,用一种非常特别极端故意的语调拖长了声音叫道:“娘~子~” 一边叫,一边挑挑眉毛挑衅的瞟向大长老,示威的意思鲜明:你听宫主的,可是你的宫主,却是本王的娘子!你能奈本王何? 这种示威的方式和占有的感觉,都让流光的尽情出奇的好,脸上一朵微笑灿烂的花皇盛开一样。 蔷薇被流光又酥又软的声音叫的浑身上下一激灵,几乎掉下半斤鸡皮疙瘩去,下意识的挪挪身子,硬着头皮尴尬的开口说道:“请大长老……照靖王的意思去做。” 流光脸上得意的表情更是明显,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一定会狂妄的大笑出声来。 大长老眼角不断抽动,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传闻中冷面冷心,修罗恶鬼一样的靖王御流光? 就算是以她八十多年的良好涵养来评价,她也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幼稚狂妄的欠揍。 依旧单膝跪地,大长老拼命的提醒着自己不要冲动,厚重着声音说道:“宫主,既然您己经拿到圣女印,成为圣女宫之主,就当为圣女宫的弟子负责……” 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心头辛酸涌起,不过片刻时间,旁边战场中凄厉的叫声竟然己经停止,只剩下死寂一片,近千名弟子,居然就这样被人屠杀一光,活下来的,只有跟在自己身边侥幸逃脱渔网的二三十名高阶弟子。 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靖王雷霆手段,属下无力阻止,只是属下身边这二三十名弟子……” “大长老放心,只要她们不抵抗,流光一定不会为难她们。”蔷薇急急保证。 大长老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被人牢牢抱在怀里的主人,无奈低头,事己至此,还有什么好说? 身形一起,疾电般窜向三皇子军阵。 攻城 长老会的人身手果然非同凡响,大长老一出马,几乎连吹灰之力都没用,就己经拎着三皇子人头跃出战阵。 当下也不回之前的包围圈,而是跃上宫墙,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流光嘴角的笑意今夜就没有停过:人老了,经验果然要比旁人多一点,大长老根本不用做任何事情,她只要拎着三皇子的人头站上宫墙,就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长老会己经倒戈太子,其他所有人等,自求多福! 三皇子手下的叛军立时如无头苍蝇般乱成一团,苍梧领军将领眸光一暗,戳战许久,他们几乎马上就要攻破宫门,怎么能如此功亏一篑? 一个士兵匆匆奔来,低声禀报道:“将军,卫城方向发现陆霖修所率朝云大军,估计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苍梧将领目光狠狠扫过送信的士兵,又回头望了一眼流光的方向,这个朝云靖王,果然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可恨他辛苦半夜,竟是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甘的最后回望一眼皇城,将领手下一挥,果断说道:“撤!” 五千余苍梧铁骑训练有素,命令下达,后军变前军,保持完整的防御队形,潮水般从皇城之下退走。皇城中的银翼士兵猛然爆出大声欢呼,奋战一日一夜,他们终于保卫了太子,保卫了银翼的皇城。而朝云使团中的百余人则是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们,个个手不释剑,只是冷冷的望着。 流光己经带着长老会八位成员从包围圈中走了出来,至于其他的圣女宫弟子,在情势未稳定下来之前,则仍在阵中困着。 看到流光带着长老会的人走了过来,太子脸上激动的难以自抑,连忙派人打开城门亲自跑了出来,对着流光连连作揖:“靖王真乃神人,居然能请得动长老会出面,靖王放心,待本太子登基之后,一定会恪守与靖王的约定,绝不与朝云为难。” 身后的长老们听的一阵气闷,这个太子平时懦弱一点也就罢了,怎么会愚蠢至斯? 虽然银翼的掌权者向来并不是翼皇,可是让一个如此昏庸的人坐上皇位,无论怎么说,都是件极让人难以理解之事。 流光对太子的热情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淡淡笑着说道:“太子说的是,我朝云本身的领土,又怎么会跟朝云为难?” 太子的表情猛的怔愣,朝云本身的领土?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再蠢笨,太子也听得出流光这话里不怀好意。勉强笑着说道:“靖王说笑了,这明明是我银翼的领土,怎么会成朝云的?” “现在还不是,不过马上就是了。”流光笑意完美,却满是讥刺嘲讽。 一个银翼士兵猛的冲到太子跟前尖声惊呼:“太子,太子,不好了,蓝原城外发现大队朝云士兵,正在向这里涌来!” “什么?”太子一把抓住那士兵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太子,城外发现大队朝云士兵……”那士兵脸上冷汗直流:“他们己经冲进蓝原城门,马上就要到这里了。” “不可能!”太子一把推开那士兵,嘶声狂吼:“我蓝原城高墙深,怎么可能被攻破?本太子根本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那士兵倒在地上,面色委顿:“回太子,是公主派人传令叫守城士兵打开城门的。” “怎……怎么会?可卿她……”太子面如土色,几不可信,而远处己然传来大队人马纷沓的脚步声,仿佛只要片刻就会近在眼前。 “太子殿下,是您亲自命令士兵放下武器,还是让本王杀了你以后,再把城门攻开,然后大开杀戒?”流光的笑意己经有了几分近乎邪恶的味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选择,您可要三思。” “我……”太子嘴唇不住哆嗦,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帮手,可怎么也料不到,仅仅是几息之间,大好的局面就变成了绝杀。 然而他还来不及回答,身后的城门突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竟被人迅速从里面关上,与此同时,无数身着皇宫禁卫的银翼士兵突然涌向墙头,向着朝云使团的百余人大举攻来。箭矢飞蟥般劈空而至,径直向着大长老的身上招呼。 皇宫的城墙虽然也不低,终究不是用来防御外敌的城郭,那百余名使团成员个个都是精心选拔,见敌人来袭,丝毫也不恋战,身形一展,毫不犹豫的向城墙下方跃去,下面早有人举盾接应,片刻就一同退向箭雨射不到的安全位置。 大长老武功高绝,又怎么会在意这区区弓箭,只是银翼终究是圣女宫起家的地方,因此也就假作不敌,飘身下了城头。 朝云大军尚未到来,也没有办法与银翼军抢夺城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门轰然合拢,将他们所有人隔绝在外。 一身华服的皇后秦如月半拖半拽着哆哆嗦嗦的翼皇登上城头,目光冷厉,对着流光恶狠狠说道:“靖王好手段!竟连卿儿也能说动!” 流光遥遥一拱手:“皇后娘娘客气了。本王记得公主有句常挂在嘴上的话,她只站在势强的那一边。本王建议皇后娘娘也该学学,如今哪边势强哪边势弱,皇后娘娘应该看得很清楚,难道还要负隅顽抗吗?” “笑话!”皇后一脸倨傲:“难道靖王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若真如此,便来试试看吧!” 说完话,竟是再不给流光说话的机会,转身就下了城墙。 流光面容涌起一丝阴鸷,揽着蔷薇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片刻之后,大军踏地声隆隆而来,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落于流光身前,单膝下跪:“主子!” 语声平淡克制,竟是厉玄。 “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流光面无表情,冷冷吐出两个字:“攻城!” “是!”厉玄再无多余废话,转身站起,自去发号施令。 漫天喊杀声冲天而起,朝云军远道而来,又走的是人烟罕至的小道,并没有携带多少攻城工具,但好在皇宫城墙并不不像外城那般坚固,一时间双方箭来矢往,竟也是旗鼓相当。 蔷薇看着前方战事激烈,脑中突的浮起一个疑问,转身问道:“流光,带兵来的不是陆霖修?为什么没看到他?” 流光唇角扯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蔷薇眨了眨眼睛:“你以为我真的会让那些苍梧军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连韦淑宁都想得到可以断了他们回圣女河对岸的道路,他又怎么会想不到?来这里攻城的人只有两万大军的一半而已,剩下的人则由陆霖修率领,先一步堵在了苍梧铁骑的归路之上。 蔷薇一滞,默默的转了头又去看城下战事,流光这次是认真的,不仅要拿下银翼,还要给苍梧一个狠狠的教训,叫他们以后见了朝云,都要心有余悸! 皇城的战斗虽然激烈,可是极目望去,伤亡却并不算多。双方有来有往,胶着不下。 蔷薇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流光,要不要我帮你,只要如果长老会肯参战……” “嘘……”流光一根手指头压在蔷薇唇上,浅笑着低声说道:“当然是要你帮忙的,不过不是现在,再等一会儿。” 蔷薇满面疑惑,不明所以,可是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和流光一并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场战斗。 这场中规中矩的攻城战又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流光看看天色,己是四更,快要天亮了。 面上滑过一道冰冷的寒意,突然对着身边一个侍卫低声说道:“传我命令,全面进攻!” “是!”那侍卫果断应答,从腰间掏出一个半尺长的牛角号,猛然吹响。 墨色的夜空中牛角号激昂的响起,原本例行公事般敷衍进攻的地朝云士兵就仿佛被打了兴奋剂一般,猛的精神起来,一个腰杆挺直,脸现疯狂之色,狂吼一声,泰山压顶般向着皇城扑去。 方才一直在旁边观战休息的数百死士,此时也纷纷利用自己的武功,抢先登上城头,对着银翼士兵大肆屠杀,简易的撞车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快速向着城门推进,巨大的撞击声仿佛直接撞在银翼士兵的心上,将他们最后一点信心和勇气撞的粉碎! 被擒在一边的太子脸色惨白,如果不是他太过愚蠢,引了御流光这么一只凶恶的狼入室,银翼又何至于遭此灭顶之灾? 朝云士兵奋不顾身,不要命一样拼命冲向皇城,撞车以完美的节奏感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在城门之上。 蔷薇觉得自己甚至己经听到了那扇城门发着艰难的喘息声,马上就要坚持不住。 终于,本就不是为了防御外敌而设置的皇城大门猛的发出咔啦一声巨响,巨大的门栓段段碎裂,被撞车撞出一个两米多宽的口子。 “破了,城门破了!”朝云军中猛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各部将领催促更急,黑袍黑甲的朝云士兵如天边漫卷的云浪,向着缺口疯涌而去! 祭司归来 皇城缺口被打开,流光面上却不仅不见丝毫轻松,反而眉心紧皱,面容渐趋凝重。蔷薇抬头上望,虽然心中疑惑,却也知道此时不宜发问。 眼见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己经冲进城门,忽然半空中猛的传来一声断喝:“滚回去!” 那喝声清越激昂,威严沉肃,仿佛挟雷霆之力,轰然炸响在空气里,发散出如山岳一般沉重的威压。 蔷薇只觉得那声音仿佛远在天外,又仿佛近在耳边,更像是从自己心底里被激发出来,以势不可挡之势顺着神经一路蔓延,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照着她所说的话去做。 身边的流光忽然身体猛的一颤,搂着她腰的手也不自禁的紧了几分。 蔷薇连忙转头,只见流光面色苍白,极是难堪,就连额上都浸出细密的汗珠。 “流光,你怎么了?”蔷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伸手去扶流光。转头的刹那,眼角余光这才发现,不仅仅是流光,长老会众人和其他死士高手,竟也同样都如遭重击,有些功力浅一些的,己经吐出鲜血跪倒在地。反而是不会武功的普通士兵和包围圈中那二三十个圣女宫弟子没什么反应。 城门外骤然传来数声惨叫,蔷薇下意识的转头望去,根本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只看到一抹黑云闪过,原本占据了大好形势的城门处突然漫天血雨飞舞,纷纷淋淋飙的二三十米外都是。 黑云血雨飘过,满地狼藉,即使隔着这么远,蔷薇都看到的遍地断臂残肢,不知多少人的内脏肠肚混在一起,形成一副修罗地狱般的画面。 胃里骤然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而那朵黑云却仿佛无事一般飘然而起,做下了这般残忍之事,竟连一滴血都没有沾染。 “不要看。”流光强自压下因为大祭司铃舞灌注内力的一喝所引起的不适感,伸手捂住了蔷薇的眼睛,这等血腥之事,他来就好,没有必要让蔷薇参与进来。 如果不是想让蔷薇见证着他的梦想一步一步实现的步骤,他早就把蔷薇放在后方,牢牢的保护起来。 蔷薇伸手掰开流光的手,转头望着他:“流光,我不是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 我是大漠上自由生长的蔷薇,风来过,雨来过,就算是大沙暴也来过,可我都活下来了。 所以,你能看的,我也能看,你能承受的,我一样能承受。 如果不这样,我又怎么能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去完成你的梦想? 蔷薇的目光清澈,坚定,即使是在这样疯狂血腥的夜里,依然仿佛山间最清澈的小溪,不受任何影响的淙淙流过流光的心头,带来泌凉宁和的舒适感。 耳边的嘶吼惨叫倏然通去,眼里,心里,尽被这个女子清和却温暖的目光充斥。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放下捂着她眼睛的手,改为十指相扣,紧紧相连。 身后突然传来韦淑宁尖利的嘶叫:“众弟子听令,冲出去!” 铃舞一声清啸,就连流光和长老会的人都难以抵敌,更何况是其他人? 原本以阵法围着圣女宫高阶弟子的五十余名死士高手中有半数抚胸吐血,受伤匪浅,其余人亦都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而韦淑宁等人因为练的就是铃舞所教的内功心法,因此反而无事。 此消彼长之下,胜负可见。 圣女宫弟子眼见自己无数朝夕相处的姐妹眨眼之间被屠戳殆尽,一则胸中悲愤难过,二则不知道自己将来下场如何,韦淑宁一喝,正和她们心意,纷纷振臂提剑,向着皇城的方向拼命杀出。 “不要阻拦!”流光急急下令,如此情势之下,就算阻拦也阻拦不住,倘若惹恼了大祭司,只她一根手指,就足以将所有这些高手通通灭了。 韦淑宁带着这二三十名圣女宫弟子顺利越出包围圈,径直奔到皇城底下,又一跃而起,单膝跪在铃舞面前:“弟子无用,请师尊责罚。” 铃舞冷冷看了一韦淑宁一眼:“你的确挺没用的,纷争刚起之时,为何不果断出手相助太子?” 如果不是韦淑宁的拖延,只长老会的人就足以化解这场危机,又如何会给蔷薇拿出圣女印的机会? 韦淑宁情知有错,低头不语。 铃舞也并没有继续为难,只是冷声说道:“暂且记下,等我退了这群不自量力的宵小之后,再来慢慢清算!” “是!”韦淑宁轻应一声,后退几步。对于铃舞如此态度,她并没有丝毫不满,师尊向来就是这样,从来都不会轻饶谁的错处。 在城门正上方长身而立,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铃舞本就美绝的容颜更添一抹艳色,但即使是这样的火光,也挡不住她本身散发出来的如地狱般的凄冷之气。 黑色的祭师长袍在夜风中迎风摆动,华贵骄傲,卓尔不群,眼角光芒流转,带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个世间有一种人,就算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都仿佛面对千军万马,不可抗衡,不可战胜。 铃舞无疑就是这种人,她身上有一种天成的尊贵,虽然此时城门处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在场的所以朝云士兵和高手却几乎同时觉得,那扇城门己经牢不可破,就算他们所有的人都冲上去,也不可能撼动分毫。 长身而立,墨黑的眼珠仿佛看死人一样看着流光:“靖王此次出使,倒真是给本尊送了一份大礼。” 这些话充斥着内力说出,与方才将所有人都罩入攻击范围不同,只单单的针对流光一人,其他的威压大了何止数倍? 流光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几乎难以抵敌。 强自压下身体内极度的不适感,流光面上居然还能带出一分笑意:“大祭司过奖了,你喜欢就好。” 铃舞眸子危险的眯了一眯:“御流光,你真以为本尊不敢杀你?” “大祭司说笑了,在大祭司面前,谁敢有这种胆量?”流光面上笑意不减,却是笃定了铃舞当真不敢出手杀自己。 意外 如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他当然不敢如此跟铃舞正面冲突,可是现在不是他一个人,他的身边有蔷薇,有蔷薇,就代表着有长老会的全力支持。 铃舞就算武功高绝,可长老会的九人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以他们十人之力,铃舞就算能杀了他,也必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是铃舞现在不能受伤,因为如今能够挽回银翼败局的人,只有一个她,如果她死了或者伤了,这数万朝云大军必会一拥而上,银翼被灭不说,就算铃舞自己,恐怕都难逃一死。 看出流光的有恃无恐,铃舞眸中更暗,这个男子唇边的那抹笑意刺眼的要命,竟让她情不自禁想起那个人。 四十年前初遇的时候,那个人也是带着这种肆无忌惮的笑意,狠狠的嘲笑了她。 眸子猛的转为狠厉:你说我不敢杀你,我就偏要杀给你看! 身形微动,正要飘下城墙,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叫道:“师尊!” 听到这个声音,铃舞心念一转,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城墙后方。 皇城之外众人根本铃舞动过身形都不知道,流光却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方才铃舞己经动了杀机,那份杀意太过明显,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毫无阻碍的传递给他。 这个女人的想法行动都不能以常理推断,若不是有那一声叫声阻住了他,流光竟有些不敢想像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个世界上,当真只有实力才是唯一的真理。 自从修炼匠神心法略有小成之后,从来都只有他给别人这样的威压,他己经记不得自己上次有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即使是从赤焰逃亡回来都不曾有过。 城墙上己经又出现了两个人,一身华服的皇后快步走上台阶,跪在铃舞面前,恭声说道:“参见师尊。” 又转头对下面轻喝:“把那个吃里爬外的丫头给我带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走上城头,用力按在地下。 “宣可卿?”蔷薇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是只从身形步态,就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 情不自禁捏紧了流光的衣角,担忧的望向他。 “放心,没事。”流光柔声安抚:“她是大祭司的弟子,又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后这么做,反而能够保住她。” 蔷薇心中一动,知道流光说的果然没错,宣可卿私自与流光达成协议,大开城门放朝云军队入城,这本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是如今皇后先一步绑了宣可卿,做出哀兵姿态,大祭司也许反而不好再下重手处罚。 这么一想,心里定了下来,继续张大的眼睛,静观其变。 “师尊,可卿这不懂事的丫头居然私通御流光,放朝云大军入蓝原,罪大恶极,如月己将她绑缚归案,请师尊处罚!” 铃舞墨黑的眸子微微流转,望向宣可卿:“可卿,你怎么说?” 这种时候,宣可卿居然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咧嘴笑着说道:“师尊,您不是最了解我的么?我向来没什么定性,只选择势强的那一面。弟子不知道您今夜就能出关,只以为银翼马上就会落入御流光的手中,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自然要选择站在他那一边。不过现在既然师尊己经出关了,弟子当然不会再有犹疑。还请师尊让母后放了我,弟子一定戴罪立功,鞠躬尽瘁!” 后面这个鞠躬尽瘁说的不伦不类,可是这种时候,居然没有人能笑的出来,尤其是流光身边的人。 这个宣可卿随风而倒,左右摇摆,最绝的是居然能把这件事情当然理所当然一般,说出来没有丝毫愧疚或不好意思。 铃舞看了宣可卿一眼,唇角居然露出些许笑意。 宣可卿会形成今天这种性格,多少是她纵容的原因,如今这种性格见了大成,她又怎么会责怪? 伸手一拂,竟是亲自去解宣可卿身上的束缚。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刚扬起的一瞬间,原本一直恭恭敬敬趴跪在地上的皇后秦如月身形猛的窜前,怀中寒光一闪,竟然毫不犹豫的攻向大祭司! “师尊小心!” 宣可卿虽然离的最近,可是只专注于自己身上的绳索,并未在意,反倒是离的远一些的韦淑宁一声大叫,同时手中宝剑激射出手,急攻向秦如月! 这一下变起突然,谁都没有料到银翼的皇后居然会行刺大祭司。 铃舞面色陡变,一丝讥诮从唇边扬起,原本拂向宣可卿绳索的手随意一挥:“不自量力!” 秦如月势在必得的一击在铃舞的随手一挥之下竟然仿佛秋风落叶般飘零无依,身形跌跌撞撞的向后仰倒。而韦淑宁掷出的宝剑也恰在此时到达,直刺秦如月背心! “母后!”眼见秦如月遇险,宣可卿运起内力,身上绳索竟然应声而断,秦如月本来就只是绑着她来做个样子,自然不可能封了她的武功。 一掌击出,将韦淑宁的宝剑打偏方向,身形急射而至,一把将秦如月抱在怀中,甚至不及察看伤势,己扑前一步跪在铃舞身前:“师尊,母后不是有意冒犯师尊,请师尊见谅!” 铃舞看着秦如月,目光冰冷:“如月,本尊亲自指定你为圣女,将你扶上一国之后的位置,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本尊?” “师尊,母后她只是一时糊涂,绝对不是有意的!”宣可卿急急辩解。 “一时糊涂?”铃舞面现嘲讽:“你自己问问你母后,她可是一时糊涂?” 目光盯着秦如月,冷意如能浸入骨髓,话却是对着宣可卿说:“这些年来,你这个母后一面横征暴殓,有意逼反大族部落,另一面又拿搜刮来的钱财私自资助叛军,摆明了是要将银翼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如今又来行刺本尊,这样的行为,也可以说是一时糊涂?” 宣可卿一时语塞,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如月,诧异叫道:“母后……” “那又怎么样?”瘫倒在宣可卿怀里,秦如月面色苍白,目光却是狠厉:“阮铃舞,我与你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我就是要弄垮你的国家,弄垮你的圣女宫,再杀了你,让你就连死了,都连一口香火也享受不到!” 更意外 “母后,你疯了!”听到秦如月的话,宣可卿大急:“师尊亲自封您为圣女,让您当了王后,还收我为弟子,一向待我们不薄,您……” 秦如月根本不理会宣可卿,只是望着铃舞,嘲笑说道:“阮铃舞,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当上圣女的?” 铃舞一向雍容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情不自禁的一变,秦如月己经冷笑说道:“你一定不会忘记吧,三十多年前,圣女宫的圣女根本不是你,而是你的师姐,一向和你关系最好,把你当小妹妹一样疼的师姐!” “我父亲秦桑在苍梧与秦陌争夺皇位失败,流落银翼,却与你师姐一见钟情,甚至还瞒过当时的大祭司和长老院,偷偷生下了我。你与我娘感情甚好,本来一直都是帮着她的,可是自从你从朝云办了一件事情回来之后,却性子大变。” “那个时候大祭司恰好下令,要我娘以圣女身份嫁给当时的翼皇,我娘不愿意,就与我爹商议偷偷离开,这件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告诉,唯独告诉了你!”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秦如月的目光猛的变的狠厉:“你居然去向大祭司告密,还亲自带人来围歼我爹和我娘!那个时候我只有三岁,你一定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吧?可是有哪一个孩子亲眼目睹了爹娘死在自己眼前,居然还会忘掉自己的仇人?” “你杀了他们,然后假模假样的收养了我,又在登上了大祭司位以后,将我封为圣女,送入皇家。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阮铃舞,你不要做梦了!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用背叛,用我娘的鲜血换来的!你夜晚做梦的时候,真的从来都没有梦到过我娘来找你吗?” 秦如月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色凄厉非常,尤如恶鬼一般,让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铃舞一直默默的听着秦如月说完,才低声长叹一声:“你果然是苍梧人,天生是属狼的,无论怎么养,都养不亲。” 这句话不仅承认了秦如月所说是实,更是带了隐隐的杀机,宣可卿虽然被秦如月所说的话所震惊,可是那些事情毕竟太过久远,远到她根本很难产生共鸣。 她所知道,只是师尊要杀她母后,而她的母后,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虽然向来薄情,可秦如月毕竟是她唯一的亲人。面色一变,放下秦如月膝行两步,对着铃舞磕头不止:“师尊,我娘亲冒犯了您,可是求您看在弟子这么多年来尽心服侍您的份上,饶她一命,弟子保证,以后她都绝不会再犯!弟子求您!” 宣可卿拼命叩头,又重又狠,头颅磕在坚硬的城砖上,呯呯作响。 铃舞目光冷厉,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然的看着。 宣可卿却像是狠了心一定要求到铃舞同意,一下又一下,死命的将头撞击在地上。 周围几个圣女宫弟子都看的心下不忍,唯不韦淑宁脸现讥嘲。宣可卿一向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不把她放在眼里,前几日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又私通流光,她也早就杀了蔷薇那个贱人,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宣可卿就是磕头磕死了,也是活该! 铃舞当着这许多外人的面处理着银翼本国的家丑内政,城外居然安静一片,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磕了足有四五十下,城砖上的血迹甚至己经开始蜿蜒成河的时候,铃舞的目光才终于动了一动,淡声说道:“算了……” 她对宣可卿这个弟子终究心中还是有几分喜爱之情,而且她这么做也是一番孝心,当下不仅口中原谅,更是亲自伸出去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宣可卿听到铃舞的话面上大喜,叩头更是用力:“多谢师尊!” 看到铃舞伸手来扶自己,宣可卿受宠若惊,然而,就在她的手搭上铃舞的手的一瞬间,一缕精光猛的从眼中滑过。 铃舞瞬间察觉情势不对,抽身急退,然而终究迟了一步,宣可卿袖中居然藏着一件极为精致的小弩,那弩箭只需动动手指即可击发,而且威力奇大,专破外家先天罡气。不仅如此,就连弩箭的箭头也是经过特别处置,一旦击中目标,随即自行爆开,给人造成巨大杀伤更是极难取出。 铃舞武功虽然高绝,但在毫无防备之下,距离又近,一时之间,竟然也未能躲开,被那小箭狠狠射入体内。 “找死!”箭头在体内炸开的感觉让铃舞痛苦难耐,一掌挥出,就要取宣可卿性命! “卿儿快走!”原本看起来奄奄一息秦如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猛的暴起,挺身挡在宣可卿面前。 宣可卿竟然丝毫也不顾及秦如月,头也不回,飞速向城下跳落。 饶是如此,背后还是被铃舞的掌风波及一点,火辣辣的疼。她方一跃下,城下就早有人上前去接应她,平息了许久的箭矢飞蟥般密集攒射,阻止城墙上有人下来追击。 铃舞身体猛的摇了一摇,这只小弩设计歹毒非常,即使是她,也是受了重创。 箭头上并未喂毒,所有人都知道,对于武功己经到了铃舞这种地步的人来说,毒药,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城墙上这一切事情发生的电光石火,快到蔷薇根本来不及反应,而流光却是一脸淡然,仿佛早知如此。 瞬息间的工夫,宣可卿己穿过层层重围,到了流光的身边,母亲方丧,她的面上再也带不出那种一贯的笑容,只是一拱手说道:“多谢靖王赠箭!” 流光微微颔首,淡声说道:“公平交易,何谢之有?” 铃舞折断露在身体外面的半截箭杆,目光紧紧锁定宣可卿,怒到极处,反而笑了出来:“可卿,你可真是本宫教出来的好徒弟,不仅可以出卖师尊,就连娘都可以不要!” 一边说,一边一脚踹上秦如月的尸体,城下众人看的分明,秦如月的尸体被踢的高高飞起,又重重砸落在城砖之上,发出呯然声响,静谥一片的夜里听来,更是如重重落在人的心上。 宣可卿的右手猛的握起,面色却是丝毫不变:“师尊过誉了,我娘在做今天这件事情之前,为了怕我顾及她,早就己经服下了毒药,就算师尊不杀她,她也一样是要死的。” 宣可卿的话让铃舞更是暴怒非常,冷冷说道:“宣可卿,本尊待你不薄!” “是啊,是不薄!”宣可卿语意凉凉的:“如果我娘不是在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拼命给我讲她和你之间的仇恨的话,或许我还真的会成为你听话的好徒弟!” 抬头无畏的望向铃舞,语意坚定:“师尊,虽然我向来背叛成性,从来不会坚定的效忠什么人,可是有一点也请师尊记住,我宣可卿,从来不会伤害我所重视的人!” “你……”铃舞死死的望着宣可卿,一向尊贵的面容上浮起丝丝狰狞之意。 这么多弟子里面,虽然韦淑宁被定为圣女,可是她最喜欢的,却是宣可卿,因为宣可卿的很多地方,都像足了年轻时候的她。 所以她放任宣可卿,她想背叛就背叛,想帮谁就帮谁,因为她始终相信,不管宣可卿怎么背叛,怎么玩,都始终翻不出她的掌控,在这天底下,若单论武功,最势大的那个人,除了她,再不做第二人想。 聪明如宣可卿,无论之前投靠过多少人,到最后会选择的,一定是她。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她以为她己经看透了的弟子,在最后一刻,竟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那个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娘,而狠狠的给了她一只暗箭。 “大祭司还有没有话要说?”流光突然插入,打断了铃舞与宣可卿的对话:“如果大祭司没有要说的,本王可就要下令攻城了。” 虽然话是这么问,却根本丝毫没有打算要给铃舞回答的时间,一只手坚定而又尊贵的举起,用力滑落。 平息了近半个时辰的战场猛然间再次喧嚣,近万朝云士兵猛虎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拼命向着皇城攻去。 巨大的脚步声震的似乎连地面都动摇起来,原本也算得上高大坚固的银翼皇城在这样的攻势下面,竟仿佛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蔷薇,长老会的人借我!”流光轻声要求。 蔷薇如梦初醒,对着长老会的众人大声说道:“请各位助靖王臂之力,围杀阮铃舞!” “尊令!”以大长老为首,九道白衣身影如暗夜闪电一般,跟随流光直向城墙上方射去。 方才秦如月说出当年圣女被围杀一事,她们当中也曾有人参与,虽然圣女与人私通怀孕生子是大不敬之事,可是那等背叛之举,却更令人不齿。 铃舞上任以来许多事情独断专行,与长老会本就不睦,有两三位长老颇为喜欢那任圣女,听到此事,更是对铃舞厌恶十分,蔷薇下令之后身先士卒,不留分毫情面。 铃舞武功高绝,即使合他们十人之力,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可如今她身受重创,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母女 韦淑宁等人怎么也想不到大好一片的形势竟是瞬间逆转,流光和长老会的人几乎是瞬间便己杀至,铃舞虽然身受重创,却也丝毫不惧,伸手快速点了伤口几处穴位止血,一声冷笑,举掌相迎。 韦淑宁虽然带了圣女宫其他弟子参与到守城之战中,心中却是万分绝望,眼前的形势,任谁都看得出,银翼必败! 蔷薇不懂武功,只看到城墙上流光和九道白影将铃舞围在中间,招来势往,打的热闹非凡,却一点也看不出哪边占了上风。 不过想来己方人多,铃舞又受了重伤,流光想必不会吃大亏才是。 转头看到宣可卿目光沉痛的望着城墙之上的某个地方,心下一软,轻声安慰道:“宣姑娘,流光会将令堂的尸身好好的带回来交给你的。” 宣可卿面容一动,冷声说道:“一具皮囊而己,带回来带不回来有什么区别?反正她也没怎么把我当过女儿,我帮她做了这件事情,也算是报了她的生养之恩,就算尸体拿回来了,本姑姑也未必愿意动手埋她!” 这些话说的极是绝情,与她方才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帮秦如月刺杀铃舞的举动极是不符,让蔷薇诧异万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宣可卿看到蔷薇的表情,想也是许多事情在心里憋了很久,需要找个人说说,便自己打开了话匣子,用一种冷冰冰的口吻说道:“看到刚才那一幕,你一定以为我们母女的感情特别好对不对?你要是真这么以为,那可就大错特错!我告诉你,从小到大,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与她见面所谈的话,几乎没有一句不与报仇有关!” “从我还只是个胎儿开始,她就每日每夜抚着肚子,告诉我我们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这辈子,还有我这辈子最大的意义,就是手刃那个人。” “等到我出生了,长大了,她亲手把我送去给那个人当徒弟。你知道要想成为铃舞的弟子先要通过什么考验吗?只带着一天的粮食,一把猎刀,深入到大雪山里面去,整整七天七夜,能活下来的人,才算通过第一关。” “有哪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受这种苦?更何况我是金枝玉叶的天家公主!可是她就忍心,她对我说,你若是不能活着回来将来找铃舞报仇,就那么死在雪山里面也是件好事。我只有七岁啊!喝雪水,吃草根,第五天的时候,我己经饿的奄奄一息,我想母后,如果她那个时候放弃,主动派人进山去寻找我,我一定会感激她一辈子。可是她没有,她真的要让我在里面撑上七天,如果撑不到,就宁可我死! 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只饿狼,我饿,它也饿,我们都想把对方当成食物。那个时候其实我蜷缩在雪地里,己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要没有,可是却拼了死力,与那只狼周旋!背被抓伤,手脚都没有了力气,猎刀也飞了,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杀死那只狼的吗?我是用牙齿,用牙齿咬在它的喉管上,活生生把它咬死的!” “多可笑,一个人,和一只狼,比谁的牙齿更尖利!” “从雪山里出来以后,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什么人是可信的。我是秦如月的女儿,可却从骨子里和她不亲,我拜铃舞为师,却只想着杀她。我和任何人都可以结成同盟,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背叛任何人!我才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因为当我有危有难的时候,靠得住的,只有我自己!” “在今天以前,我虽然和她不亲,可是也不恨她,可是现在,你知道吗,我突然特别恨她,恨到无以复加!她只想报仇,除了报仇之外,根本不在乎任何事情,银翼也好,圣女宫也罢,甚至是连她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乎。她提出和靖王联手,又绞尽脑汁脑汁想了今天这个连环刺杀计划。她想做,没问题,我可以帮她,因为我们虽然关系不好,可她好歹是我娘,是我重视的人,她想要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她!”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竟然当着我的面服毒?”宣可卿声音嘶哑,双目赤红,两败俱伤行清泪顺着面颊止不住的下流,将她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 “我的确是劝过她,劝她不要再想着报仇,好好的生活,可是她也用不着用这种方法来逼我完成计划吧!只要她好好的说,我一定会同意的,为什么她一定要这么做?她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个亲人,她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泪水越流越凶,几乎难以抑制。 宣可卿和秦如月的关系一直都呈一种微妙的紧张关系,她渴望得到秦如月的关心,可是从七岁那一年以后,又彻底对这种得到这种关心的可能失去了信心,她在心底偷偷的想,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怕说出来之后,会失落的更狠更惨。 伸手握住宣可卿的手,蔷薇轻轻开口说道:“宣姑娘,你误会你母亲了。” “误会,怎么可能误会她?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不是的!”蔷薇坚定的摇摇头:“你母亲就算真的对报仇执着了一点,可是天底下,哪有母亲会不为孩子着想的。我先问你,如果你不是知道你母后服了毒药,必死无疑,刚才你射了大祭司一箭之后,会不会只顾自己逃生?” 宣可卿一愣,如果母后没有服毒,那就算拼着被铃舞打死,自己也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带着母后一起跳下城墙。这个世上她只认母后一个亲人,就算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看到宣可卿的犹豫,蔷薇知道自己说对了,便接着轻声说道:“你母后之所以服毒,不是为了逼你帮她,而是要断了你救她的念头,好让你在一击发出之后,无论得手不得手,都能够毫不犹豫的为自己找出生路。你幼时的遭遇,本就很会让你为自己考虑,能够影响你的人也许不多,可是你的母后,却深知自己一定是其中一个,所以,为了让你能够有最大可能性活下来,她必须断了你的念想,好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逃生。” 不是毒药的毒药 “不,不可能!”蔷薇话中指出的另一个可能性让宣可卿面色苍白:“她才没有那么伟大,要是想表现母女情深,她早干什么去了?怎么可能到这种时候才这么做?” “就是这种时候,才更见你在她心中有多重要不是吗?”蔷薇知道宣可卿心中情绪动荡激烈,也不去逼她,只是轻柔的缓缓诱导:“哪个孩子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宠爱?让你去做大祭司的徒弟,看着你受苦,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可是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印痕太过深刻,根本不可抹杀,所以她只好狠着心,逼你帮她报仇。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她不爱你啊。” “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宣可卿口中嘶声大吼不相信,心底却显然是己经信了。 目光死死盯着城墙上方那个一身华服遍染鲜血,早己一动不动的身影,浑身不住颤抖。 忽然脚尖一点飞驰而去,对着蔷薇大声说道:“我去接她回来!” “宣姑娘!”蔷薇伸手去抓,又怎么抓得住。宣可卿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几个起落己经直奔城墙上方。 城上的战争己趋白热化,九长老的九仙杀阵虽然精巧非常,可是铃舞身为大祭司,对那套阵法也多有研究,知道阵中每一个变化转折,这套阵法对她根本就没有用,因此九长老与流光只好各凭本事,与铃舞围斗。 阮铃舞的武功本来其实并没有这么强,就是以往的几届大祭司,纵然武功也很高,却也没有高到这种程度。 流光与她打了几个照面,发觉铃舞的武功极为熟悉,仿佛曾在哪里碰到过似的,又是一斜身堪堪避过一掌,流光猛的响起,他的确是见过铃舞的武功的,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铃舞的武功,竟与幻境中那个叫柳南云的女子,如出一辙! 玲舞师承上一任大祭司,武功其实和那位大祭司差不多。可是三十年前,她答应慕容娉婷入圣女湖问天,湖中祭台三天三夜的祭祀祝祷之后,湖中除了出现她所问问题的答案,竟然同时出现了一卷武功心法。 这套心法以圣女宫大祭司本身心法为基础,却在某些细微的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说法与介绍,铃舞几乎只看了一眼,就无比确定,这一套,才是当年圣女宫创始人所留下的真正武功! 她按照这套心法日夜修炼不休,这才能有今日的武功境界。 流光在幻境中纵然将本身功力发挥至十成,也依然被柳南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铃舞的武功虽然不如柳南云,可也至少学到了她武功的七成,这些功力用来对付流光和九长老,己是绰绰有余。 任凭十人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只能勉强将铃舞困在墙头,不使她走脱。 铃舞虽然能够自保,可若想出手去伤他们,却也不大可能,想伤其中任何一人,都必然要以同等的伤势去交换,而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之下,这种方式显然绝不可用。 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天生就具有趋策群雄,领导众人的能力。只要有他在,哪怕是一团散沙,都能被捏成一块石头,然后再被狠狠的砸在对手最脆弱的地方。 流光无疑就是这种人。 虽然他的武功在十人里面顶多算得上中上,至少大长老的武功就绝对要比他高一点,可是在这么多人之中,他却理所当然,当仁不让的成了中心点,成了指挥者。 其余九位长老几乎都是不自觉的听从他的命令,调整着自己攻击的方法,角度。 眼下,虽然他们几乎根本无法奈何铃舞,流光却是不慌不忙的指挥着她们贴身游斗,不求杀伤,只求围困。 一开始,铃舞对流光的这种方法极为不屑,即使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流光只想要慢慢消耗她的体力,然后再求致命一击。 这种方法对别人或许有用,可是对武功己经高到这种份上的铃舞来说,却是班门弄斧,简单的可笑。 铃舞的内力早就己经练到了一个境界,旧力未尽,新力又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就算是打车轮战,也只有她累死别人,而没有别人累着她的份。 可是打了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铃舞猛的发现了不对劲。 她受伤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点穴止血,按理说,现在早该不流血了才对,可是打了这么久的时间,伤口上的血竟仿佛刚刚受伤一般,仍在汩汩的流个不停,甚至将黑色的袍摆都湿了一片。 一掌劈开一名长老的攻击,铃舞对着流光怒声喝道:“御流光,你在箭上做了什么手脚!” 那样精巧的箭矢,除了出自君落羽之手,再不做第二人想,而君落羽虽然是医国圣手,却从来不使毒,这一点天下皆知! 如果能在箭上做什么手脚,一定是御流光或者宣可卿! “你说呢?”流光挑挑眉毛,这么快就发现了,他还指着她的血能多流一会儿呢。她就算是铁打的,全身的血液流尽,也一样得死! “御流光,亏你还是天机谷弟子,难道忘了天机谷绝对禁止弟子使毒?你等着君落羽来清理门户吧!” “真是抱歉,这并非什么毒药!”流光说的好整以暇,看准机会,手中软剑一抖,灵蛇般刺向铃舞必救之地,狠辣,辛利:“这不过是师兄做试验时防止血液凝固的普通药物罢了!多谢大祭司提醒,本王可不敢忘了天机谷的祖训!” 如果真的是毒,铃舞虽然不怕,可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想办法脱出战场,等到她养好伤势,再想要杀她,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身受伤流血,想要止血的方法有很多种,按压,包扎,药物,当然还有武林人士最常用的点穴,这种药物虽然可以在自然状态下防止血液凝固,可是只要及时包扎或者按压,都可以立即止血,唯有点穴一途,对它无用。这样一味几乎不可能对人体产生危害的药,当然不能算是毒药! 弄丢 流光正是利用了激斗之中铃舞无暇包扎,又过于相信自己点穴之法的弱点,用了这么一味药物,既不违反天机谷训制,又让铃舞在不知不觉中,身受重创。 练武之人,血比什么都宝贵,一旦受伤,体力,内力,精神,乃至生命,都会随着血液的流出而一并消散。 铃舞的创口本来就深,又一直处于激斗状态中,这一柱香的时间,血不知道己经流了多少。 方才没有发觉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如果一旦发现,铃舞只觉得头晕止眩,体内一阵空虚,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血液一并流出体外。 自从她成为大祭司这些年来,几时曾受过此等暗算,还弄的如此狼狈? 一时间急怒攻心,身形猛的拔高三尺,双掌大开大合,掌心之中竟然凝结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气漩,双目赤红,凄厉吼道:“受死!” 气漩被用力推出,速度极快,而且每前进一分,就涨大一分,到离铃舞身前一米左右距离的时候,那气漩的大小竟己与一人仿佛,周围的空气海浪般涌动起来,不安的发出嘶嘶爆鸣声。 流光面色急变,大声喝道:“退!” 脚尖在墙面上急点,流星一般向后飞退! 就在流光和众长老退却的同时,那气漩仿佛终于被撑到了最大的极限,再也无法再大一分,猛的在空气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轰然爆裂。 巨大气浪通过空气一层层翻涌而来,竟将城墙都震塌了一块,城上城下正在拼命争夺的朝云和银翼士兵躲避不及,被气浪波及的,被城墙倒塌压埋的,数不胜数。 一时间哀嚎惨鸣漫天遍野,到处都是烟尘弥漫,血色飞溅。 就连离城墙极远的蔷薇都不可避免的被招式波及,向后连退几步,差一点跌坐在地。 铃舞发出这一招,身形不停,猛的大喊一声:“淑宁!” “是!”韦淑宁虽然也被气浪冲的倒退几步,可是一听到铃舞叫她,立刻知道她想要自己怎么做。 双手从腰间掏出八颗龙眼大的白色弹丸,每两根手指中间夹着一个,一手四颗,用力向前甩出。 动作虽是同时,手中用力却巧,只见白颗白色弹丸有前有后,有轻有重,先后不一的落入城上城下众人之中。 那弹丸一落地,立刻猛的爆开,发出浓密的白色烟雾,见风即涨,飞速蔓延,竟与君落羽之前给蔷薇的药丸有几分相向。 然而流光一见这种弹丸,就知道这只是烟雾弹,只是用来迷惑视线,并没有任何药性。这种烟雾弹的制作方法极为简单,可若想将药性加进去,却是件极艰难的事情,任何一点配制不妥,都会使得烟雾弹不仅达不到想要的药性,甚至连本身的烟雾也发不出来。 在圣女宫中,他还不知道有谁能够做出如此规模巨大又含有药性的烟雾弹来。 铃舞想逃! 这个念头猛的涌入脑中,刚想要不顾一切上前截击,却看到漫天烟雾之中铃舞的身影一闪而逝,而消失的方向…… 眸子猛的凝紧,惊的几乎心神俱裂,嘶声喝道:“保护王妃!” 同时身法发挥到十二成,电光石火一般冲着蔷薇所在的方向死命冲去! 然而这样浓密的烟雾之中,人人自顾不暇,又有谁看得清蔷薇在哪里? 流光身形冲起虽快,但到了烟雾之中,却也只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对面不识。 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脚下又踩到了谁,更不知道蔷薇的方向在哪里。 巨大的恐慌在心头无边蔓延,他找不到蔷薇,他居然……又把蔷薇弄丢了。 空气中骤然响起铃舞得意又阴狠的声音,布帛撕裂般刺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听不出是在哪个方向:“御流光,慕容蔷薇在本尊手中,你让本尊吃了如此大亏,本尊就也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你放了她!”漫漫烟雾中,流光根本看不到铃舞在哪,只能将身体在一片白雾中四面旋转,嘶声厉喝:“你放了她,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 然而白雾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铃舞仿佛凭空消失,只有士兵慌乱的相互确认找寻声和受伤者凄厉的哀嚎不断回响在暗夜之中。 烟雾发散的快,消散的也快。 一阵夜风吹来,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白雾就像到来时一般突然,顷刻间消散而去。 时间不长,但却足以发生什么许多事情。 至少,己经足够让一场完胜,变成惨败。 赢得天下又如何,输了蔷薇,于他,就己经输了全部。 白雾散去,流光才看到他所处的位置离蔷薇方才所站的地方其实并不远,那里的侍卫一片狼藉,己经被人以一击之力斩杀干净。 血水在地上缓缓蔓延,流淌成血腻的溪河。 那个女子明明方才还和他站在一起,与他并肩看着他如何将一个庞大的国家一点一点收入囊中,可只不过转瞬之间,就己经踪迹缥缈,不知去向。 垂在身侧的手不住的颤抖,他对铃舞,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誓要将其一举斩杀,如今蔷薇落在铃舞手里,她会如何对她? 如果她因为泄愤而伤了蔷薇,又或者,干脆杀了她,那他,该怎么办? “靖王,发生什么事了?蔷薇姐呢?”乐池一边挥手赶着眼前的白雾,一边快步向着流光这边跑过来,从千碑林里出来之后,因为流光赶着带蔷薇过来收服长老会,因此并没有等乐池和其他人。 乐池先带着人将那面大鼓安顿好,本来想立刻赶来的,可是安息鼓竟仿佛有种奇妙的魔力似的,让他一看到就不想走。 想想蔷薇有流光在身边,断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去了也不过是电灯泡,还不如安安心心的在这呆着。 围着那面鼓前前后后的转了好半天,竟然忍不住心里旋律的悸动,想要去敲打一下,然而胸中明明胸中鼓点环绕,真的下了手,竟怎么也敲不出蔷薇敲的那支曲子来。 郁闷之下,这才施施然前来皇城,想找到蔷薇再问一问她。 然而还没有走到,就看到皇城前骤然爆起一阵冲天烟雾,紧接着军队大乱,空中又传出铃舞阴狠至极的声音。 乐池心中大惊,明明有流光在蔷薇姐身边,怎么还会让她遇到危险? 急匆匆跑过来,却只看到流光面色阴沉,失魂落魄的站在场中,心头一时急切,竟然双手拎着流光的衣领,大声喝道:“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武功盖世吗?怎么还会让蔷薇姐遇到危险!” “不得无礼!”厉玄一把将乐池的双手打开,他方才费了半天的工夫才将军队重新整肃起来,又命令手下将领重新组织攻城。 铃舞一走,蓝原城根本就己是囊中之物,根本不需花多大的心思,交待妥当之后,他立刻赶来流光身边。 亲眼目睹蔷薇诈死那段日子流光的浑浑噩噩,厉玄非常清楚今天的事情对流光的打击有多大。 就算是在战场上败上几十仗,输到只剩下最后一座城池,流光也不会有丝毫气馁。 可是失掉一个蔷薇,却足以打垮他全部的信心。 流光任乐池揪住他的衣领,又任厉玄将乐池打开,只是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宁可不让蔷薇和他分享这份一步一步实现梦想的喜悦,也要把她放在后方,牢牢的藏起来。 他只是,想和她一起见证一些东西,难道,这样也错了? 看到流光的表情,厉玄心中发苦,知道流光必然如几个月以前一样,又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入到了自己的身上。 硬着头皮说道:“靖王,王妃己经被人掳走,您伤心也是无济于事,我们当务之急,应是想办法尽快营救王妃。” 他本来想说眼下的场面还需要流光主持大局,可他知道,这种话,就算说了也是白说,流光现在的心中全被蔷薇失踪的事情填的满满的,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点空隙想到别的事情。 “救?怎么救?”流光转动眼珠:“阮铃舞几乎凭空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你让我怎么去救?” 厉玄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尴尬的转开目光,忽然看到地上成片的血流之中有一方白色的东西,一个角己经陷入地下,露在地面上的部分,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小小的印章。 “这是什么?”几步走上前,拾起那样东西,这里是蔷薇方才站立的地方,这样东西是蔷薇留下的也未可知。 流光看到那样东西眼中一亮,心头却又是大痛。 那样东西,当然是圣女印,蔷薇在那样的关头竟然还在为他着想,生怕圣女印落入铃舞手中,使得她能够号令长老会,因此在被制住之前,偷偷扔在地上。 长老会所要效忠之人只是拥有圣女印之人,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则根本无所谓。一般人拿到圣女印,为了不被别人抢走,自然想得到留几位长老在身边贴身保护,可是一来铃舞武功太高,蔷薇怕流光出危险,二来她离战场甚远,觉得应该是安全的,因此竟将长老全部派出,没有留任何一人在身边。 圣女印甫出现便易手,这种状况,只怕是柳南云也绝对想像不到的。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闻之欲呕,厉玄在衣袍上将圣女印上的血迹擦干,刚拿到流光身前,乐池却突然鼻翼一动,一把将圣女印抢了过来,放在鼻间用力嗅闻! 两个人努力 “你做什么!”厉玄有几分不悦,他拿这个东西过来,实在只是想分散一下流光的注意力,却被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子劈手就抢了过去。 乐池根本不理厉玄,又用力在圣女印上闻了几下,忽然面露喜色,大声叫道:“我知道蔷薇姐在哪了!” “什么?”乐池叫的太快,流光一时没反应过来,却也直觉的知道是个好消息。 “我说我知道蔷薇姐在哪了!”乐池将圣女印高高举起:“你闻!” “当真?”流光面色疑惑,却也听话的凑到圣女印跟前,用力闻了一下。 一股几不可察的淡淡幽香透过浓郁的血腥若有似无的钻进鼻尖,流光眉头动了一动,心中涌起几分希望,却又不敢确定,只是看着乐池期待的问道:“这是什么?” “追踪香!”乐池大声叫出答案,几乎眉飞色舞:“蔷薇姐太聪明了。这本来是我们出发的时候君公子给我们的,是怕我们走散了找不到,这么久不用,我都几乎快要忘记了,可是蔷薇姐居然把香抹在圣女印上,这样一来,我们只要顺着香味寻过去,就一定可以找到蔷薇姐!” “你说的是真的?”流光心中猛的燃起希望,虽然他很没用,轻而易举就弄丢了蔷薇,可是现在己经不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就算他弄丢了蔷薇,蔷薇也会想办法,让自己能够找到她。 这种感觉满满的充溢心中,流光竟然有几分感动。 “真的!”乐池用力点头:“这种香味很特殊,大概可以持续七天左右。” “我们要怎么追踪?”这种香味这么淡,总不至于叫他们用鼻子去闻吧? “蜜蜂!”乐池吐出两个字:“君公子说蜜蜂对这种香味非常敏感,我们只需要抓只蜜蜂让它闻闻这个圣女印,然后跟着它走就可以了。” “厉玄,请九位长老过来,我们立刻出发,你等陆霖修回来接收蓝原,然后带一队暗卫跟上!”知道可以找到蔷薇,流光立刻又恢复了以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样子,命令下达,果决干脆! “是!”厉玄也不拖泥带水,快速转身传令。 乐仙坪。 神树附近的某块地面微微震动一下,被人猛的掀开。 “师尊!”一个身影飞身跃出,伸手去扶下面的人。 铃舞挟着蔷薇跃上地面,一直憋在胸中的一口气血再也忍受不住,扶着树身,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手上也一松,将蔷薇重重的扔在地上。 蔷薇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自己慢慢站起身,带着几分怜悯看着铃舞。 “很痛吧,你的火毒本来就没有除清,又擅用禁招,如果没有人帮你洗经易髓,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铃舞猛的转头,目光如鹰鸷死死盯着蔷薇:“你怎么会知道?” 蔷薇的目光清灵灵的:“银翼明明是这么寒冷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你却会中火毒,难道大祭司从来都没有想过吗?” 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蔷薇的衣服:“贱人,你到底知道什么,痛痛快快说出来。” 蔷薇并不在意韦淑宁的无礼,只是看着铃舞,目光中的怜悯不减反增:“风林大陆上,以火为尊,崇拜祝融的国家只有一个,在那个国家里,有一个很神奇的职业,叫作引魂师。在许多年前,引魂师不仅是这个国家最崇高最超然的存在,也常常是这个国家最有能力的人。” “在引魂师的内部,流传着一套功法,这套功法要求极为特殊,只有极阴之体才能修行,引魂师以指引灵魂,消除罪孽为己任,忌杀生,忌为恶,而这套功法的心诀与引魂师的职责不谋而合,一旦心中妄动恶念,便会即时反噬,恶念越深,反噬越重。反噬之时,体内如业火焚烧,血液妄行,生不如死,可是两百多年前,正好是银翼建国崛起的那段日子,这套功法突然失传了。” 铃舞的表情僵硬冷淡:“你是想说,本尊习的这套功法,来自赤焰的引魂师?” 蔷薇笑笑,并不回答铃舞的话:“即使在引魂师这个天赋极高的群体中,数代里面,也常常只有一两个人能够修成这套功法。而两百多年前,恰好出了这样的一位天才,那个天才引魂师的名字,叫做柳南云!” 铃舞的表情一僵,显然知道这个名字。 “我初来银翼之时,大祭司找我谈话,流光曾对我说,叫我不要太相信你。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相信你。你受这套功法反噬己有近二十年,说明从你练就这套功法的第一刻起,心中就一直恶念缠绕,并且这些年来,丝毫不曾减退。对一个心中充满恶念之人,我又怎么可能相信?” 撑着树干站起身,铃舞一双妖娆又深沉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蔷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赤焰这么多年来,只出过一位被功法反噬的引魂师,历代引以为耻,以史书记之,以鉴后来人。” 蔷薇语声平静,这些档案虽然存放于旭日城的帝都档案馆中,但以她的身份地位,本来也绝不可能知道,可是流光破城那一夜,却给了她机会尽情阅读那里的一切东西。 虽然当时只是想找到赤焰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大事记,可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份关到引魂师的记录,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停驻了目光。 世上事,皆有因果,想不到当时一个无心之举,居然能在这里用上。 那套功法强大无匹,若是心中存善念,自然不惧强大,可若心中存恶念,每月七天的反噬期,也足以让人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掉练功之人。 “你突然和本尊说这些做什么?”铃舞身居高位,自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句都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蔷薇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种火毒虽然痛苦万端,可却也并不是没有解救的方法,所以,我想和大祭司做一个交易。” “你想让我放你回御流光那里去?” “是!”蔷薇毫不犹豫点头,因着自己的懦弱,逃避,自怜自艾,不知错失了多少与他之间的美好年华。 事到如今,她己经不想只让流光一个人辛苦努力。 就算那个人是一棵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就算他不介意为她提供所有的庇护与疼惜,可是至少,自己不能成为那根阻碍他蓬勃刺向天空的藤蔓! 许配? “哈……哈哈哈哈……”铃舞忽然疯狂大笑起来:“你以为解除禁制的方法,本尊就不知道吗?只要散去这一身武功,什么火毒,什么反噬,通通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失了这一身武功,我又还剩下什么?那些人一个个都还没有得到报应,本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上前一把掐住蔷薇的手:“你别做梦了,你放心,本尊一时半会不会杀你。你还有用的很,远比你以为的还要有用!” 转头看向韦淑宁:“北偏东十五步,开启机关!” “是!”韦淑宁低应一声,跑向崖边。 蔷薇眉头紧皱,铃舞说的没错,只要散去全身功力,火毒自止,可是这种散功方法极为危险,若没有功力极深又医术精湛之人在旁协助,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她本来想再借君落羽的名气与铃舞谈个条件,可想不到铃舞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宁可身受火毒摧残,也没有一丝一毫要散去功力的想法。 其实也是蔷薇想的太简单,若铃舞真的要散去功力,十几年前发作还不严重的时候早就做了,又怎么会等到今天来和蔷薇谈条件? 崖下圣女河波涛滚滚,绝无生路。 可在很多时候,绝路就是生路。 柳南云当年想必对乐仙坪和这来世相许的传说极为看重,无论是圣女宫还是皇宫,竟都有暗道出口到达此处,就连最后逃生的机关,都设在这里。 “师尊,可以了!”韦淑宁转头,轻声叫道。 铃舞方要挟着蔷薇走过去,冷不防身前一道身影飘过,正正的阻了她的去路。 身影停下,一袭山水青的衫子随风飘动,淡然优雅。 “师尊请留步。”缓缓开腔,眸中无悲无喜。 “原来是我的好徒儿。”铃舞眉梢挑动:“你来这里,是来和本尊一起走,还是来为难本尊?” “师尊要走,弟子自然不敢阻拦。”宋雨前语声清淡:“只请师尊放下蔷薇姑娘。” 方才两军交锋,他一直立于城墙隐蔽处隔岸观火,等到场中变故突起,韦淑宁扔出烟雾弹的时候,他便知道,铃舞必然是想要对蔷薇下手。 流光不知道城中秘道,他却对此一清二楚,因此抢先一步,绕到乐仙坪来等着她们。方才听到蔷薇和铃舞谈条件,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来。铃舞虽然杀了他的舅舅,又间接害死他的母亲,可是说到底,却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铃舞刀兵相向。 “也是为了这个小丫头。”铃舞扯出邪肆的笑意:“可惜的很,她对本尊还有用,本尊不能把他给你。不过……” 眸光一转,铃舞忽然露出极和善的微笑,用一种宽容爱护,仿佛真的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子一般的语气说道:“雨前,不如你跟师尊一起走如何,师尊知道你喜欢这个小丫头,只要我们一脱险,师尊就作主,将她许配给你。” 宋雨前呼吸一滞,铃舞己是接着说道:“本尊是你的师傅,这个小丫头之所以能出生,又都是托了本尊的福,算起来,本尊可以同时算得上你们双方的再生父母,做了这个主,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你疯了!” “师尊!” 场中突然同时响起两道叫声,一道羞怒盈溢,一道状若疯狂,不可置信。 蔷薇脸上羞红一片,怎么也想不到以铃舞如此之尊,竟能说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来,韦淑宁则是绝望的看着铃舞,师尊明明一直就知道她喜欢宋雨前,却还要说出这种话。 宋雨前微微吸口气,缓了心神。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铃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因着那荷灯上的八个字,他对蔷薇,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 怜爱?疼惜?敬重? 或许兼而有之。 他见多了圣女宫女子的自我中心飞扬跋扈,见多了她们永远把自己置于其他所有人之上,仿佛不可侵犯的高人一等,见多那些执行任务的女子一边身若微草卑贱,一边心比天高的矛盾挣扎。 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女子诚诚实实的把自己的心愿放在了他的眼前,那样彻底坦白,全心全意,甚至只不过是写在荷灯上,都不求那个男子能做出任何回报。 纵然那个心愿并不是为他,可是他心底的某根弦,却被轻轻的触动。 有着这样心思的女子,纵然不能成为她心里的那个人,只是和她相处在一起,也是愉快的。 缓缓吐出一口气,安定下自己瞬间不安分的心,宋雨前笑意淡然,仿佛方才的动摇从来没有发生过:“多谢师尊好意,只是这世间,不是自己的,雨前向来不强求。能与蔷薇姑娘以朋友相交,雨前己是三生有幸。” “这么说,你是执意要阻我了?”铃舞的面色变的极快,喜怒无常,向来是她的绝招之一。 宋雨前默然,只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铃舞通向崖边的道路上,算是自己的回答。 “雨前,我的乖徒儿,你以为你打得过师尊?”神情倨傲,充满讽刺。 “若是平日的师尊,雨前自然不敢放肆,可是师尊火毒未清,又擅用禁招,弟子斗胆以为,可以一试。” “好,那便试试吧!”铃舞一语未落,陡然胸口震颤,又是一大口鲜血猛的吐出。 蔷薇看着身侧紧紧钳制着自己的铃舞,皱眉说道:“你擅用禁招,筋脉己经损害的极严重,要是再妄动内力,只怕不用别人杀你,自己就会先死了。” “闭嘴!”铃舞望着蔷薇,目光凶狠。 她怎么能死,那个人用那般狠绝的手段对付她,毁了她的一生,一辈子,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怎么能现在就死? 她还要好好的留着这条命,一点一点摧毁那个人最重要的东西,看着他欲哭无泪,然后狠狠的去奚落他,叫他后悔自己当年曾那么对她! 至于这个女孩子,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碰面,也许那个时候,局面会发展的更有意思也说不定! 又见冥烈 当下再不犹豫,忽然用力将蔷薇向宋雨前,身形巨大的黑翼蝴蝶一般向着崖边跃去,轻叫一声:“淑宁,走!” “我不!” 蔷薇被铃舞一推,站立不稳,宋雨前慌忙伸手去接,便那么正正的撞入他的怀中,被宋雨前牢牢揽住。 韦淑宁看着这一幕,愤恨的双眼发红,这些年来,无论她怎么努力,宋雨前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可是那个慕容蔷薇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却能让宋雨前倾心相待? 夺了宋雨前的心的人,都该死! 趁着宋雨前揽住蔷薇无暇分身,手中长剑一提,另一手快速在剑锋上滑过,却是当着蔷薇的面,狠狠刺向宋雨前! “小心!”蔷薇眼中惊惧万分,怎么也想不到韦淑宁竟然会对宋雨前下手。 没有任何考量,几乎是本能一般,扳着宋雨前的身体用力一转,将自己的身体送至韦淑宁的剑下。 韦淑宁面上闪过狰狞的笑意,要的便是你这假情假意,我倒要看看,等你死了,还怎么去勾引我雨前哥哥! 韦淑宁武功虽不及宋雨前,却毕竟也是铃舞亲自调教出来。 这一剑目标明确,动作极快,蔷薇出声示警又扯开宋雨前,剑尖几乎己经堪堪碰到蔷薇的背心。 宋雨前眸中猛的暴出精光,狠厉非常,韦淑宁实在是己经被人纵容坏了,竟然连这种事情也敢做! 千钧一发之际,一手用力扯离蔷薇,另一手撤出玉笛,翻腕上迎。 宋雨前出招己经不可谓不快,然而仓促出招,力道终是不足,虽然挡住了韦淑宁的剑,却并没有完全格开。 宝剑被玉笛一磕,向上滑开,宋雨前怀里抱着蔷薇,就算向后纵跃,跃起的瞬间也一定会将蔷薇送到剑锋之下,因此只能身体极力后仰,先避开这一招。 剑锋斜斜从眉梢滑过,带起一溜血珠,有几滴溅入眼中,宋雨前只觉眼眸一阵刺痛,却也知道机不可失,拖着蔷薇快速后退几步,抵树而立。 “雨前哥哥……” 看到自己的剑伤了宋雨前,韦淑宁猛的止了动作,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的盯着宋雨前眉梢的伤口。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伤了雨前哥哥? 为求蔷薇必死,方才出剑之前,她手往剑锋一抹,己是下了绝毒的药物。 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却依然是雨前哥哥代她受过? “淑宁!”说来话长,真正交起手来,却只不过是一招的工夫。铃舞看到韦淑宁违逆她,心头大是不悦,可这毕竟是她仅剩的最后一个徒弟,因此手一拉,硬生生将她扯至悬崖边,头也不回的跳了下去。 崖下早己铺着一张大网,与大网平齐的崖壁上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口中的秘道通向何方,没有人知道。 因为自从圣女宫建立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用过那条秘道。 “雨前,你受伤了!”甫一立定,蔷薇便急着去看宋雨前。 宋雨前对她的情意一直若有似无,淡淡的缭绕,蔷薇也向来不曾认真想过。可是方才铃舞说要将自己许配给他时,宋雨前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却让她蓦的惊觉,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思及从认识到现在,宋雨前似乎每一次都在有意无意的帮着她,就算是刀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也从来不曾真正的伤害过她。 这份情意,当真是只用朋友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吗? 可是他却不动声色的将这些情思压在心底,只是说:能与蔷薇姑娘以朋友相交,雨前己是三生有幸。 这般优秀的男子,将来无论陪在谁的身边,都是那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既然宋雨前不说破,给他们之间留下一份雍容的余地,蔷薇自然也不会说破,只是关切的看着他额角流下的血迹。 “不碍事。”宋雨前轻笑,顺着声音望向蔷薇,面上仍是一贯的淡然,却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眼前此时只余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到。 “我帮你把血擦掉。”蔷薇伸手凑向宋雨前额角,宋雨前面上突的滑过一丝慌张,猛的伸手,将蔷薇的手阻在半空。 “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唇角仍是一贯的笑意优雅,却将衣袖覆在手上,缓缓拭去血迹。 蔷薇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局促的搅着手指,终于再次开口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蓝原?” “我猜你一定给靖王留了找你的方法,蓝原现在恐怕还在混战,反正也不急,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等靖王到来。” 蔷薇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宋雨前轻笑,背靠着神树坐了下来,淡声说道:“坐下歇会儿吧,到靖王到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恩。”蔷薇听话的也背靠着树,就在宋雨前身边坐了下来。 “我记得你刚到银翼的时候,我就是在这棵树附近找到的你。” “恩,那个时候被韦淑宁追杀,实在是有够狼狈的,幸好你及时赶到,不然现在我恐怕尸骨都凉了。”危机解除,蔷薇也有空笑着来开玩笑。 宋雨前一双眸子清淡的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方向:“这棵树在银翼有很高的地位,传说中,如果能在这棵树下唱响梵音,就可以许下彼此的来生。” “我知道,你上次和我说过。”蔷薇忽然想起那天流光带着自己来,两个人坐在茂密的花枝之中,第一次学着彼此信任,彼此分享,然后他拉着自己一边绕着树走,一边唱起喃喃的曲调。 那个时候自己心里明明是欢喜的,却偏板着脸说流光唱的难听,还骂他笨蛋。 心里想着,脸上不自禁的浮上温柔的笑意,流光明明就不信这些,却偏为了一个可以许下来生的传说,专门跑去找宣可卿教他唱那首梵音,不知道流光学起唱歌来,会是什么样子。 “你很开心?想到什么事?”宋雨前虽然眼前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却直觉的知道蔷薇在笑。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流光唱那首梵音时候的样子,他明明不信这些的。”蔷薇顺口将自己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雨前面色一黯,低声说道:“原来他己经唱过了。” “什么?”宋雨前说的声音太低,蔷薇没有听到。 “没什么。”雍容的笑意不着声色的浮在脸上:“我只是,也很想听听靖王唱歌是什么样子。” 蔷薇弯起唇角开心的笑了起来,宋雨前话中的深意,却并不曾留意到。 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蔷薇匆忙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在宋雨前眼前一晃:“雨前,我拿到一样好东西喔~” “是吗?什么东西?”宋雨前装作以衣袖拂拭血迹的样子,仿佛刚好没看见。 “蔷薇家徽!”蔷薇沉浸在喜悦之中,果然没有注意到宋雨前的不对劲,语气欣悦的说道:“大祭司拎着我的时候,我的手刚好就在她的腰间,虽然我知道她伤的很重,可也没想到真的这么容易就能摘下来呢。运气简直太好了。” “是吗?恭喜你。”宋雨前目光转向蔷薇说话的方向,却是眸子半垂,极力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蔷薇神色雀跃,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蔷薇,居然是你?”随着声音,漫天漫地的金色劈头盖脸的袭来,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 调笑的声音响起:“我在河对岸看着那个大祭司被人逼的从崖顶上跳下来,想着什么人有这么厉害呢,原来是你,你什么时候练成绝世武功了啊?” “闷死了……”蔷薇用力的在冥烈怀中挣扎,好容易推开半步,喘着气问道:“冥烈,你怎么在这里?” “靖王殿下要跟飞星阁合作围杀圣女宫,总得出来个管事的人吧。”冥烈耸耸肩,笑眯眯的看着蔷薇,忽然又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声说道:“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蔷薇身体一僵,忽然想起自己的死讯那个时候是传遍了天下的,冥烈一向对自己那么好,听到他的死讯,一定也会有点难过吧。 那个时候自己只是想要和流光赌一口气,却全然没有想过别的人。 也不好意思再推开冥烈,就那么在他怀里低声说道:“对不起。” “你才知道对不起我啊。”冥烈离开一点,一脸哀怨的看着蔷薇:“你都不知道,冥烈哥哥听到那个消息,真真是肝肠寸断五内俱焚,整天以泪洗面,流的眼泪都可以重开一条通天河,差一点就抹了脖子跟你一起去……” 蔷薇觉得自己额头上下来三条黑线,不客气的打断冥烈的话:“喂,再演就假了。” 冥烈一顿,毫不在意蔷薇戳穿他,只是突然放淡了声音说道:“其实我那个时候真正想做的,是杀了御流光。” 蔷薇心头一跳。 “不过当我真的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改变主意了,他那种样子活着,我若真杀了他,根本就是给他机会解脱,我才不会那么好心。” 蔷薇先是愕然,既而心中忽然有隐隐的疼痛一点一点顺着心脏的缝隙蔓延。重逢以后,她和流光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那段日子的事情,可是连冥烈都能说出死对于他是解脱的话,那流光那段日子,究竟是如何过的? 苍梧皇子 看到蔷薇分神,冥烈一手扯上蔷薇的脸,变的凶神恶煞:“要早知道你是假死,我那个时候才不会放过他呢,那种混蛋,就应该下地狱去。” “痛!”蔷薇不满的打掉冥烈的手,只要他一出现,自己的脸就一定会倒霉。 冥烈松开蔷薇的脸,却转而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丝毫不理一旁的宋雨前,大大咧咧的说道:“既然在这里见到了,就跟我去苍梧吧,我爷爷要见你。” “什么?”蔷薇被冥烈说一出是一出的做派下了一跳,极力向后坠着身体不想跟他走:“冥烈,你,你等一下,我……我不想去苍梧……” “小蔷薇……”冥烈又露出一张哀怨的脸:“冥烈哥哥这么诚心邀请你去我家做客你都不去,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总要先和流光说一声……”蔷薇有些手足无措。 “跟他说干什么?”冥烈的脸黑了下来,拉着蔷薇就往山下走去:“就这么决定了,我带你去见我爷爷。” “冥烈……” “冥公子……”宋雨前身形一闪,挡在了冥烈身前:“蔷薇姑娘并不愿意去,你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本少爷就是要强求,你能拿我怎样?”冥烈摆出一张恶霸脸来。 宋雨前语声淡淡,态度却是坚决异常:“那在下只好请冥公子赐教。” “不,不要这样!”蔷薇听到宋雨前的话,一时惶急起来,这两人总不会是要为了她在这里大打出手吧? 转头看向冥烈,低声恳求道:“冥烈,我现在真的不能和你去苍梧,等过些日子,流光安顿好了这里,我再过去可不可以?” “和御流光一起来?”冥烈语气不悦:“我可不欢迎他!” 蔷薇哑然,以前的冥烈从来不会这样,对于她和流光的事情,明明就在一力的帮助推送,可是如今,为什么突然开始阻挠? 冥烈不理蔷薇,盯着宋雨前说道:“宋公子还是让让的好,就算你好的时候也打不过我,更不要说现在还是个瞎子。” 冥烈的眼光比蔷薇敏锐了何止百倍,只看着宋雨前眸子中一直没有焦距的样子,就立刻判断出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宋雨前表情微僵,蔷薇己是惊声问出口:“瞎子?什么瞎子?雨前,你的眼睛怎么了吗?” 说着话,几步扑上去就想去察看宋雨前的伤势。 “不碍事。”宋雨前退后一步,面上神情不变:“圣女用的是圣女宫中常备的毒药,我方才己经服了解药,至于眼睛,估计也只是一时,休息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可是……” 蔷薇还待再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微弱的哨声。 冥烈面色一变,皱眉说道:“切,来的还真快,陆霖修的残军败将难道就没阻住他?” “陆霖修的残军败将?”这几个字一传入耳中,蔷薇眸子蓦的睁大:“什么陆霖修的残军败将?他不是被流光派去……” “小蔷薇,不公平喔~”冥烈在蔷薇眼前摇摇手指:“只许他算计我,难道就不许我算计他?” 蔷薇猛的后退一步,震惊的盯着冥烈:“冥烈,你到底什么人?” 她早该怀疑的,那么大的权力,那么肆无忌惮的行事方式,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又轻而易举的送来了草原上最最珍贵的十叶金银花,这样的权势,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区区飞星阁阁主就能做到? 冥烈唇边扬起一个懒散的笑容,眸光却骤然凝聚,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现在才想起来问吗?我好像也确实应该好好的和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冥烈,是梧皇秦陌唯一的孙子,下一任梧皇继承人!” “怎么可能,你的姓……” “我爷爷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反正他认我就行了。”冥烈耸耸肩,丝毫不在意,一把拖过蔷薇的手自作主张的说道:“行了,没时间了,别再拖拖拉拉的!” “冥公子……”宋雨前方一出声,一把剑骤然架在他的颈间。 “你不是我的对手,看在你保护过小蔷薇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再拦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缓了一缓语气,又淡声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小蔷薇,所以你的护花使者做到这一步也就可以了。” 宋雨前的身体猛的僵在原地,冥烈收回剑,也不再向山下的方向走,反而走向崖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弩弓,对准对面的山石,抠动弩机发射出去。 箭矢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响,带着一道细细的银丝,用力扎在对面山壁上。 银丝的另一头还连在弩弓之上,冥烈用力将弩弓插入地下,一手揽起蔷薇的腰:“小蔷薇,去我家做客了!” 蔷薇还来不及反应,冥烈己经挟着他纵跃而起,以银丝借力,临空虚度般向着对面而去。 “蔷薇……”身后猛的传来一声愤怒又不甘的吼叫,蔷薇拼命转过头去,只看到流光一袭黑衣立在崖壁之上,身侧双拳紧紧握起。 冥烈身形猛的拔起,一个漂亮的旋身落在对面崖壁之上,顺手断了插入崖壁的箭杆,银丝晃晃荡荡直垂而下,坠入圣女河中。 立定身形,将蔷薇揽在怀中挑衅的对着流光大声叫道:“靖王,我接蔷薇去苍梧做做客,靖王若是想来的话,皇子冥烈和苍梧铁骑随时欢迎!”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隔一条圣女河遥遥相望,一袭黑衣,一袭金衣,仿佛天生便是要做对手。 丢下一串得意的笑声,冥烈不再理会对崖气的几欲发狂的流光,转身而去。 至少这一仗,他赢了,不管哪一方面,都赢的很漂亮。 正因为他是如此想法,所以当他拖着不甘不愿的蔷薇走回苍梧大营,看到自己派去截击陆霖修的将领伤痕累累的等待着他的时候,冥烈的脸色蓦的变的很难看,就好像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 飞星阁的创建者 “势均力敌?什么叫势均力敌?你们两万打陆霖修八千,没杀了他就算了,居然还跟我说什么势均力敌?” 一个将领有些艰难的开口:“禀皇子,咱们苍梧向来都是马背上作战,步兵本就不熟,而且……而且那八千人里面,有五千人,都是蔷薇军!” 冥烈怔愣,御流光这次当真是下了血本,竟将所有的蔷薇军一次性投注到里面。 蔷薇军最初的一批是由流光亲自训练,后来牺牲一批,补充一批,都从最优秀的士兵里面挑选,一直维持在五千人的数量,后面的这些人,只需短期训练就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战斗力不容小觑。 也难怪只凭八千人就能和自己的两万人打成平手。 悻悻的哼了声,不再多说什么。 蓝原城中。 厉玄,乐池,以及流光身边的每一个人,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一不小心惹着了流光,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流光的表现很正常,下了乐仙坪之后,除了脸色阴沉一点之外,一直在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接收蓝原,劝降卫城,派兵接应陆明持和程迟两路兵马,安抚百姓,在圣女河岸布下防线,与苍梧兵马遥遥相对。 这次与苍梧的联手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希望梧皇派出高手与朝云合力拿下圣女宫,然后以圣女河为界,分南北两部,瓜分银翼。 这只是协议,他当然不会满足这么一点,所以才派了陆霖修截击苍梧军队,希望能够近一步扩大战果。 围攻圣女宫的时候他就应该看出来,那些人这般铁血又不择手段,颇有飞星阁的作风,可是因着事情太多,竟然疏忽了。 这个疏忽,直接导致了陆霖修近半人马的损失和蔷薇的被掳,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一直阴魂不散一般纠缠在蔷薇身边,胆大到敢和他一次又一次提出交换条件的冥烈,不仅是飞星阁主,竟然还是苍梧的皇子。 如果这么说来,那么飞星阁的创建者,难道根本就是梧皇秦陌? 难怪飞星阁财力实力那般雄厚,难怪飞星阁人员行动经常体现出一种军队特有的组织性,纪律性;难怪飞星阁以江湖组织身份出现,却又在江湖上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因为飞星阁的背后,根本是整整一个国家在支持! 可是秦陌为什么这么做? 他和朝云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三十年前,慕容垂死后,挥师疯狂进逼岚歌城的人,也是他! 难道那个大祭司铃舞对蔷薇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秦陌因为喜欢慕容垂,所以才想要为他报仇? 可是,这太荒谬了。 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更何况,一个是征战沙场,血染黄沙边陲大将,一个是雄才大略,经营天下的皇者,怎么可能会被当成女人一样去喜欢? 流光的头脑中乱成一团,冥烈最后搂着蔷薇向他示威的举动更是让他愤怒万分。 那是他的女人,别的男人,凭什么染指? 想起冥烈一次又一次和他谈条件,每一次都是为了蔷薇,想起蔷薇就算最防备自己的时候,也能够对着冥烈露出浅浅的笑容,想起她不顾一切想要逃离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的人选,就是那个招摇的让人厌恶的男人! 流光的拳头紧紧的捏成一团。 可恶,为什么他非要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蔷薇从自己的身边离开?自愿也好,被迫也罢,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只有一个:蔷薇离开他了,又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他们明明还没有相聚多少时间,这有限的时间里,还要除去他不能碰她的时候,还有她对他生气的时候。剩下的那一点点,简直就少的可怜。 这怎么够?怎么够! 也许他真的应该去打副锁链来,把蔷薇和他牢牢的铐在一起,她不愿意跟着他走,那他跟着她走总行了吧? 她去哪,他就去哪,只要不分开,怎么样都可以! 门楣轻轻一响,厉玄看着气压低沉到随时都会爆掉的流光,小心翼翼的禀报道:“主子,苍梧军布好防线之后,今天皇子旗帜己经消失,苍梧皇子冥烈,好像己经回榆次王庭了。” 咔啦…… 一支毛笔在流光手中应声而折。 厉玄不自在的缩了缩头,好像流光手中捏的是他的脖子。 不敢退下,静静的等着流光接下来会有的举动,他就是把这间屋子砸了,厉玄也不会有丝毫意外。 然而流光只是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一盏茶之后,伸手从笔架上重新拿了一只笔,醮了墨,继续批阅着蓝原城己经接收的户口和文书档案,素淡着声音说道:“知道了。叫人盯着他们,不要丢了他们的行踪,还有我上次吩咐你安顿银翼居民的事情,也加紧去做。” 厉玄微张着嘴盯着过分平静的流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知道冥烈离开消息的几个人在外面你推我我推你,硬是推出了他来做这个替死鬼,准备承受流光的怒气,然而流光居然只是平平静静的告诉他:“我知道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抬起头看到厉玄还在,流光有几分不悦,厉玄从来不是这么拖拖拉拉的人。 “是!”如梦初醒,厉玄一个大礼扎下,快速退了出去。 天,真是奇迹,蔷薇被冥烈带走,可是流光居然没有发狂。 思及上次蔷薇假死的时候流光在屋中发了三日三夜的疯,屋子打烂了七八间不说,就连侍卫都被打翻了一百来个,要不是他那个时候大病初愈,力气不足,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样的灾难后果。 看到厉玄退出,流光的目光复又回到桌案之上:这些该死的文件怎么会这么多? 从现在到九月浮罗木成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冥烈一向为蔷薇着想,定然不会对她怎么样,自己一定要赶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彻底稳下银翼,然后…… 眸子狠狠的眯起:冥烈,是你逼本王的,本王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收了苍梧! 没有愿望的人 “小蔷薇,总绷着脸,会变老的喔~”苍茫草原之上,数十骑人马信马游缰,当先两骑之上,一人金衣耀眼,像是草原上最最炽烈的阳光,一人红裙似火,仿若天边最炫美的云霞。 蔷薇瞪冥烈一眼,一语不发,只是忽然在马股上用力一鞭,马儿吃痛,流星似的飞窜前方。自从被掳来的当天百般求他放自己回去他不肯之后,蔷薇便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 冥烈摸摸鼻子,无所谓的耸肩轻笑,眸中却淡淡滑过一抹无奈。 小蔷薇,他那么用心守了三年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手心中的宝。 一招之失,便让她对自己这般敬而远之了么? 天边的夕阳如迟暮的老者一丝一缕的退去光亮,薄薄的暮色轻纱般笼罩着夏日的草原,行到一处溪水附近,冥烈打马追上蔷薇,强硬的别住了她的马,面上却是笑容依旧:“今天不走了,就在这里扎营。” 蔷薇勒了缰绳,一言不发,跳下马走到溪边,抱着腿坐下来,愣愣的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影子。 溪水淙淙流动,将她的身子也晃成一池清碎的波光。 淡漠而绵远的思念随着夜色一起,一点一滴的侵入她的心底。 怎么办?才不过分别几天而已,她居然就己经开始想念流光。 流光最后愤怒又不甘的样子还印在她的心里,眼底的疯狂隐隐闪现,那个人认定了的事情,很少会拐弯,他现在怎么样?会不会为了自己离开他而又在胡思乱想? 自己假死之后虽然刻意不去打探他的消息,可是连冥烈都说,那段日子他生不如死,杀了他都是给他解脱。 她承认,流光是执拧了一点,对于想要的东西一定会紧紧的抓在手中不肯放松,有时候,手段也确实过于激烈。 可是经历了那么一场事件,他己经在学着控制自己的尺度,想起他睡在自己房中的那些日子,堂堂靖王之尊,只为了留在她的身边,宁可小心翼翼的在她床边打地铺。 他们都在学习,学习怎么样用对方可以接受的方式,更舒服的处理这一段感情。可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们开始又进展的时候,又生生的把他们分开? “还在生气?”冥烈在蔷薇身边坐下来,笑笑的忘着蔷薇。 蔷薇转了转身子,半个背对着冥烈,赌气说道:“不要理我!” 也许是习惯了冥烈对她一向的纵容宠溺,对着他,总是不客气的就能使出几分小性。 “小蔷薇,冥烈哥哥家就这么不好吗?连请你来做客都不愿意,实在是太伤冥烈哥哥的心了。”冥烈做西子捧心状,痛苦万分。 蔷薇从溪水的倒影中看到冥烈耍宝的样子,纵然还有些生气,也不禁想笑。 深吸一口气,决定最后一次试着和他讲道理:“冥烈哥哥,你先放我回银翼好不好?等过一段日子,我一定来苍梧找你,你要是不喜欢流光,我就不带他来,可总要先跟他说一声。” “既来之则安之,都己经走到这里了,干吗还要多此一举?”冥烈避开蔷薇的目光:“而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爷爷是谁?见了他,没准对你查慕容家的事情也有好处。” “可是我担心流光!”几日来在心底一点一滴积聚的思念脱口而出:“你不知道,流光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强悍,可是很多时候,根本就和小孩子一样,你这样突然把我从他身边带走,他心里一定又再想些有的没的。” 双手拉住冥烈的衣服,眸中满是恳求:“冥烈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在帮着我?在旭日的时候,在朝云的时候,每一次你都会帮我,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把我送回流光身边,半个月,不对,十天,我一定自己回来。” “够了!”冥烈烦躁的挥开蔷薇的手,忽然起身:“天色不早了,你收拾一下先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冥烈!”蔷薇也站起身,站在冥烈身后大叫:“你究竟为什么要接近我?” 冥烈猛的立住,转回头看着蔷薇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了些许阴鸷:“你说什么?” 蔷薇咽了咽口水,却仍是坚持说道:“你明明是苍梧的皇子,可是几年前为什么突然进入赤焰皇宫,而且什么事情都不做,单单许我三个愿望?如果你真的想带我走,早就有无数次机会,为什么一路跟着我入朝云,等到发生那么多事情之后,才突然要带我走?你每一次都在帮我,可是有些事情你明明事先知道,却不告诉我,而且在背后推波助澜,冥烈,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接近我?” 冥烈的表情阴森森的:“蔷薇,你是在怀疑我?” 蔷薇的心突的一跳,忽然间有些心慌起来,用力吸一口气稳住情绪:“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所以你是什么人,背后有什么样的目的,我也从来不想去管。可是你突然变成了苍梧的皇子,还和流光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也许不久的将来,你们之间还会发生更惨烈的战争,冥烈,好多事情,我己经,不能不去想……” “蔷薇,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人?”冥烈打断蔷薇的话,一双向来飞扬跋扈的眼睛沉若寒潭,静静的盯着她。 蔷薇握紧了拳,轻声说道:“我说过,你对我的好是真的,所以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会拿你当朋友。” “就只是朋友而已?”冥烈盯着蔷薇的眼睛没有丝毫放松,仿佛要一看到她的心底里去。 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仿佛宁静的水面突然被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的波纹,一圈比一圈扩散的辽远。 “天色不早了,我先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借了冥烈方才说过的话,匆匆忙忙的敛了衣裙,想要走向不远处己经搭好的帐篷。 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冥烈……”抬起头,声音中含着几分恐慌。有些被隐藏,或者被忽略了很久的东西仿佛马上就要破茧而出,心惊肉跳的厉害。 “小蔷薇,我好像对你太好了。”冥烈斜着眼睛看蔷薇,从来都是阳光俊朗的脸在暮色包围下竟然有几分邪气。 “天底下有哪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的在一个女人身边守了三年,却只是因为是朋友?” “冥烈……”紧张的身体都在发抖:“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 “不能退哦~”弯下身与蔷薇的目光平视:“我们之间的这层安全地带,迈出一步,就退不回去,我虽然喜欢放纵你,喜欢看你跟我使小性子,可是唯有这一步,你一旦迈出来,就绝不可能退回去。” “冥烈,你明知道我喜欢流光,而且你之前,不是也一直把我往他身边推?”她与流光之间出了问题,冥烈总会出现在她身边,他甚至帮着她去救流光。 “似乎是这样,所以,我好像己经后悔了。”冥烈的语声平缓,态度却不容质疑:“我为你做三件事情,只是爷爷的要求而已。这三件事情,我都己经做完了。我不是那种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笑着说恭喜的人。所以小蔷薇,这次来到苍梧,你最好有充分的觉悟,因为,你很可能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不可能!”蔷薇惊诧莫名:“冥烈,我们不该是这种样子的!” “那该是什么样子?”冥烈咧唇嘲笑,俊朗的面容逼进蔷薇:“难道还真的做你的哥哥?” “我……”身体不由自主的后仰,怕极了冥烈如今的咄咄逼人。 冥烈忽然一笑,突然站直身体,将蔷薇也一并拉直,又恢复以往的爽朗个性:“好啦,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有很多的时间讨论,现在先去休息,在马上骑了一天,一定累了。如果睡不着,可以叫冥烈哥哥陪你哦~” 以往冥烈没有少对她说这样调笑的话,这一次听起来,却分外的暧昧难堪,甩开了冥烈的手,几乎是逃一般奔向自己的帐篷。 冥烈看着蔷薇背影,面上渐渐浮上一层落寞。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 三年前爷爷突然将四海放浪的他找回来,要他去赤焰的皇宫找一个叫蔷薇的小女孩,并满足她的三个愿望的时候,他其实是很不耐烦的。只是因为那是爷爷的要求,才万般无奈的去了。 那个时候,他踌躇满志的想:不过是三个愿望,做完就走!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有我冥烈少爷做不到的事情! 皇宫中这么闷,哪里比得上四海漂流好玩? 他以为他最多呆一个月就可以走,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呆,就呆了两年,而且两年的时间里,居然连一个愿望也没有完成。 因为他每次对着那个很漂亮却很疏离的小女孩问:蔷薇,你有什么愿望? 那个小女孩总是会浅浅的笑着回答他:我没有愿望啊。 一次,两次…… 十次,二十次…… 他问的都烦了,可是答案,却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偶尔说过没有愿望之后,那个小女孩会认真的告诉他: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不用非要帮我做事情的。 可是笑话,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没有愿望的人? 老夫老妻 一夜缀缀,连睡都睡不安稳。 冥烈明明就对她那么好,像是哥哥,像是亲人,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做了这样的情感?根本毫无征兆。 “小蔷薇~”一袭耀眼的金色掀帘进来,和以往别无二致,正常的仿佛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还以为你在赖床,准备进来打你屁股呢。” 看到蔷薇己经起来整理好了行装,冥烈做出一副颇为懊恼的样子,仿佛错失了什么好戏。 蔷薇忍不住又想笑,可是昨天冥烈说过的话和从未有过的表情在脑子里转呀转,怎么也抹不去。 “冥……我是不是该叫皇子殿下?” 冥烈一怔,唇边终上滑过一丝苦笑,起上前来习惯性摸了摸蔷薇的头,蔷薇想避,没避开,只好任他把自己才梳好的头发打乱。 弯下身子看着蔷薇,冥烈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带着些宠溺:“我昨天吓到你了,是不是?” 蔷薇小心的看着冥烈,现在冥烈没有昨天的咄咄逼人,又是常见的那副样子了,悄悄的喘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 “你当冥烈哥哥是笨蛋吗?连这种事情都弄不清楚?”冥烈的表情很是不满:“我就算再笨,也不至于连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知道。” “可是……”蔷薇看向冥烈的眼神满是疑惑:“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之前又为什么要帮着我和流光?” 冥烈的眼神微暗,牵着蔷薇的手往帐篷外面走:“失误,纯属失误而已。所以我现在要把这个失误弥补回来。我就不信,御流光再怎么厉害,还能从我这苍梧王庭把你给抢走!” 冥烈似乎很不想回答蔷薇这个问题,只是大声的吩咐手下人拔寨,不再给蔷薇任何开口的机会。 一路前往榆次王庭,冥烈都跟以前一样,亲昵的叫着小蔷薇,一路指指点点,告诉蔷薇草原上一些著名的景致,仿佛他真的只不过是请蔷薇来家里做客的好客主人一般。 蔷薇纵然有一肚子的疑问,却是半句也问不出口,冥烈的地盘之上,又绝对不可能让她逃了,只好微带郁闷的跟着他一起前往榆次王庭。 只是每走一步,心里的思念就会加深一分,草原上再美的景致,到了眼中,仿佛总是缺了一缕魂魄似的,怎么看也看不进眼里。 走到第三天下午,正要扎营的时候,远处一骑人马忽然得得的冲着冥烈一行人就奔了过来。 “什么人?站住!”无论是飞星阁阁主,还是苍梧皇子,冥烈的身边部是少不了什么保护,远远的就拦了下来。 马上的人嚣张至极,笑声远远的传过来:“表哥,人家大老远的来认亲,你就这么对人家吗?小心叔祖怪罪你喔~” 声音听起来又轻又细,偏生又让人无法忽略。 蔷薇心头一喜,己是脱口叫道:“宣姑娘!” 冥烈眉头皱成一团,可是又不能不见,挥挥手让侍卫宣可卿过来。 宣可卿摆着腰枝走过来,对着冥烈笑的叫一个灿烂:“表哥,你真是的,怎么走的那么急嘛,人家本来想说火化了娘亲的尸骨以后就跟你一起回苍梧来看看的,谁知道到了你的营中一问,你居然都己经走了好几天了,这一路上可叫我好赶!” “宣姑娘还是不要这么亲热,你外公究竟是不是秦桑还有待查实,而且就算是秦桑,他当年举兵谋反,也早己被逐出苍梧,认不认你这个亲戚,还要爷爷说了算。” “表哥,你好绝情呶~”宣可卿明眸轻眨,泪珠都快要掉下来了的样子。 冥烈如今公开了皇子的身份,在蔷薇面前虽还有调笑,却早己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身为皇子,总要有一点皇子的威严。 如今又碰上了一个比他更能演的宣可卿,让他一时也有些头大,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表妹。 蔷薇看着冥烈为难,赶忙一把拉住了宣可卿的手,轻声问道:“宣姑娘,你怎么想着要来苍梧?” 看到蔷薇问,宣可卿也就不再装出那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爽朗说道:“我娘虽然生在银翼,长在银翼,可说到底,还是苍梧人,既然生前不能来,那我想死了之后,好歹也让她来这里看看。” 回身瞥了一眼马腹边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瓷坛子:“如果我喜欢这里,那我就做主,将她葬在这里好了,再怎么说,也是她的根嘛!” “就只是这样?”冥烈挑挑眉,显然有些不信。 “当然不止!”宣可卿对上冥烈的时候立刻回复了那分放肆:“我还受靖王的特别嘱托,看好他的小王妃,可千万不能给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欺负了去!” 冥烈面色一黑,又不能和她计较,索性拂袖而去。 宣可卿根本不在乎冥烈对她什么态度,非常理所当然的赖在这支队伍里,只拉着蔷薇在帐篷里叽叽喳喳。 等到宣可卿天南地北说的够了,蔷薇拽着她的袖子,面色红了一片:“宣姑娘,那个……那个……他还好吗?” “他?他是谁啊?”宣可卿看着蔷薇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提名不道姓的,我怎么知道你在说谁?” “宣姑娘……”对着宣可卿,蔷薇也有几分无奈,只是面色更是深红。 宣可卿噗嗤一笑,摇着手说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真是的,你和靖王分分合合这么久,都己经是老夫老妻的了,还在害什么羞啊?” 宣可卿口无遮拦,张口就是老夫老妻,说的蔷薇几乎无地自容,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她,既怕她取笑,又想要听她说流光的消息。 宣可卿正了面色,一字一字跟蔷薇说道:“他、很、不、好!” “真的?”蔷薇立时急了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我出来的时候啊,他就跟个工作狂一样,没日没夜的在处理银翼的事情,大概是想快点处理完了好来找你吧,不过那种工作强度,就算是铁人也要熬不住了。” “那个笨蛋,怎么又做这种事情?”蔷薇拧眉,面上满是担忧。 告白 “不止这样,还有其他的呢。”宣可卿火上浇油。 “还有什么?” “比方说长夜漫漫,无人相陪啦,佳人不在,无法上下其手啦,还有……” “宣姑娘!”蔷薇急声喝断了宣可卿的话,面色娇艳欲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这么没遮没拦的? “行啦,骗你的!”宣可卿面露无奈,宽慰蔷薇道:“他虽然处理工作是拼命了点,不过也还知道,要是把自己累垮了,就没人来找你了,所以你就安心等着吧,他一定会来的。” “真的?”蔷薇看向宣可卿,仿佛是要从她那里寻求一个保障似的。 “大概吧。”宣可卿耸耸肩:“你跟靖王比较熟,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对哦。”蔷薇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一定会来的,他说过,无论我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都一定会找到我。” “那不就结了。”宣可卿站起身,对着蔷薇说道:“别东想西想的了,反正都己经到这里了,就好好去见梧皇吧。你先睡,我出去走走。”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夜色早己降临,月光如水般笼罩在青绿的草叶之上,显出一派清静宁和的意蕴。 宣可卿极目望了一下,不出意料的看到冥烈没有进帐篷,而是在远远的一片草叶间,放肆的舒展四肢,仰面躺在草地上。 “喂!”宣可卿走到他身边,伸脚踢了踢他。 “宣表妹,有事就躺下来说,本少爷可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冥烈嘴里嚼着根草叶,声音有些懒懒的。 相比于皇子的身份来说,他还是更喜欢飞星阁阁主的身份,自在,也没那么多束缚。这么想来,爷爷一直不公布他的存在,倒也是件好事。 宣可卿倒也不拘,在冥烈身边坐了下来,对着冥烈说道:“靖王要我问你一句话。” “恩,说吧。”冥烈好像早就知道似的,随意应了一句。 “靖王说,让你问问自己,你真的喜欢蔷薇吗?” 冥烈眼睛一睁,吐出口中的草叶,嗖的一声坐起来盯着宣可卿:“我喜不喜欢蔷薇,用得着他来问?我要是不喜欢她,你当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守着她三年?” “你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要问的。”宣可卿凉凉的反驳回去:“你倒是喜欢了,喜欢到一直把她往别的男人身边推,喜欢到三年了连个告白都没有,我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见到这种喜欢。我说亲爱的表哥,你可真让我开眼!” “你……”冥烈目光凶的能吃人一般,忽然一拍身子猛的站了起来:“没有告白是不是?那我现在就去补上!” 说完话,竟是理也不理宣可卿,径直向着蔷薇的帐篷冲过去。 宣可卿坐在草地上看好戏的望着蔷薇的帐篷,只见到冥烈一手拽着蔷薇强硬的将她拉上马,蹄声得得,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单手支着头,宣可卿面无表情的想:这个靖王眼睛实在是太毒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一定要避免和他做对。否则真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夜风呼啸,方才被冥烈抓着的手腕隐隐做痛,蔷薇坐在马上诧异之极,可却又并不害怕,就算冥烈的情绪似乎有几分失控,可她还是坚定的认为,冥烈必然不会伤害自己。 奔了小半个时辰,冥烈突的勒住了马,翻身跃了下来,又伸手将蔷薇一并拽下来。 “冥烈……” 微微踉跄几步,蔷薇站稳了身子,略带疑问的看着他。 “我喜欢你!”没有任何征兆任何说明,仿佛石头里蹦出来的,冥烈口中突然冒出这么几个字。 蔷薇一怔,还来不及说话,冥烈己经自己说了下去:“蔷薇,也许你自己从来不觉得,可是你的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种娇柔的态度,望着人的眼睛里,虽然清清澈澈的一片,可却总像是盛满了水,仿佛只要稍不小心,就会溢出来的样子。可是偏偏你又拼命的绷着那根弦,死也不让它溢出来。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常常会让一个男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对你升腾起保护的欲望。” “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我的确只是奉了爷爷的命令。可是当你明明写满了一脸的心事,却一次一次的对我说着你没有愿望的时候,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去进一步的探究你。我想知道在你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把你逼的这样苦。” “越深入,越怜惜,忍不住就被你的思绪牵动了我的情绪。我的确是帮了你和流光一点,可是你不必把我想的太好。因为你深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己经将你冻的太狠,你看起来就像是个被冻透了的人,需小微小的温度,先是皮肤,然后腠理,然后肌肉,然后骨骼,然后灵魂,一点一点的将你温暖。” “可是我清楚我做不到。我感情更像是火焰,如果贸然靠的太近,只会灼伤了你。所以我只好远远的守着,摆出一副大哥哥的面孔来,偶尔逗你开开心,看着你释放出微小的情绪。” “我将你推到流光身边,不是因为我觉得他能照顾好你,而是因为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利刃和钩子。如果我只是一簇火焰,那他就是来自地狱的业火。我顶多只能将你灼伤,可是他却可以将你彻底焚毁!” “我将你推向他,然后在一边等待。我等着他将你彻底撕裂和焚毁,然后再去收拾你破碎的残骸。那个时候,就算我的感情是火焰,在经历了那样的浩劫之后,你也不会再觉得的灼人,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蔷薇……”冥烈看着蔷薇目光灼灼:“如果那天晚上我把你从慕容府中带走,你自己想想看,你现在,会不会早己经喜欢上我?” 蔷薇呼吸一滞,自与流光相逢以来,一次一次的不信,一次一次的利用与伤害,雪夜长跪,无意间听到的那句逢场作戏,还有背后那幅痛到骨髓里的刺青。 就是再有多少爱,多少情,也早都该被磨的一干二净。 那个时候,己经不知道萌生了多少次的去意。 如果冥烈真的在那个时候带走她,以冥烈这般比流光温和不知多少倍的相处方式,以他全心全意为着自己想的情意,自己难道真的会没有一点动心? 皇太子 若真说不动心,只怕,连自己都不会信。 纵然冥烈也在算计着自己,可这种算计的方式,竟只能让人觉得感动。 “蔷薇……”走近两步,一手抓住蔷薇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种前所未见的柔情轻声说道:“蔷薇,这世间能给你幸福,能帮你的人,并不只一个御流光,留在苍梧好不好?等见到了爷爷,我就请他为我们赐婚,这一片大草原,永远都会是你的家!” 冥烈的表情深情又诱惑,蔷薇忽然发现,见惯了他的嬉皮笑脸,竟然一直都忽略了,原来冥烈也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月色柔和,夜光静谥,晚风轻轻拂过,一切都柔美的令人心醉,蔷薇眼睛轻眨,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一般,甚至忍不住要顺着冥烈的话,轻轻应一个好字。 然而一张嘴唇紧抿,面色委屈,凶巴巴盯着她的俊美面容突然闪过脑海,惊的蔷薇神思一凛,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推开冥烈,勉强笑道:“冥烈哥哥,你在干吗啊?这样都根本不像你了!” 冥烈无防备之下被蔷薇一推,不由后退了两步,脚下被一根藤蔓绊住,居然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蔷薇一愣之下,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武功不可一世的冥烈哥哥,几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居然被她这么一个弱女子随手一推就倒? 冥烈也是愕然片刻,然后也摇头轻笑,方才的深情告白,柔情万种瞬间破功,就仿佛他只不过是故意演戏逗蔷薇开心,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拍拍衣摆站起身,冥烈再次走到蔷薇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小蔷薇,逃避不是办法喔,这一次,冥烈哥哥没有在演戏,回到榆次王庭以后,我会立刻请爷爷为我们赐婚!” 蔷薇身体一僵,冥烈己经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拉着她往马儿站立的地方走去:“好啦,时候不早了,快点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蔷薇还想再说什么,可却被冥烈东拉西扯的带远了话题,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宣可卿似乎是有意拖慢行程,一路这也要瞧那也要看,似乎是对草原极感兴趣,蔷薇猜着她是要为流光赶过来争取时间,自然极力配合着她。 冥烈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反而像个真正的地主一般尽心陪着,似乎根本不担心流光能从苍梧带走蔷薇似的。 如此走了十来日,看到一向宽广空阔的草原上,突然竖起一座高大的城池的时候,蔷薇极不想这样到达的榆次王庭,还是终于到达了。 草原牧民向来逐水草而居,鲜少有固定的城池,除了南北两座王庭。 北王庭便是蔷薇如今看到的这一座,榆次城,靠近银翼,南王庭则略为靠近赤焰领土,叫做镇远城。 其实镇远城的兴起时间并不长,当年秦桑叛乱,秦陌一力镇压之后,国内大权基本集于秦陌之手,王庭自然也只有榆次一座,可是不久之后,因为秦陌不顾朝中大臣劝阻,一意孤行攻打朝云,虽然深入朝云数百里,却也损失惨重,等到退回来的时候,一位远房堂叔的势力己迅速膨胀,建立镇远王庭,与秦陌分庭抗礼,秦陌几次征讨,却始终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此苍梧虽然表面上仍维持着一个统一的国家,但其实在各自辖区内,早己是各管各的。如今驻扎在南王庭的人,便是那位堂叔的子嗣秦勇,此人名字虽然粗犷,为人却是小心谨慎,不能开疆,守成却是做的相当不错,再加上这许多年过去,苍梧百姓早己习惯分地而治,秦陌不愿再起内战便宜了别的国家,因此便也一直这么放着,两下相安无事。 进了榆次城,蔷薇略略诧异的发现榆次竟比想像中还要繁华,各种物品琳琅满市,商业贸易极为发达,看起来,冥烈的爷爷一定是个相当不错的君主。 秦陌一生并未婚配,朝中臣子曾为王储问题多有担心,可是就在十几年前,秦陌却突然对臣工宣布,他己经有了继承人,只是正在外地学艺,等到他该继承王位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半月之前,银翼圣女河一战中这位皇储横空出世,一出手就见不凡功力,能与天下闻名的靖王流光战成平手,不仅让苍梧各位臣工喜出望外,大名更是早己传遍草原,此时看到带着皇太子标志的车架到达王庭,城门口的卫士早早的跪了一片,又叫人前去城中开道和通知梧皇。 一路走来,得到消息的苍梧民众纷纷涌到街上来看看这位神秘的王储,宣可卿和蔷薇则骑着马跟在冥烈的身后,苍梧民风开放,女子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冥烈脸上的笑容僵硬,勉强维持着风度,对着两边夹道欢迎的民众轻轻点头,明明嘴唇一动不动,蔷薇却听到细碎的抱怨声:“看什么看?我是猴子吗?当本少爷是在游街展览啊?” 蔷薇忍不住就想笑,侧了身子去看冥烈的表情,却只看到他仍是一脸僵硬笑容,肌肉都仿佛要笑酸掉了似的轻轻抖动。 再转头去看宣可卿,却见她早就憋的浑身乱颤,看起来,这个十几年不曾露过面的王储,对于这种场面,还真是没什么经验。 好不容易走过了大街,冥烈逃也似的带着蔷薇等人进了皇宫,一径到了自己居住的宫殿,才终于缓下一口气来,心有余悸的说道:“真是太可怕了,幸好以前每次来都是直接翻墙进宫找爷爷。要不然光看也被他们看死了。” “想不到我英明神武,能把靖王都逼平的表哥,居然还怕人看呢!”宣可卿逮着机会,毫不留情的嘲笑着冥烈。 “你懂什么?”冥烈不屑的瞪一眼宣可卿:“本少爷可是飞星阁的阁主,你知道飞星阁是什么组织吗?从来都讲究暗中行事,如今突然把本少爷扔到那么多人眼前,能不条件反射吗?” “可是这就是你以后的生活了啊。”蔷薇也看着冥烈笑:“以后你继承了你爷爷的位置,文武百官,苍梧百姓,哪个不得看着你的脸色说话办事?你这么怕人看,这怎么成?” 冥烈还不及说什么,门外传来小内侍恭恭敬敬的声音:“皇太子殿下,皇上请您和两位贵客尽快梳洗一下,今晚有迎接皇太子殿下和两位贵客的盛大晚宴!” 冥烈一听这话,脸色更苦,当下安排了一众宫女伺候蔷薇和宣可卿沐浴更衣,自己也随着内侍自去收拾。 到了傍晚时分,暮色初上,蔷薇与打扮一新的宣可卿一并到了大宴的宫殿之中,高坐在上的梧皇秦陌约摸六旬年纪,清矍俊瘦,五官轮廓分明,看得出年轻时相貌必定也是极出众的。此时因为是正宴,穿着一袭明黄的龙袍,表情不怒自威,只是眉眼中带了几分淡淡的不耐,倒与冥烈私下里的叫苦连天相得益彰。 看到蔷薇进来,秦陌的眼神立刻在身上停留了片刻,似在寻找着什么,然而却又似乎并未找到,转过眼神的时候,眼中带了几分失望。 今天的宴会只是为了迎接冥烈,对于蔷薇和宣可卿的身份都并没有介绍,只当是冥烈的朋友。 看到主角到场,梧皇秦陌拍了拍手,歌舞丝竹一时悠扬而起,宴会正式开始。 没有人搭理,蔷薇和宣可卿也乐得轻松,两个人窝在角落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场中歌舞,相比于朝云的中正大气,银翼的细腻柔美,赤焰的热情奔放,苍梧的舞乐则多了几分慷慨壮阔,不仅平常的管弦乐舞能上得了宴会,就连悲壮的牛角号和激昂的战鼓亦能做出让人震憾人心的曲乐,拿来迎宾待客。 蔷薇和宣可卿都是见过世面的,看了这等舞乐也不由觉得心胸一阔,疏朗十分。 她们二人在这里自在逍遥,却只是苦了冥烈。 因为这是他这个皇太子第一次在国中正式亮相,各大官员走马灯般的轮番上阵劝酒敬酒,虽然他逼平朝云靖王一事早己传回王庭,可是这些百官对从未谋面的冥烈终究不放心,言谈之中试探考教之意甚浓。 冥烈自到了宴会之下,杯中之酒便不曾空过,面上带笑,口中推转挡避,打起精神应付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他向来不笨,这等帝王之道秦陌亦曾亲自言传身教,虽然不曾实践,但也并不陌生,然而几轮下来,他面上的笑意还是带了些僵色,神情中不胜疲惫,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尽量遮掩。只是偶尔望向秦陌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无奈。 他将回归王庭的日期一推再推,怕的就是这种场面,到如今,终究还是逃不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秦陌终于命令停了鼓乐,对着冥烈淡声说道:“你这次在圣女河一战做的不错,众位大人们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形,你便给各位大人们介绍一下吧!” 请婚 “是!”冥烈躬身为礼,将他如何派人与流光接洽,共同剿灭圣女宫,又故意命人败退,引流光命人截击,实际上却是暗中设下援军,反打陆霖修一个措手不及之事一一说了。 末了,忽然指着蔷薇说道:“圣女河一役,皇孙幸不辱命,与朝云平分秋色,与此同时,还请来了靖王的未婚妻子,慕容蔷薇,前来苍梧做客!” 此语一出,满庭人等,俱都望向蔷薇坐着的方向。 蔷薇万料不到冥烈居然就这样将她给扔了出去,一块糕点还在手中捏着,掉落下来也未察觉。 心中又急又气,不知道这种时候,冥烈突然提她出来干什么。 宣可卿眉头轻动,靖王都己经叫她那般问他了,难道这个笨蛋表哥居然还是没看清自己的情感? 冥烈却己经又转身对着梧皇恭声说道:“皇爷爷,依我草原上的规矩,战胜的一方如果掳获了对方的女人财物,谁掳获就会归谁。孙儿与蔷薇曾有缘结识,仰慕己久,此战侥幸请得她来苍梧作客,不敢谈虏获二字,但请皇爷爷作主,将慕容蔷薇赐婚给孙儿,以全孙儿一片眷眷之……” “不准!”冥烈话尚未说完,秦陌忽然拂袖而起,想也不想就否决:“这件事情,绝对不行!” “为什么?”冥烈怎么也没料到秦陌的反应如此严重,惊诧之下却是立刻反问。 秦陌对他向来疼宠有加,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可是这一次,竟是这般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没有为什么,朕说不行,就是不行!”秦陌惊怒非常,语气中更是一丝余地也不留。 原本和乐一片的殿之中鸦雀无声,立时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似乎是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激动了一点,秦陌冷着脸,挥挥手说道:“皇太子今日刚刚回来,想必也累了,今天的宴会就到此为止,各位爱卿散去吧。” “皇爷爷……”冥烈抢上一步,还要再说话,秦陌却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方武百官诧异的看着殿中的一幕,终是谁也不敢说什么,各自退席回家。 蔷薇虽然恼怒冥烈擅自提出此事,可是看着冥烈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的身形,又觉得有几分不忍,与宣可卿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刚想要安慰他两句,一个小内侍忽的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对着冥烈小心说道:“皇太子,皇上请您去怀容宫,请您立刻移驾。” 冥烈的身形一震,回头看了蔷薇一眼,竟还能露出几分笑意来:“小蔷薇,放心,我一定能说服爷爷赐婚给我们的。你等着做我的新娘吧。” 蔷薇脸色一黑,这个冥烈,白费了她刚才的好心了,她要收回来才对! 看着冥烈的身影随着小内侍消失在屏风后,蔷薇和宣可卿留在大殿中也没什么意思,便随着宫人的引导回了住的地方。 连着赶了十几天的路,又参加了这么一场宴会,两人也早都乏了,彼此聊了一会儿天,便各自回房安歇睡下。 睡到半夜的时候,蔷薇忽然觉得黑暗中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熟悉的蔷薇在梦中都有些想笑。 倏的睁开眼睛,尚未看清来人,己是笑着说道:“冥烈哥哥,怎么你不会白天来看我的吗,怎么每次都是晚上来?” 话刚出口,头顶一片黑影突然伏下,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紧紧的抱着,力道之大,几乎能将蔷薇的背勒折。 “冥烈……哥哥……”从未感觉到冥烈的情感有如今天一般汹涌强烈,明明拥有着火焰炽热的外形,却偏偏蕴含着冰的温度。 “骗人的……爷爷一定是骗我的……” 断续的语声在耳边低低的响起,竟似是带了几分惊恐,蔷薇无法形容她听到了怎样一种绝望的声音,似是遇见了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想信,却不得不信,真的信了,又仿佛带刺的铁链,将自己缠绕的遍体鳞伤。 “冥烈……”这样的冥烈从未见过,蔷薇情不自禁伸出了手环绕着他的肩背,想要借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忽然用力将蔷薇扯开一点,冥烈的瞳仁竟比浓密的夜色还要幽深。 “我不信……蔷薇,我不信爷爷说的,我要证明给他看,他说的不是真的。” 带着微微颤抖的唇猛然压上蔷薇,将她用力按倒在床上,舌尖胡乱的顶开蔷薇的唇瓣,凭借本能向内探索。 “唔……冥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用力的推拒,抵抗。 怎么可能,一向都只摸着她的头,带着永远不变的笑意叫他小蔷薇的冥烈,就算再失控,也绝不会伤到她冥烈,怎么可能会对她做这种事情。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冥烈轻而易举的制服蔷薇的反抗:“我不可能是那种身份。我在你身边守了三年,等你长大,等你发现,我们怎么可能是爷爷说的那种关系?” “冥烈,你放手……放手!不要让我讨厌你!” 冥烈的身体微微一僵,转瞬却是更强烈的掠夺,唇齿相依间,不见温情,却是刻骨的恐惧。 身体被牢牢的钳制住,分毫动弹不得。 冥烈的气息陌生却干净,在唇间强烈的缭绕,蔷薇只觉的心头一阵绝望,为什么偏偏会是最想不到的人,用最想不到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闭了闭眼睛,牙齿用力一咬。 “唔……”冥烈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哼,身体也稍稍离开蔷薇。 顾不得口中瞬间蔓延开的咸腥味道,蔷薇用力推开冥烈,几乎连滚带爬的跑下床塌。 谁来救救她,冥烈一定是疯了,他怎么可以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冥烈被蔷薇推的跌坐在床上,却又极快的起身,一步窜出去,伸手一捞…… 嗤啦…… 静夜中布帛撕碎的声响分外分明,蔷薇的衣服被冥烈伸手一抓,从肩头直至腰间,被整个撕掉一块。 暗夜的微光之下,肩头那朵色泽明丽的蔷薇如毒药般绽放,分外妖娆。 “啊……”短促的一声尖叫,蔷薇猛的转过身,搂着自己赤裸的肩背,防备的看着冥烈。 颠覆 那朵蔷薇刺青让冥烈如遭雷击,突然的停止了动作,只对蔷薇强硬的说道:“转过身来!” “冥烈……你到底要做什么?”蔷薇的身体瑟瑟发抖,肌肤在夜色的寒气中起了一层微小的栗状微粒。 “你冷静一下,你根本就不想这样做的对不对?” “我叫你转过来!”冥烈根本不听蔷薇说些什么,看到她不肯转过身子,索性自己走过去,强硬的拉拽着她的胳膊,强迫她面对自己。 “冥烈!”尖利的嘶叫,冥烈却恍若未闻。 温热的指尖滑过蔷薇背上的妖娆花色,蔷薇的肩背随着冥烈指尖的游走恐惧的颤抖着,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别怕。”冥烈的情绪开始趋于缓和,眸中却渐渐浮上一层痛苦的神色:“我只是,想看看这朵花。” “冥烈,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梧皇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即使是刚才那种时候,蔷薇也始终不愿相信冥烈会做伤害她的事情,从三年前开始,冥烈就像她的守护神一样,永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这朵花,是谁帮你刺上去的?”冥烈不回答蔷薇的话,反而轻声询问。 “是……流光……”蔷薇咬咬唇,决定先回答冥烈的话,安静下来的冥烈不像方才那么可怕,话里的意思也开始有章可循。 “什么时候刺的?”话虽然问了出来,声音里却己经带了认命感,仿佛早己知道答案。 “我被……韩充抓去的时候。”蔷薇回答的有几分艰难,这朵花成形时尖锐的刺痛仿佛己经刻在了骨头里,忘也忘不掉。 事实上,那样的疼痛,无论是谁,只要经历过一次,就绝不可能会再忘记。更何况她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 “原来,真的是这样。”冥烈松开了手,缓缓后退了几步。 爷爷的话惊雷炸裂一般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朕一生未曾婚娶,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你是慕容垂的孙子,我最喜欢的人的孙子! 男人又怎么了?谁规定男人就不能喜欢男人? 我是把你从你母亲那里夺走,又叫人骗她说生了死胎,因为慕容的孙子,只有我才有资格养! 你以为我为什么建立飞星阁?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去刺杀朝云的皇族?又为什么说飞昨阁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因为只有身为慕容子孙的你才配得上用飞星这个名称! 你不信?不信就擦上这个药,看看你背上是不是有一颗飞星图案! 你当然不能娶那个女孩子,因为她是你妹妹,亲妹妹! 还是不信?那你就再在去验验,看看她的背上,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有一颗飞星! 蔷薇的背上没有飞星,却有一朵那般明丽精美的刺青。 那朵刺青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蔷薇被韩充拿进大理寺,即将受审之时,由流光亲手刺下。 这样明显的举动,如果不是为了遮掩身为慕容家子孙的证据,还能是什么? 胸口一阵闷痛,摇摇晃晃又退两步,他守了三年,等了三年的小女生,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天底下,可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 面色凄惨,猛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冲出蔷薇的房间,片刻便消散在莽莽的夜色之中。 “冥烈……”蔷薇掩着衣衫赶上两步,却只来得及看到冥烈那袭耀眼的金衣在夜中的划过的最后一道闪光,仿佛一道被过分张扬的伤。 心如针刺。 片刻不停,一口气奔到四十里外的洛伽山,才堪堪住了脚步。 山中的飞星阁暗哨盯着突然到来的少主面露惊讶,惊讶之后,却也只是安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从山巅一块大石下够出一坛酒,拍碎封泥,仰脖就往下灌。 他喝酒,但不嗜酒,就算数月前听到蔷薇死讯的时候,都没有像这样喝的疯狂。 他的世界仿佛在一瞬之间都被颠覆。 最疼的他的爷爷原来不是他的爷爷。 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突然成了他血源的源头。 飞星阁原本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组织,如今却是他家族荣誉仅剩的传承。 他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子,居然……是他的妹妹! 他本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武学奇才,聪明机慧,又有着若大的势力做支撑,做靠山。 可是当真相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将手中的空酒坛狠狠的向前摔碎在山石上,又拍开一坛,向着口中直倒而下。 他喝的又快又急,一半的酒液从口中漏了出来,溅的满脸都是,又濡湿了衣襟。夜风吹过,瑟瑟发寒。 将身体展开,呈大字舒展在山石上。 洛伽山其实并不高,但每逢他这么躺在山石上的时候,却总会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 天上的星子一眨一眨,在冥烈微熏的眼中,仿佛幻化成蔷薇那双总是淡淡笑着,却藏着无限愁绪的眸子。 心头忽然一阵隐痛,就算他是慕容家的子孙,可是好歹有爷爷从小照拂着,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学的,样样都是最好,没有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活的潇洒自在活色生香,甚至根本不知道慕容家的仇恨,只是安然的生长着。 可是蔷薇呢?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却被迫要怀着那样深重的使命,艰难的生存。 如今,他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也依然什么都没有损失。他过往的岁月,爷爷的疼宠,皇太子的身份,还有飞星阁,并不会因为他知道了这些事实而消失。 而原本应该由他来担起的责任,却己经几乎被蔷薇完成了一大半。 同为慕容家的子孙,他……还真不是个合格的哥哥。 爷爷在他离开前最后说的几句话再次回响在脑中:不许告诉那个女孩子你们两个的关系!你娘生了你之后就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就弄了那个女孩子出来。 慕容的子孙,一定至少要门当户对,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是谁的时候,我绝不会承认她! 不怕背叛 爷爷对他虽然向来慈爱,可一旦说出什么,却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绝无悔改。 与爷爷相处这么多年,他知道,爷爷骨子里,是个极骄傲的人,甚至骄傲到,此生认定一个人,就绝不再允许自己有任何他念。 难怪爷爷要自己去为蔷薇完成三件事情,想来,他也猜到了蔷薇与慕容家有些关系。爷爷的想法简单又武断: 在不知道蔷薇的父亲是谁之前,他绝不会承认蔷薇的身份,可是蔷薇为慕容家平反做了不少努力,自己答应她三件事情,也算是还了这个情。 拎出第三坛酒拍开的时候,冥烈虽然有些微微的醉意,思维却清明了很多。既然什么都没有失去,又有什么可以伤怀? 这个世间真正该哭该伤心的,应该是蔷薇才对,她为慕容家做了这么多事,却连一个承认都得不到。 而自己,方才竟还对她做了那般过份之事。 冥烈在秦陌教导之下,个性本就洒脱不羁,不畏世俗。当时秦陌告诉他他喜欢的是男人时,冥烈几乎只是诧异一下就接受了。现如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也不过是几坛酒的工夫,就想的一清二楚。 又在山顶躺了一会儿,启明星由西渐东,天色己然快要亮了。 冥烈在山上飞星阁总部里洗了个澡换了件衣衫,又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要了匹马向着榆次王庭的方向奔去。 昨天夜里发了疯才会自己一路跑过来。如今不发疯了,当然还是骑马要舒服一点。 “小蔷薇,早!”蔷薇甫一睁眼,就看到冥烈一张放大了的笑颜绽放在眼前。 昨夜的经历还残存在记忆中,蔷薇下意识猛的坐起,一把捞着被子拥在胸前,然而抬头的时候没注意,冷不防一头撞上冥烈,两个脑袋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痛……”蔷薇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哗的一下涌上眼眶,几乎快要哭出来。 冥烈自己也痛的够呛,却很是记得自己哥哥的职责,先伸着手去给蔷薇揉,一边揉一边哄小孩一般说道:“乖,不痛不痛。” 蔷薇本来虽然痛,可是突然听到冥烈这句话,却连自己去揉都忘记了,只是不可置信的盯着冥烈,觉得他是不是有哪根神经不对了。 冥烈看到蔷薇的眼神,立刻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原本帮她揉着头的手指一曲,一个爆栗敲下去:“干吗防贼一样看着你冥烈哥哥?冥烈哥哥前两天发疯,你不用管我,这两天好了,你就当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就行了。” 蔷薇大睁着眼睛,怀疑的看着冥烈。 “行了行了,快起来!”冥烈身旁桌子上的一套衣服拿给蔷薇:“昨天晚上弄坏了你的衣服,今天哥哥赔一套新的给你,不许记仇喔~你快点换衣服,我先出去。” 将衣服放在床上,转身出门。却正对上宣可卿玩味的目光。 冥烈的面色有几分不自在,瞪着宣可卿问道:“你干吗?” “欣赏失恋的人啊。”宣可卿说的很讨打。 “你……”冥烈牙齿一咬,一时语塞,这个宣可卿,有时候实在让人真的很想把她捉起来打上一顿。 “怎么?你这个冒牌太子难道还要打我这个正牌公主?”宣可卿丝毫不怕:“公主好像算不上,不过郡主总是有的。” 冥烈面色一变:“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宣可卿回答的很快:“靖王猜出来的。虽然我师尊说慕容娉婷生下来的是个死胎,不过靖王从一开始就没信过,你想想看,以慕容娉婷那么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在洛王楚言的全城搜索下躲过去?所以必然有人暗中帮忙,慕容娉婷生产的时候晕了过去,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而那个人帮忙之后,孩子就变成了死胎,想也知道其中有猫腻。再加上一直为慕容垂守身如玉的梧皇秦陌突然有了个孙子,这其中稍微联想一下,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吧?” 宣可卿总有种本事从一堆词汇里面选择最让人不舒服的那个词,又是生了个什么东西,又是守身如玉,听的冥烈脸色阵青阵白,却偏偏不能和她较真。 噎了一噎,瞪着宣可卿说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 “说了多没意思,又哪有昨天晚上那出戏可看?” “你……”冥烈手指根根握起,这次是真的恨不得揍宣可卿一顿了。 宣可卿却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眯眯的说道:“你放心,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犯大错误的,一定会在最精彩的时候进去制止你们。否则,就算你不找我算账,靖王也会先扒了我的皮!” 说到靖王两个字的时候,宣可卿缩了缩脖子。流光算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绝对不想得罪的人。 冥烈瞪着宣可卿,心里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人讨厌至极,说又说不过他,索性袍袖一摆,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冥烈!”宣可卿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宣姑娘还有什么事?”冥烈说的硬梆梆的。 “有个问题想问。”宣可卿面上虽然还是在笑,声音里却己有了几分肃然:“知道不能喜欢蔷薇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冥烈一愣,想了想说道:“有些心痛,不过喝了些酒,也就淡了。” “就只是这样?” “不然呢?宣姑娘还指着我哭天抢地?” 宣可卿垂了眸子,淡笑说道:“难怪靖王要我问你,你究竟喜不喜欢蔷薇,喜欢一个人,当真这么淡便能散去么?” 宣可卿的话引的冥烈也有片刻沉默,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冥烈才淡声开口说道:“其实也并不能完全这么说。我对蔷薇,虽然如今说来禁忌,当初,却是真的动了心的。只是我深怕自己会伤了她,所以一直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内,维持着一副哥哥的面孔。即使是谎话,说了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的,更何况我那些日子,根本就是全身心都沉浸在那个角色里呢?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对蔷薇的情感,早就己经真的变成哥哥了吧。” 宣可卿盯了冥烈几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暗芒,忽然又恢复了之前的讥诮笑意:“哟,没想到看起来神经比腰粗冥烈皇太子也有这么细腻的时候呢,之前还真是失敬了。” 宣可卿忽冷忽热的态度弄的冥烈极是不爽,自己对她一再忍让,她却是步步紧逼,一时间也不再客气,讽笑说道:“宣姑娘客气了,其实像宣姑娘这样东边倒一下,西边倒一下,到最后还总能倒对正确方向的本事,才真正值得人钦仰呢。” 宣可卿面色微微一僵,却仍是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是想说我背叛成性吧,这种话直说就好,天下人皆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对宣姑娘来说,的确是没什么不好,不过,恐怕就要苦了将来的驸马或者郡马了。”论起毒舌,冥烈比宣可卿其实一点也不多让,之前只是蔷薇在,又看着宣可卿是女子的份上才一直让着,此时既然反击,就过性反击个彻底。 这几句话说的其实己经非常恶毒,明了暗了讽刺富可卿将来就算嫁了人也会不守妇道,丈夫就算被她联合外人害死也是有可能。 宣可卿的面色蓦的变的极为难看,声音微微哽了一下,才用力抬起头,倨傲的说道:“这件事情不劳皇太子殿下操心,宣可卿若要嫁人,自然会嫁一个强大到永远不怕我的背叛的男人,到时候,再请太子殿下来喝喜酒!” “如此,我就恭候了。”冥烈冷冷答腔,忽然听到身后房门一响,立时转过身去,脸上己带了阳光般和煦的笑意:“小蔷薇,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再不出来,冥烈哥哥就要成化石了。” “可不,不过人家都是相亲相爱成望夫石望妻石,不过皇太子这块石头,恐怕就只能是块顽石了!”宣可卿语意讥讽,毫不留情。 冥烈狠狠瞪她一眼,也懒得再理,上前去抓着蔷薇的手,笑着说道:“和我一起去早朝,爷爷今天有大事宣布呢!” 拉着蔷薇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来一样对着宣可卿说道:“喂,你也一起去吧,和你也有点关系!” 到了朝上,蔷薇才知道冥烈所谓的大事,就是梧皇宣布查清宣可卿确是当年秦桑的子孙,又铲除圣女宫有功,所以允许其回归苍梧籍,封为明珠郡主,可是让她意外的是,与宣可卿同时,梧皇竟然说因为他对自己一见如故,也算有缘,因此认为干孙女,将自己也封了个郡主。封号更是简单,直接就用了她蔷薇的名字。 听着梧皇的旨意,蔷薇只觉得满头雾水,有心想问,却只看到冥烈笑笑的望着她,无奈之下只好叩首接受。又怎么能知道为了这道旨意,冥烈足足磨了梧皇一个半时辰。 就算只是干的或者认的也好,好歹明面上,总算是她的哥哥,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她。 昨天还被求为太子妃的女子一夜之间成了妹妹,可是太子却好像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在满朝比蔷薇还雾水的百官恭贺下,这一场早朝,糊里糊涂的拉下了帷幕。 出兵 虽然梧皇封了自己为郡主,可是以蔷薇之细腻,却很分明的知道,梧皇定然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否则,怎么可能会用一个女孩子的闺名直接做封号? 不过这件事情,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就算问出口,冥烈也肯定是顾左右而言它,不会告诉她真实原因。 对于冥烈的态度,蔷薇心中满是疑惑,他在那般突兀的宣示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又以更突兀的态度退回原地,对自己却比以前还要好。这些日子以来,搬到她宫殿里的东西,几乎能堆成一座小山,似乎是生怕她在这里受了委屈。就连看着她的眼神,也满满的都是疼爱,又让人生不出一点他想来。仿佛是真的哥哥和妹妹。 享受着比公主待遇还要高的郡主待遇,蔷薇动了动头上白色幼鹰绒毛做成的流苏头饰,百无聊赖的趴在软榻上看着窗外。 除了最初到达榆次时的那场宴会之外,蔷薇就再没有见过梧皇,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可做,冥烈好像一下子变的非常忙,除了每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会过来看她一会儿,和她说说话之外,几乎就不怎么碰得到面。 就连宣可卿,也借口说没来过苍梧要到处走走看看,成天介跑的不见踪影。 蔷薇央着她带自己一起去,可是宣可卿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想怎么往外跑就怎么往外跑,一旦加上了她,冥烈就大张旗鼓的又是仪仗又是侍卫,弄的还没走到跟前,人群就退避三舍,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看到宣可卿喷鄙弃的眼神,蔷薇只好非常自觉的再也不提这样的要求,只看着宣可卿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拎着的大一堆零食和小饰品,非常羡慕又愤恨的瞪着,然后化悲愤为食欲,狠狠的咬着那些食物。 宣可卿带回来的食物中常常有一家叫做天香楼的酒家做的酥酪,味道极好,甚至比宫中的还强,蔷薇百吃不厌。 半个多月下来,原本瘦的骨线尽出的身体,居然神奇的长出了一些肉来,看着也比原先圆润些。 天气己经到了六月,烦闷之中更兼着燥热,蔷薇愤愤的翻了个身,旁边打扇的小丫头连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生怕委屈了这位蔷薇郡主,违了太子爷的意。 门口珠帘忽然轻轻一响,一个人笑嘻嘻的掀了帘进来。 蔷薇闻声转头,一看见来人,也不起身,只声音闷闷的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出去玩?” 宣可卿在一边坐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哟,蔷薇郡主生气了啊?这可怪不得我,要怪,也得怪你那太子哥哥,明明在他的地盘底下,居然连暗中保你平安都做不到,非得弄出那么大的阵势来不行,侍卫仪仗加起来百十来米,这种样子,还怎么出去玩啊。” 蔷薇抿了抿唇,显然也是对冥烈如此举动非常之不满,可是冥烈仿佛铁了心,无论她怎么说都绝不肯随意放她出去,害她只好闷在皇宫之中。 蔷薇只觉得自己不能出去玩气闷,又怎么知道冥烈为自己当初轻易就把她推到流光怀中的事情耿耿于怀,因此现在做了万全措施,绝不能让流光偷偷溜进苍梧来把她带走。 这种态度和之前的心态又有不同。 现在他可是哥哥,身为哥哥,当然要为妹妹的终身大事操心,哪里能那么容易就让什么坏小子把妹妹拐走? 就算真的要把人交付出去,也要至少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 宣可卿看到蔷薇气闷的样子,贼兮兮的笑了笑,挥手让小丫头先出去,凑到蔷薇耳边轻声说道:“你很快就可以不这么闷了哦~” “恩?”蔷薇精神一震,立刻意识到宣可卿说这句话不简单,一定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一个翻身坐起来,将头与宣可卿凑到一块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问句,可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显然己经猜到了一点端倪。 “明明就己经猜到了还问我?”宣可卿不屑的看着蔷薇,忽然眉头微动,笑着说道:“我数五声,马上就有好戏可看!五、四、三、二、一……” 话音方落,珠帘又是一动,冥烈带着一身骄阳热气大踏步的迈进了蔷薇的房间,一句话还没说,先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灌了进去,然后才在凳子上坐下,手狠狠一捶桌子,恨声骂道:“御流光这个疯子!” 蔷薇和宣可卿对望一眼,宣可卿面上笑意不止,蔷薇则是略带疑惑。 转过脸来小声问道:“冥烈哥哥,那个,流光怎么了?” “那个疯子……”冥烈正要说,忽然看到宣可卿,不悦的皱了眉头,不客气的问道:“你怎么也在?” “当然是来通风报信咯~”宣可卿对上冥烈的时候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挖苦他的机会:“没准还要架架鹊桥,安排一下牛郎织女会什么的。” “你敢!”冥烈狠狠一眼瞪过去,大有宣可卿若是敢这么做就把她大卸八块的意思。 宣可卿无所谓的耸耸肩,一脸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冥烈无奈,只好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这两天一定要看好这个宣可卿才行,千万不能让她钻了空子,帮御流光带走蔷薇。 “冥烈哥哥,流光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啊?” “还说呢!”冥烈一想起来就生气:“那个疯子居然一夜之间出动二十万大军,从朝云西北边境大迂回绕过哨卡,直入苍梧草原,纵深八百余里,迅速占领二十余个水源地和绿洲,我们苍梧草原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水源地都落在了他的手上!” “什么?”蔷薇先是一喜,流光如此大的手笔,必然有一部分是为了她,可紧接着又是一惊,二十余万大军,又是一夜之间纵深八百里,这不己经是摆明了要和苍梧开战了吗? 流光和冥烈,要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不行,这种结果太可怕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接受这样的局面出现。 治国 心头突的一动,紧盯着冥烈问道:“冥烈哥哥,流光他,有没有和苍梧的部落发生冲突?” 冥烈略略怪异的看了蔷薇一眼,闷声说道:“就是这一点才最可恶!御流光率部深夜来袭,却是只围不打,他将这二十余个水源地团团包围,分割截断,等到天明各部落发现被围,想要反击的时候,却被一地的绊马索,地刺,陷坑所阻,御流光一个兵都没有出,却让各部落伤了一堆的人马。” 一拳重重的捶在桌子上,冥烈愤愤的说道:“我苍梧草原上的水源地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草原广袤,方向难辩,如果没有人指引,很难找到,御流光居然能一夜之间就目标明确的突袭我二十余个水源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他这么大规模的调兵行动,我边境哨卡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这些人,我看通通应该塞回娘胎里去重生一遍!” “嘁,自己没用,怨别人干什么?苍梧边境哨卡和消息传递渠道,不都应该是你这个太子经手的?”宣可卿一边给自己打着扇,一边凉凉的说着风凉话。 “你……”冥烈被宣可卿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爷爷虽然有教他一些治国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由着他的性子来,让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强求。 自从半个多月前他被推上皇太子的位置,这些天来日日夜夜跟着那些文书籍件奋斗,今天旱灾明天水灾,后天又是部落殴斗,烦都快把他烦死了。 苍梧的军事情报建设还是二三十年前秦陌亲自定下的,因为一向运转良好,他粗粗了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深入接手,可谁知道流光的动作这么快,分手才不过月余的工夫,居然就己经率着铁骑踏进了苍梧草原。 想来,苍梧边防上的漏洞一定早己有之,御流光也一定早就注意到,并且派斥候深入草原探察了各个水源地的具体位置画出地图,所以这次才能出其不意出兵奇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冥烈哥哥,流光他……只围不打,应该……是没想和苍梧开战的。”蔷薇看着冥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 “见鬼,打都打到我家里来了,还说不想和我开战?” 御流光的目的是什么,冥烈当然一清二楚,他甚至己经派人送来了书信,希望能够亲自来榆次和梧皇谈一谈,并且向他保证,在谈判结束之前,绝对不会对草原再擅用一兵一卒,也绝不主动挑起争端。 如今朝云在云皇流夜和靖王流光的内外配合之下,强盛之势一日更盛一日,朝云周边大小部落几乎己被征伐统一殆尽,银翼又己灭国,只有个别几个部落还依附着赤焰与苍梧,但也都己是墙头苇草,随时准备趁势而倒。 御流光若是真的前来谈判,一个目的必然是为了蔷薇,而另一个目的,恐怕也是想劝他们随时势而动,选择一条正确的出路。 这封信他还没有拿给爷爷看,也不敢拿给爷爷看。 爷爷因为慕容垂的事情恨朝云入骨,这些年来,除了从不约束部属侵入朝云边境城市之外,还组建飞星阁暗杀了上百位朝云皇室成员。 这封信到了爷爷那里,冥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爷爷一定是大为震怒,然后干脆的撕了了事。 没准,还会立刻下令苍梧铁骑出兵开战! 可是这种场面,又实在是冥烈很不愿意见到的。草原久无战事,人心安定,谁会想轻易开战? 蔷薇看到冥烈面色不善,也不太敢说话,毕竟流光大兵压境,若说对苍梧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也不可能。一统天下,结束风林大陆百多年来的分裂状况,一向是流光的抱负,他认定的事情,定然会做到底。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中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冥烈忽然身体一软,重重的趴在桌子上,无奈的叹道:“天呐,治理一个国家怎么这么麻烦啊?爷爷真的只有我一个孙子吗?能不能换个人啊?” “真没用。”宣可卿不屑的白了冥烈一眼。 “本太子有用没用,要你管?”冥烈根本懒得理她,仍旧趴在桌子上:“小蔷薇,我在你这儿歇一会儿,这两天天天在外面装的一脸严肃的样子,累也累死了,说什么不这样就没有太子的威严,要是这样是威严,那摆个木头人放在那里好了。” 蔷薇仔细的看了看冥烈,果见他虽然一身正装,发饰也比以往考究整齐,可满面均是疲惫之色,甚至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黑影,想来这些治国理政的事情,真的让他极为头痛。 心头涌起一层淡淡的同情,本想问问冥烈打算怎么应对流光大军压境的事情,这一心软之下,也就问不出来,只轻声说道:“要是累了,就在这儿睡一会儿歇歇吧,等会儿要是有人来找你,我再叫你起来。” 话才刚说完,外边忽然传来小内侍的声音:“太子殿下在这里吗?皇上请您立刻去一趟怀容宫。” 冥烈身体弹簧一样绷直,方才的懈怠之色一扫而空,用一种非常沉肃的声音说道:“本太子知道了,你先去吧,本太子随后就到。” “是!”小内侍恭恭敬敬的应了,转身离开。 一看到小内侍的身影消失,冥烈的身子立刻又垮了下来,一脸苦相:“惨了,一定是有人把御流光送信过来要求商谈的事情告诉了爷爷,这会儿叫我过去,不定又有什么指示呢。” 说着话,无奈的站起身,打算去见梧皇。 “冥烈……”看到冥烈起身,蔷薇也下意识的起身,跟着冥烈走了两步。 冥烈转头看到蔷薇,极温和的笑了笑:“小蔷薇,放心,不会伤到你的靖王。” 蔷薇面色一红,冥烈己是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心底又恶狠狠的加了一句,当然,也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去! 我冥烈的妹妹,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拐走的? 反思 “御流光送了信过来?”秦陌背着手站在大殿之中,目光锐利如鹰,直直的盯着冥烈。 “是!”冥烈不敢隐瞒,也没打算隐瞒,径直将信里想和梧皇谈谈的意思说了,又抬头看着秦陌,轻声问道:“爷爷,您的意思是?” 秦陌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盯着冥烈,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道:“烈儿,你是不是以为我一定会拒绝?” 冥烈心头一跳,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挠了挠额角说道:“说实话,爷爷,我还真没想过你会有直接拒绝之外的第二个反应。” 梧皇从来不拘着他的性子,他与梧皇的相处也一向随意,只是这两天在皇宫之中碍着礼数,才显得生分了些。 此时梧皇先用了我字,冥烈自然更是轻松,索性上前两步走到梧皇跟前的案子上,一屁股坐了上去,支着头问道:“爷爷,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陌抬起头望着冥烈,冥烈和慕容垂长的其实并不是十分相像,但是眉稍眼角处偶尔流露出的飞扬神采,却与当年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垂了眸子,又是一声长叹,清矍骄傲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迷茫,声音淡淡的说道:“当年慕容十七岁时西疆成名一战,苍梧数万铁骑溃不成军。我察觉不对,率部前去救援,却反而被他黑袍银甲,立马横枪的样子震惊了心神。” “有的人相看一辈子,也未必有分毫了解,可有的人只要看到一眼,就是一辈子。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不服,下了无数的圈套想要将他生擒活捉,有一次,甚至把我们两个人都逼到了绝境,九死一生。” “可是,越接触,反而越被吸引。我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他,却铸成了大错。慕容死了之后,我发了疯,我恨银翼和苍梧背信弃义,暗中置慕容于死地,所以派出最好的铁骑尾随狙杀他们,我恨朝云的庸君不辩青红皂白便斩了慕容满门,所以挥师东进,一直打入朝云腹地,甚至差点让自己被围杀。” “可是事实上,不要说以当年苍梧的实力打不进岚歌,就算真的打进了岚歌,我也不会灭了朝云。我知道在慕容的心里,朝云对他有多重要,我怎么可能会灭了他如此尽心守护的地方?不仅如此,我害怕赤焰和银翼趁火打劫对朝云不利,甚至派人在他们水源中扔入无数病死的牛羊,企图借疾病拖垮他们的行军计划,却因此引发了两国大规模的瘟疫,死伤者,何止数万?” “爷爷,你开玩笑的吧?”冥烈是第一次听秦陌说起他和慕容垂之间的事情,可是人为引起瘟疫,这种事情,委实太疯狂了。 “玩笑?”秦陌骄傲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嘲讽:“为什么是玩笑?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为了慕容,没有什么不可以做。” 目光一转,接着说道:“就算是如今,如果慕容还活着,为了他,也一样没有什么不可以!就算他让我扔了这个国家,臣服朝云,只要他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也一样照做不误!” 冥烈心头一噎,他虽然对秦陌的感情并不排斥,可也从未想过慕容垂竟在秦陌的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秦陌的目光缓缓下垂,声音又淡了下来:“可是也许是我老了,这些年来,我住在这间怀容殿里,想着当年我与慕容斗智斗勇,虽然莽撞但却精彩的岁月,偶尔却也会想起因为我一念之差,而病死战死的无数亡魂。” “那个时候,苍梧在我的治理之下,虽然国力确实空前强大,可却也因我东进一事,人员折损,血流成河。等到我从朝云腹地退回来的时候,我费尽苦心才经营起来的草原,竟然仿佛倒退了二十年,人人贫瘠穷困,民不聊生。那个时候我不肯反思,可是如今偶然想想,却禁不住要问自己一句,当年的事情,我真的做对了吗?” “爷爷,您的意思是,要接受御流光的……” “其实我对治国一事,根本没有任何兴趣。”秦陌并不回答冥烈的话:“当年,若不是有个人告诉我说,我与慕容的情感不容于世,如果我真的喜欢慕容,便该为他创造一方能够自由生活的天地,我恐怕早就将这个皇位直接让给哥哥秦桑,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叛乱。我之所以奋发图治,只是为了慕容而已。慕容死后,我再没有任何治国的心思,就这么听之任之,可是我不管它,这个草原也一样生存的很好,这些年来休养生息,渐渐繁华,民心也安定平和。” 抬起头望向冥烈,终于说到了这次谈话的正题:“我老了,不想再管任何事情,这个国家,也早在宣布你为皇太子的那一天,就交到了你的手上。这个国家现在是你的,你想要怎么做,就尽管放手去做,不必顾及我,我也……不会参与任何意见。” 挥挥手,不给冥烈说话的机会,声音疲惫的说道:“我今天叫你来,就只是想说这些而已,行了,你走吧。御流光的信使,恐怕还在等着你给他回话。” 冥烈从案子上跳下来,嘴唇微张,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了一眼秦陌,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秦陌今天说的这些话,己经给了他太多的权力和选择。 他知道,爷爷自幼就从不曾强迫他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情,他喜欢学武,他就请最好的老师来教他,他不喜欢听那些长篇大论的治国理论,爷爷教了几次之后,就不再教,他如今知道的这些东西,还是长大后知道了爷爷的身份,怕他失望,所以才主动学的。 这半个多月来,他虽然努力学习处理政事,可是这种事情,好像真的与他的性子不合,他总是要付出很多的精力,才能理顺。秦陌每每看到,都只是静静凝视,一语不发。 可是他今天说的这些话,却分明是给了他权力,是在告诉他: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就算不做,也没有什么关系! 朝云收服大小部落之后,各个部落不仅没有被吞并或者消沉下去,反而在朝云的统治之下欣欣向荣,比之前生活的更好。爷爷说的那些话,固然是考虑到如果苍梧被朝云接收,对国民并无坏处,可是冥烈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不忍心看到他为难,不忍心用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从此锁住他的翅膀。 向后退了几步,一撩袍摆,用最虔诚的大礼向秦陌拜倒。 他跪的,是苍梧的皇,是草原的守护者,也是冥烈的爷爷!那个永远都最疼爱他,绝不容许他受到一星半点委屈的爷爷! 这个爷爷,在苍梧的未来和他的快乐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 他忽然有一点理解秦陌的感情,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喜欢与不喜欢而己,你喜欢的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和其他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那些不被世人诟病的男女之爱,又有几个人,可以为了对方,做到爷爷这种程度? 深达心底的尊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唯有一跪! 秦陌骄傲的面容上闪现出更为骄傲的神采:慕容,你看,我把你的孙子,教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想,他值得每一个人,为他而骄傲! 退出怀容殿,冥烈只觉得神清气爽,云淡天高,六月的暑气仿佛倏忽不见,消散在秦陌那段如清泉流水一般远淡却亲切的关怀之中。 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到平日处理政事的地方,对着拟旨的侍官淡声说道:“给靖王回信,就说本太子同意他的请求,请他来榆次王庭一叙。” 晚饭的时候,冥烈照例的来陪蔷薇吃,蔷薇己经从宣可卿那里听说了冥烈同意流光来榆次的事情,脸上笑的盛开的花儿仿佛,一个劲讨好的帮冥烈挟菜。 冥烈看着蔷薇开心,心里却是不爽的要命,只觉得流光实在是运气很好,自己这么一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妹妹,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呢? 想着气闷,忍不住瞪了宣可卿一眼,恶声恶气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明珠郡主什么时候变成了包打听?” 宣可卿装模作样在空气中用力闻了闻,皱眉说道:“哟,好大的酸味。” 冥烈面色一僵,宣可卿变本加厉的说道:“不过酸有什么用啊?这妹妹啊,女儿啊什么的,迟早是人家家的人,你难道还能留一辈子不成?与其这么不干不脆的,还不如眼睛一闭,痛痛快快扔出去呢!” 冥烈被怄的手中一紧,青筋毕露,蔷薇连忙又挟了菜放进冥烈碗里,讨好的说道:“冥烈哥哥,这个酥酪是宣姑娘特意从天香楼带回来的,很好吃喔,你尝尝看!” 冥烈恨恨的把酥酪放在一边,不满的嘟囔道:“牙尖嘴利的人带回来的东西,一定吃进去都会扎人!” “怎么会!”蔷薇赔着笑,一面又对着宣可卿连使眼色,只求她少说两句。 宣可卿无所谓的耸耸肩,果然埋了头吃饭。 一顿饭在一种很诡异的和谐气氛中吃完,冥烈照样还要去处理一点剩余的公务,宣可卿陪着蔷薇说了会儿话,说是累了,要回房休息。 向着门口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着蔷薇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蔷薇郡主,今儿天热,要是睡不着的话,不防出来看看星星。” 重逢 身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宣可卿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睡不着可以出来看看星星?难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不成? 赶退了一旁打扇的小宫女,蔷薇瞪着眼睛看着祥云饰的帐顶,暗自想着:大不了我今儿晚上不睡了。 可越是这么想,睡意反而来的越快,一边絮絮念着:不睡,不睡,一边眼皮一下比一下沉重,终于牢牢的合上。 睡梦中,只觉得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清甜的阳光香气在午夜时分散落了一床一地,慢慢的描摹,引起酥麻的震颤。 嗯…… 记不得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流光那个小气鬼,不过是不小心离开他,居然连梦也不曾入过。 不……不会吧…… 为什么梦里的感觉可以如此清晰?就仿佛真的发生一般。 眼睛倏然睁开,却正对上一双幽暗深邃,因为欲望的燃烧而格外闪亮的眸子。 喉间滚动出短促的音节,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出声,却在声音滑出口腔的第一瞬间,被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堵了回去。 “唔……”陡然震颤,她的身体对着流光的时候,向来诚实的令人羞愧。 蜻蜓点水忽的变了狂风暴雨,后脑被强硬的扣住,腰身也被用力勒紧,仿佛要将蔷薇彻底勒进自己的身体,从此以后,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绝对,不想再分开。 根本不及反抗,就没有骨气的化成一滩柔软的水,散乱在流光怀里,由着他巧取豪夺,予取予求。 窗外的紫藤在夜风中轻轻摆动,摇散出迷乱的香气,魅惑一如夜色。 “做梦?”许久,喘息渐平,蔷薇迷离着双眼,几乎不能相信那样娇柔的声音是出自自己口中。 “若是做梦,不如我们将剩下的做完?” “不会吧?不是做梦?那我……”思及方才的热情反应,蔷薇的脸在夜色中都能看出红透的色彩。 唇边绽开邪魅的笑意:“方才那样很好,我很期待着可以经常享受这样的待遇。” 心头泛上微微的恼意,双手用力推拒着身上的巨大粘人虫,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只好认命的由他抱着,转开了眼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才送了信来?” “我想你,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所以就和信一起来了。”浓烈的思念毫不掩饰的说出口,蔷薇唇角偷偷扬起笑意,却又连忙压了下去,故意问道: “若是冥烈根本不同意见你呢?” “那就偷,就抢,反正你是我的,这一点,谁都休想改变。” “靖王还真是自信呢。就不怕不仅偷不到,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窗外传来凉薄中又带着几分恼意的声音:“堂堂公亲王候,大半夜的钻到女孩子卧房里去,成何体统!” 蔷薇心头一惊,更用力的推流光:“快起来,冥烈来了,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又不会进来。”流光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反而将头埋在蔷薇颈窝中,用力的呼吸了一口。 记忆中木叶露珠的清香扑鼻而来,满满的充填了胸臆。 “御流光!”冥烈气极大吼,他那两句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笃定了他不会在蔷薇房中有男子的时候轻易进去。 “你快点给我滚出来,否则的话,休想我会把蔷薇嫁给你!” 流光唇边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终于懒懒的撑起身体,在蔷薇唇上偷了个香,不甘不愿的走了出去。 “朝云流光见过苍梧皇太子殿下。”两人早己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以这种身份见面。 蔷薇披了件衣裳,几步跑到窗前,微带担忧的看着两人。虽然冥烈同意和流光谈谈,可是流光大半夜的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苍梧的皇宫里面,可委实是不怎么合礼数的事情。 冥烈看着流光一脸偷足腥的得意笑容,只恨的想在他脸上打一拳,将这分火气压了又压,冷着声音说道:“靖王就想以这种方式表达你的诚意?” “心是诚的,方式怎么样,应该无关紧要。” 冥烈不屑的轻哼一声:“那就直说吧,靖王想怎么做?” “苍梧臣服朝云,朝云从草原撤军。” “说的容易!”冥烈面色微变:“靖王一句话,整个苍梧就要彻底消失?” “只是表面臣服。”流光说的很快,显是早己深思熟虑:“除了承认自己是朝云的属国之外,苍梧所有一切,和现在无任何变化,疆界不变,不上贡,不纳税,不服兵役,收入自理,大小事宜均由梧皇处断。非经梧皇要求,朝云不向苍梧派出任何官员,如有大灾大难,朝云还会主动救援。”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冥烈挑眉。 “本王对苍梧本来就没有敌意,而且草原民风彪悍,竖立一个敌人,不如结交一个朋友。” “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今之势,朝云与赤焰一战再所难免,身为慕容家的子孙,本王相信,必然不会倒戈于赤焰。” “那也没有必要臣服于朝云!” 流光眉头微挑,苍梧如今国力并不算强盛,一旦朝云和赤焰爆发大战,既然不可能帮助赤焰,就只能独善其身,这样一来,等到朝云拿下赤焰,收拾不肯臣服的苍梧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以冥烈的头脑,必然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他又为何如此强硬的纠结于这一点呢? 输不起 略微思索,忽然明白了冥烈为何坚持,浅笑说道:“皇太子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冥烈哼了一声:“总算有点开窍。” 在庭院中踱了几步,转头看着流光:“御流光,你说,如果我拒不接受你的条件,在你们打完赤焰之后,率苍梧铁骑与你缠斗,能有多少胜算?” “没有胜算。”流光答的毫不犹豫。 冥烈面色黢黑:“我说你也太自大一点了吧?” “不是自大不自大,而是我们的依恃有所不同。”流光面色严肃:“苍梧草原自三十年前一度中兴之后,经历数场大战,国力早己衰退,这些年来虽然略有回升,但始终也并没有摆脱贫瘠的状况,而反观朝云,即使在外戚专权的日子里,国力也一直在稳定增长上升,流夜亲政这一年来,更是空前繁荣强大。再加朝云的底子本来就比苍梧厚,若真的和苍梧打起来,我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拼消耗,拼实力,都能生生拖垮苍梧,这样说来,苍梧又怎么可能有胜算?” 流光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力,冥烈知道他说的没错,因此只是沉默,空气中一时陷入一种极为静寂的气氛。 片刻之后,冥烈缓缓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还是想要和你一战。” 流光眉头紧皱,和赤焰一战势在必行,赤焰这些年来发展的很不错,军备国力也有大幅提升,虽然之前在旭日城曾经打退了赤焰的三十万大军,但在楚煜的指挥下,这三十万人几乎是全身而退,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和赤焰的这一战并不轻松,在打这一仗之前,流光不想轻动刀兵,浪费实力。这也是他极力寻求和平解决苍梧问题的另一个出发点。 冥烈看到流光的样子,唇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意,取笑说道:“我说你紧张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只因为想和你打一架,就会把整个草原都卷入战争?” “那皇太子的意思是……”听到冥烈并不是真的要和自己开战,流光微微松下一口气。 “沙盘!”冥烈很快的吐出两个字:“我们在沙盘上摆出目前朝云和苍梧的局势,排除赤焰的影响,好好的打一仗,我倒要看看,被传为用兵如神的靖王,到底有没有那个实力!如果靖王胜了我,苍梧自然如靖王所说,宣布归属朝云。可若靖王不胜……” 面上露出几分倨傲:“那在冥烈有生之年,请永莫提起收编苍梧一事!” 流光面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意,纵然冥烈是在挑战,可他的笑容中却多了一抹认同的暖意,坚定说道:“好,一言为定!” 双掌交击,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蔷薇立在窗前看着二人达成协议,心头涌上强烈的喜悦感。 太好了,冥烈和流光,不用在战场上马兵相见。实在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计议己定,冥烈看着流光,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谈蔷薇?” 流光的条件之中,竟然只有苍梧臣服一件事情,没有一字一句提到蔷薇。 蔷薇心头不禁也是一跳,下意识的望着流光,难道他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苍梧? 流光下巴略抬,面上神色倨傲己极:“蔷薇不需要谈!” “这是什么意思?”冥烈的面色己然有些难看,他有预感,御流光的那张嘴里,一定会吐出他极不愿意听的字句。 果然,流光毫不客气的说道:“她是我的,根本无需任何人插手!” “御流光!”气极大吼:“你不那么自大会死啊?谁说蔷薇就一定是你的?我告诉你,她现在是我们苍梧的蔷薇郡主,是我妹妹!我们沙盘比完之后,要再比一场,比武!只有你赢了我,我才把她交给你带走,你要是输了,我立刻就找个可靠的人把她嫁了!” 流光脸色蓦的黑成一片,冥烈还真是不怕死,竟敢拂他的逆鳞。 眸光沉沉直视,一字一字说道:“本王绝不拿蔷薇做赌注,因为,我、输、不、起!”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说出,竟是说不出的沉郁着重。 冥烈的武功虽高,可若流光放手一搏,胜负只在五五之间,也许流光还要多占些优势,可是即使如此,也绝不肯以蔷薇为赌注。 赢了,未必见得有多大好处,输了,却是输了全部。 冥烈愕然的看着流光,终于一甩袍袖,负手向院外而出。 “差不多就赶紧滚出皇宫去,我苍梧的皇宫岂容得下你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明天好好的递了国书再进来!” 话音落的时候,人也己消失的不见踪影。 “流光!”蔷薇奔出来,牵着流光的手,面上满是喜色。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流光缓了面色,调笑问道:“这么想跟着我私奔?” “你……”蔷薇气结,他什么时候学来了宣可卿的坏习惯,好好的一句话,非得说的这般难听。 “乖,今天晚了,你先好好睡觉,我就在这里,来日方长。”掂着蔷薇的下巴轻轻印下一吻,将她打横抱起在床上安顿好,又看着她闭上眼睛,这才抽身而退,连空气都没有惊动一下。 一觉天明,宣可卿早早的跑来自己的房间,也不知怎么买通了两个小内侍,一会儿一个,轮番传递着前殿上的消息。 说靖王一袭黑衣,从容优雅,挟国书晋见。 说梧皇秦陌全不理事,交由太子处理。 说国书中的要求让满朝文武愤慨非常,绝不肯同意臣服朝云,几乎要将靖王打出殿外。 说靖王笑意从容纹丝不乱,只是条件一个塞一个的优厚,竟渐渐堵住了大多数人的嘴。 说太子并不正面做答,只说要详加考虑,三日后定出准信。 “这两人一唱一喝,倒弄的有模有样的。”宣可卿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说的很是不屑:“明明就是狼狈为奸,却偏偏弄的好像逼良为娼似的。” 蔷薇无奈的看着宣可卿,她的这张嘴,可当真是不饶人。 不过事情到此,总算是大致尘埃落定。冥烈定下的这三天时间,必然是要和流光一较高低,可是一个沙盘演练,难道真的用得到三天? 厮杀 入了夜,早早的谴了小侍女出去,也说不出理由,只觉得流光今夜一定还会来。 可是直到等的望眼欲穿,却还是人影都不见。 靠在床柱上昏昏欲睡,眼皮一下一下的打着架,灯芯发出毕剥的声响,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催眠曲。 身体忽然被人轻柔抱起,安稳的放在枕头上。 第一时间睁了眼,看到流光唇角噙着的温柔笑意:“在等我?” “我……哪有?”明明就是,可真被问起了,那是死也不肯承认的。 “原来不是啊。”流光眸中的伤感涌起的速度之快令蔷薇乍舌:“你不知道冥烈在你房间周围布了多少陷阱机关,我为了来见你,可是差点连命都送掉了呢!” 说着话,举起左手衣袖,果见黑色的曲水锦缎上长长的一条口子,数根散乱的黑线随风晃动。 “有没有受伤?”心里一下子慌急了起来:“冥烈真是的,做什么嘛,昨天还没有机关的。” “有受伤。”老老实实的点头,面色委屈至极。 “伤了哪里?让我看看。”半跪起来,上上下下的检查着流光的身体。 “在这里。”捉住蔷薇乱动的手,抚在自己的胸膛:“人家拼了命来看你,你居然一点情都不领,都快伤心死了。” 数道黑线在额角刷的划下,愤愤的捶了流光一拳,她在这边担心的要死,他却故意来消遣她。 面色微微一白,却笑着承受了蔷薇的小小怒气,只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不着声色的深呼吸一口。 蔷薇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流光问道:“冥烈说的那个比赛,要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早晨。”流光淡淡答。 “那你跑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好好休息!”蔷薇倏的急了起来,流光还没有说什么,她却比他还急。 “我只来看你一会儿,乖,你闭上眼睛睡觉,你睡着了我就走。”流光轻浅的笑,柔声安慰蔷薇。 “恩!”蔷薇用力点头,很快闭上了眼睛,只恨不得能够立刻睡着,好让流光回去休息。 刚闭上眼睛,又倏的张开,眸子里亮晶晶的:“你们明天比赛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 “当然可以。”流光笑的宠溺又纵容:“快点睡觉,要是因为你不睡觉害我休息不好,没准我明天会输哦。” 这个威胁比什么都奏效,蔷薇连忙再次闭上眼睛,专心致志的开始睡觉。 流光的身上带着种暖暖的阳光气息,与许多年前一模一样,从未变过。 那个时候,十三岁的流光用还很细弱的双臂搂着她,誓言一样在她耳边吐出字句:“以后,我会保护你。” 明明就只是身份低微的质子,可她却莫名的就信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深信不疑。 伤她的人是流光,能保护她的那个人,也只能是流光。 孩子气的抓着流光的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鼻间充溢的气息一般让人安心,睡神不知不觉便翩然而至,一丝征兆都没有。 看到蔷薇鼻翼微微翕动,呼吸均匀柔和,长而卷曲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散出浅淡的阴影,流光面上露出爱怜的神情,动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又印下轻柔的一吻,然后小心的抽出自己的手,缓缓起身。 他慢慢的向着门边走去,步伐身形比起往日,都略略的多了一丝沉滞,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经过桌边的时候,一碟糕点突兀的进入他的视线。 流光情不自禁的停了一下,糕点上面模印出的天香一品几个字让他的眸光瞬间暗沉,天香楼,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地方,可并不只是酒楼那么简单。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天香楼虽然不简单,可是说到底,也仍是榆次王庭最有名的酒楼之一,那里的糕点出现在皇宫中,并不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抹阴影快速的滑过眉际:也许是他想多了,不过,最好还是查一查的好。 与蔷薇有关的事情,一星半点,也疏忽不得。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早的起床收拾整齐,拉着宣可卿就往慕云殿跑。 刚一进殿门,却又猛的停住,害的宣可卿差点一头撞在她的背上。 “怎么了?”从蔷薇身后探出头,略带不满的询问。 蔷薇不说话,只是指着眼前所见,她虽然没有打过仗,却也知道沙盘这一类的东西,可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规模的沙盘。 方圆三丈余,满满的铺了整个慕云殿,山川丘陵,溪河谷地,一应俱全,竟是没有丝毫隐瞒。 冥烈和流光一人一边,相对而立。 “看来太子是下定决心想将皇位这烫手山芋扔掉了。”流光的面色略略有些苍白,笑意却是满满。 这样一张沙盘,几乎囊括了苍梧所有的地形地貌,就是把他所有在苍梧的斥候收集到的情报加起来,也做不到这般详尽完美。就算今天这场比赛他输了,只要记住了这张沙盘,他日拿下苍梧,也不过是反掌之事。 冥烈嘴角抽了抽:“废话什么?若是准备好了,我们这便开始!” “悉听尊便!” 一袭金衣飞跃,快速的在沙盘中排兵布阵,冥烈个性张扬外放,行兵布局也是大开大阖,雄浑之中不失细腻,就如他在冒险同意与朝云携手加夹击圣女宫之后,亦不会忽略流光可能的偷袭一般。 流光沉稳应对,不慌不忙。为将者,一要能打,就如霍去病,追击匈奴三千余里,祁连胭脂唾手可得,封狼居胥,而后高歌凯旋。二却要能挨,就如李广,任凭你多少兵力工具粮草投入进去,我只稳稳的扼住咽喉,叫你寸步难行。 蔷薇和宣可卿在一旁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局势。 冥烈的攻势极为凶猛,将苍梧铁骑的优势发挥至极致,流光则全盘放弃无关城镇,只重兵扼守几个交通要道,看起来虽然辛苦,却也让冥烈无功可获。 可弃之地,二人均是弃的没有一丝犹豫,遇到不可弃之地,便各自施展手段,猛攻死守,互有胜负。 虽然不过是简简单单一个沙盘,可是蔷薇却只觉得眼前仿佛真的呈现出千军万马,殊死搏斗的壮烈场景。 一时间,只觉得满盘金色,黑色人影不断纷飞,人喊马嘶,血流成河。 二人的神情都是越来越专注,窗外的光线也越来越暗,竟连什么时候点起了宫灯都不知道。蔷薇的精神己是高度紧张,宣可卿望着场上局面,若有所思。 夜色渐深,沙盘边的二人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停手的样子,流光的稳守策略己然初见成效,战争从最初的向着苍梧一面倒的形式,变成了两军相持,厮杀缠斗也远不如方才激烈。 蔷薇开始看的有些没有意思,可是只有真正经过战争的人才知道,相持阶段,才是整个战争最惨烈,损失最重的时候。 因为在这样的时候,什么奇谋巧计都己经没有意义,拼的就是实力,是损耗。谁挨得起,谁就能赢! 坐在宫女送来的软塌上,靠着软软的锦枕,蔷薇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忍耐不住,不支的沉入睡眠。只有宣可卿仍是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场无声的厮杀。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战事在洛伽山附近戛然而止,流光再也前进不了一分,冥烈却也无法将朝云黑甲铁军驱逐出草原。 “我输了。”扔下手中的小旗,冥烈一脸坦然:“虽然没有拿下王庭,不过攻到洛伽山附近,也己经取了二分之一个草原了。除非我让飞星阁去暗杀你。如果我亲自出手的话,应该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流光以手掩唇,轻轻的咳了两声,却是面色淡然的说道:“我并非拿不下王庭,太子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哦?是什么?”冥烈挑眉,很有几分不信。 流光手腕一震,手中的小旗笔直插在沙盘上的某个地方。冥烈面色倏的大变,惊声说道:“难道你早就己经……” “对这天下,我本就有些狼子野心。”流光眸光淡然,仿佛理所应当。 冥烈铁青着脸望着流光,突的摆了袍袖出去,恨声说道:“早知如此,昨晚的机关上,我就应该都淬了毒!” 流光眉峰微皱,那支角度诡异莫测的箭矢,就是再来一次,估计他也很难全身而退,若是真的淬了毒,恐怕他还真的是性命堪忧。 宣可卿望着流光,忽然笑的活色生香:“原来靖王居然受了伤啊,这样还能赢,可卿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您最好好好保养,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应对不来,那可怎么办?” 流光眸子蓦然变暗,抬眼去望宣可卿的时候,她却己经抬脚出门,走的远了。 转脸看到蔷薇依然缩在软塌上睡的香甜,心头的种种疑云疑思忽的消散殆尽,唇边绽开温柔的笑意,他赢了这场比赛,天下的走势亦己明朗,这是不是说,他和蔷薇之间,也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走到蔷薇身边,正有些疑惑为什么方才他们说了那么多话,蔷薇怎么都没有醒,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是给宣可卿点了穴道,难怪睡的这样沉。 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有些疲惫的面色,才解开她的穴道,柔声笑道:“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伤 匆忙的睁了眼,突然发现满殿只剩了自己和流光沙盘上各色小旗柔顺垂立,见证着昨夜的一夜厮杀。 嗖的一声跳起来,语气中满是不甘与遗憾:“我怎么就会睡着了?还想看你们比赛呢,流光,谁赢了?” 抓了流光的手,一劲的摇晃着,语气中含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与撒娇。 眸子闪亮亮的,似乎带了笃定在说:是你赢了,是你赢了吧。 身体被蔷薇摇的有几分不适,却笑的温柔清朗,淡笑回答:“是,是我赢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欢呼一声扑上前去,紧紧搂住了流光的脖子,将身体蹭在他的怀里。 眉头一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闷哼声。 “流光,你怎么了?”察觉出流光的不对劲,蔷薇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流光,失声轻叫:“你的面色怎么这么差?你……是受伤了么?” 在这个男人身边,常常不自觉就丢了自己的本能,一早进来就觉得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这样明显失血的症状,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可是前天晚上?” 可是昨夜流光来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不对劲,甚至连血腥味都不曾闻到。又或者,是自己见了他太过高兴,所以竟连这样的事情都给忽略过去? “不碍事,皮肉伤而已。”流光握住蔷薇因紧张而略显冰凉的手指,柔声安慰她,不忍见她越蹙越紧的眉目。 “跟我来!”反手握了流光的手,头也不回的拉着他往外走。 流光轻笑,却也不阻止,顺从的跟在蔷薇身后。 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吩咐人拿来了止血袪瘀的药,谴了小侍女出去,瞪着流光:“脱衣服。” 流光唇角绽开,却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两声:“你这么说,很容易让我误会。” “误会?”蔷薇诧异,突然反应过来流光在说什么,面色飞红了一片,跺一跺脚气恼的叫道:“人家是在给你治伤,你还说这种风凉话,早知道,赶你回住的地方去才对。” 流光笑意更是分明,却仰了头说道:“我伤口疼,自己脱不得衣。” “你……”蔷薇气结,昨日与冥烈对局的时候,分明神完气足,满沙盘飞舞也未见得一丝气弱,如今就伤的连衣也脱不得了。 “帮我。”流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只是看着蔷薇,说的理所当然。 蔷薇咬着唇角,委实不愿意这么简单又被这人占了便宜去。 “咝……”流光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眉头也紧紧的皱成一团,似是疼的利害。 “怎么了?牵着伤口了吗?”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蔷薇却再记不得会不会给流光占了便宜,扑上前去动作利落的解着流光衣上的纽结,口中絮絮埋怨:“你这人真是的,不就差着那么几天?非得跑来看看,又不是不知道冥烈不喜欢你偷偷来我这里,看到机关,退回去不就好了,傻子才硬闯!” 流光看着蔷薇的动作,微微抬起手来配合她,咧着嘴笑的很是开心。 “伤到哪里了?”将外袍褪下,又伸手去解他的中衣,面色焦急的询问。 “侧肋。”流光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却忍不住又是吸了一口冷气。 夏天穿的本就不多,蔷薇又己经脱了他的外衣,纤细微凉的手指若有若无的在他的皮肤上滑过,一阵阵酥麻蔓延。 “很疼吗?”蔷薇显然误解了流光的意思,眉宇间更见心疼。 小心的脱了他的外衣,露出匀称结实的骨架与没有一丝缀肉的精实上身。 虽然常与流光同床而眠,又有两次肌肤之亲,可这样大白天的看到流光的身体,却当真是第一次。 若是放在往日,蔷薇的脸必然又要红成一团,可是如今她的全副心神都被流光肋下一处巨大的伤口所吸引,反倒助她逃了一劫。 “这是谁包的?”看着伤口粗疏的包扎横眉竖目:“包扎伤口的人该拉出去打板子。” “若真打了,只怕连命都剩不下了。”流光拉着蔷薇的手笑的清淡:“前天从你这儿回去己经有些晚了,一早又要与冥烈对局,没来得好好清理,就随手包扎了一下。” “哪有这样拿自己身体当儿戏的?”受了伤还跑来对局,这样粗疏的包扎,竟坚持了一天一夜。 沙盘上那样飞来舞去,斗智斗勇,伤口早就己经裂开,浸出的血液将白色的绷带都浸的湿了。 打开绷带,蔷薇眼睛蓦的睁大,哪里是什么皮肉之伤?哪里又不碍事了? 一条巨大的伤口由肩胛骨斜侧向下直划至肋缘,足有半寸余深,皮肉向两边翻着,血污一片,说不出的可怖吓人。 眼泪情不自禁就涌上眼眶,吸了吸鼻子,生生的含住了,拿了干净的湿毛巾来,先帮流光处理伤口。 仔细的清创,上药,包扎,精心的像对着个瓷做的人一般,事实上,将手绕到流光后帮他包扎的时候,蔷薇终于后知后觉的将目光对准了流光胸前的皮肤,因为久居高位,锦衣玉食又保养得宜,流光的皮肤白皙细腻,竟仿佛真的白瓷一般。 “疼不疼?”微微红了脸,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小心在意。 “本来是有些疼的。”流光一直含笑望着蔷薇,乖乖的配合她的包扎:“不过看到你心疼,就忽然不疼了。” 蔷薇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人,自己都己经伤的这般严重,还忘不了要消遣她。 “我的伤药是按师兄的方子配的,效果好的很,休息一天就可以结痂了。”拿了干净的中衣把流光穿上,退后一步,有些赌气的味道:“伤口包扎完了,你可以走了。” 流光眨了眨有几分妖孽的眸子,面上露出可怜之色:“蔷薇,好累。” 蔷薇心底突的一跳,然后非常鄙视的谴责自己,对着流光,竟连这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这几天我几乎都没有睡觉。” “干吗不睡?”蔷薇语声干巴巴的。 “你就离我这么近,可是我却够不到,睡不实,索性不睡。” 风雨欲来 蔷薇无语,这样也能算是理由么? 流光己经非常自觉的脱了靴赖在蔷薇的床上,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陪我睡觉。”语气亲昵理所当然,好像怕黑的孩子在要求娘亲的保护。 蔷薇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这样子的人,会是堂堂的朝云靖王流光?真该让朝云全体将士都看一看,好认清他们全心依赖着的主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蔷薇……”声音软懦,居然光明正大的撒娇。 “……不行!”犹豫一下终是拒绝:“这里是苍梧皇宫,冥烈和宣可卿也有可能会过来,要睡你自己睡,我在旁边守着你。” “他们不会来。”流光眨着眼睛:“我赢了比赛,与你在一起,早己是大家默认的了,这会儿谁会来扰我们?” 蔷薇面上飞红一片,从头到尾,终究被这人算的死死的。越是这样,反而越不甘心,鼓了腮生气:“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快睡吧,我总在你身边。” 原本己经半躺下的身体倏的半坐起来,抿着唇,如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我不睡了,我回自己住的地方去,反正君落羽的药好的很,顶多晚两天好。” 说着话,下床够着自己的靴子,想要穿上,偏生伤在侧肋,弯一弯腰都疼的厉害,只几个动作,额上就疼的泌出了一层水珠。 “你这人……”慌忙的拉起了他的手,不让他再自己作践自己,蔷薇定定的盯着流光,目中满是无奈。 流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只是看着她,委屈的表情越见功力,蔷薇轻轻一声叹息,侧身在床上坐了,妥协说道:“我陪你总成了吧,不过,你可得好好睡觉,不能想旁的事才行。” 流光面上倏的笑开,不住点头,自动向床内退了退,给蔷薇让出位置来,蔷薇方一躺下,他便迫不及待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密密的和自己贴合着。 唇中吐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总算又觉得你是我的了,前两日就算夜夜来看你,心里也忐忑的很,总觉得一觉醒来,你就又会不见。” 温热的呼吸吐在耳边,灼的蔷薇脸颊发烫,然而再烫,也烫不过流光话中吐露的情思,一颗心仿佛被人用棉用云密密的包裹着,又柔软,又暖和。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蔷薇微微的侧了头,看到流光眼睛安宁的闭着,眉梢眼角,俱都挂着淡淡的满足。 心下一阵惜,宣可卿最先在草原上找到她的时候,就说流光疯了一样没日没夜的工作,这几天几乎没睡,又受了这样重的伤,一定早己倦极了吧,否则,也不会一沾枕头,就睡的这样沉。 虽然才刚睡醒没多久,可是好像流光的气息特别让人安心,没有多久,竟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当真陪流光一起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己经偏西,总算是昨天半夜睡了一会儿,比流光先醒来。小心的挪动身体,面对着流光,细细的看着流光俊美细致的容颜。 他依然睡的很沉,仿佛因为自己在他怀中,所以脸上的表情分外安心。轩直的眉,薄削的唇,与记忆里的影像层层重叠,不曾有分毫错失。 意外的发现流光的睫毛很长,轻柔的翕动着,在眼睑下方小蒲扇一样垂出椭圆的形状,蝶翼似的轻薄。 忽然起了玩心,伸出一根手指,在流光的睫毛上滑过来,又滑过去,然后再反回来摸摸自己的,不会吧,难道比自己的还要长? 有些不愤,点着流光的鼻尖小声轻斥:“一个大男人,长这么漂亮做什么?” 再伸手去摸的时候,就不自禁的加了力度,仿佛想把他的睫毛揉短一些似的。 正玩的上瘾,手冷不丁的被人抓住。 蔷薇吓了一跳,急忙要往回缩,同时小心的去看流光。 流光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的很沉,蔷薇心里一松,还好,应该只是睡梦里的自然反应。 偷偷的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一下抽不出来,两下抽不出来,三下……居然被流光握着自己的手,用力压在身下。 “好不好玩?”原本应该熟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睁的比她还要精神,极近极近的挨着她,呼吸都能吐到她的面上。 一阵羞臊滑过,蔷薇横目怒斥:“你醒着!” “被人当玩具一样摆弄,总不见得还睡得着。” 心里忽然有些虚:“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那……你没听到什么吧?” “没有啊。”流光望着蔷薇语气淡淡。 “那就好。”蔷薇轻抚胸前,定下心神。 流光笑笑的看着身下的蔷薇,一觉醒来,神完气足,伤口疼痛减轻许多,又有美人在怀,这让流光的心情十分之好。 看到蔷薇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忽然挑挑眉头问道:“我长的真的很漂亮?” 蔷薇猛的瞪大眸子,瞬间石化。 忽然用力将他掀到一边,愤愤的起身,这个坏人,明明就什么都听到了,还骗她说刚醒。 流光扯动伤口,疼的稍稍皱了下眉,心情却是好的无以复加。 跟在蔷薇身后下了床,言简意赅的说道:“饿!” 蔷薇白了他一眼,终究是舍不得他饿着,何况自己陪着他睡了许久,肚子里也有些空,就吩咐人上了吃食,和他一起吃饭。 正餐过后,上了茶水,几碟点心复又摆上桌案。 流光一眼扫过,正有前日曾经见过的天香楼精制糕点,眉头微微一皱,仿似不经意的问道:“这糕点味道不错,冥烈买给你的?” “他哪里有空啊?”蔷薇想来好笑:“他一回来,就几乎被那些国事文书给淹死,成天成天的出不了门,连睡觉都没时间,又哪里有时间去买这个。这些是宣姑娘带回来的,她倒是自在,常可以出去玩玩。” “是……宣可卿啊。”流光面目不动,心头却蓦的涌上不详的预感。 风平浪静,暗流汹涌。 这般难得的美好宁谥,为何心头却如此惊慌,竟仿佛……风雨欲来! 吃干抹净 二人早己洗漱净面,蔷薇又命人拿了簇新的袍子过来,却不是黑色,而是贵气的宝蓝。 这个颜色蔷薇曾在初到岚歌的时候看流光穿过,是他朝服正装的颜色。 那个时候蔷薇就觉得这颜色适合极了流光,纱衣轻罩,金冠耀光,衬着一张天生贵气的面容,减了两分冷厉,多了几分少年得志的狷狂。 算起来,流光也不过二十一岁,干吗每天总是穿的死气沉沉的。 流光也不反对,接过袍子来穿了,拉着蔷薇的手眨眨眼睛:“想不想出宫?” 蔷薇眸子一亮,连连点头。自从到了苍梧,成日被冥烈管的严严的,闷也闷死了,如今有流光在身边,又得了冥烈的默许,估计就是出宫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流光轻轻一笑,牵着蔷薇的手光明正大的走出宫门,立刻就有人牵了匹马过来,黑衣黑袍,左臂上蔷薇花形徽章分明,竟是一点也不隐藏避讳自己蔷薇军的身份。 拉了蔷薇上马,一路缓缓趋驰,居然是向着城外。 出了城门,蔷薇轻声问:“我们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流光淡笑:“草原景色不错,就是想和你随便走走。” 蔷薇笑意漫上眼睛,日色将暮,将眼睛里的笑意照的金灿灿的。 什么也不想,就只是这么和喜欢的人随便走走,其中的幸福与满足就己然多到快要溢出来。 一路随意说笑,流光只是温文而对,不仅态度柔和,居然也没有和以往一样,总是调笑蔷薇。 看着天色渐渐趋晚,转头询问:“我们不回去?” “不回了。”流光淡淡应声。 “那住在哪里?” “天为铺盖地为床,哪里不能睡?” 蔷薇轻轻一笑,也不再问,只是在流光的搀扶下下了马,放马儿随意吃草游荡,自己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夜色降临,巨大的天幕像是一块墨色的水晶,点点明星繁光闪耀。 蔷薇仰头看着,只觉得这般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一般。流光在耳边低低的说些情话来逗她开心,态度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刻意,仿佛在尽心营造某种氛围。 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流光,你今天带我出来,究竟要做什么?” 流光一愣,既而无奈轻笑,伸手理了蔷薇的头发:“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蔷薇皱了眉头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摇头。 “真不经心!”流光曲指在蔷薇额上不满的一敲,拉了她起身:“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翻身上马,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吹面不寒,惊起几分肆意。 到了一个山谷附近,流光勒住缰绳,将蔷薇抱下马来,蒙住了眼睛:“跟着我,我不说睁眼,你就不许睁眼。” 又来这一套。蔷薇不满的撅嘴,却也有几分期待,小心翼翼的跟着流光的手走了,空气中一阵一阵,满是诱人的香甜。 强自压下心中的好奇,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打定主意再不问流光,哪怕时间久一点,都一定要亲眼去看。 眼前的温度突然离开,耳边传来流光轻柔的声音:“喜欢吗?” 倏然睁眼,却被眼前的景像惊的再也合不上。 花团锦簇,百媚千娇,大朵大朵的各色蔷薇在夜色中含芳吐艳,绵延成绚丽的花毯。难怪空气中会有这样香甜的滋味,这样多的蔷薇花同时绽放,怎么可能会不香? 这样的场景,其实曾经见过一次的,那是流光封了她的记忆,执意要娶她的时候,也曾满院的栽了蔷薇,别无一朵其他花色,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心。 可是比起那一次,这次的蔷薇花海,居然还要大了两倍有余。 转头望着流光,心中莫名的酸涩。 流光己经轻轻从身后拥住蔷薇,语声柔软:“你在花海里说不原谅我,这话我总记在心里,忐忑的要命,生怕哪天你想起这一出,又要离我而去。所以我再布下一个花海,求你一个原谅,成么?” 蔷薇望着流光清俊的眉眼,心头的感动一阵一阵流过,这个男子对自己的态度,己经小心到近乎惊弓之鸟,风声鹤唳的程度。 怎么忍心再让他伤心,回抱了他的腰身,轻声说道:“流光,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早就扯平了,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不行,没有扯平!”流光执意摇头。 蔷薇正想说些什么来开导流光,流光己经接着说道:“你假死骗我的这笔帐,我要单算!” 蔷薇的温柔刹时僵在脸上,这个笨蛋流光,还能不能说些更煞风景的话出来?难得她刚才那么感动,就是他再提些什么要求,没准自己也会一并应了。 流光仿佛没看到蔷薇郁闷的面色,转了话题又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哪有什么日子啊?”蔷薇懒得再去想,没好气的答。 “那看了这个,你应该就想得起来了。”流光扳转了蔷薇的身体,以手指天。 天幕依然如一块墨色的水晶,点点明星繁光闪亮。正想要问流光让自己看什么,蓦的,一颗星子在天空中摇了几摇,忽然脱离原位向下坠落,身后遗出亮丽的尾羽。 “流星?”蔷薇猛的睁大了眼眸。 那颗流星就像是一个讯号,瞬间在天空中引起了强大的连琐反应,无数点瑰丽的光芒从天空中的一点喷薄涌溅,像是一朵巨大的烟花,一朵连着一朵,永无止息。 蔷薇终于记得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星空,也终于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面颊烫的犹如火烧,一年前的今天,她也是在这样的星瀑之下,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流光。 “蔷薇……”流光的语声喃喃,张唇含住她细嫩的耳垂,喷出的呼吸有如烈焰一般,灼的蔷薇的身体阵阵发热。 “蔷薇……蔷薇……”一声一声,只是不住的叫着她的名字,掌心的温度着了火一样沿着蔷薇曲线姣好的身体蔓延,流光的眸子里反射着漫天星芒,却比星光还要炫目。 身体软的仿佛己经不是自己的。 曾以为要很久很久的时间,自己才能再一次接受流光对自己这般亲密,可是不过一个花海,一场星瀑,竟轻轻松松就抹去了她心里的全部恐惧。 在流光的怀里轻颤,勉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御流光……你……太狡猾了……” 流光温柔的轻轻蔷薇的额角,温柔中笑的不无得意。 他的蔷薇,终究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在流光小心的搀扶之下,缓缓软倒在漫天花海之中。 大片的蔷薇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送来醉人的芬芳,一天星瀑之下,细碎的呻吟声,若有还无…… 第二日清晨。 “蔷薇……”流光牵着马,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生气的小人儿。 “你别理我!”蔷薇闷着头拼命的向前走路。 这个混蛋,扮猪吃老虎轻轻松松的将她吃干抹净不说,居然因为这种事情,挣裂了侧肋己经快要结痂的伤口。 明知自己身上有伤,还一点不知道节制,早知这样,何必为他浪费那许多药? 流光摇头苦笑,他承认他是稍微过火了一点点,可是他己经有半年多不曾近过女色,如今心爱的女人就在身下婉转呻吟,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至于身上的伤口,也无非是洇出了一点血色,谁知道居然会让这个丫头这般生气? “蔷薇……”松了僵绳,赶上一步拉住蔷薇的手:“我错了还不成?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蔷薇瞪着流光,气鼓鼓的,只是不说话。 “流光揽着蔷薇的腰:“你真的不肯上马?” “不上!”蔷薇转过头,说的很是坚决。 “可是……”流光的眼睛在蔷薇腰身处扫了扫:“你确定你还有体力走回去?” 若是还有体力,那倒是他的不尽责了。 蔷薇的身体一僵,脸蓦的红透,狠狠一脚踢在流光小腿上,恼恨的叫:“御流光!” 流光丝毫也不在意蔷薇的这点小小力道,笑的开心己极,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飞身跃至马上,柔声说道:“乖,我可舍不得你累着,我们己经出来了一夜,要是再不回去,你冥烈哥哥也要着急了。” 蔷薇给他箍在身前,只觉得身后的人真真是只狡猾至极的狐狸,难怪昨夜那般温润如水,又礼数周到的谦谦君子般,原来真的不过是刻意营造一种氛围,如今目的达到,立刻就露出了原形来,生怕调笑的她还不够。 闷着头坐在马背上,流光虽然心情甚好,也不敢惹得她太过了,只是小心的护着,如护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蔷薇一夜疲累,在马上沉沉的睡了过去,流光小心的控制着马匹,尽量不惊醒她。 回了城中,根本不带她回皇宫,径自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甫到门口,就见一人面色苍白,大热天的还穿着一件厚厚的羊皮大衣,从道路的另一头猛的扑倒在他的脚下,嘶声叫道:“王爷,快……逃!” 镇远来袭 这人面色萎顿,发上满是尘土,被汗水狼狈的粘在一起。一张脸虽然周正,但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无论任何人见了这张脸,恐怕都绝不会留下一点印象。 然而此时,这张脸上泛着死气的灰白,勉力伸手去够流光的袍角,挣扎着说道:“王爷,镇远王庭大军……己在二十里之外……城中……有内应……请……快……快走!” “周放!”将手中的蔷薇交于旁人,一步上前,拉起周放的身子,用力扯开羊皮大袄,里面的草原粗布藏青衣衫几乎己被血染满,浑然看不出本来颜色。 蔷薇经这一闹,早己醒了,蹲下身子认真看了一眼周放的伤口,果断说道:“还有救!我先帮他处理伤口,流光,你……有你该做的事情对不对?” 流光望着蔷薇,片刻就下了决定,招过几个人厉声吩咐:“保护好王妃,要是王妃有闪失,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又对着另外一人沉声吩咐:“去把天香楼给我烧了,里面所有人,格杀勿论!” 性命攸关,谁对敌人仁慈,谁就得死! 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着皇宫奔去。 临出银翼之前,宋雨前将他所经手的所有圣女宫暗堂都告诉了流光,天香楼正是其中之一。虽然圣女宫土崩瓦解,但在阮铃舞的及时补救之下,暗堂系统却并没有崩溃。 他信不过宣可卿,也命人严密监视着她和天香楼的动向,可是他还是万万想不到,宣可卿居然会利用圣女宫的暗堂去联络镇远王庭。 明明秦陌和她的血缘关系才更为亲近,她联络镇远王庭做什么? 在皇宫门前翻身下马,大步向着冥烈所在的议事堂走去。 刚进了门,冥烈一眼看见他,立刻一拳砸过来,大声骂道:“御流光,你个卑鄙小人,我都己经同意苍梧臣服朝云,为什么还要动你那颗棋子?让草原陷入混战很好玩吗?” 流光一手架住冥烈的拳头,厉声说道:“不是我!” “鬼才相信!”冥烈又是一拳上去:“你打完旭日的时候就己经派了人混进镇远王庭,不是你的人撺掇秦勇来攻击我们,还能是谁?” 流光闪身躲开,对冥烈的不问青红皂白也有些恼怒,却仍解释说道:“我的人被发现了身份,刚才冒死跑回来通知,镇远王庭的骑兵离我们己不到二十里,榆次人手不足,还是尽快撤退的好!” “二十里?”冥烈倏的停了手:“刚才的斥候说,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如果斥候不是假的,你就好好检讨一下苍梧的情报系统吧!”流光说的毫不客气:“镇远王庭的目的只是地盘,应该不会对百姓做什么,你有没有退路?最好先带着军队暂避锋芒,保存实力!” “有!”这种情况之下,冥烈选择了毫无理由的信任流光:“向东四十里,洛伽山!” 疏散王宫,紧急调集军队,千头万绪,却要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完成,所幸流光早己做惯了这种事,冥烈这些天来也渐渐上手,在二人的指挥之下,整个军队调集忙而不乱。 与此同时,蔷薇却累的几乎虚脱。 周放伤的当真不轻,有两处伤口甚至己经将整个身体贯穿,幸好他命大,只从脏腑边缘穿过,伤口看来虽然可怖,却并不致命。 用细细的丝线缝合了那两处较大的伤口,又把其他的地方包扎好,蔷薇额上己是汗珠大颗颗涌下,面色苍白疲惫。 刚刚安顿好周放,门外忽然响起呼喝声:“我们是苍梧皇宫卫队,奉太子和靖王之命,前来接蔷薇郡主去皇宫汇合。” 流光来接她?蔷薇举步就要向外走,却被一名蔷薇军伸手一拦,缓缓的摇了摇头。 只听外面己经有人问道:“可有靖王令牌?” “有!”门外的人大声回答。 接着是沉默,似乎是正在验看。 “请稍等,我进去请王妃出来!”领头之人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响起,从容退进院中,忽然一把用力合上院门,大声吼道:“射!” 箭雨密如飞蟥,毫不留情的从墙后攒射而出,蔷薇一脸的惊讶,盯着留在屋中的侍卫:“他们有令牌!” “靖王从不会轻易把令牌交给蔷薇军以外的人。”侍卫一脸冷静:“而且王爷走时曾说过,他会亲自回来接王妃。” 略略沉默一下,又补上一句:“靖王说,他绝不会,再弄丢王妃。” 心头倏然一跳,被某种温暖轻柔的熨过,舒适的令人身心畅快。这种时候,面上居然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房门呯的一声被人推开,留下的蔷薇军小队长对着蔷薇抱拳一礼:“王妃,此间危险,属下等保护王妃先走,请王妃移步。” “好。”蔷薇果断点头。 小队长在屋中一处花架处一按,花架发出吱呀的响声移开,居然露出一条秘道来。流光住的地方本就是自己朝云暗探多年经营的场所,别有生路也是意料当中。 蔷薇正打算进去,突然回头,指着床上刚刚包扎妥当的周放问道:“他怎么办?” 小队长面露难色,却是坚定的说道:“我们人手不足,不能带上他。” 蔷薇嘴唇紧咬,这个人不惜性命前来通知流光危险,她又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才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怎么能就这样扔在这里? “带他走!”蔷薇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出去以后,派两个人先找处民居把他送进去,多留银子,他的伤己经没有大碍,只要躲过这两天就会没事,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行动。” 小队长飞快的在脑中过了一遍蔷薇所说事情的可行性,单手一挥,立刻有两个人过去抬起周放,钻进秘道。 秘道并不长,只是盏茶的工夫就钻了出来,开口在街后一家商铺的后院,小队长派人将周放送走,一路护着蔷薇前往城外。 王爷走时曾与他们约定,若是出了意外,便在城东折柳亭会合。 伏兵 苍梧王庭的大军离的还远,一行人出城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只是城中的气氛有些紧张,各处军队正在紧张的运调集合。 在折柳亭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几骑人马飞快的从远处奔驰而来,当先一人宝蓝色衣袍在风中飒然飞舞,正是蔷薇昨天亲手帮流光穿上的。 几步跑出亭中,流光早己翻身下马,似是要确认她的存在似的,用力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流光,我没事!”感觉得到流光的用力,蔷薇连忙出声。 流光点点头,沉声吩咐一众蔷薇军快速向东与冥烈的大军汇合,翻身上了马,将蔷薇箍在怀中,才静静吐出几个字:“我实在是怕了。” “不怕!”蔷薇拍拍他的手,巧笑倩兮:“只要我不想走,谁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就是带走了,难道我自己不会回来么。” 几句话说的流光甚是开怀,不由在蔷薇额上轻印一吻,打马快速往洛伽山的方向驰去。 流光帮冥烈将大军出城的事情安排好后,立刻就打马来寻蔷薇,榆次王庭中的军队不多,但也有近万人,大军的速度自然没有几匹马来得快。 冥烈正在一旁督军,照旧是一袭金衣耀眼。 看到流光带着蔷薇飞奔来而,冥烈面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这个御流光也还真敢,就那么放蔷薇一个人,幸好没事。 留下了千余人断后,大军快速前行,洛伽山绵延数百里,地势奇诡,又是飞星阁的大本营,只要进了山,镇远王庭的追兵来多少,就能解决多少。 隆隆的蹄声震雷般在草原上踏过,炎夏的日子竟然被铁甲寒枪映出几分寒意。 “转过前面那个山口,再有十里,就到洛伽山!”冥烈立马流光旁边,伸手前指。 流光点头表示知道,微一催马,再次加快速度。 前军己经有近千人转过山后,突听炸雷般一阵急响,无数巨大山石从山上翻滚而下,人马悲鸣,队伍混乱一片。 马匹受惊,四处窜跑,不知有多少人丧身马蹄之下,尚未及立稳阵脚,山上又是一片箭雨扑天盖地,压的人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拼命后撤。 而后军此时正在向前,一时转不过步伐,队伍彼此相撞,更是混乱十分。 “怎么回事?”冥烈打马上前,厉声喝问。 “回太子,前面有伏兵!”一个军士灰头土脸,拼命才从山后撤出。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冥烈一手抓住他的衣领。 “没……没有……”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山头上突的立起一个人来,一身名贵的草原王族服饰在风中款款飘动,对着冥烈大声叫道:“太子殿下,小妹在此恭候多时了!” “宣可卿!”冥烈低声怒吼,方才在皇宫里找不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个背叛成性的女人,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流光己经稳住了退军的阵脚,纵马到冥烈身边,低声说道:“后面追兵不远,宣可卿手上人数不足,硬冲过去。” 冥烈咬牙点头,大声对着身后侍卫下达命令。传令兵令旗挥动,己渐渐稳住阵脚的苍梧铁骑重整队形,猛的扑了上去。 流光说的没错,榆次王庭对镇远王庭向来防范有加,镇远王庭的骑兵不可能绕过榆次城到他们的后面设伏,山后的人只能是圣女宫,而且人手有限。 方才借着地利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此时再次整装扑上,伏兵立刻就呈不支之状。 坚守了两柱香左右,眼见伤亡越来越大,思量着拖延的时间也己经够了,宣可卿单手一挥,潇洒说道:“撤!” 通路被打开,冥烈指挥大军流水介的涌向山口,务必快速通过此地,进入洛伽山地界。 看着宣可卿一袭淡紫衣衫在马上遥遥而立,淡笑着向他挥手,冥烈只觉心头一口气憋的出不来,拳头握的死紧。 等着,总有一天,本少爷必要报了今天这一箭之仇! 队伍通过三分之二左右的时候,一阵密集的铁蹄声突然又起,冥烈流光俱是心头一惊:不会吧,镇远的骑兵有这么快? 尚不及转过念头,约有近千身着镇远王庭军服的骑兵己然快速逼近,借着自己的速度优势轰的一声冲入苍梧后军之中,马蹄飞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苍梧军队正在有序通过山口,失了速度的骑兵和疾驰而来的骑兵,高下立见。 只这一轮冲击,就不知道折了多少人马。 冥烈在前方指挥军队,流光殿后,他的面色己经很难看,拥有速度的骑兵,是一件很可怕的利器。 发觉到后方的混乱,冥烈立刻以令旗指挥,命令一部分人马掉头支援,可是新来的骑兵似乎目的非常明确,极快的穿插分割,将落在最后的近千苍梧骑兵与前军分割开来。 或者说的确切一些,是将流光与冥烈分割开来。 “御流光!”冥烈嘶声高喝,狠狠砍杀掉两个拦路的敌军,无论怎么说,若是没有流光帮他,苍梧的军队断不可能这么快就撤出榆次城。 然而敌骑如流水一般,死死的堵截着两军交通的要道,绝不肯使他们汇成一处。 到处都是血,战马嘶鸣,刀光翻飞,兵器交击的声响与士兵倒地的哀鸣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死亡的海洋。 “王爷,我们冲不过去!”一名蔷薇军奔至流光面前,身上与战马均己被鲜血淋透。 流光一手将蔷薇护在怀中,目光四望,新来的敌骑士气正盛,战斗力也极高,但却不是见惯了的草原骑兵战法。 心头蓦的一动,这些人不是镇远王庭的?那会是谁的势力?他们不断的施加压力,逼迫自己与冥烈的队伍分开,这样看起来,他们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果断开口:“发旗语给冥烈,让他继续向洛伽山前进,不必救援,我们向南靠近通天河,再沿河向旭日靠近。” “是!”一人领命,快速的打出旗语。 流光己是一声呼喝,带兵向着南方疾驰而出。 爱恨 那些士兵似乎果然只是为了逼流光与冥烈分开,流光一行一向南方突围而出,他们略略阻了冥烈一下之后,立刻整队撤退,衔尾追击。 被围住的骑兵加上蔷薇军,冲出来的只有三百余人,头也不回的奔向南边。 “流光,那些人不是苍梧的骑兵。”蔷薇双手环着流光的腰,语气肯定:“他们传令方式,和苍梧用的根本不是一个系统。” “我知道。”流光淡淡应声:“我们遇到老朋友了。” “老朋友?是谁?” 流光不答,突然勒住马,马鞭遥指前方夹道的两个小山坡,那山坡成四十五度角,又没有树木掩映,最适合骑兵冲击。 “把那东西埋在路上,剩下人在前方山坡上就位,我们要打一场伏击!” 语声铿锵,蔷薇军的小队长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带了两个人返奔回去,小心而又快速的在地上埋设着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都领命而行。 “伏击?”蔷薇诧异的瞪大了眼。 他们正在被人追击,而且只有三百人,对方足有近千人,可是流光居然说要打一场伏击。 “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追。”流光简单的回答,策马亦是奔向山头,却是不躲不避,就那么立在中央。 人马刚刚掩藏完毕,道上就传来了震雷般的马蹄声,看到流光带着蔷薇立在前方,追击的骑兵立时疯狂起来。 “快点,他们就在前面。” “跑不了了……” “杀了男的,活捉女的,摄政王有赏!” 本己奔跑到极速的马匹瞬间速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疾风暴雨般向着小山岳冲刺。 “流光……”蔷薇的手紧紧抓住了流光的衣服。 “怕不怕?”流光笑意温润,看着那群骑兵的目光却像是看着一群死人。 “不怕。”蔷薇摇头,一颗心不知怎么就定了下来:“和大名鼎鼎的靖王在一起,怎么会怕。” “你居然也学会说奉承话了。”流光无奈轻笑,看到远处的骑兵己经追击到了某个位置,忽然抬手掩住了蔷薇的耳朵。 蔷薇还来不及问,耳边就猛的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平坦的地面忽然被什么东西炸开,冲起漫天的灰烬,饶是流光先一步掩住了她的耳朵,她仍是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可见那样东西的威力惊人。 敌骑本来正在冲锋之中,前面的马匹被阻被惊,倒卧一地又或者嘶鸣哀嚎,后面的马匹却并不能止住步伐,狠狠的冲将上来,将前面的人尽数踏成肉泥。 身后传来牛角号苍凉悲壮的声音,不用流光吩咐,那些久己习惯骑兵做战的苍梧铁骑也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冲锋时机。 三百余人马突然从小山后现身,顺着山岳坡度,摇晃着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嘶喊着向下冲去。 加速! 再加速! 骑兵的速度,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像一把尖锐的楔子,在敌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的插入他们当中,马匹剧烈的碰撞声,闷雷一样滚过天际。 喊杀震天。 血像泼墨一样,染红了整个天空。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一场厮杀,人数虽然比方才少,但惨烈的程度,竟是成倍增加。 转头望向流光,语声中有着轻轻的震颤:“流光,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吧?” 流光目无表情的望着远处的厮杀,轻声的回答了蔷薇的话:“是的,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以后的天下,是流夜一个人的,流夜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创一个太平盛世。 他来破坏,流夜来重建,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以后,依然会这样。 太阳落在山梁后的时候,这一场从傍晚开始的厮杀落下了帷幕。 三百余人,只剩下七十七个。 五十名蔷薇军,还剩下十三个。 坐在马上审视了一眼这些人,流光淡淡的开口:“除蔷薇军外,其他所有人每十五到二十人一组,分各个方向进山,二十里后弃马步行,这山中有许多供猎人临时居住的窝棚,里面有换洗衣服和干粮,你们扮作平民,重回榆次城亦可,去洛伽山找太子亦可。立刻出发!” 众军士颇有不愿意的,但流光向来言出必行,没有任何反对余地,因此也只好各自分了组,快速进山。 眼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蔷薇轻声问道:“流光,我们呢?” 这样拼了一场,又遣散了身边的所有人,岂不是更没有逃脱的可能? 流光微微一笑:“我们按原定计划,仍然向南到通天河,然后沿通天河到旭日。” 他们在这里大战一场,事后对方必然会派人来查看痕迹,看到他们兵分几路,自然以为前往通天河那一路是疑兵,而将精力放在进山的几路身上。 可是那些士兵二十里后就会各自散开,草原骑兵本就上马为兵下马为民,他们就是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就是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转头看向身边的蔷薇军小队长:“传信给戚绍,叫他带兵沿通天河接应我们!” “是!”小队长大声答应,一声悠长的呼哨,天空中一个黑点渐渐接近,竟是只神俊的鹰。 缚了竹条,将老鹰放飞,将现场的痕迹的弄的更为凌乱,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通天河而去。 如此昼夜兼行,走了大约四五天的工夫,终于看到了通天河奔腾咆哮,如一条银带横卧眼前。 通天河两岸俱是陡山密林,既然在苍梧境内那些敌兵没有追到自己,进了密林,能够找到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一行人心情都是大好。 山中的道路崎岖难行,马匹只能弃置不用,但好在不担心追兵,因此走的慢一些也无所谓。 蔷薇第一天尚能大致跟上,逞强不肯让流光来抱自己,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刚刚站起来,膝盖就是一软,几乎摔在地上,亏得流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 看到流光的目光在自己的膝上不住旋绕,蔷薇知道他必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连忙自己站正了,笑着开口:“只是绊了一下,不碍事的。” 流光的面色阴沉的能低下水来,弯下腰在蔷薇的膝盖上轻轻摩挲,忽的一把抱起了她,任蔷薇怎么说,只是不肯下放她下来走。 身后的蔷薇军有第一次见的,也有早就见惯了的,知道女主子脸皮薄,尽量放正了目光,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可越是这样,蔷薇越觉得脸上发烧。索性搂了流光的脖颈,把脸整个埋在他的怀里。 流光身上的伤擦了君落羽的药,本该好的很快才是,可先是因为那件事情挣开了伤口,后来连番恶战和赶路,又要抱着蔷薇,不仅没有好,反而比刚包扎好的时候恶化了一些。 蔷薇为此很是生了流光一天的气,可饶是这样,到底也没办法让流光放自己下来。 在密林中又穿行了近十天,这天天近傍晚,停下扎营,蔷薇为流光查看了伤口,见着稍稍好一些了,脸色才和缓下来。为流光换了药,重新包好伤口,忽见天下一个黑点唳叫一声,猛的俯冲下来。 小队长嘬唇发出一声哨音,伸出手臂,让那黑点稳稳的停在臂上。 从爪上取下竹管,恭恭敬敬递给流光,流光接过看了,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淡声说道:“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出了这片林子,再翻过前面那座山,戚绍在那里接应我们!” 十几名蔷薇军同时发出一阵欣悦的欢呼,这些日子东躲西藏小心翼翼的窝在大山里赶路,委实让人憋气坏了,等到出去以后,非要好好的报这一箭之仇不可。 那队突然杀出来的骑兵蔷薇曾经问过一次是什么人,可是流光没有说,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见到追兵的踪影,蔷薇也就淡忘了,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又想起这件事情,看着流光问道:“流光,那些追兵,到底是什么人?” 流光微微沉默了一下,想着明天就可以和戚绍汇合,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才轻声开口说道:“是楚煜!” “七皇子?”蔷薇猛的轻叫出声:“他怎么会在苍梧?” “我与冥烈的协议并没有特别保密,有榆次王庭和镇远王庭相牵制,我的下一步计划,必然是要对赤焰采取行动,这一点,楚煜不可能想不到,我也知道他必然会有所行动,只是想不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眉头微微皱起,停了一下又说道:“我们高估了宣可卿,我万万想不到,她不仅将消息泄露给镇远王庭,竟然还与赤焰联手。” “宣姑娘,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听流光提到宣可卿,蔷薇有些伤感:“其实她人并不坏,而且我感觉得到,在苍梧的时候,她生活的其实是很快乐的,她甚至己经将她母亲的骨灰葬在了那里。”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吧。”流光转开了眼睛:“宣可卿,也自然有宣可卿的爱恨。” 交换 用篝火将地暖热,又铺了厚厚的枝叶,才抱着蔷薇在地上睡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想着今天就能见到大军的接应,每个人的精神都很好,颇有些喜气洋洋的感觉。 收拾好了东西,穿林打叶,一路向着预定的汇合地点疾行。眼见着就要出了这片林子,前方道路上忽的拦路倒下一棵大对,树干直径足有大半人高,像蔷薇这样不会武的,非得手脚并用才能爬过去。 树干正中的树皮被人削去一块,露出白生生的一片,上面写着几个字,偏又写的很小,再加上树干上稀疏的落着几枝藤蔓,隔着些距离望过去,居然看不太分明。 流光面色倏然一变,早有蔷薇军谨慎的护了全身,跃前去看,只一眼扫过,面色突然大变,那树皮之上黑炭白底,七个大字赫然在目:御流光死于此地! 那蔷薇军一时大怒,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咒靖王。 抽出腰刀,想也不想,直直向下斫去。 流光见状匆忙大叫:“不能砍!” 然而却己经晚了,那蔷薇军一刀己然砍下,刀落处,将字迹刮去一片,连带着上面的藤蔓也被砍断几根。 “散开!”大声嘶吼,叫声出口的同时,己拦腰抱了蔷薇,飞快的向一边闪去。 几乎是刚刚离开地面,原先站着的地方就猛的被几枝箭矢穿透,如果不是见机的快,恐怕己经命丧当场。 有了流光的提醒,几个反应较快的蔷薇军也都各自避开,却仍有两三人被箭矢穿透,眼见活不成了。 挥刀去砍字迹的人更是己经倒卧于树前,几乎己被扎成个刺猬。 原本静谥一片的林中突然冒出一大片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人,一语不发,只是刀枪剑戟,直往流光与剩下的几个蔷薇军身上招呼。 流光振碗架开一个黑衣人的刀,顺手结果了他的性命,面上泛起一丝狠厉:楚煜真够能忍的了,一直到他们快与戚绍碰头,注意力最弱的时候,才突然出手。一出手,却也毫不容情! 只看这黑衣人的架势,至少有上百人,自己这一方才不过十个人,这一仗,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三方皆有黑衣人密密麻麻的攻来,唯有靠近通天河峭壁的一方没有什么。 “王爷,他们是要把咱们往通天河的死路上逼!” 通天河滚滚咆哮,又正值夏汛,这一掉下去,哪里还有命? 流光何尝不知,然而此等情势之下,除了不断往那个方向退去,又还能如何? 场中不断传来惨叫闷哼声。惨叫要远远多于闷哼。 惨叫的是敌方士兵,闷哼的蔷薇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人少,若是再叫出声,只能徒乱了同伴的心神,因此宁可忍着,也绝不叫出声。 可是闷哼声每响起一次,流光就知道,自己的下属,恐怕又少了一名。 因为要护着蔷薇,流光的武功根本难以完全发挥,那些黑衣人想是也看出了这一点,索性不再攻击流光,刀刀都向着蔷薇身上招呼。 流光心中大急,架开一人的兵器之后,眼见着一柄长剑几乎己经到了蔷薇的胸前,匆忙将蔷薇向后一拉,自己臂上却是被一剑滑过。 侧肋的伤口本就没有完全好,如此激战之下,早就裂了开来,流光的招式一时间更见凝滞,额头上也浸出丝丝的冷汗来。 蔷薇军一直呈半圆形将流光和蔷薇围在正中,各自恶斗,可是随着人数渐渐减少,流光所承受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当一名部属踉跄着几乎退到流光的身前的时候,流光才发觉,他的身边,竟然只剩下两个人。 血湿重衣。 两名蔷薇军身上的衣物早己被自己的或者别人的鲜血染的粘湿一团,可是眸子中兀自闪着狠厉的光。 宁死……不退…… 身后是高高的悬崖,崖下是滚滚的通天河,己经没有任何生路。 黑衣人呈半月形将他们包围着,慢慢的合拢,却不再出手。 片刻后,前方突然让出一条通道,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玄色银丝嵌绣四爪蟒袍的男子慢慢走上前来,神色高傲疏淡,微带怜悯的扫了一眼流光,却对着流光身后的蔷薇伸出手来:“蔷薇,过来。” “七皇子……”蔷薇嗫嚅,却仍是躲在流光的身后。 流光握着蔷薇的手蓦的收紧,眸光沉郁。 看到蔷薇不动作,楚煜望向流光,淡声说道:“靖王,此间己毫无生路,难道你想让蔷薇为你陪葬?” 流光的身体轻轻一颤,蔷薇己是轻声喝道:“御流光,你敢!有种你就试试看!” 这个男人,每次都是这样,一有危险,就先想着要把他推到一边去,难道,她就连陪他一起死的资格都没有? 楚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蔷薇,你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蔷薇抬眸望向楚煜,有一瞬间的迷惑,既而很快想起,楚煜曾经拿赤焰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档案来和她交换,他把档案给她,而自己和他走。 后来他们一行人被流光截住,她没有和楚煜走成,楚煜却依然把档案给了她。 嘴唇轻轻咬起:“七皇子,我们当时的约定,只是答应和你一起走,至于走不走得成,并不在我们的约定之列。我当时己经和你一起走了,所以……” 一个念头突的在脑中闪过,蔷薇话风一转:“所以这一次我可以跟你走,可是我们的条件要另外再谈。” “你敢!”怒斥声闷雷般响在耳边,可是蔷薇却不敢去看流光,就算不看,她也知道,流光此时的眼睛必然早己充血通红,恶狠狠的瞪着她。 用力甩开流光的手,踏前一步,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七皇子有没有兴趣再和蔷薇做一个交换?” “你想让我放御流光走?”楚煜淡淡开腔。 “用不着!”根本不等蔷薇答话,流光低声怒吼。 他的命,什么时候用得着一个女人拿自己去换了?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 流光死了? “我同意。”楚煜眸光不动,云淡风轻,手依然平平的向前伸着:“过来,跟我回赤焰。” “如果你敢过去,我立刻就死在这里!”胳膊被一只手牢牢的钳制住,劲道之大让蔷薇觉得自己的臂骨都快要被折断了。 蔷薇回头看着流光,轻声说道:“流光,你不能死,还有好多好多事情都等着你在做……” “我才不管!”流光双目赤红,根本不肯听蔷薇说的任何话。 蔷薇转头望向楚煜:“七皇子说话可算数?” “我曾经骗过你吗?”楚煜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轻描淡写的反问。 “蔷薇!”看到蔷薇根本理会自己的话,自作主张的去和楚煜谈条件,流光怒的额角青筋都开始浮动,手臂用力一拉,将她拉的向自己踉跄两步。 蔷薇顺势撞进流光的怀里,踮起脚尖搂着流光的颈子,将唇凑在他的耳边:“你可以不管别的,那我呢?我不想这么早就死,我还想好好的活着,给你生一堆小孩子,和你一起变成老公公和老婆婆。流光,你如果不好好的活着,谁来救我?” 蔷薇的话显然给流光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流光的身体一僵,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腰眼上一麻,身体立时动弹不得,被人用力向后拉开。 蔷薇一边将头搁在流光肩上说着那些美好的憧憬,一边却向崖边的两个蔷薇军示意,要他们制住流光。 “蔷薇!”看着快速后退的蔷薇,流光己是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你敢这么做,休想我会原谅你!” 又对着拉住自己身体那人怒声呼喝:“谁给你权力这么做,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拉着流光的蔷薇军低头垂目,根本不敢去看流光,他们跟随流光多年,当然知道,一向心比天高的靖王的命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来救,尤其还是他心爱的那个女人,对他的打击会有多大。 可是女主子说的是对的,靖王不能死,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蔷薇己经退到了楚煜的身边,楚煜伸手揽住她的腰,他一直在耐心的等这个女孩子长大,却总是阴差阳错,如今虽然迟了一点,但也总算是得到她了。 “七皇子,你是不是……” “我知道。”楚煜淡淡的应了一声,搂着蔷薇向山下走去,却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无声的做了一个手势。 耳边骤然传一声果决的喝声:“放箭!” 蔷薇的眸子猛的睁大,一把推开楚煜,返身就往流光的方向扑去。 “流光……”声音撕心裂肺,几乎连声带都扯破。 然而眼前只有密密的箭雨,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猛烈的攻击,怎么可能逃得掉? 几声箭矢入肉的轻响被无限放大,震的蔷薇的耳膜都快要震破,她看到流光的左肩和大腿都中了箭矢,两个蔷薇军拼命的扑在他的身上,将他用力的向通天河的方向推过去。 流光的身体慢动作一样向后仰倒,宝蓝的衣袍在空中滑出圆润的弧线,几缕发丝掠过耳际,柔顺的飘起,一双眼睛犹自紧紧的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用力的刻在心底。 “流光……流光……流光……”拼命的嘶喊,想要抢到崖边,却被前方的人结结实实的拦住。 楚煜从身后扯住她的胳膊,蔷薇无法挣脱,整个身体前倾趴在潮湿的地上,一只手死命的向前伸着。 崖下传来扑通一声轻响,蔷薇向前伸着的手猛的垂落在地,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两名蔷薇军将流光推下去己然用了全力,背后满是箭矢,伏倒在地,鲜血将崖上一片土地染的血红。 猛的转回身看着楚煜:“你答应过我放流光走!” “我的确放他走了。”楚煜连表情都没有变一变:“不放过他的人,是我的属下。” “你……”蔷薇狠狠的瞪着楚煜,唇边忽然露出一丝惨然的笑意:“他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是我害了他,我陪他一起去就是!” 从袖中抖出那把小小的银色匕首,反手就像自己喉间割去! 锋刃尚未挨到颈间,手腕上便是一麻,匕首也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将坚定的山石都刺穿了几分。 楚煜蓦的弯下腰,掐起蔷薇的下巴:“你现在是我的人,我没有说你可以死,你就得给我好好的活着!” 蔷薇一双泪眼死死的瞪着他,看的楚煜心中一阵窝火。 “摄政王,此地还是朝云管辖,我们不宜久留。” “恩。”楚煜点点头,伸手拔起地上的匕首,转身向着山下走去,淡淡的丢下一句:“打晕她,带走。” 蔷薇只觉后颈上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蔷薇在一阵规律的晃动中睁开了眼睛。 宽大的车厢,周围是华美舒适的被褥,身上的衣服己经被人换过了一套新的,伤口也被处理过。 睁着眼睛望着半穹形的车顶,不久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流光的身体慢动作一样向后倾倒,脸上痛苦却又不甘的神情。 眼泪毫无征兆的狂飙而下,片刻就己流了满脸,连被褥都湿了一片。 流光死了…… 怎么可能! 他那么厉害,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好像什么都算在手心里,没有什么能逃脱他的掌控。 他怎么可能死? 她一定是在做梦,只要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流光一定就会笑着出现在她的面前,嘲笑她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只要闭上眼睛再睡一觉就好了。 拼命的合拢眼睛,双手在身侧紧紧的握成拳,身体不住的颤抖。 睡觉,睡觉…… 睡醒了就没事了…… “你就是再睡一百觉,御流光也不会活回来。”楚煜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残忍响起:“你这么自欺欺人,很好玩吗?” 不要理他,是梦,只不过是梦而已。 只要醒了,一切就都不会存在了。 眼睛闭的越发的紧,睫毛却忍不住轻轻的震颤着。 “睁开眼睛!”一个黑影突的覆在身体上方,下巴被强硬的捏住。 怀孕 泪水簌簌而下,蔷薇猛的睁开眼睛,冲着楚煜大吼:“你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去死?” 楚煜清俊而高傲的面容逼近蔷薇:“本王爷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本王没有允许你死,你就得乖乖的给我活着。” 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蔷薇看了楚煜几眼,忽然头一撇,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比以前笨了。”楚煜语气轻淡:“我记得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你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有一套,怎么现在居然只知道以硬碰硬?你以为,你能碰得过本王?” 蔷薇紧抿了唇,不肯吭声。 楚煜也不介意,依旧淡声说道:“其实你五岁那年入宫的时候,我就己经见过你。那个时候,你就己经是个小美人,不过本王看中并不是这个,赤焰皇宫虽然比不上朝云,但美人倒也不缺。让本王感兴趣的,是你那个时候的神态。” 蔷薇知道现在不该听楚煜说话,可是当他用这种语气讲起当年那些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听了进去。 “那个时候你跟你那个娘亲后面,你娘亲想要送你进宫,你明显是不愿意的,可是却又不能说,只能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你娘,那双眼睛里水汪汪的,仿佛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好倔强的挺直脖子,把眼泪都逼回去。那个时候本王居然有点动心,想要过去把你抱在怀里好好的安慰,告诉你如果想哭,尽可以大声的哭出来。” 蔷薇眼睫轻轻颤动,她在赤焰皇宫中的时候,楚煜一向对她很好,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煜对他的情份,竟会开始于那么早以前。 一只手轻轻抚上蔷薇的面颊,楚煜柔声说道:“我去找管事的人,想让他把你要过来,可是却被莲华抢先了一步,我一天天的看着你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漂亮,可是用尽了方法,都不能把你从莲华那里要过来,否则的话,你早就己经是本王的人了,又怎么会遇上御流光?” 流光两个字在心头闪过,蔷薇心中蓦的一疼,忽然想起流光己经不在,而且还是自己害了他,心里面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怎么填也填不满,泪水又是汩汩而下,顷刻就将被褥又湿了一块。 睁开眼睛,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颤着声音说道:“蔷薇知道七皇子一向都是对我极好的,七皇子可不可以再最后照拂蔷薇一次,允许蔷薇……” “不行!”楚煜的面色倏的转冷,毫不犹豫的拒绝。 目光冷冽的盯着蔷薇:“御流光己经死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一个人不管在另一个人的生活里刻了多深的印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都必然会淡去。本王可以给你时间,但是,你最好不要激怒本王!” 突的弯腰拂袖而出,对着车外某个人冷冷吩咐道:“进去看着她,别让她死!” “是!”一个女子清脆应答,很快掀帘上车。 蔷薇己经根本没有精神去管这些事,楚煜临走之时那句“御流光己经死了”像钉子一样狠狠扎在心里,让她血流不止。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翻来覆去的都是这句话。 心口针扎似的疼,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捏着,连喘息都困难。 流光的身影慢动作一样向后仰倒的镜头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放,每放一次,疼痛就将蔷薇凌迟一次。 她怎么会那么傻,明知道流光和楚煜是死对头,明知道楚煜得着这么好的机会,绝不可能放过流光,居然还做出那种事情。 流光那种痛苦又不甘的神色将她的心都快要击的碎了,若早知道这样,根本就不该放开你的手,若是与你一起去了,反而是种解脱。 马车走的很有规律,不急不缓的往扶桑的方向赶。 楚煜并不太常上车,自有影卫中的女性日夜看着蔷薇。 蔷薇精神恹恹,目光空洞无神,常常整日里也没有一句话。 人家给她东西就吃,吃过了就睡,实在不许她睡,就靠在车厢壁上,定定的看着前方。吃过的东西要不了半刻钟,就会连本带利的吐出来,常常弄的车上一片狼藉。 不过数日的工夫,在苍梧时好不容易养上去的一点肉居然就掉了个干净,而且越发显得皮包骨头。 这一日,当她又吐掉了吃进去的食物时,楚煜终于再也忍不住,上车去一把捏起蔷薇下颌,恶狠狠说道:“你想死是不是?你以为死了就能去见御流光?如果你真这么想死,本王成全你!到了下一个镇子,本王就找一群乞丐和流浪汉来,叫他们好好的享用享用你,然后你想怎么着,就全不干本王的事,到时候,我看你拖着这么脏的身体,还有什么脸去见御流光!” 楚煜的威胁狠厉并且阴毒,饶是蔷薇早己有些听不进外面的话,也不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听到本王说的话了是么?”楚煜并不放松手上的力道:“听到了就给本王好好吃饭,本王要的是会说会笑会动的女人,不是一个活死人!本王说得到做得到,你最好识相一点!” 蔷薇木然的转动眼珠,看到车厢角落放着一叠之前吃了两口的点心,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她不要那样去死,只要她想,她有很多机会很多方法去死,唯独不能那样。她要干干净净的去见流光。 她的身体只被流光碰过,也只能被流光碰。 抓着点心拼命的往嘴里塞,塞的太急被呛到,猛的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到面色通红,眼睛里不断的迸出泪水来。 影卫都有些心生不忍,对着楚煜轻声的叫了声主子。 楚煜根本不为所动,冷冷说道:“递杯水给她。” 影卫连忙照办,蔷薇接过水,却连端也端不稳,只是拼命的咳,洒的车厢中到处都是。 胃里忽然一阵翻腾,蔷薇猛的弃了手中的点心和水,趴到车窗外面,口一张剧烈的呕吐起来。 她这些日子几乎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这一吐,除了方才吃进去的那一点,就全是酸水,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泪水顺着面颊拼命的流淌,蔷薇己经说不清她到底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流泪,还是纯粹的因为想哭所以才哭。 喉咙里一阵一阵的噎着气,影卫赶上前,轻轻的拍着蔷薇的脊背。 蔷薇觉得自己吐的差不多,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转回身子,勉强对着影卫笑了一下,示意没事,然而眼前却蓦的一阵昏黑,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客栈里,楚煜面色极差的盯着眼前的郞中,冷声问道:“你确定你没诊错?” “老朽行医也有些年头了,这个断然看不错的。”郎中满面堆笑:“夫人怀孕己有一月左右,真是恭喜公子了!” 楚煜的面色更为难看,他守了这个小丫头这么多年,她居然己经怀了御流光的孩子。 目光沉沉的盯着医生,毫不留情的说道:“打掉!” “什么?”郎中的眼睛猛的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煜,吃吃说道:“公子,令夫人……” “我叫你打掉!”楚煜心情极差,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旁边的影卫己是冷声说道:“我家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是……是……”影卫身上散发出的杀气震慑了郎中,连忙低头应是,头也不敢抬,就打算磨墨写方子。 “不行!”一声嘶哑却坚决的声音突然从帐中传出,蔷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醒了,死命的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哀求的望着楚煜:“你不能这么做。” “本王凭什么不能?”楚煜目光冷的如冰一般:“你难道还指望本王替御流光养儿子不成?” “七皇子一定要这么做,就连蔷薇一起杀了吧,反正,蔷薇早己生无可恋!” “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杀你?”楚煜的一只手猛的掐上蔷薇的脖颈。 蔷薇认命的闭上眼睛,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竟然连流光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蔷薇认命的态度让楚煜更为恼火,手指缓缓收紧。旁边的郎中早吓的一句话也不敢说,总算后知后觉的明白,蔷薇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找他来看病的公子的。 他刚才居然还和人家说恭喜,这个公子没要了他的命真是他运气好。 喉咙里火烧火燎,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蔷薇的脸被憋的通红,几乎马上就要晕过去。 房间的门猛的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清脆的女声厉声叫道:“七皇兄,你在干吗?” 这一声猛的惊醒了楚煜,他的手下意识的一松,一个红色的身影己经旋风般的奔到了蔷薇身前,俯下身轻轻拍着蔷薇的背。 蔷薇伏在床沿上,拼命的呛咳,一道淡青色的身影静水般的立于莲华与楚煜之间,淡声说道:“听闻摄政王逼杀御流光,早该凯旋,不料却迟迟未见行踪,公主放心不下,因此与小臣前来迎接。恭贺摄政王立此大功!” 今年贵庚 “莲华,公主……救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蔷薇面上早己是一片狼藉,只是拼命拉着莲华的衣袖,不住的哀求。 手指冰凉颤抖,死死的抓着莲华,像是抓着这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莲华,我要这个孩子,我的孩子,求你,救救他……” 莲华反手握住蔷薇的手,心底一阵阵疼痛,面前这个抖成风中树叶一般的女子,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淡定自若,陪她度过了宫中那么多年险恶岁月的的女孩子的半分影子? 忍不住伸手环住蔷薇的肩,轻声安慰她:“蔷薇,放心,我会保住你的孩子,会喜欢他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莲华的话仿佛终于给蔷薇一点安定的力量,她慢慢的放松了手指,任莲华扶着她躺倒在床塌上。 手轻轻的搭上小腹,那里现在己经有一个新的生命在跳跃,他会有流光一样的眉眼,流光一样身躯,和流光一样的惊才绝艳。 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一定要保护好他,她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安抚了蔷薇,莲华转过头去盯着楚煜,冷声说道:“莲华多谢七皇兄把我的人带回来,现在我要带她走,还请七皇兄不要阻拦。” 楚煜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莲华,你以为,父皇还能像以前那样护着你?” 莲华面色蓦的一变,当年她在宫中能够那般飞扬跋扈,与她能得焰皇欢心有极大关系。那时焰皇定都旭日,远离旧都扶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军队大权也都在他的手里。 可是一年前旭日大败,焰皇不得不撤回旧都保命之后,楚煜一早就在洛王楚言的支持下登上摄政王之位,如今赤焰国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都是楚煜说了算,俨然就是未登基的帝王。莲华在他的眼里,委实什么也算不上! 面色突的刷白,紧咬嘴唇,沉默半晌,终于勉强说道:“皇兄不过是要个女人而己,赤焰国中这么大,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个婢子早己失了身,连孩子都怀了,皇兄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的事情,无需公主来操心。”楚煜眉眼冷峻,语声清淡,却让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发寒。 “摄政王,看这个婢子的身体,如果现在打掉她的腹中胎儿,恐怕无异于要了她的命,这里离扶桑只有一日路程,不如等进了皇宫,让御医好好调理之后再行此事,摄政王以为如何?” 楚煜瞟了卫泽一眼,又望向榻上的蔷薇,她这些日子己来精神萎靡,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憔悴万分,堕胎本就伤元气,如果这个时候再让她吃这些峻下之药,恐怕真的是要了她的命。 目光微微扫向一直颤栗着站在一边的郎中,那郎中果然立刻说道:“王爷,这位夫人身体虚弱至极,确实不宜立刻下胎,还是将养几日再说吧。” 楚煜目光在屋中众人身上扫了一眼,终于开口说道:“带她启程,先回扶桑。” “是!”影卫答应一声,伸手去扶抱蔷薇。 “我来!”莲华伸手一拦。 楚煜目光冷冷瞟来,根本不理莲华,反而对着卫泽说道:“管好你的人,否则的话,不要怪我不客气。” 卫泽伸手拉过莲华,轻声安慰:“摄政王既然答应了不会伤害蔷薇,就必然不会食言,我们和摄政王一起走也是一样。” 莲华抿着嘴看着楚煜,目光中满是不信,可卫泽眼中隐隐透出的警告却让她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她虽然跋扈,却从来都不笨。 蓦的起身,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卫泽跟在莲华身后,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对着蔷薇笑着问道:“我记得蔷薇姑娘身上有一把匕首?” 蔷薇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卫泽轻轻一笑,又问道:“蔷薇姑娘今年贵庚?” 蔷薇更是诧异,只年着卫泽,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卫泽似乎也并不打算要她回答,紧接着又问道:“若是我没记错,蔷薇姑娘好像比莲华大两岁吧?” 蔷薇眸子睁的极大,怔怔的看着卫泽,她与莲华同年,这件事情卫泽早就知道,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卫泽并不再说什么,只微微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楚煜眼睛微眯,狐疑的看了一眼卫泽,转身也走了出去,却在经过一个影卫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去把蔷薇进宫那一年负责管理宫婢的人找来,档案也拿来。” 蔷薇进宫的那一年明明是五岁,和莲华同年,怎么会变成比莲华大两岁? 卫泽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的心里只有莲华,记错一个宫婢的年岁本来也是正常,可是这个人从来不说废话,他这么说,又有什么用意? 一直照顾蔷薇的女性影卫己经扶了蔷薇起身,一路上车辆尽量走的平稳一此,不至于再给蔷薇的身体造成新的伤害。 皱着眉头仔细的思索着卫泽走时说的那几句话,跟在莲华身国许多年,对这个卫泽皇子,她一向是赞赏有加,他很少说什么不相干的话,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往往都己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脑海中一道灵光猛然掠过,蔷薇眼前一亮,唇边甚至绽出些微的笑意。 原来如此! 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目前还是平坦一片,根本没有任何有孕的征兆。 面上的神色柔和慈祥,平淡中泛着坚决。 宝宝放心,妈妈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 车辆颠簸,窗帘突然被掀开一条缝,阳光调皮的钻进,在蔷薇身上打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映的蔷薇笑意温润,甚至有几分圣洁的味道。 一旁照顾她的影卫刚巧抬头,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这个女子仅仅是片刻之前,还是一脸病容,憔悴万分,瘦的和饿鬼仿佛,可仅仅一会儿工夫之后,竟能焕发出这样的神采? 瘦依然是瘦的,却灿出熠熠的光芒来。 目光下意识的移到她抚着小腹的手上,难道,居然是那个孩子带给她的力量? 摄政王妃 车辆没并没有在扶桑城门口停下,而是一直驶进了赤焰皇宫。 身着宽袍大袖宫袍的内监在门口躬身相候,带着尖细的嗓音讨好的说道:“奴才参见摄政王殿下,殿下,皇上说如果您回来了,请您带着俘虏,前往含芳殿面圣。” “本王那个父皇,居然还能想得起来国事?”车外响起楚煜带着讥诮的声音,自从一年前回来之后,焰皇楚同夺权不成,便彻底自暴自弃,整日在醇酒美人之间醉生梦死,连清醒的时候都极少见到。今日居然能想得起来要见俘虏,实在是难得一见。 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那内侍淡声说道:“今日天晚,本王也乏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摄政王……”那内监声音明显发苦,楚煜的回答根本丝毫不把焰皇放在眼里。 楚煜却是理也不理他,径直吩咐马车驶入自己的宫中。 “蔷薇……”马车外面忽然传来莲华焦急的叫声,伴随着有人呯呯的拍着车厢壁。 蔷薇掀开车帘,面色虽然还是憔悴,却早没了在客栈之时的畏缩与胆颤。 “蔷薇,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莲华几乎就要赌咒发誓:“你等着,你一定好好的等着。” 对着莲华露出淡淡的笑意,蔷薇轻声说道:“我相信公主。” 目光微微瞟了一眼莲华身后几步一袭淡青衫子的卫泽,又再次开口说道:“公主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不妨听听卫泽皇子怎么说。” “卫泽?”莲华目露疑惑。 蔷薇己是放下了窗帘,淡声说道:“我们走吧,不能让摄政王久等。” 楚煜的宫殿在宫中的东北角,不太大,但很清静。 下了车辗步入宫中,一个声音清清脆脆的传过来:“臣妾恭迎摄政王!” “起来吧。”楚煜面无表情的出声,又对着身后的蔷薇说道:“来见过未来的摄政王妃。” 蔷薇慢慢走上前,正要敛裙下拜,突然那个人也正好起身,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这一眼之间,蔷薇要拜的身子就再也拜不下去,吃惊的叫道:“韦淑宁?” “放肆!”韦淑宁神态高傲的看着她:“摄政王妃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小小婢子可以叫的?” 又撒娇的看向楚煜:“王爷,您替臣妾罚她!” 楚煜面上微微现出不耐,却仍是尽量和缓着声音说道:“蔷薇远来是客,你就不要计较太多了。” 也不再叫蔷薇拜韦淑宁,只吩咐旁边的小丫头:“带蔷薇姑娘去西厢房休息。” 微微一个眼色,一旁跟着的影卫便也一并随了过去。 韦淑宁唇角泛起冷笑:居然叫影卫也跟着过去,楚煜对慕容蔷薇不错嘛! 这个女人为什么运气这么好?到哪里都有人护着。 可是,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伤到雨前哥哥。 那一剑下去,剑上的绝毒己经将她与雨前哥哥的情分完全斩尽,都是这个慕容蔷薇,如果没有她,自己和雨前哥哥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眼中的怨毒慢慢积累加深,韦淑宁倏的一甩袍袖,大步向宫外走去。 她本来就不住在楚煜的宫里,只是为了来看一眼蔷薇狼狈的样子才专程等在这里。 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蔷薇慢慢的向着西厢走着,心下却满是惊疑。 韦淑宁怎么会到了赤焰?又怎么会成了摄政王妃?她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铃舞也在? 想起铃舞那一身高到超绝的武功,蔷薇心头突的打了个寒颤。 不要有人来救她,千万不要有人来救她。 冥烈,师兄,宋雨前,谁都不要来! 含芳殿中,楚同猛的将手上的金樽砸到地上,怒声喝道:“逆子!” “皇上,皇上息怒啊!”一众宫女太监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朕要见他,居然还要看他累不累,他这么厉害,这么嚣张,那索性把朕杀了自己来做这个位子好了,又假惺惺的做什么摄政王?反正朕这江山,不是迟早算在他的手里?混帐……混帐!” 袍袖借醉一挥,一桌上好的瓷器碗盏又是砸的粉碎。 “父皇,您这是为什么生气啊?”韦淑宁的声音在空中娇柔的响起,一众宫人看到韦淑宁,同时松了一口气。 皇上生气的时候,别人的话是万万听不进去的,却唯独对这位韦姑娘的话言听计从。 微微挥手示意宫人退出去,韦淑宁走到几案旁边,拾起一个没有被摔碎的酒杯,笑着说道:“不就是摄政王没来见您吗?值得气成这样?何不忍忍,等过些日子,您就是想气,都找不着人来气了呢。” 楚同被酒色熏的发红的眼睛看到韦淑宁,骤然绽出一抹亮色,发狠赶走所有伺候的人,压低了声音问:“你师尊说的那件事情,何时能够成功?楚煜那个小兔崽子和洛王那个老不死的,委实欺人太甚!” “皇上,扶桑的大臣大都是洛王一手提拔起来的,洛王又赏识摄政王,皇上的根基不深,如今这两股力量合在一起,皇上自然是斗不过的。” “那朕要怎么样?难道一辈子受他们挟制?”楚同沮丧的垂下头。 “皇上不必灰心。”韦淑宁笑的一脸自如:“这件事情,师尊早就计较,他们合在一起咱们斗不过,可若是他们自己先斗个两败俱伤,难道咱们还斗不过吗?” 焰皇眼睛先是一亮,似是看到希望,既而又暗淡下去,哼了一声说道:“说的容易,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算的比谁都精,怎么可能自己窝里斗?” “皇上想想,您当年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 楚同身子一颤,警惕的望向韦淑宁。 韦淑宁笑的一脸无害:“皇上,您别防着我啊,我可是师尊最疼爱的徒弟,她有什么事能瞒着我?” 看到楚同兀自不言,韦淑宁接着说道:“都说当年焰皇看重洛王才干,想要将国家交在洛王手上,可是父承子继,谁甘心自己的国家无缘无故就落在了别人的手上?更何况,先皇又不是没有子嗣,只是碍于洛王势大,自己的儿子又没有功绩,不得不这么说罢了。” 年纪 “冠军堡一战,若不是师尊给您出了那个主意,不仅让慕容垂死无葬身之地,还一举摧毁楚言麾下最精锐的三万兵马,使您立下不世功绩,皇上您,又怎么可能登得上如今的位置?” 楚同面色冷厉,提到当年那些事情,竟连酒也仿佛醒了几分。 盯着韦淑宁的面容,冷冷问道:“你如今提起这些旧事,究竟是想做什么?” 韦淑宁仍然笑意嫣然,轻声说道:“这些年来,皇上您在旭日,楚言在扶桑,势力早己坐大,可是他却迟迟没有与皇上您撕破脸,反而在您的儿子中择了个优秀的,倾心教导,您想想,这是为什么?” 焰皇面露冷笑:“那个老匹夫,当年那些龌龊心思,以为谁不知道呢,他定下那般毒计,本来想用在秦陌的身上,却想不到我先一步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害了慕容垂和秦陌二人,让草原上多了那许多冤死鬼,又让秦桑客死异乡,连上天都报复他。他现在一个后人都没有,就是夺了国,又有什么用?” “皇上正说到关键之处。”韦淑宁大加赞赏:“他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子嗣,所以才扶持一个皇子,以保将来就算皇子即位,自己仍然能荣华富贵。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子嗣,以洛王的性子,你觉得……” 楚同眼睛猛的冒出光亮,一掌拍上桌案:“妙计!如果他现在有了一个子嗣,就绝不可能让楚煜那个小兔崽子登上皇位,必然斗个你死我活!” “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皇上您再……”韦淑宁双手一合,与焰皇目光相对,露出一个两两了然的笑容来。 笑过之后,焰皇面上又陷入苦恼的状态:“可是楚煜几个儿子大都在未成年前就己死绝,又到哪里去找他的子嗣?以那个老狐狸的性格,就算找到了,他也未见得会信。” “皇上,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哦,怎么说?” “皇上可还记得十几年前他的二儿子楚冥曾经有过婚配?” “哼!”楚同冷哼一声:“老不死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慕容家的人都敢袒护,若不是朕当年刚刚迁都,根基不足,早这一件事情,就要了他的命!” “那个慕容家的女人从楚家逃出来的时候,好像是怀了孕的。当年楚言派人几乎把整个扶桑翻过来,那个女人却好像凭空消失,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那又怎么样?”楚同虽然昏庸,那也只是在国事上,真要到了皇宫中的这些勾心斗角,他比任何人都精明,否则先皇那么多皇子,也不会偏是他坐上了皇位。 “不是我们随便找个人出来,楚言就会相信是他的孙子的。” “我与师尊的前程都指着皇上,皇上何必还跟我演戏?”韦淑宁面上挂上一抹不屑:“如果皇上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以您不理朝事这么久,为什么非今天单单要见一见那个慕容蔷薇?” 楚同身子一动,目光蓦的变的阴沉:“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他迁都旭日这么多年,楚言只去过一次,他表面上仿佛对莲华很感兴趣,可是从底下人报告上来的情报来看,他对莲华的兴趣根本是个幌子,他真正关心的,是莲华身边那个叫蔷薇的小婢女,甚至还秘密让人要了她进宫时登记的资料来看。 虽然看了之后,楚言对她的兴趣陡减,可是他还是起了疑心。 一个权倾朝野的赤焰王爷,为什么单单关注一个小婢女?这件事情,不得不引人深思。 后来御流光逃亡,他要杀他留在赤焰的两个奴才,这个小女孩排众而出,不紧不慢的说了一条借刀杀人,分化朝云的妙计也是毒计,他对她的关注才陡然增加。 小小年纪,心思之狠毒,与楚言那个老不死的,几有一拼! 几乎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己经确定了,这个小女孩,一定与楚言有关系! 他装作不动声色,任由她放在莲华身边,静静的养着她,对她明里暗里查访当年冠军堡材料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收好了材料,不给她查出什么。 他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用得上这个女孩子。 眉头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叫慕容蔷薇的女孩子,是楚言的孙女?这不可能,年龄对不上,她若是楚言的孙女,今年至少该有二十岁才是。可是她与莲华同年,只有十八岁。” 韦淑宁轻轻一笑:“皇上,这种事情,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在这里虽然势薄,可是管理籍档的人却是旭日那边的,您总不会连这么一个小人物都摆布不了吧?” “可是莲华那里……”楚同仍有犹豫。 “这个叫蔷薇的婢子,是莲华公主的心尖子,摄政王执意扣留她,莲华公主早就己经老大不高兴了,只要皇上稍微引导一下……” 焰皇的目光己然突突跳动,却还是谨慎问道:“一个女孩子家,又不能继承皇位,对楚言又有什么用?” “这就是我今天最想要告诉皇上的事情……”韦淑宁目光凝厉:“那个婢子,怀孕了!” “当真?”焰皇猛的站起身,几乎不可置信的望着韦淑宁,万万想不到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好事,只要楚言有了子嗣,那就算他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楚煜也必然不会放过他。 眸子微眯,己然见了几分当年皇家内斗时的阴狠:“若是她肚子里是个女孩子怎么办?” “皇上放心!”韦淑宁一脸肯定:“就算她肚子里真的是个女孩子,洛王也有办法将她变成个男孩子。就算洛王不肯动手,师尊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好,好……”焰皇不断的走来走去,兴奋之极的搓着手:“朕就再忍几个月,朕倒要看看,九个月之后,你们这一老一小,还怎么联成一线来欺侮朕!你们加诸给朕的耻辱,朕一定要连本带利的报回去!” 倏的转头,对着韦淑宁低声吩咐道:“朕下一道旨意,你从今天就住到楚煜那里去,给朕看好了那个慕容蔷薇,一定不能叫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儿媳遵旨!”韦淑宁盈盈下拜,转而又抬起头,对着焰皇浅笑说道:“皇上,儿媳还有一件事情要跟皇上说。” “什么事情?”自从铃舞来找过焰皇,又将韦淑宁留在皇宫之后,焰皇就几乎对韦淑宁信任到极点。 韦淑宁面上露出一种心知肚明的微笑,慢慢的说道:“据儿媳所知,蔷薇那个婢子,是这世间少见的美人……” 只说了这一句话,焰皇的眼睛就猛的亮了起来。 焰皇楚同好美人,好美酒,天下皆知。 韦淑宁己是又加重语气说道:“国色天香,比起公主莲华,更胜一筹!” 焰皇眼神己是直了,莲华美艳之名己动天下,却偏生是自己的女儿,那个蔷薇虽然时时有消息传来,可见面的次数却不多,只是小的时候,就己然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大了,不知道该出落成何等模样! 韦淑宁看着焰皇这般丑态,己是见怪不怪,悄悄退出殿外,只是转身的瞬间,眸中遽然滑过一抹狠厉。 慕容蔷薇,你害我与雨前哥哥心隔两岸,我就要你,生不如死! 我会把你重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夺走,然后看你还有什么脸,再去媚惑男人! 敛起衣裙,慢慢的向外走着,心里淡淡的泛起心思:那个琳琅皇子卫泽看起来温温润润的,一副君子之相,想不到出的主意,居然这般歹毒。 这天底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摄政王府中。 楚煜面色沉郁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个宫监,凝声发问:“你确定你没记错?” “回摄政王,小人记的真真的,那个叫蔷薇的丫头进宫来的时候确实是五岁,和莲华公主一般年纪,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十余年前洛王也曾问过奴才这件事情,奴才当时特意去查过宫档,这一点万不会错!” “洛王也找你问过那个婢子的年纪?” “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奴才还奇怪,洛王没事儿问一个小宫女的年纪干什么。” “你是怎么答的?” “就是如实回答啊,五岁入宫。” “还有其他人找你问过这件事情吗?” “这个……” “说!” 楚煜面色一厉,宫监立时吓的浑身发抖:“回王爷,前些日子,琳琅的卫泽皇子也曾经来问过一次。” “就只问了年纪,没说别的事儿?” 宫监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颤抖着说道:“卫泽皇子给了奴才一些金子,要奴才以后再有人问起,就说是七岁入的宫,是档案上写错了。” 楚煜唇角扯起冰冷的弧度:“那你刚才对本王怎么不说是七岁入宫?” “摄政王明察秋毫,奴才哪里敢骗摄政王?”突然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摄政王,奴才该死,不该财迷了心窍,可是那些银子奴才还一分未花,全放在屋里呢,奴才这就取来,求摄政王饶命,摄政王饶命!” 自我保护 “行了!”楚煜不耐的挥挥手,冷声说道:“那些金子就留在你那里吧,只是本王要你保证,以后无论什么人问起那个婢子入宫的年纪,你都要如实回答,你可听清了?” “是,奴才知道,无论什么人问起,奴才都一定如实回答。” 楚煜缓缓走到那宫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里带了丝残忍:“本王虽然不会给你任何赏赐,但你若听了本王的话,本王可以保证,你能够在这皇宫里,安安生生的一直到死!” 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听本王的话,那么这条小命,恐怕就得时刻记挂着点了! 那宫监的身体早己抖成一团,只是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挥退了宫监,楚煜立在原地想了一想,心里终究不太放心,招来心腹,冷声吩咐:“去查查那个太监家人在哪里,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影卫领了命下去,楚煜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西厢房中,看着照顾自己的影卫端来的白粥,蔷薇小心的闻了一闻,确定里面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气味,才谨慎的吃了一些。 就是吃,也不敢吃的太多,约摸小半碗的样子,蔷薇放下碗,对着影卫低声吩咐:“去禀告摄政王,在厢房旁边弄个小火炉,就说一应吃食,蔷薇会自己动手,不劳烦摄政王。” 这个女性影卫一路上一直照顾着蔷薇,对蔷薇的态度还算不错,可是听到这句话,面色却是猛的一僵,带了几分不快说道:“蔷薇姑娘不必多心了,王爷要是不想让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算你造个铁屋子住进去也没用,又何必用这么不入眼的方法?你现在身子弱,不宜下胎,王爷既然叫我来照看着你,自然不会对你不利。” 蔷薇目光微微一挑,淡声说道:“姑娘信任你家王爷,我却未必,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夫君的唯一骨血,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影卫声调猛的拔高:“狙杀御流光那种小事,就是王爷不去,我们也一样能办好。要不是为了你,王爷怎么会亲身犯险深入通天河?这些年来,王爷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强要了你,可是每一次都忍住了,就连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在旁边看了都不得不佩服王爷的定力。你与王爷才是相识在先,御流光才和你认识几日?你明明是被御流光强掳而去,如今王爷救了你回来,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凭什么这样说王爷?” 影卫的情绪极为激动,几乎是对蔷薇大加鞭笞。 蔷薇静静的看着她,忽然淡声问道:“你喜欢王爷?” 影卫猛的一噎,既而怒道:“你胡说什么?王爷就是王爷,我能给他做下属,己经是天大的荣幸,怎么可能有那种不敬的念头?” “喜欢就是不敬?”蔷薇眉头轻皱:“还真是奇怪的想法。” “用不着你管!”影卫几乎有些恼羞成怒,却不成想这么一说,己是明白无误的承认自己喜欢楚煜。 蔷薇转了眼眸,淡声说道:“你喜欢王爷,自然会为他说话,可是在我来看,他不是救了我,而是生生拆散了我与我爱的人,更是杀了我夫君的凶手,对于这样的人,你叫我怎么去信任?有一些伤害,纵使以喜欢为名,也依然是伤害,不会有任何改变。” 影卫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可是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淡淡的摆了摆手,蔷薇轻声说道:“算了,那个要求就当我没提,这个孩子若是没了,我也了无生起始,七皇子一向待我不错,应当不致逼我到那个地步。我累了,你下去吧。” 一夜好眠。 接下来的几日里,楚煜很少来看蔷薇,身为摄政王,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他不来看自己,蔷薇反而乐得轻松。 韦淑宁也搬到了摄政王府,对于这个未来的摄政王妃,楚煜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态度,听之任之。 蔷薇一直窝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轻易不出门一步,韦淑宁如果来访,就叫影卫挡出去。蔷薇对她原本还因为宋雨前的事情而存了几分歉疚之心,现在看到她为虎作伥的样子,却是索性眼不见为净。 每到吃饭的时候,哪怕自己根本吃不进去,也会叫人弄了一大桌子的菜过来,每样只吃两口,绝不多吃。 她对医术一道,实在是只精通于外伤,对于毒药虽然也稍有涉猎,却绝不可能像君落羽那般只凭微小的迹象就分辨出有害无害,而下胎药物必然要达到一定数量才会产生作用,这样每样菜只吃两口,就是万一某样菜被人不怀好意下了药,也不至于立刻威胁到肚中孩儿。 这个孩子出乎意料的调皮,才不过一个多月的身子,妊娠反应却是比平常人三个月最厉害的时候还要严重,蔷薇一天不知道要吐多少次,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几乎还没到胃里,就通通被吐了出去。 有时蔷薇摸着肚子自己都觉得好笑,想是这个孩子本能的觉得危险,所以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己经学会了要保护自己。 偶尔夜里半睡半醒的时候,蔷薇会觉得有人站在床边看她,可是又下意识的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楚煜大概两三天来看她一次,目光每每停留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闪着思量的光芒,令蔷薇觉得有些发怵,又有些熟悉,仿佛夜里的目光,也是那样。 如此过了有将近一个月的工夫,小院中一直平平静静,一丁点外面的消息也听不到,就连莲华都不曾来看过她。楚煜当上摄政王以后,权力大增,将这间小院守的滴水不露,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这天夜里,睡到二更时分,被胃里止不住上泛的酸意弄醒,起身去寻放在床边的唾盂,一急之下,不仅没有够到,反而拨到了更远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蔷薇心头一阵懊恼,一手捂了唇,慌忙下床去找,却有一人早己拾了唾盂递到她的身前。 夜访 根本来不及细想,张口便吐,吐了几口酸水出来,胃中舒缓一些,方直起腰,一盏清茶己是递到手边。 蔷薇接过,漱了口,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在肚子里就这样不消停,若是生出来,还不定是怎样活泼跳脱。 声音倦怠的说道:“红叶,谢谢你。” 红叶是一直照顾她的女性影卫的名字,这些天来日日相处,就算心思各异不能全心信任,却也多少培养出一些默契出来了。 “不用谢。”声音淡淡的从黑影中发散出来,却绝不是听熟了的红叶的声音,而是个男子。 蔷薇猛的抬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诧异的叫道:“七……摄政王!” 楚煜随手接过蔷薇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眼睛独自盯着蔷薇的肚子,却是淡声问道:“怀孕……很辛苦?” 楚煜的兄弟不少,几乎都早己有了妻室儿女,却唯独他一个也没有,说到底,他也是个心高的人,如若不是自己要的,就宁可不要。 所以其他皇家子弟早己司空见惯的怀孕生产一事,于他,反而是第一次见。 蔷薇微微抿了抿唇,她摸不透楚煜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略略想了一想,才小心的说道:“还好。” 楚煜不说话了,静静的立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暗夜中,蔷薇看不清楚煜的表情,心中惙惙难安,终于先开口说道:“摄政王,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我房中?” 楚煜微微抬起头,轻声说道:“你以前,和我不会这么生份。” 蔷薇默然,以前有几次在莲华看不见的地方被宫里得势的老嬷嬷欺负,恰恰好总能被楚煜看见,他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不显出任何偏袒她的样子,就能把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只有处理完后轻轻的一笑,才能让蔷薇知道,他是在帮着自己。 那个时候见到他,自己也总是带了真心的笑意,亲亲热热的叫上一句:七皇子。 可是现在…… 思及流光最后倒向崖下的身影,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缓缓开口:“七皇子以前,也不是这般无情。” “是吗?”楚煜淡淡的笑了:“其实我一向无情,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撩起衣摆在桌边坐下,又对着蔷薇说道:“你有身子,不要总是站着。” 蔷薇走到椅子旁边,隔着桌子与楚煜相对坐了,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亮亮的,谨慎的问道:“七皇子找我有事?” 楚煜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很怀念当年在旭日的日子。” 其实从旭日到扶桑,不过才一年而已,可是一开口,却己经用上了当年这样的词,心境之沧桑,居然令蔷薇忍不住动容。 “在旭日的时候,赤焰还是空前强大,虽然父皇和叔祖两地为君,但却同时看好我,我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继承皇位,光大赤焰,指日可待。也可以继续守在你身边,看着你在忧愁中一点一点美丽起来。” “七皇子……”突然听到楚煜这么说,蔷薇微微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楚煜轻轻的笑了笑,笑意让夜色都有几分温柔:“若想要得到你,这些年来我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是我一向不是个焚琴煮鹤的人,与其把一枝花骨朵从枝头掐下,不如把他整棵移到自己身边,好好的养着。真正美丽的东西,看一时,总不如看一世。” 蔷薇的眼睛忽闪两下,垂了头,楚煜若是强硬一些,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应付,可他这般柔软,反而让她全无着力处。 “可惜!”楚煜的声音突然转硬:“我不知道一夕之间会天地逆转,如果我早知道赤焰会败的这么惨,必然早就毫不怜惜的将你摘下,又怎么会白白的便宜了御流光?” 蔷薇的身体陡然挺直,一股凉意直从心底冒出来。 其实与流光相比,楚煜才是更适合当王者的人,他永远都能在两种相近的利益中抉择更重要的那个,然后毫不犹豫的舍弃他不要的东西。 即使那样东西,也曾经是他的心上之物。 “蔷薇,御流光己经死了。”楚煜的声音再次响起,暗夜中带着残忍的冰凉:“你亲眼所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坠入夏汛期的通天河,这种情况下,有几个人还能活下来?” 蔷薇只觉得身体突然间如坠冰窟,闷热的夏夜里,身体居然一阵一阵的发寒。 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可是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她总是刻意的去忽略这个事实,仿佛流光只不过是不小心和她分开了,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当这个小生命出生的时候,他一定会赶到自己身边,陪自己渡过每一个疼痛和艰难的时刻,也一同分享这种新生的喜悦。 可是楚煜的话却仿佛是一把利刃,生生的将她从这个幻想的壳中剥出来,不留情面,鲜血淋漓! 手掌猛的捏紧,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我己经知道,不用摄政王再提醒。” “既然他己经死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该怎么办?” 蔷薇身体一僵:“我不明白摄政王说的什么意思。” “蔷薇,你今年多大?”楚煜忽然挑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十八,还是二十?” 蔷薇脑中的弦倏的绷紧,有关年纪的问题,正是那日在客栈中,卫泽特意提醒过的,她究竟该说是几岁?十八?还是二十? 像是知道蔷薇的为难,楚煜己经接下去说道:“莲华一向很看重你,想要带你出去的心思我也不难猜到,可是让卫泽想这种办法,未免就太天真了一些。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的证言,就能让洛王相信你就是她的孙女?” 唇角滑过一抹嘲讽的笑意:“若是洛王这么好骗,怎么可能屹立于朝堂上这么多年而没有分毫动摇?更不可能在三十年前势力遭受几乎灭顶的打击之后,还能翻得过身来!” 谁斗得过谁 蔷薇面色变的惨白,幸好是黑夜里,不怎么看的分明,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身体抖动,尽量冷静的问道:“摄政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煜并不接蔷薇的话,只是接着往下说道:“卫泽实在也很聪明了,想得到拿洛王来制衡我,好保住你肚中的孩子。如果你说自己是二十岁,那么便极有可能是洛王当年遗失的孙女,这样一来,我若是伤了你肚中的孩儿,就是直接和洛王过不去,无论出于哪种考虑,我行动之前,都必然有所顾忌。” 蔷薇抿着唇不说话,卫泽特意提醒她年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所想到的,的确是这样。 “可是,正如我所说,洛王掌权这么多年,心思深沉机敏,天下人难敌,你们这点小伎俩,连我都看得出来,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洛王?洛王对赤焰江山虎视眈眈,只苦于没有子嗣,他的确可能将计就计,认下你这个冒牌的孙女,甚至一直护着你到平安生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又能护得了他多久呢?” 楚煜的声音渐趋残忍:“洛王要的,只是一个能让所有人承认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孩而已,无论你生男生女,孩子生下来的同时,作为工具的你,都一定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救活。生产的时候,危险本就是很大的,死一两个产妇,也完全不会引人疑心。 如果你侥幸生了个男孩,也许洛王会好心让他长大成人,甚至继承王位,但也有可能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偷梁换柱,早除祸害,省得他长大了知道自己是御流光的儿子,而对自己不利。如果你万一不幸生的是个女孩儿,那她的下场,恐怕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蔷薇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直下,连背上的衣衫都湿了一片。 其实当初刚想通卫泽话中含意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觉得师兄必然不会放任自己处于这危险之地,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救走,既然如此,只要能保得一时平安也就够了。 可是自从见到韦淑宁,知道铃舞在这里之后,事情就陡然变的复杂起来,之前是希望君落羽来救她,可是现在却是千救万祷他不要来。 铃舞的威慑力,委实太过可怕。 她恐怕不得不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直呆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既然如此,之前所想托庇于洛王的方法根本就是不可行的。 胃里骤然一阵翻腾,伸手掩住口,快速的弯下腰去。 唾盂恰到好处的递到眼前,抚着胸干呕了两口,酸涩竟连眼眶都逼的湿了。 宝宝,娘亲只是想平平安安的把你生下来,可是为什么……竟然这么艰难。 不动声色的倒了杯清茶递过去,站在蔷薇身前,静静的望着她。 漱了口,将眼泪艰难的逼回去。 不能哭,不能给宝宝见到娘亲这么软弱的样子。 抬起头望着楚煜,轻声说道:“七皇子想要我怎么做?” 楚煜大半夜的到她的房间里来,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跟她说这些。 楚煜面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半伏下身子来,直视着蔷薇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蔷薇,你,全无心肝。” 蔷薇身体轻颤。 楚煜一根手指己是轻柔的抚上她的面颊,拇指在她面上缓缓滑动。 “那个御流光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明明是我先遇到你,可是为什么自从他一进宫,你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你只知道他在桃花林中救了你一次,你又知不知道,那次真正救了你的人根本不是御流光,而是我。” “什么?”蔷薇的眼睛蓦的睁大,桃花林的那一幕,是蔷薇和流光两个人的秘密,他们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一个小小的婢女,和一个敌国的质子,却联手杀了赤焰的三皇子,这件事情若是当年被揭穿,他们两个恐怕早就活不到现在。 那个时候桃花林里除了他们两个,明明就没有任何人,楚煜怎么会知道? 看到蔷薇惊吓的表情,楚煜唇边淡淡露出一丝笑意:“你在想本王怎么会知道?” 蔷薇点头,略带警惕的盯着楚煜。 楚煜的手指把玩着蔷薇垂落颊边的发丝,蔷薇心里一痛,曾几何时,流光也喜欢这么做,卖着关子,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她的头发,直到她等到几乎要恼了,才慢条斯理的说出答案。 黑夜中传来楚煜淡漠的声音:“你可曾记得假传莲华旨意叫你去桃花林的小侍女?” 蔷薇陡然一惊,当年她还曾想到过这件事情,只要那个小侍女出面指认她曾经去过桃花林,那三皇子的死,就必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当时就藏身在桃花林的一株树后,亲眼看到你和御流光是怎样杀了老三。你和御流光跑了以后,她也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想要向管事的报告,可是却刚好撞到我。她像见到救星一样跟我报告她都看到了什么,你应当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蔷薇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她早该想到,那个小侍女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不指认她。 楚煜的声音继续飘散在夜空中:“所以蔷薇,真正救了你的人,根本不是御流光,而是我。我本以为你那般机敏的心思,总该能发现些什么,可是你竟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我也是太大意了,你那个时候开始,满心满眼里就只能看得到御流光,又几时关注过别人为你做过什么?” “七皇子……”蔷薇语声干涩,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不久,就出了流光出逃的事件,她委实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可是,你总该明白我对你的心?” 楚煜居然在蔷薇的面前蹲了下来,仰起脸望着她。 月色斜斜的打在楚煜的脸上,越发显得肤如白瓷,温文如玉。 “七皇子,我……”蔷薇的声音更是干涩,己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怀了御流光的孩子,我的确很不高兴。”楚煜专注的望着蔷薇:“可是这些天我却也多少想通,我若是执意不肯接受这个孩子,就等于是不肯接受你。蔷薇,如果我接受这个孩子,把他当自己的一样抚养,你会不会考虑,和我在一起?” “什么?”蔷薇眸子遽然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说,我接受这个孩子。”楚煜的目光温润和朗:“这个孩子只有一个多月,与我遇到你的时间相差无几,只要我说这个孩子是我的,没有人会不相信。” “可是……” “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你一起好好的把他养大,等到他长大了,你想要把他送回朝云,又或者留在这里,都随你的便。你该知道,我的心里,总是有你的。” “七皇子……” “蔷薇,我不瞒你。”楚煜的目光微微变的暗沉:“回到扶桑以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能做到摄政王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一朝一夕,又或者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我与父皇,与洛王之间,各种明明暗暗的交易与搏杀,我己经连再说一遍的力气都没有。当我最信任人背叛我,在我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的时候,我痛的己经连痛是什么滋味都体会不到了。” “如果你真的承认是洛王的孙女,对我会很危险,我虽然名为摄政王,可是扶桑真正的势力,却全在洛王的把持之中,只要他想,几乎随时可以将我掀翻在地。” “正如我方才对你说的,就算你真的生下了这个孩子,所面临的,也不过是母子皆丧的局面,洛王不会保你们的平安,可是我会,就算我不否认这其中有我的算计,可是你也同样不能否认,我对你有情。” 蔷薇紧紧的抿了唇,一语不发。 楚煜缓缓的站起身,温和的说道:“我不会逼你,要怎么决定,全凭你自己的意思,夜深了,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话,竟是真的再不停留,雍容的退出了蔷薇的房间。 走出两个院落,一处屋檐的暗处,突的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单膝下跪,自责说道:“都怪属下无能,让皇上的人先一步抓走那个宫监的家属。” “起来吧。”楚煜的声音早己不见了房中的温和,带着冰寒的冷意。 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数次提起要召开宫宴,见见这个慕容蔷薇,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托过去了。 可是昨天,他竟然不知怎么与洛王搭上了线,以皇上和洛王的双重名义,要见一见这个朝云的俘虏。 皇上的面子他可以驳,因为那个父皇,从来也没有一点父皇的样子,可是洛王的面子,他却不能不买。 可偏偏这种时候,又遍寻那个宫临的家属不着。 看起来,那个只会在皇宫内斗中勾心斗角的父皇是铁了心要与他作对到底了,既然如此,那他们就来看看,究竟谁斗的过谁! 讨要 第二日傍晚时分,红叶捧了玫红色银丝彩蝶的宫服礼裙,静静的放在蔷薇房间的桌上。 “什么意思?”蔷薇正勉强止了吐,眉宇间带了浅浅的倦怠。 “皇上和洛王今日联合举宴,要见蔷薇姑娘。” 蔷薇唇角微微上提:“是要见蔷薇姑娘,还是要见靖王妃?” 红叶有瞬间的沉默:“有什么区别么?” “若是见蔷薇姑娘,我就找摄政王回了这事,我的样子你也见了,要是在宴会上吐了,没的给大家找不自在。若是要见靖王妃,就去把这衣服给我换了正红色的来,我是靖王一早召告天下的靖王妃,不是你家主子的偏房,做什么拿这恶心的颜色来给我穿?” 心头一阵疲惫,昨夜一场相见,纵然让自己知道洛王依靠不得,可是难道对他这个摄政王,自己就能百分之百的相信吗? 红叶抿着嘴唇,一阵难看,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捧着衣裙转身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果然换了正红色百鸟团花金丝大叶宫服,端的是富贵华美,一派大家气象。 在侍女的伺候下换上了,镜中的眉似春山,眸如明珠,微微向内凹陷的脸颊衬的下巴越发尖削,伸手又匀了些胭脂,遮住略显苍白的面色。 宴无好宴,可若作为靖王妃而出席,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失了仪态。 太阳将下未下,暑气方消之际,楚煜出现在房中,看到蔷薇袅娜转身,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双清和中略带算计的眼中罕见的没有别的神思,只余了全然的赞赏。 目光上下打量,略过尺度却又刚好不会让人讨厌:“说起来,本王似乎从未见过你自己主动装扮的样子。” 从前在赤焰宫中,常常是莲华拿了一堆各式各样的衣服首饰拿蔷薇当洋娃娃一般摆弄:蔷薇穿这样好看,蔷薇戴那个好看,摆弄来摆弄去,却鲜少问过蔷薇自己的意思。 莲华弄出来的装扮当然也是漂亮的,只是固定了模式,看来看去都是枝头怒的芍药牡丹,少了一分淡然出尘的清气。 此时蔷薇面对故人,却是身陷敌国,又怀着流光的子嗣,立心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儿,富贵的衣着就再遮不住骨子里的气质,一丝坚韧清婉不屈不挠的流露出来。 蔷薇别了头,只当未听到楚煜的话,轻声问道:“摄政王,我们可以走了吗?” 楚煜微微一笑,略伸手臂,竟是心甘情愿在做了引路之人。 默默的陪在蔷薇身侧,大朵大朵的木槿和八角金盘开的正艳,薄暮中飘来清甜的香气。 扶桑的皇宫远比旭日要来的大气,纵然建筑古旧了一些,经岁月沉积而历久不衰的沉稳与华贵,却是远非一个新字所能比拟。 走了一刻钟左右,含芳殿己经近在眼前,琉璃泛光,花团锦簇,妆饰之绮丽,犹如将一堆珍稀玩物不加选择的华丽堆砌,俗不可耐到与周围宫殿格格不入。 蔷薇浅笑,焰皇楚同的风格,便是到了天边上,也能一眼认出。 她与楚煜来的晚,入殿的时候,其他人均己到齐了,洛王,莲华,卫泽,一众皇子,居然还有几个见过与未曾见过的大臣。 宫临高亮的一声:“摄政王驾到,靖王妃驾到……” 蔷薇深吸一口气,跟在楚煜身后走进去。 殿中歌舞稍歇,突然有了几分沉寂。 盈盈下拜:“朝云御氏蔷薇拜见皇上,拜见洛王。” 焰皇的眸子倏的眯紧,呼吸都快了几分,眼前的女子虽然低着一颗头颅,但那窈窕的身姿,纤白柔软的颈项,无一不再提醒着他,这个女子,必是个美人。 若不是一众大臣在场,他几乎己经将抬起头来几个字,脱口而出。 “父皇,蔷薇身子不方便,您怎么还让她拜着?”莲华似娇似嗔的声音脆脆的响起,无礼中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也就让人觉不出那份无礼来了。 “哦,请起,靖王妃请起。”焰皇如梦初醒,大手一挥,吩咐赐坐。 蔷薇的位子就放在楚煜的位子旁边,人毕竟是楚煜带回来的,对这个儿子,焰皇始终有着几分忌惮。 “靖王妃到我赤焰己有月余,这些日子以来,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蔷薇方一落座,焰皇己是迫不及待的发问。 焰皇问话,蔷薇不得不抬头,缓缓说道:“摄政王招待的很好,臣妾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惊艳的几乎连满殿的灯烛都比了下去,就连下巴扬起的弧度,都透着说不出的柔美。 楚同的目光几乎直了,只觉得蔷薇那双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表情眸子似乎都在对他诉说着邀请,身体情不自禁的发紧,一双眼睛只在蔷薇的脸上不住的打转,几乎粘在了上面。 直到楚煜不着声色的咳了一声,焰皇才猛的反应过劲来,干笑着说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这两日云皇可是连下了好几封国书讨要靖王妃呢,若是靖王妃出了什么事,朕这里倒不好交待了。” 蔷薇目光猛的一亮。 云皇下国书讨要她?这怎么可能? 她从不记得云皇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情谊。如果不是去苍梧找自己,流光根本不会在通天河遇到危险,云皇恐怕连恨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下国书讨要自己? 难道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这也不可能,知道腹中有了孩子己经是流光落下通天河之后十几日的事情了,云皇不可能这么快知道。而且就算知道,正如楚煜所说,她现在在楚煜手中,孩子的月分又与他捉住自己的时间极近,他又如何确定这个孩子一定是流光的? 脑中灵光一现:难道,流光根本没有死? 除了他,谁能让云皇不惜下国书来讨要自己? 讨要一个,连正式靖王妃身份都没有的无名女人? 楚煜的面色蓦的发黑,云皇第一封国书递到的时候,他就己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这些日子来一直将蔷薇瞒的死死的,可是这个昏庸的皇帝,竟然一口就说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真的是楚同的儿子吗? 赐婚 被自己的猜测惊的心口都是一跳,胸中被一种酸涩的喜悦胀的满满的。 流光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夏汛期的通天河是汹涌残暴的可怕,可是毕竟,毕竟她没有亲眼看到流光死掉! 她之所以那样根深蒂固的以为,只不过是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不断的这样说,不断的告诉她,御流光己经死了! 小心的调整着呼吸,不敢让喜悦流露一丝一毫,只是轻声说道:“皇上说笑了。” 焰皇哈哈一笑,不再说话,挥手又上了歌舞。 蔷薇的心思己经全不在场中,摆在膝下的手不住的轻轻颤抖。 流光,流光,你现在究竟怎么样?我猜的到底对不对?如果猜错了,我该情何以堪? 突然脊背一凉,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蔷薇猛的惊醒,有人在看着自己,那人的目光,蛇一样粘腻,让她浑身上下都忍不住不自在。 下意识的抬起头,却正对上楚同眯成了一线的眼睛,污浊的光从细细的逢中泄露出来,好似仅用眼睛就能扒光她全身上下的衣服。 看到蔷薇抬头看他,楚同居然笑眯眯的举起洒杯,对着蔷薇示意了一下。 蔷薇身体陡然僵直,忽然开始后悔今天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 她只想着不愿失了流光的面子,可是居然忘了,她伺候了那么多年的焰皇楚同,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即使当年在赤焰宫中,莲华也是拼命的护着她,轻易绝不使她与楚同相见。 勉强回以一笑,迅速的低下头,仍觉得那股粘腻的目光牢牢的附随在她的身上,好似用舌头一寸寸的舔过,全身俱是湿嗒嗒的。 面容清肃的洛王就坐在一旁,眸中光芒一闪而过,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什么都未见。 食难下咽,在楚同的目光下惙惙难安,只昐着这场宴席快快的过去,与其暴露在楚同的目光之下,她宁可永远躲在楚煜为她准备的小院之中。 楚煜的眸光暗沉一片,情绪难辩。 又一轮歌舞过,楚煜忽然起身,将蔷薇完完全全的挡在自己身后,躬身说道:“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个请求。” 被楚煜遮了目光,楚同有了几分不快,冷哼一声说道:“堂堂摄政王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用得着求朕的?” 冷嘲热讽,早己连脸面都不顾。 楚煜压下心头不快,仍是恭声说道:“儿臣请求父皇为儿臣赐婚。” “赐婚?”焰皇还未及答话,一道声音突的从殿外传来:“摄政王莫非是觉得我的徒儿配不上你,正位尚且虚悬,就迫不及待的要另纳后妃了。” 甜美却清冷的音调,带着久居人上的高贵与倨傲,一殿的人不约而同的转了脸,望向门口新进来的两人。 蔷薇心头突的一跳:原来铃舞真的在这里。 依旧是一身黑色的华贵衣裙,透着泛至骨髓的冷。 目光经由众人滑至高坐臣席首位的洛王,停留的瞬间,竟是刻骨的怨毒。 楚煜就坐在洛王对面,蔷薇又挨着楚煜,那样的怨毒,蔷薇看的分明,竟是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仿佛被万千蚁虫密密爬过,肌肤上都惊起一层粟粒。 铃舞己然冷冷的开了腔:“皇上,这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我在赤焰做国师,摄政王会娶淑宁为正妃,您就是这么管教儿子的?” 焰皇讨好的好着铃舞笑了笑,转脸己是对着楚煜怒斥:“胡闹,淑宁这样贤良淑德的姑娘都赐了给你,还未过门,你又要赐什么婚?” 楚煜面色不变,只望着铃舞淡声说道:“淑宁姑娘文武双全,尊师如命,本王没有任何不满,可那位姑娘己经怀了本王的子嗣,本王自然也要给她个名份!” 这两句话明褒实贬,女子无才便是德,做王妃只需性情和婉,处事中正,又哪里用得着文武双全,更何况又是尊师如命。 后面的那句怀了子嗣,更是让场中的数人同时面色微变。 莲华早己跳起来大嚷:“七皇兄说话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蔷薇肚子里的孩子,是个人都知道是御流光的,几时又成了你的?” 楚煜对着焰皇躬下身子:“父皇,儿臣遇到蔷薇时便己与她有肌肤之亲,如今她肚中孩子与儿臣与她相遇的时间仿佛,儿臣确信,这个孩子,必是儿臣的。还请父皇做主,为儿臣与蔷薇赐婚。” “你少胡……” 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杯盘碎裂的声音,打断了莲华的口出不逊。 看着众人突然凝过来的目光,卫泽面色温润如水,起身淡声致歉:“不小心手滑了,还请皇上见谅。” 莲华的目光灼灼,如能将卫泽的颜面烧穿。卫泽只是声色不动,眸中含了淡淡的警告。 莲华突的气馁,想起蔷薇说过的话:“如果不知道怎么办,不妨听听卫泽皇子的意见。” 颓丧的垂了头,闷闷的坐在席中。 阶上焰皇己经又发了话:“靖……蔷薇姑娘,我皇儿说的话,可是当真?你果然己有身孕?” 焦点突然聚焦在蔷薇身上,道道目光有探究,有询问,更多的却是看戏。 赤焰权力之争早己不是什么秘密,蔷薇的身世亦然。每个人都要审慎的博弈,选择好自己该倚靠的大树。 如果这个孩子是楚煜的,那么洛王与摄政王仍是一体,自然要与新皇多多打好关系。可若这个孩子不是,便需仔细思量了。 微微吸进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强迫自己忽略楚同目光中野兽舌头一般的粘腻,蔷薇抬起头来,沉静的说道:“这个孩子,不是摄政王的。” 殿中一片轻微的吸气声,楚煜面色骤变,眸光亦是紧紧眯起。 他能保得住这孩子,自然也有无数种方法让这孩子去死。 洛王眸光不动,只是静静凝视着蔷薇,虽然他手上的资料很确实,可是对于这个女孩子,他心中仍是存一分期待。 只有到老了,才知道自己偌大的家业无人承继管理,只能拱手送人,是种多大的悲哀。 滴血验亲 蔷薇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又接着说道:“这个孩子是我的,是蔷薇,一个人的。” 楚煜己微微泛起的狠厉倏然平复,殿中原本己蠢蠢欲动的众人亦突然陷入了静止,又都稳稳的坐回了原位。 洛王眸中滑过一丝淡淡的赞赏,若这个女孩子真的是他的孙女,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焰皇先是一愣,既而干笑说道:“蔷薇姑娘这话说的儿戏了,孩子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的?总要有人帮忙,你才生的出来不是。” 殿中众人同时一愣,有些人己经泛起羞赧之色,这等粗俗调笑之语,哪里像是一国国君所能说得出口的? 蔷薇心头亦是一阵羞愤,却只能强自压下,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蔷薇己经说过,这个孩子,只是蔷薇一个人的。如果皇上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蔷薇身体不适,想要先行告退。” 敛袵行了一礼,实在无法再在楚同这般赤果果侵略目光下再呆下去,竟是转身就要出殿。 “蔷薇姑娘,才来,怎么就要走。”突的一人一把拦住了她,抬起头,却对上韦淑宁谑笑着的面容:“这里正有一件事情,有你在,才热闹呢。” 说着话,拉着蔷薇上前走了两步,恭声说道:“父皇,若是臣媳没记错,过两天就要到莲华公主的生日了吧?蔷薇姑娘和公主自幼交好,公主的生日若是蔷薇姑娘不参与,岂不是大大无趣?” “正是正是。”莲华连忙立起来,笑着说道:“父皇,说起生辰,儿臣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情,与蔷薇有关的。” “哦?什么事情?”焰皇感兴趣的挑起了眉。 “是这样,当年蔷薇入宫的时候,儿臣曾经问起蔷薇的生辰。可是蔷薇那个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告诉过她,只说自己是七岁了。可是那个时候她明明生的比儿臣还要瘦小,怎么可能居然比儿臣大?所以儿臣便硬赖着她说五岁,还巴巴的跑到管事儿的那里去叫他改了宫档。当时只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可是如今想起来,您说可乐不可乐?” 焰皇眉梢簌簌跳动,只拿眼角瞟着洛王,笑着询问:“还有这事?” “可不?”莲华走上前从韦淑宁手中不着声色的抢过蔷薇的手,仍是一脸堆笑:“父皇,蔷薇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所以当年儿臣作主,特许她与儿臣一天,您也知道儿臣与蔷薇自幼交好,蔷薇这生日,便与儿臣一并过了,可好?” “你的生辰,自然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焰皇想要的效果己然达到,自然眉开眼笑。 洛王的目光早己闪烁数次,黝暗不定。 十数年前,就在慕容娉婷怀着楚家的孩子消失七年之后,他收到有人送来的一个锦盒,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四个字:流萤,蔷薇! 流萤是他当年送给慕容垂的匕首,后来又到了慕容娉婷的手上,可是蔷薇是什么意思呢? 他顺着送信的人一路查下去,终于知道慕容娉婷身边有一个叫作蔷薇的小女孩,而且己经被送进了赤焰皇宫。 那个时候楚昭云己经去世,他子嗣尽绝,孤家寡人一个,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欣喜若狂,几乎是立刻起身去了旭日。 可是当他查问过宫监,从宫监口中及档案上看到清晰无误的五岁这个数字时,心头的一腔热情却全数被人浇灭。 如果这个叫蔷薇的小女孩真的是他的孙女,绝不可能是五岁。 而且,她对慕容垂的画像那般陌生,又怎么可能是慕容娉婷那个一心都被为慕容家昭雪填满了疯女人的女儿? 他本不欲理睬这个女孩,可是看到她偷偷摸摸的查找着当年冠军堡一事的材料,心中竟忍不住起了几分怜惜之情,因此才会命人寻了当年假扮慕容垂的人来,给了他一个随性到极致的命令。 告诉他如果有一天在宫中遇到一个拿着流萤的人,就把当年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做完了这件事情,连他自己都有些想笑自己。 皇宫那么大,流萤又是那么小一件物事,怎么可能说寻就寻得到?之所以这么做,也无非是让自己的心安罢了。 他早就不存自己还有子嗣在这世上的心。 可是莲华今天的说辞却让他的认知猛的动摇起来。 蔷薇面相精致,五岁和七岁的差距本就不大,而且以莲华的性子,的确有可能为了那种不相干的事情硬将她的年龄由七岁改成五岁! 心绪一阵激荡,竟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娘亲是谁?” 蔷薇抬头望了一眼洛王楚言,抿抿唇角:“家母慕容氏,名讳上娉下婷。” 楚言眸光紧凝,接着又问道:“你娘亲可有留什么东西给你?” “洛王是想问流萤吧?”蔷薇居然绽出嘲讽的笑意:“有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呢?洛王之前是怎么认定,如今还是怎么认定好了。许多事情隔了这么多年,就算洛王想要挽回,恐怕其他人,也早己不想这么做了。” 再次敛袵一拜,竟是转头就走。 “站住!”蔷薇越是不肯明确承认,楚言心中的疑惑反而越大,竟是不顾仪态突的立起,大声问道:“你当真是昭云的孩儿?” “洛王说笑了。”蔷薇态度清冷:“我便与我这腹中的孩子一样,只是慕容娉婷的女儿,与其他人,全无关系!” 她这么说并没有错,与洛王有关系的人,不是她。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凉嗖嗖的嗓音:“是不是,验验不就知道了?” 除了刚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之外,蔷薇这才发现,铃舞竟己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了。此时她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竟仿佛对眼前这一蓦早有预料。 心头突的一跳,验血?她怎么可能与楚言验血? 她只要制造出一种似是而非的情境,楚言越是不确定,她腹中的孩子就会越安全。可一旦确定了,恐怕就只能落到楚煜所说的那种处境,可那也是她极力要避免的。 洛王今夜终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铃舞,铃舞的眼中的怨毒在洛王望过来的一瞬间,竟然奇迹般的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肯定,冲楚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楚言一颗心立时定了下来,他早就知道慕容娉婷当年去找过这这个女人,既然她点头,定然十有八九是真的。 根本不在意焰皇还在当场,楚言直接命令道:“来人,传太医!” “不许传!”蔷薇急声喝止:“我不愿意和你验!” 楚言目光沉沉,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温和脸容上竟罕见的带了几分狠厉,将一身斯文气息尽数遮掩:“由不得你!” 背心突的发凉,眼前之人,真的是她印象中那个慈和的老者? 倔强的挺直了脊背:“便是验了,我也不会承认!” 这种时候,总不能自己说不是。 洛王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滑过蔷薇,这样的威胁对他来说委实太过可笑,在扶桑他就是天,他关心的,只是蔷薇是不是,至于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 认亲的东西几乎只是片刻便己经准备齐全,蔷薇心虚的利害,目光惊慌的扫过场中所有她认识的人。 莲华一脸惶惑,卫泽唇瓣紧抿,他本以为洛王就算怀疑,最多也不过私下取了蔷薇的血来验,到时尽可想办法做手脚,万料不到他对子嗣的渴求竟到了如此迫不及待的地步,竟然当殿便要验血。 楚煜目光冷漠的望着蔷薇,他己经提出了最好的解决方案,是这个女子自己不听,那么最后的后果,也只能由她自己来承受。 如若验出她根本不是楚言的孙女,而她又否定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那么她所面临的结局,己经清晰并且唯一。 没有任何一个赤焰人,会任由御流光的种活着留下来! 看着太医手持金针离自己越来越近,蔷薇的唇色发白,死死的捏紧了拳头,倔强说道:“我说过了,我不想验!” 楚言对着一旁的侍卫微微使了个眼色,早有两人围了上去,恭声说道:“得罪了!” 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怕得罪蔷薇,硬将她的身子制住,拜开手指,由太医刺出一颗滚圆的血珠,滴落到碗中。 血珠滚滚圆润,像一颗成色十足的血珍珠。 蔷薇却仿佛那滴血己经吸走了她全身的精力,面色雪白,连唇色都苍白无力。 侍卫松开手,如果不是莲华扶了她一把,只怕她会当场倒下去。 “蔷薇,不怕,我会保护你,一定会保护你的。”看到蔷薇的样子,莲华心痛的咬了咬嘴唇,她一定会保护蔷薇,就像蔷薇当年保护她一样。 楚言接过金针,毫不犹豫往指尖轻轻一扎,向碗中挤出一滴血。 蔷薇几乎己经不敢去看碗中,可是殿中几乎所有人,都伸直了脖子看着那个方向。 两滴血珠在碗中透明的液体里碰了一碰…… 又碰了一碰…… 然后,几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 那两滴血,竟然…… 融了…… 莲华的执着 “你真的是昭云的孩子?”洛王一张面容喜的难以自抑,紧紧的盯着蔷薇。 “我?”蔷薇本己闭了眼睛准备等待最坏的结局,听到洛王的话,猛的睁了眼睛,极目向碗中望去。 相融在一起的两滴血珠泛着淡淡的光泽,似在讥讽的嘲笑着世事无常。 最无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一双眸子中满是惊诧无措,不可置信的望向楚言,下意识的重复:“我是……楚昭云的孩子?” 楚煜和莲华俱都瞪大了眼睛,就连一向淡然自处的卫泽都情不自禁的现出几分惊异。 楚言一步跨前,拉了蔷薇的手仔细打量,似要在她的脸上看出儿子当年的模样,忽的放声大笑:“好,好,想不到我楚言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自己的孙女!” 另一只手在蔷薇手上轻轻拍了拍:“孩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若本王早知道当年……” 话说一半,转而向着焰皇微施一礼:“皇上,老臣逢此喜事,多有失态,还请皇上见谅。” 焰皇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如果这个蔷薇真的是楚言的孙女,那他岂不是弄巧成拙? 勉强干笑道:“此亦皇家喜事,朕恭喜洛王。” “老臣与孙女失散多年,有许多话想叙叙,还请皇上允许老臣与蔷薇先行告退。” 在扶桑,楚言的话从来都用不着别人允许,之所以说说,也不过是多少给焰皇几分面子。见到焰皇点了头,便执着蔷薇的手向殿外走去。 莲华连忙行了礼,脆声说道:“儿臣也有些乏了,先行跪安。” 拉了卫泽的手,急急忙忙跟在洛王与蔷薇身后一同出去。 招手叫歌舞又上,一片丝竹声中,满朝文武心思各异。洛王有了子嗣,与摄政王之间的权力斗争几乎顷刻便己搬上台面,楚煜面色虽早己差到极致,倒是最后到来的国师铃舞一脸优游自得的淡然,微笑着把杯清尝,赏歌观舞。 一个时辰之后,莲华拉着刚刚才从洛王书房中出来的蔷薇,紧张的问道:“蔷薇,皇叔祖都问你什么了?你的血怎么会和他的融在一起?” 蔷薇在楚言为她准备的房间中坐下,对着莲华缓缓的摇了摇头。 对于这件事情,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纳闷,从铃舞的说法里来看,她明明就应该和楚言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的血,怎么就会和楚言的融在了一起。 微微摇摇头,蔷薇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存在,她忽然觉得以前觉得很重要的事情都在生命中退了位,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个孩子好好的生下来。 虽然不明白血液为什么会相融,可是既然楚言认了她,那么最少,在这些日子里,她是安全的了吧? 看看天色己经不早,蔷薇笑着问道:“你还不回去吗?卫泽皇子要等急了吧?” “管他呢!”莲华撅了撅嘴:“我己经和皇叔祖说过了,这几天在洛王府里住,下人们明天就会把我要用的东西拿过来。” “这样,不好吧。”神情有些微的担忧。 “哎呀,别管了,就这么说定了!你身子不方便,又有那些个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的人想要算计你,有我在你身边,总要安全一点。” 蔷薇皱着眉,却己经不知道要怎么阻止莲华,只听到莲华己经打发婢女出去,叫卫泽先回去,不必等她。 两个人洗漱过了,并排躺在床上,莲华兴奋的有些睡不着觉,一双眸子在黑夜里亮晶晶的,侧着头笑问蔷薇:“蔷薇,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躺在床上一起说说话了?” “一年多了吧。”蔷薇轻笑,不知道她是真的比莲华大了两岁,还是因为怀了孩子不自觉的表现出一些母性情节,对着莲华的态度,竟是有几分纵容。 “你不知道,自从旭日被御流光那个坏蛋攻破以后,我有多少次想起我们小的时候,那时我们也常常像这样睡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胡聊。你记得吗,宫里面那些坏透了的老嬷嬷,一个二个的全被我们起了外号,弄得后来我们只要一见了她们就想笑,她们还全蒙在鼓里,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呢。” “恩,记得。”想起当年那些趣事,蔷薇也有几分莞尔。 “你没进宫之前,我在宫里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我母妃背地里指着鼻子说我不是她的种,宫里人也就都那么说我,那个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可是幸好你来了,你跟我说,我活着,就是有道理的。蔷薇,你永远都不知道,你那个时候的那句话,是怎么样的拯救了我。” 蔷薇忽然有些欠然,事实上,如果不是莲华一再的提醒,她根本连她那个时候说过这句话都不记得。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你会是我最重要的人,因为只有看到你,我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不是那个可以被每个人当空气一样忽略掉的野种公主。” “后来,你又处处护着我,为了我,甚至不惜让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染上血腥,我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那么护着我。父皇喜欢我跋扈热闹,能给他带来乐趣,哥哥们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多少容忍着我,下人们都怕我,可是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像你一样真心为着我的。” 伸出手握住蔷薇的手,手心里带着丝丝的潮意:“所以蔷薇,你不能离开我。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总是怀疑,我真的是存在的吗?我的存在,又究竟对谁有意义?” “还有卫泽皇子啊。”也许莲华真的是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兜兜转转,总是停留在当年的认知当中出不来。 蔷薇试图劝解她:“这么多年来,卫泽皇子对你的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他?”莲华冷哼:“男人有几个能靠得住?他现在之所以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罢了,一旦得到了,谁知道他能对我好多久?就像父皇和我那些哥哥们,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那些失宠的女人们一朝荣华,一辈子孤寂,我才不要那样!” 你可答应 “莲华,卫泽皇子不是那样的人。” “行了行了,不说他!”莲华陡然发起怒来:“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没的说他干什么?睡觉!” 蔷薇张了张口,看着己经背过身去的莲华,却也有几分无奈,莲华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怀孕身子本就沉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许是猜到流光也许没死,一觉睡的居然甚是安稳,梦也没有做一个。 早晨被胃里翻江倒海一样涌动的酸意惊醒,起床寻了唾盂便是一阵干呕,莲华连忙起床,手忙脚乱的拍着她的背,又大声的叫侍女,急的一脸仓惶。 “没事!”蔷薇被她的大惊小怪弄的很是无奈,抓了她的手,勉强用笑意告诉她自己没事。 看着侍女收拾完了,扶着蔷薇坐下,担忧的盯着她:“怀孕总是这样吐个没完没了吗?” “总有两三个月是这样。”蔷薇伸手抚着小腹,面上满是安详:“不过这孩子也算是调皮的了,看医书上写的,应该不会这样严重才对。” “哼!”莲华不满的发出鼻音:“御流光的种,果然跟他爹一个得性,就只知道折腾你!” 蔷薇:“……” “我就纳了闷了,这小东西这么折腾你,你怎么就还笑的出来?” 蔷薇面上笑意更是幸福安谥:“等以后你怀孕了,自然就会知道。” “我才不要!”莲华立刻否定:“我有你的孩子就够了,我们两个将来就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带着这个小家伙生活在一起,夏天就游湖泛舟,到了冬天,就一起窝在被窝里吃糖炒栗子!那生活多惬意啊。”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停在推开了一半的门上,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门外传来丫头恭敬的声音:“见过卫泽皇子!哎,卫泽皇子?” 蔷薇和莲华同时转过脸去,只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从门外倏忽而去。 也该……惯了吧,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做了什么,莲华心中的梦,都永远是她幼时的那一个,从来,也没有他的出现。 小丫头捧了一个瓷盅一脸疑惑的走进门来,对着蔷薇恭声说道:“蔷薇郡主,洛王吩咐我们送些安胎的补品过来,请您趁热喝了吧。” 莲华兀自盯着门外,突的咬了嘴唇,一语不发。 蔷薇目光略带怜惜的闪过,接过补品,慢慢喝了。 既然楚言己经认定了自己是她的孙女,总不会再害自己腹中的孩子了。 喝过补品,莲华的面色也己经恢复了正常,蔷薇轻声说道:“莲华,我想去摄政王府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莲华皱眉。 “我的东西……那把叫流萤的匕首,还在七皇子那里。” “这种东西叫下人去不就好了?” “我想……对七皇子说声抱歉。”蔷薇微微垂下了头,昨天那一场谁也想不到的滴血验亲,的确将楚煜逼进了极为艰难的处境。 莲华看了看蔷薇,爽快的说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去向洛王禀报了一声,洛王略微沉吟,居然也并没有拒绝,只是吩咐多带两个侍卫。 下人通禀过后走到楚煜书房门外的时候,正见到一个女子掩面奔了出来,与蔷薇打个照面的时候脚步一顿。 “红叶?”蔷薇诧异轻叫,红叶身为暗卫,举动向来从容得宜,服侍了蔷薇一个月,蔷薇还从来没有见过红叶这般匆促的样子。 红叶看到蔷薇,目中突的射出怨毒之意,嘶声质问:“你为什么不同意王爷的提议?为什么?” “红叶!”书房中突的传来楚煜沉郁的喝声。 红叶银牙轻咬,猛的掉头跑了开去。 楚煜身着一件五湖四海织金锦的袍子出现在书房门口,面上一丝异色也无,淡声说道:“下人无礼,叫两位妹妹见笑了。” 蔷薇未及答话,莲华己是不客气的说道:“七皇兄,蔷薇的匕首呢?我们是来拿东西的,拿完了就走!” 楚煜的目光扫过蔷薇,返身走进书房,片刻后走出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件银光闪烁的匕首,递向蔷薇,缓缓说道:“是这件没错吧?” 蔷薇走上前接过匕首,微抿唇瓣,终是轻声说道:“七皇子,对不……” “不必了。”楚煜出声打断蔷薇,面色冷然倨傲:“女人本就不该参进这些事情里来,是我的要求太过分。” 蔷薇目光一动,还想要再说什么,莲华己是伸手拉了她,大声说道:“东西都己经拿到了,还留在这打搅七皇兄干吗啊?你没见他正忙着呢吗?” 蔷薇给拉的身不由己向外走去,突听得楚煜开口叫道:“蔷薇!” 蔷薇回身,楚煜望着她唇边居然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一字一字说道:“若我能活下来,我那夜对你说的话,依然有效,你可愿意?” 他说过的话?什么话? 忽然想起那夜楚煜蹲下身子,抬起脸望着她,声音温润如水:“蔷薇,如果我接受这个孩子,把他当自己的一样抚养,你会不会考虑,和我在一起?” “七皇兄事忙,我们就不打扰了!”莲华根本不给蔷薇考虑的时间,己是拉着她一路出了摄政王府。 “七皇兄跟你说过什么话?”一出府,莲华便迫不及待的问。 “没什么。”蔷薇摇摇头,楚煜说的那些话,她又怎么能对莲华说? “那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她好像很恨你的样子?” “是红叶,七皇子身边的一个影卫,照顾了我一个月。”蔷薇微微蹙眉,她也看不懂红叶眼中的怨毒从何而来。 “你小心着点她,她对你可没安好心。”莲华一脸警惕:“我回去就跟皇叔祖说,你孩子生下来之前,我都和你住一起,你到哪儿都不能抛下我,有我在,总要安全一点。” 蔷薇思及红叶方才仿佛有泪珠隐隐滚动的眼,心里仍是迷惑不己,却是点头同意了莲华的话。 无论莲华曾经怎么对过她,她知道,莲华心里,总是为着她好的。 上香遇袭 在洛王府中住了几日,有了滴血验亲,洛王似乎对她是自己孙女的事情深信不疑,每日里都会过来问问她住的可舒适,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不必客气。 蔷薇很少说话,大多都是莲华代她应了。 又过了几日,皇上下了旨意来,居然是封了蔷薇一个郡主的名衔。想来洛王在那样重大的场合之下认了蔷薇,皇上就算再笨,也不会没有表示。 既然旨意下来,总要进宫谢恩。 洛王想起上次宴会之时焰皇对着蔷薇毫不避讳的眼神,眉峰紧皱,不仅叮嘱莲华须臾不得离开蔷薇身边,更是派了好几个工夫不错的女性侍卫伴作侍女,陪着蔷薇一同进宫。 上次宴会时他不知蔷薇是自己孙女,焰皇想要怎么做自然与他无干,可是这一次,却是容不得蔷薇出半点差错。 蔷薇是再不敢收拾自己了,选了件颜色极为暗淡的蓝地杂花锦衣袍,又特意挽了个妇人髻,细算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挽妇人髻,倒也有几分新鲜。 莲华看着蔷薇的打扮,好笑中又有几分尴尬,无奈说道:“去见一次父皇,倒跟如临大敌似的。” 蔷薇笑笑,不作答,只牵着莲华的手一并出了门。 谢恩的地方依然是那个绮丽俗艳的含芳殿。 方到了殿前的小庭院中,就听着有女子娇俏的声音:“皇上来啊,来捉臣妾啊……” “臣妾在这里……” 一众宫妃女子在百花丛中嬉笑躲闪,焰皇眼中蒙了布,不断的伸手去捉。 淫蜂浪蝶,全不避讳。 蔷薇面上有了几分尴尬之色,莲华目中己是带了怒意。 正想要走上前出声打断,焰皇己是一张手将一个躲闪不及的宫妃抱入怀中,用力一嗅,便大笑说道:“叶妃,朕这一次可是捉到你了吧!” 叶妃伸手摘下焰皇眼上的布,娇笑着说道:“皇上真厉害,蒙着眼睛都知道是臣妾,臣妾怎么躲都躲不过去呢。” 蔷薇是猛的怔在当场,那叶妃的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她照料了自己一个多月,几乎与莲华一样日日陪在身边,那样的声音,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身旁莲华用力咳了一声,大声说道:“父皇,儿臣陪蔷薇郡主谢恩来了。” 焰皇听得有人在,连忙肃了面色,对着一众宫嫔连连挥手:“去,去,都下去!” 那叶妃闻声也是转头向着二人站立的方向望了过来,正要退下,焰皇一把拉住她,笑着说道:“叶妃不要走,不过是谢个恩而己,朕还要你一会儿陪着朕去喝酒呢。” 叶妃娇笑了一下,也便留了下来。 蔷薇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叶妃,心中却是诧异万分,怎么会,声音那般像,可面貌竟与红叶完全不同。 难道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巧合? “还不快谢恩?”莲华扯了扯蔷薇的衣角:“早完事早走人。” 蔷薇如梦初醒,连忙收敛了目光,敛袵下拜,规规矩矩谢了焰皇封赏。 叶妃居高临下的看着阶下的蔷薇,唇角绽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然而却又转瞬即逝,兀自娇弱的依在焰皇的身上。 焰皇有了新欢,似是完全忘记了蔷薇的存在,随口敷衍了两句,就叫她们跪安了。 出了殿门,蔷薇试探的问道:“莲华,那个叶妃,是以前就在宫里的吗?” “鬼才知道!”莲华一脸不屑:“父皇后宫中的女人从来都没数,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还有那些个大臣,个个都不是好人!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蔷薇摇头,转头又望了一眼含芳殿,终是轻轻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声音相像吧,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有了莲华的陪伴和洛王的保护,蔷薇的日子便也变的好过起来,吃好睡好,虽然吐的仍是厉害,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蔷薇总是努力的吃些东西进去。 莲华对于怀孕一事好奇心甚重,每每小心的摸着蔷薇仍然略显扁平的小腹,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诸如里面真的能装下一个小人吗?是不是小人在里面翻跟头,所以蔷薇才吐的这么厉害? 诸如此类,往往问的蔷薇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无奈的笑。 若有什么美中不足,便是消息仍然闭塞。虽然她猜着流光很可能没有死,可是月余以来,却也从来没有流光的任何消息传来。 只偶然听卫泽说起,镇远王庭的大军将榆次王庭的数万大军围困在洛伽山,宣可卿居然以郡主的身份从许多支持榆次王庭的部落中调来了援军,想要里外夹击,却被楚煜先一步看破,将计就计,反而与镇远王庭反包围了援军。 亏得洛伽山奋力出击,才将援军一并接引了进去。 只是这样一来,困在山中人数更多,就算那里存有余粮,这么多人困在里面,也总有被吃光的一天。 至于其他小部落,早被镇远王庭挟大胜之威一一收服。如今整个草原上真正属于榆次王庭的地盘,估计只剩下洛伽山一处了。 蔷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一晚没怎么入睡。她想不通宣可卿为什么出卖了冥烈却又引兵来救冥烈,更想不通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到他们。 莲华因为卫泽告诉蔷薇这件事情气的狠狠骂了卫泽一通,蔷薇如今养胎最大,其余所有的事情,都要往后靠。 在床上辗转一夜,清早醒来的时候,蔷薇眼圈都是黑的。 莲华没好气的递了块热毛巾给她,不客气的数落:“你急有什么用?急就能救他吗?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不睡觉,他也不睡吗?” 蔷薇沉默的听着莲华数落,用热毛巾敷了眼,忽然抬头说道:“莲华,你陪我出去一趟好不好?” “出去?去哪?” 蔷薇知道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不讨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自到洛王府上月余来,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连自己的小院都很少迈出。更不会有这样主动提出来要出去走走的时候。 “我想,去趟寺庙。”蔷薇唇边泛起苦笑,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知道自己重视的人正处于危难之中,能做的所有事情,居然只不过是去拜拜佛,尽一个心愿。 “算了吧你!”莲华毫不客气的打击蔷薇的积极性:“佛要是这么有用,人家早都去拜了,还轮得到你?” “我知道没用。”蔷薇低了头:“我只是,想求一个心安。” 莲华瞪着蔷薇,如果不让她去,只怕她夜夜都会睡不安稳。如今这种情形,就算只能求个心安都是好的。 认输的站起身:“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换身衣服,我叫人去备车!” “好!”蔷薇面上绽开一抹笑意,幸好有莲华在这里,否则的话,这些日子,真不知道怎么熬。 洛王照例的安排了常跟着蔷薇的一些侍卫随行,卫泽这些日子虽然来的不多,可是听说莲华要出行,还是沉默的跟在了莲华的后面。 看着卫泽温润一如往昔却一次比一次沉默的样子,蔷薇心下暗暗忧心。自从自己到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越来越远。 可是她终究是要离开莲华的,真正能让莲华幸福的人,并不是她。 再等一段时间,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她一定会好好的和莲华谈一次,不能让莲华再这样辜负卫泽的心意。 可是现在…… 微微的闭了闭眼睛…… 人总是自私的,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请再把莲华,借我一段时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佛寺,因为预先便得到通知,寺里的无干人等早己清空,蔷薇跪在金身大佛面前,虔诚的祈求流光冥烈宣可卿,还有所有她知道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祈求莲华和卫泽可以幸福,又祈求自己的孩子能够顺利的生产下来。 求完了自己都忍不住想笑,愿望那么多,恐怕连佛祖都要怪她贪心。 拜完了佛,又在寺里游玩了一会儿,喝了些茶避过午后最热的时分,才登上马车踏上归程。 寺庙在城郊,离洛王府稍微有些距离。 行到城门附近一条夹道的时候,一支黑翎羽箭突的从道旁一丛山石后射了出来,有人大声喝道:“卫泽,拿命来!” 喝声一出,两旁林木掩映出居然冒出数十个黑衣人来,手中刀剑明晃晃的耀着太阳光,纵跃着向蔷薇一行人杀来。 “什么事?”莲华性子向来好动,又仗着自己练过几天武,车帘一掀,探身便钻了出去。蔷薇伸手去拉,慢了一步,居然没有拉住。 “回去!”空气中猛的爆出卫泽惊怒的吼声,一掌逼退一个黑衣人的进攻,飘身向莲华的方向护来。 他们只是出来上香,身边带了二十余个侍卫己是不少,万料不到有人居然敢在这种地方对他们发动袭击,因此竟在人数上占了下峰。 所幸洛王派出的侍卫都不是庸手,对阵这些人并不见势弱,只是难免有防护不到的地方,竟让几个蟊贼接近了马车的方向。 有人大声吼着:“攻击那个女人,攻击那个女人!” 逼进马车的人当中有人使一柄开山巨斧,听到头领的吼声,毫不犹豫一斧剁下,莲华急忙跃开,一斧用力砸在车辕上,竟将马车生生砸的向一旁歪倒! 伤心 “蔷薇!”莲华跃开才猛的想起蔷薇还在车中,顿时急红了眼睛,飞身又扑了回去。 蔷薇早在拉不住莲华的时候就己经到了车厢门口,此时马车歪倒,身不由己撞在一侧厢壁上,在马车倒地的瞬间,猛的滚了出去。 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只是本能的蜷起身体用双手护了肚子,背上被重重的撞了一下,却也是顾不得了。 莲华一步抢上前,伸手要扶蔷薇,方才那手执开山巨斧的人却早己赶到,毫不留情提起手中兵器,对着两的人方向就砸了下去。 莲华抱着蔷薇向旁边一滚,巨斧狠狠砸在地下,印出深深的一个坑。 还来不及立起身形,旁边一柄长剑毒蛇吐信一般疾刺而至,直奔莲华胸前。 “小心!”蔷薇给莲华拉的滚落一旁,刚刚半直起身子,看到眼前这一幕,惊的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莲华更是毫无还手之力,绝望之下,眼睛一闭,只等着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 噗嗤一声入肉轻响,莲华身体一颤,却并没有感觉到想像中的疼痛。 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淡青色的背景如山如岳般牢牢遮挡在自己的身前,修长有力的手上指骨根根用力的泛起,正将一柄长剑用力刺进要杀她那人的身体。 “保护郡主!”旁边的侍卫终于察觉到这里的险情,他们本就是洛王派来的人,保护自然也是以蔷薇为先。 一声呼喝,离的近的几个人早己放下了手中的对手,跃至蔷薇与莲华身前,将她们护在中央。 莲华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险境中缓过神来,看着卫泽挡在自己身前的背景,居然有几分怔愣,然而仅仅是一瞬之后,她己一把推开卫泽,极狼狈的跑到蔷薇身边,焦急问道:“蔷薇,你没事吧?” 蔷薇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方才那一摔受了很重的震荡,腹中隐隐发疼,让她面色极是不好。 然而眼角余光扫过,看到卫泽陡然僵硬的身体,心中却是一阵歉疚,对着莲华低声说道:“莲华,你该先问卫泽皇子。” “我没事!”卫泽己经站起身来,手中长剑用力一振,整个人突然仿佛被罩上了极重的杀气,犹如修罗恶鬼一般,凶狠的朝着来犯之敌扑去。 一向风清朗月的卫泽皇子,一向安然如美玉般的卫泽皇子,就连宫变都做的有如艺术般的卫泽皇子,几时有过这般噬血又狠厉的时候? 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看莲华一眼,只是淡青色的身影如死神一般,快到让人连看都看不清,飞舞收割着人命。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平复他心中难言的悲愤。 其余的侍卫解决了和自己对敌的人之后不自觉的停了手,在这种状况之下,他们好像己经是多余的,剩下的那些人根本用不着他们,只要有卫泽一个人,就己经足够。 也许那些人,根本不够! 最后一颗人头凌空飞起,溅起一片血珠,卫泽终于收了剑,身形凝立如山,默然站立。 一袭淡青的衫子早己被血染的透湿,早己看不出本来颜色。 然而即使如此,当他转身的时候,左肩处的血湿粘稠仍是清晰明了的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先保护公主和郡主回府,留两个人看着现场,回去以后叫人来查查,看是什么下的手。”语声清淡,不含一丝波动,却在举手投足之间定下了最适宜的方案。 皇子卫泽,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他只是心中被一个人装满,所以再也融不下其他的人。 莲华的目光在卫泽身上和卫泽的伤口上转了几圈,似是想说什么,蔷薇又拼命的用眼神暗示她,但到最后,也始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转身踏上了回城的路。 只不过出门上香,却受了这一场惊吓,让洛王楚言很是震怒,随着蔷薇出行的一众侍卫都受了不轻的责罚,若不是蔷薇说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只怕杀了都是有可能的。 卫泽并没有跟着回洛王府,进城后随意裹了伤换了衣服就去了太守那里,亲自彻查今天的事情。 到了傍晚时分,结果就己经出来,幕后的主使之人居然是卫泽的某个皇兄。 当年卫泽为了莲华在琳琅发动宫变,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杀了逼死自己母妃的那几个主谋,如今其中一个皇子恨他杀了自己的娘亲,所以才买凶来杀他。 这些人徘徊在扶桑附近己有好一段时间,只是卫泽一直跟在莲华身边,所去之地无不重重守卫,不好下手,今日看到他出了城,身边人手又不多,这才决定出手。 至于攻击莲华,倒是真没打算要她的命,只是知道若她遇险,卫泽必会来救,这才嚷出了攻击莲华的话来。 洛王请医生来给蔷薇诊了脉,说是稍稍动了胎气,但这孩子着床着的结实,之前又养得好,因此倒没有什么大碍,开两副安胎的药喝了就好。 送走了医生,蔷薇看到莲华坐在桌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连叫了她两声都没应,不由下了床走到她对面坐下,轻笑问道:“在想卫泽?” “啊?”听到卫泽的名字,莲华猛的回神,待听清了蔷薇问的什么,却又恼了:“谁在想他!” 蔷薇抿唇笑,故意说道:“原来不是在想他啊,可是我看他今天好像伤的不轻呢,血把半边袖子都湿透了,又没有好好治疗,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影响到整只胳膊。” “你说什么?”莲华面上猛的现了焦急之色:“蔷薇,你不要吓我,你看外伤不是最准的?他的伤真的会影响到整只胳膊?” “大概吧。”蔷薇只往严重了说:“可是在我看来,最严重的,还不是肩上的那一处伤呢。” “他还伤了哪里?我怎么没看到?”莲华越发的急了,明明只见着卫泽替她挡剑时受了一处伤,其余时候就跟着魔神一样,哪里还有人能伤得了他? “伤在这里!”蔷薇一指胸口:“拼死拼活救了佳人,人家却连感谢的话都没有一句,能不伤心吗?” 症结 莲华的面色先是一僵,猛的不悦起来,隔了桌子去掐蔷薇的脸“你敢戏弄我!” “莲华!”蔷薇伸手按下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你真的不明白卫泽皇子对你的一片心吗?” 莲华身形陡然委顿下来,别转了身:“我们不说他。” “不行!”蔷薇的态度罕有的强硬。 人的感情是这世间最坚强也最脆弱的存在,往往在你以为天崩地裂沧海桑田也伤不了的时候,一句话,一个表情,不经意的就葬送了。 绕到莲华身前与她促膝相坐,蔷薇柔声问道:“莲华,你想一想,今天你遇险时,我做了什么?卫泽皇子又做了什么?” 莲华目光不情不愿的望着蔷薇,心头不情不自禁的想起今天遇险的那一幕镜头。 蔷薇大声的对她叫小心,可是卫泽却毫不犹豫的挡在了自己身前。 嘴唇一抿,有些许多年来一直被故意忽略掉的情感在胸中忽然就开始不安分的涌动起来。 看到莲华的表情,蔷薇己知道她必是想到了一点,继续轻声说道:“莲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相濡以沫,一起渡过了皇宫中最艰难的那些日子,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可是真的能和你白头偕老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这个世间总有一个人,他会把你的快乐当作他自己的快乐,把你的忧愁当作他自己的忧愁,他会为了你而忘了他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甚至不求相等的回报,那个人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像我一样只能喊出一声苍白的小心,而是会把自己的整个命都陪上去。” “如果你是开在水中的一朵莲,我能给你的支持,充其量只是底下的浮萍,而那个人,却是底下一整潭碧波清灵的水。” 伸手握住莲华的手,认真的望着她:“莲华,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莲华紧咬着嘴唇,突然反问道:“御流光是你的什么?” 蔷薇一愣,既而轻轻的笑:“你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吧,大漠蔷薇,只在阳光充盛的地方才能成活,流光他,就是我的阳光!” 蔷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笑意安然,仿佛在讲述着这个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与故事,带着圣洁的满足感。 那样的表情,是莲华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即使是她们小时候最最合拍的那段日子里,蔷薇也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安详幸福的笑意。 而这样的笑意,都是御流光给她的,不是自己。 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如她一般能够露出同样满足又幸福的笑容?而给自己那个笑容的人,又会是谁呢? 低了头,不断的搅着手指,忽然轻声说道:“我知道他对我好。” “恩?”看莲华沉默了半晌,还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想不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守在我身边,可是他的存在太淡然了,有的时候我故意去激怒他,说很多惹他生气的话,可是无论我怎么做,他居然始终都是淡淡的看着我,就好像,我对他根本是全不重要的!” 莲华有些痛苦的抬起头:“在他的身边,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重要的,我总觉得,就算哪天我死了,他恐怕也仍是这样一脸淡然,找不到一丝一毫别的表情。可是今天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挡在我的身前,那把剑就插在他的身体里的时候,我才终于有一点点觉得,原来他真的是在乎我的,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肯像你那样护着我,而且,是用命护着我。”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蔷薇诧异,她一直以为莲华对卫泽根本是毫无感觉,却想不到莲华心中竟有这样的情思。 “我……”莲华语塞,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不适应,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从来没有人护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索性就不去看他了。” “笨蛋!”蔷薇忽然伸手点了莲华的额心,极开心的笑开。 她总是担心莲华会停留在她们小时候的认知中兜兜转转出不来,可是经过今天这样一场遇袭,却仿佛是解开了一个结。 莲华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她需有人不断的肯定她的存在,可是卫泽那样温润的性子,就算为莲华做了十件,说出来的,连半件都不会有,也难怪这么多年来,两人总是原地踏步。 真正的症结,居然在这里。 起身到房间中翻了翻,拿出一些治伤很好的药,笑着塞到莲华手中:“明天拿着这个,去卫泽皇子那里看看他!” “我为什么要去?”莲华本来己经接到了手中,一听蔷薇的话,跟烫手一般把那些药扔了一桌。 “他为你受了伤,你当然要去看看!” “你若是不去,等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就不认你做干娘!” 两个人夜里在床上喁喁私语的时候,早都约定了这件事情,此时拿出来威胁莲华,居然分外有效。 莲华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的蔷薇,终于伸手抓起了药瓶,嘟着嘴说道:“去就去。” 蔷薇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果能早一点和莲华这样相处,该有多好。 幸好,现在也不算晚。 一夜安眠,第二天醒来洗漱完了,吃过早点,蔷薇就催着莲华快些去看卫泽。 莲华磨磨蹭蹭的只是不愿意就去,正巧丫头端了药盅进来,正是昨天医生开的安胎的药。莲华便指着那药说道:“行了行了,我看你喝了药就去!”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蔷薇将了莲华一军,也不拖沓,笑着端起药盅,略吹了吹,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当真苦,自从君落羽帮她调了身体以后,己是许久没有喝过药了,对苦味的忍耐力都下降了不少。 端起丫头递来的清茶粗粗的漱了两下口,便盯着莲华说道:“我己经喝了,你快去吧!” 莲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拿了药瓶走向门外! 中毒 蔷薇陪着她走出院门,打算监督着她出府,然而刚刚走到府门前,突然胃里一阵恶心,甚至连避一避人都来不及,扶着门柱低头便猛的吐了起来。 方吐了两口,只觉得有小腹处仿佛有火灼一般,翻搅着疼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她腹中的胎儿撕扯着扒离。 不…… 不会…… 蔷薇眉头瞬间拧成一团,一只手用力的扶住了自己的腹部,抬起头求救的望着莲华:“大夫……帮我找大夫……我的……孩子……” 只是顷刻的工夫,额上的冷汗竟然己是出了一层,面色苍白的如宣纸一般,身体竟然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的就像一旁栽倒。 “蔷薇!”莲华尖声惊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变故。 “来人,快来人!去找大夫!”拼命的扶住蔷薇的身体,莲华疯了一般大喊大叫,旁边的丫头仆妇看到这般场景,早吓的魂都快丢了,连忙上前去帮助莲华扶起蔷薇,抬到最近的一间房间内。 一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腹部,额上的冷汗早己将发丝都粘在了颊边。 腹中的疼痛让人几乎难以忍受,蔷薇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怎么会这样?医生不是明明说这个孩子没有问题? 神也好佛也好,求求你,不要伤害这个孩子。我要他,我要他! 他会有流光一样的眉眼,会有流光一样的身形,会和流光一样的惊才绝艳。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要他! 府中的人早己忙乱成一片,洛王一向清肃的脸上罕见的带了震怒之意,厉声询问刚刚诊完脉的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孩子没有问题的吗?” “回王爷!”大夫的脸上早己是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郡主体内的胎儿本来确实是没事的,可是郡主她……被人下了毒!” “什么?”此语一出,满室静谥。 莲华一步冲了过来,揪起医生的衣领:“你胡说什么?蔷薇好好的呆在洛王府里,一步都没有外出,怎么就会被人下了毒?” “这……小人也不知道!” “她现在怎么样?到底有没有事?”到底是洛王更沉稳,先问出关键之处。 “这毒所下时间不长,所幸郡主孕吐,将毒物吐出一部分,剩余不多,方才小人又以金针渡穴之法暂时安住胎位,目前算是性命无虞,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莲华早己不奈,只要有可是,就必没有好事情。 医生脸色苍白,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必然更惹人震怒,却也只得说道:“这毒物并不罕见,可是却会侵蚀胎儿,若是不解毒,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死胎,可若是解毒,这解药之中必得用上一丝峻下之药,而只要用了这些药,郡主腹中的胎儿……” 医生并没有说下去,可言下之意己是分明,定是保不住的。 “怎么会?”莲华面色惨白的看向蔷薇,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蔷薇日日吃住在一起,对蔷薇腹中的胎儿早己有着与蔷薇一般的深切情感,可是如今,她们辛辛苦苦守了快要四个月的小宝贝,就要这样离她们而去?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洛王眼眸紧眯,不怒自威。 大夫几乎己不敢回洛王的话,避开洛王的眼睛,满身汗水的摇了摇头。 “不要!”帐中传来蔷薇嘶哑的叫声:“我要这个孩子,我要他!谁都不许把他带走!” “蔷薇,蔷薇……”莲华仆到床边握着蔷薇的手,眸中珠泪滚滚。 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降临在蔷薇身上,她亲眼看着蔷薇抚着一日一日略显突起的小腹安详微笑,可是这个孩子居然这么快,就要离开她。 “蔷薇,这个孩子没有了,以后还会有的,你不要着急,听医生的话。” “谁说还会有?谁说的?”蔷薇努力的睁起身子,双目通红:“你告诉我,流光在哪里,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要是他死了,我到哪里再去有孩子?” 一只手指爪苍白,吃力的伸向医生:“想办法,求你,想办法救我的孩子!” 医生额上汗珠滚滚而下,连看也不敢看蔷薇。 房间中几乎被蔷薇凄厉的求恳之意淹没,压抑的令人窒息。 就在此时,房门突的被一人猛的撞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洛王正有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怒声喝道:“你是怎么当差的?没有人教过你礼仪吗?” 那小厮被洛王吓的一哆嗦,却仍是大着胆子开口道:“启……启禀王爷……门外来了一个人,自称……自称是君落羽!” “君落羽?”房中的几乎同时一怔。 洛王面现迭声询问:“匠神唯一亲传弟子,白衣君落羽?” 蔷薇己仿佛是落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声叫道:“师兄,快叫师兄进来,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孩子!” 君落羽与蔷薇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少,可是与流光的关系却鲜少有人知道,因此洛王只是略一沉吟,便果断说道:“快请!” 君落羽一袭白衣翩然入内,他想过无数种见到蔷薇时的情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眼前这一种。 蔷薇面目凄惶,一双眼睛死死的望着他,只是不住的说着:“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 蔷薇怀孕了? 而且这个孩子,即将不保? 一直含在唇边的笑意还来不及展开,就猛的紧紧抿住,根本不必任何人说什么,一步跨到蔷薇身边,伸手搭上她的脉。 “有办法!”片刻之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蔷薇仿佛是得着了莫大的安慰,一直被毒物困扰却迟迟不肯放松的神经终于一松,眼前一片黑暗袭来,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蔷薇己经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间,君落羽和莲华都守在床边。 神智甫一清醒,蔷薇己是下意识泊一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感觉到那里熟悉的突起感仍在,立时心下一阵宽慰,这才对着君落羽叫道:“师兄……” 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竟己嘶哑的要命,也不知是毒物的作用还是自己叫的狠了。 “放心,你师兄要是连这么点小毒都治不住,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君落羽看到蔷薇摸小腹的动作心里一阵郁闷,诸葛老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认这两个徒弟根本就是要他免费当保姆的,才忙完了一个,又轮到另一个。 “君公子真厉害,他用金会将毒物暂时逼在你的身体里,确保不会影响到胎儿,等你生产之后,再另行为你解毒。”莲华在一旁开口解释。 “毒?”听到自己的胎儿没事,蔷薇终于放下一丝心事,也有心情去考虑别的问题:“我怎么会中毒?我根本没有出过洛王府一部,吃的东西,也都是洛王叫人准备的。” “你还记得我出门前你喝的那碗安胎药吗?问题就出在那上面!”莲华满愤慨:“皇叔祖己经派人查了,煎药的小丫头在煎药途中被府里的一个老妈子叫出去一次,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下的手。” “那个老妈子呢?” 莲华看了一眼君落羽,才开口说道:“皇叔祖派人去找的时候,发现她己经在房里服毒自尽了。不过有君神医在这里,哪里有救不活的人?现在正昏迷着,估计再过两天就会醒来,到时候就可以问她幕后主使了。” 莲华的声音蓦的变的狠厉:“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这事,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房门微微一动,慢慢被人推开,卫泽因为受伤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眼睛微微瞄向床上的蔷薇,轻声说道:“听说郡主被人下了毒,卫泽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我没事。”蔷薇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莲华也没事。幸好毒是下在我喝的药里,要是连累了莲华,我才真正的罪大恶极。” 卫泽受着这么重的伤,还要特地赶来洛王府,蔷薇可不会以为他是为着自己。 莲华瞪了一眼蔷薇,转头去看卫泽,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说道:“你受着伤,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说完了觉得这两句话说的太亲昵,又加上一句:“反正你这样子,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此话一出,蔷薇气的直拿眼睛瞪莲华。 卫泽的身体一僵,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又白了一分,淡声说道:“公主说的是,既然卫泽帮不上忙,就不在这里连累公主了。” 说完话,竟是真的微施一礼,转头就去了。 莲华紧咬嘴唇,生气的扭过身子,重重在床沿坐下。 君落羽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一蓦,目光玩味。 “莲华,你怎么可以那么和卫泽皇子说话?”蔷薇轻声埋怨,明明早上才跟她说好的,居然又成这个样子。 “那又怎么样?”莲华娇横回道:“我说的本就是事实!” 不愿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忽的开口问道:“你说下毒的人是谁?会不会是七皇兄?” “不像。”蔷薇略略思索一下,缓缓摇头:“七皇子,不是那样的人。” 楚煜,自有楚煜的骄傲,否则上次去见他的时候,他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反正局都布下了,不管是谁,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莲华下巴一扬,说的很有几分自信。 “局?”蔷薇愕然抬头,莲华却猛的噤了声,无论她怎么问,都再不肯说一个字了! 情话 两个人对于那个局均是讳莫如深,蔷薇知道自己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也就不再问,只是盯着君落羽,眼睛里又是期待又是小心,嚅嚅的叫了一声:“师兄~” 君落羽忙了半日,刚抓起桌上的茶来喝,听到蔷薇的叫声,手中的茶杯险些没端住,转过头看怪物一样看着蔷薇,从认识她到现在,几时曾见她撒娇过? 蔷薇给瞧的面上一红,又转了脸轻轻的叫:“莲华……” 莲华的目光在蔷薇和君落羽中间转了几圈,终于认命的说道:“好了好了,我出去,你要问什么就快点问,等会儿皇叔祖来了你可问不了了。” 说着话转身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虽然从一见到君落羽开始,蔷薇就己经直觉的知道流光不会有事,可是真的要问出口中,还是觉得心头惙惙,生怕君落羽口中会说出什么不好的答案来。 看到蔷薇话也不敢说,一双眼睛只是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君落羽戏谑开口:“怎么,有胆量把他给扔了,这会儿倒没胆量开口问了?” 看着蔷薇局促的话也说不出来,君落羽大马金刀的往床边一坐,早憋了一肚子的郁闷毫不留情的发泄出来:“你们两个,我简直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两个的债,这辈子才沦落到给你们当保姆的地步。一个完了不够,另一个又来,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人!” “师兄,你这么说,流光没事对不对?”蔷薇拉住了君落羽的袖子:“他伤的怎么样?重不重?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 “怎么不重?全身大大小小的十七八处伤,一箭射中胸口,险险的从心脏边上擦过去,又在河水里泡了大半天。戚绍把他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四分之三条命都己经见了阎王,要不是旭日城皇宫里还藏了一株烈火红莲,勉强吊了吊命撑到我赶到,估计现在尸体都成灰了。” “这么严重?”蔷薇心头疼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无意识的将拳头紧紧的咬在了嘴里,却突然觉得腹中一动,眉毛立时紧紧皱起,在床上欠了欠身。 “得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小祖宗,你别再折腾我了,你以为你那毒是好逼的呢。” 君落羽一看蔷薇的样子,立刻知道是怎么会事,立刻伸手在蔷薇一个穴道上轻轻按揉,缓了蔷薇身体里的疼痛。 看着蔷薇慢慢直了身体,君落羽皱眉说道:“我虽然想办法将毒逼在了你的身体里,可多少动了元气,胎也不如以前着的稳,你以后这几个月,尽量少动少想,养胎为大。” 蔷薇听话的点了点头,心里面想着流光,还是不放心,张口又问:“师兄,流光他现在,应该己经没事了吧?” “你是问身体还是心里?”君落羽又想逗蔷薇,可又立刻反应过来蔷薇现在经不得逗,赶忙自己说道:“算那小子命大,身体是没什么事情了,你等着吧,估计这两日就能听到他的消息。” “至于心里么……”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蔷薇,蔷薇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怎么看都觉得君落羽那眼神好像是同情似的,可是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我觉得那小子心理不大正常,成天念念唠唠的只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尽快挥师南下掀了这扶桑城,把你救出来,至于这第二件么……咳……” 君落羽咳了一下,突的模仿了流光的语气:“我非得打条精钢链子把她拴在身上才行,我看她再敢!再敢!” 蔷薇瞬间哑然。 她总算知道君落羽为什么会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了,若不是与流光纠纠缠缠结的太深,只怕是任何一个女孩子听了这话,都得被吓的退避三舍。 御流光式的情话,向来是温柔一半,狠绝一半,这么久,也早该习惯了,而且有的时候,居然觉得那样狠绝的情话比那些温柔的情话,听起来还要动人。 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是被流光传染,也开始变的不正常了? 蔷薇弯了唇角正要笑,看到君落羽依然望着她,目光复杂难辨,脑中突的闪过一个极不好的念头,瞪大了眼睛问:“师兄,他该不会真的求你帮他做这条链子吧?” 君落羽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蔷薇彻底无语了。 她知道流光有时候很任性,甚至像个小孩子一样。 以他的个性,他有可能真的……真的对君落羽提出了这个要求。 那边君落羽己经开始滔滔不绝:“要论天下最刁钻的主顾,那小子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一条链子,坚固度要比得上百年精钢寒铁,天下宝刃斫之不断,温度又要如上等蓝田温玉,四季如常,确保不会让你觉得冷了热了,最变态的是只能有锁,不能有钥匙,扣上就打不开,一锁锁一辈子!” “你英明神武的师兄我当时就想,你想和我家小蔷薇锁一辈子,可还没问过我家小蔷薇想不想和你锁一辈子呢,万一哪天蔷薇不想要你了,那岂不是得断手断脚才能从你身边离开,这小子心可真不是一般的毒……” “师兄……”蔷薇欲哭无泪,哀求的望着君落羽。 君落羽哈哈一笑,抚了抚蔷薇的头:“行了行,不逗你了,你家宝贝夫君没事,专心顾着你肚子里那个吧。” 又与蔷薇说了几句,看到蔷薇神色间有几分疲累,君落羽便退了出去,让蔷薇早些休息。 确信的知道流光没有事情,蔷薇的心情很好,又想到那条链子的事情,好气又是好笑,神思恍惚间,也就慢慢的睡了过去。 从早上中毒,到君落羽忙活了这半日,此时日影早己偏西,不多时,天色入夜,洛王府中更是静谥一片,蔷薇在床上安静的躺着,就连莲华也破例没有来陪她,想必是为了早上时她说到的局。 蔷薇的呼吸宁和均匀,微微侧身,只将一个脊背朝向床外。 不知睡了多久,房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一个黑影慢慢靠向床边,略略歉然的看了蔷薇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举起手掌! 赌 就在手掌要落下的一瞬,床上的人猛的一个翻身,于千均一发之际闪开必杀的一击。 黑影似乎知道情势不好,根本不再做第二次攻击,抽身急退,床上的人身形闪电般弹起,后发而先至,牢牢的阻住他的退路。 于此同时,房间猛的大亮,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莲华清亮的声音含着怒意飘荡在空气中:“什么人?总该让我们见见你的真面目了吧!” 然而在望见眼前那个淡青色的身影之时,莲华手中所持的兵刃却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呛然一声脆响。 “卫……泽?”莲华听到一个干哑枯涩的声音发出了这两个音节,却几乎不敢肯定那是自己的声音。 淡青色的身影突的一僵,脊背变的挺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集中在那里,却是极力的不想转过身去。 君落羽挑挑眉毛,那个叫煎药的小丫头出去的老妈子其实早己服毒死了,可他们却故意放出她没死的风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以此来诱出幕后的主使之人,可是君落羽却知道,那个人既然能在防卫如此严密的洛王府下毒,就必然对这里极为熟悉,那个老妈子己死的消息,他必然也早就知道。 那份毒药所针对的并不是蔷薇肚子里的胎儿,而是蔷薇本人。既然那个人一心要杀蔷薇,又知道他们这几天晚上都会去老妈子的房外守株待兔,那么蔷薇这里的防卫就必然会减弱。 如此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可是真正的陷阱,也正在这里等着他。 早在君落羽与蔷薇说话的时候,房中就燃了安神的香,蔷薇一睡着,君落羽就叫莲华给蔷薇换了房间,自己躺在床上。 那个人如果不来便罢,可一旦来了,就绝对无法逃脱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为什么?”莲华轻轻的问,明明一天之前,蔷薇还在劝着她要对卫泽好一点,可是一天之后,卫泽就这样不择手段的要杀蔷薇。 她觉得自己现在己经体会不出是什么心情了,愤怒?失落?心痛? 好像全都不是。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个永远跟在她的身后,永远一声不响就为她做好一切事情的人卫泽,居然明知蔷薇是她那么重要的人,却要去杀她。 他不是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吗?就算是琳琅的皇位,他也可以说夺就夺,说扔就扔。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偏要去伤害她最重要的人? 卫泽听到莲华的问话,终于缓缓的转过身来,面色仍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 他静静的看着莲华,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他只是淡淡说道:“愿赌服输。” “赌?你赌什么了?”莲华突然失控的冲到卫泽身前,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赌自己是不是杀得了蔷薇?赌你有多大的本事?” 卫泽的眸子如静水般毫无感情,却仍是专注的望着莲华的眼睛:“莲华,你所设想的未来里,从来都没有我的存在。” “所以你就要杀了蔷薇?” “是。”卫泽眉目不动:“我想要赌赌看,如果我杀了她,你的眼睛里,是不是看得到我。” 莲华抓着卫泽的手猛的松开,向后倒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盯着卫泽。 这个男子太淡然了,像清风,像朗月,风过无痕,月照无痕。 可是难道他的心底,竟也会存在着这样强烈的情感? 一旁站立的洛王缓缓开口:“把他带下去,今晚的事情谁都不许声张,派人给卫泽皇子住的地方送信,就说卫泽皇子陪着公主在本王这里住两天。” “是!”旁边的侍卫躬身应了,走到卫泽的身边,却还是有几分敬畏。 这个皇子从来都游离于政治之外,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无能,只是因为他的心己经被一个人装满了,满到,连天下都不放在眼里。 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说这个皇子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生生耽误了自己的一辈子。 可是这样的嘲笑之后,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夹杂着那样强烈的羡慕。 如此纯粹的喜欢,喜欢到除了她,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 目光淡淡扫过莲华,没有说一句话,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君落羽甚至没有加什么禁制在他身上,卫泽就是这种人,输了就输了,连输,都可以输的很坦然。 莲华怔怔的愣在当场,就连卫泽与她擦肩而过,都没有什么反应。 即将走出房门的一诧,卫泽忽的转回身,轻声叫道:“莲华……” 莲华猛的转过身,期待的望向卫泽,几乎有些急不可耐。可是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卫泽唇边绽开一抹温文的笑意:“再深厚的感情,都会有被时间冲淡的一天。等待,是一件比你想像中还要累人的事情,我己经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再继续等下去。” 漠然转身,不带一丝留恋。 莲华突然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塌了。 蔷薇一直睡到第二天醒来才从君落羽口中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 敲开了莲华的房门,看到莲华的面色憔悴,眼下深深的黑影述说了昨晚的一夜难眠。 瞟了蔷薇一眼,头也不回的进到房间,在桌边坐下。 蔷薇关了门,走到莲华身边,也慢慢坐下。 莲华不住的搅扭着手指,嘴唇抿的死紧。 蔷薇看着她,不知怎么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五岁的莲华一个人蹲在草地上,背对着她,肩背一抽一抽的,哭的泪流满面,却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没有人可以说。 站起身将莲华搂进怀里,莲华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任蔷薇抱着了。 “想哭就哭出来,我总是陪着你的,就和五岁的时候一样。” 怀抱中莲华的身体一僵,忽然环抱住蔷薇放声哭道:“蔷薇,我该怎么办?就连卫泽都不守着我了,我该怎么办?” 泪水瞬间湮湿了蔷薇的衣服,蔷薇轻叹了一口气,只能轻轻的拍抚着莲华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像 莲华趴在蔷薇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了很久,蔷薇也没有说什么话劝慰她,只是不断的拍着她的背。 哭的够了,莲华慢慢的收了泪,抬起一张被哭的花了的脸,带着哭腔问:“蔷薇,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蔷薇不回话,反而反问莲华。 “就是,卫泽的事情。” “卫泽的什么事情?”蔷薇并不迁就莲华,一字一句都要问个明白。 “我……”莲华居然语塞,她只是隐约的觉得她和卫泽之间的事情需要解决,可究竟要解决什么事情,却居然全无主意。 蔷薇在莲华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解决你和卫泽皇子之间的事情,你就必须先想明白,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莲华愣愣的重复,一点也不像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公主了。 “对。”蔷薇点头:“你要想清楚,卫泽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又为什么想要他守着你。如果你只是寂寞,只是怕没有人陪着你,是不是任何一个人守在你的身边都行?” “当然不行!”莲华脱口而出。 “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莲华转过头,被蔷薇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弄的极度心烦。 “好,我不问你,你自己慢慢想。”蔷薇并不逼她,只是强迫她看着自己,很慢却很郑重的说道:“莲华,整理好你自己的思绪,再去找卫泽。感情这种东西,有支撑,才会长久。这个世间的确可能有一个人可以为了你忘了他自己,甚至不求相等的回报,可是,却不是不求任何回报。感情就像种花一样,如果你不给它养分,总有一天,它会死。” 莲华的面色突的变的刷白,蔷薇却己经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卫泽坐在牢房破败的草席上,一脸安然的看着牢门外的蔷薇,即使他对蔷薇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甚至如果不是君落羽恰好赶到,蔷薇很可能一尸两命,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这个世界上,除了莲华之外,很少有人能让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淡淡询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似乎笃定了蔷薇不是来问罪,更不是来杀他,从容的令蔷薇都不仅有几分佩服。 就算身处牢狱,他身上清风朗月般的气度,也不曾有丝毫改变。 蔷薇抿了抿唇,淡声说道:“我本来是想对你说,再给莲华一点时间,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忽然发现我好像根本没必要说这些话。” “哦?为什么?”卫泽挑了挑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师兄到了扶桑?” 蔷薇此语一出,卫泽的面上终于慢慢绽开一抹笑意,轻声说道:“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子,配得上御流光。”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御流光,也配得上你。” 蔷薇面上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不是该说多谢夸奖?” 卫泽笑意更是分明,缓缓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 “我并没有看出来。”蔷薇叹了口气:“卫泽皇子对莲华以外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作仁慈,这次我回到扶桑,几乎整个将莲华从你身边夺走,甚至连你受伤了,她都是先问的我。我本以为卫泽皇子是真的为情所困,忍无可忍,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可是刚才看到卫泽皇子那么从容,我才忽然发现,我好像小看了卫泽皇子。师兄布的那个局如果是对一般的蟊贼,自然没有什么漏洞,可是对于卫泽皇子来说,却好像有点小儿科。卫泽皇子就是再笨,也不至于上了那种当。 你根本是故意做出这些事情,好逼莲华去想清楚这些事情的吧?你甚至笃定了我在莲华身边,必然会帮着她去理清对你的感情。莲华向来很听我的,有我在,一定事半功倍。” 卫泽眸中的赞赏分明,紧接着却又掠过一抹怅然:“我好像对莲华太好了。好了这么多年,己经好成一种习惯,我明明知道她根本逃避去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却连逼一逼她都不舍得。” “我根本不会杀你,或者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太清楚莲华有多看重,如果杀了你,就会在我和莲华之间划下永远的伤,我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再也得不到莲华。” “你猜的没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布的局。不仅中毒的事情是,就连城外的遇袭也是一样。我那几个不成器的皇弟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那些杀手我早就知道,也知道他们根本杀不了我,甚至连受伤都是故意的。事情只有一环一环的做下去,到了最后那一刻,才会逼真。” 卫泽说的淡然,蔷薇却死死的盯着卫泽,仿佛卫泽的脸上长了花一般。 卫泽终于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蔷薇动了动目光,忽然说道:“真像!” “什么?”卫泽有些微的讶然。 “我说你和御流光那个混蛋,真像!”蔷薇一字一字,想起关于链子的事情,说有些咬牙切齿。 “你们都像是丛林里的野兽一样,看到想要的东西,就绝不松口。只不过流光是表现在外,而你则是披上了一层优雅淡然的外衣!我根本不用对你说再给莲华一点时间,因为你根本就没打算放手!” 卫泽先是怔愣,既而慢慢笑开:“听靖王妃这么一说,我与靖王,似乎真的有点像。” 笑的那么开心,居然当是夸奖了。 “一样的混蛋!”蔷薇愤然了,她拖着这么重的身子来找卫泽,本来是想来安慰一下他,顺便替莲华争取一点时间,没想到却发现了这些事情,真是白操心了。 然而这些事情,却偏偏还不能告诉莲华。 转身向着牢外走去,愤愤丢下一句:“莲华真可怜!” 这么说起来,似乎自己也满可怜。不过这一层,蔷薇暂时还没想到。 “蔷薇!”身后卫泽忽然开口叫她。 “还有什么事?”蔷薇没好气的转身:“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莲华的。” “不是这样。”卫泽己经站起来走到了栅栏旁边,缓缓说道:“除了莲华的事情之外,我把自己弄到牢里来,也是为了安生一些。” “在这里?安生?”蔷薇诧异。 卫泽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疲惫:“赤焰权力之争迫在眉睫,没有人能在这场争斗中保持中立。” “所以你干脆明哲保身?”蔷薇挑眉,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人竟然狡猾到这种程度。 卫泽无所谓的一笑,再次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御流光就快要有行动了,你可以拭目以待。” “你能不能猜到他会有什么行动?”蔷薇伸手扶上栅栏,眼睛里迸出光亮:“你跟他那么像,没准猜得到。” 卫泽后退一步,又坐回稻草上,老神在在:“佛曰:不可说。” 蔷薇一阵气闷,再次感到愤然。 看到卫泽己经没有再交谈的意思,她只好转身准备回去。 然而刚转过身,忽然又转回来,带着一点恶意的笑容问道:“卫泽皇子,你给我下毒这件事情,究竟是真的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还是看到自己受伤莲华都不管你,伤心之下才做的无奈之举呢?” 卫泽一震,面色明显掠过一阵不自然。 蔷薇扳回一城,心情立时大好,看也不看卫泽,微笑着向外走去。 徒留身后卫泽无奈的摇了摇头:御流光的女人,果然不太好惹。 如果自己为了救她故意受伤的时候,莲华能表现出一丝丝的在意,他恐怕都会再给她些时间,让她慢慢的去发现,而不是用这种手段去逼她。 接下来的几日,莲华独自烦恼,卫泽在牢中安稳避世,洛王忙于政务,唯有蔷薇,因为有了君落羽在这里,吃好睡好,再不怕被人暗算下毒,居然养的面色甚是红润。 这一日吃了午饭,缠磨着君落羽说了些行走江湖的趣事,有些犯困。 君落羽正打算出去好让蔷薇睡觉,突的眉头一顿,身形猛的窜向窗边,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那人似乎也根本不打算隐藏,一掀窗棂跳了进来。 “红叶?”看清了来人,蔷薇诧异的轻叫出声。 红叶的武功并不特别高明,唯有一手轻功极为不弱,这样大白天的,竟被她无声无息的闯进了洛王府里。 红叶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蔷薇,嘶声说道:“慕容蔷薇,你到底要害王爷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我,害你家王爷?”蔷薇眸子睁的老大,满是不解:“我这些天从未出过洛王府一步,怎么可能害摄政王?” “你还说没有!”红叶怒意更盛:“那你告诉我,究竟是谁给你下的毒!” “下毒?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蔷薇急声反问,这件事情,洛王明明说不许任何人随意乱说。 “现在整个赤焰上下,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情?”红叶只以为蔷薇是在说谎做假:“洛王将你中毒的消息大肆宣扬,却只说查不到凶手!这扶桑城里,有什么事情是洛王查不出来的?现在满朝文武,都以为是王爷下的毒手!” 红叶 红叶此话一出,蔷薇满面惊诧,她只以为洛王不让人声张是为了顾及与琳琅皇室的关系,却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成了他与楚煜之间斗争的工具。 君落羽面上略带讥嘲,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就算身在洛王府中不出一步,外面的消息还是能够源源不断的传到他的耳中。只是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也懒得去管,更不觉得应该告诉蔷薇。 门外突然传来侍女低声的通报:“郡主,摄政王来访,刚与王爷谈完了公事,说想要见见您,王爷问您见不见?” 蔷薇面色一变,这种档口,他不避避嫌,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红叶面上己是顷刻露出紧张的神色,显然她来这里,并未得到楚煜的同意。 定了定心神,淡声说道:“有请。” 又对红叶说道:“姑娘怎么来就怎么去吧,想来府中的人不会为难你。” 红叶嘴唇轻咬,身体穿窗而出,一手轻功果然极为高明。 衣角刚刚拂出窗棂,房门己被人一推而来,楚煜面色淡然,一双眸子进门的瞬间利电般的闪了一下,转瞬即逝。 “七皇子……”蔷薇微带笑颜,轻声招呼。 楚煜面上绽开温柔的神色,目光扫过一旁的君落羽落在蔷薇的身上,轻声说道:“我听说你中毒了,过来看看你。” 言语神色间都极是坦然,只是亲切的关怀之意。 “己经不碍事了。”蔷薇缓缓应声,又拉过君落羽笑着说道:“还有没有给七皇子介绍,这位是我师兄,白衣君落羽。” “原来匠神亲传弟子在此,倒是我担心的多余了。”楚煜抱拳见礼,君落羽对楚煜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在蔷薇的面子上,也是懒懒的还了礼。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不多留了。”楚煜有些自嘲的笑笑:“没的惹人嫌疑。” “七皇子!”看到楚煜面上笑意萧索,蔷薇没来由的觉得有几分愧疚,急急出口辩解:“中毒的事情,不是……” “我知道。”楚煜打断蔷薇的话,目光雍容淡定:“若是怀疑你,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可是……”蔷薇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纵然她知道扶桑目前的状况对楚煜极为不利,可是这些都是水底下的明争暗斗,万拿不到台面上来的。 楚煜己是了然的笑笑,挥手示意蔷薇不必在意,告辞走了出去。 君落羽一直盯着楚煜的背影,待到他出了门,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对着蔷薇说道:“笑面虎。” “什么?”蔷薇仍沉浸在对楚煜的几分歉仄之中,一时并未反应过来。 “你看着吧。”君落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扶桑这场争斗,还不定鹿死谁手呢。” 蔷薇看了看君落羽,又转头望向楚煜消失的方向,目中有几分茫然。 洛王府外,楚煜的车驾缓缓而行,待行到几条街之外,楚煜忽然沉声说道:“出来吧!” 一个人影落在楚煜的车上,掀帘而入,楚煜尚未说什么,她己是单膝下跪,愧疚说道:“王爷,属下错了。” 楚煜面沉如水,声音冰凉:“红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最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 “属下知道。”红叶低头回答,却又抬起头来不甘说道:“可是主子,属下为您不值!这些日子以来,洛王本来就己经在朝中大动干戈,您之前安排上去的那些人几乎被贬谪一空,你百般护着那个慕容蔷薇,可是她居然还联合洛王,如此陷害您!” 楚煜唇角似笑非笑,眸光清冷的盯着红叶:“本王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嘴?” 红叶神情一僵,刹时立在当场,用力的垂下了头。 “回去吧,你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出来太久。” “是!”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所以你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呆在你的位置上,在适当的时候,把本王要的东西拿来就好,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回去吧。” “是!” 红叶蓦的起身,转身就往车外走,却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怎么的,手臂猛的撞上了车门,即使是这样也不敢说一声疼,转头快步消失在楚煜的视线中。 楚煜慢慢转动着指上的扳指,目光中若有所思。 岚歌城中,流光照旧一身黑衣,袍角一朵鲜红色的蔷薇静静垂顺。 想比起几个月前来,他显得消瘦了一些,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此刻他的精神却很,他盯着面前一脸喜意的厉玄,手指都微微有些颤抖,连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厉玄丝毫不掩眉梢眼角的笑意,大声说道:“回主子,君公子捎来消息,王妃有孕,己经将近五个月了!” 重重的坐在椅子上,转瞬却又站了起来,在房间中不断踱步:“我没有听错吧?没有听错吧?蔷薇居然怀孕了?我要有孩子了?” 徐素秋被流光绕的头晕,一把按下了他,半真半假的训斥:“瞧瞧你这样子,毛毛躁躁的,哪像个当爹的样子?” “徐姑姑,我要有孩子了!”流光一把抓住徐素的手,喜不自胜。 是那一次,一定是那一次。 他再三请人算了会出现星瀑美景的日子,又备下那一大片蔷薇花海,算准了蔷薇断不会拒绝他的那次。 他就说么,整整一夜辛劳,总不能一点收获也没有。 厉玄又把打听来的消息仔仔细细的说了,包括洛王认了蔷薇为孙女,还有蔷薇中毒一事。 想到蔷薇一个人身处那样恶劣的环境之中,拼命的保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流光心疼的利害,尤其是听到中毒那一段,简直恨不得当场就把卫泽碎尸万段。 以流光的七巧玲珑心,自然轻易就想通里面的关节,若真的说起这种手段,他绝不比卫泽差,否则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把蔷薇再次拐上床? 虽然他没有真的伤害到蔷薇,可是这种方法实在太过恶毒冒险,若是君落羽没有及时赶到怎么办?那他岂不是注定要失去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恶作剧 不行,不能再有任何耽搁了,他一定要快些发动计划。 蔷薇己经独自支撑了那么久,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去守护他们的孩子,当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一定……要在她的身边。 倏的起身,大声说道:“进宫面圣!” “王爷,您的身体!”徐素秋在后面急赶着叫。从退天河回来,流光光昏迷就昏迷了一个半月,后面又有一个月连床都下不了,这才刚刚养好了一点,哪里就能跨马挥戈,征战杀伐? “不碍事!”流光大手一挥,头也回的冲出门去。 洛伽山里,一众人等看着冥烈和宣可卿相对而立,如斗红了眼的公鸡般死死盯着对方。 宣可卿胸脯不断起伏,大声说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只叫暗堂通知了镇远王庭,根本没有和赤焰联络,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兵马为什么会出现在草原上!” “你的话要是能信,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冥烈嗤之以鼻。 “我要是真的想置你们于死地,干吗又要费那么大的劲找援兵来救你们?” “你救到了吗?本公子怎么只看见援军也被赤焰和镇远王庭的兵马前后夹击,最后还是我们主动出击,才勉强接应进来!我看你根本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干吗非要置你们于死地?” “这得问你自己!”冥烈口中的话极为恶毒:“你做的事情哪一次有道理可寻了?谁对你越好,你背叛的就越痛快!谁知道你是不是心理变态。背、叛、成、性、的宣姑娘!” “你……”宣可卿猛的没了说辞,身体气的直抖,然而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同情她,只是拿怀疑的眼光不住上下打量,显然心底都认为冥烈说的极有道理。 突然间红了眼圈,袍袖一甩,大踏步的离开人群。 冥烈这些日子和她的冲突早己不是一次两次,纵然洛伽山是秦陌和他苦心经营的大本营,存了不少粮食武器,可是这么多人困守四个多月,也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山下要道被镇远王庭的人牢牢封锁,草原又几乎全被收服,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任谁也会特别心浮气躁。 宣可卿自知理亏,常常压抑了性子忍让,可是她也向来是心高气傲之人,就算是忍,又能忍得了多少?再加上山中之人几乎没有人肯信她,就连那些被她以郡主之名召集来的援军,在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看着她的目光也只有鄙夷。 种种情绪综合在一起,与冥烈这般大小声,几乎己成了山上的常态。 今日飞星阁的人来报,说粮草最多只能再维持半月,冥烈心情烦躁之下,因为小隙又与宣可卿争论起来。 宣可卿振袖而去早己不是第一次,可是瞥见她临去时突然红了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冥烈心里居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我觉得那个丫头说的是真的。”周围的人渐渐散去,秦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冥烈的身后,眯了眯眼,望着宣可卿离开的方向。 “切……”冥烈看到爷爷,脸上立刻摆出了不屑的表情:“她自己都承认自己背叛成性,还有什么能信的?要不是她联络镇远王庭,又阻了我们的路,我们能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么?” “就是因为她一向承认,所以偶尔不承认的事情,才最有可能是真的。”慢慢说完了这句话,秦陌转身,向着一边踱去。 冥烈盯着秦陌的身影,烦躁的挠了挠头:切,老头子真可误,跑来说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又什么都不管了。 难不成真的冤枉了她? 可是又关自己什么事?本来就是那个宣可卿错在前。 摇摇头甩掉脑海里那对盘桓不去的红眼眶,冥烈转身去查山了。 既然粮食己经不多,那就必须要在这几天内想出突围的办法。 可是草原这么大,又几乎都落在了镇远王庭的手里,就算突围出去了,就能往哪里跑呢? 一堆烦心事涌上心头,冥烈只觉得原本就闷热的天气更闷了几分,直让人想发狂。 叫过下属下吩咐了两句,让他们时刻注意着山下大军的动静,抬脚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洛伽山深处有一处深潭瀑布,清爽宜人,冥烈自幼在这里居住受训,最喜在这处深潭中洗澡弄水。 此时天气闷热,正好去那里冲个凉散散心。 到了潭边,脱了衣裤,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潭水泌凉入骨,将肌肤的粘腻一扫而空。 正在水中游的畅快,突听岸上传来一个这些日子熟到不能再熟的女声:“哟,表哥大人好会享受。” 冥烈猛的在潭中冒出头,看到宣可卿正笑吟吟的站在岸上,手中正拿着他的衣裤,方才的委屈早己一扫而空。 冥烈心中暗道不好,嘴里却笑着说道:“表妹是看哥哥衣服太脏,想要帮我洗洗么?我看就不必了,表妹金枝玉叶,我怎么敢劳你的大驾?” “我是金枝玉叶,表哥又何尝不是?”宣可卿笑的更是灿烂,这些日子被冥烈欺负的狠了,若不是自知理亏,以她的性子,早都想办法报复了。 方才被冥烈说的心里难受,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里深处,没想到却正巧遇到这付场景,就算只是为了冥烈方才说的那些话,她今天也断不能让冥烈这么容易就能回去!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迎风一晃,亮起明晃晃的火苗,宣可卿笑着说道:“这么脏的衣服,洗是洗不出来了,不如我替表哥烧了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说着话,火折子向衣服一凑,竟是说到做到,真的点燃了。 “宣可卿!”冥烈怒吼:“你不要给我太过分!” “我过份又怎么样?”宣可卿把手上己经点燃的衣服扔到一边,一脸得意叫嚣:“我倒要看看,英明神武的皇太子殿下如果光着屁股果奔回营地,还能不能威风得起来!” 调戏 冥烈盯着宣可卿气的七窍生烟,如果可能,他真想捏着这个女人的脖子把她活活捏死。 眼珠转了一转,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惫赖的笑容,看着宣可卿懒扬扬的说道:“表妹,你这么关键烧了表哥我的衣服,该不会其实是你己经喜欢上表哥,所以才这么想看表哥的身体吧?你放心,这种要求表哥一定会满足你的。” “你……”宣可卿面上浮起一层飞红,刚想要骂冥烈无赖,心中突的浮上一种极不好的预感,猛的往后倒退一步,警惕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冥烈笑的更是猖狂:“既然表妹这么想看我果奔,我当然不能让你失望了!” 说着话单掌一拍水面,整个身子竟然腾空飞起。 “啊……”宣可卿猛的发出一声尖叫,死命的闭上了眼睛,就算她平日性格大胆了些,毕竟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几时见过这种场面? 双手捂着眼睛,死命后退,却突然觉得手上一凉,己被人牢牢抓住,然后用力一带。紧接着,冰凉的寒意从周身不断涌来,甚至直没过头顶去,宣可卿一个不防,己经连连呛了好几口水。 “放开我!放开!” 好不容易将头露出水面,宣可卿仍旧死死闭着眼睛,也不管看得到看不到,双手不断的四下扑腾,口中兀自骂着:“你个混蛋,流氓,果奔的变态,快点放开我!” 那句变态让冥烈的脸色瞬间变的极黑,毫不客气压着宣可的卿的头又进了水中,口中恨恨骂道:“你个死丫头,我看你是还没被教训够!” 宣可卿只觉得那种冰凉又是扑面而来,刺的眼睛和耳膜都开始发疼。身体拼命的扭动,手也不住的撕打着冥烈,然而冥烈似乎是铁了心要教训她一下,也出一口之前被她半路拦截,以至于陷入到如此糟糕境况中的气,只是用力压制住了她,不给她冒头的机会。 任何宣可卿如何努力,都挣动不了冥烈分毫,一种濒死的恐怖渐渐蔓延到了她的神经,就像许多年前,她还只有七岁的时候,一个人躺在茫茫的大雪山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身边,还有一只红着眼睛看着她的恶狼。 那个时候,她还能激起全身仅剩的勇气,用武器,用手用脚,甚至用牙齿,去咬死那只恶狼,可是如今身边的冥烈,却比当年的恶狼要强大可怕不知道多少倍,竟让她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巨大的黑暗漫天漫地的铺来,宣可卿忽然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 也许,就这么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么多年来,每一天都活在背叛,再背叛当中,早己身心俱疲,死亡,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 这么想着,唇角居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索性也不再挣扎,任凭自己软了手脚,静静的漂浮在水面上。 冥烈初始时感觉到宣可卿强烈的挣扎,还在心里暗自诅咒着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野,可只不过是顷刻之间,手底下就突然没了反抗之力,大朵大朵的水泡从水下不断冒出,好像她己经根本放弃了反抗似的。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连忙拎了宣可卿起来,用手轻拍她的脸颊:“喂,表妹,宣可卿,你没事吧?” 宣可卿其实并没有被淹多久,也没有喝多少水,冥烈虽然胡闹,但手底下的分寸还是有的,只是宣可卿自己先行放弃了,因此看起来的样子,才像是被淹了很久似的。 扶着宣可卿的身子,在她胃部用力一压,宣可卿吐出几口水来,眼中的神色也清明一些,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两只手用力砸向冥烈胸膛,哭着骂道:“你个混蛋,变态,你真的想淹死我啊!” 宣可卿虽然在圣女宫执行过不少次任务,但因为她身份甚高,就算有什么危险,也大都被底下人担去了,除了小时候那一次之外,向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险境。 此时被冥烈淹了一下,大概真的吓到了,也不自己浮水,只是挂在冥烈的身体上,不住的打着冥烈,嘴里混蛋变态的骂着。 打的时候甚至连自己会武功都不记得,只是用着小女孩儿家的力气,冥烈说疼不疼,说不疼又不是全无感觉,还得顾着别再淹到她,只好半浮在水里,用力箍紧了宣可卿的身体,将她的两只手也锁在怀中,让她打不到。 “喂,别闹了,你想一直呆在水里啊?等会儿过了午时,这水可就凉了。”蹙着眉头,颇有些无奈的看着怀里的人。 宣可卿吸了吸鼻子,果然不再挣扎。 冥烈一手拖着宣可卿,一手慢慢划向岸边,宣可卿闹了这一会儿,想是也恢复了一些神智,用另一只手跟着冥烈一起向岸边划水。 到了岸边,冥烈推了宣可卿一把,让她先行上岸,自己正要上来的时候,却被宣可卿眼睛一愣,厉声说道:“你不许上来,就呆在水里!” “为什么?”冥烈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水里很凉?” “你问我为什么?”宣可卿眸子瞪的死大:“我说冥公子,皇太子殿下,你还要不要脸啊?你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么?” 想到自己方才跟浑身不着寸缕的冥烈一起抱了那么久,宣可卿心里就有些怄的不痛快了。 想她长这么大,几时吃过这种亏? 伸脚挑起身边的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对着冥烈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最好不要上来,不然你上来一次,我就打一次,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痛打落水狗!” “那你想怎么样?”冥烈半泡在水中,心里又涌起了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早知道刚才直接淹死她算了,没的弄这么麻烦,救了她还被她恩将仇报。 “你就呆在这里,闭上眼睛数一百声,等我走远了才许上来。”宣可卿居高临下的命令:“也许本姑娘心情好,会替你拿两件遮羞布来,省得你这么丢人!” 冥烈看着宣可卿,怒极反笑:“宣大小姐,刚才烧了我衣服的人,好像是你吧。” “那又怎么样?”宣可卿抬高下巴。 “你觉得本少爷这样丢人,本少爷可不觉得,天为衣地为裤,你不让本少爷上来,本少爷还非得上来不可!” 说着话,竟是脚下用力,猛的站了起来! 潭边的水本就不深,早就可以够到底,方才冥烈是半飘着,如今一直立起来,立时自大腿往上,整个身体都露出水面。 “流氓!”宣可卿根本顾不得用棒子去打冥烈,只吓的尖叫一声,就扔了树枝死死的捂住了眼睛。 手臂忽然被人用力捏住,硬生生的被人拉开。 宣可卿立刻用力闭上眼睛,手上胡乱挥舞:“滚开,滚开!” 冥烈恼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给我睁开眼睛!” “流氓,变态!光着身子还非要人家看,你脑子有病啊?” “你才脑子有病!”冥烈简直快要被宣可卿气死了,用尽全身力气在她耳边吼:“本少爷穿着衣服!” 啊? 宣可卿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却仍是闭着眼睛问:“真的?” “废话!”冥烈暴吼。 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啊?虽然他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是干过果泳这一类的事情,可是如今他己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山中又住了这么多人,他就再傻,也不至于脱的赤条条的下潭去游泳! 宣可卿终于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刚睁开就看到冥烈小麦色健康至极的肤色,犹自向下挂着水珠,显出一种诱人的味道。 眼睛猛的又闭上,隔了片刻,才再次缓缓睁开,顺着冥烈的身体一路往下瞧去,宽阔又健壮的胸膛,劲瘦的腰身,再往下…… 猛的松了一口气,将眼睛完全睁开。 一条白色的亵裤湿淋淋的裹在冥烈的腿上,但果然是穿了东西的。 别过了眼睛,不满的说道:“既然穿了衣服,就应该早说嘛!” “早说做什么?”冥烈没好气的看着宣可卿:“等你想办法骗我脱下来,然后再烧了欣赏我果奔?” 宣可卿面色一红,狠狠剜向冥烈:“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怎么记得你己经做了?”冥烈瞄了瞄旁边的一堆灰烬和尚未烧完的几片布料,向他的衣物默哀。 宣可卿难得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这次就算我错了。你在这等着,我回去给你拿衣服。” 说着话,转身就要走。 “慢着!”冥烈一把拉住她。 “干吗?”宣可卿转回头面色不善:她都己经主动和解了,这个男人还想干吗? 冥烈不理会宣可卿凶恶的眼神,目光在她身上上下转了一圈,戏谑问道:“你就想这样回去?” 宣可卿一愣,也向自己的身上望去,只见自己一身衣衫尽被水湿,紧紧的贴在身上,将窈窕身段显露无疑,再加上夏天本就穿的单薄,甚至能透过衣衫看出淡淡肉色来。 猛的背转身将手捂上胸部,怒声喝道:“不许看!” “该看的早就看过了,现在捂有什么用?”冥烈一点都不打算顾着宣可卿那点子小女儿的娇羞,说的没遮没拦,但眼睛却是早己移开,走到旁边捡起方才被宣可卿掉落的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冒出轻微的火星。 冥烈吹了个口哨,庆幸说道:“运气不错,还能用!” 消遣 寻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冥烈在大石的一边点燃了篝火,又对着宣可卿努努嘴:“到石头那边去,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 “用不着!”宣可卿嘴硬:“火折子给我,我自己能烤。” 冥烈挑挑眉:“行啊,来打一架,抢得着就给你!” “你……”宣可卿柳眉倒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冥烈根本不理她,自顾自的在大石一边生起火来,宣可卿无奈,只好走到另一边,方脱下一件外衣,又不知道该怎么拿给冥烈,一个女孩儿家的衣物让一个男子拿着,这本来就够羞人的了,总不能再穿着中衣自己递过去。 “放石头上吧,我自己来取。”冥烈的声音懒懒的传来,宣可卿虽然恼,但好像除了照做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将自己外边穿的衣服在石上放了,中衣和小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脱的,就那么湿淋淋的贴的在身上。 听到冥烈走过来的声音,赶忙在石头后面蹲下,将身体在石后的阴影中藏的牢牢的。 头顶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估计是冥烈来拿衣服,紧接又有一样东西隔空抛来:“接着!” 练武的本能让宣可卿下意识的将那样东西接在手中,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方才拿的火折子。 “你在那边也生上一堆火,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烤干,女孩子家着凉不好。” 冥烈的声音带着一惯的懒散传来,关心的话也说的很有点痞意,宣可卿面色一红,可是不知怎么的,听在耳朵里,竟不像平时那么讨厌了。 不屑于跟冥烈说谢谢,再加上身上的湿衣被风一吹冷的打颤,连忙收拾了几根树枝快手快脚的生起火来。 隔着一块大石,两人一边一堆火,宣可卿烤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冥烈则是帮她烤着外衣。 半晌无话,烤了一会儿,冥烈忽然开口说道:“宣可卿,我爷爷说我冤枉你了,你可能真的没有私通赤焰。” 大石那边传来一声冷哼,却没有说什么话,被怀疑猜忌了这么多日子,都快要麻木了,这时候说这么一句,谁稀罕。 冥烈停了停,语气里带出了几分好奇:“你从小就是这种样子的吗?” 大石那边窒了一下,闷闷问道:“什么样子?” “背叛啊。”冥烈说的没心没肺:“你先跟御流光合作,铃舞跟你说了两句你就打算在大漠里杀了他,没杀掉转头又去投靠流光帮忙算计铃舞,而且就算你铃舞和你有仇,你好歹也是银翼的公主吧,居然说灭就灭了,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一边推波助澜,我说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本姑娘愿意,你管不着!”这一次,石头后面的回答倒是很快。 “哟,这么厉害啊?”冥烈这些天跟宣可卿吵的多了,知道她能反驳的时候从来都只是语气闲闲,不把人气到半死不罢休,可只要无话可说了,就会拿这些小女儿的胡搅蛮缠来应付过关,因此也不在意,反而恶劣的威胁道: “你可别忘了你的衣服还在本公子的手里,本公子堂堂男子汗,穿的少点就穿的少点了,难道你待字闺中的宣姑娘也想和本公子一样,如此清凉的回去?” “冥列!”宣可卿猛的从石头后面站了起来:“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本姑娘,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把衣服还给我!” “衣服在我手上,你说还就还啊?”冥烈不客气的反驳,也转回头去:“不服气的话我们来打一架,打赢了就……” 话说到一半,忽然就说不下去,宣可卿的中衣此时烤的半干不干,却仍显出些透明的样子来,将里面粉色的肚兜映的若隐若现,衬着颈间瓷白的肌肤和宣可卿因恼怒而略略羞红的面颊,更显得诱人至极。 冥烈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停留在了上面,想他东奔西跑这许多年,也算得上是阅美无数,怎么居然会觉得眼前的情景,格外能让人停驻心神? 宣可卿察觉到冥烈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回来,惊叫一声猛的又躲回大石后面,发狠叫道:“你给我等着,总有一晶,我非把你那双眼珠子给挖出来不可!” 冥烈看到宣可卿的动作,也知道自己实在是造次了,可是听到宣可卿的话,心里又不满起来,转过了身继续烤着衣服,嘟嘟囔囔的说道:“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不知怎么的,再摸着那衣服,似乎就不那么坦然了,兜兜转转的,老是想着那是在宣可卿身上穿过的,面颊竟然不自觉的有点烧。 翻来翻去的烤了几下,想了想又说道:“宣可卿,你小时候遇到过什么事情?” “你管不着!” “喂,别这么凶好不好?”冥烈的脾气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好了:“信任是人的本能,没有人喜欢背叛来背叛去的,你为什么会这样啊?以前有人背叛过你?是不是你喜欢的男人不要你了?我听说那个什么乐仙坪上,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去死!”一块大石头狠狠的从石头那面被扔了过来,冥烈本能的一闪,石块落入火堆中,砸的火星四散,冥烈嘿嘿一笑,得意说道:“没砸着!” 正说着呢,一块小石头无声无息的从半空突然而降,准准的落在冥烈头顶正中,伴随着宣可卿尽情愉悦的声音:“我倒要看看砸不砸得着!” “喂,你不要给我太过分!”冥烈一个不防,被石头砸的很有些疼,火气开始往上冒:“你要是再若我生气,我就也把这些衣服给烧了!” “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冥烈挑眉,他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我给你烤衣服烤的这么无聊,让你说个故事消遣消遣又有什么大不了?” “消遣!?”宣可卿的声音几乎有些怒不可遏。 “那你以为呢?”冥烈的声音凉凉的:“一个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就算再怎么惨烈,到了别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故事而已,你以为还能占多大的份量?” 背叛 石头后面突然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既然是故事,你能不能保证,听完就忘掉?” “这可说不准。”冥烈的腔调里又是一惯的惫赖:“这种事情,得看这个故事精彩不精彩。比方说冥公子大战圣女河,杀的御流光丢盔弃甲这种级别的故事,我就一辈子都忘不掉!” 岩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论起脸皮之厚,这人若认天下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 明明是平分秋色,到他这里居然变成了完胜。 笑过之后,宣可卿的声音平平静静的传过来:“从前有个国家,这个国家里有个小公主。” 冥烈眉梢一跳,到底是开口说了,这摆明了是在说她自己。 “那个小公主是皇后生的,可是皇宫里当然不只皇后一个妃子,还有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妃子,这些妃子里面,对小公主最好的有两个,一个是德妃,一个是淑妃。” “有一天小公主在德妃那里午睡,睡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醒了,身边的侍女都不在,就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却刚好看到几个侍女在院子里面烧东西,小公主好奇的凑上去看,却发现那个东西是一个小木人,木人上面还写着生辰八字,竟然是父皇的。” “小公主虽然什么也不懂,却还是知道事情非常严重,因此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德妃也出来了,她抱着小公主,跟小公主说这东西不是她做的,不知是什么人陷害她,求她保密。” “小公主一向跟德妃亲厚,很认真的答应了,还保证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情。可是没几天,父皇突然就害了病,而且越病越严重,小公主心里害怕,这个时候,淑妃突然找到小公主,说那天其实她也正巧去找德妃,看到德妃在烧东西,只是看不真切上面写的什么,问小公主是不是看清了。” “小公主拼命摇头,淑妃又说皇上的病八成是给人用巫蛊害了,只怕活不了几天。小公主回到寝殿里越想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住找到父皇,把那天看到的事情说了,父皇震怒,派人抄了德妃的寝宫,竟又搜出了一大堆巫蛊之物,德妃为此被满门抄斩,就连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皇子都没能幸免。她临被拉出宫去时的眼神,小公主到现在都记得,又是后悔,又是怨毒,大概恨死了当天没有干脆把小公主杀死,以致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小公主都落落寡欢,幸好淑妃一直安慰她,而且淑妃生的小弟弟也很可爱,总算让她的心情好了一点。可是有一天,她竟然无意中听到,当年德妃巫蛊一事,根本是她一手布置的,只是因为父皇比较宠爱德妃,有意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小公主听了心里怕极了,想到当年德妃宫里血流成河,小弟弟被活活摔死的样子,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于是她决定为德妃报仇。可是那个时候她虽然己经拜了师傅,可力量还是很弱,于是就联络了朝里面一个很有野心的将军,也是一个妃子的哥哥,用同样的巫蛊事件,将淑妃逼进了绝路!” “淑妃生的小皇子和她的全家一样被全部杀掉,场面就和当年一模一样。甚至连淑妃被带走时看她的眼神,都和德妃一模一样。又是后悔,又是怨毒。” “做了这件事情之后,小公主有一段时间沉浸在报仇的快感之中,可是很快,就有一种无边的恐惧淹没了她,尤其是想到德妃和淑妃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其实平心而论,这两个妃子都是真心疼她,对她也向来都很不错。” “正好这个时候,那个将军因为妹妹得宠越来越跋扈,小公主也看不下去,又恨他下手太绝,再次联络别人的,把这个将军也杀了。” “再后来……” “再后来那个小公主又觉得对不起这个将军一家人,又想办法把杀了将军的人也杀了,然后外面的人就看到小公主不断的拉拢投靠,可是每一个被小公主拉拢投靠的人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对不对?” 冥烈突然走到大石旁边,将手中己经烤干的衣服对着宣可卿兜头罩下去:“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无聊的故事!宣可卿,你能不能长点出息,讲点有意思的故事来听?” “喂,是你说要听的!”宣可卿猛的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己经烤干,又有了外衣遮蔽,胆气也比较壮了一点,对着冥烈大吼:“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的磨着,鬼才愿意讲!” “讲故事就要有故事的新意,这么一个劲的循环,这算什么故事?” “你想要新意是不是?好啊,那我就给你点新意,那个小公主不停的拉拢,背叛,拉拢,又背叛,到最后不仅外面的人觉得这个人背叛成性,就连这个小公主自己这样认为,她根本就己经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觉得背叛有什么不好,只有傻子才会在看到她背叛的时候,被气的七窍生烟!” “你……”冥烈被宣可卿噎的说不出话来,狠狠握了握拳,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的话算我说错,你背叛都是有原因的,可是我榆次王庭认你回宗,又封你为郡主,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要勾结镇远王庭来攻击我们?” 宣可卿翻了翻白眼:“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好歹也是银翼的公主,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国家,可是你和御流光两个混蛋灭了我父皇母后的国,让我堂堂一个公主跑来当郡主,我叫镇远王庭的人来教训教训你们有什么不对?谁知道你们那么不经打,莫名其妙就给人赶到这里来!” “还不是因为赤焰突然出兵,要不然的话,镇远那点兵力怎么可能够看?” “谁知道镇远王庭那么卑鄙,居然和赤焰联合!” “所以你又觉得对不起我们了,巴巴的用郡主身份招来了援军?” “那又怎么样?”宣可卿总算觉得有些理亏,别过了头。 不服打一架 冥烈看着宣可卿,无奈的以手抚额,仰天长叹:“宣可卿,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 “你说什么?”宣可卿几时被人这么侮辱过,谁不说可卿公主聪明伶俐招人喜爱,每次都能押对最正确的宝。 “你以为你是什么?”冥烈不屑的看着宣可卿:“正义使者?罪恶审判者?你凭什么认为别人有错,凭什么认为别人该死?又凭什么只因为自己的想当然而实施惩罚措施?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有些事情做了会留下遗憾,而有些事情不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是不能因为自己犯了一个错,就不停的用更多的错误去掩盖这个错!这样做,错误不但不会被掩盖,反而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你自己想想看,那个小公主当初害死德妃,只不过是因为年幼轻信,又不知道后宫险恶,可是后来呢?她陷害别人己经完全是凭自己主观意识,她有目的去计划的去做这些事情,却觉得她是在为别人报仇,是代表正义公正。其实根本不是,她只是在借着别人的手,满足自己变态的赎罪欲望!”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还理直气壮的认为道理都在自己一边,自己是替天行道?” 一气说了一大堆的话,冥烈觉得嗓子都有些干,咬了咬嘴唇,用力扔下一句:“可笑!” 背转身,没好气的道:“快点穿衣服,穿好了好回去,本少爷真是一秒钟都懒得和你这种笨蛋在一起!” 宣可卿咬着唇角死死的瞪着冥烈,冥烈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把她这些年来刻意回避和遗忘的事实一点一点的剔开,血淋淋的展现在她的面前,让她连逃避的空间都没有。 她的确是内疚,内疚自己没有遵守与德妃的约定,区区一句话,就要了她一家上下几百口的人命。 刚刚知道真相的那些日子,她在宫殿里几乎夜夜无法成眠,浓重的血腥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完全淹没在里面。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看到原本和善慈爱的德妃睁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看着她,不断的质问:“不是说好了不跟任何人说?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 又看到皇弟前一秒还是白白胖胖的可爱婴儿,伸着手要她抱,可是一转眼,就突然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烂肉,脑浆崩裂,红红白白的染了一地。 每次从梦里醒来,冷汗总是淙淙的湿了一身,面色苍白如鬼,面对着急急围来的太监宫女,却又死死的抿住了唇,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后来每背叛一次,她都觉得是在为德妃报仇,可是与此同时,心里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觉得身上背负的罪孽一日重似一日,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次联络镇远王庭,却想不到被镇远王庭反摆了一道,联合赤焰军将冥烈等人逼入了绝地,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竟没来由的恐慌几来,那是几万人的命啊,若是只因为她这样一个惯性背叛,就这样命丧黄泉,那她身上的罪,要几辈子才能赎的清? 而且不可否认,虽然那个毒嘴毒舌的皇太子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好话,可是少了这么一个可以斗嘴的对像,人生似乎也变的有些无聊起来。 闷闷的穿好了衣服,走出来,看到冥烈还是一条亵裤,精赤着上身,不怎么情愿的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块遮羞布!” 她打定主意,真的只拿一块遮羞布过来。虽然冥烈刚才说的话好像醍醐灌顶,让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年来执着的荒唐。 可是这个男人惯性的毒嘴毒舌,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这样的家伙,也就被披块遮羞布了。 “用不着!”冥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宣可卿一下子警觉起来,看着冥烈拉着她不仅不往回去的方向走,反而进入深山,不由慌恐大叫:“喂,你该不会是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我警告你,趁早给我放开,否则本姑娘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能怎么不客气?”冥烈是真正不客气的嘲笑:“你打的过我?” 宣可卿一双妙目死命的瞪着冥烈,手也用力的往回抽,可是她的武功怎么可能是冥烈的对手,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抽不出来。 “你瞪着我做什么?”冥烈看着宣可卿睁的极大的眼睛:“不想去是不是?那我们来打一架好了,打赢我你就可以不去!” “你……”宣可卿无语了,她怎么会碰上个这么无赖的人?哪有人会以武力胁迫一个弱女子的? (某妖出来晒上一句:卿儿呀,你可不弱,你要是弱了,怎么雕虫小计就把几万人给逼到洛伽山来了? 冥烈瞪…… 哎,我说我家卿儿,你瞪什么?好吧好吧,我打不过你,我走……) 冥烈挑挑眉,满意的看着到自己收到的成效,拉着宣可卿越发向密林深处走去。 宣可卿在后面狠狠的瞪着冥烈的脊背,在心里面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打赢你,到时候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为了宣可卿这个伟大的愿望,在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冥烈都充当了亦师亦夫的角色,尽心尽力的教着宣可卿武功,而目标,就是帮助她打败自己。 至于到底有没有打败过? 这个不太好说,反正风林大陆上从此出现了一对武功高绝的侠客夫妇,遇到不平事,丈夫极少出手,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被妻子摆平的。 至于那摆不平的百分之一…… (咳……卿卿你表瞪我么……人家冥冥只是小小的出了一下下手而已,大部分功劳还是你的,你的……) 往山里奔了一柱香左右,冥烈拉着宣可卿往上一跃,浓密的枝叶排映之间,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间小小的树屋。 从下方推门而入,冥烈松了宣可卿的手,目光中颇有些怀念的味道:“想当年我最喜欢躺在这里看星星,没想到这么多年不来,居然还保持的不错。” 宣可卿抬头望去,发现树屋的屋顶有个活动天窗,就在床的正上方,只要一打开,的确是可以躺在床上望星星,一时不觉得有些神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试试,洛伽山海拔不低,从这里望到的星星,一定特别明亮大颗。 冥烈在一旁的衣箱里翻了翻,拿出一件拉风又招摇的金色衣衫,其实他的衣服大多都是这个颜色,只是款式不同,所以每一件穿上去,倒也颇有些不同的感觉。 “你有衣服?”宣可卿看到冥烈在她面前大大方方的着衣整理,彻底郁闷了:“就算我那个时候跑了,你也不会luo奔回营地?” “那是当然!”冥烈得意的抬头:“洛伽山可是我的地盘,我还能让人在我的地盘上把自己给算计了去?” “嘁……”愤愤的转过头,泄愤的批判了一句:“什么眼光,难看死了!” “你懂什么?这叫个性!”冥烈丝毫不以为意:“你看我爷爷,除了上朝之外,你见过他穿银色以外的衣服么?这也是一种坚持,一但认定了,就绝不放弃,绝不妥协,一往而终!” 换好了衣服,太阳都有些西下了,也没怎么耽搁,照旧拉着宣可卿往营地的方向走。 倒不是冥烈有心要占便宜,而是宣可卿的轻功确实和他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他拉着她,会走的快一点。 方走到营地,一个飞星阁的下属就快速来报:“主子,抓到一个奸细,说是认识您,正等着您去审问呢!” 冥烈眉头一动,松了宣可卿的手,快步往议事的地方奔去。宣可卿见状紧随其后,居然也没有什么人阻止她。 进了房间,只见一个人穿着镇远王庭的军服,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 “抬起头来!”声音沉肃,事关几万人的生死,冥烈的态度也就严肃起来。 “冥公子,您还认得小人吗?我们曾在旭日见过一面的。”那人一张脸上五官毫无特色,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几乎任何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不可能再记住他。 可是冥烈却脱口而出:“周放!” 周放的脸上绽开笑容,带了喜意说道:“我就说,我的这张脸别人记不住,可若是冥公子,就一定记得住的。” “松开他!”快速下令,周围的士兵赶忙上来,解了周放身上的绑缚。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被靖王安排在镇远王庭里,发现镇远王庭要出兵,想办法逃出来报信的时候受了伤,因为伤重不能被带走,王妃就把我安排在一家民居里。后来伤好了,又赶上镇远王庭围困洛伽山要征兵,我就报了名,又和王爷取得了联系,只等着王爷有什么指示,好进山来通知公子。” “你倒是忠心。”冥烈有些嫉妒的哼哼了一声,他自己的属下虽然也多忠心之辈,可是和流光的手下相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差别似的。 散漫的开口:“说吧,御流光有什么计划?” 火神执事 晚间匆匆又过去了一月余,蔷薇己有近六个月的身子,肚子大的可怕,莲华总是担心蔷薇的肚子会不会被撑破。 过了那两三个的孕吐期,蔷薇的胃口也开了,一天到晚的吃,唯恐饿着肚子里的孩子。 君落羽虽然没研习过妇科,可也知道胎儿过大不宜生产,说了蔷薇几次,蔷薇只是不听。肚子里这小家伙闹的太厉害了,别人的孕吐期最多也就一个多月,偏他硬生生闹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几乎没有什么营养,要是再不吃点东西下去,只怕生下来要连只小猫娃都不如了。 这期间莲华纡尊降贵的去牢里看了几次卫泽,怕他冻着还特意拿了棉被火炉去,可是卫泽好像并不领情,每次回来都看到她气的要命,可是气完了,眼圈又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虽然有点不厚道,不过蔷薇是彻底的三缄其口,只旁观着看卫泽如何能让莲华觉察到自己心底那些隐隐约约的情愫。 天气早己从夏季的闷热转到了冬季的酪寒,蔷薇向来不耐寒,虽然扶桑地处南方,比起岚歌的冬天要暖和一些,可是蔷薇还是裹了厚厚的狐裘大袄,煨在火炉边上昏昏欲睡。 洛王楚言虽然认下了她,但与她的关系并不亲厚,只是例行公事的来看看她,她到现在,也从来都只叫他洛王,连一句爷爷也没有叫过。 为了不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再遇到什么意外,蔷薇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生活圈子困在了洛王府中这间小小的院子里,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够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起来了!”君落羽掐掐己经些微长了些肉的脸颊:“再睡你都要成猪了。” “讨厌!”蔷薇伸手拍掉了君落羽的手,他什么时候养成了和冥烈一样的毛病,动不动就来掐她的脸:“我累的很,让我再睡会儿。” 其实也不过刚起来没一会儿,吃了午饭就又歪在这里,也不知道怀孕怎么这么累,除了想睡还是想睡。 “你不锻炼锻炼,将来宝宝可不容易健康出生!”君落羽语出威胁。 “真的?”一听到这个,蔷薇立刻睁开了眼睛,嘟着嘴问:“要怎么运动。” “多出去走走就好了。”君落羽伸手拉起她:“你看看院子里,傲雪红梅,多好的景色,哪有像你这样浪费的?” “可是很冷啊。”被君落羽硬拉着走到门口,风顺着脖子灌进来,蔷薇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 “那也要出去走走。”君落羽铁了心的不让蔷薇在屋里呆着,用力把她拉了出去。 顺着廊檐下的小道走了一圈,眼看着快到园门的地方,君落羽忽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蔷薇,我听说你在千碑林的时候找到了一面鼓?” “恩。”蔷薇点点头,并无多想:“那个是赤焰失踪多年的安息鼓,我还用那鼓击了一曲失魂引,把千碑林里的亡魂都一并超度了呢。” “得了吧,你骗谁呢?你能击出失魂引?”君落羽一脸不屑:“你要是能击得出来,当初御流光让你击的时候你怎么击不出来?” “我就是奏出失魂引了!”君落羽的讥嘲让蔷薇很是生气:“你以为失魂引是平凡曲乐,想奏就能奏的出来的么?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能奏出来,但是每次我可以击出这支曲子的时候,胸中必然都有一种很强烈的情绪激荡,鼓点和旋律根本想也不用想,自然而然的就会从手中流泄出来。可是一旦没有了这种情绪的时候,就算我把鼓点和节奏记的再熟,只要鼓棰一落在鼓面上,我就知道不对,肯定不是那样。” 说到这里,蔷薇自己也有几分沮丧:“为什么每次不经意的时候我就能奏的出来,可是想奏的时候却奏不出来了呢?” “你真的奏出过失魂引?”园门中猛的闪进一个老者,目光灼灼的盯着蔷薇,失礼的询问。 洛王紧跟其后,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 蔷薇被突然冒出来的老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君落羽身边凑了凑,才略带疑问的说道:“你是谁?” “你不用管老夫是谁,老夫只问你,你真的奏出过失魂引?” 这人在权倾扶桑的洛王面前没有一丝势弱,甚至还敢自称老夫,蔷薇心头灵光一闪,猛的想起一个人来。 “您是火神执事?” 赤焰崇拜火焰,以火神祝融为自己的神明信仰,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教派与系统,火神执事便是火神教中最为尊贵的存在,引魂师虽然不隶属于火神殿,但火神教却集整教之力供奉引魂师,举行三年一度的引魂大典。 火神执事历来由皇家德高望众之人担任,其目的只有一个,率火神教维护赤焰楚氏统治的稳定。 因为这个原因,火神教和其他许多教派不一样,他可以有自己的教兵,也因为同样的原因,火神执事终身不能婚娶,更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如果蔷薇没有记错,现任火神执事便是洛王楚言的一个堂兄,向来与洛王关系极是亲厚。也正因为有他的默许,洛王才可以放心的在扶桑经营起自己的力量,以便将来焰皇万一闹的收拾不住,还有人能撑起大局。 除了保证江山姓楚,万年不变之外,火神教很少干涉赤焰内政,可是火神执事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洛王府呢? 听到蔷薇的问道,执事并没有回答,反而转了身去问洛王:“我年前就曾听说过,旭日城里有一个小丫头在全城人面前奏响了失魂引,难道就是她?” 洛王瞄了蔷薇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她。不过,那应该只是巧合而已,因为奏出那一次之后,朝云御流光让她再奏一次的时候,她就奏不出来了。” 执事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蔷薇,忽然开口问道:“安息鼓是什么样子?” 蔷薇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君落羽,不知道该不该说。 君落羽露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你不是说你见过吗?那就说说看啊,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苦肉计 听到君落羽这么说,蔷薇眼中闪过很强烈的怀疑之色,但思及君落羽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做这种事情,还是听话的说道:“红色的,通体火红,鼓身上有明黄色的火焰花纹,偶尔还爬进鼓面上来,好像要烧起来似的。” 一边说,一边比划,她每说一句,那老者的面容就凝重一分,听到蔷薇说完,那老者的面容己是极为沉肃,盯着蔷薇看了好久,终于又再次开口说道:“你可杀过人?” 蔷薇一愣,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不好回答,可是真的要说出口,却觉得万分艰难。咽了口唾沫,干涩的点了点头。 “可惜,可惜!”火神执事仰天长叹。 “可惜什么?”蔷薇好奇问道。 “能击出失魂引的人必要至真至善,心境空明,悲天悯人,才能以一己灵魂之力,为世间亡魂指引归天之路。你本是天生的引魂师,却生生被血腥污浊了灵魂的重量,终此一生,也最多只能奏出三次失魂引!” 目光一正,盯着蔷薇问道:“你己经奏出过两次?” “是!”蔷薇点头。 “第一次是超度了攻守城池的大量士兵,第二次呢?” “千碑林。”蔷薇缓缓述说:“我奏过了失魂引之后,千碑林上终年旋绕的灰雾就消失了,而且阵法也不存在了。” 火神执事的目光不住的打量着蔷薇,转过头去对着洛王说道:“洛王,新年的祭天仪式上,借这丫头给我一用如何?” 洛王目中光芒闪动:“借她何用?” “何必明知故问?”火神执事有些不悦:“赤焰没有引魂师的日子己经太久了,甚至连教中弟子都开始怀疑自己信仰的存在。若是没有这些教兵,我拿什么来保证扶桑的平安?” “可是执事也知道,她不一定奏的出失魂引。”洛王仍是不愿轻易松口:“更何况,她还有这么重的身子。” “无妨!”火神执事大手一挥:“虽然引魂师向来都淡然世外,可从来都没有哪一条规定引魂师不可以结婚生子,之前不是也有引魂师生下后人的例子吗?她奏不奏得出失魂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经奏出过失魂引,而且有无数的人都曾看见过,听见过!” 目光重又转回蔷薇身上,火神执事目光狂热:“我要让赤焰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楚氏是火神择亲择的皇者,有火神的护佑,定然不会失败!” “可是朝中的情况……”洛王沉吟:“执事应当知道,有人想要对她肚中的孩子下手。” “够了!”执事己经不耐烦起来:“在老夫面前,你还想要装多久?你与楚煜的那出苦肉计,还没有演够吗?” “苦肉计?”蔷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君落羽也微微变了面色。 火神执事话一出口,猛的住了嘴,仿佛也自知失言,只对着蔷薇说道:“你准备准备,半个月后随老夫出席新年大典。” 说完话,转身拂袖出了园门,甚至将洛王都扔在了身后。 洛王眉头轻轻一皱,终是温和的对着蔷薇笑了一笑,慈爱说道:“你不用害怕,新年大典只需要你去站一站,没有什么大事的。”转身也去了。 蔷薇看着君落羽渐趋沉重的面色,良久,直到外面的寒意透过狐皮大氅层层灌进皮肤里来,才开口轻声问道:“师兄,流光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被封闭在这个小院中,外面的消息几乎一点也得不到,君落羽虽然知道,但为了她安心养胎,也从不跟她说起。 蔷薇知道君落羽的好意,一直忍着不去问,可是听了火神执事的那句话之后,她终于不得不问。 君落羽眉头蹙紧,伸手将蔷薇先拉到了房间中,又将火盆架旺,趋离了无关人等,才压低声音对蔷薇说道:“他现在在草原。” “草原?在那里做什么?” “用兵,开疆拓土。” “什么?”蔷薇语声中满是惊讶:“这么冷的时候怎么可以用兵?尤其草原之上又是骑兵,冬衣怎么解决?粮草怎么解决?士兵又有多少战斗力?隆冬之季,不都是休兵的吗?” “这只是常理!”君落羽面色凝重:“御流光既然敢出兵,自然有他的解决方法。现在是隆冬,你认为他不会出兵,其他的人自然也这么想,所以楚煜和洛王大概都想趁这个时间决出扶桑真正的主导权,这样在御流光大举用兵对会赤焰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全力应对。” “流光他……用兵的规模很大吗?” “恩,很大。”君落羽沉沉点头:“整个风林大陆上,几乎己经无人不知。他挥兵二十万,进逼草原,一路攻城掠地,与各部落定下和盟。” “这么说,洛伽山之围己经解了?冥烈他们是不是己经安全了?”她从草原被掳走的时候正是冥烈他们向着洛伽山暂避的时候,后来却被困在那里,后来又听说宣可卿挥兵去救亦被围困的事情,因此对这个倒是知道一点。 “没有。”君落羽摇摇头,对流光的手段之狠也是有点无奈:“他的兵马虽然四处征战,却唯独漏掉洛伽山那一块,只是派了少量人马在洛伽山附近游击,镇远王庭的人一打来他们就跑,可是一退后他们就回去,随时摆出一副要支援洛伽山的样子,但又迟迟不动手。摆明了是要冥烈与镇远王庭那数万大军互相牵制,谁也吃不下谁,可谁也不敢先轻举妄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蔷薇有些疑惑。 “你猜不出来?”君落羽说到自己这个师弟,唇角挂了一抹笑意,这种狐狸似的样子,倒真跟诸葛老头有点像。 蔷薇蹙着眉头,仔细去思量里面的利害关系,君落羽却己经自己开讲:“御流光的兵马都是铁打的,冬季草原穷困,本来就无心思战,他的兵马一到,几乎立刻就都低头臣服。以他的军马之快,最多只要半个月,就能纵深整个草原。” 秘室 “镇远王庭的那点抵抗,他根本不放在心里,更何况有近三万大军被冥烈牢牢的牵扯在洛伽山。等到他拿下整个草原,回头再去解洛伽山之围的时候,你想以梧皇那样高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开口让流光把吃进去的草原再吐出来?” “啊?”蔷薇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他之前和冥烈签订的协议就全不算数了?” “整个草原都是他打下来的,哪还有什么协议?”君落羽撇撇嘴唇:“这小子够狠,这样一来,整个草原就都是朝云的囊中之物了。”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啊。”蔷薇秀致的眉毛紧紧收起:“那苦肉计是什么意思?” 君落羽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得其解,不由苦着脸思索起来。 蔷薇在室内来回踱了几圈,猛的回身,惊声说道:“糟了!” “什么?”君落羽忙问。 “师兄,关于这边楚煜与洛王争权的消息,你是不是己经传给流光了?” “这种消息根本用不着我,他自己在扶桑的情报网就可以传回去。”君落羽以为蔷薇一惊一炸的是什么事情,听到这个放松了肩膀向后靠在桌子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整个扶桑只要有点眼色的人,谁不知道?” “也就是说,流光做出冬季出兵草原的决定,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确信楚煜和洛王在忙着争权,根本顾不上他?” 君落羽猛的从桌子上弹起身:“蔷薇,你到底什么意思?” “苦肉计……”蔷薇口中喃喃:“如果,如果这种争权的表象根本就只是做给流光看的……” 突然觉得口中苦涩无比,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他们会从哪里下手……” 身子微微的颤抖,温暖如春的内室,蔷薇却觉得遍体生凉。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洛王向来以公忠体国闻名于风林大陆,怎么会为了一个子嗣的问题就与楚煜起这么大的干戈? 可是,如果这一场争权真的只是洛王和楚煜做出来的一个局,那么流光他,应付得了吗? 流光,流光,你千万不要出事。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要怎么办? 停在自己最常倚着的一张梨花木躺椅旁边,手指用力的捏着椅背。 明明知道流光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陷阱,可是居然猜不出来,说不出口,甚至连一点点忙都帮不上,深深的无力感延着脊髓一路向上,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忽然又对着君落羽问道:“师兄,你今天为什么要让我和那个火神执事碰面?” 她不相信君落羽只是随便拉自己出去走走,又只是刚好问到关于失魂引的话,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君落羽微微沉默,然后轻声说道:“洛王府的防卫太严了,你的身子又重,就算想要易容变装都行不通。” 蔷薇目光一动:“师兄的意思是说,我去大典,反而是个机会?” “恩。”君落羽点头:“这几个月我的人己经试了好几次,想偷偷把你从洛王府中带出去,可无论什么方法,洛王府的防守都是滴水不漏,找不到任何缝隙。我己经不报能从这里带走你的希望。不过新年大典历来都在扶桑郊外举行,到了那里,或许会有办法。” “只是或许?” 君落羽苦笑一下,无奈说道:“我们己经安排的很周密。一旦你从这里离开,没有后顾之忧,很多行动都会紧跟着展开。” “不行,不行……”蔷薇拼命摇头:“你们的行动展开的同时,楚煜他们也一定会展开行动。我们根本不知道谁胜谁负。” “蔷薇!”君落羽忽然一把抓住蔷薇的手臂,面上的神情极为认真:“你听我说,我们必须放手一搏。” “搏?怎么搏?我们连他们想要怎么做都不知道。”蔷薇反手握住君落羽的手:“师兄,我求求你,你想办法传信给流光,叫他取消一切行动,先顾着自身。” “蔷薇,你觉得我现在还传得出消息去吗?”君落羽盯着蔷薇,目露无奈之色。 蔷薇一愣,猛的反应过来,洛王是何等样人,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放君落羽在她身边。这些日子以来,天机谷人数次救援行动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挡了过去,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君落羽在向朝云暗递消息? 那些消息之所以递的出去,只不过是洛王允许它们被传递出去罢了。 而如今火神执事一语之失,洛王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怎么可能还允许他们想办法去提醒流光? 突然间僵在当场,不知所措。 君落羽拉着蔷薇在软塌上坐下,扶着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蔷薇,正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阴谋,所以才更要放手一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流光那样的人,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根本全无缝隙可钻。他唯一并且致命的弱点,只有你。” 蔷薇眼珠一动,抬了头去看君落羽。 君落羽继续说道:“只有你没有事,平安逃出这里,那流光才会没有后顾之忧,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敢拼出全力去。与此相反,只要你身在险境一天,流光做事就会有顾忌,有顾忌,就会有危险。所以蔷薇,听话,听师兄的安排。” 蔷薇盯着君落羽,嘴唇咬了半晌,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君落羽干脆不再说话,只拉了蔷薇的手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把他们的计划一个字一个字写在蔷薇的手上,蔷薇心中有疑问,也是依样照做。 足有小半个时辰,确定对计划没有任何问题两人才抬起头,相视一眼。 虽然君落羽的计划己经做的很严密,可是蔷薇眼中却仍是忧色一片,没有任何缓解。 君落羽摸摸蔷薇的头,笑着说道:“好了,别担心,好歹对你师兄有点信心好不好?来,笑一个!” 蔷薇勉强扯开嘴唇,露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又安慰了蔷薇几句,叫她不要担心,照样好吃好睡,安心等着新年大典,看到蔷薇面上微现倦色,君落羽便起身出去,叫她休息一会儿。 蔷薇在榻着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终于还是站起身,叫了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进来,低声吩咐:“去跟洛王通禀一声,就说我想见他。” 这还是入了洛王府以后,蔷薇第一次主动提出去见洛王。 小丫头看了蔷薇好几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一溜烟的跑去通报了。 片刻后来回话,说洛王在书房等着她。 蔷薇披了衣服,紧紧了领口,跟在小丫头的身后,慢慢走向书房。 刚到书房门口,小厮还来不及通报,己经听到里面一个声音慈和温润的说道:“进来吧!” 蔷薇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有点慌,用力深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让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赶紧伸手抹了,这才推门进去。 洛王正站在书桌前临摹一副贴子,就算蔷薇进门也并没有抬起头来。 蔷薇向前走了两步,轻声叫道:“爷爷……” 洛王手上动作不停,却是轻笑说道:“终于肯叫本王一声爷爷了。” 划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架上,抬起头来问道:“找本王有事?” 蔷薇犹豫一下,终是点点头。 洛王微微一笑:“本王琢磨着你也不会轻易就开口叫本王爷爷。” 蔷薇面上一红,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楚言的孙女,可是为了流光,就算冒充一下也说不得了。 又上前一步,轻声开口:“爷爷,你能不能……不要为难流光。” 洛王目光平静的盯着蔷薇,缓缓说道:“女孩子家,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好。” “可是您明明知道,他是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的……” “这个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吗?”洛王很快的打断了蔷薇的话:“既然他之前是你一个人的,之后就也是!他只是我楚家的,和其余任何人都没关系!” “您明知道这不可能,他身体里也流着他父亲的一半血液!” “没有不可能!”楚言虽然一向看起来温和慈爱,可事实上该强硬的地方从来不会手软,否则也不会执掌高位这许多年:“本王会给他楚家的人所能给他的一切,他的父亲是谁,根本不重要。” “可是对我很重要!” 楚言的目光蓦的变的深邃,表情也有些讥刺,忽然开口说道:“你以为你对我很重要?” 蔷薇猛的一愣。 楚言又接着问道:“你以为本王真的相信你是本王的孙女?” 蔷薇心头大惊,他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是她的孙女,又为何如此护着自己? 楚言看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淡声说道:“你跟我来!” 走到墙边一幅山居秋叶图边,用手在画后摸索了一下,用力一按,墙壁吱吱呀呀一阵轻响,竟然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洞来。 看也不看蔷薇一眼,楚言挺身迈步,走入洞中。 画像 蔷薇心中虽是疑惧,却仍是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 进了石洞,里面是一个三丈见方的石室,收拾的甚是整洁,其中不置烛火,四角上嵌着四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芒,将整间石室照的有如梦幻之中。 蔷薇甫一踏进石室,就猛的愣住了,整个石室四壁,挂面了一幅幅的画像,画像中人或跨马扬鞭,开怀畅笑,或指点江山,意态激昂,又或者神情专注,由骨子里透出认真的风骨来。但无论是哪一幅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蔷薇居然认识。 在冠军堡的神殿中,在十几年前楚言带到旭日的那幅画里,蔷薇都见过这个人,几乎己经熟的不能再熟。 不可置信的转头望向楚言,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定定的择时着壁上的画像。 “很奇怪是不是?”洛王虽然向来给人温文慈和的印象,可是那样的温文就像是一团看不见内里的不棉花,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藏着糖还是藏着针,可是这一刻,蔷薇却古怪的觉得,洛王的温和是真的,是由心底深处发出来的。 “这是……我的外公?”蔷薇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是。”洛王点头承认:“这是慕容垂,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慕容垂。” “您怎么会……”蔷薇想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外公的画像,又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珍而重之的收藏,可是话到嘴边,却觉得每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口的必要,因为答案就是那样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 早在十几年前在旭日城看到洛王带去的那副画像时,蔷薇就觉得那幅画画的好极了,不胜在形似,却胜在神似,起笔转合之间,将慕容垂黑袍银甲,手执银枪,明朗丰润的形像像是雕刻一样,一锤一锤的砸到你心底里去,见之不忘。 那时他就觉得,画出这些画的人,必然对慕容垂了解极深,否则,断画不出这样的风采来。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样一幅画,居然只是这所有画像其中的一幅,甚至算不上是最好的一幅。 石室的中角落部分还堆着几个画架,一卷一卷的轴满满的排了几架子,可以想像,那些画中画的必然也都是慕容垂,蔷薇己经无法想像这样的一间石室里,究竟有多少慕容垂的画像。 “你应该知道秦陌是怎么看慕容垂的?”洛王突然开口。 蔷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洛王是在对她说话,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 秦陌是个骄傲到极点的人,骄傲到连自己的情绪和好恶都从来不需要瞒人。 他喜欢慕容垂,就是喜欢慕容垂,就算天底下的人都说那样不对,他依然会喜欢慕容垂,并且不管不顾的,一直喜欢下去。 其实在苍梧呆着的时候,她也想从那个清瘦高傲的老者口中打听到一些自己外公当年的事情,可是秦陌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住了那么久,竟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你对他的这种……偏执……怎么看?”洛王谨慎的斟酌着词句,既不愿意恶语相向,可同样,亦不想承认那是感情。 “洛王是说,他喜欢我外公的事情?”蔷薇抬起头,看着洛王既然他摆明了告诉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是他孙女,她自然也用不着叫爷爷。 洛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蔷薇淡淡开口,望向楚言的目光忽然有几分同情。 如果秦陌的感情是偏执,那么他自己的又是什么? 这一屋子的慕容垂画像,早己说明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秦陌可以大大方方的对天下人宣告他对慕容垂的感情,可是楚言却只能将所有的心思藏在这么一间小小的石室里,并且奢求着一个小女子来对此做出一个评判。 他希望自己怎么说?说觉得不可理解?觉得恶心?觉得根本不容于世俗?说那种感情是错的? 如果这么说,他是不是心里就可以好过一点,觉得自己至少没有走错路? 可惜,她完全不这么觉得。 “你认为这种偏执,没有什么不好。”洛王的声音有些微的不悦。 “当然没有什么不好。”蔷薇说的很快:“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是不受人控制的,那感情一定是其中之一。一个人喜欢一处风景,一样东西,一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在我看来,秦陌喜欢我外公并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我外公恰好是个男子罢了。” “恰好是个男子?”楚言轻轻重复,若有所思。 “不错。”蔷薇极顺当接口下去:“我在苍梧住了好些日子,虽然与梧皇接触不多,可是也多少有所了解,我知道,他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一定是先喜欢了我外公,然后才连他是个男子的事实都可以接受,难道洛王以为,他是因为我外公是男子,所以才喜欢他?” “可是这种感情并不能为世俗所融,两个男子之间……” “笑话。”蔷薇不客气的打断了楚言的话:“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就像我喜欢御流光,难道因为其他人看不惯,所以就要放弃和他在一起的愿意吗?” 楚言身体轻轻一僵,忽然闭口不言。 蔷薇也不去打破这份沉默,只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仔细去观察墙上的画像。只看了片刻,蔷薇很很快发现一件事情,画像上的慕容垂虽然神形生动栩栩如生,却有一个致命的相同之处,那便是每一幅画上的慕容垂,都是一样的神采飞扬,明亮动人。 唇边挂起一抹淡淡的哂笑,忽然开口说道:“洛王的想像力与记忆力都很惊人,让人佩服。” 楚言猛的抬头:“你怎么看出来?” 蔷薇转头轻笑:“洛王,如果一个人真正喜欢另一个人,从不会介意在他面前露出最狼狈的样子。” 祭天 “我一开始看到洛王画的这些画的时候,还觉得您画的很好,把外公的气质烘托的鲜明深刻,可是像今天这样看的久了,却忽然发现这些画很单薄,因为他们的表情太飞扬太明亮,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也许根本不是真正的慕容垂,而是洛王想像中的样子,又或者,是洛王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楚言面上忽然大怒,盯着蔷薇一字字说道:“本王对你如此容忍,不过是因为你姓慕容,慕容的子孙,本王自会好好对待。本王今天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竟是根本不理蔷薇,自己先转身走了出去。 “洛王!”蔷薇张口急叫:“请你告诉我,当年冠军堡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你设计害死了我外公?” 洛王蓦的转身,目光狠厉:“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洛王吗?” 楚言的目光微微一黯,终是沉声说道:“不过是阴错阳差!” 说完话,再也不理蔷薇,大步踏出暗室,甚至直接出了书房,将蔷薇一个人晾在里面。 蔷薇在石室中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不由暗中责怪自己莽撞,要做的事情没做成,反而平白得罪了洛王,如此一来,他是更不会放过流光的了。 无奈的慢慢走出来,墙上在机关在身后自动合拢,门外的小厮看到她居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倒是君落羽,知道她居然去找洛王,很是不客气的说了她几句。 他们马上就要想办法逃亡,唯今之计,当然是越稳越好,怎么可以这样不知死活的去触动洛王? 蔷薇并没有将在暗室中看到的东西告诉君落羽,她想像得到当年的场景,洛王身为赤焰最年轻最有才华又最有势力的王爷,甚至焰皇都动了不传子而传弟的心思,他要顾忌的,在意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一个人如果有了顾忌的东西,就不会再纯粹。 所以就算他真的喜欢慕容垂,也绝不可能说出来。 所以那些画像,才被那样珍而重之的藏在书房中,就像是珍藏着年少的一段纯美记忆。 蔷薇记起听铃舞说起四十年前的旧事时,当她和秦陌冒雨赶到醉望亭时,亭中己经有了两个人,正是慕容垂和楚言。 他们那时己经在那里呆了多久?又谈了些什么?怎么就会让楚言对慕容垂念念不忘? 而铃舞看向楚言时目光中的怨毒,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堆疑问在脑海中不断的转着圈,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接下来的十几日,蔷薇明显感觉到对她的监视加强了,虽然她本来就很少出自己的小院,可是如今就连在院子里散散步,都明显感觉到有眼睛在盯着她。 因着之间关系的摊牌,卫泽也被从牢里放了出来,客气而疏离的对待莲华,恭敬的道别之后,便回自己的府上去了,莲华盯着卫泽的身影嘴唇咬的死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蔷薇心里正担忧着洛王和楚煜的苦肉计,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顾及莲华,索性趁隙叫莲华搬回府上去住,这样没了自己的眼光,万一莲华想通了要去找卫泽,也不至于拉不下面子。 日子一片迷雾中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年关的时候。 新年大典的前一天,火神执事派人送来了一套祭司长袍,是蔷薇见过的纯白色,袖口与袍摆用银丝绣着宽边暗绣,华丽繁复。又特别照顾了蔷薇的身孕,穿在身上不仅不显臃肿,反而透出一股子安宁的清气。 当天夜里,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大雪,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却反而停了。 蔷薇一早就己经起来,由着火神教派来的侍女将自己按他们的要求收拾打扮停当,要做的事情一早吩咐过了,只需要站在那里,然后在适当时候点燃祭天的大火就可以了。 走出房间,君落羽随着蔷薇刚到园门,一个侍卫己是伸手一拦,冷声说道:“王爷吩咐,君公子可以留步了。” 君落羽眉头一挑:“哟,难得见一次赤焰的新年大典,居然都不许我去参观参观?” 那侍卫也不说话,只是伸出的手一直拦着。 好在君落羽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微微一让,戏谑说道:“师妹,看不到你的风采了,师兄我实在心痛万分啊。” 蔷薇一笑,也不说话,只是随着来接她的人走了出去。 马车粼粼的行了许久,下了车,早己是人山人海,赤焰特有的红色官服像一片巨大的火焰绽放在茫茫原野中,看起来,就仿佛是雪在燃烧一般。 缓步下车,蔷薇步伐缓慢,从容,见过了上一次流光所举行的仪式,这一次更为盛大,更为隆重,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居然没有多少紧张的意味。 无数双眼睛都在静静的观望着蔷薇,眼前的女子面容绝美,可是真正让人心折的,却不是她的面容,而是她身上那种淡然,超脱的气质。 赤焰己经很久没有引魂师,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引魂师的样子,可即使是那些人,也没有见过引魂师怀着身孕,却仍然来举行仪式。 蔷薇略显圆润的身体不仅没有让仪式变的可笑,反而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母性的光华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生命本身更能诠释生命。 引魂师本来就是亡魂的引路人,此时蔷薇身体里那个孩子微小的悸动,仿佛己经透过空气被一层层放大,扩散,像湖面上的波纹一样,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心底。 尊崇,膜拜…… 毫无理由的信仰。 几乎每一个对火神还拥有虔信的赤焰人都不由自主的弯下身体,表达着他们对于引魂师来自灵魂的尊敬。 楚煜的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向来知道蔷薇是美丽的,脆弱与坚韧掺杂着的美丽,可是他从不知道,蔷薇可以美的这样有灵性。 混乱 焰皇眼睛自蔷薇出现后,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蔷薇的身上,一双早己被酒色淘空的眼细细的眯着,污光聚成一线,紧紧的盯在蔷薇的身上。 数月前在宴会上见了一面,当时就惊艳非常,可是后宫里多了一个美艳非常又乖巧玲珑的叶妃,他一时有了新玩具,再加上蔷薇第二次入宫时特意穿的邋遢了一些,远没有初见时的感觉,也就没有再把蔷薇往心里去。 可是此时再一见到,只觉得蔷薇白衣胜雪,面容安详宁和,凸起的腹部不仅不会让人生出厌恶之感,反而心中欲望蠢蠢欲动,直想将她压于身下,好好折磨。 心中如有千百个爪子慢慢挠过,痒的发慌,隐约觉得蔷薇眉梢眼角带着隐隐的熟悉感,仿佛以前曾有什么人,也是长的这种样子,正合他的喜好。 几乎快要被淡望的欲望顷刻回拢,楚同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总有一天,一定会把她弄到宫中,一尝滋味! 仪式隆重而漫长,蔷薇就如火神执事所说的一样,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好,在长长祝祷文中,她听到火神执事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调煽动说引魂师降临,火神重又眷顾赤焰,赤焰必将屹立于风林大陆,长盛不衰。 听到这些的时候,蔷薇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嘲讽的弧度。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无论多么荒诞不经,只要你肯信仰和相信,说出来的话,不自觉的就带了说服的力量。 然而这种嘲讽的笑意看在参加祭典的皇族与百姓眼中,却变成了应许与承诺。仿佛蔷薇真的是火神的代言人,期许了他们平安与昌盛。 在祷告文结束,火神执事过来恭敬的请她点燃圣火的时候,蔷薇面无表情的伸手接过火把,慢慢走到祭台前方一个巨大的火盆之前。 现在她只需要点燃火盆,让象征纯净的火焰燃净一切去年的污秽,仪式便宣告完毕。 火盆中早己布满了引火之物,火把慢慢前伸,在场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开始变的虔诚起来。 火焰猛的冲天而起,燃起数尺高的烈焰。 底下的百姓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由引魂师亲手点燃的净业之火,己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不曾见过。 今年的赤焰,一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人的愿望总是美好的,当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一定己经忘记了,火在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同时,也能让人毁灭。 就当每个人都一脸崇敬欣喜的望着祭台上冲天而起的火焰之时,火盆中猛的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响声,引火之物和燃着的木柴木棒伴随着早就淋在其上的火油猛的溅出,铺天盖地的向着祭台最前排的皇族之人兜头罩去。 那些名门贵族哪里想得到会遭到这种无妄之灾,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火焰淋了一身,有沾着火油的,立时全身都燃了起来,根本再顾不得形象,往地上一倒,嘶喊着,哭天喊地的在雪地里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 原本整整齐齐的站立着的队伍立时纷乱成一团,前面的人打着滚挤着后面的,后面的不明所以站着不动,一时间东倒西歪,哪还有一点皇家的威严,就连侍立在旁边的侍卫也被这突然而来的情况惊呆了,竟然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保护皇上!”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知道谁先喊出了第一嗓子,一众侍卫蜂窝一样向着祭台的方向涌过来,焰皇本就站在最前方,火盆突然炸裂兜头淋下,幸好身旁的楚煜拉了他一把,只被零星火星沾着了衣衫,被赶上来的大臣侍卫围着,一通胡乱扑打,总算没有伤着。 洛王站立的地方是火油淋去最多的地方,蔷薇本来还担心了一下,洛王与她虽然并无血缘关系,可这些日子以来毕竟带她不错,凭心而论,她并不希望洛王有所损伤。 可是让蔷薇意外的是,一向温文和善,看来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洛王竟然深藏不露,他只是不慌不忙的踏了几步,火油看似漫天盖地,竟没有一丝一毫能伤得到他。 莲华和一众其他皇子站在第二排,卫泽又站在其后一排,与莲华斜着隔了三四个人,火盆里的东西溅到莲华那里的时候其实己经并不是很严重,可是莲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竟然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面前一个燃着的木棒迎面砸到。 “小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自己前方有没有东西溅都来不及看一眼,卫泽挥掌拍飞挡在身前的两个倒霉鬼,箭一般冲向莲华,一伸手一背身,将莲华牢牢护在怀中,而那根木棍便结结实实的砸在卫泽的脊背上。 早在火盆突然向着台下炸开的时候,火神执事早己一把抓住了蔷薇的手,怒声道:“你休想跑!” 他只觉得心中懊悔不己,洛王早己提醒了他要小心,他也是仔细再仔细,可没想到仍然让人钻了空子,而且居然是在这样重要的地方,这样重要的时候。 蔷薇转头去看火神执事,自然也就没空再关注台下,因此更没有看到,洛王与楚煜相互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在一片大乱之中,楚煜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众人之中。 “来人,带引魂师走!”火神执事冲着身后几个火神教弟子大声吩咐:“多带人手!” “是!”几个弟子走到蔷薇身前,恭敬说道:“引魂师请!” 说的虽然客气,但动作间却极是强硬,根本不给蔷薇任何拒绝的机会。 蔷薇也并无意反抗,顺从的下了祭台,在一众人等的保护加监视之下,走到一辆早己准备好的马车之上。 几乎还没有坐稳,架车之人就一声响鞭,赶着马车粼粼前进,近百人的小队前后簇拥,将马车牢牢的护在中间。 蔷薇坐在马车之中并不心焦,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祭典之上的混乱只是君落羽的疑兵之计,真正的目的,只是让洛王等人以为他们要在祭典之上动手,从而将蔷薇送走。 一旦蔷薇与他们分离,成功的机率就会成倍增大。 马车粼粼,走的极急。 蔷薇稍微掀开窗帘,看到两旁的景物急速倒退,行到一两山夹道之处,突然变的熟悉起来,正是上一次和莲华出去上香时遇到袭击的地方。 心头一片了然,忽然离座而起,身子一弯,掀帘出了马车。 “郡主,请您回……” 架车的侍卫刚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蔷薇己经由怀中掏出一颗白色的弹丸,用力一捏。 乳白色的烟雾立刻四处飘散,随风见长,只呼吸间便己将方圆几丈罩满。 “不好……” “有毒……” 百余名侍卫几乎一个不漏,被结结实实的笼在烟雾之中,连话都来不及说,只听扑通之声不断,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这烟雾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是一阵风过,烟雾立刻被吹散,又露出清明一片。 蔷薇及时从车辕之上下到了地上,刚刚下来,就连驾车的马都仿佛受不了这样强烈的药性,嘶鸣一声,歪倒在地。 “乖乖,君落羽的药可真是名不虚传,什么时候找他要两颗来玩玩。” 懒散又戏谑的声音突然自不远处响起,蔷薇乍一听,几乎有些不可置信,连忙抬头向都会声音的来源处望去,一袭拉风招摇至极的金衣仿佛是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然而这还不是最暖,更温暖的,是这袭金衣的主人脸上明明有几分可恶,却偏偏让人觉得亲切的要命的笑容。 蔷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叫道:“冥烈!?” “不错,乖,还没忘记冥烈哥哥。”冥烈一张脸笑得阳光灿烂,仿佛从来不知道愁为何物。 “你少自鸣得意了,什么叫没忘记啊?依我看,人家是在好奇你命怎么这么大,到现在还没被御流光玩死。” 一个声音凉凉的响起,说的刻薄又不留情面。转手之间丢了整个草原,却居然还听从御流光的安排,带着人马到这边来接应蔷薇。难怪秦陌气的要不认他,其实秦陌手中还存了一支精骑铁甲,不到生死攸关不想轻易暴露。 这次被流光欺负的狠了,气的想拿出来拼个鱼死网破,虽然御流光现在占据优势,可是一旦等到春暖河开,在草原上不是没有与流光决一胜负的可能,可是冥烈居然说一句太麻烦,就直接丢下秦陌给偷跑出来了。 蔷薇己经从君落羽那里知道了流光在草原的事情,听到宣可卿这么说,脸上不由一红,轻轻叫了一声:“宣姑娘。” “唔……”宣可卿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抬起眼睛仔细打量蔷薇,忽然说道:“我是不是和你有仇啊?怎么我在哪个国家,御流光就提兵来灭哪个国家?我现在赤焰,估计这里也快要遭殃了!” 蔷薇面色更是尴尬,许久未见,宣可卿的词锋居然锋利了不少,竟让她有些难以招架了。 逃亡 “行了,少废话,还是先走吧,君落羽在城西安排了人接应我们。”冥烈可舍不得蔷薇这么被宣可卿欺负,及时出声打断了宣可卿的话,宣可卿看了一眼冥烈,居然没有再回嘴。 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冥烈带来的人快手快脚的换上了侍卫的衣服,将侍卫扔到附近的草丛里藏好了,赶着一辆空车照样向着城门的方向行去。跟着蔷薇一起往城西走的人居然只有冥烈和宣可卿两个。 “这是做什么?”蔷薇略微疑惑。 “赤焰的人又不是傻子,发现祭典上的混乱只是佯攻,一定会怀疑我们在路上下手的。如果沿路有人发现车队还在正常行驶,也可以为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冥烈匆促的向蔷薇解释了两句,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手抱起她,快速跃入旁边的山林中,宣可卿紧随其后。 在山林中奔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道旁忽的闪出一人,冥烈脚步一停,下意识的避让,却终究逊了那人一筹,君落羽笑着拍上他的肩,赞赏说道:“不错不错。” 冥烈正要说话,君落羽己经接着说道:“看来我那药确实改良的不错,让你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回来了。” 冥烈脸上立时黑了一片,他还以为君落羽是在夸他,虽然他今天做的事情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怎么值得夸奖,可是被君落羽这么不给面子的扒出来,还是觉得很不爽。 那边厢蔷薇和宣可卿己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君落羽分明是拿冥烈当跑腿的了。 “我们快走吧,洛王养的那些个人就跟钉子一下,钉上了还真不容易甩掉,连我都布了好几道迷宫才敢跑过来。” 将一件很厚的大氅裹在蔷薇身上,双手一拍,几匹颇为神俊的马儿从一块大石后得得的转了出来。 君落羽抱着蔷薇翻身上马,缰绳一抖,轻声说道:“我们往南去旭日,御流光会派人沿途接应我们。” 冥烈和宣可卿点点头,同时一夹马腹,几匹马儿嘶鸣一声,同时扬蹄疾去。 奔了半个时辰左右,到了一处岔路口,君落羽突然一拍马鞍,也不勒缰绳,直接抱着蔷薇从飞驰的马上跳了下来,脚尖在旁边的一株大树上一点,转落于路口处一块大石上。 这手轻功露的极俊,难得的是抱了一个身怀六甲的人还分毫痕迹不露。 冥烈面上不由露出由衷的赞赏,匠神传人果然非同小可,远非自己这好听点是博彩百家,难听点就是杂而不纯的工夫可比。 虽然君落羽的动作出人意料,但冥烈却没有丝毫犹豫,有样学样,在马鞍上微一借力,一手拉了宣可卿,同样旋身飘飞,亦落于路口大石没有雪又不会留下痕迹的地方。 三人的动作均没有分毫影响到马匹,马儿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就越过三人,向着旭日的方向疾奔而去。 “我们不去旭日?”冥烈谑笑询问。 “当然不去。傻子都知道要在那个方向截我们。”宣可卿的话向来很不客气。 “那我们去哪儿?”这句话是蔷薇问的,她在君落羽怀中并无分毫不适。她的腿疾到了冬天变的分外严重,站的久一些都会酸疼难忍,这种时候若逞强说要自己走,无非是更加拖累他们而已。 “去苍梧。”君落羽轻声回答,身形早己再次拔起,一跃两丈,落于一处积雪之上,然而腾空之后,积雪上竟然见不到分毫痕迹。 冥烈心中对君落羽武功之精纯更为赞叹,亦是将轻功运起十二万分,循着君落羽的落点,向前跃去。 宣可卿功力稍弱,做不到完全无痕,可是有冥烈在一旁借力提点,倒也同样轻巧到几不可见。 四人便以这种方式弃马奔行,直向着苍梧的方向而去。 当时蔷薇被抓就是在通天河畔的密林里,如今估计洛王他们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他们居然原路返回,从通天河一路西下,再入苍梧境内。 就在几人的身影刚刚消失不久,岔路口处突然多出了几个人。 “怎么,你还要继续等下去?”铃舞望向站在身旁的洛王楚言。 他穿着一件颜色式样都极为普通的长袍,但上好的质料和精致的做工却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他的贵气。 洛王的目光中露出些微的意外:“御流光居然没有亲自来接那个丫头?” 铃舞冷笑:“你以为谁都和秦陌一样是个情种?当年我不过教训了一下慕容垂,他居然就叫人对我做出那种事来。” 拳头微微握紧:“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洛王突然轻叹一声,望向铃舞的目光淡然如水,又带了几分怜惜:“己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这又是何苦?而且,你不是己经嫁给了上任翼皇?秦陌的做法虽然偏激,却也并没有对你的人生产生多大影响,不是吗?” “你居然为他说话?”铃舞的目光猛的转为狠厉,声音也尖锐起来:“哪一个女人在遭受那种事情之后,能说对自己一点影响也没有?我的人生,早就己经被做出那件事情的人给毁了!我一定会让做出这件事情的人,生不如死!” 洛王看着依然维持着二十余岁年轻貌美样子的铃舞,面上一片平和:“你己经杀了慕容垂,还不够吗?” 铃舞神情一震:“你在说什么?慕容垂是你皇侄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王唇角居然泛起淡淡的笑意:“他若是真的有这份能力,我这个皇位让给他,倒也不算亏。” 铃舞眸光一闪,洛王己是又接着说道:“当年我在秦陌的必经之路上埋下大量火药的事情,别人不知,可是身为银翼特使的你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那批火药最后没有在秦陌到来的路上炸响,却响在了修罗沙海里,这其中的原因,你总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 铃舞勉强说道:“你那个皇侄那时候就在找你的麻烦,也许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也说不定,你凭什么就断定一定是我说的?” (传错了,绝对绝对不要订阅!) 红叶此话一出,蔷薇满面惊诧,她只以为洛王不让人声张是为了顾及与琳琅皇室的关系,却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成了他与楚煜之间斗争的工具。 君落羽面上略带讥嘲,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就算身在洛王府中不出一步,外面的消息还是能够源源不断的传到他的耳中。只是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也懒得去管,更不觉得应该告诉蔷薇。 门外突然传来侍女低声的通报:“郡主,摄政王来访,刚与王爷谈完了公事,说想要见见您,王爷问您见不见?” 蔷薇面色一变,这种档口,他不避避嫌,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红叶面上己是顷刻露出紧张的神色,显然她来这里,并未得到楚煜的同意。 定了定心神,淡声说道:“有请。” 又对红叶说道:“姑娘怎么来就怎么去吧,想来府中的人不会为难你。” 红叶嘴唇轻咬,身体穿窗而出,一手轻功果然极为高明。 衣角刚刚拂出窗棂,房门己被人一推而来,楚煜面色淡然,一双眸子进门的瞬间利电般的闪了一下,转瞬即逝。 “七皇子……”蔷薇微带笑颜,轻声招呼。 楚煜面上绽开温柔的神色,目光扫过一旁的君落羽落在蔷薇的身上,轻声说道:“我听说你中毒了,过来看看你。” 言语神色间都极是坦然,只是亲切的关怀之意。 “己经不碍事了。”蔷薇缓缓应声,又拉过君落羽笑着说道:“还有没有给七皇子介绍,这位是我师兄,白衣君落羽。” “原来匠神亲传弟子在此,倒是我担心的多余了。”楚煜抱拳见礼,君落羽对楚煜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在蔷薇的面子上,也是懒懒的还了礼。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不多留了。”楚煜有些自嘲的笑笑:“没的惹人嫌疑。” “七皇子!”看到楚煜面上笑意萧索,蔷薇没来由的觉得有几分愧疚,急急出口辩解:“中毒的事情,不是……” “我知道。”楚煜打断蔷薇的话,目光雍容淡定:“若是怀疑你,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可是……”蔷薇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纵然她知道扶桑目前的状况对楚煜极为不利,可是这些都是水底下的明争暗斗,万拿不到台面上来的。 楚煜己是了然的笑笑,挥手示意蔷薇不必在意,告辞走了出去。 君落羽一直盯着楚煜的背影,待到他出了门,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对着蔷薇说道:“笑面虎。” “什么?”蔷薇仍沉浸在对楚煜的几分歉仄之中,一时并未反应过来。 “你看着吧。”君落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扶桑这场争斗,还不定鹿死谁手呢。” 蔷薇看了看君落羽,又转头望向楚煜消失的方向,目中有几分茫然。 洛王府外,楚煜的车驾缓缓而行,待行到几条街之外,楚煜忽然沉声说道:“出来吧!” 一个人影落在楚煜的车上,掀帘而入,楚煜尚未说什么,她己是单膝下跪,愧疚说道:“王爷,属下错了。” 楚煜面沉如水,声音冰凉:“红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最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 “属下知道。”红叶低头回答,却又抬起头来不甘说道:“可是主子,属下为您不值!这些日子以来,洛王本来就己经在朝中大动干戈,您之前安排上去的那些人几乎被贬谪一空,你百般护着那个慕容蔷薇,可是她居然还联合洛王,如此陷害您!” 楚煜唇角似笑非笑,眸光清冷的盯着红叶:“本王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嘴?” 红叶神情一僵,刹时立在当场,用力的垂下了头。 又背叛 洛王望着铃舞,默然片刻,转了头淡声说道:“算了,反正事情己经过去这么久,当年我不许其他人去随意扭转慕容垂的生活轨迹,可是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会为了一个己死之人如此偏执?是谁做的,都己经没有什么紧要。” 铃舞目光一动,竟有几分感动的样子,脱口叫道:“楚大哥……” 四十年前,乐游原醉望亭,她便是这样叫着楚言,短短数日相娶,却将他当真正的大哥一样信任着。 如小女孩一般咬了咬唇角,铃舞终于坦然说道:“是,当年是我偷偷联络楚同,告诉他你埋那批火药的位置,并且给他出主意,让他提前起出来,埋在两军约好交战的地方。我还特意告诉他,列阵的时候后退一里,这样就正好把火药送在慕容垂军阵的底下。” “你知道的,在乐游原的时候,我就……喜欢那个人,可是他为了慕容垂居然那样对我,我打不过他,我的国家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最喜欢的人,让他从此以后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可是……”突的抬起头来,一双美丽到极点的眼睛里居然带了几分歉仄:“后面的事情真的不是我所能预料到的,我万万想不到,一点点火药在修罗沙海里,居然会引起那么大的灾难。我……我不是故意的。” 楚言目中一道精芒极快的闪过,然后又像雨水落于水面一般消失无踪,连一圈涟漪都没有留下。伸出手,在铃舞的肩头安抚的拍了两下,轻声说道:“没关系,都己经过去了。” 抬头望向前方,却根本不是看着前往旭日的那条岔道,而是前往苍梧的那条,轻声说道:“这么久了,前面的人还没有发来暗号,看来御流光是真的不会来了。” 铃舞也顺着楚煜的目光望过去,说的有几分鄙夷:“都说御流光有多么重视那个丫头,看来也不过如此。” 楚言目光突的凝向铃舞,极突兀的问道:“那个丫头到底是谁的女儿?” 这一问极是突然,然而铃舞却连半分犹疑都没有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告诉慕容娉婷她要再生一个孩子,至于那个孩子是她和谁生的,谁也查不出来。” 楚言的目光在铃舞的脸上停了许久,似是要寻找出她的破绽,然而铃舞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完美了,年轻的面也,细腻的肌肤,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小女孩的无辜。 终于慢慢转过脸去,缓声说道:“既然御流光不会来,那就动手吧。” 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做了一个动作,一直在他们身后离的有些距离的洛王府侍卫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朵烟花,用力掷向天空。 烟火炸开的瞬间,在山间小道上急速奔行的几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身形一滞,同时抬头上望。 君落羽身形一停,雪白的缎面靴深深陷入雪地里去,无奈说道:“我早就知道,不会逃的这么容易。” 目光转向冥烈,果决吩咐:“你带着蔷薇先走,我挡他们一阵。” “好!”知道这种时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君落羽武功高绝不说,还有层出不穷的药和机关,他能挡的时间绝对要比自己多得多,而且脱身也更有把握。 正要走上前去接过蔷薇,冷不丁的腰眼上一麻,身子酸酸软软的没了力气,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就着倒下的姿势怒瞪着宣可卿,冥烈几乎己经快要被气炸:“宣可卿,你答应过来,绝对不会再背叛的!” “哟,冥大公子,您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啊?”宣可卿的长剑早己抵在了冥烈的胸口,语气挑衅:“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打交道,我的话,能信吗?” “你……”冥烈只觉胸中一团火焰熊熊燃烧,气愤羞怒的同时,竟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疼痛。 一起冲出洛伽山,在万军之中联手血战,彼此背靠着背,将性命交在对方手中的时候,明明笑着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的。” 可是如今,居然又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居然还是在这样要命的时候。 宣可卿抬了头,不去看冥烈,只是望着君落羽,淡声说道:“你怎么选择。” 这些事情电光火石,不过是片刻之间,可是君落羽竟己然隐隐听到了有人急速靠近的声音。 唇边无奈一笑,将蔷薇放在地上。 蔷薇自己站稳了,轻声说道:“师兄,洛王不会伤我,你自己保重。” “再等我们一阵,我一定会带着御流光一起来接你!” 在蔷薇肩膀上保证似的一拍,君落羽没有任何犹豫,将身法用起十二成,鬼魅一般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几乎是君落羽的身影刚刚消失,两侧山壁和身后就密密麻麻的出现了无数身着赤焰军军服的人,个个全副武装,甚至还带着火箭和强弩,所有这一切,都充分说明,对于君落羽,洛王从来都没有低估过。 洛王和铃舞的身影并排而来,一并落于蔷薇身前几步。 看到地上的场景,玲舞不仅没有夸奖,反而冷冷说道:“卿儿,你做的好事!” “师尊说什么,师尊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宣可卿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师尊要徒儿留下冥烈,徒儿不是己经照做了吗?” “为什么放走君落羽?”铃舞面色青黑一片:“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拖上几招,等本尊或者洛王赶来,他今日就必然无法逃脱!” “师尊,若是杀了君落羽,可就等于是和整个天机谷做对呢。”宣可卿丝毫没有被铃舞的黑脸吓到,仍是那副投机取巧的样子:“您又不是不了解徒儿,徒儿何德何能,敢和天机谷做对?倒是这个冥烈,反正苍梧己经被御流光灭了,抓一下就抓一下,毫无后患。” 铃舞目光牢牢盯紧宣可卿,可宣可卿面上除了装傻的笑之外,一丝情绪也没有。 还是一边的洛王淡淡的开了口:“请郡主和苍梧皇太子殿下回去。” 前嫌尽释 即使是这样逃亡被拦下来,蔷薇也并没有什么狼狈之色。 自从在洛王的书房里看到那一屋子的慕容垂画像之后,她几乎己经笃定,就算洛王不喜欢自己,也必然不会伤害自己。 一个人的感情总要有个寄托,而自己,几乎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慕容垂有关系的人了。 至少,在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世以前,自己的生命是有保障的。 冥烈己经被两个侍卫抬着走了,蔷薇慢慢走向前方专门为她准备的车驾的时候,听到宣可卿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对着铃舞询问:“师尊,您跟我说只要我将冥烈引到这里来,就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您会做到吧?” 她不能停下来听铃舞的回答,但感觉到铃舞轻轻的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心中一动,宣可卿历次背叛无不出自她的本意,可是这一次,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呢。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骄傲又跋扈的女子,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与愧疚。 她与冥烈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冥烈从来都不是个轻易会生气的人,甚至自从自己与他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生过气,可是刚才宣可卿点了他穴道的时候,他却确实是……怒不可遏。 马车粼粼,刚到了洛王府上,莲华早己从里面火焰一样的飘了出来,一步跃到车边,大声叫道:“蔷薇!” 蔷薇掀开帘子,再看到莲华的时候有几分尴尬,她知道莲华是很希望自己伴在身边的,可是说到底,她居然又跑了。 可是莲华显然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一见到蔷薇,几乎连她还有身孕都有些记不得,拉着她就往洛王府里走:“你快点过来瞧瞧,卫泽背上伤的很严重,外伤不是你最拿手的!” 一路半拖半拽,直到蔷薇膝弯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一根柱子,这才记起她的身子并不适宜这般疾走。 一边放缓了步伐,一边颇为生气的说道:“你要走就走,让那些人弄那么危险的事情做什么?那么大的木棒迎空砸下来,又着着火,要不是卫泽拉了我一把,恐怕我也得成你逃走的牺牲品!” 蔷薇身体下意识的一僵,盯着莲华问道:“你知道我要走?” “废话!”莲华翻了个白眼:“你要不是想走,干吧把我打发回府?不就是想着我回去了就没人再阻拦你,也没人去和洛王告密?我乖乖的遂了你的意,可是你呢?居然弄那么一出来,成心想报复我以前打你的事是不是?” “莲华!”蔷薇忽然住了身形:“你知道我要走,可是你不拦我?” “有什么好拦的?”蔷薇对着蔷薇很有些没好气的样子,可是脸上却滑过一抹可疑的潮红:“不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朋友偶尔分开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蔷薇认真的看着莲华,直看到莲华脸上越来越红,几乎快要烧起来。终于再受了不蔷薇这般无礼的盯着她,莲华用力一拉她,嗔怒说道:“你看够了没有?卫泽还在床上躺着呢!” “对,对。”蔷薇面上猛的笑开:“我们先去看卫泽。” 莲华几乎不敢再看蔷薇,只是拉着她的手在前引路,蔷薇看着莲华红云似的背影,面上禁不住露出一种温柔至极的笑意,虽然过程漫长了一些,可是卫泽皇子这一次,总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到了房间中,卫泽果然在床上,不过是不躺着,而是趴着。 他一手撑着床想要起来,皱眉对旁边的小丫头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伤,太医也来看过了,用不着这么老趴着。” “那可不行,公主吩咐了,一定要等郡主回来看过了您才能起身呢。”一个小丫头认认真真的说。 “就是就是,皇子殿下,您就再忍忍吧,要是公主回来看见您没好好趴着,准要教训我们的。” 蔷薇噗嗤一声轻笑出声,莲华的脸早己红的如欲滴出血来,指着两个小丫头娇斥:“两个小贱蹄子,本公主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就知道在这里搬嘴弄舌,还不给我滚蛋!” 卫泽的唇角若有似无的滑过一抹笑意,却果然又乖乖的趴在了那里。 “蔷薇,你赶紧给他看看去。”莲华拽着蔷薇的手。 “好。”蔷薇浅笑,慢慢走到床边,看了一下卫泽的伤口,其实冬天穿的厚,就算那带火的木棒真的砸到了卫泽,也不至于烧到皮肉。 只是那木棒上似乎含有火油,卫泽又只顾着看莲华,没有第一时间脱掉外衣,这才烧到了里面。 蔷薇简单的看了一下,伤口并不是很严重,太医也己经来处理的很好,只是烧伤向来都是血肉模糊,因此看起来才特别触目惊心一点。 眼珠一转,皱了眉夸张说道:“卫泽皇子伤的不轻啊。” “什么?”莲华一下子奔到床边,紧拉着蔷薇的手:“蔷薇,你别吓我,刚才的太医明明说没什么大事的。” “怎么没什么大事?”蔷薇指着卫泽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你看看,都烧到肌肉了,只怕得趴个十天半月的才能起得了床呢,而且还没准会留疤。” “有这么严重?”莲华望着蔷薇,眼中满是担忧,却仍有一丝丝的怀疑。方才请来的太医是宫中医术最好的人,怎么和蔷薇说的差这么远? 蔷薇肃了面色:“当然有这么严重。你难道不记得,你小时候帮我挡了火的那次,也是砸到这里,可不是在床上足足趴了半个多月?” 蔷薇这么一说,莲华立刻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一丝怀疑几乎跑到九霄云外去,只看着蔷薇问道:“那你能不能救他?好了以后,不会影响到别的吧?” “放心放心。”蔷薇拍着莲华的手:“除了这半个月行动有些不便,需人照料着点以外,其他的不会有任何影响。不过这半个月你可得认真照顾着,要是不小心伤了筋骨,那可就难办了。” “那就好。”莲华一颗心总算是定下,转了头对着卫泽横眉怒目:“就这样你还要下床呢,看真伤了筋骨你怎么办!” 虽然莲华的关心让卫泽心里很是受用,可是目前这种状况,还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他就真的这么在床上趴上十天半个月? 看到蔷薇唇角边微带得意的笑意,终于知道她这是整自己呢,可是偏又不能拆穿,只好轻咳一声,将脸向枕头里埋了一埋。 赤焰宫中就有很好治烧伤的药,太医己经给卫泽擦过了,蔷薇为了逼真,又单开了几味去火毒的汤药,叫莲华每天喂给卫泽吃。 收拾停当了,才和莲华一并走出了房门。 走了两步,蔷薇突然轻声说道:“莲华,你背上的那道伤,我帮你去了可好?” “啊?”莲华一时间居然有些怔愣,过了一两秒才想起来,面色微微一僵,却是小心的问道:“那个,可以去掉?” 那个时候,她为蔷薇被一根燃着的衡量结结实实的压在底下,后来伤虽然好了,可是从左肩到右肋,却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疤痕。 这些年来随着身体的渐渐成长,那道伤痕有所淡化,可却也同时越来越长,显得更为狰狞可怖。 蔷薇以前就在研究什么样的药水可以将疤弄的淡一些甚至完全消除,可是莲华却从来不许她为自己这么做。 她总觉得,这道疤就像是她与蔷薇之间的一个羁绊,只要有这道疤在,蔷薇就永远欠她一条命,也永远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执着了这么多年绝不允许消失的东西,在蔷薇今天问起的时候,居然浅浅的动了心思,毕竟是女孩子,爱美乃是天性,谁都不会愿意自己身上有这么一道难看的疤痕。 尤其,是那种执着渐渐散去,这道疤痕,也就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蔷薇抿唇轻笑,缓缓点头。 她早先为了去手上被豹子咬的疤,与流光帐下那个军医研讨之下,倒很是做出了这么一种药。 只是不知道对莲华这留了许多年的伤痕,还有没有用处。 一起走到蔷薇莲华同住的地方,莲华忽然开口说道:“蔷薇,你下次想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蔷薇突然抬头。 莲华己是轻声说道:“虽然你在这里的时候也常常笑,可是和那个人分开,你心里,应该是不痛快的吧?” 蔷薇拉过莲华的手:“莲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我也是开心的。” “我知道。”莲华诚恳的看着蔷薇:“我己经不小了,蔷薇,你不用这么老哄着我。” 蔷薇眨了眨眼,没有说话,莲华反手握住蔷薇:“既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让你高兴的事情,我自然会努力去做。我在扶桑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势力,可是我毕竟是这里的公主,而且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一定不会让你走。” 蔷薇精神一振,莲华己是坚定的说道:“所以你下次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 好心 蔷薇缓缓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坚定女子,少时的飞扬跋扈仍然留在她的不经意间表露出的神情上,可是那一枝名为成长的芽却在过于漫长的冬天之后,终于用力的顶破层层阻碍,冲出地面。 “莲华……”眼眶不知怎么竟有微微的温润,想起那些一起在宫中相濡以沫的日子。她刚到红莲宫的时候,莲华的处境其实很糟糕,虽然名为公主,却连最下贱的奴才也敢上来踩一脚,大冷的天,炭火不足,两个小小的女孩子蜷缩在一床薄薄的被子里,借着彼此身上的体温,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相互支持着,依靠着,在吃人的后宫里立定脚步,辟出一方生存空间,只以为对方是自己的手足,是自己的支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被牢牢牵在同一根线绳两端的微末生灵。 那个时候,怎么想得到有一天会鞭杖相加,会刻骨仇恨,会避之为恐不及。 又怎么想得到,还有一天能够冰释前嫌,如此亲密信任的相处? “喂,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好不好?”看到蔷薇一面本就绝美的面容露越发白皙的几乎透明,莲华皱了皱鼻子,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从小时候就是这种样子,眼泪水汪汪的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好像想哭,又偏偏哭不出来。你一哭不出来,我就更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哭,是委屈,是疼,是感动,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过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啊?我宁可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莲华这番话成功的让蔷薇忍不住笑了出来,轻啐说道:“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莲华截口反驳:“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最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望了么?我一个女子都甘败下风,更不用说男子了。都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被那你表情给骗了去了。” 蔷薇给说的脸上一红,匆忙转了话题,拉了莲华的手压低声音说道:“莲华,我真的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莲华亦压低了声音。 “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查查冥烈被关在哪里。” 莲华神情一肃,轻声说道:“这事是皇叔祖亲自办的,恐怕不容易,不过我尽量。” “好,谢谢你。”蔷薇面上绽出轻柔的笑意,莲华亦是相视一笑。只觉过往那些流年如水一般温柔滑过,纵然也曾有大风大浪,波涛惊险,待到风平浪静时回首观望,却不过是天海之间,安宁一片。 地牢之中,皮鞭入肉的声音平杂着粗俗的喝骂一阵阵的传入耳中。 “敬酒不吃吃罚酒,御流光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来?” “不说,不说正好,反正洛王也交代了,你是秦陌的孙子,可以让你好好的吃点苦头,别打死就行!” 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在精赤的身上,先是白白的一道印痕,紧接着开始泛红,再然后,就湮出鲜红的血迹。 可是冥烈只是紧抿着嘴唇,牙关微微用力咬起,仿佛这些伤害根本不是加诸于他的身上。 他自幼受尽秦陌纵容疼爱,又天资聪颖,心性豁达,近二十年来连不顺他意的事情都少有发生,又几时受过这种折唇,竟被几个无名小吏刑讯拷打。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种莫名的悲愤竟比他所受的折辱还要严重,狠狠的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觉得不甘,觉得愤怒,可是又不知道那个纵容愤怒的源头是什么。 那个女人说的不错,自己早就知道她背叛成性,会因为她的背叛而生气的人才是傻子。 他就是那个傻子,明明知道她绝不可信,居然还相信了她的承诺,带着她来扶桑,来参与营救蔷薇这样重大的事情,甚至还对她丝毫不设防。 她的武功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如果不是自己如此大意,她又怎么可能暗算得了自己? 可是她怎么能如此利用他对她的信任? 又是一鞭猛的甩过,这一次,居然没有落在身上,而是劈头盖脸,从左侧眼角到下颌,划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混帐!”一声娇斥猛的出现在这阴暗潮湿,混杂着腐烂和血腥味道的地牢里,随着声音,一道白光猛的闪过,方才还手执皮鞭耀武扬威的人,转瞬之间,便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死命的瞧着自己胸口从后透出的半截剑尖。 “宣……宣姑娘……”旁边的另一个人早己被吓傻了,猛的扔了刑具,跪倒在一边,惊恐的望着毫无征兆便杀了一人的宣可卿。 宣可卿看到冥烈浑身是血,新伤夹杂着旧伤的样子,瞳孔痛苦的收缩了一下,却对着地下那人怒声喝道:“叫你们看着他,谁准你们私自动刑了?” “可……可是他是秦陌的孙子……洛王说……” “还敢狡辩!”狠狠一脚踹上去,将那人踢的重重撞在刑房的石壁上,那人痛的彻心彻肺,白眼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冥烈……你……你怎么样?”奔到刑架之前,伸手想要碰触,可是看到冥烈一身的伤,居然不知道要碰何处,只能尴尬的将手停在半空,又慢慢缩了回来。 冥烈勉强睁着一只没有被血模糊的眼,看到宣可卿做了这一切,裂裂唇问道:“你干吗杀了那人?” 宣可卿咬咬唇,一字一字说道:“我不会让别人折辱你。” 纵然冥烈总是表现的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可是与秦陌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不意? 他的心高气傲从来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可是却并不代表他没有。 他的骄傲比起秦陌而方,只有更过,而无不及。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被人这样折辱? 冥烈听了宣可卿的话居然笑了一笑:“不让别人折辱我?这么说,宣姑娘要亲自动手?” “你……”宣可卿猛然气结,怒声说道:“冥烈,你少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 “是么?”冥烈面上表情更为嘲讽:“比起宣姑娘的好心来说,还是驴肝肺实在一点,驴肝肺至少还可以卖钱,可是宣姑娘的好心,根本一文不值!” 相信 宣可卿猛的咬住了嘴唇,盯着冥烈的眼睛里有什么在不断打转,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倔强的说道:“冥公子说的对,宣可卿的好心本来就一钱不值,委屈冥公子听到这么恶心的话了。冥公子放心,宣可卿的好心,再也不会拿出来污冥公子的眼!” 猛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砸在冥烈的身上,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出去。 宣可卿的话气的冥烈连身上的疼也感受不到了,那样东西在他身上砸了一下又反弹到地上,盒盖啪的一声被摔开,露出里面乳白色的膏状物来。 一股清柔淡雅的香味缓缓蔓延,竟是上好的金创药。 冥烈认出那样东西先是愣了一下,既而面上又是浮上一层鄙夷,狠狠的揍过一拳又给一颗糖,这算是什么?当他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如果早有这个心思,当初就根本不该背叛。 如今弄到所有人都进了绝境,这一盒金创药,又能顶什么用处? 宣可卿在地道中一路狂奔,只觉得泪珠就在眼眶边缘打着转,却拼命的忍着,不肯让它掉出来。 她这辈子第一次发好心做好事,就落了这么个结果,如果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直任性妄为,管他谁死谁活。 刚奔出地道口,冷不丁撞在一个人身上,宣可卿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刚想要出言斥责,却又猛的低下了头,恭敬叫道:“师尊!” “怎么,被人赶回来了?”铃舞目光中一派了然,淡淡开口询问。 宣可卿腹中的委屈被铃舞这么一问立时上涌,强自压抑了,低声说道:“是他不识好歹。” 铃舞微微一笑,招招手示意宣可卿和自己一起走,边走边说道:“师尊在草原找到你,以他的性命为要挟,逼迫你将他引到扶桑来,手段虽然激烈了一些,不过说到底,也是为你好。” 宣可卿默默的走着,并不说话。 铃舞己是接着说道:“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因为你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都拿你当棋子,利用你。你为了保护自己,就不断背叛,再背叛,久而久之,就没有肯再信任你。” “师尊!”宣可卿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苦涩:“请您不要再说了。” 铃舞微微一笑,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宣可卿的阻止,仍然接着说下去:“可是互相信任,是人的一种天性,没有人信你,你自己也是很痛苦的,所以当世间突然出现一个人,在你背叛之后还肯给你一些信任的时候,你很自然的就会向他靠拢。然而你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这种信任,究竟能到什么地步。” “如果你不把他引到扶桑来,我就会立刻出手杀了他,你为了救他的命而将他引来,你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一定会相信你,至少相信你绝不会害他,可是结果呢?他可曾像你相信他一样相信着你?” 微微瞟了一眼宣可卿,铃舞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怜悯:“傻孩子,谁都不要信,你还会活的开心一点。” 宣可卿的嘴唇抿的死紧,甚至连颜色都变了暗暗的红,透着灰败与绝望。 一路从地牢出来,往国师住的地方走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间偏殿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声:“皇上,皇上不要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救我……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 “不要……不要碰我……” “……滚开……” “……啊……不要……” 那声音凄厉非常,若不是遭受了极痛苦的事情必然发不出来,宣可卿听的心胆巨寒,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头,突然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能让一个女子绝望至此。 铃舞向来冰霜覆盖的面容也突的起了一丝震颤,甚至连身子也抖了几抖,仿佛恐惧由身体深处蓬勃而发,掩都掩不住。 “我去看看!那个变态皇帝又在搞什么鬼!”宣可卿己经宫中住了七八日,知道这个洛王楚同各种嗜好极为低劣粗俗,几乎不像是一个皇者。 “不要去!”铃舞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不想让宣可卿看到那一幕,可是不知怎么的,任凭她武功高绝,那一下竟然抖的厉害,生生看宣可卿的手从自己指边滑了过去。 宣可卿一跃到了偏殿边,只见楚同搂着一个美艳女子高坐阶上,旁边围了十余名妃子模样的女子,个个身子惊颤,面露不忍,悲哀的望着大殿中央。 而在殿中,竟是一个赤身luo体的女子和十余名侍卫,那些侍卫正将那女子压手压脚,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轮番上阵。 而焰皇楚同居然一脸兴味,搂着怀中美人,品酒观赏。 纵然皇室之中向来脏污,可是银翼以女子为尊,宣可卿又身份高贵,几时见过这种场面。 一时之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昨夜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己是飞身跃了出去,一脚踢飞压在那个女子身上的侍卫,将外袍一旋,盖在那女子身上,对着焰皇厉声质问:“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放肆,你是什么人!”殿中的惩罚正进行到高潮部分,突然被人搅乱,焰皇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守卫在殿周专事护卫焰皇安全的侍卫也早己在焰皇身周围了一圈,执剑相待。 “小徒鲁莽,打扰了皇上的兴致,还请皇上勿怪。”铃舞就算再不想现身,也不得不走进来,不过却是目不斜视,极力不去看委顿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原来是国师的弟子啊。”焰皇面上绽出恶心的笑意,一张还算是俊俏的脸在酒色带来的浮肿和那样笑意的浸染下,只让人觉得想吐。 “朕教训一个宫人,国师和宣姑娘还是回避的好。似乎……”眼珠转了转,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不大适宜!” 攻城 宣可卿看着楚同的笑容,只想冲上前去将他那张脸按在地上再好好的踩几脚。不顾铃舞连使眼色,宣可卿指着地上仍在不住抽搐的女子大声问道:“她究竟犯了什么错,非要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楚同眯着眼睛冷声说道:“这个婢子,自恃曾经得宠,竟然持刀刺杀叶妃,还差点将叶妃毁容,难道还不罪大恶极?” 他说到叶妃的时候,他怀里那女子恰到好处的微微侧身,露出颊上一道轻浅的血印。 宣可卿几乎要气炸:“那打一顿也就够了,怎么能这么对她?” “哼!”焰皇冷哼:“善妒者,就要让她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这种事情,国师不是最明白的吗?” 话方出口,铃舞的面色就猛的大变,就算是御流光拿下银翼都城,又设计重创了她的时候,她的脸色也没有变的这么厉害过。 看到铃舞的脸色,楚同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说道:“国师,朕……朕不是有意……” “卿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给皇上谢罪!” “我才不要!他做这种丧尽天……” “谢罪!”锥舞猛的厉喝,脸上的神色己与厉鬼一般。 “我……”宣可卿被铃舞吓的浑身上下一哆嗦,终于低垂了头,对着焰皇不甘不愿的说道:“宣可卿鲁莽,请皇上恕罪。” “哪里哪里。”焰皇小心翼翼的看着铃舞的脸色,才开口说道:“反正也己经惩罚的差不多了,就饶过这女子吧。” 铃舞对焰皇的话只做未闻,略微拱了拱手,拽着宣可卿转身离去。 焰皇眯了眯眸子,对着下面的侍卫冷冷说道:“你们继续,玩够了就把她扔进万兽园。” 这句话的尾音不远不近的刚好飘进宣可卿的耳朵,宣可卿身子一僵,转头就要回去,这算什么皇帝?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铃舞却是牢牢的钳制住了她的手,厉声说道:“不要多管闲事!” “师尊!”宣可卿急喝,甚至将方才从冥烈那里受到的委屈都忘记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多管闲事,您也是女子,当知道一个女子要是遭到了这种事情,怎么还能活下去?” “怎么就活不下去?”铃舞截口反驳,说过了才发现自己反应太快,然而却己来不及收回,只好话风一转说道:“你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也不能被这样糟践!” “她是洛王安插在焰皇身边的人。”铃舞的声音淡淡的:“这些年来在焰皇身边,没少为洛王通风报信,焰皇早就想收拾她,只是一直抓不到什么把柄,这次好不容易逮到她的小辫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可是……” 宣可卿还想说什么,铃舞己是淡淡说道:“我们早己是丧家之犬,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不错,别的国家的内政,我们怎么能干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宣可卿嘴巴张了又张,却终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就算她不背叛,君落羽和冥烈他们也注定不能将蔷薇带出扶桑,可是在其他人眼里看来,这次行动计划的失败却都是由于她的原因。 连冥烈都不信任她,她还能指着谁来信任? 难道指着御流光那个护妻如命的修罗王爷?他听到蔷薇因为自己而不能被顺利救出的消息后,不想把她砍成肉酱都不错。 师尊说的没错,天下虽大,却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她宣可卿,也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而己。 回到铃舞居住的地方,居然意外的看到韦淑宁。 略带疑问的说道:“小师妹,你不在王府陪着你的摄政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韦淑宁鄙夷的盯了宣可卿一眼,随口说道:“他又不在……” “淑宁!”铃舞猛的打断了韦淑宁的话。 韦淑宁身体一震,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转了个弯:“他又不在意我,我陪不陪他有什么分别。” “有事进来说。”铃舞推开自己的房门,对着韦淑宁淡淡吩咐。 “是!”韦淑宁乖巧的答应一声,随着铃舞进去,极顺手的关上房门将宣可卿隔绝在外。 宣可卿木然立在门外,脑中不断回响着韦淑宁方才的那句话:“他又不在……” 心头突然一阵急促跳动,算起来,自从她到达扶桑开始,就几乎没有见过楚煜,所有人都说前段日子洛王和楚煜夺权夺的厉害,洛王大获全胜,摄政王楚煜己经很少出来理事,几乎都在王府。 可是再怎么不出来理事,也不至于七八天一面都见不到吧? 难道说,楚煜根本就不在扶桑? 可如果他不在扶桑,又能在哪? 一种沉重的危机感忽然像潮水一样将宣可卿完全淹没,她感觉到有一个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一旦那个网罩实,就一定会是,灭顶之灾! 而就在宣可卿感到这沉重的危机感的同时,旭日外的某片密林之中,楚煜长身而立,眉宇间带着些淡淡的疲惫。 赤焰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一仗上,这一仗胜,赤焰从此包揽风林大陆,再无人可以逆其锋缨,这一仗败,只怕离赤焰灭国也不远了。 一个身穿暗赤色赤焰军服的士兵单膝下跪,恭敬说道:“摄政王,时辰到了。” 楚煜的眸子轻轻的转了转,举起一只骨节纤细却均匀有力的手掌:“进攻!” 戚绍是被城中巨大的震动声响所惊醒的,就仿佛雷火天降一般,原本一片静谥的旭日城中忽然间火光四起,烈焰冲天,就仿佛真的是旭日东升,带来火烧一般的错觉。 然而戚绍知道,这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因为眼前四处乱逃命奔波救火的人影是真的,耳边撕心裂肺的嘶喊哭嚎也是真的,甚至城外虎吼震天一般的厮杀,也是真的。 没有任何犹疑,甚至用不着门外的传令兵来通知他,戚绍己经披甲而起,执起常用的金吾刀,一把推开房门,急步向着城门处赶去。 站在城头上的那一刹那,戚绍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城下密密麻麻的都是穿着赤焰军服的军队,看样子,至少也有近二十万人。 他们究竟是怎么出现的?竟然无声无息之间,就己经兵临旭日城下。 那些坞堡呢?难道己经通通沦陷了吗? 不同于最初反攻旭日时楚煜仓促组织起来的三十万各地联军,这二十万人,是真真正正被雪藏在扶桑的赤焰精锐,每一个人都训练有素,以一当十。 旭日城中的守军只有不足两万人,而朝云的大军正盘桓在西部苍梧的草原上,就算岚歌来援,也拿不出多少人来。 更何况,根本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们是不是撑得到岚歌来援的时候。 戚绍惊了,他拼命的大吼着放箭,投石,挡住,浇水,死守! 寒冬的战场严酷而惨烈,惨烈到出乎所有人想像的极限。 滴水成冰,浇下去的滚水在击退了来袭的一拨赤焰兵士后,很快变冰结冰,整个旭日的城墙就像是穿上了一层被冰做成的外衣,散发着清冷的寒光。 有了这层保护,敌军的云梯很难再架上城墙,地上太滑,冲车的力量也少了许多。 阳光散发出第一缕金光的时候,赤焰军停止了第一轮攻势,戚绍靠在城墙上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好歹守住了。虽然折了近乎五分之一的兵力,但好歹是守住了。 攻城与守城的损耗比例,按照正常来说,是十比一。 楚煜有二十万人,自己有将近两万人,旭日的城防是被流光特别加固过的,那些曾经乱七八糟的秘道也在筑城之时通通彻查过一遍,再不会出现一年前险些被楚煜钻了空子的事情。只要守卫得法,他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朝云的衰败从此始,它的兴盛,也从此始。 流光把这么重要的一座城放在他的手中,他不能辜负流光的信任。 楚煜正远远的站在战场后方,整个身体都被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中,显出一种天成的贵气。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敌人越放松的时候,才是他越致命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有一拼之力,可是很快他就会了现,对手己经强大的,让他连反抗都没有机会。 “摄政王,己经准备好了。” “恩。”楚煜淡淡的应了一声:“那就发射吧。” “是!”那士兵躬身答应,对着整齐列在战阵后方的一排投石车高高的挥起了手。 手落下的瞬间,无数投石车上瓦罐一样的东西落雨般向着城头飞去。 守卫的士兵早都己经有了经验,各自找着掩体,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城垛之后。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隐藏,根本毫无作用。 因为那些瓦罐一落到城墙之上,发出轻微的脆裂声之后,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旭日城高墙厚,一个瓦罐或许带来不了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可是十个呢?一百个呢?还有那些瓦罐中裹挟着的细针,陶瓷碎片,还有毒烟呢? 谁来救我 漫天的火,漫天的血,还有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像祭典那天,赤焰红色的礼服与茫茫的雪地之交相辉映在一起,惨烈并且妖娆。 喊杀声,嘶鸣声,无数血肉的碰撞,刀剑砍在骨头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不要,不要…… 拼命的摇动着头颅,冷汗一层一层滑下额际,带来冰凉的触感。 “蔷薇,蔷薇……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莲华半跪在床边,拼命的摇着蔷薇,。 紧闭的双眼倏然张开,眸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忽然一把抱住莲华向头用力的压在她的肩膀上,颤抖着说道:“莲华,我梦到很可怕事情,火,漫天漫地都是大火,烧的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突的又挣出身子,定定的盯着莲华:“我有很不好的预感,真的很不好。” “只是个梦而己,你不要胡思乱想。”莲华扶着蔷薇躺下,替她拭去满额的汗水:“乖乖的睡一觉,到天亮了你就会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吗?”蔷薇看着莲华,仿佛在寻求某种保证,脆弱的像个孩子。 莲华从来不曾见到蔷薇这种表情,蔷薇看起来脆弱,可是与她一同地宫中走过了那许多险恶岁月,每一次每一次遇到危机的时候,都是蔷薇站在她的前面,把心底的脆弱,强硬的转变成坚强。 “真的。”用了自己觉得最可靠最有力量的语气:“你放心,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好的。现在闭上眼睛睡觉,你不累,我干儿子还累呢。” 蔷薇眨眨眼,似是被莲华的语气逗笑:“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儿子?” 手己是不自觉的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唇边绽出温柔清浅的笑意。 “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好了好了,不许打扰他休息,快点睡觉!” 在莲华半是威胁半是劝慰的话语下,蔷薇慢慢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然而心底却仿佛总是萦绕着一丝不安,眉头微微的蹙着,就连睡着都无法展开。 在蔷薇做着恶梦的时候,皇宫之中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做着恶梦。 宣可卿听到动静奔进铃舞房中的时候,铃舞兀自没有从梦魇中醒来,她拼命的大张着双手,绝美的面容显出濒死的鱼一样灰败又绝望的神色,身体不住的挣动着,像是空气中有什么人死死的压着她的手脚,而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 她的声音尖锐,凄厉,甚至比下午在偏殿中看到的那个女子还要更甚几倍,她死命的嘶吼着:“滚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宣可卿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跑上前去,尝试着抓住铃舞的手,去叫醒她:“师尊,师尊,您醒醒,您做恶梦了。” “滚开,不要碰我!”宣可卿刚一碰到铃舞,梦中的铃舞就仿佛被电打了一样,用力甩开宣可卿的手。 铃舞的武功早己到了臻化境的地步,除了每月七天火毒发作的时候需要在冰室中以龟息大法度过,其他时候早己是天下无敌。 宣可卿那些微末武功,又怎么当得铃舞如此不加控制的一击? 几乎还来不及做任何抵抗,身体就被当胸涌来的一股大力狠狠一推,重重的滚落地上,直到撞到厅中的一个花架,才勉强停了下来。 花架倒地,之上放置的香炉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被恶梦魇住的铃舞在听到这一声之后,终于猛的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大声喝道:“谁?!” “师尊。”宣可卿胸中气血翻涌的利害,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师尊,您做恶梦了。” 铃舞的目光停在宣可卿的面容上,却仍是愣愣的没有焦距,过了几秒钟之后,才仿佛如梦初醒般说道:“恶梦?” “是。”宣可卿小心的应声。 “呵……哈哈哈哈……”铃舞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原本因为做恶梦而惨白汗湿的脸上因为剧烈的笑意而晕染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甚至笑的都开始咳嗽起来:“恶梦,是恶梦啊。可是我一辈子,却从来没有从这个恶梦中醒来过!” “师尊!”宣可卿担忧的望着铃舞。她跟在铃舞身边这么多年,铃舞从来都是高贵的,优雅的,冷漠的,就像她身上穿的那件黑色丝袍一样,质地华贵,表相完美,带着凛然的傲气。 铃舞猛的止了笑,眸光逼成一线望着宣可卿,冷声问道:“我今天下午没有救那个女子,你一定很怪我是不是?” 宣可卿一愣,不知她怎么会突然想起下午的事,却是立刻摇头:“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师尊的道理,而且师尊不是也说,那个女子是洛王的人,我们不应该插手到赤焰的内政里来。” “哼!”铃舞不屑的哼了一声:“赤焰算什么?我若真的想救,楚同又怎么敢不给我这个面子?” “那师尊你……” “我救了她,谁来救我?”铃舞的目光猛的狠厉起来:“我当年遭遇这种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救我?!” “什么?”宣可卿猛的张大了眼睛,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铃舞。 怎么可能? 从她记事起,铃舞就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带着睥睨一切的神气不屑一顾的看着圣女宫,看着银翼,仿佛什么事都掌在手中,任何阴谋诡计在她的强大面前,都可笑的不值一哂。 就算是铃舞的丈夫,上任翼皇莫名其妙的病死宫中,都没有任何人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疑心。 可是她刚才说的是什么?她遭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她遭遇了什么事情? 看到宣可卿的表情,铃舞猛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抖,却又像是如释重负,她并不是生来就是这么强大,而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一点一滴的拼命积累,又因为慕容娉婷的到来从圣女湖中得了那份浮现在水面上的秘卷,才终于练成了今日的武功。 铃舞的故事 可是就算有这么高的武功又有什么用,当年该发生与不该发生的事情,通通都己经发生了。 那加诸在她身上的耻辱,是她这一辈子,都绝对无法忘记的。 那样蚀心刻骨的痛,甚至比每月七日火毒发作时还要让人难熬,因为它每时每刻,从来都不曾停息。 “师尊……”宣可卿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您刚才说的……” “是真的。”铃舞身体笔直的坐在榻上,黑色的丝质长袍宽边大袖,满满的铺了一床,说不出的高贵,可是不知怎么的,宣可卿却觉得眼前看惯了的这个人,透着种骨子里的灰败。 铃舞表情早已恢复了一惯的平静,目光清冷缓缓开口,像是在讲着别人的事情:“四十年前,我奉命前往朝云做一件事情,走到乐游原的时候,却突然下起了大雨,乐游原四面旷野,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我只好运起了轻功向前疾奔。” “刚跑出去几步,就听到雨中有人在大声的笑,我抬起头,看到我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一身银衣,撑着伞悠闲漫步,却指着我哈哈大笑,浑不顾男子的风度。” “我气狠了,正想不理他,可是那人的武功居然比我好不少,几步就追上了我,虽然嘴角仍是噙着笑意,可是却把大半张伞遮在了我的头上,而他自己,却有半边身子被淋的水湿。” “师尊……您说的那个人……” “秦陌,当年的苍梧二皇子,如今的梧皇,秦陌。” 宣可卿心中陡然一动,铃舞向来都不是个好亲近的人,说话的语调才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可是如今,她却用这样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小心的叫着秦陌的名字。 “师尊,您……”近在口边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 “我喜欢他!”铃舞竟然说的毫不避讳:“也许从他将伞遮在我头顶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喜欢上他了,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在想,要是当年没有那一场雨就好了,那我就不会遇见秦陌,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我现在依然会好好的生活在圣女宫里,也许己经入了长老会,与师姐一起,好好的管理银翼这个国家。” 铃舞的目光中竟然露出了几许向往之色:“如果是这样,我应该是幸福的吧?” “师尊……”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放下防具的铃舞,宣可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 “劫!”铃舞自嘲的笑笑:“这就是命里的劫,躲也躲不掉。” “我遇到了那场雨,喜欢上了秦陌,后来又到了醉望亭,见到了慕容垂和楚言。慕容垂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人,没有年龄,无分性别,他长的并不算特别俊美又或者帅气,可是看上去却很舒服,眉眼五官仿佛都被最正好的安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挪动一分,不是显得太过,便是显得不足。” “那个时候他十九岁,早己经沙场上征战了四五年,可是神情间却没有一分一毫凶狠或者戾气,反而像个邻家大哥哥一般,眼睛黑亮亮的闪着光,对着你坦诚的笑着,他的笑容就像是五月初的一阵清风,没有丝毫害处,只有泌人的舒爽。” “没有人会不喜欢慕容垂,没有人能逃过慕容垂的笑容,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把他当朋友,想要和他分享心事。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他,我想,应该是纯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人,笑的很纯粹,信任的很纯粹,甚至连谎都不会说。” “醉望亭里的四个人,哪一个不是手握一方重权,即使不透露真实身分,所表现出来的气度才华,也足以让人怀疑。我们都对彼此的身分有所猜疑,可是又都为彼此的才华和优秀而吸引。” “如果亭中只有我们三个人,顶多也就是一场雨的时间,雨过天晴,各自分别,可是有了慕容垂就不一样了,他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魅力,让每个人都想在他的身边停留,因为他,我们三个人居然都放弃了对彼此身分的猜度,抛却一切,只当是偶遇的朋友般在醉望亭中畅谈辩难,抚琴吹萧。” “七天,我们整整留了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是我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日子。” “第六天夜里,我睡在半梦半醒间,看到楚言拿出一把极为珍贵的匕首递给慕容垂,并且向他保证,如果有一天他遇到难事,只凭着这一柄匕首,他也会保慕容家人的平安。” “慕容垂虽然很纯粹,但却并不笨,而且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因此并没有推却,收下了那柄匕首。” “楚言送出那柄匕首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中流露出的爱慕之意,我虽然吃惊,可是又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慕容垂身上,是理所当然的,他本就是那么一种人,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人能逃脱他的魅力。” “我那个时候还年轻,只觉得楚言很勇敢,即使是这样的感情也敢说出口。又思及自己的事情,这七日来,我对秦陌的感情与日加深,只觉得他就像是迷雾之森里那株被传的神之又神的浮罗木,骄傲的看着前来寻找他的人,可是只有那唯一一个被选中的,才被允许碰触。”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一定会是那个被他选中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上,我这么优秀,他没有理由不选中我。所以我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我在分别之前,向他告白。” “第七天,我把秦陌叫到一旁,认真的说出我此生的第一份感情,秦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望了一眼醉望亭,却咽了回去,只是骄傲又冷漠的告诉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我虽然伤心,可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一天晚上我很难受,喝了好多好多的酒,在草原上发疯,胡乱跳舞。慕容垂担心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一直转圈转到看不到秦陌和楚言的时候,我才突然趴在慕容垂的怀里哭,我问他怎么办,秦陌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人了。” 可怜人 宣可卿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当然知道秦陌喜欢的人就是慕容垂,可是铃舞居然趴在慕容垂的怀里,问他该怎么办。 一念及此,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天下人都知道秦陌喜欢慕容垂,那么慕容垂呢?他对秦陌又是种什么态度? 铃舞仿佛早己沉浸在四十年前的那段回忆中,恍恍忽忽的接着说下去:“慕容垂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人,纯粹到连谎都不会说。可是那个时候,我却恨死了他的那种纯粹。” “他小心的扶着我,听我哭够了,发泄够了,才盯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秦陌喜欢的人,就是我!” 忽然抚着额低低的笑了起来,铃舞看着宣可卿,苦涩说道:“多可笑,我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喝酒撒疯,找人哭诉,可是哭诉的对像,居然是秦陌的心上人,而且秦陌的心上人,还亲口告诉我这个事实。” 宣可卿面上滑过一丝不忍,如果是四十年前的事情,那铃舞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又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傻瓜一样的看着慕容垂。如果是楚言喜欢慕容垂,我几乎不用考虑就可以坦然的接受,可是当那个人换成秦陌的时候,我却气的只想要尖叫,秦陌怎么可以喜欢男人?我堂堂圣女宫的杰出弟子,居然连一个男人都争不过?” “慕容垂以为我只是震惊,还耐了性子为我解释,他说他也喜欢秦陌,这一次出来,本来就是和秦陌约了在醉望亭见面,还说他可以不做大将军,秦陌也不做皇子,他们打算放弃一切,只在风林大陆上自在飘遥,如果风林大陆容不下他们,他们也会考虑一直向东,出海去看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熠熠的闪着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他还跟我道歉,说秦陌嘴巴很坏,如此说了什么伤害我的话,他替他说声对不起。可是秦陌的事情,凭什么要他来说对不起?我后来根本听不见慕容垂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不甘心,秦陌喜欢任何人都可以,只不能是个男人!” “第八天早晨,我们各自分开,秦陌与慕容垂自然是一路。可是分开之后,我并没有走多远,就悄悄的潜了回去,跟在秦陌与慕容垂身后。我用秘令调来了岚歌里圣女宫的暗堂,设下天罗地网,我要杀慕容垂!慕容垂,一定得死!” 铃舞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极为怨毒,宣可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却又渴望的望着铃舞,想要听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这些事情也许是憋在心里太久了,铃舞也果然继续说下去:“事实上,我也成功了,慕容垂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我看到秦陌一脸焦怒绝望,心里终于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然而就在这种时候,楚言竟然又出现了,他带来了一味可解百毒的灵药,于最后一刻,救了慕容垂的命。” “我不甘心,可是却无计可施,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秦陌将慕容垂身边防的滴水不漏,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此时距我从宫中出来的日子也久了,在师尊的催促之下,我只好准备返回宫中。可是就在我准备回去的前一晚,却发生了让我这一辈子,都绝对无法忘记的事情。” 铃舞的拳头猛的握紧,嘴唇也刹时变的紫白,然而她却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这些沉在心中如此之久的事情,如果再不说,也许就会被带到坟墓里去,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当我踏上返程之路的那一天,我突然遭到了一群武功极高的人的围攻,我打不过他们,被打晕捉住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肮脏潮湿的小黑屋里,我的武功被人制住,哑穴也被人点了,虽然手脚还可以动,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 “就在我疑惑着怎么回事的时候,房间中突然多了七八个男人,那些人都是从这附近找来的叫花子,流浪汉,是这个世界上最低贱最肮脏的人,他们冲上来撕我的衣服,用他们恶心的手摸我的身子,我拼命的反抗,可是我的力气却连一个人也挣不开!” 指甲死死的抠进软塌上的被褥里,颈边青筋猛的挣起,就连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 宣可卿己经听的背后满是凉气,她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仿佛没有任何人可以侵犯的师尊,大祭司,竟然曾经遭遇过这种事情。 身体紧紧的绷着,仿佛只是想一想那晚的情景,就会让她的血液都冰冷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铃舞才缓缓的又说了下去:“就在我和那些人撕扯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原来那间小黑屋居然离大路不远,就在道旁的一堆草丛里。看到那两个人的瞬间,我心里立刻涌起了希望,因为那两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秦陌和慕容垂!” “我的哑穴被制,根本叫不出声音,可是我身上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力气,我猛的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一个人,向着门口的地方奔了过去。外面的人是秦陌,是我最喜欢的人,如果他看见我,一定会救我的。就算他不救我,还有慕容垂,他那样纯粹的人,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在他眼前发生。” “我很快就被两个人拉了回去,可是却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慕容垂猛的站住了脚步,向着小屋子的方向望了过来,甚至己经开始向着这边走。我在心里拼命的喊:走过来,救我,救我!可是……” 面目狰狞的仿佛厉鬼一般,铃舞眼角抽动着,厉声说道:“可是秦陌却拉住了慕容垂,他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这间屋子的方向,就对着慕容垂说:你不会是想打扰人家的好事吧?慕容垂听到这句话,居然连怀疑一下都没有,就抢先一步转身走开。” “慕容垂的确是这个世间最纯粹的人,可是有些时候,却实在是纯粹的让人恨之入骨!”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在我眼前消失,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我被那些最肮脏下贱的人压在身子底下,做着最肮脏下贱的事情,一夜,整整一夜!” “师尊!”宣可卿跪坐在铃舞脚下,小心的伸手去握铃舞的手:“您……不要再继续说了……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说?”铃舞的眼神冷冷的:“第二天早上,药力过去,我的武功也恢复了,我狠狠的教训了欺负我的那些人,用最残忍的手法,肠子一直拖出去十几米远,可是还不死,眼睁睁的看着野狗来吃他们。” “就是从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可靠的人永远只有自己。因为当你遇到危机的时候,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救你!” “我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圣女的位置,然后皇后,然后大祭司,我拼命的练武,一刻钟也不敢放松,因为我要报仇。我不相信我那天被劫持只不过是巧合。” “那究竟是谁会做出……”宣可卿刚想要问,却又猛的住了口,她在苍梧住了好些日子,对秦陌不是一点了解都没有,秦陌的心性清峻,狠绝,就如有人伤了蔷薇,御流光绝不会放过一般,如果有人敢伤了慕容垂,以秦陌的个性,恐怕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而且,如果这件事情不是秦陌做的,他又为什么拉住慕容垂,不许他过来瞧? 铃舞瞟了一眼己经僵硬在一旁的宣可卿,突然说道:“这些事情,你听过就忘掉吧,本尊累了,要再休息一会儿。” 宣可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木然的站起身子,缓缓的退了出去。 她从七岁开始跟着铃舞,铃舞虽然向来不苟言笑,可是对她却向来不错,若不是她一味纵容甚至刻意包庇,自己也不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还能安然活到今日。 她为了母亲背叛铃舞,在铃舞的腹部射了一弩,可是在她心底,却又同时觉得愧对铃舞,所以当铃舞以一句不伤冥烈性命向她提出要求时,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铃舞的要求。 背叛一个,愧对另一个,然后为了补偿另一个,又愧对另外一个。 她的人生,似乎己经走不出这样的怪圈。 可是即使如此,在听到铃舞今天对她讲的这些事情时,她还是充满了震撼。 她,以及以往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铃舞强大而光鲜的外表,可是有谁曾经想过,究竟要多惨痛的过往,才会将一个女人,逼成这么优秀的存在? 木然的走出房门,在庭院中坐下,又想起秦陌孤傲挺拔清矍的身影。 那个人,几乎己经是这世上唯一和她还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当时在苍梧的时候,还觉得他其实也不错,至少对慕容垂的一份心意,就足以让人钦佩。 可是,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难道仅仅因为不爱,就可以肆意伤害? 他毁掉的不仅仅是铃舞的清白,更是毁掉了铃舞一生幸福的可能! 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铃舞的房门,重门深锁,犹如铃舞的心房,只在今夜稍稍露出一点,就又再缩回那个坚硬的壳中。 忍不住微微叹息:其实师尊,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找死 “你再说一遍!”流光的面容平静,只是慢慢的转过了身,看着面前满面凄色,挟裹着一身风雪之气的士兵。 “回王爷,赤焰摄政王楚煜率扶桑二十万精兵突然出现在旭日城下,利用火器疯狂掩杀,戚将军率部奋力抵抗六昼夜,现在……现在己经……” 那士兵鼻腔酸涩,竟然再也说不下去,看着流光直直盯着他的样子,用力揉了揉鼻头,才带着哭腔再次开口说道:“己经阵亡了!” 流光依旧是一身玄黑色的水锦长袍,帐内的火盆熊熊的燃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有些泛冷。 “起来!”声音里没有任何一丝抖动,他是主将,他可以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去送死,可是却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没有方意。 慢慢的帐中的大椅上坐下,用更慢的声音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来,我要知道全部的事情。” 也许是流光的镇定影响到了那个士兵,他终于从一路的仓皇之中醒过神来,吸了吸鼻子,用力说道:“是!” 当日的惨烈场景在那士兵的口中一点一点呈现在流光眼前,深夜的突袭,殊死的搏斗,战斗间歇时终于守住的兴奋,还有罐子炸开时满城的惊恐与绝望。 当城墙在火药的威力下开始变的千疮百孔时,戚绍果断下令,留下小部分人在城墙死官运亨通,其余人分割成各小队散入城中,一条街一条街,一个巷子一个巷子的死守,硬拼! 巷战的惨烈,即使是仅仅是说出口,都让人觉得满眼满口的血腥,气味浓浓不散,到最后,甚至是一个大门,都来来回回的争夺几次。 戚绍知道旭日城他们是必然守不住了,可是守不住也要守! 旭日后面是什么地方?是通天河,是十胡。十胡之后呢?是涵谷关! 一旦过了涵谷关,就是千里平原,再无任何天然屏障。一旦楚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渡通天河,强攻涵谷关,就可以一路向北,长趋直上,在朝云腹地为所欲为! 所以他必须守,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最后一滴血,死守! 他要给朝庭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调动兵防,就算救不了旭日,救不了十胡,也一定要守住涵谷关! 那是整个朝云的命脉! 一万人,对阵楚煜的二十万人大军,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魄力? 可是戚绍做到了,留守在旭日的每一个士兵,也都做到了! 没有一个人逃,没有一个人投降叛变,这是他们的兄弟抛下了性命才打下的地方,是雪洗了朝云耻辱的地方,他们就算是死,也绝不能给兄弟们的荣誉丢脸! 一条街,一条巷子的夺,一块砖一块瓦的争,整整五天五夜,他们用完了最后一支箭,砍折了最后一把刀,硬是将攻进旭日城的人马,拖延了整整五天五夜。 戚绍最后是被乱矛刺死的,当敌军杀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靠在一堵矮墙上,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局将要来临,他居然还笑了一笑,一口整齐的牙齿在满面的尘土污脏中,显得分外洁白。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了手中的刀。 这是一种信号,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挑衅! 他在进攻,只要进攻,就会被还击,哪怕他的进攻,根本连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他宁可这样战死,也绝不愿被敌人俘虏。 敌军本来己被他的勇悍震住了,只是围着他,并没有下杀手,可是当他抬起刀的那一瞬间,也许是出于之前对戚绍积累下的恐惧,以为他那一刀之下,仍然有惊天之力,又或者仅仅是出于战争的本能,数名士兵同时振臂,刺出了手中的长矛。 长矛狠狠的刺进了戚绍的身体里,胸口,肋下,肚腹,血流了满身,可是戚绍的眼睛里,居然是满足的! 他以一己之力,脱住了赤焰的大军整整六天! 将军百战死,死……而不屈! 满帐死寂。 帐中站立的将领有几个己经咬紧了牙关,眼圈发红,却强迫自己不能掉出泪来。他们都曾在一年多前的旭日之战中与戚绍并肩战斗,立了军功才提拔到今天的位置。可是那张年轻张扬的面孔,不过数月之隔,就只能在记忆里鲜活。 流光面无表情的听完士兵的报告,冷静的问道:“皇上做了什么安排?” 那士兵抹了一把泪,恭声说道:“皇上己经下令由各州郡紧急抽调部队赶往涵谷关附近,协助守卫关口,京畿附近部队也在加速调派,估计不日就可南下。另外有圣旨发给仍在银翼境内的程迟将军,嘱他率部回援,防卫京城。” 银翼与赤焰一北一南,中间隔着个朝云,如果要银翼的部队直接去涵谷关显然是不现实的,流夜的应对与调派都极为合理。 流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那士兵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帐篷。 底下一众将领个个摩拳擦掌,只恨不得流光立刻下令出兵十胡,好与楚煜一决胜负,戚绍的死激起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切仇恨,他们一定要为戚绍报仇。 可是流光只是静静的坐在椅上,目光仿佛无焦距一般盯着身前桌上铺着的一幅地图,似乎在看着,又好像没在看着,什么话也不说。 他们跟着流光也有些日子了,知道越是重大的时候,这位王爷越是沉默冷静,这种时候,只要他不说话,其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们不敢催促流光,一众人的目光的却齐齐的盯着站在流光身后的一个侍卫身上,激烈几乎要冒出火来。 厉玄给他们看的受不住,终于艰难的开口叫道:“主子……” 流光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斥责。 厉玄放大了胆子,再次开口问道:“主子,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是要出兵旭日吗?” “出兵旭日?”流光转过眼眸,突的冒出一股寒意,冷冷问道:“城都丢了,去那里干什么?找死吗?” 不理 这句话说的冷漠非常,犹如在燃的正旺的焰火上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将每个人都冻了个透底。 眸光冰冷的环视众人一眼,冷冷说道:“皇兄己经采取了对策,你们该干什么,就给我干什么去,有敢妄言出兵者,严惩不殆!” “可是王爷,十胡危急……”一个青年将领匆匆上前一步,张口想要反驳。 流光眼风一扫,厉声说道:“你想试试本王的军法吗?” 那青年将领脚步一跄,口中的话再说不下去,只得默默的退了回去。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镇远王庭的余孽都收拾干净了是不是?还要本王教你们怎么做?” 又是一声叱喝,那些将领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万般不甘,却没有一个人敢来违背流光的意思,各自行了礼,闷闷不乐的退出帐中。 看着最后一个人退出帐外,帐帘飘飘悠悠的落了下来,流光目中的凛冽之意终于渐渐收敛,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用一只手轻轻的遮盖了眼睛。 厉玄看着流光的样子,默默的将炭火拨旺了一些,安静的立在一旁。 许久,才轻声说道:“主子,你心里也不好受,又何必做出那种样子?” 流光放下手,疲惫说道:“不那个样子,又能哪个样子?” 镇定了一下精神,缓缓为厉玄解说:“一年前旭日城大战,我们虽然胜了,可是楚煜却在最后关头明哲保身,对赤焰的实力几乎一点也没有损伤。就算那三十万人里面有一半是从各部落借调来的,剩下的至少也有十五万人。再加上被雪藏在扶桑老本营里的近二十万人马,赤焰如今的机动兵力,至少也有三十五万人左右,这些兵力里,还不算担任正常守卫城防的那些。赤焰强盛了三十余年,它或许国土不如朝云广大,可是军事实力,却早已和朝云有的一拼。” 招招手将厉玄叫到桌边,指着地图上一条宽广而壮大的河流:“你看看,通天河一路往西,从旭日城直下苍梧。如今镇远王庭作孽未清,秦陌与我貌合神离,至少他停在银翼圣女河边上的那支人马,就一直占据着苍梧和银翼接壤地带,没有分毫退让之意。也正因如此,所以皇兄才叫程迟将军领兵回援,而不敢轻易调动陆帅!” “草原并未平静。一旦我挥师旭日,草原兵力空虚,楚煜一定会让赤焰剩余人马顺河西下,一举攻陷苍梧。一旦苍梧有失,到时候我们在南面西面两面受敌,又有近五万大军被拖在银翼不能动弹分毫,而楚煜则可集中全部力量,来攻打我涵谷关天险,到时候,你想想会成什么局面?” 厉玄听的倒吸一口冷气,如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流光釜底抽薪拿下银翼,又以闪电之势横跨草原,只看到了威风靓丽之处,可是却很少有人深入去想,摊子铺的这么大,兵力必然分散,而兵力越分散,底下所隐藏的危机也就越是深沉的可怕。 流光这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主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厉玄眉头微微皱起,终于理解了方才流光为什么要以那么严厉的话来制止将领妄论出兵。 一旦将领心不定,底下的士兵必然也心不定,如果他们都想着挥师旭日为戚绍报仇,那很有可能真的不仅报不了仇,反而是去送死。 朝云都没有了,他们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呢? 流光疲惫的推开地图,淡淡说道:“不理!” “不理?”厉玄诧异。 “恩。”流光轻轻点头:“随楚煜闹腾去,只要皇兄死守住涵谷关,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只管在划原上稳扎稳打,一定要在一个月时间内,让草原彻底平静下来。” “可是万一他打过了涵谷关……”厉玄语声中满是忧虑。 “打过涵谷关?”流光斜眼看着厉玄,带出一种可笑的神色:“厉玄,流夜是不太出来打仗,可是你该不会以为,皇兄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 厉玄一愣,随即明白了流光的意思,从小到大,流光和流光受的都几乎是一样的教育,说起来,流光的兵法启蒙老师,就是当今圣上,御流夜。 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云皇御流夜,从来都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流光的目光越过桌上的地图,停留在空中的某个地方,忽然轻声开口:“戚绍是个天生的战士!” 厉玄身体一怔,只听流光己经接下去说道:“他在蔷薇军里的时候,其实并不特别出色,可是他有韧性,比别人能挨,所以当许多条件比他好很多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试练里逐渐被淘汰下去的时候,他却还在,一直都在。” “他刚从蔷薇军里出来,我就带着他去了旭日,我交待给他的,都是最艰巨,最难的任务,可是从我把任务交待下去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戚绍会完不成。戚绍的韧性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就算他面对的是座山,他也可以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搬到底,直到开出一条路来。” “最难得的,是他有韧性,却又不笨,在青溪峰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先发现了那三千禁卫军的不对劲,如果不是他果断的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绞杀,如果不是他聪明的没有使用火攻以防打草惊蛇,只怕你,我,我们所有的人,都活不到现在。” “绞杀熊罡卫,做奇兵伏击赤焰攻城器械,镇守百废待举的旭日城,还有前些日子的那一场大仗,哪一件,不是千难万难,可是唯有戚绍做得到。” 流光的声音平静如水,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早己死死的握起,用力到青筋根根挣出。 “主子……”厉玄心头一阵发堵,蔷薇军每一个被举荐出来的将领都是流光一手培养,如今戚绍死了,他心里恐怕比任何人都难过,可是却偏偏无法表现出来,还要死命的压着。 致命一刀 “我没事。”深吸一口气,流光轻轻的摆了摆手:“一个人死了,总要有人来对他说点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他来而已。你把我这些话记下来,回头写悼文的时候叫人写进去,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总要让他知道,他在我心里是种什么样子。” 厉玄的心里越发酸涩的厉害,却只能低声应了一句是,又听流光吩咐了一些琐碎的小事,便也退出帐中。 此时此刻,楚煜的大军正在通天河渡口处下寨,严阵以待。 其实十几日前攻下旭日城城墙的那一刻,他的任务就己经完成了。他知道后面会有巷战,也知道巷战的损失会很大,所以他绝不会允许自己从扶桑带出来的士兵去冒这种险。 在赤焰正规军的后面,还跟着从各部落强硬征来,又或者听说赤焰反攻,急着压宝的各部落部队。 楚煜只是淡笑着说了一句:“攻下城,城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们的。”就自然有人去为他打这场巷战。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清点着士兵,让他们原地修整,然后面带微笑坐看那一场惨烈。 旭日城向来都是财富的象征,焰皇楚同在的时候横征暴敛,积聚了不知多少好东西,御流光攻下旭日后,因为还要面临十胡一场大战,因此并没有转运走多少。 利令智昏,他们以为既然朝云军己经被打退,那么进去痛打落水狗顺道捡捡便宜的事情,自然简单的很。 可是当他们发现事实远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他们的损失,却己经到了连退却都不可能的地步。 不退,还有可能在最后获得一些补偿,可如果现在退下去,就真的什么也得不到了。 所以他们咬着牙拼命的往上冲,就算带来的人马几乎死了一半,死了三分之二,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硬着头皮往上冲。 当他们最后终于拿到那些珍藏在皇宫中的珍宝之时,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楚煜并不着急,他一直在城门外修整了三天,等到队伍养精蓄锐,然后没有看旭日城最终的攻防结果,就慢悠悠的沿河南下了。 他在十胡对岸的渡口处驻扎下来,一边往来游弋观察渡河的可能,一边等待。 通天河之所以叫通天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河面足有数十仗宽,波浪滔滔,即使是在枯水期的冬季,想要轻易渡河,还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情,更何况何的对岸,还有朝云军队滴水不漏的防守。 他们的人也许并不多,可是再加上一条河的话,也足够了。 楚煜在等待旭日的情报送到流光的手上,然后看他做出的反应。 从楚煜的私心里来说,他希望流光来救援旭日,这样,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这个虽然只有数度谋面,却早己暗地里斗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对手好好的较量一番,至于西进苍梧,入侵草原的事情,那是洛王该操心的。 可是从理智上,他又知道御流光一定不会这么做,如果他一旦来了,就几乎等于是将朝云打包完整,送进了赤焰的口中。 可是他还是在等,等那个微小的可能性。 负手立于河边,极目远眺,河面一片寒烟,渺茫萧瑟。 “王爷!”一个传令兵模样的人在楚煜面前单膝下跪。 “讲。”楚煜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是!”那人低头应声,极清晰的说道:“御流光按兵不动,只是加速了清扫草原的进度。” 楚煜唇边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果然不来吗?不来也好。 返身走向大营的方向,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传令下去,今晚酋时开饭,戌时就寝,明早辰时……渡河!” 洛王府中,蔷薇己有近八个月的身子,肚子越发大的不像话,可是她此时看着莲华,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是说七皇子渡过了通天河?通天河天险易守难攻,他怎么可能过得了通天河?” 兵行诡道,楚煜出兵一事只要瞒过了最初的几天,之后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知道楚煜奇袭旭日,将之前赤焰领土尽数收入囊中的消息后,蔷薇终于知道洛王与楚煜之间为什么要演那一出戏了,他们就是要让流光以为他们正忙于内政,绝对无法他顾,也绝对无法出兵为朝云造成麻烦,才好让流光放心的铺开摊子,分散兵力,形成一种漂亮却脆弱的形式。 可是楚煜攻下旭日之后,也并没有更大的动作,因为通天河天险一直将他牢牢的堵在十胡对岸,他虽然出兵强渡几次,却始终没有太大的成效。 听到这个消息,蔷薇总算放下了一点心,涵谷关虽险,可是如果楚煜用和攻击旭日一样的手法,那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为之开裂,攻下涵谷关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怎么守住涵谷关,而是根本不能让他们攻到涵谷关跟前去。 也就是说,通天河己经是绝地,是绝对不能丢失的险关。 可是现在莲华居然告诉她,楚煜己经渡过了通天河?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嘘!”莲华一把捂住了蔷薇的嘴:“你小声一点行不行?我可是偷偷来跟你说的。” “莲华!”蔷薇也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点告诉我!”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从卫泽那里听到一点,说七皇兄本来强渡了几次都被十胡一个叫肖云中的郡守率人给挡了回来,可是肖云中人也损失了不少,不得己,只得从各部里再征兵,这一征,就征到一个叫夫余的部落,那个部落不知道怎么回事,临阵倒戈,这才接应了七皇兄的队伍过河,肖云中己经领着剩下的人败退到涵谷关那边去了。总算他们跑的快,追兵离的还远,涵谷关才敢开了关门放他们进去。” “夫余?”蔷薇脑海里涌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 “恩,夫余!”莲华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说:“当初御流光刚打下赤焰,卫泽进宫去送那颗珠子给我们,不就是冒充的是什么夫余使者来着?” 蔷薇闭上眼睛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有些事情过去了太久,让她几乎己经很难再想起来。 蓦的,她的脑中猛的灵光一闪。 夫余? 不就是那个驻守在通天河沿岸,旭日之战时被陆霖修为防后患,而将两万余人斩杀殆尽的部族? 她依稀记得与陆霖修一起掉进通天河又劫后余生时曾对他说过的话:“陆将军攻打通天河,尽歼夫余两万精壮男子,几乎一个不剩,这些人中,真的没有弃械投降,或者丧失战力的?真的没有人苦苦求饶,请将军饶他们一条性命的?” “天下之人,有谁愿意去打仗,有谁愿意抛下妻儿老小背井离乡?又有谁不想男耕女织,天伦共享?陆将军一场杀戮,表面上肃清了通天河守军,实际上,却是为通天河埋下了更大的隐忧。那些守军谁没有父母妻儿,亲戚朋友,难道他们会忘记仇恨,甘心在朝云治下苟延残喘?” “若我所料不错,未来二十年间,朝云若有动乱,必出自夫余!” 昨日的话还历历在耳,可是蔷薇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因果报应,竟然来的这么快。 陆霖修为了救流光而屠尽夫余两万守军,而夫余剩下的人则在朝云生死存亡之际,狠狠的在背后插上一刀! 致命的……一刀! 一股凉意从背后直冲而上,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莲华,怎么办?朝云现在很危险,真的很危险!” 从莲华记事起,就知道朝云和赤焰是绝对敌对的国家,虽然莲华对国家的概念不是很强,可是朝云灭了,也只有高兴才对。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现在看到蔷薇这么担心的样子,她竟然也觉得朝云绝对不应该被灭掉才对。 轻拍着蔷薇的背,轻声安慰她:“那个御流光不是厉害的很吗?再大的危险他都闯过来了,所以放心啦,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嘛!你还是先顾好你肚子里这个,你身上还有余毒,虽然君落羽有想办法让卫泽拿新的方子过来,可是他不在身边,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你想想看,万一御流光想尽办法渡过了这个难关,可是你却出了事,那他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莲华对流夜始终是没什么好印象,就是那个混蛋抢了蔷薇对自己的注意力,害她有好多好多年,都活的像个被遗弃的小孩一样。 这番安慰虽然含着对流光的贬低,倒也真起到了一些安慰的作用。 可能是因为腹中有孩子的缘故,蔷薇最近情绪化的厉害,只要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就情不自禁会往最坏的方面想。 此时听了莲华的话,倒有一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角旁微微的温润,勉强笑了一笑。 莲华安慰了她两句就退了出来,在门外吐了吐舌头。 她还有更糟糕的消息呢,洛王居然以那个叫冥烈的人为威胁,逼迫梧皇与镇远王庭联手,在草原上和御流光对着干。 御流光现在麻烦一大堆,连她都怀疑他这次还能不能和以前一样好运气了。 不过看蔷薇那种样子,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和她说了吧。 替身 就算莲华不说,坏消息还是一个又一个的传来。 秦陌与镇远王庭联手,给流光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至少短期内,绝不可能从草原分兵去涵谷关救援。 圣女河畔的苍梧大军严阵以待,与陆明持隔河相对,陆明持几次想诱其出击,对方却坚守不出,只能无功而返。 楚煜大军以势如破竹之势在短短五天内攻陷十胡,挥兵直逼涵谷关,涵谷关兵乏将缺,苦苦支撑,却是攻陷在即。 大战全面展开,双方都撕破了脸,消息的封锁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蔷薇即使零零碎碎的从下人们的闲聊中,也能了解到战事的最新进展。 每每听到这些话,总是不自觉的惨白了脸色,将纤细的指节握的指骨毕现。时间在指缝间匆匆而过,转眼之间,居然与那个人己经分离了八个多月,一分一秒,都仿佛一条小巧而迟钝的锉,一点一点的锉在骨肉上,闷胀的疼痛。 他现在怎么样?面对着那样大的危机,可是自己却居然一点点也帮不上他,甚至自己在这里本身,就己经给他添了天大的麻烦。 纵然莲华严厉的训斥了下人不许在蔷薇面前乱说话,又不住的宽慰着她,可是除了日渐隆起的腹部之外,蔷薇身上其他的地方却连一点肉都没有长,这己足以说明这些事情对她的影响了。 二月,虽然天气己经算是入了春,但严寒气候比起十二月时却分毫不让,楚煜看着面前那座并不雄伟的关卡,心里不是没有一丝焦躁的。 攻陷十胡以后,所有人都认为在那些火药陶罐的辅助之下,拿下涵谷关虽然不会是件太简单的事情,可也同样不会太艰难。 可是所有的人都想错了,天生一物,就必然会有一物来克制它。 朝云的守军虽然没有想出克制火药陶罐的方法,却想出了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防御之法……水! 早在楚煜开始强渡通天河的那一刻开始,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个主意,竟然命令涵谷关所有士兵,不分昼夜向城墙上浇水。 冬季天气严寒,泼在城墙上的水很快就结成了冰,冰上再浇水,一层覆一层,直到给整个城墙都穿上厚厚的冰甲。 涵谷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谁抢占了这里,都不会忘了对涵谷关城墙加以加固。因此涵谷关的外形虽然看起来并不雄伟,但其厚重坚固程度,却远非其他城池所能比拟,单是厚度和承重,就足以抗击任何可能加诸于其上的自然与战争伤害。 这样一座城,自然也不怕几层小小的冰甲,就会让它受不了而倒塌。 当肖云中率领十胡残部退入涵谷关后,关中将领索性下令将门后严严实实的都上土方沙袋,然后一并浇水铸冰,将整个涵谷关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冰城。 那些含有火药的陶罐在城墙之上爆炸之后,虽然威力依旧,可是因为城墙己经预先穿了一层厚厚的冰甲,所以炸掉的只是外围的冰块,而不会伤及根本。 如果赤焰军大力攻城,朝云军就明刀明枪的与他们硬抗,反正守与攻之间,总是守城的人要战些便宜,更何况是涵谷关这等险地。 如果赤焰军使用陶罐,朝云军就龟缩在掩体之内,避不露面,而等到赤焰军一旦停止攻击,他们立刻会在夜里大量泼水,修复城墙冰甲。 如今正是隆冬季节,冰雪遍地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毫无成本。 而反观赤焰那一边,火药配制本就极难,这一次为了一举毕其功于一役,几乎将所有库存的火药都带在了身上,可是饶是如此,也经不住这种用法。 本以为最多几日就能攻克的地方,转眼之间,却己经耗去了一月有余。肖云中退入涵谷关之前坚壁清野,烧光了几乎所有物品存粮,赤焰军所有军需都要从旭日城转运,士兵久战不下,又气候严寒,如果再攻不下来,只怕不用御流光回援,赤焰自己都要坚持不住了。 立在大帐之外,向上仰望着半山之中的这座千古险关,楚煜缓缓问身后一个年逾苍甲的老者:“张天官,你说天气马上就要转热,可是真的?” “老朽怎敢欺瞒摄政王。”那老者低眉顺目,显是在朝中供职许久,很识时务:“如今天气己近三月,本就要经历小阳春,据老朽夜观星象,最多再有五天,天气必然突然转热,只是时间不长,摄政王若要有什么举动,还要把握时机才好。” 楚煜唇边扯起淡淡的弧度:“多谢天官提醒。” 返身进入帐中,帐中早己有一个人垂手肃然而立,只是全身都笼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之中,连面貌都看不清。 “御流光现在怎么样?”楚煜淡淡询问。 “回主子,他被秦陌和镇远王庭牢牢拖在苍梧,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分身。” “恩。”楚煜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再问一句,以加强自己的判断而已。 秦陌有子嗣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是个秘密,早在十几年前就曾对榆次王庭宣布过。他将这个孙子雪藏多年,直到半年多前才终于透露他的身份,更是一举将他推上皇太子之位,现在看来,他对这个孙子的期望果然很高,否则也不会为了他的安全,而宁可将草原拖入战争。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楚煜淡声说道:“摘掉斗篷!” 那人闻言,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轻轻的将斗篷摘下,露出了自己的脸。 然而那张脸,竟与站在面前的楚煜,一模一样! 看到这张仿佛照镜子一样的容颜,楚煜并没有分毫的吃惊,只是以一贯的冷淡问道:“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是!”那人低头应声,控制喉中肌肉微微变声,竟连声音也与楚煜有八九分相似:“趁天气转暖冰甲无法补充之际重兵压上,一举攻克涵谷关,然后挥师北进,按照主子之前定下的计划,直取朝云腹地!” 几个人坐江山 “粮草如何解决?” “关内肥沃,就地征粮,以战养战!” “攻入朝云之后呢?” “大机动,大迂回,在关内造成实质恐慌之后,退守涵谷关!” “所以你知道事情的最关键之处在哪里?” “是!”那人的声音极为严肃:“死守涵谷关,确保我军退路!” “不错。”楚煜语声中带了轻微的赞赏之意:“涵谷关不仅是我们这次的退路,以后,也是我们直下朝云的最好跳板。” 目光蓦的一收,声音里带了丝丝的狠辣:“别的我不管,丢不能给我丢了涵谷关。要是涵谷关丢了,你就给我提头来见!” “是!涵谷关在,属下便在,涵谷关若丢,属下绝不劳主子动手!”那人猛的下跪,硬声立誓。 “唔……起来吧。”楚煜漫步走到桌边,开始亲自动手整理一些要用的书扎和地图,对于打下涵谷关之后的计划,他每一步都有仔细的思量过,并写成了细细的条陈,详细的和这个属下说过。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因此临走之时,还是要再次将其中的关键之处再重申一遍。 那个与楚煜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卫在旁边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声问道:“主子,既然涵谷关是打下朝云的跳板,为什么这次不一鼓作气的攻下去,而要等到以后呢?” 楚煜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抬起眼睛望着眼前自己的这个分身,又垂了眸,淡声问道:“你觉得一个江山,应该由几个人来坐?” 那影卫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明白了楚煜的意思。 楚同当年在赤焰的皇权之争上虽然出人意料的击败了最有可能坐上皇位的洛王,可是终归昏庸无能,为了避免自己被势力渐大的洛王赶下皇位,所以才不得不迁都旭日,造成赤焰亲都与旧都并存,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皇帝,两个王者并存的局面。 可是这种局面,却是楚煜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无论洛王是不是曾经教导过他,帮助过他,又或者两人是不是有共同的利益,一旦涉及到皇权之争,就是独一无二,绝不他享! 这一点楚煜明白,洛王又何尝不明白? 这一次摄政王和洛王之间的苦肉计虽然是为了麻痹御流光,可是又怎么能够排除掉洛王是真的假公济私,排挤楚煜的势力? 楚煜一直不声不响,忍气吞声,可是这也不过是表面罢了。 如今他突然让自己出现在此处,那么他的目的,几乎己经不言而喻! 只有这个时候回去才是最安全的,朝云与赤焰交战正酣,有谁相信楚煜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放下二十万大军不顾,反而调头回赤焰处理内政? 越是没有人相信,就越是有可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最大的风险后面一定有最大的利益,只是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这个思虑。 毫无疑问,楚煜有! 影卫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攻破涵谷关后,摄政王不许自己全军攻入朝云,而一定要留下五万大军,而且不归自己节制。 看来,这五万大军,便是为他自己留下的本钱。 不敢再多问任何一句,他现在知道的事情,就己经不是他所应该知道的了,身为影卫,他非常清楚,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他之所以能知道这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也不过是因为,他有一张和楚煜相似的脸罢了。 拍了拍那个人的肩头,楚煜没有再说什么,又将自己的计划细微部分仔细讲解了一番,夜色己然缓缓降临。 拿起一张人皮面具罩在脸上,又换了一身侍卫的服侍,没有带任何一个人,楚煜的身影远远的消失在暗夜之中。 “主子,再过三天,天气一定会转暖,到时候涵谷关的冰甲可就派不上用场了,皇上有没有说要怎么办?” 厉玄为流光砌上一杯清茶,眉间微带忧虑之色。 “涵谷关一定要守住吗?”流光眉头微挑,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轻轻的旋转。 “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厉玄诧异至极,就算是完全不懂军事的老百姓都知道涵谷关是朝云的南大门,一旦涵谷关破,朝云千里沃野就完全曝露在赤焰的狼子野心之下。 流光莫测高深的笑了一笑,淡淡的下了命令:“传令下去,三天之后,与秦陌和镇远王庭,决一死战!” 厉玄震惊的表情都瘫痪了一秒,与秦陌和镇远王庭对峙了这么久,流光一直以各种方法避免与对方正面对战,可是如今居然从他的嘴里说出……决一死战? 而且时间,居然还与楚煜可能对涵谷关发起攻击的时间一致。 主子究竟想做什么? 厉玄有些挫败的摇了摇头,虽然自己年岁比流光为长,可是,这大概就是流光能做主子,而他只能做侍卫的原因吧? 但不管怎么说,有个英明的主子,总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没有再问什么话,转身下去传令! 听到这个命令,大营中立时一阵沸腾,这些日子在草原上好吃好喝,却就是迟迟不战,几乎快要憋死他们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杀个够本! 流光听着营外将士们摩拳擦掌的动静,却不由的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恐怕又要叫他们失望了,至少,不会像他们想像中那样酣畅淋漓。 洛王府。 “公主,蔷薇郡主,卫泽皇子来访。”门外传来小丫头轻声的通报,只是听见人名,莲华的脸先是不自觉的沉了几分。 上次卫泽明明没什么事,却硬被蔷薇说的要在床上养十天半个月的样子,开始几天卫泽还有些抗拒,毕竟以他的性子,断不是个能在床上躺这么久的人,可是几天之后,大概是看到莲华一脸心甘情愿的样子为他端茶倒水心中甜蜜,居然心安理得的赖在了床上,与莲华之间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只差着一句话的事情。 可惜后来乐极生悲,因为装的太像,好像迟迟没有好转的样子,莲华心急请了御医来看,才知道卫泽的伤根本没什么事,连一天都用不着躺。 信仰 知道自己是被蔷薇和卫泽合着伙的骗了,莲华一时间又羞又恼,连着好几天两个人谁都不理。 蔷薇毕竟有孕在身,随便假装一下不舒服,莲华立刻就把那点子小事忘了,只顾着看她干儿子怎么样,再加上蔷薇又肯低声下气的哄莲华,莲华很快就又和蔷薇恢复原状,只是苦了卫泽,每次来看莲华,莲华连个正眼也不肯给他,大概是想起自己以堂堂公主之尊,居然被骗着心甘情愿给卫泽做了半个月的贴身侍女,心里不甘。 卫泽进门,看到莲华果然又己经侧转了身子,沉着脸,看也不看不他,不由摸了摸鼻子,无奈了笑了一下。 蔷薇看着也不同情,见过了撒娇耍赖天下无敌的御流光同学,她本以为卫泽该不会做的太过份才对,可谁知道卫泽骨子里也是个不老实的,居然能装那么久,活该露馅被莲华嫌弃。 卫泽这些日子常来常往,早己非常随意,轻轻咳了一声,在桌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查到冥烈被关在哪里了。” “真的?他关在哪里?”蔷薇眸中一亮,立刻反问,莲华也情不自禁的将目光移了过来。 这件事情本是蔷薇托她查的,可是冥烈关着的地方实在很隐蔽,她虽然是公主,在扶桑的力量却实在有限的很,远不如卫泽的灵活自如。 卫泽看到莲华终于肯正眼看他一次,心情也是好了几分,手腕一翻,又露出一样东西来,低声说道:“这是君落羽送来的,要我们想办法把这个送给冥烈。” 卫泽掌上是一颗小小的药丸,外面被蜡封着,蔷薇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就猜到这颗药丸的作用一定是想办法让冥烈暂时恢复功力之类的。 冥烈的武功绝对不算低,就算与流光也在伯仲之间,只要能恢复武功,也许只凭他自己就能逃得出来。 极快的纂于掌中,却又抬了头看卫泽,低声说道:“你没有办法送进去吗?” 卫泽微微摇头:“他关在火神殿的地牢里,那里是火神执事的势力范围,都是些狂热信仰火神祝融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势力能渗透进去。不仅我不行,就是摄政王和洛王也不行。” “没用就说自己没用,找那么多垫背的做什么?”莲华嘟了嘴,不客气的挑刺。 卫泽笑了笑,却也没有太计较。 与莲华相处了那些日子之后,虽然仍是清风淡月的朗然,却比之前多了些人间烟火气,各种情绪表情,也都要丰富了许多。 就仿佛同样是笑,以前只觉得空虚一片无从捉摸,如今却带了些忍让宠溺的意思。 莲华本来还很有理的样子,此时被卫泽这么一笑,不知怎么竟然就红了脸,索性又背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这其中的小小波澜蔷薇虽然感觉得到,当然不会笨到去说出来的,只是皱紧了眉低声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连你都送不进去。” 卫泽又是一笑:“我送不进去,可是却不代表你送不进去。” “怎么说?”蔷薇诧异,自己己经有快要九个月的身子了,卫泽都做不了的事情,自己又怎么做得到? 卫泽老神在在却又轻描淡写:“他们,可都是狂热信仰火神的人!” 蔷薇目光猛的一亮,一道灵光蓦的闪过:他们信仰火神,而自己,可不是正是被称为火神代言人的引魂师? 虽然是个最多只能奏出三次失魂引的伪引魂师,可是这种事情,除了个别的几个人知道之外,又有谁会了解? 如果自己在那些教徒面前提出要见一个犯人,就算火神执事再怎么不情愿,恐怕也不好公然回绝她的要求。 一时间不由喜笑颜开,脱口说道:“卫泽皇子,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笨到装病装那么久,还被人抓包在床?” 一句话出口,卫泽的表情猛的变的尴尬至极,莲华也倏的转过身来,一张脸羞的通红,急声叫道:“蔷薇!” 蔷薇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可是事己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暗暗的吐了一下舌头,一手抚着肚子,很假很假的皱起了脸,娇声说道:“哎呀,小家伙又踢我了,我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一下,你们自便。” 站起身极快的走了出去,那动作利索的不得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不舒服的人。 留下卫泽和莲华两个人在室内面面相对,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卫泽到底是男子,带着笑先开口叫道:“莲华……” “哼!”莲华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冷哼一声,身子一扭紧跟在蔷薇身后出了门,只留下卫泽一个人站在房中,有些无奈的苦笑。 看来上次是真的玩的狠了,早知道后果这么严重,也就早几天起来,莲华向来心高,好不容易快哄着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却弄成这种样子。这一次,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哄好。 让蔷薇去给冥烈送药的事情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度,别的不说,就只说怎么让蔷薇出洛王府,就是件很头痛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卫泽去解决,一从洛王府出来,扶桑就开始漫天传起了流言,说是引魂师久离火神殿,夜梦祝融,嘱其入殿朝觐,膜拜观礼。 这流言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来势之凶猛,几乎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当初要蔷薇出席新年大典重建赤焰民众信心的是火神执事,如今真的树立起引魂师形象,被舆论声浪逼的头痛的也是火神执事。 在教中众人的威压之下,仅仅是第三天,火神执事便派人恭恭敬敬的到府上来请蔷薇,说是请引魂师重临火神殿。 蔷薇面上做的庄严慎重,心里都快笑开了花,洛王本以为将冥烈关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恐怕绝想不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漏洞。 去火神殿的日子越早越好,就安排在次日,当日夜里,卫泽又来了一次,带来了君落羽一张手写的纸条,计划详细且周密。 蔷薇暗暗的记在心里,一整夜反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唯恐这一次的救援行动又与上一次一般,会出什么纰漏,仔仔细细的在心里想了又想,快天明时才沉沉睡去。 清早醒来,叫人来给自己换了衣服,依旧是那一套雪白色银丝暗绣宽边长袍,腹部早己是高高的隆起,因为有孕而且的越发柔软的表情平白中带出几分圣洁的味道。 蔷薇这样重的身子,其实连走路都己经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可是她却宁可自己当心一些,也不愿意在洛王府中安安静静的坐着。 不知道有多少人为着她,为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而拼命的做着努力,甚至有人为了她而身陷囹圄,她又怎么能不振作起来,做些什么来回应他们呢? 车驾出门的时候,蔷薇才发现自己小瞧了这一趟出行,她本以为不过是去火神殿看看,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出了门才发现,扶桑的百姓竟早己经洛王府门口聚集起来,几乎连街道都己经塞满。 可是看到她出来的时候,又自动自发的让出一条道,好不阻了马车的行进。 蔷薇本来一出门就打算上车的,可是看着这些百姓,忽然发现自己不能这样。纵然她去火神殿是另有所图,纵然所谓火神祝融从来都只是赤焰皇室一个高等玩笑,可是看着这些百姓虔诚的信仰,蔷薇忽然觉得,也许火神真的是存在的,就存在于这些民众们由衷的信仰里。 她终于想明白一件以前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赤焰的引魂师向来都是由最优秀最纯澈的人群组成,他们绝对不笨,可是连她都能看出来所谓的火神信仰不过是个政治谎言,为什么那些引魂师还心甘情愿的为赤焰皇族所利用呢? 可是今天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引魂师为的并不是赤焰皇室,而是这些虔诚的信仰着火神之力的百姓,当他们的胸中被这些信仰所感染,所激荡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生出那股超自然的力量,那力量之强大,甚至真的能通过鼓声,指引这世间的灵魂。 弃车步行,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小心,也很庄重。 蔷薇有些庆幸自己一早起来精心的做了打扮,只有在这身雪白祭师长袍之下,才能真正突显出引魂师的纯洁与神圣。 对着两侧的民众轻柔的微笑,和蔼而大气,没有偏颇,没有歧视。 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这个世间也许有贫富,美丑,善恶,老少,高低等种种差别,可是当他死了之后,每一个灵魂却都是平等的,没有人知道下一世,他们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他们所有的罪,在脱下肉身的一刹那,就早己被赎的干净,剩下的灵魂,都是一样的洁净。 而身为引魂师,最最基本而且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够平等的看待这些灵魂,没有任何偏颇。 引魂师要去神殿,这件事情又吵的如此之大,火神执事自然要亲自来迎,看着蔷薇雪白色的背景纤细却坚韧的行走众人之间,他忍不住再次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可惜,若她没有沾染过血腥,当真是天生的引魂师。” 活祭 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蔷薇才留下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转身慢慢的上了车。 周围的民众一直用一种崇敬的目光盯着蔷薇,人群虽然多,却没有分毫混乱,反而自发的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秩序。 蔷薇登车之后,民众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沿着蔷薇行进的路线一路跟随。 蔷薇掀开车帘向车处望去,只见一路之上到随时有人面对着她的车驾虔诚跪拜。 虽然知道赤焰以火神祝融为信仰,可是身在旭日,赤焰的大多礼仪在楚同的荒淫无道之下早己崩坏,蔷薇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直到此时到了扶桑,才真正感受到赤焰民众对于火神教发自内心的信仰和引魂师的崇高地位。 在无数扶桑百姓的陪伴下,车辆行驶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一座极为雄奇的大山之下。 车辆刚一在山前停下,山道上马蹄得得,两匹通体雪白的马儿越众而出,马上骑士一身白袍,面容俊俏,在蔷薇面前翻身下马,倒头便拜。 蔷薇还有些许疑惑,莲华己经轻声说道:“八仙迎客,是火神教最尊贵的礼节!” 一顶厚昵软轿在马匹之后缓缓现身,蔷薇弃车登轿,行了一刻钟左右,又有两匹白马迎面而到,同样的在蔷薇面前倒头下拜,接替了前面的两匹马引着软轿一路向上。 如此再四,直到第四批白马使者迎来,又行了一柱香左右,终于到了火神殿前。 一路之上都有信众虔诚跟随。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孤单的事件,既然卫泽可以借着这件事情造势,火神执事自然也可以。 反正蔷薇来火神殿的事情己经无法阻拦,他就索性把规模弄的更大,让无数信众前来观瞻,从而更加加强火神教在民众中的威望,这对他对教兵的辖制亦有极好的效果。 下了软轿,蔷薇举头上望,一座通体赤红的宫殿以雄奇之姿坐落在黑色的山与白色的雪中间,巨大的色差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只觉得那座宫殿仿佛要破空而出,蔓延出燎原大火。 火神执事早在八仙迎客之时就先一步上了山,此时正带领教中地位较高的数十人列队站在殿前,恭敬相迎。 看到蔷薇下了轿,火神执事上前一步,恭声说道:“请引魂师入殿!” 蔷薇放开了一直略微扶着自己的莲华的手,深吸一口气,当先一步,稳稳的迈上台阶,一步一步向殿中走去。 殿中一尊神像赤发红瞳,须发皆张,犹如燃烧的火焰。蔷薇还来不及细细打量,旁边己有人递过一束线香,同时耳边传来悠长的声音: “拜祭火神……” 蔷薇接过香,在烛上燃了,艰难非常的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跪下,闭了眼睛,祷祝,叩拜,然后将香递给旁边侍立的小童,在供奉火神的香案上插了。 接下来又有一系列繁复至极的仪式,赤焰己有数十年没有见过引魂师,此时突然出现一位能奏出失魂引的人,所有的人都对蔷薇抱以了太大的希冀,一整套仪式,几乎没有任何一点缩水。 每进行一项,周围火神教中人和百姓看着蔷薇的目光,就会崇敬一分。 等到所有的仪式都进行完毕,蔷薇累的几乎己经连迈步都困难,却还是要咬牙挺着沉重不己的腰,对着民众洒水净罪,然后跟随火神执事回到殿中。 在殿中分宾主坐下,火神执事看着早己疲惫不堪的蔷薇,淡声说道:“引魂师今天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派车送引魂师回府。” “慢着!”蔷薇看着火神执事真的要带着人告退,连忙出声喝止。 她今天到这里来,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火神执事望着蔷薇的目光里有几分冰冷,却仍是维持着恭敬的语气说道:“引魂师还有什么事?” 火神教中的人大都对火神有着极为狂热的信仰,赤焰皇室也向来利用这种信仰来趋使教兵维持他们的统治。所以就算他心里对蔷薇再怎么不满,面上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得罪了蔷薇,就等于失去了火神教的人心,没有这些人心,他又如何在赤焰立足? 蔷薇也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说的急了,缓和下面色,轻声说道:“大执事,我今天来,除了引魂师重归火神殿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引魂师请说。”火神执事眉头微挑,显然非常清楚蔷薇想说什么。 果然,蔷薇笑了笑开口:“不瞒大执事,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除了重归火神殿之外,还因为火神托了一个梦给我。” “引魂师,请问火神在梦中给了您什么指示?”说话是座下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教中主事,他一身暗红色的祭师长袍,领扣一直扣到下巴处,面色苍白,带着一种禁欲的苦修感。 越是对宗教信仰虔信到某种偏执的人,越是会呈现出这种状态。 这句话由他来问,实在是最正常不过,对于蔷薇来说,也是再适合不过。 只有这样不懂得看火神执事眼色的人,才能让她把后面的话顺利的说出来。 微微一笑,蔷薇做出了庄严的面色,淡声说道:“赤焰近些年来信仰消退,擅动刀兵,民众对火神不再虔信,供奉也大不如前,火神对赤焰民众不满,所以才会撤走其神圣的代言人,让赤焰数十年没有引魂师,无数灵体因不得净罪而留连世间,怨气聚焦,这才使得烽火连绵,动荡不断。” 这些话自然是瞎说,可是听在一众真正信仰火神的人耳朵里立刻就变的严重至极。 方才发问的人连忙问道:“引魂师,既然您作为火神的代言人重新现世,那火神可有说过要如何才能化解我们的罪过?” 火神执事脸色难看至极,却偏偏不能出言阻止,只能以一种警告的眼神望着蔷薇。 蔷薇只作不见,依旧用那种庄严的声音郑重说道:“活祭!” 叶妃 “活祭?”殿中猛的传来一阵抽气之声,活祭在火神教的历史中并不是没有过,可是仅仅进行过一次,那次的祭品是个造反的番王,在赤焰掀起了滔天大浪,差点推翻了那一任的焰皇,那任焰皇气不过,抓到造反番王以后硬逼着引魂师举行活祭,活活烧死了他。 可是除此之外,火神教中还从来没有引魂师主动提出过要举行活祭的。 想也知道,历任引魂师都是心性纯善之人,这等残酷之事只恨不得早日废止,又怎么可能主动提起? 一殿中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望着蔷薇,蔷薇却面容平静,仿佛只是说了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而已。 “引魂师确定要这么做?”一个声音阴阴的响起,却是火神执事。 “不错。”蔷薇的声音没有丝毫犹疑:“不这么做,不足以平息火神的怒气。” 仿佛觉得自己的话份量不够,蔷薇又再加上一句:“如果火神的怒气无法平息,那么,我将会是最后一个引魂师!” 目光在殿中四下一扫:“从此之后,火神将会彻底抛弃赤焰子民,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奏出失魂引!” 殿中突的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殿中的人刚刚还沉浸在引魂师重归火神殿的喜悦之中,可是不过转眼之间,就被告知,他们眼前的女子,将会是最后一个引魂师,而且火神,也将彻底的遗弃他们。 火神执事的脸色阴沉至极,他知道蔷薇打的是什么主意,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光有正大的揭穿她。 许久之后,方才向蔷薇发问的那个主事才开口问道:“敢问引魂师,活祭的祭品……应该选择什么人?” 蔷薇目光淡淡一扫,根本不答,反而看向火神执事,含笑说道:“这件事情我与大执事早就商议过了,大执事也早己将那个犯人提到了火神殿的地牢里,是不是,执事大人?” 此语一出,一殿人的目光都向火神执事望了过去。他虽然是火神殿的主管,可是活祭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丝毫不跟其他人商量,还擅自决定了祭品的人选? 火神执事一张脸气的黢黑,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咬了牙,正不知要如何开口,蔷薇己经笑着帮他解了围:“火神在梦中对我说这个祭品一定要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而且最好是赤焰的敌人,以此来显示他眷顾赤焰子民的恩德。刚巧洛王最近逮住了这么一个人,我听说之后就请执事先行将人要过来严加看管。至于他是祭品的事情,其实大执事也是今天才知道。” 这几句话虽是将大执事从擅自决定火神教重大事项的罪名中解脱出来,却也让他再也无法对蔷薇的决定说一个字。 那个极为虔信的管事再次开口问道:“请问引魂师,活祭的事情。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这个大执事自会安排。”蔷薇依然笑笑的,将所有事情都推在大执事身上:“三日之后傍晚申时,山上祭台,举十里焰火,我会亲自来主持本次活祭。在那之前,我会先住在火神殿里,还请大执事为我安排住的地方。” “是!”火神执事面色阴沉,却也只能躬身施礼,然后看着蔷薇一行人袅袅而去。 到了火神执事为她们安排的住处,一关上房门,莲华便一把拉住蔷薇胳膊,连声说道:“蔷薇,你太厉害了,那种场面你都应付得了,那群人阴沉沉的,要是我,估计早都被吓的连话也不会说了。” 蔷薇伸手握住莲华的手,苦笑说道:“现在你还觉得我厉害吗?” 相交的手心里,满是潮潮的湿意,冷汗早己不知道出了几层。 莲华握着蔷薇冰凉的手心,心里有几分心疼,不由出口骂道:“都是那个卫泽,也不拿好点的主意出来,明知道你身子这么重,还让你做这么担心受怕的事情。” 其实这主意大多是君落羽出的,卫泽不过是在中间穿针引线,可是一旦有什么不满,莲华第一个怪的却是卫泽。 蔷薇听的好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扶着腰在桌边坐了,微微的蹙着眉头:不知道师兄这次想的办法,究竟能不能成功。 赤焰皇宫。 深夜三更,焰皇楚同几场颠鸾倒凤之后,早己沉沉睡去。 今叶侍寝的是叶妃,她自从被一个中立派的官员送给楚同之后,凭着自己的美貌和一副娇腻的手段,牢牢的占住了楚同的心。一连数月圣眷不衰,甚至为了她,用那样的手段处理了洛王送进宫的一个妃子。 此时,床帐之上的人轻微的动了动,轻声的叫道:“皇上……” 楚同没有动静,那人又轻轻的叫了一声:“皇上……” 楚同依然没有动。 那人影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食中二指相并,极快的在楚同身上某个穴位点了一下,然后翻身而起,从床底下拿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极快的套在身上。 身形轻如飘絮,几乎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惊动,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自己的寝宫之中。 她显然极为熟悉宫中的地形,一路潜行,到了皇宫西北角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在一片小树林中落下身形,环视一周,轻声叫道:“王爷!” “你忘了戴面具。”身后传来如夜色一般清冷淡漠的声音。 叶妃匆忙转头,在看到身后一个修长的身影时,面上猛的现出喜色,一礼扎下,恭声说道:“属下拜见王爷。” 楚煜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柳叶长眉,勾魂凤眼,眸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之意,恐怕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要起些暇思。 很显然,对于怎么对付男人这一套,她被教的很好。 可惜,她却用在了错的人身上。 转开眼眸,再次冷冷说道:“你忘了戴面具!” “王爷!”叶妃眼中的魅惑缭绕在一瞬间之间褪的一干二净,盯着楚煜不甘问道:“王爷,难道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这张脸?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 引路人 楚煜的目光猛的凌厉起来,他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叶妃,缓缓说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再说一遍。” 楚煜的语气平静和缓,可是叶妃却只觉得脊背发凉,惊恐的抬起了眸子看着楚煜,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煜伸出一根手指,抬高了叶妃的下巴,眸子如浸在冷水中的星星,冰冷,并且遥远,仿佛没有人可以触极。 他盯着叶妃的眼睛,静静的说道:“红叶,我并不讨厌你这张妖娆的脸,可是也并不喜欢。我留你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不要试探我的底线,也不要触及你不该触及的东西。聪明一点,安分一点,也许,你还能在我身边呆久一点。” 红叶的嘴唇死死咬起,泪珠朦朦的在眼底转圈,却终于只是将声音从嗓子中逼成一线,带着些许的哭腔说道:“是,属下明白。” “唔……那就好。”楚煜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看着红叶又说道:“你那些媚术和迷惑男人的手段,下次记得在我面前收好,否则的话,我不介意让其他的人来做你的工作。” 这个女人当他是什么,会被自己让人调教出来的工具迷惑? 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红叶的表情更是难堪,强自压抑着声音说道:“属下知道,属下再也不敢了。” 看着红叶的身体因为悲伤又或者愤怒而不停的发抖,楚煜想了一想,终于决定稍微开开恩,避开了红叶的眼睛,淡声说道:“如果这次的事情成功,本王许你,可以成为本王的妃子。” 红叶的眼睛猛的一亮,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向楚煜。 她明明长着一张艳丽无双的脸,却被楚煜强硬命令用人皮面具遮起来,没有他的命令,不得露出分毫。 虽然知道不可能,可是每次每次,她都忍不住想,也许楚煜是怕看她那张脸看久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不敢让她把脸露出来。 几个月前的一天,当楚煜对她说她从此以后可以以自己的面容生活时候,她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雀跃,她以为楚煜真的愿意面对她这张脸,而她也真的可以去试着争取一下自己的感情。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楚煜紧接着就告诉她,他要把她送进宫去,送到那个荒淫无道的焰皇身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煜的无情这些年来早己司空见惯,本该早就习惯了才是,可是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残忍到这个地步。 他明明知道自己对她有情,却毫不犹豫的告诉她,他要把她送给别人! 他甚至没有强迫自己,他只是淡淡的对着她说:“我要送你进宫,你可以选择去,或者离开。” 红叶知道,旦凡她还有一点尊严,还有一点骨气,就应该选择离开。 楚煜救了她又怎么样?派人教了她琴棋书画和武功又怎么样?她这些年为他做的事情,早己经够还了。 可是她喜欢他! 没有办法遏制,没有办法阻碍,无可救药的喜欢他!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望了楚煜两秒,然后仿佛被掏空了灵魂一样的说:“我去!” 往事突然间席卷而来,让红叶痛的几乎不能呼吸,可是这个时候楚煜却对她说:“如果这次的事情成功,我许你成为我的妃子!” 这算什么?奖赏吗?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可以用奖赏获得吗? 如果不能用奖赏获得,又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竟然会感到一丝喜悦? 红叶低垂了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这场注定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却是注定陷进去了,连一丝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她就是贱,就是为了楚煜连尊严都不要,即使只是一个名份的奖赏,她也要! 强自收敛了情绪,垂首含胸:“谢王爷!” 又微微抬了头,面上是一副下属该有的忠诚精明之色:“属下敢问王爷,那样东西,您什么时候要?” “你己经知道他放在哪里了?” “是!”红叶的声音极为肯定:“皇上现在很信任我,只要王爷想要,属下什么时候都可以把那样东西给王爷拿来。” “恩。”楚煜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很好。三日后傍晚酉时,还在此处,将那样东西拿给我!” “是!”红叶清脆应声。 “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时间不早,你快些回去吧,省得惹人怀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楚煜轻描淡写的下了逐客令,不必要的感情,他一分一毫也不想要。 他不想要,就不会给别人给的机会。 红叶用力的咬住了嘴唇,却是一语不发,站起身对着楚煜深施一礼,快速消失在夜色中的皇宫里。 三天的时间转眼即过,扶桑的日子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是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仿佛冬天真的要过去,而春天即将到来。 这天清早一起床,蔷薇便命人召集了火神教的众位主管前去大殿商议晚上活祭一事。各种准备事项说的差不多之后,蔷薇望着火神执事笑着说道:“大执事,活祭举行在即,不知道我能不能去看看祭品?” 火神执事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微微一眯,淡声说道:“地牢里潮湿阴冷,引魂师身体不便,还是不要劳累了。” “身为祭典主持人,去看看祭品,做些必要准备也是应当的,怎么,难道大执事有什么难言之隐,竟容不得我见祭品一面?” 明明是蔷薇自己另有所图,却硬是拉扯到大执事的身上去,再加上之前故意误导火神教里的其他人,让他们以为火神执事对教中事务独断独栽,一手遮天,此时众人看着火神执事的目光分明带了几分猜疑之意。 火神教创立的目的虽然是为了维护赤焰万年姓楚,可是因为底下执掌教兵,为了避嫌,平日里向来不插手朝中事务。如今洛王和摄政王斗战正酣,火神热带却私自接收朝庭人犯,这本来就己经犯了大忌。 如今再被蔷薇这么一挤兑,火神执事自是什么也敢再说,只得低声说道:“引魂师要见,谁人敢拦,只是地牢中地形复杂,请容老夫谴专人为引魂师带路。” 自从让蔷薇在新年大典上露了一面之后,火神执事发现自己根本是自设圈套,如今蔷薇无论做着什么,总能恰到好处的绊着他的脚,让他无法拒绝。 既然无法拒绝,也就只好做好一切防范措施。 “这个自然。”蔷薇浅浅的笑,能达到目的就好,总不能逼的太狠:“请大执事这就找人带我去吧。” 火神执事一直眼神阴沉,听到蔷薇这句话的时候,却罕见的滑过一丝得意的笑,微微挺身,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老夫会亲自带引魂师到地牢门口,至于到了地牢里面,自然有人为引魂师带路。” 火神执事说的太过肯定,蔷薇反而泛起了一丝不安,不过事到此时,自然不可能退缩,也便笑了一笑,遣散了众人,跟着火神执事一路向前。 莲华担心蔷薇的身体,自然是跟随在侧的。 在偌大的火神宫前东拐西弯,到了一处极为普通的所在,两扇大铁门斑斑锈迹,仿佛是一处很久无人居住的院落。 火神执事在门前站住,以特有的节奏轻轻的敲了几下,门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火神热带展颜一笑:“引魂师,老夫就送到这里了。” 门在面前咯咯吱吱的打开,火神执事微笑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里面一个身穿暗红色衣服的教众亦是一手微微前伸,虽然一语不发,却将意思表现的分明。 透过那名教众,蔷薇看到院内一片凄凉荒芜,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却也只能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浅笑说道:“多谢大执事!” 然后头一抬,大步迈了进去。 几乎是刚一进去,门就在身后缓缓关上,依然发出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听着心中发麻。 莲华蹭了蹭自己的手臂,轻声说道:“我怎么这么碜的慌?” 蔷薇其实自己心中也没底,却还是拍拍莲华的手,无声的安慰着她。 在院中走了十几步的样子,快要到正前方的一间大殿时,那教众忽然一伸手,拦住了她们。 紧接着,就在她们脚前,地板居然倏的裂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那教众依然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一只手向前伸着,示意她们下去。 蔷薇和莲华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算是给对方鼓劲,然后并肩向下走去。 石板在头顶上方合拢,地道中却突的亮起了明亮的火光,一个人影在前方巧笑倩兮,声音又轻又细,却透着仿佛说不出的愉悦。 那个声音开心的和蔷薇打着招呼:“蔷薇郡主,又见面了!” 蔷薇猛的张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叫道:“宣可卿?!” 怎么可能,在这里为她带路的人,居然是宣可卿? 搜身 “咦,蔷薇郡主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啊?我来为郡主引路不好吗?” 蔷薇只觉得一阵头痛,这个宣可卿精明鬼怪,就算自己有万般打算,到了她这里,只怕也是白搭。 莲华虽然和宣可卿没有什么接触,却也知道上次蔷薇未能走脱,大半原因都是这个宣可卿从中作祟,一方面为了蔷薇能留下多陪自己些日子而开心,另一方面,却又为这个宣可卿和蔷薇做对有些不爽。 拉下脸来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本公主和蔷薇郡主说话,莫非火神教的规矩都败光了,轮得到你这么嚣张!” 莲华的话说的很是难听,宣可卿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依旧笑嘻嘻的,弯着唇说道:“公主教训的是,是可卿僭越了,可卿这就为二位带路,二位请!” 说着话,果然当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地道之中虽然阴冷,但却并不潮湿,地上的方砖亦是平滑规整,宽度足可容四人并排通过,丝毫也不见拥挤。 虽然没有具体的参照物,但蔷薇感觉得到她们是在一路向下,因为阴冷之气越来越重,也不知道这地道到底修在了地下多深的地方。 走了约摸一柱香左右,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小方厅的样子。 宣可卿在这里停下脚步,转过身笑望着蔷薇细声说道:“郡主,前面就是地牢了,按照火神教的规矩,只能郡主一个人进去。” “大胆!”宣可卿话音刚落,莲华己经大声的嚷了出来:“难道你连本公主也要拦?” 银翼未灭之前,宣可卿也是公主,而且待遇不知道要比莲华好多少倍,这点子小小威慑,根本不放在她的眼里。斜斜的看了一眼莲华,好整以暇的说道:“公主不愿意,可以去找火神执事说啊。” “你……”莲华只要一想起那个浑身透着阴冷气的老头子,就觉得浑身冒凉气,怎么可能自己去找他说什么理? 话风一转强辩道:“蔷薇有身孕在身,这可是洛王的孙子,没有人在旁边照料着,我不放心。” “这个自不必公主吩咐。”宣可卿依旧是一脸笑意:“我会亲自陪蔷薇郡主进去,断不会叫郡主出一点点意外的。” 这句话一出,莲华和蔷薇的面色都变的极为难看,她本来是打算见到冥烈以后,由蔷薇和引路人说话周旋,再让莲华得空把药丸交给冥烈,可是如今莲华不能进去,宣可卿却要一路陪同到底。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蔷薇又有九个月的身子,就是有千般的手段,只怕连一分都使不出来。 彼此对望,各自嘴里发苦,难怪那个火神执事笑的那般有自信,果然是只老狐狸,竟然用宣可卿来对付她们。 稳了稳气息,蔷薇试图再做最后的努力。她看着宣可卿轻声说道:“宣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们在草原过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无论是你,我,还是冥烈,我们明明都相处的很好,何必非要到如今……” “真是抱歉,我的记性不太好,过去的事情,我都己经不太记得了呢。”宣可卿笑的越发甜美,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让人恨不得捏死她:“蔷薇郡主究竟还要不要去见那个祭品?如果不去的话,就请回吧。” 蔷薇要说的话被牢牢的堵在嘴里,可看着宣可卿一脸灿烂的笑意,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蔷薇……你自己小心!”莲华轻轻的拉住了蔷薇的手,有宣可卿在这里,她今天是注定进不去了。 一样圆滚滚的东西从莲华的手心倏的一下滚到自己手心里,蔷薇下意识的捏住,宣可卿的出现打乱了她们所有的计划,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微微用力的捏了一下莲华的手,示意她放心,蔷薇转身看向宣可卿,带了些微的怒意问道:“就我一个人,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且慢!”宣可卿伸手一抬,再次阻住了蔷薇:“为了防止探示人员夹带东西给人犯,可卿不得不冒犯检查一下郡主的身体,还请郡主见谅!” “放肆!”莲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上前一步将蔷薇挡在身后,怒声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给你脸,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你还想不想活了?” 宣可卿面上滑过一丝谑笑:愤怒,通常都是庸人的表现,她此刻越愤怒,越是说明自己踩到了她的痛处,让她不得不下意识的反击。 微微垂了眼眸,用一种看似恭敬,其实却分毫也没有把莲华放在眼里的语气说道:“公主想治我的罪,也得等出去了再说。但是你们在这里一刻,就得一刻听我的!” 又转头看向蔷薇:“并没有人要求郡主一定要接受搜身,您可以选择不去看祭品,若是如此,可卿一定恭恭敬敬的将你送回上面。” 蔷薇的嘴唇无意识的抿紧,气恨的几乎有几分发白,却是深吸一口气,从莲华身后站出来,张开了双手,淡声说道:“请!” “蔷薇!”莲华不甘的看着蔷薇一副极为配合的样子,出声轻叫。 宣可卿却己是老实不客气的迈步上前,草草的说了一句:“得罪了!”然后就不客气的在蔷薇身上上下搜索开来。 她搜的极是仔细,几乎将蔷薇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搜到,领口,袖口,甚至连鞋子都要求蔷薇脱下来看过了,才又重新穿上。 蔷薇一直紧绷着一张脸,目光钉子似的钉在宣可卿的脸上,身体却一动不动,任凭她搜。 片刻之后,宣可卿退后一步,将从蔷薇身上摘下的荷包,配饰以及其他东西放在一旁的托盘里,又掂了掂手上一把银白色的匕首,笑着说道:“这些东西烦劳郡主留在此处,您可以进去了!” 蔷薇狠狠瞪了宣可卿一眼,却是一语不发,转头就向着地牢门口走去。 宣可卿赶上两步走到蔷薇身边,殷勤的为她打开了大门。 引魂师之吻 之前蔷薇一路走来,虽然阴湿,倒也还算干净,可是那扇大门一打开,一股霉腐之味立时扑鼻而来,巨大的不适之下,蔷薇险些张口吐了出来。 宣可卿笑笑,毫不在意的当先走了进去。蔷薇强自压下胃里的翻腾,也跟了进去。 冥烈的牢房在最里面,那日宣可卿来看他,虽然被他赶了出去,可是那之后,却也再没有人敢私自刑讯,只是将他扔在牢房中,一日三餐供给着,其余完全不管。 蔷薇看到冥烈的时候,冥烈正屈着一条腿靠在墙上坐着,一袭拉风招摇的金衣早成了条条缕缕的碎片,污脏的连颜色都看不出来,蔷薇心头顿时一阵难过,她所见过的冥烈,向来是风云得意,潇洒从容,几时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忍不住扑上前去,双手扒着栅栏,带着哭腔叫道:“冥烈!” 冥烈本来正在闭了眼睛养神,听到这一声,起先还以为是幻听,猛的张开了眼睛,看到前面一个女子一身雪白的祭师长袍,眼圈却是通红,正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错愕一闪而过,紧接着,唇角弯弯的翘了起来,笑着说道:“小蔷薇,往后退一点,穿这么干净一身衣服,也不怕弄脏!” 一双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能反射出光芒一般,没有分毫沮丧灰心的影子。 蔷薇吸了吸鼻子,转身对着宣可卿冷声说道:“打开门,我要进去!” 宣可卿在旁边微微冷笑:“蔷薇郡主,你这个样子,可不是像是来看祭品的啊?” 蔷薇一怔,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薄怒之色,看她的样子,竟是不置冥烈于死地不罢休! 冷下面色厉声说道:“本郡主才是赤焰的引魂师,我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嘴?宣姑娘搜也搜过了,查也查过了,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自被承认为引魂师以来,第一次高高的端起了架子,声色俱厉之间带着一股无名的威压,宣可卿竟不自觉的生了几分惧意,又望了蔷薇一眼,终于不再说什么,悻悻的走上前,打开了牢门,却还是不甘的说道:“引魂师要说什么最好快点,否则执事大人恐怕就要等不及了。” “小蔷薇,你不用理她。”冥烈己是笑着站起身来,这些人也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药,一点力道也用不上,连站着都很吃力。 蔷薇走进牢房,看着要借助墙壁才能勉强站直的冥烈,心中又是一阵愤懑。 冥烈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用他招牌式的笑意说道:“小蔷薇,你难得来一趟,可得仔细记住你冥烈哥哥长什么样,过了今天,可能就再也瞧不见了呢。” 蔷薇上前一步,微带忐忑的问道:“是我说要让你当活祭的祭品,你不怪我?” “这有什么好怪?”冥烈笑的没心没肺:“死在你手里,总比再被他们拿我来威胁爷爷的好。” 笑容之下,是说不出的苦涩。被抓来这么久,不是没想过要不要见楚言一面,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孙子,说到底,楚言毕竟也是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可是当他从宣可卿口中知道楚言居然拿他来威胁秦陌的时候,那一分隐隐的渴求立刻就被打消的无影无踪。 从小跟在秦陌身边,他将秦陌的骄傲继承的彻底,无论要做什么事,总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他相信,若是秦陌抓住了楚言的至亲好友,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纵然知道楚言有可能是自己的爷爷,可是冥烈却从骨子里看不起楚言的做法,潜意识中,竟是早己排除了要与楚言相认的念头。 而且他在蔷薇身边守了三年,总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会比自己更了解她,他对蔷薇有种莫名的信心,他相信蔷薇做的每一件事,必然都有她不得己的苦衷,就算她真的要杀他,也一定是为了他好。 更何况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对这个代替他尽了全部对慕容家义力的妹妹,总是有种发自心底的歉疚,仅仅是这份歉疚,也足以让他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迁怒蔷薇。 蔷薇看着冥烈的眼睛,他的眼睛黑亮亮的,带着种毫不隐瞒的坦诚,让人一见便生出好感,对仿佛对着这个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被理解,不可被原谅。 心里突然放下了心,原本还怕他恼恨自己,不肯好好的理解自己举动的用意,可是现在,却根本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眼睛里快速滑过一抹笑意,身体却是站的笔直,带着种庄严的神色说道:“既然你都了解,那就最好不过。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送一件东西给你……” 话音未落,身体忽然凑前,一张微微颤抖的唇正正的印在冥烈的唇上,还恶意的停留了一下,然后倏然退开。 这个动作让在场的两个人同时如遭雷劈,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宣可卿一双眸子睁的死大,这个慕容蔷薇,怎么可以这么做?她难道不知道,冥烈是她的哥哥! 冥烈的更是搞笑,完全是反应不过来的短路,只是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瞧着蔷薇,那神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开玩笑,居然……和自己的妹妹……接吻! 如果他那死去的娘知道,以那样强悍的性格,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墓里跳出来再死一次。 蔷薇对场中的状况视而不见,只是依旧维持着那副很庄严的神色,正色说道:“这是引魂师之吻,会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冥烈仿佛才反应过来,半张的嘴咔嚓一下合上,然后重重的吞了一口口水。 蔷薇转过头看到宣可卿兀自目光呆滞,半握的拳头微微发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目光的尽头是冥烈刚刚从惊愕中恢复的脸。 脑中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过,却很快又被自己打消。 这两个人?不太可能吧! 轻轻的咳了一声,唤回宣可卿的注意力,矜持的说道:“宣姑娘,我要做的事情己经做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调兵 宣可卿回魂,目光狠狠的扫过蔷薇,之前一直维持在脸上的笑意终于罕见的消失了踪迹。 说不清楚为什么,看到蔷薇吻冥烈,除了因为知道他们是兄妹而有的惊讶之外,心底深处,竟还有一层隐隐的不甘。 这样亲密的动作,连相依相守数个月,又并肩作战的他们之间都不曾有过,可是蔷薇居然轻轻巧巧的就做了。 蔷薇看到宣可卿的表情,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恶质的快感,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吩咐道:“弄点水给他洗洗干净,再给他找身干净衣服换上,要做祭品的人,这么脏怎么像话?” 宣可卿手指微微捏紧,只觉得心底一股无名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一路出了地牢,又回到之前那间大厅里,宣可卿的情绪终于调整过来一些,看着蔷薇伸手要拿托盘上的那些东西,突然伸手一拦,冷声说道:“这些东西就先留一留吧,等今天晚上祭典过后,我会亲自送到蔷薇郡主手上。” 蔷薇看了看盘中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唯一一件流萤,因为众所周知是洛王所有,也不怕她会不给自己,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和莲华一道出了地牢。 方一出了那间小院的门,莲华握着蔷薇的手便一紧,蔷薇看着莲华,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莲华心头立时一松,她既然答应了会帮蔷薇,就总要做到才行,如今看蔷薇的意思,显然是己经将那颗药丸给了冥烈了。 回到房中稍微休息一下,到了傍晚未时左右,蔷薇略做梳洗,面色庄严神圣,将一身祭师长袍穿出种仙风道骨的风度来。 随着来接他们的人步上山巅祭台之时,十里焰龙己早早的亮了起来,两旁火光夹道,将一片黑山白雪赤红宫殿,照的有如泼墨油彩的画卷。 在两道火龙的尽头,一个平扁的石台沉默的安卧在山巅之上,远远看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然而走近了,却会发现台上以镂刻的方式绘制着繁复的花纹,那些花纹的间隙泛着黯淡的褐色,与石材本身的灰白色相比,显的有些诡异。 火神教虽然不以生人举行祭礼,但四时的牺牲供奉却向来不会短少,那些己经死去的猪羊的鲜血顺着花纹的间隙流下来,年深日久,将石台的颜色都染的变了,如今真的要在这里举行活祭,看起来,倒当真令人背后发凉。 高高的柴草垛早己搭好,火神执事一声令下,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冥烈被几个人推着,用力的捆绑在架子上。 蔷薇尽量不去看冥烈,只凭着这些日子在教中典籍中看来的动作的语言,一边做虔诚的舒展双手,一边喃喃的念诵,那样子,竟仿佛真的是在举行活祭,以求得火神的宽恕。 冥烈在架子上面居高临下看着蔷薇,明明是很庄重的场面,不知怎么却就是想笑,看惯了蔷薇一向委委屈屈地模样,此时突然这么强势的做什么引魂师,只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这么想着,居然真的笑了出来,还好声音不大,只有离他最近的蔷薇能听到。 抬起眼飞快的瞪了冥烈一眼,又转开眼睛去做自己的事,只是心里有事,缺了那股发自肺腑的信仰,竟连自己做着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可是却又偏偏不能不做,时间,差一分一秒都不行! 仪式冗长而繁复,傍晚微亮的天空在蔷薇几乎无法分辨的咒语中逐渐陷入黑暗,山道两侧的火龙立时发挥出它惊人的光与热量,仿佛一直要燃烧到天上去。 天空由深蓝色渐渐转为墨蓝,又向着沉浓如墨的色彩进一步转化,就连原本静谥的空气中也开始散发出一丝不安的悸动,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低低的呼号,将在场每一个人的衣角烈烈吹起,发出嘈杂的声响。 然而无论是怎样嘈杂的声音,竟都无法掩盖蔷薇那似乎低沉细微,却深入人心底的喃唱。 每一个人都虔诚的低下了头,火神,一定是火神的力量,如果不是神的力量,天气又怎会在一夕之间,变化的如此有肃杀之力? 这一定是火神在释放他最后的怒气,好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原谅他们,重顾赤焰子民。 风吹的越来越大,蔷薇白衣的祭师袍在风中猛烈翻飞,像是一只狂乱的蝶。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吐出,蔷薇的双手在身侧缓缓落下,双眸微垂。 一只火把适时的递到手边,火神执事万万想不到一场生祭竟然真的能引出如此强悍的效果,也被眼前的自然之力所震撼,声音里带了难以察觉的敬畏,用沉厚的嗓音大声喝道:“点……火……” 蔷薇接过火把,看着火苗在风中肆意翻飞,又抬头望望早己墨黑一片的天色,心头只觉得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起,紧张的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天色变了,就如君落羽说的一样,可是这样并不够啊,她己经尽她所能的拖延着祭典的时间,根本无法再拖下去。 现在要怎么办? 点火吗? 那些木柴都被处理过,几乎一点就差,她要是点了火,那岂不是真的置冥烈于死地? 手指用力的捏着火把,几乎连指节都开始微微泛白。 脚下的步履虚浮,可是一步,两步,终于还是走到了绑着冥烈的火堆之前。 抬头上望,眸中的担忧一揽无余。 冥烈面上浮起轻柔的笑意,他便知道,他守了那么多年的小蔷薇,怎么可能真的要杀了他? 轻轻点了点头,眸中透出鼓励的意味。 相信!要相信自己,相信他,相信君落羽,相信每一个在努力着的人。 他们既然敢定下这个计划,就定然会万无一失。就算真的有什么疏漏,那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天意弄人! 身后响起火神执事催促的声音:“请引魂师点火!” 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只会给人发现不对劲而已。 眼睛一闭,将火把在空中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正正的落于冥烈下方那一大堆柴禾之上! 赤焰皇宫西南侧,熊罡营。 楚煜一骑快马跑的浑身冒汗,在辕门前用力勒停,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惊动了门前的哨兵。 “什么人?”厉声喝问! “楚煜!”楚煜直接报出自己的名讳:“我有急事找你家主将,速命熊将军前来见我!” 那哨兵犹豫一下,大声答道:“摄政王稍等,容属下前去通禀!”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果然如熊一般的壮年男子来到辕门之前,却并不开门,只隔着栅栏问道:“摄政王不是应该在朝云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王谋朝篡位,本王奉父皇密令,秘密潜回扶桑勤王。如今楚言以生祭为名聚集教兵,将有大不利于赤焰,熊将军还不快奉旨出兵,擒拿叛贼!” 熊将军一双圆突豹眼狐疑的看着楚煜,沉吟说道:“摄政王应当知道,我这一万熊罡卫直属焰皇调遣,没有皇上烈焰兵符,就算是太子皇后亲来,也不能调动一兵一卒,摄政王一面之辞,本将军不能采信,摄政王请回吧。” 说完话,竟然转身就要走! “熊将军且慢!”楚煜大声喝止:“你看这是什么!” 一样东西隔空扔过,熊将军下意识的一把抓过,入了手,这才看清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一面刻着息兵止戈,国运永昌八个大字,另一面则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刻的生动之极,仿佛要漫过令牌的边沿,一直延伸出来一般。 一时间面色大变,望向楚煜吃惊说道:“烈焰兵符?” “不错!”楚煜在马上神色不变,只是大声说道:“父皇连这样东西都给我了,熊将军还不出兵吗?” 熊将军眼中神色变幻莫定,焰皇楚同这辈子如果做过什么好事,就是救了熊姓一家,由熊家将军统领的熊罡卫以绝对忠诚成为他最后保命的绝招。 楚同对熊罡卫的一应用度需求从来不打半点折扣,所有兵员征兆与挑选,一略以熊罡卫为优先,这使得熊罡卫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即使以戚绍之能,当初对付三千熊罡卫,在偷袭的情况下,还是折了两千多的士兵。 对于这样一支部队,楚同向来把兵符看的比命还重要,确切的说,这就是他的命,正是因为有熊罡卫的存在,纵然他再荒唐昏庸,洛王还是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因为他知道,一旦对楚同下手,代价一定极为惨重。 可就是这和命一样重要的烈焰兵符,他居然会轻易就给楚煜? 片刻之间,熊将军脑袋里己经转过无数个念头,可是手中的烈焰兵符货真价实,独此一份,万万造不得假。 略微沉吟一下,熊将军对着身边传令兵大声吩咐:“点兵!随摄政王擒拿反贼!” 看着瞬间忙碌起来的军营,楚煜唇边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楚言己经占了太久的先手,这一次,轮也该轮到他了。 楚同 同一时刻,赤焰皇宫之中,叶妃衣衫凌乱,头发飘散,被一个人一脚狠狠踢在肚子上,一直滚到坐在床上的焰皇身边,才终于停了下来。 焰皇一脚踏上红叶的身体,微微弯下身,因为被酒色淘空而略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浮现一丝猖狂而狠厉的笑意:“爱妃,你跟了朕这么久,总该知道,朕最不喜欢有人偷偷拿朕的东西!”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垂手肃立一边,看也不看场中,仿佛刚才拦下从外面归来的叶妃,并将她打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人根本不是他。 红叶的眸中透出惊慌失措的光芒,她盯着焰皇诧异的说道:“你早就知道!” 她跟了焰皇己经有好几个月,经常看见这个太监,甚至她最初的几次侍寝都是由这个太监安排的,可是即使如此,她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太监有这么高的武功。 与王爷相比或许还差一些,可是用来对付她,却己经是绰绰有余。 楚同脸上的笑更是得意,嘴巴咧开,眯缝着的眼睛中却透着几许阴狠:“不然呢?你以为若不是朕故意放水,你真的能拿得到烈焰兵符?”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红叶猛的扑上去。 如果烈焰皇符是楚同故意让她拿给王爷,那王爷现在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她还没有扑到焰皇的身前,就被一只手用力的揪住后领,强制性的拉了回来。 楚同被红叶的一扑吓的下意识的向后一缩,看到红叶被人拉住了,才又放松了身体在床边坐正,带着邪谑的笑意说道:“你放心,你的摄政王现在还死不了,我还得留着他帮我解决掉楚言那个老不死的呢!不过等他杀了楚言之后,朕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卑鄙!”红叶双目发红,身体死命的向前,想要挣开身后的束缚。都怪她太不小心,竟会被楚同当刀使! “放肆!”楚同抬起脚,一脚踹在红叶的腹部,恶狠狠说道:“有空为那个逆子操心,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朕己经忍了你很久,不如你现在跟朕说说,你想怎么死?就跟前两天划伤了你的脸的那个贱人一样的死法,你觉得怎么样?” “你……你敢……”那个女子被人压在身下,辗转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画面倏的浮现眼前,红叶只觉得连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口中的话说的硬气,声音却己经不自觉的开始发抖。 “朕不敢?朕有什么不敢?”楚同的眼睛惯常性的眯着,毒蛇一样浮着粘腻的光:“朕现在就叫你看看,朕敢不敢!” 拍了拍手,大声叫道:“来人!” 房门应声而开,两个侍卫大步而来,这两个人红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焰皇养在身边的狗,鸡鸣狗盗,作奸犯科,只要焰皇说的出口,就没有什么不敢做。 “把这个女人带出去……不对,叫人进来,就在这里,朕要亲眼看着这个贱人,还敢不敢帮着别人和朕作对!” “是!”一个人大声应答,目光瞟过红叶,如恶狗看着即将到口的猎物,然后快速转身,走到门口大声呼喝,只是片刻之间,便有十余个身穿侍卫服装的人鱼贯而入。 楚同用下巴指了指红叶,不屑的说道:“这个女人赏你们了!就在这里办事吧!” “谢皇上!”那侍卫显是见惯了这种事情,楚同不要的女人,至少有一半都会直接赏给他们。 剩余的侍卫根本不待楚同吩咐,己经上前来撕扯红叶的衣服,那太临早己制住了红叶的武功,垂手退立一边,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嘶声呼叫,红叶拼命的护着自己的身前,可是她的武功本来就算不得很高,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可能敌得过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 很快,身上的衣衫便被撕扯开,露出里面玫红色的肚兜,肌肤上瞬间袭来的冰凉转化为巨大的恐惧,让红叶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她不要这样,不要和那个女人一样! 突然放弃了挣扎,猛的向焰皇的方向爬去,大声的嘶叫着:“皇上,皇上,您饶了我,我保证再也不敢背叛您,我知道你想要谁,我能帮你得到她!” 楚同的眼睛猛的一亮,大声喝道:“住手!” 周围的侍卫虽然正在兴头上,却也不敢违抗焰皇的意思,各自松开了手,却仍是围在红叶周围。 楚同直直的盯着红叶:“你说的是谁?” 红叶惊魂未定,努力的拉扯着身上破碎的衣衫遮住身体,勉强说道:“皇上自己知道。” “你确定能想办法把她引出来?” 红叶咽了口口水,用力点头:“臣妾确定!” “好,好!”楚同身躯微微后仰,眸中透出志得意满的光芒:“你很聪明,我可以先留你一条性命!” 使了个眼色给侍立一旁的太监,那太临立刻上前,掐开红叶的嘴,手法强硬的将一颗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红叶喉中不适,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 楚同望着她冷冷说道:“你的命现在在朕手里,最好乖乖办事,否则的话,朕有的是方法让你比现在凄惨一百倍!” 红叶委顿在地上,难过的眼睛都快要流出来,只是不住的喘息着,狼狈的用手纂紧了自己的领口。 祭台之上,在蔷薇将火把扔上柴堆的一瞬间,火焰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猛的冲天而起,映红了周围无数人众的脸。冥烈忍不住微微侧过了头,火焰的热度炙烤的他觉得有些难受,唇边绽出一抹苦笑:这些火神教的人,还真是巴不得他快点死,柴上的助燃物居然放的如此之多。 风越来越大,将火焰吹的左右摇摆,甚至有火舌己经开始掠过冥烈的衣摆。 蔷薇紧抿着唇立在原地,白色的背景竟然显得说不出的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阵风吹走! 不会错的,师兄这样确定的事情,一定不会错的! 猛然间,一声炸雷轰然在耳边鸣响,紧接阒,没有任何预兆,大雨瓢泼一样倾盆而下,蔷薇惊异的抬头望天,目中现出一丝狂喜:雨,君落羽所预言中的雨,终于出现了! 求援 老天像是疯了一样,豆大的雨珠连成条条的粗浅,砸在人身上生疼。原本明晃晃的二十里焰龙几乎瞬间就被雨浇灭了一半,祭台上的火焰勉强挣扎了几下,亦是支持不住,在雨水的肆虐下销声匿迹。 谁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原本还充满了虔信崇拜的众人立时大乱,纷纷四处奔走,寻找着躲雨的地方,场中一时嘈杂万分。 “蔷薇!”莲华一早从旁边冲了上来,将一把伞架在蔷薇头顶,在她耳边大声喊道:“雨这么大,先避避!” “等一下!”蔷薇抓着莲华的手,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望着冥烈的方向。 天空中又是一声巨大的炸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利箭般劈开天际,不偏不倚,笔直的落在绑着冥烈的刑架上! 轰然一声巨响,刑架从中断折,冥烈整个人都落入下方尚未烧完的柴堆之中,只是片刻就消失了踪影。 此时所有的火把都被雨水浇灭,黑夜如墨色泼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闪电巨大的亮光过后,天地间仿佛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场面立时更加混乱嘈杂,众人如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撞,几乎没有人记得今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到弄架断折,蔷薇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握着莲华的手一紧,正想说要回去,身边一个身影猛的蹿过,头也不回的奔向柴草堆,用力拨开木枝,四处翻找。 一颗心忍不住又提上嗓子眼,蔷薇紧张的望着那个人影,只见火神执事的影子在断断续续的闪电中时隐时现,只不过几息之间,便猛的立起了身子,回转望向蔷薇的时候,一道闪电刚好滑过,照的他如厉鬼般狰狞! 在蔷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己经再次回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执起她的手,厉声问道:“那个小子在哪里?” 蔷薇毫不畏惧的望着他,亦是大声说道:“火神收了他去,你问我有什么用?” “你那套东西,骗骗那些傻瓜还行,居然敢愚弄老夫!” 手腕被火神执事纂的生疼,蔷薇眉头紧蹙,却是咬紧了牙关说道:“执事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找,为难引魂师算怎么回事?想不到火神教连堂堂执事都不信火神之力,要是让底下的教徒听到了,执事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火神执事的脸猛的变的更为狰狞,用力抓住蔷薇的手,厉声喝道:“走!” 动作粗暴,一点也没有老人家该有的矜持,但总算还记得蔷薇的肚子里有着楚言的孙子,力道适中的将她扔进一辆马车,吩咐教众即刻离开。 莲华紧跟着爬上马车,急着为蔷薇脱身上的湿衣,担忧的问道:“蔷薇,你还好吧?” 蔷薇脸色苍白,一只手抚着腹部,她本来就己经有九个月的身子,方才被雨淋的透湿,又被火神执事用力一扔,只觉得腹中猛的振荡,泛着隐隐的疼痛,让她难受不己。 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尽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觉得肚中的痛感小了一些,才对着莲华宽慰的摇了摇头。 莲华一边从马车车厢中拽出薄毯裹在蔷薇身上,一边皱着眉抱怨:“真是的,早知道这么危险,根本就不该让你来。” 蔷薇勉强笑笑,却并不说话。 相识三年以来,冥烈救她何止一次两次?如今他遇到危险,自己是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就在离火神殿还有约摸两三里路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蔷薇和莲华的身体同时一震,相互对望一眼,莲华上前一步掀了车帘,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然而话一问出口,莲华便猛的愣住了。 火神殿的位置是在一处山谷之中,祭台则在山巅,位置要较火神殿为高,此时一路下山,虽然离着火神殿尚有二三里路,却是居高临下,借着偶然不断掠过天空的闪电将下方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原本就赤红一片的火神殿在闪电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炽烈鲜艳,然而比神殿还要炽烈鲜艳的东西却是一簇簇飞溅而起的鲜血。 无数身着赤红色甲衣的精锐士兵与身着暗红色的教众服饰的教兵兵戈相向,利刃泛起一道道寒光,比冬末的雨还要让人冰冷。 那些教兵显然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火神教向来忠于赤焰,可是皇上亲属的熊罡卫怎么突然会来攻打他们? 无数的人呼号着,凄叫着,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对手却全不听他们的任何话语,只是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蔷薇久不闻莲华的动静,忍不住掀开车帘,一道白亮的光滑过天空,只是一撇之间,蔷薇却几乎吐了出来。 尸横遍野,血水被雨水稀释,却同时形成更大的范围,断肢残臂被雨水冲刷出白生生的颜色,令人作呕。 莲华听到蔷薇出来的声音,转头望去,二人相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到的全是惊疑,谁也无法猜到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好大的胆子!”火神执事须发皆张,他有武艺在身,场中那个立在所有卫士之后,只偶尔用语言催逼着熊罡卫为他卖命的人影早被他看的清楚。 火神教在扶桑多年,向来依托洛王楚言的分量更大一些,与林煜不睦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他还是想不到,楚煜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前来攻打他们。 而且他手下的那些人分明是焰皇视如性命的亲卫,焰皇肯将这些人交给他使用,难道是这父子二人己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心头一阵慌乱,他这些年从来没有把当初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精,除了斗心眼之外一无是处的皇四子放在心上,可是难道今天自己竟然要栽在他的手里? 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极好的烟火,这是楚言给他的,只为有什么事情时以备万一,他向来不太想用,一旦受制于洛王,火神教的独立也就会随之消失。 可是此时此亥,却再也顾不了这许多,咬咬牙,一把拔掉上面的塞子,用力扔上天空! 天意 刑架折断的那一瞬间,冥烈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一边等待着自己和地面的亲密接触,一边在心底狠狠的诅咒着想出这个主意的人。 蔷薇早晨来看他的时候,以唇渡给了他一颗蜡丸,他瞬间就明白了蔷薇想做什么,假做吃惊的样子做出咬合,吞咽的动作,却是将那颗药丸结结实实的吞进了肚子里。 不过片刻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体里有隐隐的真气流动,虽然很慢,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住的尝试着凝聚起那一丝真气,好冲开自己被封的穴道,恢复武功。 蔷薇既然递送了这颗药丸给他,就一定己经想好了救他的方法,他总不能坐以待毙,就算不能全部恢复,恢复个一两成也是好的。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直到他被绑上刑架,体内的那一丝真气仍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紧接着蔷薇点燃火把,大雨倾盆而下,他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底下的人乱成一团,一边更是加紧了努力,可是就在他将将冲破穴道,正要自己崩断绳索的时候,一道闪电下来,毫无预兆的劈在他身后的柱子上,让他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 这种场景,他不骂那个制定计划的人才奇怪! 然而事实证明,现实总是残酷的,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狠狠摔在地面上的时候,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刑架下方的土地竟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垂直距离在瞬间又增加了一人的高度,于是冥烈毫无形象的,狠狠的摔在了地洞里,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了架! 一把挣断身上的绳过,冥烈这次是真的想要骂娘了,哪个缺德的家伙,制定出这样的鬼计划! 不客气的吐着三字经站起身,方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带着戏谑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冥烈脸上原本还生动精彩十分的表情立刻僵在原地,冷冷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人影也不答话,用手将冥烈扯离洞口的正下方,一按边上的墙壁,周围的土方居然立刻坍塌下来,将那个洞口严严实实的填满。 洞中立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两个人的眼睛还泛着微微的清光。 “宣可卿,你到底什么意思?”厌倦了这种沉默,冥烈先开了口。 宣可卿发出轻轻的笑声:“太子殿下,我会出现在这里,除了是接应你的人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你?”冥烈不屑的撇嘴:“宣姑娘,你要是想抓我不如就现在直接动手吧,本公子可没时间陪你玩背叛的游戏。” 黑暗中传来片刻的沉默,冥烈感觉得到宣可卿仿佛做出了一个伸手的动作,因为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发出。 “这样东西,能不能让你信我?”手指打开,黑暗中突然散发出一阵莹蓝的光芒。 冥烈眼神一振:“流萤!?” 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问道:“你从哪里拿来的?” 宣可卿又是轻笑:“蔷薇视这东西如命,从来不肯轻易离身,如果不是她主动交给我,我又怎么能拿得到?” 冥烈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犹疑:“真的是她叫你在这里接应我?” 宣可卿耸耸肩,不做答。 “你怎么会同意帮我们?”冥烈再次发问。 这一次宣可卿回答了,声音非常坦诚老实:“反正我背叛成性,哪天不背叛一下全身都会不自在,所以帮帮你们也在情理之中,冥公子觉得这个解释还合理吗?” 冥烈微微眯着眸子,借着流萤的光芒仔细的看了看了宣可卿,想要从她的神情中找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宣可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坦然到你不能不去相信他。 转过身不再看她,冥烈淡声说道:“那就劳烦宣姑娘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淡漠疏离的语气刺的宣可卿心里一阵难受,他这么清晰的摆出合作的立场,己是分明在提醒她,当初的信任,永不可得。 用力咬了咬下唇,宣可卿越过冥烈走在他的前方,以同样的淡漠说道:“冥公子请跟紧了!” 这条地道只有在刑架下方的地方比较宽阔,再往前走,洞的规模明显缩水,只容一人弯着身子勉强通过,显然是匆匆开凿而成。 火神教对火神宫附近虽然防守严密,但对祭台附近却并没有施以同样的防守力度。 君落羽早年四处游荡的时候到过附近,记得这里地质复杂,多有岩洞,那日从楚言和铃舞手下逃脱,他居然并没有立刻离开赤焰,而是绕了个大圈子来到这里,寻到了一个离祭台方向最近的岩洞,然后秘令在扶桑的天机谷人暗中开凿。 匠神手下毕竟并非徒有虚名,虽然工程浩大,但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还不忘留下掩藏痕迹的机关。 走过狭窄逼仄的一段,地道又渐渐宽敞起来,但却并不平整,显然己经到了外面天然的洞穴处。 又走了约摸一柱香左右,狂风呼啸之声隐隐传来,地面也开始变的湿润。宣可卿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入两根信号烟花递给冥烈,冥烈看了一眼,正是飞星阁常用的,也没有怀疑随手装入怀里。 宣可卿又从一处大石之后拿出两套蓑衣斗笠,扔了一份给冥烈,头也不回的说道:“走吧,到了前面山凹处,会有君落羽的人来接应!” 冥烈狐疑的看了一眼宣可卿,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随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风大雨狂,对这两人来说却并算不了什么,如果一定要开窍,那还当真是适合逃亡的好天气,雨水会把一切痕迹都抹消。 在雨中疾奔了约有半个时辰,雨水渐渐的小了,月色空朦,照的整个山间如在梦中。 宣可卿算算距离,停下脚步转头对着冥烈说道:“差不多了,你把烟花放上去,他们自然会来接应。” “好。”冥烈并不多想,从怀中掏出那两根烟火,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拿出其中的一个,拔开塞子,用力抛向天空。 一阵亮色的银红火花在空中瞬间炸开,那烟花的规模并不大,高度也低,只有在小范围里才能看到。宣可卿看着那朵烟花,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仅仅是片刻之后,一片山凹之后就升起一朵同色的烟花以做回应,宣可卿只觉得两朵烟花并没有什么差别,冥烈却己经惊喜的笑开:“爷爷居然亲自来了!” 说着话,一个纵跃,向着烟花传来的方向奔去。 雨越发的小了,一个微带苍老的声音笑着从山后传了出来:“贼小子,这次吃足了苦头了吧?” “有爷爷亲自出马,再大的苦头也不觉得了。”冥烈嬉皮笑脸的拍马屁。 一道白色的身影跟在秦陌之后缓缓现身,面上也是笑意雍容,正想要说话,忽然看见冥烈身后的宣可卿,一时间面色不由一变,一把拉住秦陌,大声说道:“快走!” “走不了了!”一个清冷的女声突兀的出现在半空之中,一道掌风挟着雷霆之势泰山压顶般向着君落羽袭来! 这股威压感如此之强,甚至连君落羽都起了一丝震颤之意。 从天机谷出师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他能给别人这种威压,几时尝过这种滋味? 那掌来势突然,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就己经到了身前,君落羽丝毫不敢怠慢,脊背微微上耸,将全身功力凝聚掌中,吐气开声,一声大喝,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一掌相交,空山中爆出雷鸣一般的巨大声响。 铃舞一身黑色丝质衣裙贴身垂立,纹丝不动,君落羽却是忍不住连连倒退七八步,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其实君落羽己经应该庆幸,他之前所做的那支弩弓极为霸道,被宣可卿射入铃舞体内之后对她的创伤极大,伤及内脏并且不可逆转。 如今铃舞体表伤口虽然愈合,但功力却远不如前,否则的话君落羽可能根本连恐惧的威压都感觉不到就己经被铃舞毙于掌下,又哪里能和她对功一掌? 铃舞虽然表面上没有事,其实胸中也是气血微微激荡,极为难受,只是在这样的小辈面前,万不肯露了弱让人笑话! “宣可卿!”这一变故突然至极,冥烈却是瞬间就想到了原因,他猛的停下身形,转身对着宣可卿,怒声低吼。 宣可卿目光一跳,微微别开了头,却远不似以往背叛后的张扬。 扶桑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楚言和铃舞的眼睛?君落羽纵然小心,可是时日太久,终是被他们发现。他们不动声色,任君落羽将计划进行到底,却在最后一步杀了洞中接应的人,让宣可卿拿着蔷薇的流萤冒充。 秦陌己经够小心,他让接应的人拿着飞星阁特质的烟火,却不是一支,而是两支,两支拥有不同意义的烟火。就算他们的计划泄露,接应的人被人所趁,可是只要放不对烟火,他们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就连这一个小小的安排,也被冥烈潜意识中想要相信宣可卿的欲望所忽略。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不能不说是天意。 最近想法很多,时间很少,忙着约会,忙着上课,忙着做永恒的万恶的党、员发展工作,忙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从下个月开始要准备司法考试了,妖娆好歹是政法学院的学生么,总不能连这个都不过,所以下个月开始会减少更新,每天两更,四千字。(怒吼,都己经这么慢了,马上就要结局,还减少更新,你不想活了啊?某妖点头哈腰,满脸陪笑,您见谅,见谅,得先把吃饭的文凭拿上才能安心写文么~) 复习司考的同时顺便准备准备开新文的事情,想写黑道文,很强悍的女主,想写个小白兔一样的乖乖牌女主,想写个从头虐到尾的,虐虐更健康,还想写个女流氓一样的女主。 一想到这个女流氓一样的女主某妖就兴奋,在为在某种程度上,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滴,像妖娆(捂脸,扭,你们都没想到妖娆还有这样滴一面吧?) 好吧,我承认,这些都还只是想想而已,一切都有待妖娆努力的在漫长的日子里把他们付诸现实。不过童鞋们要对妖娆有信心,我上面说的四部文,是一定都会写出来滴,到时候还请亲们继续捧场,该砸的砸,该送的送,某妖生冷不忌,全盘照收。 咳,最后表示:3g是按千字收钱的,一千零一个字和一千九百九十九个字是一样的价钱,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废话都是不要钱的(一堆东西砸过来,废话你还想要钱!!找死!!) 某妖抱头鼠窜中~ 硬拼 那边厢一人淡褐长衫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步伐从容面容优雅,对着秦陌淡声说道:“二皇子,好久不见!” 秦陌望向那人,突的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激昂,片刻之后却又戛然而止,双目怒瞪着楚言,厉声说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不过你应该感谢才对,因为只要我们见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杀了你!” 铃舞的目光缓缓移向秦陌,纵然己经过了四十年,纵然如今的秦陌己是两鬓花白,青春不在,可是在她的心里,他却似乎永远都是四十年前那个雨中纵情嘲笑,却又会将伞完全遮蔽在她头顶的快意少年。 楚言望着秦陌,声音里波澜不惊:“二皇子要杀我?可是我却实在找不到二皇子要杀我的理由呢!” “你还敢说!”秦陌猛的怒喝:“我问你,当年秦桑究竟为什么起兵造反!” 楚言微微转眸:“二皇子的家事,如何却问别人?” “楚言,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若不是你派人挑唆,秦桑怎么可能造反?若不是你暗中出兵相助,他又怎么可能坚持得了三年?!枉我和慕容都拿你当朋友,你根本就不配这个词!” 秦陌此言一出,宣可卿面色突变,原来当年秦桑造反,竟然是楚言挑动的?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笔直向自己射来,宣可卿扭头观望,正见到铃舞目中一片凄苦之色,心头一动,顿时将方才的念头暂时放下。 既然答应了师尊,就总要先办好今天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楚言听了这几句话眉头跳动,居然也有了几分不愤之意,压抑着声音缓缓开口:“若不是你一力想要改变慕容垂的人生轨迹,本王又怎么会这么做?说到底,终究是你不对!” “放屁!”秦陌毫不客气的大嚷:“慕容是愿意的,是他愿意跟我走的!” “若非你一力强求,他怎么可能抛下偌大的慕容家和你走?”楚言不屑之极:“慕容垂为人,天下至纯至粹,心生仰慕再所难免,即便只是在旁边看着他的人生,都会让人满足。如果你不强硬涉足,本王自然也会在旁边静静观望。都是你,若不是你横加干涉,他又怎么会丧命!” 说到后来,一向淡漠的楚言竟也有了几分激动,言谈之中很是激烈,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家,当着这许多小辈的面,竟是毫不避讳的谈论着对一个男子的仰慕。 君落羽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虽然全神贯注的防备着铃舞可能的偷袭,可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弄的有点蒙。 蔷薇虽然知道楚言有一间暗室挂满了慕容垂的画像,但却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秦陌喜欢慕容垂的事情对他而言本来就己经是一个异数,此时听到楚言居然也是如此,而且两个人还为了同一个人在这里争风吃醋,他只觉得额头黑线不断下落,都说不上是该震惊还是该觉得好笑了。 铃舞听着两人的争论,却是每听一句面上的神色就难看一分,与慕容垂一道遇上这两个人注定是人生的悲哀。四十年前,醉望亭七日七夜,她记得了他们所有人,甚至还把心遗忘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可是其他所有人的记忆里,却从来都没有她。 一种悲愤油然而生,铃舞身体微微一振,大声说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杀了他不就得了!” 话音未落,黑色的袍摆己如一只巨大的暗夜生物,兜头向君落羽罩去。 君落羽心中暗叫了一声苦,方才受创着实不轻,虽然己经塞了一颗暂时提振体力的药丸进去,可若真的和铃舞正面对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愤的皱起眉头:欺负他武功高么?为什么最硬的点子全都找上他? 激发起全身的潜力,衣衫无风自动,一双手掌白的如玉般晶莹,事到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搏! 就在铃舞的攻击将要到他身前的时候,斜刺里一股大力涌到,那股力量雄浑纯正,毫无杂质,就连铃舞也察觉出隐隐的威胁,不得不撤招自保。 君落羽定神一看,心中立时乐了,手中的招式也不收回,脚尖一点,配合着那股大力一道向铃舞逼去,铃舞躲闪不及,硬逼着和君落羽再对一掌,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这一次,却是君落羽和铃舞各退三步,平分秋色。 怒瞪着前方两人,铃舞怒声疾喝:“无耻小儿,妄图以多欺少吗?” 君落羽胸中气息尚且未定,却己是惫赖的笑着说道:“大祭司武功盖世,谁敢和您单打独斗?”脚尖微微一转,与一旁的冥烈形成一个奇妙的角度,将铃舞夹在中间,恰好的阻住她前往楚言身边的道路。 至于那一边,楚言和秦陌早己打在了一起,秦陌心中对楚言大概是恨极,招招都是搏命的狠招,丝毫不留后路,楚言对秦陌也没有什么好感,却多了分顾忌,因此只以轻身工夫不断躲闪,避免与秦陌硬碰硬,这么看上去,居然是势均力敌。 雨停风住,月光之下,黑白金银褐五条身影上下翻飞,掌影弥漫,身如飞鸿,一时间只觉得小小一个山谷中,竟然哪里都有人,哪里都在激战。 宣可卿小心的移动着自己的步伐,一寸一分,看似无心,又仿佛有意。 秦陌被楚言这种避而不打的战术弄的心浮气躁,招式更见凌厉狠辣,几乎完全不顾自身防守,楚言给逼迫不过,终于不得不举掌相迎,呯的一声对了个结实。 这一对上,就再难分开,二人四只手掌牢牢相吸,竟是在比拼内力,以命想搏。 看来秦陌之前所说果然并非虚言,再见到楚言,果然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杀了他! 二人功力本就相当,此时双掌相对,各自鼓催内力,拼尽全力想要胜对方一筹,几乎只是顷刻间,额上就冒出豆大的汗珠,就连头顶上都开始升起淡淡的白烟。 暗算 高手比拼内力,最忌分神,一旦其中一方稍有不备,即使不死,也非重伤不可。 此时楚言与秦陌双掌胶着,俱是不得动弹分毫,只觉得身上的内力如同两股方向相逆的流水一般,不停的大力冲撞。每冲撞一分,力道便抵消一分,两人也便虚弱一分。 冥烈和君落羽集两人之全力,才能勉强敌住铃舞,不要说分身相助,就是分神去看一眼都是奢侈。 此时场中唯一一个还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就只有宣可卿。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慢慢的移动着脚步,到秦陌与楚言双掌相交开始比拼内力的时候,她己经悄然移动到了秦陌的身后。 冥烈和铃舞一招换过,眼角余光突然瞟到宣可卿的位置,一时间惊的面色巨变,怒声吼道:“宣可卿,你敢!” 说着话,竟是不管不顾,凝聚全身功力,疯虎一般向着拦路的铃舞冲到,妄图冲开她,去到秦陌身边。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铃舞就算功力损失再严重,也不是他随便一冲就可以冲开的。黑色袍袖一摆,一股气流回旋往复,仿佛也没费多大的力气,却悄无声息的将冥烈的攻击化解于无形,而身体则仍是牢牢的挡在冥烈与秦陌的中间,半分破绽也不露出。 嘴角滑出嘲讽的笑:“就这点道行,还想救人,先看好你自己吧!” 话音方落,手中招式猛的变厉,宽大的袍摆如被灌了风一般不住鼓荡,将周围的空气都激起烈烈之声。 冥烈一轮猛攻,不仅没有丝毫靠近,反而离秦陌越来越远。 本来铃舞的武功就在他与君落羽之上,二人合力才能抵挡得住,此时冥烈突然打乱节奏,场面立时出混乱,君落羽极力弥补,却仍是落了下风。 冥烈心中此时己是大乱,在场两人,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一个养了近二十年,可这两人偏偏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如今两人对拼内力,虽然无论哪一方输了他心里都不会太好受,可是毕竟是堂堂正正的比拼,怨不得他人。 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比拼中,他们竟然还会安排暗招。 心里对楚言仅存的一点血缘之情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在君落羽接下铃舞招式的瞬间分神大喊:“宣可卿,你若敢伤我爷爷一分一毫,我这辈子绝不原谅你!” 宣可卿己然走近秦陌的脚步突然顿了一顿,冥烈的这句话所带给她的冲击力委实太大,她这一掌下去,不仅会要了秦陌的命,更有可能将她与冥烈之间的所有牵绊,斩的分毫不剩。 然而铃舞的声音紧接着就在宣可卿耳边响起:“卿儿,你还不动手!” 那天夜里铃舞从梦中惊醒的场景瞬间涌入脑海,那样惨白的面色,透着死亡的灰败。 手掌坚定的提起,无论这个人是谁,居然做出那样卑鄙的事情,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 秦陌与楚言的内力相拼己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两人几乎都己经是强弩之末,只凭着一口气强自支撑,除了正对的双掌之外,几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防御能力。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力道突然由背部肺俞穴猛然涌入,秦陌身子一僵,掌中的力道顿时全泄,关门大开,楚言的力道犹如开闸洪水一般,混合着秦陌自己力道的反噬,疯狂的涌进秦陌体内。 巨大的冲击力让秦陌根本无法支撑,嘴唇一张,一口血箭激射而出,身形骤然暴退三四步,连站也站不稳,摇摇欲坠…… “爷爷!”冥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拼着性命不要,硬受了铃舞一掌,死命冲开一条生路,飞奔向秦陌的方向,在他倒下之前,将他接到了怀里。 君落羽在冥烈架开铃舞之后也不恋战,紧跟冥烈身后,几个纵跃到了秦陌身前,现在这种情况,人集中一点总要好过各自分散。 秦陌用力的呛咳了几声,连唇边的血都懒得擦,只是一比眼睛盯着楚言,不屑说道:“楚言,几十年过去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除了阴谋诡计,什么都不会!” 楚言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内力几乎耗尽,脸色苍白,只凭着一口气勉强站立。听到秦陌的话,楚言的面色似乎又白了一分,却是素淡着声音说道:“这个世界上,会阴谋诡计的人,总比不会阴谋诡计的人,要活的长一点。要真说没有长进,应该是你才对,活了这么多年,依然连一点阴谋诡计都没有学会。” 秦陌怒目而视,却竟然说不出话来。 冥烈盯着宣可卿,一双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鲜少会有这么愤怒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宣可卿是真的碰到他的底线了。 宣可卿被冥烈看的心虚,可是心里不甘,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因此梗起了脖子说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宣可卿不说话,秦陌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此时她一出声,秦陌的目光不由转了过来,微微皱起眉,费力的说道:“宣丫头,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居然对老夫下此杀手?” 宣可卿听到秦陌和楚言的对话,己然隐隐察觉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己经做了,此时此刻,也唯有死硬到底,挺起胸膛说道:“你自己知道!你该不会忘记,四十年前,你都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秦陌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宣可卿的话,然而片刻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咳,血沫一层一层的涌出,转头望向楚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楚言,你就是用这个说服宣丫头来暗算我的吗?当年的那件事情,谁做的,谁心里有数!” “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言面色动也不动,仿佛秦陌真的是在说一个笑话。 秦陌又看向铃舞,苦笑说道:“这就是你这些年来这么恨我的原因?” 铃舞面色紧绷,一语不发。 全身而退 即使己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那件事情被当众拿出来讨论,甚至是从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极难接受。 秦陌又是用力的咳了几声,努力站直身子,正正的望向铃舞,郑重说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只解释一次,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铃舞嘴唇紧抿,只是看着秦陌,却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相信,还是不信。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的境地,此时尚保持着完全体力的人只有铃舞和宣可卿,如果铃舞不信秦陌的话而执意要杀他,在场的三个人,谁也跑不了。 然而就在此时,山的那一面忽然高高的升起一朵巨大的烟火,那光彩之亮,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楚煜看到那烟火的一瞬,面色猛的大变,对着铃舞沉声叫道:“火神宫有变,快解决他们!” 铃舞原本还在犹豫,可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却立刻做出了决定,袍袖一舞,飞身向着三人扑去。 她不攻冥烈,也不攻君落羽,而是直接杀向秦陌。 一来秦陌身受重伤,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攻击他只会让冥烈与君落羽露出更多破绽,束手束脚,二来,也实在是爱之深,责之切。 冥烈看到铃舞攻向秦陌,面上立起怒色,抱着秦陌飞身后退,破口骂道:“你好歹也是一代武学宗师,这么攻击一个病人,还要不要脸?” 铃舞根本丝毫不理会冥烈的挤兑,只是一掌紧似一掌,招招攻向秦陌致命的地方。冥烈抱着秦陌不断闪躲,又有君落羽不时在旁边扰乱,才能堪堪避过。 然而即使是如此,二三十招过后,也己经是左支右绌破绽百出。 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冥烈心头火起,大声喝道:“你个疯婆子,你没听到我爷爷当年那什么事情根本不是他做的吗?你究竟想干什么?” 此时几人且打且退,离楚言站立的地方己经很有一点距离,听到冥烈的话,铃舞唇边忽的露出一抹绝望的笑容,又是一招死手直逼秦陌要害,声音极低却极阴狠的问道:“秦陌,你是不是以为不是你做的就和你没关系?你敢说,你完全不知道那件事情?!” 秦陌原本一直坦然明澈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跳了一下,然后猛的黯淡下来,看到冥烈再次拖着他狼狈逃开,忽的微微使了力想要挣开他,同时嘶哑着嗓子对冥烈说道:“贼小子,你们年轻人快走吧,我这条命反正己经不久了,她想要,就给她!” “不行!”冥烈面现激狂,方才宣可卿暗算秦陌的行为己是让他的情绪极为激愤,秦陌养了他这么多年,二人的感情向来深厚,如今却因为他的私心而身受重伤,他怎么可能扔下秦陌自己逃走? “最好!”铃舞声音越发阴狠:“那就一起死在这里!” 与当年那件事情有关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所有人,都要为自己遭受的罪孽,为自己流逝的青春与爱情陪葬! 秦陌初始时尚面前提着一口气,配合着冥烈的行动,可是听到铃舞那句质问时,他却突然消沉下来。 你是不是以为不是你做的就和你没关系?你敢说,你完全不知道那件事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别人不出手,他也要出手教训胆敢伤害慕容的人。 醉望亭七日七夜,把酒夜谈,话题天空海阔,无边无际,彼时谈及爱情忠诚,有人笑着询问,若是两人相亲相爱,偏有第三人不知好歹硬要插入,那该怎么办? 那时秦陌还是风光无限的苍梧二皇子,少年得意,风华正茂。 蜷膝而坐,一手举觞,一手撩起鬓边发丝,醉眼惺松,口吐狂言:“善妒着,便要让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一语成真,他当时不过说说而已,可谁知道,居然有人会真的照做,而且,是用那么惨烈的方式。 当时他洞悉楚言的意图,甚至洞悉楚言对慕容垂隐隐的情愫,可是为了一己之私,他选择了隐瞒,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慕容接受他,他不想让慕容知道,在他之外,还有人为他花尽心思。 他知道楚言要教训铃舞,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令人不耻的手段。那夜在废屋门外,他心中思绪百转,却终究没有开口点破,反而拉着慕容远离。 一来,不想让慕容看到那般肮脏的画面,纵然明知他早己征战沙场多年,手中的血腥只怕比他还要多,可是这些明刀明枪以外的污秽,他却下意识的不想让他卷入。他的慕容,应当永远都是战场上那个执枪立马,笑傲天下的铁甲男儿。 而另一方面,却也着实是因为太过年轻,只觉得那女子几乎害他与慕容天人永隔,就算再受到什么惩罚,也是自找的,分毫不值得同情。 一直到许多年之后,心性渐渐沉稳,偶尔夜深人静时思及此事,才知道当初做了一个多么残忍的决定。 因此此时铃舞一言问出,他竟连最后一丝生意都断了,只觉得这也算得上是欠她的,就是她想用自己的这条命去偿还,也没什么大不了。 铃舞本来还只是询问,心中甚至带了一丝隐隐的期待,她实在很希望,秦陌能够看着她的眼睛,大声的告诉她,他不知道那件事情,完全不知道! 她向来了解秦陌,那是个骄傲的连撒谎都不屑于做的人。 可是秦陌现在的表情,却彻底的让她绝望了。 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 他明明知道,却不仅不来救她,反而放任她遭遇那种事情! 这就是她所钟情的男子吗? 仅仅是因为不爱,所以就可以肆意伤害? 心中悲愤一时聚积到极点,手中招式猛的加倍狠厉,竟是不杀了秦陌,誓不罢休! 君落羽与铃舞硬对了两掌,早己是强自支撑,冥烈方才为了赶到秦陌身边,也生生受了铃舞一招。 两个人完完好好的都未必打得过铃舞,如今强弩之末,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一脚踹在君落羽胫骨上,君落羽下意识的抽身卸力,却仍是身形一矮,只觉得小腿痛入心肺,连骨头都似乎断了。踉跄后退两步,勉强站住,可再想上前去阻挠铃舞对秦陌出手却几乎是痴人说梦! 冥烈抱着秦陌本来就不灵活,铃舞解决了君落羽的干扰,变掌为爪,直直向着秦陌颈间掐去,五指因为保养得宜而显得白皙纤细,可在此时的冥烈看来,就是幽冥鬼爪也敌不过眼前这只手的可怕。 冥烈向来不是个容易绝望的人,但这种时候却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几乎己经被注定的命运。 那是一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悲哀,是面对强者时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的彻底放弃。 然而片刻之后,预期中的疼痛不仅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用凄厉的语调喝着:“还不快走!” 冥烈猛的睁开眼睛,只见宣可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冲到铃舞身前,用双手牢牢的抱着她的腰身,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挂在了铃舞的身上! “卿儿,你干什么!”铃舞身体被宣可卿八爪鱼一样缠了个结结实实,一只手掌高高仰起,可却迟迟没有拍下去。 从心底来说,她对这个徒弟,还是有一些师徒之情的,这个徒弟最像年轻时候的她,每次看到宣可卿的时候,她都忍不住会想,如果她当年没有遭遇到那些事情,现在会不会也如宣可卿一般,虽然有着自己的不得己,可却仍然能够在这个世间按照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爱恨坦率的生活下去。 “放手!”不忍下杀手,只能厉声怒喝。 可是宣可卿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仰起头看着她,带着哭意哀求:“师尊,秦陌己经快死了,你的仇也报了,你放过他们吧,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一个不忍下手,一个死死缠磨,两个人纠缠在当地,君落羽却是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强忍着腿上迫骨的疼痛,一扯看着眼前一幕还有些发愣的冥烈,轻喝一声:“快走!” 生死关头,人的潜力往往会无限制的发挥,绝然两人都早己是强弩之末,可是此时硬是提聚起一身功力,居然也是三五个起纵便不见了踪影。 楚言方才与秦陌比拼内力,体力早己耗尽,站立行走勉强可以,可若要他去追人,那便是万万做不到了。 此次前来截击冥烈,本就料到秦陌会出现,也猜到会说及当年的一些事情,因此虽然带了下属前来,却大多分布在较远的位置。不过君落羽和秦陌也都不是吃素的,想来外围多半也有准备,这次一走,再想要抓到他们,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目光在宣可卿的身上略带阴沉的扫了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向着山的那一面火神殿的方向走去。 眼睁睁的看着冥烈和君落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铃舞的目光有些无奈的转向宣可卿,冷着声音说道:“人都走了,还不放开?” 小剧场: “流光,今天为什么不出场?”某妖叉腰做母夜叉状。 “什么,出场费太低,我顶你个肺,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再耍大牌小心我换了你!” 某无良王爷一道眼刀凉凉的飞过来:“你倒是试试看,不如让粉丝们投个票,看看到底是说换你的人多还是换我的人多?” 某妖石化当场,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啊!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儿子?沉默半晌,默默的走上前,狗腿的捶背捏腰:“我说,咱明天出场吧?预算太紧,出场费实在不能再加了,我多给你两个拉风的镜头怎么样?保证把你拍的美美的。” 某无良王爷看着自己修长有力的到让人嫉妒的手指,勉强答应:“好吧,我回去睡个美容觉先~” 利索起身,逍遥而去。 留下某妖在原地怨念无比,蹲在地上拼命的画圈圈诅咒:敢跟我耍大牌,蔷薇生小孩的时候不叫你在场,气死你~ …… 咳,最近比较爱演,满足一下某妖的恶趣味吧。 表示,小剧场免费。 念薇 目光望着秦陌消失的方向,铃舞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迷失。 她是真的想杀了秦陌吗? 就算杀了他,又有什么用?过去的事情不能重来,而不爱,终究是不爱。 山道之上,火神执事看到山下混战一片,而教兵显然处于弱势,放出了烟花信号之的一,对着赶车的弟子匆匆喝了一句:“看好她们两个!”就急忙飞身而去。 此时风停雨过,月色空朦,只是空气中仍旧冷的厉害,莲华让蔷薇在车中坐好,对着赶车的弟子说道:“这里危险,我们把车往旁边树木里赶一些,免得危及引魂师!” 那弟子对火神显然是极为崇信的,听了莲华的吩咐,立刻将车往旁边的林子里赶了赶。 蔷薇在车中惊魂未定,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交战场面,可是在这般雨水黑暗和闪电的渲染之下,一地血红惨白显得分外狰狞恐怖,再加上她临近产期,情绪本就稳,刚才一眼望过,竟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莲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来攻打火神宫?”将毯子裹在身上,牢牢的拉着莲华的手,眉头蹙的死紧。 腹部一阵一阵传来轻微的痛感,仿佛龙蛇走窜,说严重并不严重,但却始终存在着。 “我也不知道。”莲华也现出疑惑的神色:“在扶桑,唯一有实力并且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七皇兄,可是他现在并不在扶桑啊!” 对于突发的状况毫无头绪,蔷薇抱着自己的手臂,极力压抑着不适感,脑中混乱成一团。 火神宫突然受到攻击,显然早有预谋,既然如此,那么这个预谋和她要救冥烈的事情会不会有冲突?冥烈现在怎么样,己经和师兄他们汇合了吗?有没有顺利的逃出去? 因为方才的淋雨,整个身子都是冰凉,指尖紧紧的纂着莲华,仿佛想要从她那里吸取一点力量。 莲华其实也并不知道多少事情,只能用力的把握着蔷薇。 车中静默了片刻,莲华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蔷薇,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每次被母妃打了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坐在床边,一直握着我的手?” 蔷薇略带慌乱的眸子轻轻一震,恢复了几分清明,莲华于是接着说道:“那个时候,其实我心里要比身上疼多了,好多次都想干脆死了算了。连母妃都不要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可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用一双好像快要哭了的眼睛看着我,却偏偏装作很坚强的样子对我说,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等过去了,就不这么难过了。” “我尝试着去相信,一点一点的熬,后来果然越来越坚强,那样的伤己经再也伤不了我。我也终于明白,其实放弃只不过是最脆弱时候一闪而过的懦弱,只要熬过了那一瞬间,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微微的抬起眸子,露出种极为纯澈的笑容:“所以蔷薇,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既然己经熬了这么久,就再坚持一下,也许下一瞬间,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伸手轻轻的抚了抚蔷薇高高隆起的腹部:“你看,他也希望你再坚持一下的,对不对?” 蔷薇身上的颤抖突然停止,身体也明显放松下来,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腹部,一丝惭色渐渐浮上脸庞,面部神色复又恢复坚定,将头微微靠向莲华的肩膀,闭了眼睛,轻声说道:“莲华,幸好有你在。” 莲华伸手搂着蔷薇过于纤细的肩膀,也将头微微靠在她的额上,心里有一种很平静很超然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从一种坚固的执拧到这样一种危难境地的支撑,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付出多少代价。 忽然有一点明白当年蔷薇对着自己的心境:蔷薇希望她好,希望她幸福,甚至可以为了她承受一切委屈和伤害,就算她故意伤害她,她也照单全收。可是,这就像是干涸的水塘中两条鱼不得己的相濡以沫,一旦找到各自的江湖,就总要学着放手,否则,只会一起渴死在炽热的阳光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得到幸福。 暧昧的姿势,可是却流动着干净的温情。 莲华唇边泛起淡淡的笑容,她们的确是两条曾经相濡以沫的鱼,也许马上就要各自进入江湖,可是,不相忘! “蔷薇……”轻轻的叫。 “恩?”直起身子,很温和的看着莲华。 “我决定了一件事情。” “什么?” “将来我要生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就叫念薇!” “念薇?” “恩。”莲华轻轻点头:“纪念蔷薇,也纪念那些我和蔷薇一起度过的日子,我们的年少,我们的青春,我们曾经的执拧和伤害,还有我们的觉悟!她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要把我们的故事讲给她听,这样等她生出来的时候,一定会聪明的不得了。” “念微。”蔷薇又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许久不见的促狭笑意:“卫念薇,这名字很好听啊。” “恩,我也觉得不错……”莲华极顺口的接了下去,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不对,猛的转过目光瞪着蔷薇薄怒叫道:“蔷薇!” 蔷薇己是笑的遏制不住,根本不怕莲华故意做出的凶相,反而伸出手去揉莲华的脸颊:“我说,你还要生卫泽皇子多久的气啊?” 莲华生气的转过身去,磨了磨牙。 “人家给你当跟班当了十几年了,你才服侍了人家半个月,怎么说都是你占便宜啊。” “你还敢说!”莲华转头怒瞪蔷薇。 若不是蔷薇使坏,她怎么可能心怀愧疚的去服侍卫泽?服侍一下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是那些被占的便宜,被吃的豆腐呢? 真是想想就觉得生气,看起来那么老实,却比谁都要狡猾。 蔷薇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说话。 车厢里终于平静下来,然而仅仅平静了片刻,外面就传来一个温润淡雅的声音:“蔷薇,你在里面吗?” 意外 蔷薇和莲华猛的对望一眼,眸中俱是不可置信之意。 怎么可能?这个声音,居然是楚煜? 可是,他不是应该在几百里之外的朝云攻打涵谷关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莲华早己按捺不住,一把掀开轿帘钻了出去,赶车的弟子早己无声无息的倒在一边地上,看清眼前所站人影的一瞬间,莲华忍不住惊叫出声:“七皇兄,真的是你?” 楚煜长身而立,面上带着温雅的笑意,淡淡说道:“很意外吗?” 莲华己经惊讶的快要说不出话来,蔷薇听到莲华的惊叫也从车中探出身子,看到楚煜的一瞬间,纵然心里早己做了准备,却仍是难掩惊讶之意,出声问道:“七皇子,您不是在朝云?” 楚煜面色不变,只淡声说道:“腿长在我身上,我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件事情。 可是蔷薇却早己被这个事实震惊的难以自抑,如果楚煜在这里,那么流光呢? 以楚煜的个性,断然不可能抛下大军自己跑回扶桑,他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前线大局己定,流光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这个事实让蔷薇只觉得眼前一阵昏蒙,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倒,幸亏莲华在旁边,才匆忙扶住。 楚煜对此仿佛浑若未见,只依然用那种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说道:“此间危险,你们还是随我暂避一下的好。” 蔷薇勉强站定,山下喊杀声仍然激烈十分,隐隐的传入耳朵里。 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忽然间有了一些了解,盯着楚煜问道:“攻打火神宫的人,是你找来的?” 楚煜面目不动:“算是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声音里猛的夹杂了几分怒气,她虽然不是真正的引魂师,也说不上多么信仰火神之力,可是那些教众却是虔诚的相信着她,相信着她所代言的火神。 她见过他们的虔信,纵然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却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可是楚煜的所作所为,却几乎让他们受到了灭顶之灾。 楚煜望着蔷薇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突然的转了话题:“攘外必先安内,我还没有攻入朝云,你的靖王也还没事。” 怒气突然被打断,蔷薇愕然的望着楚煜,可是再想生气,却突然生不出来了。 “来人!”不波不澜的出声,几个影卫应声而现。 “带莲华公主和蔷薇郡主走!” 几个影卫一语不了,上前便要伸手去抓两人,却被一个声音突兀的打断。 “慢着!”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楚煜身侧五六步之外,显然奔跑的甚是惶急,身形微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如果摄政王需要人保护公主和郡主的安全,在下觉得,我完全可以胜任。”卫泽的声音中还带着略略的喘息,他向来以思维缜密而著称,却也同时少了一份不管不顾的豪气。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煜竟然会扔下前线二十万大军,回扶桑先与楚言一较高下。 “卫泽皇子?”楚煜唇边绽开一抹笑意:“你来的正好,把你的人带走吧,本王只需要蔷薇。” “不行!”莲华手一张牢牢护在蔷薇身前:“蔷薇去哪,我就去哪,你别想单独把她带走!” 楚煜看着莲华,微微叹了口气,连反驳都懒得说,只是望着卫泽:“你动手,还是我叫属下动手?” 卫泽眉头轻轻皱起,却是一言不发,突然跃起身,手腕一牢,己是制住了莲华的穴道,将她带下车来。 “卫泽,你个混蛋,你放开我!”莲华轻轻巧巧的就被卫泽捉了来,气的要死:“你没看到蔷薇有危险吗?还不快去救她!你要是敢带我走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卫泽,你听到没……” 不堪其扰,一指封了莲华的穴道,卫泽轻声说道:“谢摄政王成全。” 略一躬身,转身就想带着莲华离开。 “卫泽!”楚煜忽然出声又叫住了他。 “摄政王还有什么吩咐?”卫泽转身,神态恭敬。 楚煜盯着卫泽,缓缓说道:“你一向都够聪明,我希望你这一次,还是一样聪明。” 卫泽闻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顿了一顿才郑重说道:“摄政王放心,除了莲华之外,卫泽绝不插手任何事情。” 楚煜满意的点了点头,卫泽终于如释重负,带着莲华转身离开。 看到莲华的一双眸子死死瞪着自己,卫泽面上泛起无奈的苦笑,他也许会因为莲华而为蔷薇做一些事情,可是一旦遇到真正的危机,莲华之外的人,从来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楚煜不希望他手下的力量在这场较量中发挥不应有的作用,而他,绝不可能让莲华落在别人的手中,交易很简单,也很合理,各取所需,于是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就顺利达成。 受不了莲华愤恨的目光,终于轻轻的解释了一句:“摄政王应该不会为难蔷薇。”然后,就再也不说别的话。 若是平时,楚煜自然不会为难蔷薇,他有着一般天资聪颖之人和王公贵族所都有的通病,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得到的太容易,所以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愿意下了苦功,一点一点的去争取,等到得到了之后,却又弃之如敝屣。 可是此时情势动荡前途未明,谁能真的保证,楚煜一定不会伤害蔷薇? 莲华离开,楚煜索性也不让蔷薇下车了,直接命人将车沿着山道往另一边赶去,走另一条路前往皇宫。 “你不在火神宫指挥吗?”连莲华都不在身边,蔷薇只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一振奋之下,反倒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 楚煜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去不去都没什么分别,反正楚言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那些人注定是要败的。” “注定要败你还让他们来打?” 双目微微睁开,面现笑意:“又不是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打?” 扶桑兵力早己被楚同和楚言瓜分完毕,哪里轮得到他来插足? “那你……”蔷薇己然完全无法想像楚煜要干什么。 “不着急。”楚煜温和的笑,声音里却是胸有成竹:“我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 “流光,你为什么又不出场?昨天不是明明说好了?”某妖无奈的看着某无良王爷。 “你懂什么?这叫吊胃口,越是吊的他们欲罢不能,我出场的时候才越有震撼力!连这个都不懂,还敢出来写文?”丢下不屑眼神,扬长而去。 某妖在原地双拳紧握,无声呐喊,抓狂中~ 乱臣贼子 “你怎么才来?”火神宫外,火神执事几乎己经杀红了眼,看着带兵姗姗来迟的楚言,目中几乎能冒出火来。 楚言一路前来这里,体力多少恢复了一些,看起来远不似方才那么苍白虚弱,但也绝不能与巅峰时候相比。 好在楚言一生,极少亲自动手做什么事情,他只要去想,自然会有别的人把他吩咐的事情做好。 望着己经被渐渐压下去的熊罡卫,楚言面色平静,也不理会火神执事的责怪,四处环视一圈,忽然开口问道:“楚煜呢?” “楚煜?”火神执事一愣,亦是快速的四下逡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刚才下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这个小子,他跑到哪里去了?” 楚言面色微微一变,以一种不容违逆的语调对着火神执事快速说道:“此地形势己定,执事自己在此也应无问题,我要带兵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里?”火神执事虽然向来不管楚言的事,但如此关头,却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一伸手扣住了楚言的手。 楚言望着火神执事,目光紧逼一瞬不瞬:“执事大人,你的目的只是保证赤焰的江山姓楚,至于究竟是谁,并无关系对不对?” 火神执事一愣,松开手,板着声音说道:“你们的那些破事,我懒得管,但你得记住,最好不要动了赤焰的根本。” 楚言眸光低垂,连回答都懒得回答,径自吩咐人招呼了手下数千军士,一路往皇宫赶去。 方出了火神宫外围,略略一想,忽觉得有什么不对,伸手叫来一个副将,神色凝重的交待:“你立刻带一队人马,赶往扶桑四门,就说我交待的,没有我的手令,无论任何人到了门外,都绝不许放入一步!” “是!”那副将一礼扎下,点了人,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气氛突然变的凝重至极,楚言整整精神,对着身后数千士兵大声问道:“你们可知道方才是何人派兵袭击火神大殿?” 众军士虽然酣战一场,但因为他们人数远多于对方,去的又晚,因此并没有损及实力,但同样的,也不知道火神殿受袭的原委,差不多一去就立刻投入战斗了。 此时楚言问出这句话,一时间满山俱静,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楚言显然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环视众人一眼,冷冷说道:“派兵袭击你们的,就是当今七皇子,摄政王楚煜!” “什么?” “不可能吧!” “摄政王不是在涵谷关?怎么会在这里?” 此语一出,底下的士兵立刻纷乱起来,各自小声耳语猜测,嗡然一片。 楚言站上一块大石,月色中衣衫飘摆,双手微微一挥,一股气势透体而出,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士兵立刻安静下来。 “方才与你等对战之人,可有人看清是什么人?” 一个士兵大声答道:“是皇上的熊罡卫!” “不错,正是皇上的熊罡卫!”楚言大声肯定:“尔等皆知,非有烈焰兵符,任何人不得调动熊罡卫一步,烈焰兵符向来由皇上亲自保管,皇上英明,绝不会派人来攻打火神宫,那么熊罡卫究竟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问题一出,底下立时又是一片骚乱,焰皇视熊罡卫如性命,整个扶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熊罡卫出现在这里,委实是件奇怪到极点的事情。 “不会吧,难道摄政王真的回扶桑了?” “可他是怎么拿到烈焰兵符的?” “难道说……他挟制了皇……” 一个字尚未吐出,猛的被人捂住了嘴,这种事情,说说都是大不敬,是要惹来杀头的祸患的! 然而即使他不说,周围的人也都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想想摄政王这一年多来的做人行事,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 一时间底下人心惶惶,每个人的面上都现出迷乱之色。 如果你想要让人相信一件事情,最好的方法并不是告诉他这件事情是怎么样,而是要让他自己去想。 一个人对于别人所说的话,多多少少都会抱着怀疑的态度,可是对于自己所想出来的结论,却从来都是深信不疑。 看到时机差不多己到,楚言振臂一挥,大声说道: “本王方才收到消息,摄政王楚煜擅离职守,私回京城,现己潜入皇宫,将有不利于皇上,尔等身受皇恩,当尽忠以报。现在本王将赶赴皇宫,擒乱党,诛逆贼,保护圣驾,如有愿与本王同去者,高呼以应!” 这些士兵虽然向来都是跟随楚言,可是若真要让他们与同为赤焰掌权者的楚煜对战,自相残杀,心底一定都会有顾虑,使用起来也就不那么得心应手。 然而此刻楚言只不过几句话,就成功的将楚煜定义为犯上做乱,囚禁皇上的乱臣贼子,瞬间将那些士兵的爱国忠君之心挑了起来,一时之间满山遍野均是震耳欲聋的呼声:“愿追随洛王!愿追随洛王!” 楚言看着一派壮观场面,面上微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用力向前一挥,大声说道:“传我命令,急速前往皇宫,勤王救驾!” 山呼者云集而影从,众军士心中因为有一个义字当头,人人都是壮怀激烈,提枪执戈,大踏步的赶往皇宫! 而此时皇宫之中,焰皇仿佛被吓坏了一般搂着叶妃瑟瑟发抖,恐惧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楚煜。 楚煜微微一笑,淡声说道:“父皇,儿臣要借您的印信一用,想必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问君王借印信,与谋朝篡位有何不同? 可是楚同却是讨好的笑着说道:“我七儿要用,尽管拿去就是!” 说着话,用下巴示意一直站在身旁的那个老太监,老太监战战兢兢的捧着印信走到楚煜身边。 楚煜伸手接了,又是温和说道:“父皇不必惊慌,儿臣听闻洛王如今正率兵前往皇宫,意图逼宫,儿臣为保父皇平安,才不得不借父皇印信以调动宫内侍卫,实乃无奈之举。儿臣保证,一旦击退洛王,一定将印信原物奉上!” 报捷 楚言仿佛己经被吓傻了,只看着楚煜哆哆嗦嗦的说道:“七儿说这什么话,朕所有的,将来还不都是你的,你愿意拿,尽管拿去好了。” 看到楚同如此没有出息的样子,楚煜眉间泛起一丝淡淡的厌恶之感,他有时真的很怀疑,自己真的是面前这个男人生出来的吗? 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躬身施了一礼,转身退出,从头到尾,连眼角都没有向旁边的叶妃扫上一眼。 看到楚煜退出门外,焰皇脸上的惊恐之色突的在一瞬间消散,换上阴沉的狠厉。 黄口小儿,你以为朕能坐上这个皇位,凭的全是运气不成? 你与洛王那个老不死的,哪个也没对朕安着好心,朕就在这里看着,看你们能斗成个什么样子,等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朕好好收拾你们的时候! 红叶眼角看到焰皇眼中毫不掩饰的厉色,突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身边这个中年男子有如一条浑身带着粘腻浆液的蛇,虽然平时总是软软的缩成一团,让人看了都觉得的恶心,可是谁也想不到,这条蛇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抬起头,给人最意想不到的一击! 而且一击,就是致命! 忽然间真的相信了,他能够坐上皇位,并不是偶然,只是他身边的人,常常都太小瞧了他! 他或许昏庸,或许不是个好皇帝,可是,他绝不是个蠢人,相反,他也许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一点。 从来都不用在正道上的,聪明! 洛王的军队很快就到了皇宫外围,而此时,皇宫之中也早己是重装上阵,守卫重重。 墙外的人说楚煜囚禁焰皇,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墙内的人说洛王未经允许调派大队军马围困皇城,是意图造反。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以为自己是正义一方,而对方是乱臣贼子。 当语言无法沟通,理智也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理的时候,真理的产生通常只有一个方法——拳头!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先下令,总是,当第一支响箭射出去的时候,战斗以令人难以想像的规模和激烈爆发了。 宫内侍卫,宫外楚言的军队,明明前一秒还都是赤焰忠诚的守卫者,可是下一秒,却仿佛是几世仇敌,红了眼的将各种兵刃向对方身上招呼。 相较之下,楚言的人数较多,战斗经验也较皇宫侍卫更多,可是皇宫设计之时本来就考虑到了可能会受袭,建筑极为牢固,兵器又充足,一来二去,竟然打成了平手。 宫里宫外火光熊熊,几乎将月色都完全掩盖,通红的火光映照着通红的鲜血,形成一副修罗地狱般的惨烈景像。 弓箭离弦的声音,长梯架墙的声音,兵刃相接的声音,哀呼声,惨嚎声,声声刺骨,不绝于耳。 楚言一边下令士兵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攻城,一边下令将扶桑城内所有他调动得了的军队全部调动过来。 楚煜如今虽然在皇宫里面,又辖制着焰皇,可是以皇宫中的侍卫数量,被攻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攻占皇宫看似优势重重,其实也是最大败笔。 楚煜的本事至少有一多半都是楚言所教,以楚言对楚煜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这样将自己放入绝境中的蠢事,所以,他一定还有后招! 扶桑的兵力早被自己与焰皇瓜分完毕,楚煜在这里没有任何一点兵力,所以他如果有后招,就一定是带出扶桑城的那二十万大军。 当务之急,便是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皇宫,然后才能拎着焰皇或者楚煜的人头,去城墙上震慑那些随时会到来的赤焰大军! 攻城之战益发激烈,援兵源源不断的涌至,皇宫侍卫支撑的越来越艰难,甚至己经有不少人己经攻入皇宫,开始与里面的侍卫展开肉搏! 危机,一触即发! 扶桑城东门! 虽说是守城,可是扶桑向来安稳,守门的将领睡的正熟,忽然被手下火急火燎的叫醒,紧接着,便传来了洛王这道莫名其妙的手令! 非经洛王允许,不许放任何人进城。 可是这大半夜的,又有什么人会进城呢? 把手令扔到一边,打算去继续刚才的好梦,可是还没来得及睡着,便再次被手下士兵拼命的催醒! 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将他拉向城头,拼命的指着远方。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滚滚而来,身后的烟尘弥漫了半个天空,马蹄声甚至震的地面都在颤抖。 “这……这是什么人?”守城的将领吓的几乎要尿裤子,做了城守这么多年,几时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那道黑色线越来越近,借着蒙蒙的月色,守城将领眯缝着眼睛,极力去辨认那队人马之中的大旗。 “统领,那大旗,好像是红色的!”旁边的小兵眼尖,疑惑着出声。 守城将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说话的工夫,那些兵马又近了一些,甚至己经能看得清旗帜上的图案了,赤红的的火焰熊熊燃烧,却不是赤焰自己的旗帜又是什么? 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一巴掌打上旁边的小兵:“妈的,大惊小怪,这不是我们自己的队伍吗?下去开城门!” “统领!”那小兵被打的眼冒金星,却总算还能记住点事,一把拉住守城将领的胳膊,小心说道:“可是刚才洛王派人送了手令来,说不许放任何人进城!” 那守城将领方才收手令的时候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小兵这么说,也突然想了起来,一时间脸上现出极为难的神色,叫人去开城门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他是管事的,却去问旁边的小兵。 小兵嗫嚅一下,轻声说道:“这扶桑城里,还是洛王的权势大一些。统领,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守城将领的眼睛一眯,又是一巴掌,不过这次却是拍在小兵的后脑勺上:“你小子就是有点歪才!” 许音方落,城下大队人马己经在距城墙三百余步处停下,几骑人马带着十余个侍卫拍马上前,当先一人,正是随着楚煜出征的副将,他对着城上大声喊道:“摄政王征伐朝云大捷,本将特地前来通报,还不快开城门!” 进城 那守城将领眯缝着眼睛,亦是高声叫道:“这位将军,你也是从扶桑城中出去的,赤焰宵禁,将军想必不会不知道,烦请将军在城外暂歇一夜,明晨天一亮,下官自会开门迎将军进城!” “放肆!”底下的将领语带怒意:“本将千里迢迢送信而来,你居然敢将本将拒之门外?你长了几个脑袋?” 守城将领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只觉脑后一股凉风闪过,可是思细量了一下,这扶桑城中终究还是洛王的天下,此时再与那将领对话,多说一句便多错一句,到时候万一得罪的狠了,只怕有自己受的。 这以一想,索性根本不再理会,只当作听不到,吩咐城兵不许开门不许回应,溜溜达达的下了城头,继续睡觉去了。 任凭那将领在城下叫破了嗓门,城上只是再无回应。那将领急的额头上几乎冒出汗来,摄政王临走时再三吩咐,务必在今夜凌晨前进城,如迟一分,军法处置。 一年前反攻旭日里那个迟到的朱利贞的下场,他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对于楚煜的命令,最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否则的话,他绝不会容情! 而且此次回来的目的,在场几人无不心知肚明,一旦此事成功,他们就都是改朝换代的功臣,从此荣华富贵无不可期。 可是城上那守城官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在他们如此无懈可击的理由之下,居然铁了心的不开门,一旦他们去的晚了…… 脊背之上冷汗层层直冒,几乎不敢想像后果! 几人勒马回营,惊惧愤怒之下,竟然大手一挥,厉声喝道:“去把城门给我撞开!” 众士兵虽然不明所以,可是他们数日来辛苦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城下,自家都城却紧锁大门不许他们进去。再加上又有将领做主,一时之间胆子也大了起来,竟然真的就地砍了几棵树,做成简易冲车,向着大门直冲而去! 那守城将领今夜是注定无法睡好了,刚在床上躺了没几分钟就听到轰然一声大响,差点把他的魂震飞了去,匆忙跑到城头一看,不由也慌了神,厉声嘶吼:“你们想干什么?选造反吗?” 那副将早红了眼,厉吼道:“老子就造反给你看!” 手用力前挥,催逼着士兵猛烈攻城! 扶桑城坚实牢固,其实哪里是这几下子就攻的开的,可是这守城将领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得一声声撞门的声音如雷贯耳,大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冲破。 一时间惊慌的面色苍白,毫无章法的挥动着手臂,大声吼着:“守城,守城,他们要造反,绝不能让他们进来!” 城上本来就备的有充足的弓箭及部分滚石擂木,主将慌乱,士兵自然更加慌乱,一时间也顾不得城下的也是赤焰军兵,是他们的同袍弟兄,只是什么威力大,什么好用,就流水介的向他们身上招呼过去。 那副将看了眼前的情景,气的直想骂娘。他们长途奔袭,轻装上阵,怎么可能带得有攻城的器具? 可是此时己经交上战,又势必不可能再撤下来,只好硬着头皮催动士兵不断上前,甚至命令属下向城门外浇倒火油。 当务之急,是一定要先把城门扣开,进去接应摄政王! 否则的话,在场的所有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城内一场,城外一场,一边是赤焰,另一边也是赤焰,本是同根生,相煎太匆忙。 楚言的部队己经攻入了皇宫的外墙,可是尚有内宫和禁苑两道防线,楚煜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一道防线上。 而城门处的战斗则隐入了胶着的状态,谁也奈何不得谁。 火光冲天,喊杀动地。 黑暗深处,有两个身影立在一处较高的屋顶上默然而立,眼看着月上东天,韦淑宁轻声开口:“师尊,应该差不多了吧?” 铃舞黑色的丝质衣袍几乎与夜色溶为一体,望着远处兵戈相向,轻轻点了点头。 韦淑宁面露喜色,对着铃舞一弯腰,恭声说道:“弟子去了!” 身形几个纵跃,顿时消失在黑暗之中。片刻的工夫,便看到一条人影快速出现在城楼附近,极为轻巧的避开不断上上下下的士兵,直窜上城墙顶端。 那守城将领看到底下士兵攻势虽猛,但却一直拿自己没有办法,一时间心里面不由涌上一种领军大将的壮志豪情,在城楼顶上指手划脚,叫嚣的欢悦至极。 韦淑宁看到他,一步纵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声喝问:“底下是我赤焰的士兵,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 “你是哪根……”那守城将领兴头之上被人打断,正要发飙,一看是韦淑宁,认得这是前新晋的摄政王妃,嘴里的话立刻就说不出来,嗫嚅道:“是洛王吩咐不许他们进来的。” “胡说八道!”韦淑宁一巴掌打上去:“吵的这么厉害,连皇上都惊动了,本王妃奉皇上命令来查看,还不快叫他们停止攻击,打开城门?” 那城守天生的软骨头,方才之所以不开门也只不过是觉得洛王的权势比较大,可是洛王权势再大,此刻也不在,而韦淑宁动动指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方才的气焰一瞬之间全数被浇灭,垂头丧气的说道:“王妃息怒,我立刻开门,立刻开门!” 发出停战号令,城下的军兵早己死伤一片,却也在将领的勒令下后退百步,让出开门的空间来。 有着数百年历史,被层层加固过的大门一点一点推开,守城将领战战兢兢走出门去,方做了个揖,开口说了“误会”二字,就被副将突然抽刀一把削过,半个脑袋在空中打了个旋,重重摔在地上,而人尚站立不倒,说不出的诡异。 一脚将那城守踹倒在地,早己杀红了眼的副将单刀一举,对着身后士兵大声吼道:“进城!” 拼死奋战了近两个时辰的都城城门终于在眼前打开,一众士兵嘶吼着,跟在副将的身后,拼命向城中冲去! 城里的士兵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可是再想阻拦,却又怎么可能? 鬼魅 楚煜命替身留了五万人马在涵谷关,这次作为先头部队奔来的,大约有两万左右,剩下的人带着辎重压阵徐行,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能有条退路。 赤焰的城门己经不可谓不雄伟,可是想要通过两万人,还是需要不少的时间,副将领着一众人马杀进城后,吩咐几个小队在城门处维持秩序,其他人则跟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皇城赶去。 他们早赶去一分,摄政王的胜算就大一分,而他们的荣华富贵,也就多一分保障! 然而,就在他安排好了城门附近事宜,正要带队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城墙上一个士兵死了娘一般扯着嗓子嘶嚎:“不得了……那……那是什么?” 副将火大的就想骂人,一个传令兵己是飞一般的冲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将军,朝……有朝云的士兵!” “什么?”副将一把拎住传令兵的领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真……真的!”传令兵哭丧着脸:“您快去看看吧,好多……” 一把甩掉手上的人,副将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城楼,极目向远处望去。 此时天己微亮,可以看的很清楚,只见远处天地交接之处赫然出现一条整齐的黑线,黑盔黑甲,肃杀逼人。 大概是因为己经逼近扶桑城,他们己经不再控制马速,也不再控制声音,放马奔来,蹄声震地,竟比方才他们靠近扶桑城的声势还要惊人! 烽烟滚滚,卷起漫天尘埃。 而在尘埃之中,一杆大旗昂然而立,墨黑的底色,正中一朵血红色的蔷薇,迎着朝日初升的光芒,妖异的绽放! “不可能!”副将目眦尽裂,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影像! 御流光,带领这只军马的人,居然是御流光,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被拖在草原上,正为秦陌和镇远王庭的事情头疼吗?怎么可能出现在扶桑城外? 短暂的震惊之后,副将几乎陷入了几乎疯狂的混乱。 一把拉过一个传令兵,对着他大声吼道:“去皇宫,去告诉摄政王,洛王也行,就说御流光来了,带着朝云大军来了!” 撒开传令兵,又对着城下拼命大吼:“快,快点进城!” 两万余人的队伍刚刚进来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看到主帅如此慌张,不由的也恐慌了起来,拼命的向着城内涌去。 饶是如此,副将仍是觉得速度太慢。 御流光一年多前神出鬼没的那一战己经在他们心底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守卫旭日城时的惨烈与悲壮更是让他难以忘怀! 这半年多来,御流光智赚银翼,挥师草原,几乎战无不胜,好不容易摄政王出马,将流光的风头压下一点,可是为什么转眼之间,他竟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如果他在这里,那么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万多人马呢? 难道…… 难道? 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副将几乎己经不敢去想后果,只是拼命的对着城下嘶吼:“快,快点!” 远处的黑色像是逼压在每一个扶桑城外的士兵头上的黑云,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朵黑云并以一种快速但却稳定的速度不住的向前逼近,阵阵马蹄声就仿佛踏在他们的心上一样,震的人心惊胆颤! 当人员进来了大约五分之四的时候,那朵黑云己经从一条单薄的线变成了一整片,副将甚至可以看得到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的脸!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会让他们冲进城门! “关门,关门!”副将挥舞着手中的剑,声嘶力竭的大吼。 “可是将军,我们还有人没有进来呢!”身边的士兵顶着一头冷汗仓促出声。 “你懂个屁!”副将双目赤红,几近疯狂:“再不关门,我们一个都别想活!” 那片黑云黑压压的铺满了扶桑城外的整个平原,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但看样子,绝对比自己带来的这两万人要多! 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到了扶桑的? 看到手下士兵的犹豫,那副将索性亲自上阵,几步飞奔下城,一剑砍翻一个面现迟疑的士兵,对着正在慢手慢脚的关城门的士兵大吼:“再敢违令,老子砍了他!” 一众士兵心生恐惧,终于加大了力量,开始拼命的向外推挤城门。 外面的士兵一看这等架势,立时急了进来,嘶喊着,大吼着,拼命的向城门内挤。 朝云的大军就在门外,带领着他们的,是那个声名远播的修罗王爷!留在外面,只有死路一条! “推出去,快点关门!”那将领毫不手软的将一名正在向门内挤的士兵毙于剑下,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这副样子,几乎比流光还要更像修罗! 城内的士兵使出吃奶的劲力向外拼命的合拢着城门,而城外的士兵在死亡的压力之下,迸发出难以想像的潜力,为了进门,甚至与城门处的士兵战成一团! 那朵黑云越来越近,带着席卷一切的气息,毫无顾忌的向着扶桑城冲杀而至! 现在这样的距离,己经用不着再保持队形,一阵低沉的牛角号之后,黑色的铁骑如脱了缰的野马,疯了似的向着扶桑城狂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谁能先抢到城门,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城门外的赤焰士兵如今成了流光最好的盟军,他们不顾一切的向里冲着,阻碍着里面的同袍在最后一刻合上这扇象征着唯一生路的大门! 城上的士兵不停的放箭,尽一切可能阻挡着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大军,可是那些黑色的铁骑速度却让他们仅有的抵抗沦为一场笑料! 马匹的冲力无情的践踏着城门外的士兵,终于有人想起来要回身去抵抗,可是却早己迟了! 第一匹马终于接近城门,并很快被赤焰士兵刀砍斧剁斫于门下。 然而这样的胜利并不能带来任何实际上的作用,因为后面很快有第二匹,第三匹,第十匹,第一百匹…… 眼睁睁的看着黑色的铁骑坚韧的溪流一般涓滴不断的渗进门缝之中,那副将眼睛一闭,身体连晃几晃……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弱点 城门的缺口很快被骑兵冲开,如果说骑兵是一片翻卷如飞的黑色云彩,那么紧跟在骑兵后面的步兵,就像是一辆超大级别的重型战车,从头到尾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黑压压的步兵不同于骑兵的自由冲锋,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完整的队形,没有任何花哨的队形和变阵,只是一个完整的楔子形阵队,这跟楔子的尖头如利刃一般狠狠劈入扶桑城门,坚韧不屈,百折不挠的卡在那里,无论里面的抵抗有多么疯狂,都绝不退缩分毫! 赤狐镇定的站在队伍的后方,头颅高昂,意态从容,仿佛比他家主人还要悠闲。流光黑色的水锦黑袍与赤焰漆黑如墨的体色几乎融为一体,人马合一,仿佛一柄立于天地之间的黑色闪电,睥睨众生。 流光的面容俊美一如往昔,黑如点漆的眸子轻轻眯起,静静望着远处高大的城墙。 相隔数百步的那座城,城中的某个地方,有着他的妻子,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 他们己经分隔了太长时间,即使是一年前蔷薇诈死避世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分开这么久。 近九个月来,他有一个月的时间陷入昏迷,两个月养伤,还有半年的时间东奔西战,只为能够走到她的身边。 不是极度虚弱,就是极度忙碌,尤其是楚煜的大军突然出现在佳阳江边,戚绍战死,旭日城被拿下的时候,他的神经几乎己经绷到了只要一碰就会断的地步。 楚煜心高气傲,自视极高,在旭日的时候尚且可以和楚言相安无事,可是旭日战败,他们不得不退回扶桑的时候,流光就知道,楚煜与楚言之间,必有一争! 他们可以容忍楚同这样一个毫无建树的君王尸位素餐的坐在那个金碧辉煌的位子上,可却绝不会对彼此妥协! 他一直在等,等着这两个人的矛盾爆发,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在内斗不止的时候,居然还能够暂且放下矛盾最激烈的部分,联合起来对朝云发动致命一击! 兵力分散,战线绵长,四处为战,面面对敌! 就连秦陌都因为冥烈被擒而与镇远王庭朕手和他作对。 进,重重阻力;退,死无葬身之地! 再没有比这更差的局面。 而戚绍战死的消息更像是一个威力巨大的隐形杀器,激怒了几乎全部将领! 每个人都要求他挥师北上,与楚煜绝一死战,为戚绍报仇,为战死在旭日的兄弟报仇! 他又何尝不想?那是他亲手选拔训练出来的人,是跟了他许多年的生死弟兄! 可是他不能! 那样的关头,他不能有一点点失误,这不仅是一个旭日城的胜负问题,更是草原,银翼,乃至整个朝云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近乎冷酷的态度将将领们的不满强行压制,然后缜密的分析形势。 很多时候,危机并不能够致人于死地,真正致人于死地的原因,是危机发生后的慌乱与盲目! 只有静的下心的人,才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直觉的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挥师北上,如果自己那么做,就正好中了楚煜的算计,自己救援旭日,而他们则挥师苍梧,拿下草原,将整个风云大陆一分为二,与朝云遥遥相对,势均力敌,如此一来,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才取得的优势将荡然无存,而且与此同时,他将蔷薇带回自己身边的希望,也势必更加渺茫。 楚煜从来都不曾掩饰过对蔷薇的必得之意,那个男人有着和他一样的机谋与缜密思维,他从来都不认为,楚煜会轻易的让自己把蔷薇从他身边带走! 在做出了第一个决定之后,他花了整整两个晚上将局势在自己的脑海里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然后,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局势中唯一的弱点。 唯一在一般情况下是个中性词,但在很多时候,这个词却很危险。 因为唯一,所以致命! 就像蔷薇是他的唯一,如果一旦有人制住了蔷薇,他必将处处掣肘,进退两难。 那个弱点,就是被楚煜和楚言因为共同的利益而暂时放下的争执最激烈的部分……赤焰的权力之争! 流光控制银翼,出兵苍梧,甚至几乎横扫整个草原。 这让向来偏安南部的赤焰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旦朝云顺利消化银翼和苍梧,那么他们的下一个目标,除了仅余的赤焰,再不做他想! 更何况,赤焰与朝云世代宿仇,彼此手上沾染的对方的血,几乎难以计数。 楚煜和楚言都是聪明人,他们争斗的再怎么利害,都是建立在赤焰完好存在的前提之上,一旦赤焰没有了,他们又还争个什么劲?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们终于暂时放下分歧,联手演了一出半真半假的苦肉计,一方面假做斗争激烈,两不相融,另一方面却悄悄集结大军,随时整装待发。 在骗得流光将兵力用在草原上之后,借新年大典之际,楚煜无声无息的消失于众人眼前,因为之前所有人都看到他与洛王争权失败,时常闭门不出,因此即使数日没有人看见他,居然也没有人怀疑,甚至连流光在扶桑的探子都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非常重要的情报。 就是在这样人为制造的盲点之下,楚煜的二十万大军无声无息便到了旭日城下,并且一举破城,将朝云从极大优势几乎逼入绝境! 而夫余部落的背叛,更是给了朝云致命一刀! 看清了当前局势产生的根源,流光的脑海中几乎立刻就产生了对策,既然楚煜与楚言的联合是由于朝云所带给他们的巨大压力,那么一旦当这种压力消失,他们又会怎么?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想法传回岚歌,而几乎在他的消息到达都城的同一时刻,京城的秘信也到了他的手上,流夜与他,居然是同一想法。 无比的默契让他们极快的制定出了策略。流光在草原按兵不动,既不撤退,也不主动与秦陌交手,涵谷关的危机由流夜调兵应付。那个在涵谷关铸水为冰甲的主意,就是流夜身边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宫女,随口提出来的。 若有动乱,必出夫余 流夜在涵谷关忙碌的时候,流光也没有闲着。他深知秦陌性情高傲,以他的性子,就算心疼冥烈,也绝不可能真的受楚言威胁而与镇远王庭联手,更何况,据流光所知,秦陌与楚言之间早有嫌隙,秦陌恐怕就是死,也绝不会向楚言妥协。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自己使诈夺了草原,心中记恨,另一方面,却必然另有打算,他甚至早就想和自己联手,所欠缺的,只是有个人主动去提出这个请求罢了。 于是流光偷偷潜入秦陌住地,伏低认小,摆出一副晚辈的面孔谦逊的请求他与自己联手,并且承诺,只要是为了救援冥烈,朝云和天机谷在扶桑的一切力量,他都可以动用。 秦陌故意为难,流光却只是陪着笑意,分毫也不计较,倒是弄的秦陌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趁机提出还回草原的要求,最后一念之差,居然也没出得了口。 达成合意之后,秦陌也不拘泥,只与流光约定了暗号,只要流光需要,他随时可以起兵反水,将镇远王庭一举致于死地! 秦陌这里解决了,事情就到了最关键的地步。 如何能让楚煜觉得威胁己经解除,可以回扶桑与楚言夺权了呢? 答案只有一个,涵谷关失守! 涵谷关天下至险,无论从哪边攻击,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旦楚煜的军队攻下涵谷关,只要死死遏住此处,进可攻退可守,从此涵谷关以内朝云千里沃野,都将成为赤焰口边之物。 涵谷关绝不能失! 可是涵谷关,必需失! 涵谷关一日不失,楚煜便一日不会回扶桑,朝云的危机之局,也就绝无可能解除。 涵谷关,必须失而不失! 想到这里,流光唇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也许他应该感谢上苍,让他遇到了一个多么聪慧的女子。 陆霖修通天河遇险归来之后,立刻寻他密谈过一次,并且将蔷薇说过的话,几乎原封不动的转达。 在那些话里,有一段引起了他极大的重视。 蔷薇说:天下之人,有谁愿意去打仗,有谁愿意抛下妻儿老小背井离乡?又有谁不想男耕女织,天伦共享?陆将军一场杀戮,表面上肃清了通天洒守军,实际上,却是为通天河埋下了更大的隐忧。那些守军谁没有父母妻儿,亲戚朋友,难道他们会忘记仇恨,甘心在朝云治下苟延残喘? 蔷薇甚至毫无回旋余地的下了结论,她说:若我所料不错,未来二十年间,朝云若有动乱,必出自夫余! 这些话当时就让流光几乎出了一层冷汗,那时他还刚从江湖事中抽出身来,对治军治地都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实际经历过,那时又沉浸在大战得胜的喜悦之中,对于夫余部落,只觉得他们是罪有应得,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 可是蔷薇的这席话,却让他立刻意识到,除了那二万夫余守军之外,夫余尚有近十万余人,这些人几乎每一个都经历了丧亲之痛,在这样巨大的仇恨之下,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离开十胡的时候,他特意叮嘱肖云中,一定要对夫余部落特别关照,好生安抚。这一年多来,虽然夫余因为壮丁严重缺乏,生活生产极度缺少劳动力,可是在肖云中的安排调度下,不断从其他部落抽调人手,也总算没有让夫余为难。 在楚煜屯兵通天河并展开数次尝试渡河之时,流光和流夜都早己料到他必然会联系夫余,因此让肖云中一方面极力抵抗,另一方面却找到夫余族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断游说,甚至恩威并下,告诉夫余族长,云皇亲旨,如果他们此次肯帮助朝云,百年之内,夫余免赋税,免兵役,除事关国体之外,其他事情一律自决,朝庭不参与一分一毫。有何奖赏优惠,夫余亦可优先享受。 可是如果夫余心念赤焰,不肯答应的话,肖云中不介意当即就召集人手,将夫余部族全体坑杀,以绝后患。 当时己是朝云生死存亡之际,一分一毫都手软不得。而且夫余虽然有十万余人,却大多是老弱妇孺,如何抵得住十胡精兵? 夫余族长思虑再三,觉得云皇即位至今,还从未有过不守信诺之事,而且在朝云治下一年来,夫余不仅没有受到歧视,生活还比之前好了一些,再观当今之势,御流光势不可挡,统一风云大陆指日可待,自己又何必螳臂当车? 权衡再三,也为了夫余之后的日子,族长咬牙点头,按照肖云中的交待,带领族中仅剩的可战壮年男女,从后偷袭朝云通天河守军,接应楚煜过河,又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与赤焰军一并大肆攻击涵谷关。 在楚煜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阳光猛烈,冰甲融化,经过整整三天的苦战,涵谷关果然被克,替身按照之前楚煜的吩咐,留下七万精兵,两万守关,五万整理行装,准备回援扶桑。至于剩下的十万左右的人马,则一路杀关内! 涵谷关后一马平原,替身指挥兵马大开大阖,快意非常,直追入关内两日路程。朝云兵马溃不成军,节节败退,替身志得意满,竟然未察觉自己竟然己经过于深入朝云,早超过了楚煜之前规定的距离! 就在他刚刚发觉不对的时候,朝云小将陆霖修突然率大批兵马从天而降,铁桶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朝云士兵仿佛早就己经憋的狠了,个个如下山猛虎一般,将赤焰士兵杀的几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向涵谷关方向溃逃! 涵谷关大开关门迎接他们,也迎接一并退回来的夫余近万兵马。就在夫余兵马到达城门的一瞬间,他们突然兵分两路,一路抢占城门,死死的撑开关口,另一路截击后面的人马,尽力拖延时间。 他们拖延的时间也许并不长,可是对于朝云大军来说,却己经非常足够! 带回 赤焰大军连日激战,早就疲惫非常,又被朝云军追着穷追猛打,全仗着知道有涵谷关后路才勉力支撑,然而此时,竟然连涵谷关都无法保住他们,一时之间军心溃散,再也无力还手! 朝云军在陆霖修的指挥下势如破竹,风卷残云般扫过留在关门外的赤焰军,又一鼓作气攻上关墙,毫不客气的将涵谷关重新收入囊中。 涵谷关失陷三日,便再次回到朝云手中! 留下一半兵马在涵谷关镇守,顺道辅助云皇派来的使者安顿关防,接收俘虏,陆霖修率领剩余人手马不停蹄,一路过关斩将,直追支援扶桑的五万兵马。 流光之前就曾分析过,兵马回援扶桑,贵在时机,五万人目标过大,行动迟缓,必然不可能全部回援,就算可以做到不惊动楚言,楚煜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一定会留一部分在后面徐进接应。 陆霖修所要做的,就是争取以优势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将留在后面的这部分人马全数吃掉,连骨头渣子都不能剩下! 楚煜攻下旭日之后,为了更好的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并没有分兵驻守,旭日附近的部落城池虽然暂时易主,但留守之人却仍是那些左右摇摆两头讨好的部落军兵。 这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他们最先得到涵谷关被朝云重新拿下的消息,还来不及反应,陆霖修的大军就尾随而至,这种场面,哪里还需要什么解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十数个小部落立刻为陆霖修大军过境提供一切便利,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向朝云上表请罪,表示愿意再次顺服。 因此陆霖修的军队虽然比楚煜的那五万人晚出发将近五天,但一来那些人马的后队有意拖慢行程,二来陆霖修一人双马,马休人不休,日夜兼程,竟真的在第三天追上了他们,并且几乎是立刻就展开了一场恶战! 朝云士兵连奔三天三夜,体力几乎己经透支到极限,然而精神却亢奋到最高点,见到前面赤焰军队遥遥而行,一双本就因为连日苦熬而通红的眼睛瞬间又红了三分,血丝密布,就如见了猎物的狼一样,嘶吼着冲了上去! 按常理而言,这样一支己经疲惫到极点的军队面对着养精蓄锐的对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可是被赤焰压着打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出一口气,这些军士的血都快要燃烧起来,甚至连身体的疲惫都忘记,只凭着一口气,不断的冲杀,冲杀! 血光满天,嘶声遍地,他们基本忘记了他们来此的任务是什么,只知道要把眼前看到的每一个敌人,通通斩杀于兵刃之下! 而事实上,他们的任务本身,就是不能将这支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放回扶桑! 流光在用极小的兵力与牺牲联合秦陌解决了镇远王庭之后,同样是马不停蹄,立刻率领大队挥师南进,由苍梧境内横渡通天河,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万套的赤焰军服,就地更换,人缄口马衔枚,远远的缀着先期赶往扶桑的两万人马,不急不徐的前进。 而这个时候,正是陆霖修带人围歼了那三万人马后队的时候。 时间的衔接与消息的封锁做的天衣无缝,副将又急着赶回扶桑完成摄政王的大事,一时间竟然分毫未觉。 当扶桑城越来越近,距离楚煜规定的日期也越来越近的时候,副将索性根本没有工夫再理会身后的后军,只拼了命的向前赶,而他快,流光更快。 在副将领军加速的同时,流光命令全体人马全速前进,一定要把前几日落下的路程在一日之内补回来,这才终于能在副将到达扶桑城三个时辰之后,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赤焰军的身后。 前方探马来报,说副将与扶桑城守军交上了火,流光心中冷笑,同时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急,他要等,等到最佳的进攻时机。 那么久都己经等了,又怎么能在最后的关头失去耐心? 他深深了解蔷薇军黑衣铁甲曾经给赤焰带来的震撼,因此在赤焰两方人马窝里斗陷入苦战的时候,他命令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换回朝云黑甲,然后列队整形,以最浩大的声势,最壮观的阵容,挟风雷之势出现在天地尽头,力求一击而收最大功效! 现在看来,他己经做到了。 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攻进那座城,将赤焰经营了数百年的皇都扶桑,狠狠的踩在脚下。 可是这种时候,他的心里没有胜利,没有征服,没有天下,甚至连一丝兴奋和喜悦都没有。 他心里有的,只是一个女子略显纤细的背影和满心满脑挥不去的担忧。 他想了无数的方法想要在他对扶桑的最后进攻之前把蔷薇带出来,可是任凭他千般手段用尽,却没有办法向这个目的靠近一分一毫。 拿下扶桑算什么?只要没有看见蔷薇,没有确定她还好好的活着,无法碰触到她,感觉到她的体温,他的战争,就从来都没有胜利。 眸光越发沉郁。 蔷薇,你在哪里?你过的好不好? 自嘲的笑了一笑,怎么可能好?他还真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就没有守在她的身边,只能从君落羽传来的只言片语中仔细揣摩着她生活的轮廓。 听君落羽说蔷薇害喜害的厉害,整整三个月吃什么吐什么,没有一刻消停,可她却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吃点东西进去,哪怕再难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 心里的疼的利害,那种时候,自己本该在她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能做,能让她发发小脾气,骂自己两句出出气也是好的。 毕竟这祸害的源头,全要怪他。 可是他不仅做不到这一点,还要让她一个人孤身陷入那种险境,步步为营,小心的保护着自己,保护着他们的孩子。 嘴唇抿的死紧。 蔷薇,等我,再等我一小会儿…… 我很快,就会找到你,把你…… 带回我的身边。 阳光 微微抬手,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激昂的牛角号瞬间响起,贯穿整个天际。 朝云军本就己经犀利如利剑的攻势猛的又汹涌了几分。 骑兵早己不再参战,朝云步兵一层压上一层,刀砍斧剁,收割人命如收割田地的中的野草。断肢残臂,哀呼惨嚎,手中的兵刃如渴血的凶兽,疯狂的叫嚣着:杀!杀!! 随着牛角号声,一队人刀从斜刺里猛的杀出,本己胶着的战况由于生力军的加入,立刻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半开半闭的城门被全数破开,黑衣黑甲的朝云士兵就像是黑色的死神,破开一切阻碍着他们脚步的东西,拼力向前。 赤焰守军节节败退,己经有数百朝云军士涌进了城门…… 流光的表情忍不住起了一丝轻微的变化,眸中光亮一闪。 扶桑,也许不是整个风林大陆上最后一块不归属朝云的领土,可是一旦这里被攻克,风林大陆上,将再也没有不属于朝云的地方! 天下就在眼前,就算内心再怎么坚韧,又怎么可能不起波澜! 就在流光准备全线压上,下达最后的总攻令,将扶桑彻底置于死地的时候,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城门中的朝云士兵队伍突然受到了阻碍,紧接着,竟然压不住阵脚,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却! 流光神情一顿,还来不及采取措施,一个声音突然破开嘈杂的喊杀之声,毫无阻碍的传入战场每一个人耳中:“御流光,你不想要你妻儿的性命了吗?!” 流光心头大惊,下意识的顺着话声向城墙处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之上,火光四燃,在一处火把通明的城垛口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了几个人影,一人黑色丝质宽袍长裙随风飞舞,必是铃舞无疑,方才那能穿透整个战场的话音,也只有内力深厚如她,才能够喊的出来。 一人灰色衣袍,默然静立,还有一人玄色衣衫,手中半扶半抓着另一个女子。 在看到那个女子的瞬间,流光的呼吸猛的窒了一窒。 隔了太远,他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可是看不清又怎么样?那个人早己用岁月,用他的心血,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灵魂里。 他刻下的甚至不是她的面容,而是独属于她的那一份形质,无论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无论相遇在这一世,还是下一世,他都有把握,只要让他看一眼,就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毫无错漏的认出她。 那个女子,是与他三魂七魄都纠缠在一起,永生永世也无法分开的人! 眸子渐渐下滑,滑过她似乎从来都没有丰润过的身形,依然是瘦削的肩,穿着他曾两次见过的纯白色祭师长袍,纯洁的让人不敢逼视。 再往下,略带悲伤的眼神突然一震,圆润而又高高耸起的腹部,浮现出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让人感觉到美好的弧度。 流光心头忽然一阵激动,几乎有些哽咽…… 那里,就是那里,居然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吗? 再过一个月,或许不到一个月,那里就会蹦出来一个小小的娃娃,有着蔷薇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用嚅嚅的声音对着他叫:爹爹? 再将蔷薇整个收入眼底,忽然有些担忧,蔷薇看起来那么瘦,那么纤细,可是肚子却大的可怕,那里重不重?她的身子,吃不吃的住? 目光定定的盯在蔷薇身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该怎么反应,只觉得天地之间忽然肃杀,其他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甚至连喊杀震天的战场都己经消失,他的眼睛里,就只有城墙上那个白衣飘扬的女子而已。 那里,己经是他的……整个世界! 战场在铃舞的那一声叫喊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停歇,蔷薇殁,朝云堂堂靖王一夕崩溃,几乎变成了一个痴子,疯子,这在朝云,从来都不被刻意隐瞒的事情。 流光不隐瞒,甚至不许别人隐瞒。 没有人不知道,城墙上那个女子,对于王爷的重要。 所以在听到铃舞的喊声之后,朝云的士兵情不自禁的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然而看到主帅没有反应,便立刻提振起精神,再次奋力砍杀起来。 战场之上,终究不是儿戏。 楚煜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面色如冰。 就在皇宫拉锯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楚言突然停止了进攻,而且派人告诉他,御流光己经到了扶桑城下。 巨大的危机之下,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将私事放在一旁,联手拒敌。 可是城门大开,就算他们现在赶到,守城也会变成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而此时此刻,最好用的人,莫过于蔷薇。 当楚煜出现在蔷薇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任何一点愧疚的心思,有用的人,自然应当发挥她最大的作用,蔷薇居然也没有一点吃惊,仿佛早就知道会如此。 她只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力站起来,跟着楚煜来到了城墙之上。 重兵压上,暂时将朝云的兵力挤出城门,然后再突然抛出蔷薇。 楚煜本以为流光会立刻下令停止进攻,可是他居然只是傻了一样的站着,连话都忘了说。 朝云的兵马是一片沉重的黑暗,可是即使在那样统一的黑色里,蔷薇居然能一眼就分辨出流光。 那个人,天生便有聚集光线的能力,无论他在哪里,都能第一时间吸引众人的目光。 唇角弯起浅浅的笑,目光也开始变的温柔。 太好了,他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就算听到了一百遍一千遍,甚至知道他几乎己经将风林大陆闹了个翻天,可是真的看到他,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他还活着的时候,那份欣喜,还是让她欣悦的难以自己。 一道光亮闪电般滑过脑海,蔷薇想明白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流光吸引了阳光,所以他才会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可是现在她却突然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这样,她之所以会觉得流光明亮,耀眼,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自己生命中的阳光! (好吧,我承认这两章有小小的拖情节,微有卡文,要好好整理一下,力争不烂尾~亲们见谅!) 停止进攻 看到流光迟迟没有动静,楚的心里稍微有些着急,如果再这么攻下去,扶桑城被破,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提振了声音,大声喝道:“御流光,你真的不要蔷薇的命了吗?” 楚煜的声音远不如铃舞那般有贯穿力,可是却让流光猛的惊醒起来。 他方才见到蔷薇,心情激荡之下连自己正在做的事情都忘记,此时蔷薇还在楚煜手里,可是朝云的进攻却还在继续,如果再不停止,谁知道楚煜会对蔷薇做出什么事情来? 城墙那么高,蔷薇站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遮拦,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么虚弱,流光甚至怀疑,就算一阵风吹的重了一点,都会让她经受不住而摇摇欲坠! 对着身后传令兵大声喝道:“传令,停止进攻!” 那士兵似乎早就知道流光一定会有这样的反应,连犹豫都没有,即刻便将牛角号送至唇边,吹出苍凉悲壮的声音。 原本潮水一般源源不断涌向城门的朝云士兵听到牛角号声之后,逐步的停止了进攻,只是重兵压上,与赶到城门口处的赤焰大军拿戟持戈,横眉冷竖,相对而立。 流光纵马向前,到了离城墙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停下,抬头上望,大声叫道:“楚煜,你想要怎么样?” 这样的距离,他甚至己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蔷薇的面容,那双以往总是略有含愁带怨的眼睛,如今却满是平和安详,静静的望着他,唇角绽开微小的弧度,仿佛只要能见到自己,就己经是她最大愿望。 两军主将对话,方才还喧嚣烦闹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一个城上,一个城下,彼此对望,俱是沉静平常到让人心生压抑,仿佛他们只不过是隔了许久的老友见面,而根本不是相逢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沙场之上。 流光立马城下仰首而望,却丝毫也没有因为楚煜几人的居高临下而显出一丝的势弱,就如他的人生一般,无论处于怎样的不利境地,都要首先抬起头,保持着一种昂扬的态度。 除非他心甘情愿,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低头。 仅仅对视了片刻,楚煜便放弃了想要通过位置的差距和蔷薇在手而让流光略有屈服的想法。 他看着流光,运足内力,一字一字清晰的说道:“退出城外三里。” “做不到!”楚煜话音未落,流光便截口反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城上几人都没有想到流光会拒绝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连一丝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楚煜眼睛微微眯起,尚来不及说话,铃舞己是一声断喝:“御流光,难道你真的不要慕容蔷薇的命了吗?” 此语一出,朝云士兵均是身上一抖,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双拳。 坦白而言,除了旭日城中的那支鼓之外,这些士兵对于蔷薇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让靖王心心念念,刻骨铭心。 可是蔷薇诈死避世的时候,一些关于她的事情通过各种各样人的嘴巴,不经意中一点一点的流露出来。 说她以身为饵,智赚十胡,说她献上奇计,领兵戮战通天河,说她长袖善舞,周旋于太后皇上靖王和韩氏党羽之间悠游自如,不留分毫把柄,说她至纯至善,为了保护三皇子不惜舍身,说她聪慧无双,最先识破司马翎狼子野心,又飞骑赶去通知靖王,才能最终让靖王赶得急保驾勤王,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一桩桩,一件件,被无数人口耳相传,然后艺术性的夸张夸大,无论事实的本来面貌是什么样子,这一年多来,几乎整个朝云都己经认可,唯有这样一个女子,才配得上惊才绝艳的朝云二皇子,靖王流光! 尤其是曾经在通天河见识过蔷薇几句话逼降敌方将领的朝云士兵,当知道当年那个舌犀口利的容将军,竟然是个女子时,更是对蔷薇有了一种传奇性的敬仰。 就算不说别的,只凭她身入敌营,还能如此想方设法的保全她与靖王的一点骨血,就己经让他们不得不称奇! 望着楼上的几个人,每个朝云士兵的眼中都涌现出极度愤慨的表情,两军交战,与女子何干?更何况,还是一个身怀六甲,马上就要临盆的女子! 赤焰好歹也是风林大陆四大国之一,怎么能做如此卑鄙之事? 相比城下士兵的愤慨而言,蔷薇却是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肚腹中从傍晚就一直焰隐隐存在着的疼痛感也因为舒了这一口气,仿佛变的轻微了一点。 还好,流光没有因为她,而答应不该答应的事情。 一起走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她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那个强大到简直不像人类的男子如果真的有弱点,那就必是她无疑! 唯一的,并且致命的……弱点。 如果他因为自己撤兵,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君落羽却是目光奇怪的斜睨了一眼流光,只觉得这个半路师弟虽然从来没有跟诸葛老头学过艺,却将诸葛老头的臭屁学了个十足十。 他从来都不隐瞒他对蔷薇的重视,甚至即使是面对敌人,也毫不避讳的告诉他:蔷薇是我的弱点,唯一的弱点!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有把握,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蔷薇不受任何伤害! 目光毫不退缩的望着城墙之上,流光嘴角现出讥刺之意:“大祭司……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国师大人。毕竟你那什么圣女宫都己经被人灭了,这祭司也没办法当了,虽然混个国师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这寄人篱下的滋味,究竟如何?” “御流光!不得对我师尊无礼!”宣可卿本来一直都站在铃舞身后不起眼的地方,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怕看到冥烈。 此时看到铃舞脸色剧变,一时间不由心疼,只觉得师尊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既然连国都丢了,又怎么能再受如此侮辱?因此才大声叫了出来! 最后的愿望 听到宣可卿的声音,冥烈的面色猛的一紧,抬起头,目光犀利,笔直的射向宣可卿! 秦陌如今还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即使以君落羽之能,也只能勉强吊住他的性命,而这一切,全都要拜宣可卿所赐! 流光微撇唇角,不理会宣可卿的话,只是依旧保持着那种讥刺的笑容,声音不大,却因为贯住了内力而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国师大人确定,你真的敢杀蔷薇?” 铃舞面色微黑,冷冷说道:“我为什么不敢?” 如果她的武功还和以前一样,也许现在就会下去给流光一个教训,可是被重创之后,功力远不如前,对付君落羽和冥烈两个人联手都嫌吃力,若是如今再加上一个御流光,只怕真的连胜算都没有。 流光微微笑开,脸上的表情从容至极:“不知道区区一个皇室国师,与整个赤焰子民的引魂师,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流光的语调并不犀利,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可是此话一出,楚煜楚言心中立时暗叫不好,而城墙之下的赤焰士兵,却早己齐齐动容! 蔷薇眸光一转, 他们似乎直到现在才明白洛王和摄政王到底做了事情,他们手上的,不仅是朝云靖王最在意的女人,同时也是赤焰至高无上的引魂师! 那个女子,是火神的代言人,是在他们战死后,能够将他们的灵魂引上天堂的人! 所有赤焰士兵都情不自禁的抬头上望,楚煜只觉得自己拉着蔷薇胳膊的手有如火烧一般,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该继续拉着,还是放开。 铃舞面色阵青阵白,她竟然忘记了,这个女子还有这么一层身份,这是一层让她绝对无法对她动手的身份,一旦她对她动手,只怕从此之后,整个赤焰都会与她为敌! 君落羽额头掉下三条黑线,在心里暗骂:狡诈!怪不得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御流光根本就是算准了,就算蔷薇在楚煜他们手里,他们也绝不敢动她一分一毫 所以,他们手里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筹码,也绝对无法和流光谈条件! 事实上,就算他们手里真的有筹码,也一样无法和流光谈条件,流光,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拿蔷薇来与他谈条件! “靖王,引魂师是火神派给我赤焰的使者,赤焰若亡,引魂师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如今靖王大军压境,不知又意欲何为呢?” 楚言毕竟是老狐狸,一句话就将场面扳了回来。 引魂师这个身份,本来就是进可攻退可守,只是看谁用的更好罢了。 底下的赤焰士兵听到楚言的话,原本略显骚动的军心立刻安定下来,洛王说的没错,引魂师是要代表火神护佑赤焰的,如果赤焰不存在,引魂师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流光心中焦急,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声色,只依然用那种很平和的语调淡淡说道:“洛王说的严重了,本王此次前来,不过是想与洛王商议一下今后的相处方式而已,赤焰怎么说也是风林大陆四大国家之一,哪有这么容易就灭亡了?” “本王觉得赤焰与朝云如今的相处方式便很好,用不着再商量了,靖王请回吧。”洛王丝毫不上流光的当,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不着声色的挡回去。 流光面上居然还笑的出来,挑眉说道:“请回?回哪里去?自古兵家相争,占地为王!如今本王的铁骑己经踏到了脚下的这片土地,按规矩,这片土地就是本王的。本王站在自己家的土地上,洛王又要让我回到哪去?” 这番话的道理根本就是流氓无赖的道理,就好像我抢了你的东西,这东西就从此是我的,全无任何公理可言,可偏流光说的光明正大义正词严,让人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 蔷薇在城墙上站着,唇角一弯几乎笑出声来,这个人,许久不见,胡搅蛮缠耍赖的本领居然比以前更进一层,而且还能顶着那么一张严肃的脸,真难为他怎么做的出来! 看到蔷薇的表情,楚煜心头猛的涌上一股挫败感。 手中微一用力,将蔷薇扯进身边,冷声问道:“很好笑吗?” 蔷薇脚下一个踉跄,身子蹭过旁边的城垛,几乎一头撞进楚煜怀里,抬起头眸中涌上一丝怒意,然而这丝怒意尚未来得及成形,瞳孔就猛的收缩,转化成强烈的痛苦。 腹部骤然开始剧烈的疼痛,一丝温热的痕迹顺着大腿缓缓下流,将亵裤牢牢的贴在大腿上。 眸子痛苦的眯起,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医生不是说过,至少还有半个多月才到预产期?怎么会是现在? 身体情不自禁的向下弯起,巨大的疼痛和不可遏止的虚弱让她连站也站不住,一手抓着楚煜的衣袖,缓缓的向着地面滑去。 不要…… 不要是现在…… 宝宝,我还想和你一起看着你的爹爹,怎么拿下这一场风光的大战!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再等一下? 子宫剧烈的收缩,带来整个身体的震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连串滚落,顷刻间就连额发都湿透。 楚煜先是一愣,既而下意识的伸手扶起蔷薇,惊疑问道:“蔷薇,你……你怎么了?是要……生……了么?” 蔷薇死死的咬着嘴唇,己经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眼神几近哀求的看着楚煜,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求救的信息。 她可以不求任何人,可以努力凭借自己活下去,可是她的宝宝不行! 她要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人,能救她就好! 转头望向城下,楚煜的声音里也些微的带了些火气:“御流光,蔷薇就要生了,你想让你就生在这里吗?” 早在蔷薇倒下的一瞬间,流光就己然失却了方才的冷静,甚至从马上直起身子来,拼命的向上望着。 可是蔷薇的身体被高高城剁挡住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听到楚煜的话,他几乎有一点傻,怎么可能,君落羽明明说蔷薇至少还有半个月才会生,他也一次一次的算过了时间,他己经缺席了这么久,至少蔷薇生产的时候,他一定要陪在她的身边! 可是为什么,居然连这个最后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退兵 可是为什么,居然连这个最后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看不到蔷薇,那种尖锐的痛苦却仿佛感同身受。 突然举起一只手,大声喝道:“退兵!休战三天!” 方才楚煜楚言百般威胁而无法达到的效果,只不过因为蔷薇一个虚弱的倾身,而被毫不犹豫的送出。 朝云的士兵中轻微的起了一阵波动,他们能冲杀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费了多少劲力,流了多少血,可是明明胜利近在眼前,却被主帅命令……撤兵! 不是没有不甘,不是没有抱怨同,任谁在努力许久,马上就要接收成果的时候却突然被人叫停,心里都不会好受,可是当他们看到流光脸上毫无妥协的坚定之时,却没有一个人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在短暂的挣扎过后,在两翼的骑兵压阵护卫之下,默默的向后退却。 江山美人的抉择,在靖王的面容上,表现的太过清晰,太过明显。 偌大风林大陆,就算与赤焰有夺国之恨,相杀之仇,也完全可以步步为营,徐徐图之,而完全犯不着这样殚精竭虑。 看似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其实绞尽脑汁,夜不能寐! 纵使靖王天姿聪颖,惊才绝艳,又何需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不知道,靖王之所以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力,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泱泱天下,偌大山河,只不过是在接近那个女子的过程中,一份过于绚丽繁华的衍生。 城墙上的突变,楚煜的喊话,他们每一个都听到了,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得出一向高深莫测,机谋深虑的靖王此时的想法。 他想必,宁可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交换,只求自己此刻,那守在那个女子的身边。 一点一滴,一分一毫,如涨起浪潮重新退回大海,黑色的云彩慢慢的收拢身形,从旭日城门处缓缓后退,逐渐远离。 赤焰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情,这样大好的机会,居然说退就退? 不过他们的头脑总算还有那么一些神智,在看到朝云军真的退离城门之后,极快的接引自己的人进来,然后用力的关上城门! 看着硕大厚重的城门在眼前重重合拢,每一个朝云士兵的心里都不好受,胜利的大门刚才几乎己经对他们完全打开,可是只不过一瞬之间,就像玩弄着他们一般,再次紧紧的合上。 蔷薇几乎己经完全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楚煜不得不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整个横抱起来。方才那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己经过去,蔷薇面色苍白虚弱,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的透湿,神态却好过了一些。 然而她却完全分不出一丝精力来关注一下周围的形势,身体里短暂的平和下隐藏着巨大的威胁,仿佛是在得意的警告她,下一轮更加猛烈更加难以忍耐的痛苦,马上就要来临! 流光的双拳紧握,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城墙上的人,指甲早己掐入掌心的嫩肉,一片粘湿透过指缝,缓缓的浸润。 这种时候,就连那种无人可以望其项背的独占心与小心眼都可以暂时放下,根本不在乎蔷薇被楚煜抱在怀里,只希望这样的姿势,能够让她好过一些,不要疼的那么厉害。 扶桑城门终于关闭的那一刹那,流光对着楚煜大声喝道:“还不去为蔷薇找大夫!” 声音嘶哑,竟含着隐隐的风雷之声。 虽然彼此敌对,可是面对着楚煜的时候,流光向来留着三分礼节,算是对对手的尊重,可是这一声,却犹如主子呼喝下人,没有半分情面,只是犀利的命令。 蔷薇的临产在即,几乎将他的全部自控,通通粉碎,甚至连最表面的敷衍,都无法保持。 面上神色数变:担忧,愤怒,自责,痛悔,沮丧…… 无数种情绪蜂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到最后的最后,他终究连蔷薇生产的时候,都无法守在她的身边。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蔷薇有多希望他能够和她一起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因为,他心底的这个愿望,比起蔷薇,只要更强烈! 数万大军,倏进倏退,放下一座城,只因为放不下一个人。 这一场退兵之轻率仓促,犹如儿戏。 哪怕是一个刚刚上了战场,什么都不懂的新兵,也知道能够做出这样决定的帅,一定是昏庸透顶,非傻即痴。 然而直到许多年后,风林大陆上的人谈起这场退兵,却不仅没有一个人非议一星半点,反而个个充满了景仰崇敬之意。 每当谈起当年那件事情,许多人,尤其女子,常常怀着一种极其羡慕的口吻这样开口头:你听说过吗,咱们风林大陆上曾经有一个人,数万大军倏进倏退,轻如儿戏,宁可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于不顾,宁可背负天下骂名,只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能够平安生产…… 流光的语气无礼,不过楚煜这个时候却也懒得去计较,因为蔷薇的新一轮阵痛似乎又己经开始,身体难耐的躬起。抓着他胳膊的手指也用力收紧,将他的肌肉握的生疼。 一语不发,抱着蔷薇转身下了城楼。 宣可卿看了铃舞一眼,见到她没有反对,连忙匆匆跟了上去。 说到底,她对蔷薇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她与冥烈之间因为秦陌的事情早己势成水火,她知道蔷薇在冥烈心目的中的份量,隐隐约约的,总觉得若想要和冥烈有所转机,恐怕全在着落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让蔷薇出一点事情。 就算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一定要保证蔷薇母子平安! 戳战一夜,天色微亮,早己用不着火把。 然而一间小院中却仍是灯火处处,照的通明。 房门紧闭,只有妇仆侍女来来往往之时,能看到时面白色的布幔不断飘飞,摆荡出一种不安的情绪。 一桶接一桶的热水源源不断的送进去,换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犹如博命 不同于其他的产妇生产时嘶天裂地的哭嚎叫嚷,房中之人安静的不可思议,反而是稳婆的声音大的惊人,不停的大声叫着:“郡主,您用力……” “别咬着嘴唇……疼就叫出来……”、 “拿毛巾来……给郡主咬在嘴里……防着咬断了舌头……” …… 楚煜负着手站在院中,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倒是宣可卿面色仓皇。 虽然贵为公主,宫妃生产时向来不许她去,以防沾了晦气,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光是听说,也有了模模糊糊的经验。 至少她知道,女子生产,犹如博命! 一个胎儿,由孕育到生产,十个月二百八十天,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到一个手脚眼耳俱全,会呼吸会心跳的小生命,经历了无数的蜕变与危机。 在这二百八十天里,任何一点疏忽与不小心,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随着这个小生命的不断长大,挤压内脏,所以茶饭不思,压迫脊柱,所以疲乏易累,截断水液运布,所以下肢水肿,行动艰难。 他的成长,就意意味着母体的受累,可是每一个母亲却都是怀着微笑,心甘情愿的承受着这种负累。 当他终于在母亲的肚子里呆够了日子,决定要破体而出的时候,更是无异于将母亲拉到了鬼门关。 耻骨不开,羊水入血栓塞,胎盘剥落不全,桩桩件件,哪一件都足够将母亲至于死地。 身为女子,孕育并且生育似乎是种天职,是种本能,无数男子,甚至女子自己,都把这当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生下孩子,每个人都会开心喜悦,可是世间那个最最心疼,最最在乎你的那个人却会心疼,会担忧,会后怕的连腿脚都发软,因为他知道:生产,就是以命搏命! 以自己的命,换取腹中孩子的命! 他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彻底失去你。 楚言留在城墙之上重新安排了将领,布置了防务,然后也出现在小院之中。 从头到尾,他对蔷薇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关心,他之所以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慕容家的人。当年的那件事情,无论如何,心里总是存着一丝欠疚。 他机关算尽,也未曾得到慕容垂,反而害他满门抄斩,自己遭报应落得子嗣全无,若能在慕容家子孙的身上弥补回一点点,也算是安了自己的心。 城外朝云大营中,流光立在一处小山头上,遥遥的望向扶桑城的方向。 数万大军一退五里,安营扎寨,比楚煜要求的还多了二里。 他别无所求,只求楚煜毫无后顾之忧,能安心的安排人照顾蔷薇生产。 “这么担心,就进去看看得了。”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流光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君落羽。 凭心而论,君落羽这个师兄当的是合格的不能再合格,不说别的,只凭他将蔷薇从鬼门关前带回来,流光就会承他一辈子的情。 这次他几次三番的想要救蔷薇脱离楚氏的控制,却阴差阳错的总是功亏一溃,以至于连蔷薇生产这样的事情她都不能守在身边。 虽然解去蔷薇身上余毒的药物己经给了卫泽,可是不在身边,终究是难以完全放下心。 流光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不到时间。” 他何尝不想去,可是有铃舞镇守在城墙处,谁能够瞒过她的眼睛,偷偷进城? 除了这个,这数万大军方才撤回来,虽然暂时没有什么怨言,可他身为主将若是在这个时候再抛他们而去,只怕会彻底失了军心。 君落羽挑挑眉,这小子还真是沉得住气,这种时候还知道时机没到。 看到他那么冷静的样子就不爽,就好像诸葛老头似的,仿佛什么事都算在心底,绝对出不了岔子。 想了想,恶意的问道:“喂,蔷薇生产,你不能陪在身边,难道就不会不甘心?” 流光斜睨了君落羽一眼,眉间滑过一抹煞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君落羽是看不得他好,故意刺激他? 亏他还有脸一天到晚的说诸葛轩辕恶劣,也不先看看他自己,能好的到哪里去。 调回头去看着扶桑的方向,根本不理会君落羽的挑衅,只淡声问道:“你确定你那天跟我说的事情是真的?” “当然!”君落羽觉得自己的权威有点被挑衅:“我可是匠神传人,山川走向,石空壁实,只要看一眼,我就能判断出来。他们虽然做的隐蔽,却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那就好。”流光轻轻点头,眼睛里一抹精光快速滑过。他们不行动就罢了,只要他们出手,出手之日,就是自取死路之日! “你又怎么能判断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君落羽出言发问,略略有些好奇。 他这个嘴硬的师弟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对手任何一个略有特别的地方都不能让他看到,只要看到,如果那个特别的地方是弱点,他就能伸出爪子进去,狠狠的把它撕开,扯烂!如果那个特别的地方是优点,他也有办法,硬把它变成弱点,而且常常,是致命的弱点。 就像楚煜之前一举攻到十胡,甚至攻下涵谷关,不可谓不高明,几乎占进优势。可是仅仅数日之后,这个优势就被流光将计就计,顺势反扑,几乎一举夺下扶桑城,端了赤焰的老巢! 流光看了君落羽一眼,明知他想要知道,却故意表现出看不出来的样子,只是仿佛很客气的样子说道:“动手的时候,我自会告诉君公子,到时候,还要请君公子不吝出手,多多帮忙。” 君落羽看着流光故作客气的样子气的想上去直接揍他,什么叫不吝出手多多帮忙?诸葛轩辕那麻烦老头,收了这么两个麻烦弟子,遇上他们两个有事,他什么时候吝于出手了? 别的不说,就只说救下蔷薇那次,那个换血大阵让他足足七天七夜没睡,完成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血都快要被耗尽了,如今居然被这个没良心的小子这样挤兑,让他如何能甘心? 眼神阴阴的盯着流光,只想着怎么样才能扳回一城来,完全忘记之所以受到这样的待遇根本是自己挑衅在先。 …… 妖娆科普小课堂:女子怀孕周期是280天,因为古代一个月是28天,所以才有十月怀胎之说,其实如果算到现在的历法,只有九个月多一点,等到亲爱的们以后算预产期什么的时候,医生自然就会告诉你们了~ 另外,医学上的疼痛是分级的,如果妖娆没记错的话,牙痛是二级疼痛,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妖娆前些日子己经亲身体验过了。亲们能猜一下产痛是几级吗? 揭晓答案,产痛,是七级! 由此,可以想像妈妈们生我们的时候,要经历多大的痛苦了。 这个世界上比产痛更厉害的疼痛,似乎只有两种,其中一种是心绞痛,还有一种忘记了,有兴趣的亲们自己查查吧,没准度妈(百度)上有。 所以,请向母亲致敬! 另外,解答一下关于妖娆学什么的问题:本科学医,中医,针灸推拿!研究生,也就是现在,学法,法律硕士! 答案是,两个都学了,嘎嘎! 虽然医学是半调子,呵呵~ 生了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拍击岸崖,一波一波的冲刷着蔷薇的神经,蔷薇额上的汗水早己湿了一层又一层,牙齿死死的咬着嘴里的布巾,手指几乎将身下的床单抓破。 身体痉挛,仿佛连细胞深处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榨干,而耳边接生嬷嬷却仍在大声的喊着:郡主,您用力,再用力…… 疼痛的间歇之中,蔷薇用力的呼吸了几口,艰难的积蓄着体力,听到接生嬷的话,却几乎想要苦笑:还要……怎么用力? 己经记不清这是疼痛第几次来袭,每一次每一次,快到巅峰的时候,疼痛就会突然退去,带给她片刻的舒缓,然而紧接着之后,又是更巨大的疼痛。 无休无止,仿佛根本没有止境。 她己经连头发丝的力气都用尽了,还要怎么用力? 间歇一次比一次短暂,她甚至刚刚转了几个念头,腹部熟悉的紧张感就再次来袭。脚趾下意识的绷紧,几乎带了恐惧的念头,准备迎接下一次撕裂的疼痛。 口中的布巾猛的咬紧,身体也在瞬间僵硬。 这一次,疼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蔷薇的上身猛的躬起,又重重的弹回床上,耳边传来接生嬷嬷大声的喊叫:快了,马上就快了,郡主您再用一点力! 手指彻底的抠进了被单之中,疼到浑身虚软,几乎想要就这么放弃。可是神智之中仅存的一丝意识却死死的阻住了她这个念头: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这是她和流光的第一个孩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平安把他生下来。 剧烈的疼痛几乎连意识都要撕扯碎,脑海中混沌一片,蔷薇皱起了眉头,有些咬牙切齿的想:为什么每次和流光在一起,带给她的都是疼呢?那个混蛋,难道是刺猬组合起来的不成?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他来做女人,也尝一下生孩子的滋味不可! 疼痛猛然高涨,蔷薇身体剧烈的弹起,头部也开始拼命的甩动,她熬不过去了,真的熬不过去了…… 怎么会……这么疼…… 脑海中一片空洞,白光处处,仿佛什么也不剩下,可是突然之间,过往的许多画面在瞬间闪烁而过,流光俊美的容颜,带笑的眉眼,孩子气的执拧…… 他说:我绝不放过你…… 他说:你这辈子,只能呆在我身边…… 他说:我想就这样为你梳头画眉,一辈子…… 他在神树之下用梵音喃喃吟唱,狡猾的定下她的来世…… 一幕一幕,喜悦,甜蜜,悲凉,伤害…… 白驹过隙,一眼万年! 蓦的,所有的画面都停留在一个镜头上,那是许多许多年前的桃花林,一个小小的男孩用还不宽厚的胸膛用力的拥抱着她,承诺一般的对她说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心在瞬间安定下来…… 流光会保护自己,从很多很多年前,她就己经如此执着的相信着。 她一定会没事的,她一定可以熬过这样的疼痛…… 因为,流光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他的骨血,和她的骨血,如今,正以最紧密的姿态融合在一起。 流光,一定会保护她! 口中的布巾因为蔷薇剧烈的挣扎而掉出了口中,蔷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的嘶喊出口:流光……!! 与此同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与跳跃而出的阳光同一时间,犀利的划破天空,宣告了黎明的结束,新一天的诞生! 远在数里之外的流光不知道为什么,身子陡然一震,不可置信的向着扶桑城的方向奔跑了几步,然后猛的停下。 心如擂鼓,拼命的撞击着胸膛。 他听到蔷薇在叫他,真的听到蔷薇在叫他! 猛的转回头,一手抓住了君落羽的衣领,力道足有千斤,几乎将君落羽提了起来,眼角肌肉不住跳动,几乎要爆裂出来,几乎语无伦次的说道:“蔷薇会没事的对不对?她和孩子,我们的孩子,都会没事的对不对?” 他根本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寻求一种保障。 君落羽的医术,天下无双,只有从他的口中听到蔷薇不会有事,他的心才能勉强放下一点点。 君落羽被流光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愣,然后就看到这个冷静的几乎不像人的师弟,罕见的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慌,甚至……害怕! 君落羽猛的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在流光的身上,看到害怕这种情绪。 他一直以为,这小子就是魔神,只有人家怕他的份,绝对不会有让他害怕的事情出现。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惧意,那是一种生怕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消失,再也看不见的深切无奈。 这个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之后,却又失去。 就像同样是瞎子,先天失明和后天失明,哪一种更能让人绝望? “君……”一个字出口,像是突然觉得不对,改了口又叫道:“师兄,你告诉我,蔷薇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君落羽看到流光方才的样子,本来还生出了几分隐隐的同情之心,觉得流光用情之深,也算得上是感天动地,上天要是不给他们好果报,真是瞎了眼。 可是听到流光这声称呼之后,脸立刻就黑了下来,这个小子只有在事关蔷薇的事情时,才会开口叫他一声师兄,平时要么不叫,要么就是君公子,生份的不得了。想不到居然连这种时候都改不掉这种恶习! 不过看他现在这种样子,倒是也不好意思太打击他,脸色一沉,没什么好气的说道:“放心吧,我早就用药物调理了蔷薇的体质,你那宝贝孩子着胎又稳的不能再稳,只要楚煜找来的不是超级庸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流光听到君落羽的保证,情绪终于平稳下来一些,旭日跃升,天光大亮,转头再看向扶桑城的方向,流光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流转出一种萦萦的感动之意,仿佛这个天地之间,有什么与他血脉相连,同生同息! 母子分离 “孩子你可以带走,人要留在我这里。” 房中传来婴儿啼哭的一刹那,院中却在进行着一场冷静而又充满算计的交易。 楚煜看着楚言,话语冷静之极,如今蔷薇和孩子都是可以制约流光的最佳武器,他和楚煜两人,谁都不会允许对方将这两个法宝全都握在手里。万一其中一方儿狼子野心,利用蔷薇母子做出不应有的事情来,后果绝难收拾。 而如果将两人分开,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拿手中的人质去与流光做交换,因为以流光的性子,就算会因为这两人破例,也绝不会允许只平安得到其中的一个人。 楚言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径直走向房中,将己经包好放在一边的婴儿抱在手中,大步走出了楚煜的小院。 一场生产,蔷薇体力透支的厉害,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抱起了她的孩子。 一股巨大的危险感猛烈涌上,蔷薇猛的从床上挣扎起来,对着人影的方向伸出手,嘶声喊道:“你放下我的孩子,放下……” “郡主!”周围的丫头产婆正在帮蔷薇收拾,不防蔷薇猛的挣扎起来,力道之大,几乎将床边的两个产婆碰翻在地。 慌忙压住了蔷薇,大声说道:“郡主别怕,是洛王带小世子回去出去看看。” 蔷薇听到这话,情绪更加激烈,拼命的挣扎着,厉声吼道:“你回来,放下我的孩子,回来!” 蔷薇的语调凄厉尖锐,如细细的小钻一样钻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产婆和丫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被洛王抱走会让蔷薇这么激动,按理说蔷薇是洛王的孙女,蔷薇的孙子自然就是洛王的重孙,孩子被他抱走,也是理所应当。可是蔷薇此时的反应看起来,却仿佛洛王会害那孩子一般。 这种事情涉及皇家秘辛,几人纵然心中疑惑,却是谁也不会说出来,只是用力的压制着蔷薇。 蔷薇疯狂的挣扎着,体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的两个产婆都压制不住,又加上了两个丫头,才终于将蔷薇彻底压倒在床上,牢牢的按住。 蔷薇刚刚生产完,早就己经筋疲力尽,纵然因为孩子被夺心中焦虑而生出一些力气,又能支持得了多久?很快被人压在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在空气中伸出一只手,徒劳的想要抓住什么,泪水瞬间模糊了一脸。 就在屋子里的几个人好不容易压制住蔷薇的时候,一个火红色的人影旋风般的冲了进来,一看到蔷薇的样子,眼中立刻浮现出一丝心疼之色,转头对着几个产婆丫头大声吼道:“蔷薇郡主才刚生产完,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想不想活了?” 声音骄横跋扈,带着一身的戾气。 然而蔷薇听到这个声音,却仿佛见到了救星,猛的抬起头来,手拼命的向前伸去,对着那身影哭着叫道:“莲华,莲华,你帮我,帮我把孩子要回来……” 莲华一步窜上前,手脚并用,把几个产婆丫头踹到一边,一手握起蔷薇的手,焦声说道:“蔷薇,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 “莲华……”蔷薇一把抱住莲华,泪水拼命的涌流下来:“你帮我把孩子要回来好不好?我努力了那么长时间,疼了那么久才生下来他。我甚至,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我连他是男孩,是女孩,都不知道……莲华……” “蔷薇……蔷薇……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莲华只觉的心里疼的难受,不断的轻拍着蔷薇的脊背,却只能徒劳的用一些空泛的话来安慰她。 她被卫泽带走之后,一直被关在卫泽的皇子府中。任凭她怎么威胁怎么说,卫泽就是不放她出去,也不告诉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半个时辰之前,卫泽突然带了她出来,而且是来摄政王府的方向,她本来还有些疑惑,可是一进院门,就与手中抱着什么的洛王迎面擦身而过,蔷薇歇斯底里的叫声也随之传来。 她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以她的实力,却是完全无法与洛王抗衡,只能跺了跺脚,不甘的望了一眼洛王的背影,然后立刻冲进门中。 这个孩子,她和蔷薇一样,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每天看着他成长,和他说话,隔着血肉轻轻的抚摸他,看到孩子被洛王带走,连她都有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更何况是十月怀胎辛苦将他生下的蔷薇? 终于来了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人,又似乎是知道事情的无法挽回,蔷薇放弃了挣扎,只是伏在莲华的肩上不住的哭泣,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片刻就湿了莲华的衣衫。 生产毕竟耗费了蔷薇太多的体力,只哭了一会儿,莲华就再听不到什么声息,侧过头,看到蔷薇己然睡着,莲华小心的扶着她躺下,又帮她掖好被子,转身走出房间。 楚煜己然不见踪影,只有卫泽等在院中,可即使莲华并没有多高明的武功,她也几乎可以肯定,此时这个小院附近,必定布置了大量的高手,绝不可能让自己带蔷薇走。 眼神阴沉沉的盯着卫泽,目中满是不满之意。 如果不是他硬要将蔷薇带离自己身边,也许蔷薇根本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情。 至少,以她对皇宫的熟悉,也许早在楚煜把蔷薇带到皇宫的时候,就己经想办法带着她藏了起来。 卫泽目光闪动,微微避开了莲华的视线。 莲华也不说话,只是大步走出门外,卫泽近乎习惯性的跟在身后。 出门默默的走了好一段路,莲华突然转回身,盯着卫泽一字一句:“如果蔷薇有个三长两短,卫泽,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说完话,看也不看卫泽,转身便走,方向也不是卫泽的皇子府,而是自己平素居住的公主府。 卫泽一怔,既而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的轻笑。 女人的友谊还真是奇怪,不过还好,蔷薇如今,总算不再是莲华生命里的唯一。 谁留下 从昏睡中醒来,蔷薇几乎以泪洗面,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让她的情绪极大波动,以为是有人把她的孩子送了回来。 失望之后就是歇斯底里的挣扎,再然后沉寂,整个人缩到被子里,一语不发。 楚煜进来看了蔷薇两次,却连他都无法靠近蔷薇身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派人叫了莲华过来,一日三餐的照顾蔷薇。 扶桑城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却唯有莲华能接近蔷薇,看到蔷薇急速削弱下去的样子,莲华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一边含着泪水,一边哄小孩子一样,勉强喂进一些粥水给蔷薇。 不过即使是莲华,想要给蔷薇喂进一些东西去也是千难万难,只好把自己从卫泽那里听到的关于孩子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在蔷薇耳边轻轻的说:“蔷薇,是个男孩子喔,长的可漂亮了,很像你,嘴唇有点像流光,健健康康的,你不要担心,乖,照顾好自己,你才有可能去见他啊……” 只有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蔷薇眼中才会流转出一丝丝精神来,在莲华的哄劝之下,艰难的吃一点东西。 流光虽然说是休战三天,但事实上,七八天过去,他的大军依然盘踞在原地,没有分毫动静。 这一点楚言楚煜倒是早都料到,如果那日流光能够一鼓作气攻下扶桑城,他们倒也的确没有办法,可是蔷薇突然早产,使得他心中大乱之下仓促退兵,如今就必然顾忌着蔷薇和孩子,不会再轻易发动攻击。 纵然现在天气己经开春,可却依然寒冷,数万人盘踞在扶桑城外,单是冬衣,粮草,柴禾等物,拖也要拖垮朝云大军。 时间转眼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里,陆霖修己经朕合后面赶上来的援兵将剩下的三万赤焰大军一股脑的吞吃殆尽,又尽力安抚周边城镇。 因为这里己经深入赤焰腹地,需要有人坐镇,所以他不能亲自前来扶桑助流光一臂之力,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谴身边大将率领数万队伍,押运着粮草辎重和攻城器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流光身边。 相较于城外,扶桑城内则是平静了许多,除了最初的两三天来看了看蔷薇,楚煜很少露面,似乎有很多事情在忙,楚言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然而静水深流,越是平静,越是诡异,似乎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正在紧锣密鼓的的酝酿之中。 扶桑城的空气绷的空前紧张,即使是城中普通的老百姓,都深深的感受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强大威压:两国大战,一触即发! 只是没有人知道,会是谁,用什么样的方式,首先触及发动的扳击! 城外主帅大帐中,数名高级将领齐聚一堂,经过几个时辰的紧张商议之后,流光派定各自任务,将他们谴入帐外,只留下冥烈君落羽等几人。 帐帘落下,流光看向冥烈,凝声说道:“冥公子,这些日子以来,君公子己经基本完成了那些东西的转移重置,战火一起,我们就会趁机潜入扶桑城,到时候,还请你担任起统帅之责,全权指挥此地大军。” 流光虽然与冥烈有相当一段日子的不对盘,不过此时此刻,却是极其信任他,近十万大军交在他的手上,竟是眼睛也不眨一下。 谁料冥烈却是截口反驳:“不行!” 流光一愣,冥烈己是接着说道:“君落羽留下来,我和你进城!” “给我个理由。”流光微微皱起了眉头,君落羽虽然武功高绝,心思也机敏,可若论起指挥大兵团做战,其能力却当真不如受过秦陌指点教导的冥烈。 而且流光进城,情况复杂多变,有君落羽这个高手相帮就会省去许多力气,冥烈留在这里,委实是最好的选择。 冥烈咬了咬牙,一字一字说道:“我有帐要算!” 帐中几人面色一动,同时想到了尚且昏迷不醒的秦陌,也都猜到了冥烈所说的有帐要算是指什么。 微微沉吟了一下,冥烈的武功虽然不及君落羽,却也相差不远,而且数日来几次商讨早己计议周密,君落羽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不管留下谁,都不会对大局有太大的影响,充其量,只是留冥烈更为稳妥一些而已。 不过冥烈与宣可卿之间,似乎是真的有些事情必须要解决。与蔷薇兜兜转转这么久,流光深知情之一字的磨人,因此只是片刻之后就转头对着君落羽说道:“君公子,麻烦你了。” “御流光,你用我用的也太顺手了吧!”君落羽当场跳脚,他救蔷薇救了那么多次都没救出来,这次当然想亲手把蔷薇带出扶桑,可是流光一句话,居然就把他绑在了原地。 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流光,气的几乎颤颤发抖:“你你你……你还懂不懂得尊师重教啊?我好歹也是你的师兄!师兄!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再说?” “哦?”流光挑挑眉毛,表情玩味,看着君落羽说道:“君公子,此次决战事关重大,我与冥公子无法脱身,想要请您坐镇帅账,不知您意下如何?” 语气恭敬,竟然真的是在问君落羽的意思。 君落羽扬眉吐气,正想要一口拒绝,忽然看到冥烈一双眼睛定定的盯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那种他非要进城去一趟的气息却分明至极的传达给他。 那意思仿佛是说,就算君落羽不坐镇大帐,他也一样要去扶桑。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人坐镇,那要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这里的战斗才是真正的关键,如果他们一股脑的跑去扶桑城中,而让敌人在这里予取予求,那无异于舍本逐末,根本一线生机都没有。 流光这哪里是请求?根本就是逼迫! 君落羽狠狠的瞪了流光一眼,流光的表情坦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做,事实上,他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如今这种状况,无论君落羽做什么决定,都是他自己愿意的。 知道自己在这种人心运用上连流光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君落羽懊恼之极的一甩袖袍,转身出了大帐。 大战在即 又是一日过去,夕阳渐落,莲华好容易哄着蔷薇吃了半碗粥下去,将她安放在床上,看着她慢慢睡着。 洛王对那个孩子似乎极为看重,卫泽所能打探到的东西也有限,她只好把知道的那一点点翻来覆去的讲给蔷薇听。虽然蔷薇每次听到时候精神都会振作起来,可是眼睛里一日比一日深切的渴望之情,却让莲华越来越不忍看下去。 她知道蔷薇想看看那个孩子,她受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才把他生下来,可是却连看都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抱走。 如此撕心裂肺之痛,试问,有哪一个母亲承受得了? 门外响起一个小丫头恭敬却冷漠的声音:“莲华公主,您该回去了。” 莲华眉头皱了起来,目光中有几分阴沉,楚煜虽然叫她来照顾蔷薇,却绝不会允许她陪着蔷薇过夜,常常是早晨过来,晚上蔷薇一入睡,就叫人打发她回去,防范之严,显然是怕她勾结什么人将蔷薇救走。 虽然不愿,却也无奈,帮蔷薇把被角掖好,慢慢的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出了房门,意外的发现楚煜竟然站在院子里,与她在一起的,还有那个挂名的摄政王妃韦淑宁。这些日子以来韦淑宁一直跟在铃舞的身边,现在不知怎么又到了楚煜这里。 “你来这里干吗?还嫌蔷薇被你害的不够惨吗?”看到楚煜,莲华就没好气,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 楚煜眉头微微皱起,尚未说话,旁边的韦淑宁己经笑着说道:“王爷,您大战在即,犯不着为这种小事生气,莲华公主年幼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你说谁年幼不懂事?”莲华向来养尊处优,几时被人这么当面教训过,脾气当场就涌了上来,正要想办法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摄政王妃,楚煜己经带着些不耐开了口:“卫泽皇子,把你的人带回去。” 一听到卫泽,莲华下意识的就闭了口,猛一转头,卫泽果然在站在院门处,面上表情无波无澜,不悲不喜。只是微微躬了个身,轻声说道:“卫泽知道了。” 走上前淡笑说道:“公主,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来照顾蔷薇呢。” 莲华虽然心里不怎么愿意,而且对那天卫泽把自己从蔷薇身边拉走的事情一直怀恨在心,这些天来也都是居住在自己的府邸,可是卫泽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冷遇一般,来接去送,与过去许多年没有任何不同。 莲华虽然有心要生气,要大大的闹他一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到卫泽云淡风轻古井不波的面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亦是一样,心里面有千百个不愿意,只想要教训一下那个韦淑宁,可是看到卫泽出现,却是别扭至极的一扭身体,转身朝门外走去。 卫泽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恭声说道:“卫泽预祝摄政王旗开得胜,一举破敌!” 楚煜淡淡点了点头,却是什么都没说。 一前一后走出摄政王府,莲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她的府邸与摄政王府离的并不远,因此也懒得备车,向来都是走路过来。下人们看到卫泽在公主身边,识趣的离的远远的,怕打扰到了二人。 转过了两条街,莲华忽然转过身,盯着卫泽问道:“什么大战?” 卫泽一愣,不过很快理解了莲华的意思,他进去的时候也听到了韦淑宁的话,说楚煜大战在即。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莲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照顾蔷薇,所以才不知道。眼眸微微下垂,低声说道:“洛王和摄政王及朝中各位大臣连日商讨,决定与朝云士兵决一死战,战书己经下了,就定在明天。” “什么?”莲华的眼睛猛的睁大:“御流光气势汹汹,这不是找死?” 扶桑城家大业大,兵器存粮都极丰富,守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可是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出城去与朝云决一死战? 卫泽无奈的苦笑一下,他喜欢的人还真是有够口无遮拦,身为赤焰的公主,居然张口就说他们是找死。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如今陆霖修的大军己经基本肃清扶桑与旭日城之间的赤焰势力,正在加大力度扫荡,要将赤焰版图完全纳入朝云怀中,御流光几乎己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就算是粮草辎重,也能就近供给,源源不绝。” “本来赤焰周围还有数座城池没有被攻克,如果在流光刚到扶桑,根基未稳之时与扶桑联手出击,不是没有可能击退流光。可是一来,前些日子城中内乱,消耗了不少实力,二来各城守将畏于御流光凶名,竟都龟缩城中,不敢有丝毫异动,生生错失良机。 这几日朝云援军不断到来,御流光己经交通要道上布置下足够兵力,彻底将扶桑隔绝成一座孤城。” 一边说,卫泽一边轻轻摇头。 “现在的情况己经有这么恶劣?”莲华忍不住皱起眉头,可是心底却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赤焰的归属感,一向都淡薄到近乎于无,甚至还不如蔷薇强烈。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所带给她的,除了伤害和抹杀,再没有任何一点美好的情感,甚至连那个所谓的父王,都激不起她的一点血肉之情。 如果不是自己飞扬跋扈的性格称了他的心意,恐怕就算她被母妃那个疯女人打死,他都根本不知道他曾经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 卫泽轻轻点头,徐徐说道:“当今形势,如果扶桑死守不出,就等于是给御流光机会,让他一点一点收拾掉周边城镇,彻底孤立扶桑,到时候截断水源粮道,就是困也要困死。而如果全力一搏,扶桑城内精兵加上教兵,还有近二十万的兵力,而御流光手上却只有十余万,就算蔷薇军盛名在外,全力相拼之下,胜负还在五五之数! 扶桑之围一解,其他地方的危机,自然也就解除,赤焰国运,至少还能够延长三五十年!” 保护者? 卫泽的话其实说的也非常不客气,在他看来,朝云一统天下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如果楚煜没有和楚言内耗这一场,而是精诚一致,一举攻破涵谷关后长驱直入,也许赤焰还有和朝云对抗一场的能力。 可是如今他们自己就先消耗了大量元气,赤焰的领土急剧收缩为这么几个小小的城镇,就算流光这一次没有一鼓作气拿下扶桑,赤焰大势己去,也撑不了多久了。 莲华听了卫泽的话,对赤焰的气数一类的事情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关心,只是凝了面色,眼珠一个劲的转着。 蓦的,她抬头问道:“七皇兄此次出兵,洛王一定是竭力配合的吧?” 卫泽想不到莲华怎么会有此一问,但还是点点头说道:“当然,如果此时还不能暂时放下权力之争,那扶桑也不用靖王来打,直接投降算了。” “那也就是说,洛王今晚也会很忙?”莲华眼睛灼灼闪亮,脑袋里明显在转着什么主意。 卫泽眉头一皱,忽然明白了莲华想干什么,还未来得及说话,莲华己经抢先一步说道:“既然他要忙着出兵的事情,必然无暇顾及其他。卫泽,我要你帮我,我们去把蔷薇的孩子救出来!” “公主,这样……不太好吧。”卫泽心头苦笑,他就知道以莲华的性子,必然安定不下来:“洛王府防卫森严,而且凭心而论,小世子是洛王的曾孙,我听说洛王对他相当不错,请了三四个有经验的嬷嬷照顾他,怎么谈得上救?” “胡说八道!”莲华脸一板,怒气盎然:“什么嬷嬷能比得上亲娘?蔷薇受了那么多苦才生下那个孩子,凭什么看都不看一眼就硬生生把他从蔷薇身边带走?” 一提起这件事情,莲华就说不出的火大,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狠狠盯着卫泽,阴森森的问道:“卫泽,如果将来你有了孩子,也是这样见都没见一面就被人抱走,你也是这样说?” 卫泽突的一滞,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一点,可是如果将来莲华修成正果,有人想要夺走他们的孩子的话,恐怕他想都不想,就会上去与人拼命,还怎么可能说得出这些话? 微微叹息一声,却还是希望再劝劝莲华:“莲华,洛王府并不好闯!” “废话,我当然知道!”莲华说的毫不客气:“要不然我找你干什么?一句话,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目光笔直,一眨不眨的盯着卫泽,卫泽苦笑一下,自嘲说道:“我还有得选择么?我若是不去,你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吧?” 听到卫泽这么说,莲华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丝小得意,饶是卫泽看起来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说到底,还是怕她生气。 微微挑了挑眉,假作不满的说道:“你少说的这么勉强,好像是我逼你似的。不愿意去就算了。” “不勉强,哪里勉强了。”明知莲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卫泽却仍是略带无奈的放纵,微微做了个揖,声音里仿佛苦哈哈的说道:“能够帮助营救莲华公主的干儿子,是我三生有幸,我求都求不来,又怎么会勉强?” 莲华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可是又不想给卫泽看见,连忙转过了身,声音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说道:“那就这么定下了,你赶快去想个办法,最迟今夜三更,我和你一起进洛王府,明抢暗夺都行!” 说着话,大步的向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 还没走两步,己被卫泽一手拉住。 “你干什么?”莲华转过头来,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卫泽。 卫泽面上依然是那种朗月清风似的笑意,仿佛根本没觉得拉住莲华有什么不妥,只是淡声说道:“时间紧迫,等我想出了法子再去接公主,恐怕时间早就己经过了,为了节省时间,公主还是先和我回府好了。” 莲华一愣,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一时之间也懒得细思,撅撅嘴说道:“就你事情多,去就去。”甩了卫泽的手,果然往他府邸的方向行去。 卫泽笑了一笑,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摄政王府内,楚煜和韦淑宁一起走进蔷薇房中。 蔷薇己然睡着,但显然睡的极不安稳,两只手无意识的抓紧两侧被单,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到。 怀孕的时候蔷薇就并没有怎么养起肉来,但因为肚子的缘故,看起来好歹显得丰润一些。此时虽然不过短短的半个月,却让人觉得一下子消瘦的厉害,两颊向内凹陷,下巴也尖尖的突了出来。 楚煜在床边默默的看着蔷薇,目光一瞬不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韦淑宁看着楚煜的表情,忽然咯咯笑道:“王爷,我知道您想纳了她,可是您这么盯着她看,就不怕我会吃醋?” 楚煜目光微微斜向韦淑宁,对她的假痴假嗔全不放在心上,淡淡开口:“我不是宋雨前。” 只这一句话,就让韦淑宁脸上的笑容猛的凝住,的确,世界虽大,可是除了宋雨前之外,没有人会让她吃醋。 勉强又绽开笑容,声音里却是带了几分冷意:“王爷既然知道我与她有仇,就不该让我来保护她。她若落在我手里,我定然会让她生不如死!” “是么?”楚煜目光淡淡流转:“据本王所知,这一次,宋雨前也到了扶桑。” “什么?”韦淑宁神情一震,旋即说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用这种谎话来骗我?” “本王若要骗人,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在骗你。”楚语语声依旧淡淡,依稀中还带了几分不屑,仿佛韦淑宁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骗:“本王只是好意提醒你,你若要做什么事情,还是三思为好。” 韦淑宁脸色骤然变的极为难看,自从她飞剑伤了宋雨前之后,做梦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他。只要见面,一切事情就都有转机,可是若她再次伤了蔷薇,那她与宋雨前之间,恐怕再无任何可能。 把运气都给你 一时之间面色数变,脸上阴晴不定。 楚煜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说道:“蔷薇就烦劳王妃保护了。” 然后潇洒转身,一点泥水都不带,从容离去。 韦淑宁面色骤然变的狰狞,忽然一拳狠狠砸在了身边的一个花架上,花架瞬间崩裂,花盆掉落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本来就睡的不实的蔷薇在听到这声声响之后睫毛一动,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之中猛的闪出一阵希冀的光芒,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撑起身子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这几天不管听到任何声音,她都会首先想到,也许是有人把她的孩子带回来了。 可是声音发出的地方除了一个形象模糊的女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甚至连那个女子是谁都没有认出来,只是慢慢的躺下来,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韦淑宁瞬间暴怒,她一步窜到床边,猛的抓起蔷薇,大声喝道:“慕容蔷薇,为什么你的运气这么好?每个人都护着你!” 蔷薇被她的动作激的胸口一窒,忍不住呛咳了几声,待到咳声停止,听清了韦淑宁的问话,她缓缓的抬起眼睛,静静的望着她,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感情。 翕动着干涩的嘴唇,喉咙的里碰撞着发出了几个音节,因为许久没有说话,连声音都仿佛干渴的嘶哑起来。 她非常慢,非常慢的说道:“把我的孩子给我,我把所有的运气,都给你!” 那声音中不蕴含一丝情绪,仿佛是所有的希冀和热望被积压到最深的程度,己经找不出足以表达的方法。 韦淑宁猛的愣住,握着蔷薇衣领的手指,也似乎突然间麻木了。 蔷薇静静的盯着她,一语不发,她却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蔷薇这样的眼神,忽然手一松,任蔷薇落在床上,气急败坏的说道:“疯子!” 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房间中。 蔷薇也不调整动作,就着摔下来的姿势将头埋在枕头之中,泪水汹涌而出。 她想他,想自己的孩子! 他在她的身体里呆了九个月,两百多天,这些日子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那一份血肉相连的紧密,没有经历过,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她不会强迫自己在这样糟糕险恶的环境里还拼命的振作起来,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打气,让自己相信所有的事情终究会过去。 她想要佑护他,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力气,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一定能做到。 可是为什么,当他终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她却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将头死死的压在枕头里,呜咽的声音却依然透过床帐,低低的回荡在房间中。 流光,流光,你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我想见我们的孩子,想到快要疯掉了。 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还能不能撑得住。 我不想坚强,不想聪慧,不想拥有无上手段,也根本不想硬撑着去做那些我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只是个女人而已,我想要你出现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天,我的地,为我挡掉这所有一切的灾难。就像很小很小时候,你救了我那次一样。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可是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 春夜的风在院中回荡盘旋,满院刚刚发出了苞荛的树枝随风轻摆,发出轻轻的破空声,仿佛也在悲伤的叹息。 夜上三更,洛王府中却依然灯火通明,来来回回的多是朝中大臣,虽然与朝云决战的决定几乎是在洛王和摄政王两人的高压之下做出来的,可是这样的事情毕竟非同小可,既然己经无法改变,就要努力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来。 因此各大臣虽然心中犯嘀咕,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发动一切力量来配合摄政王的洛王的计划。 皇上早己成了深宫之中的一个傀儡,每日里醉生梦死,没有人愿意再去理会他。 到了四更时分,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洛王府也恢复了平静。 所有该做的,能做的,都己经做了,人事己尽,至于剩下的事情怎么样,就只能听天命了。 就在一切都安谥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影突然越过洛王府的后墙,嗖的一声落在花木掩映之中。 方才落地,其中身量稍高一人就一把拉住另外一人,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在一株大树之后。 几乎刚刚隐藏好身形,一队侍卫便踏着整齐的步伐,从一条小路穿了过来,看样子,应当是例行巡逻。 两人屏息静气,待那队侍卫走远之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苦笑说道:“莲华,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来不可?你的武功……” 话说到一半,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虽然莲华的所谓武功都是花拳绣腿不假,可是卫泽也没有笨到就这么口无遮拦的说出去。 莲华白了卫泽一眼:“我当然要来,不然孩子哭起来怎么办?难道你会哄孩子?” 卫泽有种被这个理由噎到的冲动,镇定了一下情绪才说道:“难道你会?” “当然!”莲华得意的点头:“早在两个月前,我就己经跟嬷嬷请教过无数次了!不过到现在居然都还没抱过我干儿子一下,可恶!” 说到后面,语声中很是不愤,枉她准备了那么久,居然一点都没派上用场! 卫泽微微转过头,强忍着涌到喉口的笑意,尽量正经的说道:“可是两个人,毕竟目标太大……” “怎么,你一向自吹武功不弱,难不成连护住我的本事都没有?”莲华的语气中很是鄙夷。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泽是彻底哑口无言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在莲华的面前承认:“是,我很菜”吧? 虽然他的武功的确比不上流光冥烈,跟君落羽更是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和楚煜宋雨前等人的实力,倒也在伯仲之间。 又等过一队侍卫,瞅准巡逻的间隔时间,伸手一携莲华腰身,低声说道:“我们走!” 就范 越过几重庭院,到了一间并不大太的房间之外,屋中灯火被纱罩罩笼,散发出柔柔的灯光。屋前站着两个侍卫,防卫并算不上森严。 “你确定是这里?”莲华转头问卫泽,对这种稀松的防卫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洛王府邸外围巡查极严,自己两人能这么轻易进来也是仗了卫泽极为熟悉这里的防卫,因此里面没有太多人手也是正常。 卫泽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虽然没办法对抗洛王,但探查一个人在哪里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是很容易的。 “好吧。我们进去,你打晕那两个侍卫,我负责解决里面的嬷嬷,然后抱了我儿子就走!”莲华很果断的开口。 卫泽仍旧不说话,只是点头,眸中深处透出一丝无奈,可是莲华却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一低身子,抢先迈了出去。 卫泽见状,只好跟了上去。他的武功修为也果然不低,几乎只是一个眨眼就到了其中一个侍卫身后,手刀一并,一下砍在他的后颈。另一个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己被卫泽一指点中,也晕了过去。 莲华看着卫泽这几下兔起鹘落,干脆利落异常,眼中也露出欣赏的光芒,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立刻收了起来,不给卫泽看到。 上前一步,正要迈进房门,院墙周围忽然大亮,数十火把几乎同时燃烧起来。 莲华被惊的一怔,下意识的后退两步,退到了卫泽身边。卫泽极自然的伸手,将莲华揽入怀中。 洛王略带疲惫的声音出现在小院门口的方向:“莲华,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本王的府邸折腾什么?” 莲华听到洛王的声音,反而定下了一丝神智,胸膛一挺,壮着胆子说道:“皇叔祖,蔷薇好不容易才生下这个孩子,您就把蔷薇的儿子还给她吧。” 洛王的目光在莲华的身上淡淡绕了一圈,又飘到了卫泽的身上,卫泽心中情不自禁的一动,只觉得无论自己心中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都被这个做了数十年人上之人的老者给看的通透,一股浓重的惧意忽然透体而出! “把莲华公主请下去好好休息!”楚言缓缓开口,语声中满是不容拒绝的权威。 几个侍卫当场便要上前,卫泽几乎是本能反应一般将莲华往身后一拉,挺身挡在他的身前。 他做错了,他终究算错了一步,他以为楚氏皇族放任了他这么多年,任他以自由之身追求着莲华,就必然不会对他采取什么强硬的手段,只是生死当前,又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丝可利用的机会? 他知道洛王极为看重那个孩子,防卫必然很严密,莲华的想法也一定无法成功。他们这一行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洛王抓个现行,然后一起关进牢里去。 这也是他所预计的最好结果。 牢狱,从来都是一个避难的好地方。如果他能和莲华一起进去,就能躲掉这一场兵灾天劫,就算城破之后有什么混乱,凭他的武功,也足以保护二人周全。 他的世界之中,只有莲华而已,所以他从来不会淌进任何一趟混水中去,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可是他终究是小看了洛王,如今看来,他同意带着莲华来这里,根本就是自己送上门,就算他想方设法的保护莲华,恐怕楚言都己经下定了决心要来抓她! 因为只有莲华,才能让他就范!而他也有些宿命的知道,这一次,他非就范不可。 看到卫泽护卫莲华的动作,洛王神情连动都没动,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然而那股天然的威压却层层铺至,仿佛在无声的嘲笑着他此时举动的愚蠢。 卫泽额上的汗水忍不住涔涔而下,终于后退了一步,让那些侍卫上前,捉住了莲华的手臂! “卫泽……”莲华吃惊的看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放开自己的手。卫泽避开莲华的目光,眉头紧蹙。 他当然不想放开莲华,可是在这重重包围之下,他又怎么可能带她走?如果他一力要拦,恐怕反而会伤了她。 等到莲华和身影和不甘的声音一并消失在庭院中,其余的侍卫下人也尽被遣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卫泽尽量放松了身体,露出一种毫无敌意的样子,轻声问道:“不知洛王有何吩咐?” 楚言的面上露出一种欣赏的神色,凭心而论,这个琳琅皇子,实在是个一等一的人物,只可惜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一个女人身上,白白浪费了这身大好才华。 淡淡开口:“卫泽皇子果然是聪明人。” 卫泽的笑容有些苦涩:“又怎么比得上洛王神机妙算。” 楚言表情不动,仿佛根本没听到卫泽的这句恭维,只语气平静的问道:“若是我猜的没错,你想必己经与靖王达成协议,要用我教兵出发的时间,去换你琳琅皇族几个人的性命?” 卫泽微垂了头,轻声说道:“洛王明察秋毫。” 这次陆霖修扫荡旭日以南的广大领土,自然包括他琳琅部族在内,虽然他对琳琅并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甚至连皇位也弃如敝屣,可是皇族之中几个子弟却与他有些交情,力所能及,他总不愿他们受到伤害。 而且御流光并没有逼迫他,他只是像个商人一样,让人拿来了筹码,然后和他在平等的位置上,做一场生意。 他不排斥这种形式,而且御流光手上的筹码又的确是他要的,于是接受了这笔生意,很公平的一件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能够那么顺利了。 楚言微微一笑,淡声说道:“本王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教兵出发的时辰,你也依然可以告诉他,只是……” 微微一顿,楚言声音轻缓,却极有压力的说道:“晚半个时辰!” 卫泽身体一紧,额上竟然再次冒出了冷汗。 两军交战,半个时辰,能做多少事情? 这些事情,足以将一场必胜的结局,彻底扭转! 红叶的恨意 情不自禁的微微握紧了拳头,嘴唇紧抿,这件事情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他甚至无法判断,他是不是承受的起。 如果真的激怒了御流光,那个人的疯狂…… 卫泽眉头紧皱,无论如何,这个决定,都太难做出。 “也许你需要和莲华商量一下这件事情?”楚言看着卫泽,似笑非笑。 卫泽猛的抬起头来,这己经是赤luoluo的威胁,如果他不顺了楚言的意,只怕莲华立刻就会遭遇到什么事情。 当下目光一定,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说道:“好,我答应你!” 楚言目光随意扫过卫泽,没有一丝欣喜,仿佛卫泽会做出如此决定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开口淡声说道:“为防意外,火神执事会暗中保护你,你向御流光传达了时间之后,就可以来洛王府中陪着莲华,那孩子好动,你若不在,只怕会闷的慌。” 卫泽心知肚明,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免得他做出什么不应有的暗示,而后面的那句话,更是再一次提醒自己莲华在他手中,只要自己一有异动,莲华便会首当其冲。 内心被一团怒烧的胀痛难忍,却是分毫也不能表露出来,强忍着心头的不悦,卫泽居然还能笑出来,带着极好的风度向楚言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劳烦洛王暂且照顾莲华。” 然后转过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身后虽然空无一人,但卫泽知道,那个火神执事必然早己跟在他的身后,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赤焰皇宫之中,一场狂暴的情事过后。 红叶一身伤痕,手臂和身体之上到处都是乌紫瘀青,却是默默的在床上收拢了衣服,一个字也不敢说。 “混帐,混帐!”己经着了外袍站起身的焰皇即使通过这么一场狂暴的情事,也依然没有能够平息心头的怒气,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用手猛的一扫桌上,将一套上好的月牙白瓷具打落在地,碎成千片万片。 红叶下意识的一缩身子,自从上次偷窃烈焰兵符被焰皇算计之后,她便算是彻底被焰皇纂在手心里,要圆要扁,不敢有丝毫挣扎。 砸了一套上好瓷具,仍然没有让楚同的心里好过一点,他用手不断的捶着桌子,怒声吼道:“楚煜,楚言,一个逆子,一个老不死的!若不是他们两个争权,赤焰能到这种地步吗?现在倒好,御流光的大军都己经攻到门外,我们死定了,死定了!” 一脚踢翻一张红木凳子,又接着吼道:“御流光那个小兔崽子,什么东西!不过是赤焰一个质子,奴隶一样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对朕?早知道朕当年就该杀了他!碎尸万段!” 手上动作一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当年他本来是被莲华那丫头处死了的,后来有人偷偷的救了他!救了他的人是谁来着?好像就是莲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楚同当皇帝的时候,除了吃喝玩乐鲜少管正事,当时朝云虽然势弱,但底蕴依然雄厚,可就算如此,处死朝云质子的事情,也没有在他心里翻起多大波澜。只是后来传出来流光逃回岚歌,他觉得自己颜面受损,特意招了人来查问,所以才能对这事情有些印象。 头脑中猛的一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倏的跳入脑海:“蔷薇!原来就是那个贱婢!我说御流光怎么对她如此迷恋,为了一个女子,竟然不惜与我赤焰开战!” 虽然如今赤焰早己日薄西山,可在楚同的心里,总觉得赤焰还是当年那个能让朝云都不得不折节示好的强盛时代,因此流光提兵攻打一事,在他看来,根本是大大的不恭敬! 骤然想起这件事情,那因为连番发生的事情而暂时有所遗忘的绝世容颜便突然跳入脑海。目光一转,猛的望向还在床上的红叶,声音狠厉的说道:“你不是说过,有办法把那女子从楚煜手中弄出来交给我吗?总不会是骗我吧?” 楚同原本蓄力己久,只等着楚言和楚煜斗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就用手中一直积压着的熊罡卫最精锐部队一举出手,将两方势力全部镇压。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御流光的大军就己经到了城下,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还让他陷入一种末日到来般的绝望之中。 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在宫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己经是有一种得过且过,破罐子破摔的颓丧心态在里面。此时骤然想起当年救了流光的人是谁,又恰好蔷薇有那么一副他早己垂涎的容貌,新仇旧恨再加上欲望,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望。 御流光,你厉害,能灭了朕的国家,逼迫朕到如此地步!既然如此,那朕就上了你的女人,朕倒要看看,是谁占的便宜比较多一些! 这个念头涌上心中,楚同突然觉得愉快了起来。 大步走回床边,一把掐起红叶的脸,厉声说道:“朕问你话呢!你说能把那个婢子送到朕的手中,要怎么弄?快说!” “皇上!”楚同的手劲不小,红叶痛的脸都有些变形,却仍是强忍着回答楚同的话:“回皇上,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那什么时候才叫时机己到?”楚同愤恨难平:“等御流光打进城来,杀了朕的时候吗?” “不是!不是!”红叶急忙否认,极快说道:“请皇上再等一天,明天晚上,明天晚上,臣妾一定想办法把她送到皇上身边!” “当真?”楚同盯着红叶的脸。 “臣妾不敢欺骗皇上!”红叶连忙表白忠心。 “你有什么办法?”楚同眯起眼睛:“我听说那个逆子守卫森严,还安排了铃舞的弟子保护她。” 这倒不是楚同有意关注蔷薇,而是与楚煜和洛王有关的消息,他都会密切打探,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皇上请放心!”红叶的眼眸突然眯起,里面的恨意连楚同都觉得有些碜人:“无论怎样,臣妾都一定会把皇上想要的人,带到您的身边!” 大战 旭日初升,在古老的扶桑城城墙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城墙之下,十余万赤焰军兵倾巢而出,暗红色的衣甲汇聚成地火的潮汐,密密麻麻的罗列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几乎染红了半个天空。 而在暗火色潮汐的对面,无数黑衣黑甲的士兵执枪持戈,冷肃相对,无边的黑色向后方一直蔓延,仿佛一片没有边际的黑色云彩,又仿佛是吞噬一切的地狱入口。 赤焰的最强阵容,与朝云的最强阵容,事隔三十年,终于再次碰面。 两军对垒,天地肃杀,仿佛连刚刚到来的一丝春意,都被逼的又退了回去。 两匹马分别从两个阵营之中越众而出,在相隔五十步的地方各自勒马。 楚煜没有穿他一贯穿着的玄色绣四爪蟒袍衣衫,而是在一件赤红色的底袍之上穿着一件金丝朱雀铠,两翼的火鸟头颅栩栩如生,仿佛只要稍有动静,就会抬头起头来,喷出无上火焰,燃烧一切。 流光也没有穿那件黑色衣衫,亮银色云纹明光铠在黑色的底袍映衬之下,更显得熠熠生辉,耀人眼目。可若是有人能够透过他的铠甲看到他里面穿的衣服,就会发现一朵鲜红色的蔷薇朵静静的躺在他的胸前,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什么都可以变,唯有这朵花,从来不变。 时隔三十年的两国再次交锋,身为主帅,他们都给了彼此最起码的尊重。 驻马而立,静静观望。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用各自最尊贵的身份,手握两国最强劲的实力。 可是在暗地里,他们早己不知道交锋过多少次,为公,为私,从不曾停止。 两个人几乎没有怎么见过面,可是却仿佛己经对对方了解的太多太多。多到即使如今对面而立,都己经觉得无话可说的地步。 片刻之后,还是楚煜先开了口,没有一般两军对垒时慷慨宣言与彼此挑衅,只是一句似疑问更似结论的简单话语:“开战吧……” 两国之间,亦或者是两人之间,仇怨都己经结的太深太深,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化解的空间,也没有任何人有化解的欲望。 流光一侧唇角扯出,露出淡淡的笑意,语声中却是不容质疑的强硬:“好!开战!”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两军对垒时主将之间最短的交涉与沟通,短到甚至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几息的时间。 两人各自拍马而回,巨大的军阵突然之间由蓄势待发变的锋锐起来,就像一柄等待着杀人的剑突然之间被抽出了剑鞘,不见血,不回还! 在两人入阵的一瞬间,激烈的战鼓声突然响彻了扶桑城外的天空,无数的令旗交相挥下,在空中交织出壮烈又悲美的弧度。 原本凝立如山岳般的军阵在一瞬之间动了起来,嘶喊着,冲杀着扑向对方,像一只只开了弓,就永远无法回头的箭。 短暂的加速与奔跑之后,两军猛的撞在了一起,虽然没有实质的声音,却让人的心忍不住剧烈颤抖,仿佛那样的撞击是真实的发生,连血肉都崩溅起来。 没有计谋,没有取巧,这是一场彻底的实力与实力之间的碰撞,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 天下之大,纵然能够凭借机谋巧计取得一时的胜利,可是终归,只有实力才是无上的王道!想要征服一个国家,收取一片土地,除了用强大的实力打到它再也无法反抗之外,别无他法! 喊杀震天,血流遍地。 将近三十万人的大军,在扶桑城外的平原之上,为了国家,为了荣誉,又或者仅仅是为了自保或者复仇,用自己的血与肉,争夺着这一片土地的署名权。 黑色与赤色的洪流混合成一团,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现着疯狂的色彩,他们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凭借着杀戮与战斗的本能,在这一片修罗坟场上艰难的存活下去。 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比战争更残忍,更凶暴! 杀人,或者被杀!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 善恶,道德,在这样的时刻,成为一种可笑到不能再可笑的说辞! 因为只有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有说话的资格! 黑色的土地染污了赤焰军兵的暗红色衣衫,飞舞的血光沾湿了朝云将士黑色的袍甲,己经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只有无边的杀意和汹涌的残暴气息,不断的飘飞在战场上空。 原本光明耀眼的太阳仿佛也被这样壮观的杀戮与残暴所震惊,通缩着,颤抖着,一点一点的收缩着自己的光芒,终于完全躲到厚厚的云层之中,不敢露一点头。 天色猛的灰暗下来,灰蒙蒙的雾气和大团大团的云将天空压的极低,仿佛要将天地之间的人都困在里面,压抑到让人窒息。 然而战场上的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天地的变化,高高举起的兵刃依旧毫不留情的落下,砍斫着别人,也被别人所砍斫。 两方阵营中红色和黑色的大旗不断的变幻着,纵观战场全局,不断的下达着各种命令,调整战局,兵力胶着,实力碰撞,旗鼓相当。 所以只能拼,看看谁的兵更能挨,更能扛,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而不溃败! 天空仿佛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威压,猛的暴出一声沉闷的雷声,然后大雨如瓢泼一般,不要命的洒了下来。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些大雨,却只是增添了战场的惨烈而已! 衣衫在瞬间被湿透,冰凉,寒冷,还有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所带来的轻微疼痛! 布料和头发都紧紧的贴在身上,阻碍着动作的流畅,可是这不仅没有让他们放弃,反而更是激起了每个人身体之中本能的凶性,更是红了眼睛,拼命的厮杀! 大雨冲刷着地面,原本只是静静渗透进地面的鲜血被雨水带出,肆意流淌,整个平原,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池,散发着森森鬼气! 御流光的伏兵 战斗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黄昏,扶桑城外的土地几乎己经被鲜血冲刷过了一遍。 漫天大雨倾盆而下,像是上天也看不过这样的杀戮,降下自己的哀伤。 天色越来越暗,风暝雨晦,死气蒙蒙! 双方的士兵仍然不死不休的胶着在一起,兵器早己折了,卷了口,一刀一刀下去,几乎全凭自己的力气,也因此,入肉的声音显得格外原始与恐怖。 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泥水满身,早己看不清哪一方是赤焰,哪一方是朝云,只是红了眼睛,听从着内心本能的召唤:杀!杀! 战争到了这种程度,两方的人马似乎都己经脱离了控制,朝云的人马略少于赤焰,这样的差别在一开始的时候似乎看不出什么,然而在战争进行了一整天的现在,人数的劣势似乎以成百倍的倍数被放大。 朝云的士兵渐渐有些压不住阵脚,开始缓慢的向后方败退,这一细微的变化立刻被深入战场之中的赤焰军兵所察觉,早己筋疲力尽的他们几乎立刻就被打了一针兴奋剂,猛的振奋起来,在几名将领的带领下,爆发出身体里最后一点战意,潮水一般向着朝云军阵的方向压去。 这是最艰难,最疲惫的时刻,他们中的许多人,己经累到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他们第一个人心底也都明白,越是这样,越是要挺住,只要挺过这一会儿,胜利的天平就会向他们倾斜! 看到赤焰士兵几乎不要命的样子,朝云士兵似乎出现了巨大的慌乱,一种深深的恐惧袭击了他们,他们就要撑不住了,而如此溃败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不留任何一点余力,举兵上压,原本以扶桑城为依托,随时可以退入城中的阵线在瞬间出现了混乱。 后军离扶桑城门越来越远,甚至己经超过了可以退却的底线距离。楚煜面上露出焦急的身色,命令一个接着一个的发下去,身后的令旗发了疯似的狂摆,鼓声也一下比一下急迫催人! 然而己经杀疯了的士兵们却仿佛什么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们都己经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只想着拼命的冲上去,冲溃朝云的军阵,然后结束这一场令人绝望的战斗! 流光的令旗亦是同样的快速摆动,似乎在调集后军将领,无论如何,都要压住这一轮的溃败,不能让赤焰大军冲垮阵线! 天空中猛的传来一声震天憾地的巨大声响,一道闪电以超过人类想像极限的光亮,轰然普照世间! 就在这一瞬间,流光的大旗猛的一挥,墨色的大旗上一朵妖娆绽放的血色蔷薇,在闪电的照耀下魅惑的近乎妖异! 那是一种进攻的姿势! 那居然,是一种进攻的姿势! 天地之间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那雷声不比天上的惊人与威势巨大,可是却以一种绵密的,不间断的频率,持续向着战场靠拢! 任何一个打过仗的人都听的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雷声,而是马蹄声! 无数的马,队列齐整,阵法严密,浩浩荡荡的奔涌而来,才能产生出的蹄声! 在听到这雷声的同时,战场上的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楚煜更是面色青白,额角抽搐! 御流光居然还有留手,在兵力本就不如赤焰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忍得住,硬是留下这样一只分毫未动的生力军,而且,恐怕是他所有队伍中,最为精锐的一支! 闷雷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凶猛的从侧翼逼近战场,几乎瞬间就己经到了战阵边缘! 楚煜猜的没有错,他们的确是流光所有力量中最为精锐的一支。 所谓精锐,不是好吃好喝供养,外表光鲜亮丽就可以,他们之所以能够比得到比别人都好的待遇,是因为,他们打最硬的仗! 苍凉的牛角号在夜空中吹响悲壮的进攻音节,这支骑兵的速度猛的提了起来…… 加速! 加速! 对于骑兵来说,速度就是他们的一切! 他们要在冲撞的那一瞬间,狠狠的撕裂赤焰军阵与后面扶桑城之间的联系,让这十余万人马,成为彻头彻尾的孤军! 天地之间猛然传来激烈的碰撞声,那是奔腾的烈马狠狠撞在人身上的声音! 无数的士兵在这一撞之下,立刻血肉模糊,瘫软城泥,这支骑兵如一支尖锐的楔子,狠狠的塞进赤焰军阵与扶桑城门之间,用他们的勇敢,凶猛,锋锐,做着至关成败的阻击! 楚煜的眼睛狠狠的眯了起来,他死死的盯着这只骑兵,却一反方才的号令连连,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骑兵很快就陷入了步兵的包围之中,被一柄柄大长,一根根长矛,纠缠在战阵中央!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与步兵,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不得不完全停下,与周围的赤焰步兵一刀一枪的拼杀。他闪隔断了赤焰军阵与扶桑城的联系,同时也被完完全全的包围在赤焰军中! 就在他们的速度完全丧失的一瞬间,楚煜行动了,他身后的大旗突然高高举起,做出一个简洁有力的挥动,那个动作,竟然也是进攻! 原本紧紧关闭的赤焰城门突然一下打开,近万赤焰兵马如早就埋伏好一样,流水般蜂拥而出,直奔着陷入军阵中的骑兵杀来! 流光有伏兵,楚煜也一样有! 流光要割断他与扶桑城的联系,他就将计就计,狠狠的吃掉这朝云军中最精锐的所在,杀到他肉疼! 方才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入赤焰军阵中的骑兵几乎在顷刻间就陷入了苦战之中,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退缩,只要他们在这里,主力大军正面的压力就会减小许多,就算是战至最后一个人,也决不能退缩! 战场之上在原本的主力和两侧小战团之中,又多出了第四个战团,赤焰的后军与扶桑城中的伏兵集中全部力量,围杀突然插入的这一万骑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斗会就这样继续胶着下去,拼实力,拼消耗,拼士兵耐力与素质,拼谁比谁更能挨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闷雷声忽然又在天地之中响动,从另一方的侧翼滚滚传来! 御流光的伏兵,从来都不会只有一支! 做戏。 一支比之前规模还要庞大的骑兵挟着卷天动地的风雷之势风驰电掣般撞过了胶着在一起的大军,没有任何一个人缠斗,他们所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冲锋!冲锋! 锋锐的骑兵矛在缠结成一团的人群中硬生生劈开了足够奔驰的甬道,如果方才的一队骑兵像是一只坚固的楔子,那么这支骑兵就是劈开敌军的闪电! 他们没有任何停顿,从巨大的军阵中一闪而过,从赤焰后军的一侧,一直冲击到另一侧,留一堆喷飞的血雾和漫天的哀嚎,然后在奔出去数百步之后,猛的勒转马头,以一种赏心悦目的齐整与纪律在广袤的平原上画出优美的弧线,齐齐调转马头。 蓄势,小步奔跑,然后竖起锋利的骑兵刺,再次发出进攻的嘶嚎! 几百步的距离,己经足够骑兵提起速度!他们要把方才的进攻,再来一次! 一支伏兵,赤焰可以防范得到,可是第二支呢? 扶桑城中潜伏的力量早己倾巢而出,面对着比第一支骑兵锋锐了不知多少倍的力量,无数赤焰士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屠戮,却不敢打开城门一分一毫! 与此同时,原本显出溃败之势的朝云士兵在看到己方的支援之后,猛的暴出了惊天的战斗力,他们狂吼着,嘶叫着,几乎只是在一瞬之间,就站稳了岌岌可危的阵线,举着手里的兵器,恶虎一样厮杀了回来。 赤焰军阵的正面压力猛然增大,后军不得不拨出人手前去支援,能够绞杀这两支骑兵伏兵的人手相应减小,更是给了他们不住冲杀逞凶的空间。 防线被迫不断收缩,离扶桑城越来越远,赤焰军团与扶桑城的联系,终于被这两支利刃一样的骑兵,一刀斩断! 赤焰大军瞬间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境地,危在旦夕! 震天的杀声在城外响了整整一天,扶桑城中的百姓几乎人人自危,连门都不敢出。 夜色降临,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洛王府中,周围立刻有暗卫低声喝道:“谁?” 然而那人不慌不忙,只是轻声的应了一声:“红叶!” 听到这个名字,四周立时寂静无声,红叶是一直跟随在摄政王身边的暗卫,虽然这些日子不知所踪,但她此时出现在摄政王府,一定是王爷有所交待。 没有任何阻拦,大大方方的往蔷薇所住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到她所住的小院之外,一道寒光突的架上了她的脖子,空中传来谑笑的声音:“这么晚了,叶妃不在宫中伺候皇上,到这儿来干什么?” 红叶的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因为脸上的人皮面具而不太看的出来。 没有任何要躲避或者还手的动作,只是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韦淑宁冷声说道:“我来干什么,韦姑娘不是很清楚么?” 她不叫韦淑宁王妃,却是叫她韦姑娘,立时让韦淑宁心里舒服了一点。不过手中的剑却是没有撤下去,依然架在红叶的脖子,还是用那种戏谑的声音说道:“叶妃要做什么,我怎么会清楚?不过,既然摄政王把人交给了我保护,我就总得尽责不是?” 红叶冷冷的哼了一声,斜睨韦淑宁:“韦姑娘是真的想保护那个女人?我刚从宫中过来,听到了一点战况,王爷的大军己经被御流光逼着脱离了扶桑城,不得不像城西转移,御流光率军尾随追击,虽然胜负尚未分明,但估计也不远了。韦姑娘这么尽责,难道是想把这个女人完完整整的交到御流光手上,然后看宋公子一辈子把她放在心底,默默的守着不成?” “你找死!”红叶的最后几句话显然刺痛了韦淑宁,她的剑锋一紧,红叶的脖子上立刻被刺破了皮,顺着颈项流下鲜红的血迹。 红叶对加诸于身的疼痛仿佛丝毫不觉,只是仍旧冷静的开口:“韦姑娘之所以会守在这里,无非是怕又伤了这个女子,被宋公子责罚。可是韦姑娘不妨仔细想想,这个女人是焰皇下令要我带走的,韦姑娘你就算尽力阻拦,又怎么能违抗得了皇上的意思?而且我们大战一场,韦姑娘你也己经尽力了,不是吗?” 韦淑宁眸光一动,院外突然传来几声沉重的闷响,似是有什么摔倒在地,紧接着,有人厉声大喝,似是想要传出警讯,然而声音才刚刚出口,就被人猛的截断,然后是利刃入肉,发出噗嗤轻响。 韦淑宁面色陡变,娇声喝道:“你居然带人来杀摄政王的人?” 这些人都是楚煜的暗卫,亦曾经与红叶并肩执行过不少任务,出生入死,而如今,红叶居然借着自己熟悉他们的一切习惯与布防,用带来的人将他们一举斩杀。 目光冷冷的盯着韦淑宁,红叶不屑的说道:“那又怎么样?” 院外短暂的混乱之后再次陷入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韦淑宁目光一动,突的说道:“你带来的人并不多,你也怕惊动整府的防卫,否则的话,为什么不叫他们进来直接劫走慕容蔷薇?” 红叶眉头蹙起,有些不耐的说道:“韦姑娘,该做的戏我都己经帮你做好了,你难道还真的要护着那个女人?” 韦淑宁目中光芒快速切换,显然心里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与算计,片刻之后,她忽然撤下手中的剑,随手扔在地上,淡声说道:“你做的像一点!” “你放心!”红叶极快接口,话方说完,己是一记手刀砍在韦淑宁颈后,将她打晕在地。 看也不看韦淑宁一眼,几步跨上台阶,推门而入。 走到床前,盯着在床上静静睡着的蔷薇身边,红叶的目中射出针一般的尖锐恨意,仿佛就算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消磨分毫! 然而这恨意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收了目光,缓和了表情,做出一副极为焦急的样子,伸手去推蔷薇,同时轻声的叫道:“蔷薇姑娘,你醒醒!” 压箱底的武器 蔷薇这些日子从来就没有睡安稳过,常常是仿佛睡着,可是又很清醒,但要说真的是清醒的,偏又一个梦境接着一个梦境到来,怎么都无法睁开眼睛。 被红叶这么一推,蔷薇猛的从一个极为绝望的梦境里被解救出来,几乎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眼睛在一瞬之间睁到最大,用力的定了定神,便看到一个人一脸焦急,正专注的望着她。 “红……叶……?”声音有几分干涩,却仍是认出了眼前的这张脸。 “蔷薇姑娘!”红叶看到蔷薇醒来,立刻伸手去扶她,同时快速说道:“你快点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蔷薇虽然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可还是本能的配合着红叶的动作,在她的认知里,红叶对楚煜极为忠心,既然楚煜没有伤她的意思,那红叶应该也不会有。 “御流光己经提兵攻打旭日城,洛王亲自在城墙督战,摄政王趁着这个机会把小世子带了出来,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我的孩子?”蔷薇的眼神猛的亮了起来,挣开红叶的手,似乎是嫌她穿的慢,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往自己身上拉扯着衣服:“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别担心,他现在很安全!”红叶随口安慰着蔷薇,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国师派了她的弟子在这里看着你,我们不能从大门出去,不过我知道府中有一条秘道,你别声张,我们偷偷从那里出去。” “好!”蔷薇立刻点头,眼睛中满是狂热,连鞋子都记不得穿,赤着脚就站了起来,连声催促:“我们快点去!” 红叶的目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口中却轻柔说道:“好,你别着急,我们马上就过去。” 红叶曾经奉楚煜之命服侍过蔷薇一个月,那个时候,蔷薇谨慎,小心,即使明知自己身在险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是冷静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处境,又几时如此轻信与粗疏过? 孩子,终究是女人致命的弱点,在经历过这么久的分别折磨之后,只要拿着孩子去做诱饵,无论多聪明多坚韧的女人,哪怕明知前方是挖开的陷阱,正等着她跳下去,她恐怕也会毫不犹豫,闭着眼睛往前冲。 在蔷薇前所未有的顺从与听话之下,红叶带着她轻而易举的从一个极隐秘的侧门出了摄政王府。 看着蔷薇的急切与渴望,红叶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的光:你这么急着奔去的地方,很快就会彻底毁了你,我要把我所遭遇到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赤焰的大军在被流光彻底切断与扶桑城的联系,几次向扶桑城突围不成之后,大军被迫在朝云军合围未形成之前向西转移。 这里是赤焰的家门口,赤焰军地势极为熟悉,西方山多岭峻,随时可以以地势为依托进行阻击,如果能够争取到足够的距离,预先布置,打一个伏击,这场战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流光的帅旗墨色为底,血色蔷薇妖娆绽放,在漫天的大雨里傲然挺立,不住的挥舞出不同的命令,指挥着全军的追击。 途中楚煜不段利用地势,安排下小队人马,对朝云的队伍进行阴击,虽然朝云的各将领总能很好的化解这些攻势,并不断的吃掉这些阻击的人马,可却不可避免的延缓了追击的速度。 在大雨中追击了约有两个时辰左右,一个将领来到帅旗之下,对着帅旗之下的人大声吼道:“君公子,前方叫鹰喉峡,两山逼仄,地势极险,要是他们提前占据两边山峰,对我军极为不利!” 帅旗之下的人一身黑色底衫,外套亮银色云纹明光铠,毫无疑问是流光的打扮,可是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己不是流光。 君落羽眯了眯眼睛,大声吩咐道:“他们被我们追得急,定然来不及埋伏。鹰喉峡过去就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前有关山阻路,逃无可逃,我们就在那里解决战斗!” “是!”那将领大声应命,再次奔向前方,大声吼着:“全速前进!” 虽然早己戳战了一整天,每个士兵都早己疲惫到几乎只要一倒地就能睡着,可是心里却极为清楚,他们累,被他们追赶的赤焰士兵更累! 这个时候,就是在比谁更能扛,谁更能挨,谁比谁多坚持一会儿! 只要能比对方多坚持一瞬,就是胜利! 催逼着自己体内最后一丝残余的力量,士兵们高吼着,凸瞪出双眼,狰狞着表面,拼命向前追击! 在鹰喉峡前方,他们遭到了半夜以来最为顽强的一次阻击。 鹰喉峡顾名思义,就是和老鹰的咽喉一样狭窄的地方。大队人马到了这里猛然变的狭长,通过的时间也加倍增加。楚煜为了大队人马能顺利通过此地,派出了近三五分之一的人马占据有利地势,务必死死的拖住朝云军马,给自己争取通过的时间。 冲锋,被打退,再冲锋,又被打退…… 一方要通过,另一方要势死守住! 两方人马像都不再知道疲惫,疼痛,连死亡都忘记,只是拼命的厮杀在一起。 足足反复争夺了有近一个时辰左右,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之后,朝云兵马终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阻击的人马狠狠击溃,一边收割着人命,一边以不可阻挡的步伐拼力向前! 在鹰喉峡前方略整队势,帅旗一挥,大军大踏步的奔入。 雨依然在下,老天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见证这一场惨烈的厮杀,雨声喧嚣,仿佛灵魂的哀泣! 鹰喉峡的地势在墨黑的夜色中更显得狰狞险恶万分,两侧的山势向着倾斜着,仿佛随时都要俯压下来! 在大军完全进入峡中,向前追到峡中三分之二,也是最险恶的地方之时,两侧岩壁之上突然站起数百个黑瞳瞳的人影,那些人影中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个瓦罐样的东西。 每一个参加过旭日城和涵谷关之战的士兵都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他们绝不会忘记那个罐子,也绝不会忘记那个罐子有着怎样可怕的杀伤力! 赤焰压箱底的武器……火药! 终于在这样一个险恶又诡秘的地方,派上了用场! 得意之事 “我们为什么会来皇宫?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纵然被想见孩子的愿望充满了整个心神,当红叶带着她走到皇宫门前的时候,蔷薇还是忍不住起了疑心。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蔷薇姑娘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红叶随口敷衍,理由却又由不得人不信:“你的孩子就在里面,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蔷薇的眼中闪现出怀疑的神色,可是想要见到孩子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只是微微的沉吟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跟着红叶进了宫城。 七拐八绕的走了好一会儿,越走越深入内宫,蔷薇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红叶姑娘,我还要走多久才能看到我的孩子?” “不用走了,你现在就能看到!”说话之间,两人己经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前,奢靡浮华,俗不可奈,正是这古老建筑群中最不合拍的一间,焰皇楚同的居所,含芳殿! 突然间惊觉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一种巨大的恐惧猛然浮上心间,可是这恐惧还来不及蔓延,就被身后的红叶猛的一把推进了殿中,紧接着,殿门在身后呯的一声,牢牢关上! “开门!开门!”蔷薇被推的脚下一个踉跄,身子都来不及站定,就猛的反身扑到门边,拼命的拍打着门板,带着些微的哭腔嘶声大喊:“红叶,你开门!我求求你,让我出去!” “想出来?好啊,等皇上满意了,我马上就放你出来!”红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带着骨子里的怨毒,那怨毒让蔷薇忍不住的心惊,她想不到什么时候得罪了红叶,竟让如此憎恨自己。 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对我?我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还有脸问!”红叶的声音猛的变的激愤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吼:“你为什么不答应王爷的提议?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保护?如果不是你让王爷在扶桑的境地变的这么艰难,他又怎么可能把我送到皇上身边?!” 红叶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仿佛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悲伤:“你知道我有多喜欢王爷?就算明知他不喜欢我,能呆在他的身边,也是好的!可是都是你,都是你……” 声调凄厉的扬高:“全都是你的错,让我连喜欢他的资格都被剥夺!慕容蔷薇,我所遭受到事情,我要你完完全全,一点不落的全部尝到!你就在里面,好好的享受吧!” “不要,不要!红叶,你开门,你放我出去!”拼命的拍打着门板,蔷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红叶居然会如此恨自己,恐惧的感觉像是细细的电流,用惊人的速度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蔓延,蔷薇只觉得身体莫名其妙的冷,几乎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拍击门板的力道越发加大,用手掌,用肘尖,用肩膀,拼命的撕扯着,撞着,口中绝望的叫着红叶的名字,叫着任何一个可能从门外经过的人,希望有人能够听到,打开门,放自己一马! 可是从红叶说过那句话之后,门外就再也没有声息,就算楚同这个皇帝当的再没有威严,内宫之中的生杀予夺还是由他一手遮天,有谁敢在这种时候打开那扇大门? 身后突然传来淫邪的声音:“小美人,你等朕等的着急了吧?” 这声音让蔷薇身上突的打了一个寒战,猛的背转身紧贴着门,惊恐的看着内殿的方向。 楚同穿了一件宽大的明黄色睡袍,因为酒色过度而略显浮肿的脸上堆着欲望得逞的笑意,一步一步的向着蔷薇走来。 蔷薇下意识的顺着墙壁向一边游动,想要离楚同远一些,脑海里乱成一片,只是无意识的说着:“你不要过来!” “朕为什么不过去?你来这里,不就是等朕的吗?”楚同似乎是见惯了女子这般反应,蔷薇越说,他却反而越兴奋,对蔷薇的躲闪也不在意,只是一点一点,将她向角落里逼。 对于己经到手的猎物,结果己经不是最能引起人兴趣的部分,看着她惊恐,逃避,挣扎,最后绝望的不得不屈服,这其中的过程,才是真正能让人感觉到快感的地方! 蔷薇顺着房间的墙壁一点一点挪动,想要离楚同远一些,可是却丝毫没有发觉,她越移动,就越是将自己逼进死角。 “你走开!不要过来!”濒临绝望的恐惧感让蔷薇的神经彻底崩溃,疯狂的拿起手中一切够得到的东西向着楚同的方向砸过去! 可是这样杂乱又毫无目的的攻击又怎么可能砸的中楚同,通通被他轻而易举的闪过。 楚同一边充满兴奋的看着蔷薇的动作,一边忽然开口说道:“你是慕容垂的孙女,你想查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 蔷薇抓着桌上的茶壶茶盏不断的向着楚同扔过去,口中凄厉的叫道:“不要你管!” 楚同一歪身子躲过飞来的茶盏,笑着说道:“怎么能不要朕管呢?举手之间葬送了楚言那个混蛋手上的三万王牌军,还顺手杀了慕容垂和朝云几十万大军,这可是朕生平的得意之事!” “什么?”蔷薇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同,似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你……杀了慕容垂!” “当然是我!”趁着蔷薇怔愣的当口,楚同猛的扑了上去,一把擒住蔷薇的双手,他虽然向来浪荡不学无术,可是身为王公贵族,就算只是为了健身游猎,基本的武学素养总是不缺,这一下扑击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竟是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只不过是一个闪神,身体就己经被钳制住,蔷薇惊的拼命的挣扎起来,想要从楚同手中逃脱,可是身体却不争气的虚软,每一个动作所发出的力道,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不如! 这些日子的病弱与憔悴日积月累,终于在今天这种时刻,流露出致命的危机! 大地动 一个俯身将蔷薇牢牢压在沉香木的圆桌上,楚同的面目得意的有些狰狞:“这个世间,所有和朕做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楚言厉不厉害?赤焰的天才王爷,连父皇都想要将位置传给他,可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抓住弱点,死死踩到脚底下去?” “你知道当年父皇为什么没有将皇位传给洛王?冠军堡一战楚言实力大损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是这根本不足以打消父皇的念头,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银翼的圣女私下里告诉父皇,如果父皇敢将皇位传给楚言,等她即位为大祭司之后,一定不惜任何代价,倾举国之力与赤焰为敌!” “你又知不知道银翼的圣女为什么这么恨楚言?因为四十年前,楚言找人轮j了她!” “什么?”饶是一直奋力挣扎,想要从楚同的钳制下摆脱出去,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蔷薇还是情不自禁的愣了一下。 楚同说,铃舞曾经被人轮j? 就是那个看起来既冷漠,又高贵,仿佛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烟火一般的人,竟然曾经有过那样的过去? 而做下了这件事情的人,居然是楚言? “怎么?想不到吧?”楚同似乎是很满意蔷薇的反应:“那个洛王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不论是谁看到他,都一定想不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吧?可是他偏偏就做了,还做的比谁都上手!” 楚同的眼睛睁的极大,自从听到流光攻到城下之后,他就没有一天睡好过,一种末日将来的绝望让让日日笙歌,仿佛不及时行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似的。 此时他看着蔷薇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带着一种可怖的意味,表情声音却满是得意,似乎是急需有一个人来和他分享当年的得意之事,津津乐道的讲了起来:“当年秦陌那个疯子提出了三国同时出兵,重击朝云的计划,虽然我朝和银翼都不可能让他活着得到慕容垂,可是对他的计划却也没有什么异议。” “楚言甚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同意秦陌带兵来修罗沙海参加最终的会战,可是暗地里,却在秦陌到来的路上埋设下大量火药,要一举将朝云苍梧两国兵力通通击溃。如果他真的做成这件事情,赤焰在风林大陆上,将再也没有可敌之兵,这个皇位,也一定非他莫属!” “这件事情做的极为隐秘,除了银翼的阮铃舞知道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阮铃舞是因为想要下毒杀了慕容垂,所以才被人轮j,她一直以为是秦陌下的手,对秦陌恨之入骨,对于楚言的计划也是极力赞成,甚至亲自带人去布置火药区!我虽然隐隐约约的知道他们在计划一件大事,可却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楚言手底下一个人犯了错。楚言虽然看似谦谦君子,但下手之狠,令人瞠目,对于犯了错的人,从不留情!那个人为了逃避楚言的惩罚,居然逃到了我这里来,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合盘托出,而巧合的是,那个人居然是当年负责找人轮j铃舞的负责人之一!” 楚同面上的表情越发疯狂:“你能想像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兴奋吗?我高兴的一整夜没睡,拼命的思考着这件事情怎么样才能给我带来最大的利益!当我想明白之后,我立刻带着那个人去找了铃舞,做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铃舞那个时候的表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到赤焰那么久,一直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样子,可其实呢?也不过是只破鞋,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了,还都是最低贱的人!” “当时她愤怒疯狂的差点杀了我,可是却最终也没有下得了手!当我活着从她房间中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在她的授意下,我在决战的前一天晚上将那些火药偷偷的从原来的地点起了出来,然后全部埋在决战之地!” “你知道修罗沙海是什么地方吗?那个地方,鬼进去了都要发愁,到处都是吃人的陷阱,流沙,我根本不敢想像,在那种地方,引爆如此大规模的火药,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楚言任命我为决战的统领,嘴里说的好听,是要磨练我,给我立功的机会,可是谁不知道他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就是要我去送死!我怎么可能如他的愿?” “决战那一天,我根本就没有和大军在一起,一进沙漠,我就把队伍交给副帅带领,然后带着几个亲信远远的留在沙漠边缘,等到朝云,苍梧,银翼,赤焰,所有的军队都各就各位,厮杀的最热闹最惨烈的时候,我就命令早己埋伏好的人,轰的一声,把所有的火药都点燃!” 楚同说到激动之处,双手猛的做出一个爆炸的形状,离开了蔷薇的身体。 蔷薇虽然早己被楚同所说的事情所震惊,可是被他钳制在身下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恶心,还是本能的一个转身,脱离了他的范围,远远的离开! 楚同也不着急,反正蔷薇己经在这里,所有能救她的人都在城外的战场上厮杀,她根本逃不掉。 所以他只是继续着他的讲述,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你知道那场爆炸造成了什么后果吗?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一定想不到,一个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那么壮观的场面!” “地动!大地动!几乎把方圆几十里的沙漠全部都陷进去的大地动!”楚同的眼睛灼灼闪烁:“那一天,整个修罗沙海都好像翻了个个,吞噬着所有的东西,掩埋着所有的东西,即使我躲在沙海边上,可若不是跑的快,也几乎被修罗沙海这只可怕的魔鬼给卷进去!” 正事儿 楚同的面上表情狰狞却又迷醉,仿佛沉浸在三十年前的那场事件不可自拔,声音也开始变的梦幻起来:“那一天火药爆炸之后,几乎整个修罗沙海都震动起来,原本晴空一片,万里无云的天气也在一瞬间阴沉,狂风仿佛从地狱而来,鬼哭神嚎,几乎把天空都撕裂!” “所有的沙子,都以决战地点为中心像漩涡一下往下坠落,方圆几十里,方圆几十里全都是这样,你能想像那有多壮观吗?流沙不停的陷落,不停的陷落,我带着那几个亲信发了疯一样往宜春江边上跑,想要脱离这片可怕的沙漠,短短十几里的路程,我们竟然把马抽到浑身是血,甚至当马匹终于奔跑到江边的时候,竟然一头栽在江水里,口吐白沫抽搐而亡!” “修罗沙海诡异无常,那样的狂风,每过十几年,总会有一次,可是那一年的风,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宜春江边上的老百姓个个以为是修罗沙海的恶鬼在作祟,全部都藏在家中不敢出来,只闭门听着风激烈的呼嚎,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在狂风之下,修罗沙海的近中心地带,还曾有过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动。” “我用尽所有办法才敲开了一扇民居,在那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旭日高升,天空蓝的好像透明一样,仿佛昨天夜里,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不敢回宫,怕被父皇责罚,一直在民居中躲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天天派人去修罗沙海附近和皇宫附近打探消息,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所有进了修罗沙海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我才终于放下心,于是悄悄潜回皇宫,告诉父皇,修罗沙海突然发生大地动,无论是朝云银翼苍梧还是赤焰,所有的人都被卷了进去,我也是死里逃生!” “那个时候赤焰还不像现在这么强大,一次就损失了十余万的精锐士兵,父皇心疼的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气去。可是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杀了所有跟着我回来的亲信,然后从扶桑附近秘密调兵绕路进入修罗沙海,又让我率领那些人做出凯旋的样子,从修罗沙海中风风光光的进入旭日城。” “那些士兵分别从不同的城镇调来,父皇对每支部队都说,这一战赤焰惨胜,调他们过来,是为了装点胜利的门面,好最大程度的打击朝云。这种事情是兵家常做的,谁都没有起疑心,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支部队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参加过那场修罗沙海的大战,而所有参加了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一场天大的功劳突然就降在了我的头上,父皇向风林大陆肆意宣扬,赤焰四皇子楚同,率军与慕容垂战于修罗沙海,大败之!” 楚同疯狂的大笑了起来:“多伟大的功绩?战无不胜的慕容垂,居然败在了名不见经传的我手里!” “你根本就是个疯子!”蔷薇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陷入半疯癫状态的楚同:“你怎么能在修罗沙海里埋设火药?你那么做,害的不仅是我外公,是朝云的人,还有你赤焰的十几万人马!就算你想要打败赤焰,可是你身为皇族,难道就一点也不为赤焰的士兵着想吗?” “呸!”楚同重重的吐了一口,言语中是浓浓的不屑:“一群蝼蚁,死了就死了,他们算什么?” “你……”蔷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己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怎么也无法想像,自己的外公居然是死在眼前这个小人的阴谋算计之下,与其如此,她宁肯外公是真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悲愤的心情在心底蔓延而生,面前楚同的这张脸,突然前所未有的让人觉得厌恶! 楚同却还在述说:“可惜,当年阮铃舞听了我告诉她的事情之后,心情动荡,隔天就回了银翼,楚言那个老狐狸坐镇后方,根本不让自己有一点置于危险之中,秦陌则因为路上耽搁,晚了一天才到赤焰,那么好的一场机会,他们三个竟然一个也没死,真是天大的遗憾!” “你少胡说八道了!”蔷薇猛的出口反驳:“真正的遗憾,是你怎么没有死在那场大地动里!所有的人当中,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是么?”楚同看向蔷薇,突然笑了起来:“可惜,我偏偏没有死!我不仅没有死,还是活的最好的一个!秦陌重伤昏迷,迟早要死!阮铃舞如丧家之犬!楚言自顾不暇!至于你,不仅慕容垂栽在我的手里,就连慕容垂的孙女也一样落在我手里!你能奈我何!” 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蔷薇逼近,面上再次浮上淫邪的笑意:“所有得罪了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楚煜那个逆子,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再等一会儿,他就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御流光,他不是很厉害么?不是能一直打到我扶桑城下么?我现在就上了他的女人,看他能奈我何!” 眼睛直直的盯着蔷薇,楚同笑的开心至极:“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冠军堡一战的真相么?现在朕己经讲给你听了,故事说完了,是不是就该进入正事了?” 足下突然发力,猛的朝着蔷薇扑去! “你做梦!”蔷薇一闪身避开楚同,努力向着一边跑去,然而她久病之身,又怎么比得过楚同,只跑出两步,楚同身影一晃,己是又拦在了蔷薇身前。 “做梦,朕怎么觉得这梦真实的很?”一边说着下流的言辞,一边再次伸手抓向蔷薇。 蔷薇胡乱的抄着身边的一切东西扔向楚同,一边忍不住步步后退,突的脚下一绊,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个站立不稳,竟然直直的向下倒去! “跑,你倒是再跑啊!”楚同上前一脚踩住蔷薇的裙摆,眼中泛起私欲得逞的光芒,像一只淫邪的狼! 获救鸟~ 蔷薇半转过身,四肢着地,努力的想向前爬,离开这让她恐惧的窒息的范围,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竟然连楚同踩着她裙摆的脚都无法挣脱! 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的虚软无力,手和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向前挪动一点点。 头发忽然被人抓住,整个人被迫着转过身来,面对楚同可憎的面孔,头皮被扯的生疼,眼泪在眼眶之中打着转,仿佛只差一点点就要掉下来,可是却强忍着,无论如何也让它突破这个界限。 “你不能这样做,流光不会放过你!”绞尽脑汁,吐出威胁的字句,想要阻止接下来将会降临的命运。 然而楚同却只是狞笑着说道:“我不这么做御流光就会放过我了吗?反正一样是死,当然要占够便宜!”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放开我!”伸手用力推扯着楚同,不让他靠近自己,几滴泪珠盈盈欲下,却就是含在眼眶中,怎么也无法流出。 楚同突的一手掐住蔷薇的下巴,伏下身子与她极近的对视,带着点赞赏却用极恶心的口吻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这副样子最吸引人,想哭,又哭不出来,让人一见就想狠狠的蹂躏,一直蹂躏到你哭出来为止!” 蔷薇一只手在地下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拼命的想要拍打开楚同的手,一双清灵灵的眸子被泪水弄的越发盈澈,当真是谁见谁怜。 她也不想摆出这样的样子来,可是这本就是她本质又天然的样子,半分也假装不来! 楚同的喉结一动,居然用力的咽下一口口水,声音之大,让蔷薇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颤栗万分。 “你放开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用力的挣开了楚同的钳制,一脚踢上他的胫骨,扯出自己的裙摆,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可是连身子都还没来得及站直,后领就猛的被人揪住,蔷薇向前的冲力极大,这一揪之下,虽然人没有被打回去,可衣服后襟却被楚同整个撕了下去,露出光洁的脊背和一条细柔的肚兜带子! “啊!”背后的清凉让蔷薇下意识猛的一声尖叫,飞快的转过身,一手扶着将掉未掉的衣衫,恐惧的看着楚同。 楚同猥琐至极的将半片衣衫放在鼻间闻了闻,然后扔到一边,再次向着蔷薇的方向逼来。 蔷薇抚着胸前步步后退,紧张的四处张望,希望找到一个能够让她暂时托庇的地方,可是这偌大一个含芳殿,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正在心下着急的时候,冷不防楚同居然一步跃起,猛的到了自己身前。 几乎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巴掌己经狠狠的甩到了蔷薇的脸上:“贱人,敢踢我!” 这一巴掌没有任何留手,实打实的打下来。蔷薇现在身体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暴力,被打的连退几步,重重撞在一边的墙上,又软软的滑落在地! 蔷薇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昏昏沉沉,眼冒金星,然而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痛苦紧紧的摄住了她,楚同居然直接拉着她的头发,拖着她向一旁的软榻上走去! “不要!”蔷薇死命的挣扎着,双手胡乱的挥舞,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不被楚同带到床上去,可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软塌暗褐色的雕花近在眼前,身体突然被用力的提起,狠狠的甩到床上,手臂以不自然的方式被压在身下,袖中的什么东西忽然猛的硌了她一下,硌的蔷薇手臂生疼! 神情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楚同早己欺身扑了上来,一只手在蔷薇干净的身体上胡乱游走,另一只手用力的撕扯着她的衣服。 空气中传来布帛破碎的清脆声响,蔷薇却反而在一瞬间镇定了下来。 一只手偷偷的缩进袖口,用尽可能的平静声音一字字说道:“你不能这么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楚同面色狰狞:“好啊,你就让我后悔看看!” 手掌探上蔷薇的腰带,死命一拉,整个人如发情的野兽一般,恶狠狠的压了上去…… 门呯的一声,忽然被人用力的从外面撞开,一个熟悉到极点的声音满含着迫切到极致的焦虑,大声叫道:“蔷薇!” 与此同时,蔷薇藏在身下的手在半空中滑出优美的弧度,带起一溜飞溅的血珠和一抹冰冷到刺目的寒芒! “蔷薇!”眼前的景像让破门而入的流光几乎目眦尽裂,一步蹿上前去,用力拉开楚同的身体! 楚同直到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腹部的疼痛经过了短暂的缓冲,终于到达了他的神经,他吃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又看着兀自衣衫不整倒卧在软塌上的蔷薇,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来不及说什么,意识就猛的离他而去,彻底昏死在一边。 无论是做皇子,还是焰皇,他向来胆怯多疑,危险还没到身边,就己经躲的远远的,几时受过这么重的创伤,可是今天,却居然伤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技巧的一翻楚同的身体,不让蔷薇看到大片大片不断滴落的血迹,一把将他塞到厉玄的手里,极快的说了一句:“止血,去找君落羽,救活他!” “什么?”厉玄仿佛没有听懂,诧异的看着流光,流光居然让他去救赤焰的皇帝? 流光这种时候哪里有时间解释给他听,只是用几乎恼怒的声音恶狠狠的说道:“照我说的做!快去!” 根本不再理周围的任何事情,一步迈到床前,将蔷薇牢牢的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蔷薇,没事了,不会再有事了!” 蔷薇的身子拼命的颤抖着,一只手兀自死死的卧着那柄滴着血的匕首。她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是每一次杀了人,都和许多年前刺死七皇子的时候一样,整个人拼命的发抖,仿佛她才是被杀死的那个人! 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蔷薇木然的转动眼珠,看到流光的时候,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眨了眨眼睛,试探的叫道:“流光?” “是!我在这里!”蔷薇的样子让流光心疼的连呼吸都仿佛被撕裂,只是紧紧的拥着她,想要用自己的体温传达给她一点安心。 蔷薇睁着眸子仔仔细细的看着流光的面容,又小心的用手去触碰,在感觉到流光温热的面颊和真实的触感之后,忽然嘴一瘪,猛的扑上去反抱住流光,丝毫不顾形像的大哭起来! 在楚同面前一直都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在确认流光在身边的时候,终于毫无顾忌的倾泻而出! “我好怕……流光……我怕死了……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才来……”抽噎的声音,放纵的宣泄,流光己经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疼于万一,只能紧紧的抱着蔷薇,轻抚着她光裸的脊背。 安慰 目光顺着蔷薇的脊背在她的身体上扫过,蔷薇的状况狼狈的让流光心底名为暴虐的冲动在狠狠涌动,想要毁灭,想要杀戮,以此来平息心底狂吼不息的怒潮。 可是他抱着蔷薇的手,却在坚强有力的同时,带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既将蔷薇牢牢的包裹,告诉她她是安全的,又小心到仿佛一用力就会伤了她。 蔷薇在流光的怀里的宣泻只维持了几息的时间,就忽然用力挣了出来,定定的望着流光,她一向温顺柔滑的发丝此时散乱的垂在鬓边,又沾了汗水泪水,显出湿漉漉的质感。方才被打过一巴掌的颊边在经过了短暂的时间沉淀之后,五个指印鲜明的浮现出来,让流光心底的暴虐再次疯狂的运转起来。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足够死一万次,天底下没有人,可以这样对他的蔷薇。 蔷薇定定的盯着流光看了一瞬,忽然欺身上前,突兀的吻上了流光的唇。 她的吻慌乱,紧张,或者说,根本不是吻,她只是迫切的想要寻求一种安慰,想要知道,在这种时候,在她杀了人之后,还有一个人,可以陪在她的身边。 流光先是一愣,既而双臂用力的收紧,将唇紧紧的压了上去,毫无疑义的接过了主动权。 手掌缓缓的在蔷薇背上游移,带来温暖的触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仿佛要用自己的气息,填满蔷薇身边的每一个空隙! 手臂越收越紧,似乎要将蔷薇整个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全都是他的不好,他说过会保护他,可是每一次每一次,遇到危机,遇到伤害,总是由蔷薇一个人在独自承担。 身体被暖暖的温度包围着,鼻尖满满都是让人安心的气息,再加上流光刻意的讨好与碰触,蔷薇的颤抖渐渐缓和下来,终于慢慢停止。 趋散了一直笼罩于心头的恐惧,蔷薇的情绪开始变的平静,像是忽然惊觉到自己在做什么,面上突的泛起了一阵红潮,手也在流光的胸膛上,想要将他推开。 流光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蔷薇的变化,然而却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就势压着她向后一倒,毫不客气的吻上了她。 这一次的吻,不再像方才那般小心翼翼,强势,凶猛,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与侵略,可却偏又说不出的温柔,唇瓣的每一个微小的摩挲,都在述说着他对身下之人的珍惜。 “唔……”一声娇软的呻吟忽然逸出唇角,震的蔷薇猛的一个机灵,神智瞬间回笼! 天,她都在做什么?她居然在这种时刻,和流光做这样的事情? 手中突然发力,一把推开流光,慌乱的蜷着身子坐了起来。 流光被蔷薇推开,也不着恼,只是带着宠溺的笑容,静静的望着她。 蔷薇更是为方才的情迷觉得羞涩万分,情不自禁的将脚更蜷的靠近自己身体一些,转动着眼珠无话找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流光很享受蔷薇偶尔的无措,然而目光一转,却刚好落在蔷薇半露在裙底的赤脚上。 红叶以孩子诱惑她的时候,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就急着跑了出来,走了那么远的路,此时脚上早己满是灰尘,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原来的纤细与洁白。 然而流光看的并不是这个,他只看到那双小巧可爱的脚上,此时满是细小的伤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刺破或者磨破,可是蔷薇却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根本未曾发现。 伸手拉过她脚,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巾,小心的擦拭上面的污浊和伤痕。 蔷薇被流光的动作弄的越发羞窘,就算是再怎么亲密的关系,被人这样抓着自己的私密部位去看,还是觉得羞涩窘迫万分。 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来,可是流光却紧紧握着,不给她得逞。蔷薇抽了几下抽不动,只好任他抓着,无措的别过了脸不去看。 然而方一转头,一道灵光猛的闪过脑海:孩子,她的孩子! 红叶明明说是带她来看她的孩子,可是现在居然不在这里,那她的孩子在哪里?城里这么乱,她的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猛的转过身,一手抓住流光帮她擦拭伤口的手,焦急的说道:“流光,孩子,我们的孩子……” 急的快要哭出来,她真的是个不合格的娘亲,自己的孩子下落不明,她却还有心情在这里享受流光的温柔。 情绪越发急切,好不容易才收住的泪水,忍不住又在眼眶边打转,仿佛马上就要掉出来。 “乖,不怕!”流光心疼的伸手将蔷薇搂进怀里:“你别着急,冥烈己经去了,有他在,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真的?”蔷薇睁大了眼睛看着流光,眸中的不安让流光止不住的又在心疼,他来的太晚,究竟让蔷薇受了多少委屈? 绝地反击的招数 将唇轻轻的印上蔷薇的额头,流光用一种沉稳安和的声音,郑重的向蔷薇保证:“蔷薇,你,我,孩子,我保证,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流光的声音像是有安魂镇静的作用,很容易就让蔷薇的情绪平复一些。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流光,先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抓住流光的衣袖:“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我到现在,还一面都没有见过他……” 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流光,我想他,我那么辛苦才把他生下来,可是我却连见都没有见过……” 流光的瞳孔猛的收缩,声音里带了淡淡的阴沉:“你……没有见过我们的孩子?” 蔷薇根本听不到流光声音里的异样,只是拼命的摇头:“没有,他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了,流光,你带我去好不好?我真的好想见他……” “乖,不哭。”看到一提起孩子就有些情绪崩溃的蔷薇,流光知道她说的定然不是假话,一股淡淡的血腥与暴虐又开始在血管中走窜,这些人,居然连一面都不曾让蔷薇与孩子相见! 怀胎十月,其中种种辛若何足为他人道?可是这些人,居然可以狠绝至斯! 蔷薇的眼泪一滴一滴从面颊滑落,滴到自己的手背上,连皮肤都被烫的痛了,一手将蔷薇搂进怀里,另一手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哄劝道:“蔷薇乖,不哭,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孩子,再哭就不漂亮了,要是宝宝看到了会笑话的,他会说,娘亲怎么比我还能哭?是不是?” 将额头抵在蔷薇额头上,含笑望着她。 蔷薇被流光半真半假的话语弄的忍不住破啼为笑,虽然心里仍是担心,唇角却忍不住轻轻向上扬起,衬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千。 流光看的呼吸一窒,慌忙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反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蔷薇穿上,遮住她裸露的脊背,随手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匕首流萤收入袖间,又一打横把蔷薇抱了起来,轻声说道:“不能再哭了哦,我们去看宝宝。” “恩!”孩子的诱惑让蔷薇说不出的听话,伸手环住流光的颈项,乖巧的点头。 几步走出宫含芳殿,外面早有人静静等候,此时扶桑城战事吃紧,军队大多都在城外戳战或者在城墙上坚守,就连皇宫侍卫也被调了一大半去,皇宫之中几乎没有什么人,对于流光和他手下的人来说,就好像闯空城一般。 看到流光出来,那个蔷薇军眉头微微一皱,对着流光轻轻的打了几个手势,又做了几个唇形,显然是不想让蔷薇知道他们所说的内容。 蔷薇看不懂,可是却也知道他们说的和孩子的下落有关,看到流光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不由着急的问道:“流光,你们在说什么?我们的孩子到底在哪里?是他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不是,你别乱想。”流光舒展了眉头,温柔的笑着看向蔷薇:“只是冥烈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楚言好像把孩子带到了火神殿。” “火神殿?”蔷薇立刻有些着急:“他把孩子带到那里去干什么?流光,我们快去,那个地方阴森诡秘的要死,谁知道他们要拿宝宝做什么!” “好,我们现在就去。”流光点点头,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多话,从属下手中接过一把雨伞,一手抱着蔷薇微一提气,身形如流云幻雾般消失在夜空里。 鹰喉峡,漫天的大雨夜色之中,两侧山壁上突然站起几百个手持形状奇特的瓦罐之人,君落羽看到这些人的一瞬间,大脑几乎有些停摆,怎么可能!根本还没有到预定的时间!而且他明明派了人守在地道的洞口,只等一听到有大队人马通过的声音,就立刻引爆炸药,将他们彻底埋葬在地底之中,可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之前去火神殿救冥烈挖掘地道的时候,君落羽意外的发现了在他们挖掘的地道附近,有一些石壁声音空洞回响,明显是被挖空过的,他本想不再加大工程,直接利用这条现成的通道,可是因为不知道通向何方,而且里面也许有陷阱埋伏,因此想了想还是做罢。 虽然不能用,可他却留了个心眼,在挖掘通道的同时,刻意探查了这条洞穴的走向,并且找到了这条洞穴在城外的出口。 一发现这件事情,他就立刻告诉了流光,并且亲自前往洞穴出口处,仔细探查,这一探查,倒真的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这条通道的出口,就在鹰喉峡附近,而在鹰喉峡中间的部位,则被发现埋设了数量巨大的火药,这些火药埋的很深,一般的通行根本不会触动,可是一旦有人用火药向其中投射,引起了足够大的震动和火光,这些炸药就会像连锁反应一样,通通爆炸开来,到时候,就算是神仙,也难逃一死! 想来,这也是扶桑城绝地反击的一招,万一真的有敌人能够攻到扶桑城下,他们可以先假装溃败,将敌人引到这里,然后利用伏兵引爆底下的炸药,将敌人一举消灭! 因为那些火药埋的极深,君落羽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探查出什么来,可是他的性子天生的执拧,对于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就不相信火神教特意修那么一条通道只是吃饱了撑的,会什么事也不做! 也多亏了君落羽的这种性子,当他不死心的一再探查,终于发现被深埋在地底的炸药之时,连流光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没有预先发现这些,他简直难以想像会出现多严重的后果。 也所以,他对将军队交给君落羽这件事情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没有人比君落羽更熟悉这一片地形,让他带队来这里,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玩炸药的祖宗 黑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那数百个零零散散分布在鹰喉峡两边的黑衣人一听到哨声,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瓦罐,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谷中扔去。 他们都是火神教中修为比较高深的弟子,地势又是居高临下,瓦罐在空中旋转着,泛着晶亮的水光,像一只只诡异的眼睛,直奔着朝云大军而去! “轰隆!”“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猛的在谷中长蛇一般蜿蜒的朝云队伍中响起,山石被炸的到处碎裂,原本整整齐齐的队伍瞬间陷入混乱,无数的士兵或者被炸伤,或者被飞溅而起的土石砸到,哀声惨叫突然之间充斥了整个峡谷! “可恶!”君落羽飞身迎向一片飞来的大石,像是泻愤一般,狠狠一拳砸上! 足有半人大小,一臂多厚的大石竟然经不住君落羽这一拳,轰的一声片片碎裂。 君落羽个性跳脱,极少与人正面动手强憾,可是此时怒极之下甫一出手,强悍的实力立刻彰显无疑! 心底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与预定的时间明明就差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而且守在洞口的那些人呢?都死了不成?连引爆炸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竟然让火神教的伏兵倾巢尽出! 他一直在朝云的大营中,与卫泽联络的事情都是由流光在做,又怎么想得到卫泽居然在最后一刻被楚言威胁,竟然将时间晚报了半个时辰。 赤焰的人也不是傻子,既然知道自己的通道被人发现,自然想得到对方会有伏兵,因此并不是一开始就大军开拔,而是由火神执事带着几个好手,从洞口偷偷摸摸的摸出来,以迅雷不即掩耳之势,一举击杀了守在洞口的几十个士兵。 这些士兵一来时间未到,并未提起足够的注意,二来火神执事等偷偷潜到,并没有大军行进的声音,三来武艺又是平平,如何经得起高手这般蓄意伏杀? 种种因素凑在一起,流光与君落羽布置在洞口的埋伏,竟然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火神教的伏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了预定位置,甚至能够出手暗算朝云大军。 君落羽狂吼连连,拼命指挥士兵寻找掩体,躲过这第一轮的爆炸。只要躲过了这一轮,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火神教几日前与熊罡卫一场硬拼,虽然由于火神执事和楚言及时赶到,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可是还是折损了不少教兵,此时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也就一万余人。 先前站起来的数百人投下陶罐之后,立刻在山下伏倒,等待着预料中的巨大爆炸,然后再冲杀下去,打朝云军队一个落花流水。 然而伏了片刻之后,除了最开始的一轮爆炸,底下却再没有任何声音传上来。火神执事心头惊诧万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火药埋的时间太久,己经失效了? 可就算是失效,那么大的数量,也不可能同时失效啊! 忍不住站起身,拨开草木向下方张望,周围的许多士兵早己按压不住,与火神执事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然而这一望之下,却让所有赤焰士兵大吃一惊,底下的山谷之中,朝云士兵早己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即使是受了伤的,只要还没有到站不起来的地步,就都执刃而立,虎视眈眈的望着两侧崖壁。 而在队伍的正中央,成一字长形整齐的分布着足有两三百人的一队人马,这些人的手中,每个人都一个看似弹弓样的东西,然而这弹弓却又比普通小孩子玩的不知巨大多少倍,其威力也可想而知。 君落羽看到山壁上开始冒出赤焰士兵的头颅,唇角泛起一丝略带残忍的笑意:奶奶的,敢炸我,小爷我叫你们知道知道谁才是玩炸药的祖宗! 一手用力向下挥动,大声喝道:“放!” 两三百人同时举起手中的超大弹弓,将韧性巨大的牛皮筋拉伸到极致,然后同时松手,皮筋收缩的声音的在空中发出“呛”的一声震响,仿佛连空气都被弹动。 这一系列动作做的整齐划一,充满一种纪律的美感,然而,当火神执事看到从弹弓中破空飞来的东西时,却惊的连魂都快要飞出体体,撕扯着嗓子狂起大吼:“趴下,快趴下!” 那样东西小小的,圆圆的,黑黑的,最多只有一枚鸡蛋大小,然而,却是连赤焰最好的技师都极难制造成功的霹雳弹。 别看只有小小的一枚,可是爆炸的威力,却与那些体积巨大的陶罐不相上下! 火神执事怎么也无法想明白,短短的十几日工夫,君落羽究竟是怎么弄到这么多霹雳弹的。 其实霹雳弹的制作工艺对于其他国家来说或许是极为机密的事情,可是对于天机谷来说,却早己不是什么秘密。 早在三十年前,诸葛轩辕去赤焰求取烈火红莲的时候,他就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东西,出于对天下机巧之物的本能爱好,他在求取了烈焰红莲,又指挥建造了冠军堡之后,施展空空妙手,带了一枚回天机谷详加研究,不仅破解了制作方法,甚至还有改进,让它的性能更为稳定,不会一有轻微的震动就要爆炸。 只是这样东西太过歹毒,不合诸葛轩辕悲天悯人的性子,因此虽然知道了制造方法,却是闭口不谈,更是从来不去制作,只在确认了君落羽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时,才将这种东西的制法略略的提了提,说的也很不详细。 后来司马翎在大观峰上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枚这个东西,还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君落羽回来听说后便起了兴趣,又想起之前诸葛轩辕说过的一些技巧,在蔷薇诈死养病的时候,就试制了一下。 他也实在是无愧于匠作方面的天才,即使诸葛轩辕只留下了只言片语,可是在有限的几次失败之后,竟然真的被他做了出来。 做出来之后,他本与诸葛轩辕一样,觉得这东西太过歹毒,打算弃之不用,可是这次到了扶桑,眼见着赤焰皇室仗着火药犀利,处处赶尽杀绝,不由也动了真怒,决心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这才赶制了两三百枚,在这种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苦战 上百枚霹雳弹带着破空之声飞蟥一般砸在两侧山壁上,几乎是一受到撞击,就发出剧烈的爆炸声,方才山谷中的混乱影像仅仅在片刻之后,就原封不动的复制到了山壁上的赤焰军中,同样的哀嚎惨叫瞬间响彻天际,谁都没有想到,朝云军中居然也有人会玩火药,而且,玩的比他们还要好! 巨大的火光与轰鸣声过后,更惨烈的事情接踵而来,原本坚硬可靠的地面在那一波密集轰炸之后,竟然接二连三的纷纷炸开,原本趴伏在地面上躲避霹雳弹的火神教弟子没有霹雳弹炸死,却被来自身下的爆炸瞬间轰上天空,连一片完整的血肉都留不下。 那些原本被埋在谷中的火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到了他们脚下,他们本想用于对付朝云大军的手段,竟被人移花接木,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御流光!”火神执事看着无数弟子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莫名其妙的命丧黄泉,双目通红,愤怒至极的狂吼:“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一直以为被困在谷中的人是流光,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想要碎尸万段的人此刻早己潜进了扶桑城中,甚至己经救出了他最想要救的人。 而与此同时,鹰喉峡外的平原之中,楚煜率领着一众士兵原地驻立,回转头静静的观望着谷中的动静,当爆炸的光芒冲上天际的时候,几乎每个士兵脸上都露出了兴奋至极的噬血光芒。 被朝云军追在屁股后面打了这么久,现在总该尝到苦头了吧? 只等爆炸一结束,他们就会杀个回马枪,掉头冲回去,和一早埋伏在两边山壁上的教兵一起,狠狠的给朝云军以颜色看。 看着山中不断爆起的火光,楚煜的面色却显然不像底下士兵那般雀跃。 那些火光不对,据他所知,鹰喉峡的火药都是埋设在谷底之中,就算爆炸火焰四溅,能够烧到半山腰的地方就己经很了不起,可是如今看样子,那些火光竟然像是烧在山顶上的。难道楚言和火神执事背着他另有安排,在山顶上也埋设了火药? 可是不可能啊,山顶上只有他们自己人,他们把火药埋高在那里做什么? 一个亲卫模样的士兵慢慢从身后靠近楚煜,手紧紧的按在身侧腰边,其余的士兵都睁大了眼睛关注着谷底的战况,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就在那人马上要靠近楚煜身边的时候,楚煜终于彻底确认谷中的情况确实有变,突然高举起手,大声喝道:“杀回去!接应神兵!” 其实这跟最开始的计划完全不同,他们本应该等到爆炸进行到一个程度,基本停止的时候才调头冲回去,可是此时明明爆炸声还此起彼伏,楚煜却提前下达了攻击令! 不过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任何士兵还有思考的能力,他们早己经成了战争和杀戮的机器,只知道跟着主将的命令,然后毫无疑异的执行! 近十余万大军调转方向,从刚刚才拼命冲杀出来的狭窄出口再次冲杀回去。 大雨下的越发磅礴,仿佛是在为今天的点头做着激昂的注脚! 楚煜突然的命令和毫不犹豫前冲的身体,让那个本己靠近楚煜的士兵突然之间失去了目标,看着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那士兵眼中闪过沮丧的光芒,却在下一刻立即收拾好情绪,跟在大军的身后,一同向着谷中冲杀回去。 喊杀声震天,君落羽转头望了望谷口的方向,又再次将目光调回两侧山壁,心头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山壁上爆炸的规模,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他在这片谷底起出了火药,猜到赤焰若有伏兵,必然是在两侧山壁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这些火药通通埋在了那里,如果那些伏兵被埋在了地底通道最好,可若是出了意外,他也不怕。 那些赤焰的军兵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本打算用来算计朝云的火药,居然鬼使神差的被人埋在了他们自己的脚下,用巨大的爆炸声,敲响了他们的丧钟。 善泳者溺于水,作茧者自缚,杀人者必死于剑下,这样的道理,自古有之,亘古不变! 火药不能沾水,一旦被打湿,就会立即失去它原有的作用。 君落羽虽然把火药起出来重新埋了地方,可是毕竟没有那么多时间,埋的也浅,虽然做了密封与防水措施,可是一天的大雨下来,土地被浸的透湿,那些火药中的相当一部分都渗进了雨水,虽然有霹雳弹作为引爆,可却早己不能再爆炸! 剩下的那一些,几乎还没有原来埋设数量的三分之一! 当爆炸声终于停止,火神执事看着身边遍地教兵弟子的血肉尸身,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的几乎要从皮肤下挣脱出来。 经过这一场爆炸,什么埋伏,什么弓箭手,通通都成了泡影,还能找到活着的弟子,就己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步跳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火神执事对着暗黑一片的山崖嘶声狂吼:“火神弟子,随我杀下去,为同袍报仇!” 两侧山壁,谷中出口的方向,赤焰军兵三方合围,如狼似虎的猛扑下来。有心后退,可后方是自己的近十万大军,如果真的退了,只怕还没有调转头,就先被自己的混乱击杀。 心中越发的遗憾,如果那些炸药可以全部发挥作用,如今山壁两侧,只怕根本剩不下几个活人,又何需陷入如此境地? 然而这也许就是上天旨义,看不得他们胜的太轻松,因此注定了,他们今日必然有一场苦战! 屏心静气,君落羽在黑暗中借着偶尔滑过天际的闪电静静的望着前方猛扑而来的敌军。迎敌的阵形早己列好,所有的话语都成了多余。 事到如今,终于真的再也没有任何计谋可用,没有任何花招可以取巧,只能杀!杀!杀! 用血肉,去换取生存的权利! 救人 洛王府外。 宣可卿一手撑着伞,冷冷的盯着几个剑拔弩张,将她拒之门外的侍卫。 “宣姑娘请回,王爷出门前有交代,除了他本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府中。虽然宣姑娘是奉国师之命前来,可末将等奉命行事,还请宣姑娘见谅。” “洛王府好高的门槛,居然连本尊也不行么?”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一道清冷高贵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宣可卿猛的转头,惊讶的叫道:“师尊!” 铃舞并不看宣可卿,只是盯着那两个侍卫,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难道连本尊也不行?” 几个侍卫面现难色,这数日来洛王与国师走的极近,而已铃舞的武功他们多多少少也都见到,那是比洛王还要厉害的人,还真的不太敢得罪她。 然而毕竟洛王有令在先,一个侍卫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国师大人,王爷说,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是么?”铃舞的声音越发冷冽起来,脸上也如罩了一层寒冰般。 “师尊!”宣可卿又轻叫了一声,几步凑到铃舞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铃舞并不看宣可卿,然而一道细细的声音却仿佛由心内而发一般,响在了宣可卿的耳中,正是武道练至极高境界,才能够用得出来的传音入密。 只听铃舞的声音仿佛带了几分感叹般,轻轻说道:“家国天下,恩怨情仇,与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何干,为师救了那孩子出来,你便带他走吧,随便你要带给谁都行!” 宣可聊猛的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铃舞,自从那夜看到铃舞从梦中惊醒,又听她讲了当年那段惨事之后,她对铃舞的印象早己大为改观,只觉得铃舞之所以会形成今天这种性格,只不过是被当年之事刺激所至,而本性其实并不坏。 可即使如此,她也从没指望过铃舞能来帮她救这个孩子。 虽然蔷薇没有被救走并不是她的错,她当时提前出手暗算冥烈,甚至可说是救了君落羽一条性命,可是后来再次协助洛王等人阻拦冥烈,最终害得秦陌重伤,生死未卜,她心中终究是有愧的,而且隐隐约约中,总是怕自己与冥烈之间从此势成水火,再无转圜的余地。 因此在私心里,她总是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好当作将来与冥烈和解的筹码,就像几个月前,她带人阻击了榆次王庭军队的退却道路,后来却又从草原借兵去救援一样。一来一往,即使是根本不能抵消的事情,可是以冥烈的豁达,却会全盘接受,全不在意。 而目前最好的机会,最有可能沙弥冥烈心中怒气的事情,无过于把蔷薇的孩子平安带出来,就算冥烈心里再恨她,看到她做了这件事情,恐怕怒气也会减少一大半。 蔷薇生产那日,她也守在摄政王府的小院之中,亲眼看到孩子刚一出生,就立刻被楚煜和楚言拿来当作彼此牵制的筹码,心头不由一阵厌恶,后来又听到蔷薇撕心裂肺的叫声,心头更是难过万分,毕竟是女子,有些母性是天生使然,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是那种血肉被硬生生隔断的痛苦,她竟然隐隐的感同身受。 平心而论,蔷薇从来都没有害过她,反而是她为了一己之私,数次想要利用蔷薇。后来看到蔷薇一日一日憔悴下去,每一次听到房门响动时眼里渴望的热切和瞬间之后迅速失落的光芒,宣可卿心里就犹如针刺。 那个时候她就下定决心,就算冥烈不原谅她,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把蔷薇的孩子救出来,送到她的身边。 哪怕只是为了,同为女人的这个身份。 这数日来她都徘徊在洛王府附近,希望能找到什么机会摸进府中去,带走那个孩子。 可是洛王似乎很是着紧那个孩子,照顾的非常好之外,防卫更是前所卫有的森严,以往还是内紧外松,表面看上去只是普通巡逻,暗地里却严加防守,可是自从这个孩子进了府之后,竟连表面看上去,都己经是铜墙铁壁一块,毫无突破的缝隙。 宣可卿不敢轻举妄动,在暗地里观察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任何办法。 今日城外厮杀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间,赤焰仿佛要有什么行动,各地府兵戍卫都被调出去了不少,就连洛王都不在府中,宣可卿觉得机不可失,才决定冒险前来一试。 可是即使是试,她也不敢直接就往洛王府中闯,府中灯火幽暗,不知藏了多少机关杀着,而且最致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孩子在哪里。 所以她决定用自己的身份试一试,假说是铃舞派自己来找洛王,能够先顺利进去找到孩子的位置,抢了之后再往外闯,这样一来容易许多,二来这些侍卫顾忌她手中的孩子,必然不敢下杀着,她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大了许多。 可是想的容易,谁知道才到门前,就被结结实实的堵了回去,那些侍卫油盐不进,守着一句洛王吩咐过了,丝毫也不买她的帐。 就在她打算硬闯的时候,铃舞却突然出现,而且张口就接过了她的话茬,简直是好像特意来证实她刚才所说的话似的。 此时再听到铃舞那句恩怨与孩子无关,宣可卿几乎要心花怒放。 师尊居然是来帮她,她果然没有看错师尊,她心地其实真的不坏,否则的话,又何必出手来管这档子闲事? 铃舞与宣可卿之间虽然早己交流了几个回合,可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些侍卫,几个侍卫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自铃舞身上庞然而至,压的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领头的那个连动几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铃舞目光陡的转寒,盯着那侍卫说道:“这风林大陆之上,本尊向来来去自由,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敢挡我一挡,如今你不让本尊进,本尊偏要进去看看,你能奈我何?!” 话音方落,双臂己是微微一动,带起黑色的宽大袖袍犹如巨大的黑色蝴蝶,翅翼一展,几个侍卫几乎连看都没有看清,就己然失去了铃舞的踪影! 陪葬 “示警,有人入侵!”短暂的失神之后,门口的守卫猛的高声呼喝起来。 “省省吧!”宣可卿在铃舞起身的一瞬间,早己上前一步,一掌击向其实一个侍卫,同时脚尖踩上旁边的门柱,旋身飞起,踢向另外一人。 宣可卿的武功虽然不低,但能被放在洛王府门口担任拦截重任的人又岂是庸手?那两人一被攻击,立刻施展手段,死死缠住宣可卿,另一人早己掏出一只极为精致的竹哨,放入口中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声瞬间滑破天际,原本幽暗不明的洛王府犹如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瞬间蠢蠢欲动起来。 它动的幅度也许并不大,却让外面的所有人,都能分明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恐慌。 其实宣可卿就算拦住了这些人示警也没有什么用,洛王府中这些日子日日都是严阵以待,有人入侵自然就会发动里面的各种埋伏暗哨,宣可卿之所以这么做,也无非是希望争取一点时间,让铃舞更深入里面一些而已。 看到示警哨音己经吹响,宣可卿索性不再缠战,往后一退便要收手,然而她收手,那些侍卫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领头之人面上一收方才那种拘谨,转为果决狠厉,大声吩咐道:“拿下她,等待洛王处置!” “是!”其余几名侍卫同时应喝,身体早己顺势前扑,直朝宣可卿扑去。 宣可卿不由暗暗叫苦,这些人得理不饶人,早知道这样不如不动手。可是再转念一想,师尊己经进入府中,这些侍卫怕她在外面接应,自己就是不动手,他们也一样要是要来擒她的。 如此一想,手下立刻也就狠了起来。就算她武道不算高深,可也绝不至于让这些侍卫小瞧了去。 恰在此时,府中猛的传出尖锐的利器破空之声,仿佛有千百支利简齐齐发射,营造出巨大的声势。 铃舞不屑的喝声隔空传来:“无知小辈,这种手段就想拦住我?” 紧接着,是数人微带痛苦的闷哼! 宣可卿面上一喜,师尊武艺果然天下无敌,洛王府这等精妙的机关暗算,竟是丝毫奈何她不得! 心中喜悦之下,手上动作也是一振,腾出机会一口轻薄的宝剑撤出腰间,连环几剑,竟将那些侍卫逼的连连后退。 正在得意之间,突然一种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宣可卿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下意识的放弃对那几个侍卫的追杀,看也不看,一剑反手后刺,同时身体用力前扑! 可身后散发出危险气息那人似乎根本不把宣可卿的反击放在眼中,身形微晃,轻而易举的避开宣可狠刺来的剑,一指点中她背后魂门大穴,宣可卿只觉身体一麻,下一秒,整个人己经被人提了起来毫不怜香惜玉的扔向前方一众侍卫,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洛王楚言略带些阴沉的声音:“看着她!” 话音未落,楚言淡灰色身影己然如大鸟般扑入自己的府邸,消失在众人眼前。 宣可卿被楚言一招之下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心下不由又惊又怒,她们虽然拜了铃舞为师,但铃舞在教授弟子武艺上面并不太尽心,常常是随口说几句,就让她们自己去揣摩,师姐妹五人之中,除了祝紫英性情平和,专心一致,武学最为精纯,她确有不及之外,其余圣女宫弟子当中,就属她的武功最高。 可是自从搅入在朝云制造混乱一事当中之后,她却极为郁闷的发现,似乎只要是个人,就比她的武功要高,面对着这些人,她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尤其是遇到冥烈之后,那家伙的口头禅都变成了:不服?不服来打一架,你打赢了就怎样怎样…… 一口银牙紧紧咬死,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压着,仿佛永无出头之日,这种感觉,委实屈辱到家! 偌大的洛王府中猛的传出铃舞尖锐的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她愤怒己极的声音:“楚言,你敢暗算我!” 她方才虽然破掉了数个箭阵机关,可是紧接着,就陷入了由六十四名剑手组成一个剑阵,这些剑手每个人的武功都不算很高,但胜在步调一致且配合默契,铃舞每每想要先杀一人破了这人剑阵,可是招式还未递到,那个位置上早就没有了人,反而是她自己的必救之处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几把剑。 这个剑阵虽然无法伤到她,却也把她死死的困在里面,一时半会儿难以挣脱。而就在此时,楚言突然无声无息的突入剑阵,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一掌印上她的背心。 这一掌无声无息,阴毒至极,饶是铃舞本能的察觉到危机,向旁避开了要害部位,却仍是被一掌印实,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楚言一击得手,立刻退出阵外负手而立,然而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偷袭得手的得意之色,反而一片灰败。 听到铃舞的质问,他冷冷说道:“我赤焰大军在鹰喉峡落入御流光的埋伏,只怕时运不久,这种时候,我还有什么好顾忌?如果御流光死了,这个孩子倒是侥幸可以存活,可如今御流光活着,这个孩子,就必须得死!” 一语说毕,转身拂袖向着内院深处走去,同时冷冷说道:“杀了她!” 剑阵突然之间疯狂运转,竟比方才犀利了不知多少倍。铃舞身受重创,竟被逼的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片刻之后,楚言手提一个婴儿,大摇大摆的自剑阵外一掠而过,根本视阵中的铃舞如无物。 铃舞武功高绝天下,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可是近日来连连受挫,竟连这些个小鱼小虾都能困住自己,不由心中气苦,却也无可奈何。 楚言走了几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招一招手,暗处立刻有人飞身而来。压低嗓音,楚言淡声说道:“去地牢,杀了莲华和卫泽!” 那侍卫的身子猛的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洛王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命令?然而看到楚言突然变的狠厉的目光,立刻一个字也不敢问,干脆的低声应是,然后飞退而去。 在院中四下环视一眼,楚言目中猛的迸出凶光:我赤焰立国数百年,岂是这么好拿走的?敢让赤焰遭此灭国之祸的人,我定会让他们,通通陪葬! 救兵。 事情交待己毕,竟是再不看任何一人眼,抱着婴孩大步而出。 宣可卿眼睁睁看着楚言人自己面前走过,但苦于身体受制,却只能无可奈何! 院中阵形运转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门口的侍卫弯着身子躬身送楚言离开,然后一把提起宣可卿,就往府内地牢的方向走去。 院内六十四人的剑阵越发犀利疯狂,不同于最初只是要困住铃舞,在楚言下了格杀令之后,这些剑手如疯了一般,虽然仍然保持着阵形,但当铃舞的招式攻来之后,己经不再移位躲避,而是以同归于尽的打法正面迎上,而与此同时,在铃舞身前身后的其他几个方位,亦同样有人以相似的打法拼命攻来。 就算铃舞能够重创杀了其中一人,也势必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不过自楚言离开之后,铃舞虽然仍是拿这个剑阵没有办法,但招式流转之间却也远不似方才那样吃力,所受之伤好像也没有看起来严重。 这些剑手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无停歇之时,铃舞随手化解着他们犀利至极的杀招,眉间渐渐显现出不耐的神色。看到宣可卿身体软软的被人架着进来的时候,铃舞的不耐之色终于达到顶点,手掌一翻,肩膀微缩,正要探身急进,忽然面色一动,半出手的招式又缩了回来,依然是随手化解着剑手的杀招。 就在她缩回手的一瞬间,半空一道金色人影猛的从天而落,二话不说,掌风直逼架着宣可卿的的侍卫,与此同时,又有数十人紧跟其后,落入洛王府院中。架着宣可卿的侍卫招架不住那一掌,下意识的松手,宣可卿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倒在地。 然而下一秒钟,她的胳膊便被一个人毫不怜香惜玉的抓住,没有丝毫要解开她穴道的意思,冥烈冷着声音问:“孩子呢?” 他带着由御流光手下和飞星阁部属所组成的人马,一进城便与流光分头行动,直奔楚言的洛王府而来,他在路上将可能遇到的情况在脑中几乎想了个遍,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种样子。 宣可卿受制,铃舞在院中被围攻,这算是什么状况? 不过既然这里己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孩子必然早己不在洛王府中。 冥烈张口就问孩子,一丝一毫也不顾及她,既不问问她为何在这里,甚至连穴道也不帮她解开。宣可卿心里一阵委屈涌上,然而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因此当下也不迟疑,简洁的说道:“被楚言带走了!” “带去哪了?”冥烈仍是对宣可卿和铃舞的现状无动于衷,只是问着自己的问题。 宣可卿心中气苦,一扬脖子赌气说道:“你先解开我的穴道,然后去救我师尊,救了她我才告诉你!” “救她?”冥烈冷笑:“救了她好让她来杀我们吗?” “你……”宣可卿一时气结,被狠狠的噎了一下,顿了一下才狠狠说道:“你放心,我师尊被楚言偷袭,受了很重的伤,要不然的话,这么一个小小的剑阵,怎么可能困得住她?” 冥烈闻言目光一转,有些将信将疑,铃舞和楚言向来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会自相残杀起来? 可是侧头仔细看了几眼铃舞,果见她身形运转之间生涩迟窒,招式挥出去也有些力不从心,果然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目光又在宣可卿身上转了几转,似乎在考量着她的话到底可不可信,然而略一沉吟之后,终究是信了她的,伸手在她身上拍了两下,然后身形如金色的光箭一般,猛的窜向院中不断运转的剑阵。 洛王府中的本是防卫森严,但方才铃舞进来的时候己经破坏了不少,此时他们再次出来,虽然仍有不少人出来拦截,但己经没有什么高手,被冥烈带来的人轻松拦下,也因此才能让宣可卿和他轻松谈话。 那剑阵虽然从内里极难攻破,可破坏力若是来自阵外的话,抵抗力就会差了许多。虽然楚言与他有血缘上的关系,可自从楚言伤了秦陌之后,冥烈心中便对他恨极,连带着连他手下的人一并不喜。 此时一到了阵外,身上便猛的爆出一股杀气,几乎连犹豫都没有,手起掌落,只是片刻之间,便让两三个人当场毙命。 那大阵少了两三个人,立时再不能如之前一般运转自如,铃舞也适时爆起,出手更是狠辣,顷刻之间,地上己躺了十余具尸体。 剑阵一散,那些剑手立时不再是什么威胁,冥烈微微一声吩咐,自然有他带来的人将那些剑手的攻击接了过去。 看到铃舞脱阵而出,冥烈远远的站在她的身前,冷声问道:“楚言去哪了?” 铃舞在剑阵中被困了许久,似乎是体力用竭,竟有些微微摇晃的样子,不过终究是不想在小辈面前失了身份,强自站直,冷笑道:“你问我,我就要说?” “师尊!”宣可卿几步奔到铃舞身边,伸手拽住她的袖子,表面上看来是撒娇,然而实际上却是不着声色的扶住了她。 微微仰头看着铃舞,宣可卿央求的说道:“师尊,您不也是想来救出孩子还给蔷薇的吗?既然这样,就干脆告诉他楚言去哪里了好不好?您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听到宣可卿的话,冥烈的神情又是微微一愣,今天这都是唱的哪一出?铃舞恨流光要死,居然会来救他的孩子? 眸光微微凝起,先生了几分防备之心。 这样的神色立刻被铃舞看在眼中,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屑说道:“小辈,本尊只是不想上辈的恩怨报应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你莫要小瞧了本尊!” 冥烈目光微闪,却丝毫不为铃舞言辞所动,只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前辈告诉我楚言的下落!” 冥烈明显带着怀疑的语气让铃舞面上立刻闪过一丝戾气,却被宣可卿摇着衣袖,急声叫道:“师尊!” 回头看了宣可卿一眼,铃舞终究摇摇头,淡声说道:“他一定是去火神殿,你快些去吧,要是迟了,那小娃的命没准就保不住了!” 一地狼藉 冥烈目光在铃舞和宣可卿之间快速的扫动,显然内心在做着极大的挣扎与判断,铃舞说过了那些话便冷着脸看着他,一语不发,只是调整着自己的内息。 仅仅是片刻之间,冥烈便下了决断,楚言刚刚才暗算了铃舞,铃舞不至于帮着他,而且自己如果找到了楚言,势必要与他一拼,这对铃舞一点坏处也没有,铃舞没必要在这种时候骗他。 转过头对着身边带来的人吩咐了几句,叫他们尽速解决这些洛王府中的侍卫,又安排人去给流光报了信,冥烈带着身边比较得力的几个人,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宣可卿猛的出声,抬头看了眼铃舞,见到铃舞目中虽然现出无奈之色,却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便对着冥烈大声喊道:“我和你一起去!” 冥烈的身体顿住,看向宣可卿的目光满是不信任,淡声说道:“不劳烦宣姑娘了!” “你不知道那里的地形!”宣可卿一句话就止住了冥烈再次要走的身形:“火神宫真正的建筑都在地下,地面上的建筑还不到它整体建筑的五分之一!除了我,没有人真正见过地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冥烈的眸子细细眯起又极快展开,突然跃至宣可卿的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冷冷扔下一句:“别耍花招!” 然后头也不回,快速向着黑暗之中窜去! 洛王府里的侍卫与冥烈带来的人仍旧纠缠在一起,若不是如今城外大战,城中没有什么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早就惊动周围的卫兵了。 铃舞袖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厮杀,片刻之后,身躯忽然一震,方才因为受伤和体力不济而显出的疲态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仿佛根本不曾受过什么重创! 面上滑过一丝冷然的笑意,修长的身躯忽然凌空而起,犹如一只巨大的暗夜蝴蝶,黑色的翅翼挟裹着死亡之气,冰冷腐败的笼罩整个院中。 当她的身形在院中滑翔一圈再次下落的时候,整个院中己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无论是方才拦截她的洛王府侍卫,还是冥烈后来留下的人。 所有的人,似乎都太小瞧了她,她不在乎圣女宫,也不在乎被灭国,她人生所有的目标,其实早在四十年前,就己经只剩下一个。 身形飘然落在原地,铃舞却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口腔中带出一股咸腥的味道,却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微微低下头,又将一只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举到眼前,意料中的景像让铃舞唇边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竟仿佛有点开心似的。 她的手向来很漂亮,骨肉匀称,肌肤细腻,就算是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的手,也未必能比的上她,可是如今,那只手上的皮肤却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迅速的干瘪下去,皱皱巴巴的一团裹在指骨上,犹如百岁老人一般。 抬头望天,雨依然下的很大,没有了真气的震荡,黑色的丝质衣衫在雨水的浸润下紧紧的裹着身体,铃舞迎着天空天始无声的笑,她的人生就像是老天爷的一场玩笑,先给了她无数美好,然后在最美好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降下一场大雨。 雨催风残,遍地狼藉。 将手用力收进袖中,铃舞表情猛的变的狠厉,深吸一口气,身形几晃,突的消失在夜色之中,看方向,竟然也是火神殿。 雨依然下的很大,间或有雷声隆隆滚过,夹杂着刀刃形的闪电,给天地之间带来了一股肃杀之感,坐落在山谷中的火神殿,在这样刺目的光线之下,更显的鲜红如血,夺人眼目。 一路上来,冥烈等人几乎都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宣可卿微微觉得疑惑,冥烈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他知道这些人今夜去了哪里,也知道,过了今夜,这些人能够活着回来的,不会超过十分之一。 君落羽那些炸药的埋设,他亲眼所见,那样大的数量,注定要将一些人的性命,永远的葬送! 一口中气奔上长长的石阶,在殿前停下,冥烈盯着宣可卿问道:“在哪里?” 宣可卿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手向着后殿的方向一指,干脆说道:“后殿,就是当初关你的地方,不过你当时没看到怎么走罢了。” 这话不痒不痛的戳到了当初冥烈被宣可卿暗算失手的事情,冥烈目光一竖,这种时候也懒得计较,抓起宣可卿,飞一般向着后殿的方向赶去。 不管怎么说,先将蔷薇的孩子救出来是正经事。 到了后殿蔷薇和莲华曾经来过的小院之前,宣可卿正要上前敲门,冥烈却猛的飞起一脚,狠狠将门跺开。 “唉,你……”宣可卿眉头紧皱,却早己来不及,门后的机关被大力触发,无数箭矢比暴雨还要密集,挟着巨大的威势暴射而出! 宣可卿正要跃起躲避,却被冥烈一把按在原地,与此同时,一手扯下身上宽大的金色衣衫,运力于臂,那衣服灌注真力,竟如风车一般在冥烈的手中飞速旋转起来,金光闪烁,将雨水激荡的四处飞溅,居然说不出的好看。 更为奇特的是,那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作,飞箭以如此强大的劲力射来,竟是分毫不能破,无数箭矢就与雨水一般,被旋转的力道击打的四散分飞,无不失了准头落在一旁的地上。而跟着冥烈一同到来的人仿佛对此情景司空见惯,没有任何一个人乱闪乱避,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冥烈身后。 而就在同一时刻,墙头,大门两边的墙壁处,同时激射出数十杆长矛,力道之大令人咋舌,宣可卿看的心惊胆颤,方才若不是冥烈拉住了她,那她无论向哪一个方向闪避,此时此刻,恐怕都会被穿个透心凉! 那些长矛没有受到任何阻力,飞出去足有十余丈才重重落在地上。 冥烈抓着宣可卿飞身跃进大门,几柄大刀立刻从旁出,冥烈单手拨挑点拽轻易化解,对着身后之人果断吩咐道:“解决他们!” 然后一拉宣可卿的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带我去地下!” 圣祭台 状态紧急,宣可卿也没有在意冥烈的态度,极快的按下一个机关,在院中正殿前方两三丈处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 两人沿着螺旋形的楼梯一路向下,很快到了蔷薇上次来过的那个方形的小厅,然而这一次宣可卿却没有带着冥烈顺着那个小厅进去,而是在小厅的某个角落里一摸,看似全部由巨石石硬劈凿而开的墙壁之上竟然在一阵轧轧的声响之后,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冥烈借着手中的火折子向里望去,只见洞内窄窄的石阶一路向下蔓延,一直没入到黑暗里去。 从地面到现在他和宣可卿所站着的小方厅,其实己经相当深,地底的气温己经让人开始觉得深切的寒冷。 可是就在这么深的地底,竟然还有楼梯一路向下? 这火神殿究竟是要做什么?他们究竟挖了多深?又通向哪里? 难道,竟然要一直通向地狱不成?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目光转向宣可卿,带着轻淡却从来不曾消失过的怀疑。这个地方的机关如此隐秘,宣可卿怎么会知道?地下深不见底,甚至连完工没完工都不知道,一旦下去,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没准这条性命就这么交待在这里也未可知。 就算火光黯淡,可是宣可卿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冥烈目光里的意思?思及自己前科累累,又害的秦陌重伤,强咽下一口气,而着性子解释:“我师尊从来都不相信洛王,她在这里的时候偷了火神殿的建造图来看,才知道这些暗道的。这里只是第一个中转站,下面至少还有三个同样的石室和秘道,才会到底。” “你确定楚言一定在那里?”冥烈眉头微皱,如果宣可卿说的是真的,那这里的深度岂不是真的要一直通到地狱去? “我不确定。”宣可卿说的毫不避讳:“可是火神殿除了这里,又哪里还有能藏人的地方?构造图上对每个石室的机关消息都有说明,但终点之处却只标了圣祭台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描述,我猜那个地方一定是火神教最大的秘密,甚至有可能,是整个扶桑,还有赤焰,最大的秘密!” 冥烈微垂着目光听完宣可卿说的这一大段,忽然俯下身子,运力于指尖,在地上刻下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暗门的方向。 他的功力精纯,虽然没有任何兵器,但只是一指下去,就己然入地半分,箭头清晰明确,只要有人追到这里,就必然可以看见。 事情做完,冥烈站起身来,微一抬下巴,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们走!”然后当先入了那道暗门,拿着火折子在前引路。 地道极窄,勉强可容一个人正常走过,两边的山壁坚硬冰冷,泛着湿寒的潮意。地下的台阶修的极为简陋,而且落差很大,即使是冥烈这样走上去,都颇有些费力。 火折子的光并照不了多远,黯黯淡淡的笼罩了身前一米左右的路线,身后的宣可卿突然传来轻轻一声惊叫,紧接着,冥烈只觉得背后生风,下意识的反手一捞,立时温香软玉满怀,原来那台阶又湿又窄又滑,宣可卿跟在后面又看不太清路,竟然一不小心,差点栽倒。 若不是冥烈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只怕连自己都要受到殃及,一起滚下去。 “谢谢……” 破天荒的,宣可卿微微红了脸,小声的道谢,同时赶忙站直了身子。 冥烈就着手中的火光看着前方浓密的黑暗,想了一想,探出手去隔着袖子握住了宣可卿的手腕,淡声说道:“快点走吧!” 冥烈指尖的温度顺着衣服暖暖的传到皮肤上,虽然没有任何温柔的言语,可是宣可卿却觉得心头一阵柔软,这种实实在在的关心,其实比什么都要来得强。 一路继续向下,又走了约摸一柱香左右,果然又遇到了一个小小的石室,与上面那个相比,这个石室略小一些,却了足够人稍微舒展一下手臂身体,不至于总在通道中憋的那么难受。 宣可卿一边回忆着曾经看过的构造图,一边借着火光在石室中仔细的寻找着,冥烈目光四下扫了一眼,心头疑惑重重。 他想不通究竟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建在这么深的地下。 这个地方建造的如此隐密,甚至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个貌似终点的全封闭石室来误导人的视线,那必然对于火神教,甚至整个赤焰都极为重要,可若是这个地方真的这么重要,那又为什么要把来的通道建造的如此逼仄狭小,让人如此难以到达? 而且在上面那个石室中打开机关的时候,轮轴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许多年都不曾有人使用过,若不是他蹲下身画箭头的时候在地上见到了暗门打开时在地上滑出的轻浅痕迹,他恐怕都要怀疑,这些机关己经有几百年不曾用过了。 相对于上面那个石而言,下面的这个石室更为阴森古旧,也因此,有人触动过的痕迹也更为分明。现在冥烈几乎己经可以百分百的判断,洛王楚言,一定是来了这里! 因为痕迹明显,再加上有构造图上的说明,宣可卿很快就找到了机关,她伸手在墙面某个地方按了一下,墙壁立刻再次向两边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一股服风由里面迎面吹来,让宣可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她身上的衣服早在来的路上就被雨水淋的透了,虽然一路走来有用内力尝试去烘干衣服,可是毕竟地道中的温度也低,这么半天,只烘了个半干不湿,这阵小风吹来,还真是够她受的。 一片淡金色突兀的笼罩在她的眼前,将她兜头盖住。宣可卿本能的一把扯下这件遮住了自己视线的东西,入了手中才发现,居然是冥烈身上的那件金衣。 冥烈武功高出她不少,在地道里走的这些功夫,身上的衣服早己烘干,此时扔给宣可卿,居然还带着男子特有的淡淡的体温。 宏伟殿堂 “快点走吧!”依然是方才那句话,冥烈将火折子探进门中看了一眼脚下的路,依然是那种狭窄逼仄陡峭的楼梯。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反手像方才一样隔着衣袖抓住宣可卿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向下方走去。 正如宣可卿所说,这条地道相当的长,除了方才的两个石室之外,他们又经过了两个同样的石室,每一个石室的机关处,都有被人新近动过的痕迹。 肯定了楚言的去向,冥烈和宣可卿的动作越发的快了起来,只希望他们去的不要太迟,还来得及救下蔷薇的孩子! 走过最后一个石室,也许是因为接近终点的原因,外面的石阶比起之前要好一些,可以并排走过两个人,而且令人奇怪的是,地面开始渐渐变的干燥,方才一直困扰着他们的阴湿寒冷也似乎被一股无名的力量,一点一点的趋散! 通道越来越宽,呈些微的喇叭口向外扩散,在前方不远处的出口处,己可容下四五个人并列而行,却仍是只有一人高。 冥烈暗暗的提起全身戒备,终点快到了,也就意味着,危险快到了。 这里是楚言的地盘,谁知道楚言会在这里耍什么样的花招? 出口越来越近,冥烈和宣可卿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几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前方光与暗的交界线清晰明朗,仿佛外面那个神秘的建筑有着一种奇异的光线聚拢能力,将所有的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范围之内,一丝一毫也不会照到通道之中! 心头莫名的虔敬起来,仿佛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东西! 抬脚,迈步…… 一步跨过那道分明的明暗线,然后抬起头…… 轰隆一声,心头像被一道闷雷狠狠的滚过,冥烈和宣可卿不约同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足有几十丈高,上百丈方圆的巨大殿堂,七十二根巨大的石柱沿殿堂一周拔地而起,牢固的顶立着上方的穹隆,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巨大的火红色飞龙,龙口龙身处火焰飘飞,怒目圆睁,恐怖狰狞! 周围的山壁十丈左右的地方架射着巨大的火盆,以这些火盆的高度,本来绝不可能被人力所点燃,可是如今这些火盆都在熊熊燃烧,散发出仿佛能融尽一切的气势,将整个大殿染上一层金红色的色彩,既明亮,又神圣。 正对着他们出口方向的地方,倚着山壁,建起了一座十余丈的巨大高台,高台的正中央,有一面日冕似的轮盘,足有一人大小,呈三十度角微微倾斜,上面刻着图形古怪的花纹,因为用红色的颜料浸染,所以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的分明。 与这个巨大到不像话的殿堂相比,冥烈和宣可卿出来的地方,就仿佛是是一个老鼠洞,宣可卿与冥烈站在洞口前,就仿佛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凡人,仰望着神的国度! 谁都无法想像,在这样深的地底,在那样狭窄逼仄的通道的尽头,在经历了这么久的黑暗与阴森之后,他们所面对的,竟然是如此宏伟,如此庞大,如此光明,如此神圣,如此让人不得不膜拜的殿堂! “怎么?很吃惊?”楚言的声音平平淡淡的飘了过来,打破了冥烈和宣可卿的震惊。 两个人同时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楚言就站在那个巨大的日冕一侧,单手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他并没有低头看他们,而是抬着头,目光缓缓的扫过大殿中雄伟的七十二根龙柱,仿佛带着崇拜,又仿佛带着讥刺。 那婴孩睡梦中被人带到这种地方来,早己惊醒,可是居然不哭不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不住的转动,极有灵气的样子。 楚言的目光从这孩子身上一扫而过,心头滑过淡淡的感慨,他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没有子嗣,仿佛是慕容垂在天之灵,因为怨恨他在岚歌散布那些谣言,连累慕容家上上下下千余口人命一昔尽丧,所以在他身上下了无解的诅咒。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在醉望亭中初见慕容垂的样子,清俊文雅的少年,在磅礴的大雨中悠然驻立,一身的闲雅与天气的焦躁形成鲜明的对比,当他略带狼狈的避进亭中时,他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唇红齿白间带着淡淡的羞涩,却散尽明亮柔和。 若不是曾在战场上远远的见过一眼他黑袍银甲,血染征衣,叱咤风云的样子,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把眼前这个少年与朝云的战神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种难以想像的反差,然而在慕容垂的身上,却结合的令人吃惊的融洽。 醉望亭七日七夜,纵然他早己知道慕容垂的身份,也小心的把握着尺度,可是一些不该有的情愫,还是不知不觉的萌芽,生长,无可抵挡。 可是他的理智仍存,他不住的提醒着自己,他要做赤焰的皇,他终有一日,要和这个人在战场上刀兵相向,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这种感情,怎么可能被允许? 他拿出身上佩戴的一把匕首送给他,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遇到难事,可以叫他的家人带着这把匕首来找他,他一定会保他家人平安。 那个时候,他是想着将来他们总有一天要在战场上相见,到时候,万一他不小心杀了他,那就算只凭着如今的这份心思,他也不会为难他的家人。 他本以为,他的感情,到此而止。 可是,当铃舞被秦陌拒绝,半醉的拉着慕容垂出去,他因为放心不下,悄悄跟过去,却从慕容垂口中亲耳听到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至极对铃舞说:他喜欢的人,是我!而我,也喜欢他! 然后他看那到个少年脸上露出发自心底的淡淡笑意,一点一点的讲着他与秦陌的打算,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吐露彼此的真实身份,他只是对铃舞说,他们会放下一切,四处为家,甚至有可能,携手同游海外。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眼中的光芒,竟然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祸心 楚言永远都忘不了自己那时心里的不甘,他知道慕容垂的身份,也猜出了秦陌的身份,他知道慕容垂口中的放弃一切,究竟是要放弃多少东西。 大将军的封号,无数士兵对朝云战神的疯狂信仰,慕容府锦衣玉食,地位崇高的生活,还有无数的父兄子弟,亲朋好友。 他甚至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当他把流萤送给慕容垂时,他为什么明明不是很想接受,却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收下了那把匕首。 原来,他早就决定要与秦陌走,抛下朝云大将军的名号,抛下整个慕容家。 他走了之后,就算慕容家里还有别的人撑腰,可是朝云皇室对慕容家的猜忌一定显而易见,伴君如伴虎,慕容家看似风光,可谁又知道他们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就算要走,也一定要先给慕容家安排好后路再说,这种时候,自己递过去的那柄匕首,和许下的那个承诺,简直就是久行沙漠的旅人唇边的一滴甘露,有着救命的作用。 所以慕容就算并不想承他的情,可还是犹豫着收下了那柄匕首,也许,他只是想留作一件最后的保障,如果他所安排的事情,依然不能保住慕容家的权势地位,那至少,还能让他们有一个可投奔的地方,保住一条性命。 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听下去,握紧了拳,一股巨大的不甘在心底疯狂涌动。 如果在不知道慕容垂喜欢的人之前,他的感情还可以慎重的克制,那么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所有负面的情绪,就像最狂猛的风暴一样,汹涌的爆发出来。 秦陌是什么人?他是苍梧的皇子,苍梧因为历年犯边抢掠,与朝云向来势成水火! 而更重要的是,秦陌是男人!他也是男人! 既然慕容垂喜欢的人是男子,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秦陌所能给慕容垂的,他一样能给! 根本不想再听慕容垂说到任何一点有关他和秦陌对将来的打算,他猛的调转头,回到篝火旁边。 当他回去的时候,一身银衣的秦陌几乎连动作都没有换一下,蜷膝而坐,一手举觞,一手把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发丝。 看到自己面色僵硬的从远方回来,他居然露出一丝微带得意的笑意,然后倨傲的说道:“不要打慕容的主意!” 几乎只是一句话,他就轻易的激怒了自己,他叫那个少年慕容,那般亲密,那般自然的,叫他慕容。 目光冷冷冷的扫过去,秦陌却分毫也不在意,只是对着他以一种少年特有的轻狂挑衅的问道:“怎么,还不死心?” 他太了解慕容,甚至猜得到慕容会对铃舞说些什么。那个诚实的少年,不喜欢的时候很坚决,可若是一旦喜欢了,就绝不会隐晦,不要说是男子,就是他的恋人是这世上最被人所不耻的存在,只要他喜欢,一样可以用坦诚的热忱,骄傲的向全世界宣布。 他看到楚言去寻找他们,却丝毫也不在意,与其朦胧不明又或者由他来开口,还不如让慕容自己的话,让觊觎他的人,彻底死心! 微微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秦陌的话语自信却又骄傲:“慕容,是我的!” 他心底的怒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冲天而起,然而,他却只是冷着声音问道:“二皇子难道真的放得下苍梧?” 秦陌虽然是二皇子,可却是梧皇嫡妻所生,文治武功,神采风流,样样都是一等一的绝品,苍梧下一任的梧皇,早己毫无疑问要落在他的手上,他不相信,这个世间真的会有人,为了一段情,而且还是一段根本不容于世间的情,而放弃这么多唾手可及的荣耀。 然而秦陌只是不在意的笑笑,无所谓的说道:“有什么放不下?我有慕容就够了。” 目光流转,竟又挑衅的问道:“反倒是洛王殿下,应该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赤焰吧?” 听到秦陌叫破自己的身份,他没有丝毫意外,两个人都是太聪明的人,这种隐瞒身份的小把戏,根本瞒不了太久,醉望亭七日七夜,时间己经太长,长到足以让这些本就没有被好好隐瞒的身份,彻底的暴露无疑。 他不在意秦陌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却对秦陌的挑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恼怒。 是的,他放不下赤焰,当年他的母亲是父皇最为宠爱的一个妃子,若不是因为父皇去世的早,他羽翼未丰,这个焰皇的位子,早就是他的。 后来母亲被迫殉葬,他一个人在吃人的深宫之中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势力,今天的地位,赤焰天才王爷的大名举世皆知,无数老古董都对他抱以极大的希望,甚至连那个夺了他皇位,又大了他二十余岁的皇兄,都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的父皇根本不是病死的,只是有人怕他活的太长,最终威胁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想办法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恰当的死去。 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更加的确信,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从一开始,就是属于他的。现在有人将它抢走了几十年,可是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抢回来!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放弃赤焰?可是不能放弃赤焰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慕容垂,因为秦陌所给他的,自己,根本给不了! 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心头翻江倒海,秦陌悠然的喝着酒的样子,像是尖锐的讽刺,让他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只是年少太轻狂,太想要炫耀自己所拥有的宝物,如果秦陌当年的态度不是那般倨傲又咄咄逼人,也许后面的事情,也根本都不会发生。 心头的不甘无论如何也无法扑灭,疯狂的念头在一瞬间上涌:既然无法得到,那就干脆破坏掉好了,他得不到的东西,那就谁也不要得到,这样,才公平!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头在瞬间涌过了无数的念头,然后他缓缓的开了口,仿佛是无意,可是只有自己才知道,那样一句轻巧的问话里,包藏了多少祸心! 命运的轨迹 他仿佛为慕容垂抱打不平似的问道:“你就打算这样带着慕容垂走,然后让他背上一世的骂名?” 秦陌的动作突的一僵,手中的酒杯突兀的停在了唇边。 可是自己不仅没有停下话语,反而变本加厉的说下去:“你如今带着他一走,自然悠游自在,潇洒快活,名声之类的,你当然也不会在乎,可是慕容垂呢?只怕你们这么一走,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风林大陆上赫赫威名的战神慕容垂,居然喜欢一个男人,不仅如此,他还抛家弃国,与那个男人私奔。而更让人难以想像的是,那个男人,居然是敌国的皇子!” “慕容府世代以忠良立家,人言可畏,二皇子想必也猜得到众人口中会有什么样的流言,叛国,投敌,原来看似忠臣的慕容垂居然是敌国奸细!慕容府会被人泼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朝云皇室也会从此失去对慕容家的信任,甚至连慕容这个姓氏,都会因为慕容垂的一己之私,而蒙上洗刷不去的耻辱。” “当这些事情传到慕容垂耳朵里的时候,二皇子你梦想中闲云野鹤的生活,真的还能实现吗?” 这些话越说越顺口,开始的时候还要想一想,可是说到后来,根本就是脱口而出,仿佛那样的景像己经历历跃然眼前一般。 他的心中忽然无比的确定,是的,慕容垂就应该被人远远的看着,看着他的纯粹,他的明亮,就算有一天,他们中有人不得不与他在战场上兵戈相向,甚至不得不杀死他,可他就算是死,也就应当血染战袍,慷慨淋漓的死于战场之上。 他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拥有他! 这就是他的生命轨迹,没有人可以改变,可以逆转! 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 “你闭嘴!”秦陌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口中说出的话,厉声的喝止了他。可是秦陌越恼怒,他就越开心,因为他知道,他说到秦陌的痛处了,慕容垂表情中的担忧与犹豫,连他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秦陌? 就算慕容垂从来没有动摇过要跟着秦陌离开的想法,可是他身后慕容府的安然荣辱,却注定是他无法抛却的牵挂! 秦陌厉声喝止了他之后,天地之间突然陷入一片肃杀,夏日的草原之上,居然仿佛冬夜一般冰冷。 许久之后,当他在心底把他之前一掠而过的想法清晰的整理出一个头绪之后,他再次开了口,带着些微嘲讽的意味:“我若是你,就绝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受到一丁点委屈。如果天下人容不得我们,我就去改造天下!就算做不到这一点,我也要创造一片足够宽广平和的天空,让他至少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顺其自然的与我生活在一起。” 秦陌眉头微微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明明看到了,却假装看不到的样子,继续用讽刺的口吻说道:“可惜,对于马上就要放弃皇子身份而什么都不是秦公子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根本是不可能的!” 秦陌一道目光狠狠的射过来,厉声说道:“我倒要叫你看看,究竟可不可能!” “什么可不可能?”慕容垂温和的声音突然传来,适时的打断了他们这一场谈话,两个人默契的对方才谈话的内容只字不提,一唱一喝的遮掩了过去。 虽然谈话没有继续下去,可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却己然完全达到。 从醉望亭各自分别以后,秦陌突然的改变原先的出行计划,要慕容垂等他一年。 当时梧皇年老力衰,早就己经力不从心,传位于秦陌本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秦陌本想回去之后力辞皇位,让给同父异母的兄长,然后就与慕容隐姓埋名,消失于众人眼前。 可是听过楚言一席话之后,他却忽然觉得,他应该回去继承皇位,然后将整个草原,构建成慕容能够安心生活的天堂。 慕容垂虽然失望,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和秦陌分了手,回到岚歌。 秦陌回到苍梧之后,突然对皇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心,让一直头疼儿子不肯继承皇位的梧皇大喜过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己经顺理成章的时候,秦陌的哥哥秦桑,那个虽然也很优秀,但因为有个更优秀的弟弟,而被死死的压在下面的人,突然间爆发,挥动手中多年来积攒下的所有势力,一举清洗皇宫,血染榆次。 本来以秦桑的能力,就算发动政变,也绝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规模和声势,可他只不过在煽风点火之后又加了小小的援助,攻守优劣,就在一瞬之间全部颠覆。 梧皇和秦陌对秦桑的势力向来有所监察,料定了他翻不出什么波浪来,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突然之间多出这么一股强大的助力。 完全没有防备之下,梧皇身死,秦陌狼狈出逃。 接下来的两三年里,他断断续续的一直给秦桑提供着帮助,只要看到秦陌稍稍占据上风,快要打败秦桑的时候,他就会立刻派出军队,将秦陌的反击完全压制下去。 直到两年后,听说慕容垂奉父母之命与自小就青梅竹马的女子定了亲,甚至他的妻子己经怀了身孕时,他才彻底撤出了对秦桑的暗中援助。 将势力撤出草原的时候,他甚至暗中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他做对了,他维护了慕容垂生命的轨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逆转它,慕容垂会按照他一出生就被设定的样子,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明亮着,闪烁着,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远远的观礼,羡慕。 然后有一天,被他们中的某一人在战场上用光明正大的方式结束掉生命,华丽的陨落。 他无比确信慕容垂会死在他们某一个人的手里,而不是他们死在慕容垂的手里。 因为慕容垂所有的威势与犀利,都只存在于战场之上,他只是烽烟中的战神,而在战场之下,他只是一个温和又明亮的少年。 可他与秦陌,却都太善于操作战场之下的事情,绝不会轻易就亲身上阵。 慕容垂既然无法在战场上杀了他们,就只有接受,被他们所杀的命运。 铜人大阵 秦桑凭借自己的实力,又与秦陌周旋了半年之久,才最终不敌,逃向银翼,又在那里结识了铃舞之前的一任圣女,生下了后来成为银翼王后的秦如月。 而秦陌则在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处理了苍梧的烂摊子之后,匆匆赶往岚歌去找慕容垂。 可是那个时候,一切都己经迟了,秦陌赶到的时候,正是慕容垂的女儿慕容娉婷满月之时。 他比预定的时间,整整迟了两年。 许多时候,仅仅是一个转身的错过,都有可能从此天遥地远,相隔不见,更何况,是整整两年? 他本以为事情会到此而止,慕容垂己经有了孩子,有了妻子,所有的人都应该息心止念,再也不会有人妄图去把他从那个让人仰望的位置上拉下来。 可是他终究还是想错了,他小瞧了秦陌的执念。 当三十年前,秦陌找到他直言不讳的说出他的想法的时候,有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秦陌疯了。 可是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得到慕容垂绝好机会,秦陌可以操作,算计,他也同样可以。 那个时候他在赤焰如日中天,焰皇之位唾手可得,对各种事情的顾忌己经没有几年前那么多,而且以秦陌的方法,他完全可以让慕容垂“战死”,然后再偷偷的重生在某个他为他准备的小院之中。 所以他一边在表面上答应与秦陌合作,一边暗地里,做了许许多多的小动作。 在岚歌散布只知慕容不知云皇的谣言,将慕容家逼入绝境,埋设火药意图伏击秦陌,都只是这些事情中的几件而已。 其实秦陌也不是没有防着楚言,为了确保慕容垂能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只被他严令交待的军队,一直呆在赤焰,甚至再三与银翼和赤焰谈判斡旋,一定要在他在的时候,才能对朝云的军队发起攻击。 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在他从朝云边境赶往赤焰的时候,接连几天的倾盆暴雨,桥毁路塌,生生阻慢了他赶往赤焰的进度,当他终于赶到的时候,己经迟了一天,大会战在前一天就己经发生,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从修罗沙海中出来。 他疯了一样闯进那里,结果,除了漫漫黄沙,却什么也找不到。 所有的人,慕容垂,参加会战的朝云,赤焰,银翼,苍梧四国士兵,通通都好像凭空消失一般,一个也不见踪影,甚至连一面旗帜都看不到。 大漠平静的,就仿佛这里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慕容垂终究还是如天上的那颗星星,谁都无法得到。 想到这里,楚言的唇角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比起慕容垂跟秦陌在一起,至少这样的结果,是他可以接受的。 “楚言,把孩子还回来!”一声大喝猛的打断了他的思绪,微微低下头,看到冥烈己经从对大殿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正怒目瞪视着他。 “秦陌的孙子。”楚言微微哼了一声,目中满是不屑,若不是秦陌的胡作妄为,自己如今大概早己坐上了焰皇的宝座,也不会让慕容死的如此充满遗憾。 一只手在祭之上的某个地方按了一下,鼻中发出不屑的哼声:“你闯的过来的话,就来抢吧。” 大殿中传来一阵干涩的轧轧之声,只见支撑大殿的七十二根龙柱忽然同时裂开一个两人高的口子,每一根龙柱之中,都缓缓的滑动出一个制作精良的铜人。 而在洞口与高台之间的地面则仿佛翻板一样整个下陷,露出一面巨大的旗盘,旗盘之上,按方位立着三十六个同样的铜人。 这些铜人做的极为精密,一见天日,原本紧闭着的双目竟然同时睁开,仿佛活人一般。 冥烈和宣可卿被这些铜人的动作吓了一跳,定下神来,冥烈面色不由自主的凝重下来。 这面旗盘极大,几乎将整个中央空地都完全占据,而周围龙柱里的铜人虽然看似滑出的位置远近各有不同,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铜人的方位精妙非常,正好将旗盘各个方位角落堵住,人一旦上了旗盘,除了破阵而出,绝无生路。 而这些铜人的数量暗合七十二天罡和三十六地煞之数,显然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大阵。 看到冥烈的表情,楚言面上不屑之意更是深重:“怎么,不敢闯?你那个爷爷倒是比你有骨气多了,当年就算明知赤焰是龙潭虎穴,也要过来走上一遭,你还真是给你爷爷丢脸。” “你……”冥烈怒目而瞪,如果真的要说丢脸,他才为自己是楚言的孙子而觉得丢脸! 一撩衣摆,纵身跃入阵中,怒声喝道:“闯就闯!秦陌的孙子,绝不会是孬种!” 身形刚正潇洒的临空一旋,正正落入棋盘正中,己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发动过的大阵,在冥烈的脚落入阵中的那一瞬间,猛的发动起来。 三十六个铜人在机关的操纵之下开始不住的移动,旋转,仿佛将冥烈当成了一只小老鼠,进入了他们这群猫的地盘。 冥烈虽然性子冲动了一些,却并不笨,在他看来,这个大阵虽然厉害,可用的毕竟都是些死物,而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是越过这座大阵去到楚言身边,然后抢回孩子。 因此他的脚方一落地,立刻再次拔地而走,只需两三个起落,他就可以落在棋盘那边。 可是他的身形刚刚起来,冷不丁两只巨大的手臂扑天盖至,一个铜人竟不知何时己经到了他的身前,而且动作迅捷无比,在他跃起之前,就牢牢的封住了他的去路。 这些铜人铜头铁臂,就算冥烈武功不弱,可如果就这么一头撞上去,只怕也得骨断筋折,无奈之下慌忙临时变招,身子一侧,从铜人身边滑了过去。 然而刚刚越过之前拦路的铜人,迎面又是一只泛着铜光的大脚,在他身形将落未落的时候,突然抬起,若他真的落实,这一脚正好对着他的气海大穴,而且看起来,根本不是这个铜人在攻击他,而好像是他自己硬撞上去的一般。 破阵 冥烈心头遽惊,好在他思维敏捷,变招迅速,伸手一拍铜人伸出来的那条腿,身形居然不再飞向任何方向,而像是自由落体一般就贴着那个铜人两三寸的地方,强硬的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总算是脚踏实地,微微侧目一看,立时悚然心惊,果然,如果他不在这里强硬落下,在他可能落脚的每一个地方,都有铜人或抬臂或踢脚,牢牢封住了他的去路。 冥烈如今总算真的领教了这座大阵的厉害之处,虽然这些铜人都没有关节,不可能像人一样做出曲肘抬膝之类复杂的动作,可凭着移形换位的精秒,仅仅是抬手抬脚,就己经足以将一个武学高手逼到连喘息都艰难的境地。 冥烈虽然贴着那铜人立了下来,可并不意味着这座大阵不会在发动,几乎只是刚刚喘了口气,身前的那个铜人就忽的移开,其他的铜人也在机关的带动之下,不住的运动,旋转,每当有铜人到了冥烈身前,就会简单的抬脚伸腿,动作虽然简单,可在数个铜人的配合之下,竟然数次只差分毫,就要扫到冥烈的身体。 冥烈在阵中躲避的狼狈万分,几次想要纵身而起,脱出阵中,可是这棋盘上的三十六个铜人做的高大非常,足足比真人高出一半大小,只要伸手一拦,就将冥烈的去路死死拦住。 不要说脱阵而出,就是跃起来,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冥烈几乎都是在使用小巧身法在数十个铜人之间左右游走,谨慎的躲避着这些铜人机械却配合到妙到毫巅的攻击。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些铜人铜头铁臂,冥烈不可能动手反击,若是真的打在他们身上,那根本用不着这个阵法,自己都能先把自己疼死,一味的躲闪又极耗体力,虽然现在还可以勉强支撑,可是时间一久,必然会有破绽,只要被这些铜人扫上一下,就足以将自己置于死地。 宣可卿在旁边看到冥烈在阵中艰难的左右闪避,数次都几乎是差一点就被铜人扫中,急的面色苍白。 眼见着冥烈体力下降,动作越来越迟缓,宣可卿终于再也忍不住,抬着望着高台之上看戏的楚言,大声叫道:“洛王,你快点把阵势停下来,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 “闭嘴!”冥烈堪堪躲过一个铜人下砸的健硕手臂,厉声大吼,微微侧转身,恶狠狠吼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多嘴!” “你……”宣可卿气苦,真想就此甩袖而去,再懒得理这个将她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的人。可是看到冥烈支撑的艰难,终是无法抛下不管。 当下立时打定主意,就是冥烈以后怪她,也得有命来做这件事情才行。 根本不理冥烈声音狠厉的威胁,再次出声叫道:“洛王,他是你的……” “冥烈!”身后猛的传来一声吃惊的叫声,宣可卿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看到御流光身形一闪,从他们出来的洞口之中一纵而出,而那个声音,正是由被他抱在怀中的一个女子发出。 她被御流光救出来了? 这个念头在宣可卿脑中一闪而过,然而紧接着却泛起了狐疑,御流光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城外和楚煜大战?难道赤焰的兵马竟然这么快就败了? 然而现在委实不是该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御流光在这里,冥烈的性命总是多了一份保障,这个人向来诡计多端,一定有办法可以破了这个大阵。 急急出口:“御流光……” 话还未说完,只看到蔷薇紧张的抓着流光胸前的衣服,比她还要先一步焦急的开口:“流光,你帮帮冥烈!” 流光早己将殿中的情形看的分明,就算不用蔷薇开口,他也早己在思索着对策,可是眼前这个大阵威势巨大,他根本无法出手,如果他贸然进入,除了引发阵势更疯狂的运转,多困住一个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 眉头正自紧紧的纠成一团,听到蔷薇的声音,心头突然一动。 低头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别担心。” 然后伸手从腰间摸出那把刚才顺手拾在身上的流萤,运力向着冥烈抛去,同时大声叫道:“接着!” 冥烈被那些铜人逼的在阵中四处躲避,身形根本无法定下来,可是流光是何等的眼光身手,匕首的落点,恰恰是冥烈躲开一个铜人之后身形所到之处。 听到御流光的话,冥烈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了空中飞来的东西,这样东西一入手,冥烈面上立时露出大喜之色。 流萤,居然是蔷薇身上那把切金断玉的匕首流萤! 浑身的精神禁不住一震,面上露出了几乎有些狰狞的笑意,死死的盯着再次逼来的铜人。 爷爷的,刚才被这些刀枪不入,不知冷热不知疼痛的家伙追着打的如此狼狈,现在总该叫他们瞧瞧厉害,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冥大公子,可不是好惹的! 将匕首在手中一掂,反手握于手中,向着面前一只伸向自己的铜人手臂用力一划,那匕首切铜铁就如切豆腐一般,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应声而没,然后透体而出。 一截巨大的古铜色手臂啪的掉落在巨大的钢铁棋盘之上,剩下的半截手臂虽然还是按照招式向着冥烈伸来,却只是短短的从他面前滑过,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一点损伤。 看到一击奏效,冥烈面上的喜悦狰狞之色更是鲜明,索性飞身向着那群铜人逼去,手起刀落,或残肢,或断臂,砍瓜切菜一般,毫不容情! 方才被这些没有生命的死家伙压着打了半天,还差点被宣可卿说出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冥烈心里早就憋屈要死。 如今找到了对付这些大家伙的办法,直如脱了闸的凶兽一般,闹的天翻地覆,只不过片刻之间,就将整个棋盘上的三十六个铜人通通拆卸的七零八落。 偌大的棋盘之上,虽然机关仍在不停的发动,也不断的变换着方位和阵势,可是一堆断肢残臂倒在上面,也早己再不构成任何威胁。 高贵的卑微 冥烈掂着匕首一脸的邪佞,冷冷的看着上方的楚言,冷声问道:“洛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花招?” 大殿之中的这个阵势复杂玄奥无比,当初设计大殿的人想必也对这个阵势极为自信,除了个阵势之外,竟再没有设计别的防护措施,此时冥烈破了这个阵势,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和楚言真正的面对面。 楚言静静的望着场下方才冥烈的那一场对无生命者的屠戮,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语气中有些自嘲:“流萤,想不到,居然是我自己的东西,破了我最后的防护。” 思绪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他将流萤送给慕容垂的那一晚,他送出这把匕首,本来是承诺要保护慕容垂的家人,可结果,却是他散布的流言,亲手葬送了慕容府上千条的人命。 也许慕容垂的灵魂一直在天上看着,所以才会冥冥之中,因果轮回,竟然让这柄匕首,破了这个本来绝不可能被破掉的大阵。 冥烈冷冷的看着楚言,一语不发。而流光却感觉到怀中的蔷薇突然紧张的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怎么了?”低下头,轻声询问。 蔷薇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抖,方才他们一进来就看到冥烈陷入险境,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其他的地方,可是此时大阵被破,蔷薇便立刻看到高台之上的楚言怀中,仿佛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流光,孩子,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们的?”目光直直的望着楚言怀中那个小小的身体,仿佛己经被那个身影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可是声音却是颤抖的,她紧紧的纂着流光的衣服,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办,流光,我居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孩子,这么久,我没有喂过他一次,没有亲手抱一抱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他。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我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 泪水毫无征兆的就流了满脸,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睛却连眨一下都不肯:“流光,你告诉我,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么不合格的娘亲?怎么会?” “蔷薇……”蔷薇的眼泪让流光心疼的胸口都紧缩起来,却连该怎么安慰她都不知道,只能紧紧的将拥在怀里,轻声说道:“他是不是我们的孩子,你等一下亲手抱抱他不就知道了?” “我可以吗?”蔷薇转过头,脸上满是惊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抱那个孩子似的。 这么久以来,她没有一天不想见自己的孩子,可是一次一次的失望,让她的心底都开始恐慌起来,她甚至觉得,她可能永远也无法亲手去抱一抱他。 “当然可以。”流光将蔷薇的头搁在自己肩上,气息暖暖的吐在她的耳边,轻柔的说道:“你是这个天底下最勇敢的娘亲,如果不是你这么用心的保护他,他可能根本都没有办法来到这个世上。所以不要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你更有资格拥抱他。我向你保证,他等一下就会回到你的怀中,你想抱他多久,就可以抱他多久?” “真的?”蔷薇微微退出身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盛满水光的望着流光。 “真的!”流光重重点了点头,忽然一手将自己的袍摆扯下一大块,微运劲力将它在地下折叠,然后将蔷薇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扶着她站好,又蹲下身将地上衣袍碎片整理平整,仰起头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站一会儿,等我去把我们的宝宝带回来好不好?” 蔷薇身上裹着流光的外袍,赤着脚站在他撕下来的衣摆上,微低着头,看着自然之极的帮她轻抚去脚上水珠的流光,竟然有几分局促。 这个向来都高傲的让人只能仰望的男子,如今却半跪在她的身前,如此理所当然的帮她做着这样卑微的事情。 心头的恐惧与不安突然之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心底满满的充斥着宁静与安和。仿佛只有流光说可以,就没有什么做不到。她只要静静的站在这里,静静的看着他的努力,他就会一定会把那个孩子送到她的手中,让她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苍白退去,惊慌不在,安然了表情,静静的望着流光,面上居然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轻轻的点头,柔声却坚定的说道:“好!”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没有理由,不要保证,只要他说,她就信。 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这个男子,绝不会再让自己受一点点委屈。因为她疼的时候,他总是比她,还要疼。 流光站起身,在蔷薇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身形一跃,直接跃过冥烈,大步向前走去。 “站住!”身后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他。 流光转过头来,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蔷薇想要抱孩子,他不想让她等太久。 冥烈仿佛没看到流光的表情,只是执拗的说道:“把楚言留给我,我要亲自捉到他,让他去爷爷跟前请罪。” “随便你。”流光无所谓的说道:“我只要我的儿子。” “一言为定!”冥烈大声回答,上前一步,与流光并肩向着高台走去。 巨大又宏伟的台阶在眼前纵深延展,给人一种时空的交错感。也不知道是出于对这间大殿本身神圣魅力的敬仰,还是怕被楚言看出破绽,他们都没有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台阶之上走去。 楚言站在最高之处的祭台之上不屑的俯视着慢慢走来的冥烈与流光,一直到他们快要走到顶的时候,才倨傲的开了腔:“你们以为,凭你们两个,就能奈何得了我?” “能不能,总要试试看才知道!”冥烈截口反驳。 楚言冷哼一声,忽然揪着手中婴孩的衣领,将他高高的提了起来,这个动作让流光和冥烈猛的停住了脚步,就连蔷薇也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连迈出了流光衣服碎片的范围,赤脚踩在地上都不自觉。 救下孩子鸟~ “洛王,您堂堂一个赤焰的王爷,总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为难吧!”流光的目光猛的变的阴暗,沉着嗓子说道。 “的确是不至于。”楚言的语声淡淡的:“你们以为从我这里救走了这个孩子,他就能活下来?” “你什么意思?”冥烈大声发问。 “什么意思?”楚言无所谓的重复了一句,表情突的变的狠厉:“今天来了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就算你们把这个孩子从我手中带走,他也一样得死!既然如此,倒不如我先成全他!” 说着话,捏着孩子衣领的十指一根一根的慢慢收紧,孩子的小脸几乎瞬间就被憋的通红,从洛王府一路到这里来,即使是面对方才冥烈闯阵时的激烈场面,他也没有哭上一哭,只是好奇的张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 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孩子,此时巨大的疼痛和不适显然超出了一个婴孩的忍耐范围,他瘪了瘪小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可是脖子被人卡着,气机供给不上,一声一声的噎着气,哭的分外可怜。 蔷薇猛的向前跑了几步,眼泪在眼眶里拼命的打转,她真的是个不合格的娘亲,孩子生下来,不仅不能保护他,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这样的苦! 脚在棋盘边缘一绊,身体轻晃,几乎要一头栽倒在上面,幸好宣可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宝宝……”蔷薇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突然间想起来,孩子出生这么久,她居然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帮他起,就只能没有任何指代意义的,叫着宝宝。 眼泪突然间就突破眼眶,滚滚而下。 “你别急,御流光一定会有办法的。”宣可卿扶着蔷薇,笨拙的安慰着她,她还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虽然知道母子之情难以割断,可看到蔷薇一面对孩子的事情就这般脆弱易哭,还是有几分手忙脚乱。 流光的眼角余光看到蔷薇的样子,一股怒气立时涌上心头,蔷薇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己经够多了,这个楚言,竟然还敢当面给她这样的刺激,根本就是罪该万死。 听到孩子的哭声在极短的时间里衰弱下去,流光急声说道:“洛王,你放下孩子,你想要怎样,直说即可!” 从来都不对任何人妥协,也绝不会在任何人的威胁下屈服的朝云堂堂靖王流光,居然主动说出如此示弱的话。 可是这个弱,他不能不示! 他现在己经离洛王很近,离那个孩子很近,有一种奇怪的感情在他的胸怀里充斥着,那个小生命身上的律动,和他身体里的某一种节拍,奇妙的契合在一起,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却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个孩子是他的,一定是他御流光的儿子! 如果这个孩子有个万一,他失去的,一定不只孩子本身,蔷薇的情绪早己濒临失控的临界点,就算现在在他的安抚之下平和了一些,可一旦这个孩子有事,流光知道,蔷薇一定会立刻崩溃。 而这样的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 他不能忍受,当他好不容易找到蔷薇以后,所要接受的,却是一个这样一个近乎妻离子散的结局。 “我想要什么?”楚言冷笑:“我想要的东西,早己永远不可能实现!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一统风林大陆,让赤焰成为风林大陆上唯一的至尊存在!如果当年父皇不要那么早死,让我顺利继承皇位,这件事情,明明就有可能实现!” “可惜……阴差阳错,一错再错……” 转头看着流光和冥烈,唇边泛出一丝狞笑:“赤焰是我的,我也是赤焰的,如今赤焰将亡,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们所有人,就和我一起,来为赤焰陪葬!” 话音未落,抓着婴孩的手臂猛的用力,那一握若是握实,只怕这个孩子的喉骨,当场就要折断! “不要……”蔷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楚言的那个动作,几乎捏碎了她的全部希望。 而冥烈和流光则几乎时同时爆起,一个直取楚言胸前几大要害,而另一个劈手就去夺他手中的孩子! “哼!”楚言不屑的冷哼一声,脚步以微弱的幅度看似极为轻巧的移动了几步,却恰好避开了流光和冥烈的所有攻击! 眼看两人的攻击落空,而楚言的手指就要用力捏下,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如鬼魅一般从祭台的侧面闪电蹿出,仿佛巨大的暗夜蝴蝶临世,宽大的黑袍瞬间笼罩了楚言的身影,沉重的危机感骤然在楚言心头蔓延,空闲在一边的手掌飞速抬起,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那个身影连击十余掌! 那个身影面对楚言的攻击居然不躲不避,硬拼着受了他这几掌,欺身进入他的怀中,单掌一探,正切中楚言拎着孩子那只手的脉门。 这一击非同小可,即使以楚言功力之高深,也只觉得手臂一阵酥麻,不得不松开了手。孩子没有了拉力,笔直的向下坠落,看的在场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那道黑影却是早有预料,孩子刚刚掉下一点,她就己经一把抄住,然后身形暴退,瞬间己离楚言几丈远。 楚言微微握紧拳头,缓解着手臂的酥麻,对着那道黑影厉声喝道:“铃舞,你做什么!” 宣可卿看到那个身影救下了孩子,不由面上大喜,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尊居然再一次救下了那个孩子。 铃舞将孩子抱在手中,轻声的哄了两句,抬头看向楚言,绝美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的冷意:“我说过,上一辈的恩怨,不要牵到孩子身上。” “你会这么善良?”楚言冷冷的哼一声:“当初让唆使楚同把炸药埋到修罗沙海里,一举葬送了慕容垂和四国几十万士兵的时候,我可没见到你有这么善良。” 铃舞的面色微微一变,却是看也不看楚言,只对着流光说道:“御流光,还不把你的孩子带走?” 整个世界 流光面色一愣,不知道铃舞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不过不管她在打着什么主意,先把孩子接过来总是没错。 略带着防备走上前去,全身功力凝聚,生怕铃舞会耍什么花招,然而铃舞居然什么花招也没耍,只是极其自然的将手中的孩子,放在了流光的臂弯里。 对于铃舞的这些举动,流光几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就好像遇到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憋了一股天大的劲想要做好,可结果真的到了临头,却连一根头发丝的力气都没使上,事情就己经解决了。 无数的准备落在了空处,忍不住的错愕。 那边冥烈看着两手空空的楚言,眸中怒火簇簇闪耀:“楚言,我今天定要生擒你,让你在我爷爷面前陪罪!” 话音未落,己是手中匕首一划,金色的残影一闪而过,直向着楚言逼去。 “哼,无知小儿,你做得到吗?”楚言根本不在意冥烈的攻击,随手一带,便将冥烈势在必得的一击化解于无形。 他的武功虽然不如铃舞的高,可胜在多年修为,也属于老怪物那一个级别,若是君落羽来了,大概可以与他有得一拼,可是对付流光冥烈这些青年一辈的高手,还不算太吃力。 流光看到二人交手的情形,面色微微一动,正在想要如何助冥烈一臂之力,冥烈己经大声吼道:“御流光,不许你插手,这是本公子自己的事情!” 流光眉头轻皱,却当真再不出手,而是反身纵身一跃,潇洒灵动的落于地面,干脆利落的将冥烈抛于脑后。 男人,总有身为男人的骄傲和自尊,有些事情,就算明知勉强,也一定要亲手完成,绝不能假手于他人。 他尊重冥烈的意愿,所以不会出手干涉他,哪怕是亲眼看着他落败不敌再出手相救,他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轻易插手。 也许是爹爹的怀抱让他觉得安全,又或许是觉得这样从高处跃下很有意思,方才还哭的呼天抢地的小娃娃在流光落地的一瞬间,突的止住了哭声,弯着一双眼睛,在流光的怀里咯咯的笑了开来,胖胖的小手还不住的在流光怀中挥舞着,像是想让他再来一次似的。 “臭小子!”看到小娃娃可爱的表现,饶是场中形势紧张,流光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只手在小娃娃的鼻子上微微用力掐了一掐,举步向着蔷薇走去。 蔷薇看到流光接到孩子以后早就己经按捺不住,在宣可卿的搀扶下急步向着流光的方向走过来,走了几步,就几乎小跑起来。 看到蔷薇赤着脚在冰凉的地面上奔跑,流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爱惜自己,枉费他撕坏了身上这件这么华贵的衣服。 不过埋怨归埋怨,心疼的感觉可是一丝一毫也不会减少,连忙身形起纵,几下跃到蔷薇身边。 蔷薇几乎己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抱抱那个孩子,可是看到流光真的将孩子递给她了,她却忽然又犹疑起来,这个孩子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柔软,仿佛对外界的一切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她身上这么脏,又这么狼狈,这样贸然的去抱他,会不会伤了他?会不会吓着他? 两只手在衣服上用力的擦了擦,伸手想要去抱,可是离着那几寸的距离,却始终也无法伸出手去。 小娃娃一直睁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蔷薇,蔷薇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的爱怜与疼惜之情让他轻而易举的全盘接收,此时看到蔷薇的举动,似乎是猜出了她的犹豫,居然咯咯一笑,主动对着蔷薇伸出两只肉肉的小手臂。 看到这个动作,天底下有哪一个母亲能够拒绝? 蔷薇终于不再被自己心底那些可笑的情绪所阻止,猛的伸出手,将孩子一把搂进了怀中。 在孩子入手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在瞬间侵袭了蔷薇的神经,她的胸膛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仿佛那个孩子,天生就应当呆在她的怀里一般。 将孩子用力的搂在胸前,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小脸蛋之上,一股酸意疯狂涌上鼻腔,蔷薇的眼泪竟然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是的,这是她的孩子。 流光说的没错,是不是她的孩子,只要抱一抱,就一定会知道。 她仿佛听得到两个人之间血脉的潮汐拍打出巨烈的声响,在宣示着对彼此的拥有。 只不过不足一个月的时间,蔷薇却觉得仿佛己经与他分离了几个世纪,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亲手去抱一抱这个孩子。可是如今,他终于在自己的怀中了,真真切切,密密实实的,贴合着自己的肌肤! “宝宝……宝宝……” 用脸颊在宝宝的脸上轻轻的摩挲,嘴唇颤抖,语音喃喃,泪水滑过小娃娃粉嫩嫩的皮肤,一直流到他的颈项里去,引起他一阵轻微的不适。 可是这个小娃娃仿佛对蔷薇的悲伤与感动感同身受,不仅没有一丝害怕和逃避的样子,反而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在蔷薇的脸上胡乱的抹着。 蔷薇被他贴心的动作弄的又想哭又想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流光靠近蔷薇的身边,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乖,宝宝己经回来了,就不要再哭了,你看,宝宝是不是在笑你,笑你比他还要能哭。” 蔷薇微微拉开距离,低头向着怀里的孩子望去,只见那小娃娃脸上果然绽着灿然的笑意,正眯着眼睛看她。 蔷薇面上一阵窘色涌过,想抬手去擦眼泪,又怕一只手抱不住孩子摔了他,想了想,居然转过头,用力的在流光胸前蹭了蹭。 流光哭笑不得的看着蔷薇的举动,他这件衣服今天还真是有够倒霉,又是地毡又是手绢,几乎什么功能都做齐全了。 抬起蔷薇的脸,微笑着帮她擦去残余的泪水,又轻轻的将她连带着手上的孩子一并揽进怀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挟着呼啸的幸福瞬间撞击进他的心底,他从来没有觉得人生会如此美好,他只不过抱着两个人而已,可是却仿佛,己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小小的诱惑 “小心!”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突兀的打断了流光一家三口之间温馨和美的气氛,流光和蔷薇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向着祭台之上望去。 只见楚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扇子,那扇子显然并非普通绢面竹骨,而是用精铁打造,开合之间,做的精巧非常! 宣可卿本来也被流光蔷薇与孩子之间的气氛情不自禁的吸引,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连高台之上正在进行的生死之斗都忘记。 可是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在偷窥似的,心头别扭之下,用力的扭转了头,然而,就在她扭的这一瞬间,却正好看见楚言的精铁扇大开大阖,直奔冥烈咽喉。 冥烈本能的举起手中的流萤,那匕首切金断玉,若是碰实,楚言的这把扇子必断无疑。然而楚言的一抬却并不用实,还未碰到流光萤,原本大开的扇面便猛的变横为立,与此同时,一溜精光突的从扇端激射而出,直取冥烈从头面到胸前数处大穴! 那些暗器力道惊人,距离又近,宣可卿看到这样一幕,终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不要说宣可卿,就是流光看到,面上也忍不住猛的变了颜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冥烈整个身体以膝盖为中轴,突然呈九十度向后弯倒,整个人犹如一座铁板桥一般,横架在空中。 那些扇镖在冥烈身体上方一闪而过,被险险避开。 可是冥烈虽然避开了那些扇镖,以这种姿势却再难有所变招,只要楚言再下一招杀手,冥烈躲无可躲,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而楚言又如何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见他面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狞笑,一步欺前,手中铁扇对准冥烈心口处,狠狠的扎了下去。 “冥烈……”蔷薇与宣可卿几乎异口同声,猛的惊呼出口。 流光离的太远,就算想要出手救援,也绝对无法来得及。 铃舞的目光变的极为凝练,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她期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就要发生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冥烈必然无法逃脱这一击的时候,冥烈的右手突然闪电般的划起,笔直迎向楚言攻击过来的铁扇,与此同时,左手撑地,腰部猛的用力,硬生生滚落一旁,而不是原地倒下,再给楚言一次追杀的机会。 大殿之中猛的传来呛啷一声脆响,场上所有人都稍稍愣了一下,冥烈极快的翻身而起,将流萤竖于身前,摆出严加戒备的样子。 铃舞目中的目光在一瞬间黯淡下来,竟仿佛失望至极。 楚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剩下的半截铁扇,一向用的得心应手,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兵器,居然在今天腰折陨落。 一股极为不祥的念头在心头隆隆滚过,可他居然轻轻的笑了出来。 今日来到此处,他早己抱定了必死的念头,又还有什么祥与不祥的说法? 猛的抬起头看着冥烈,面上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气,冷声说道:“流萤,你以为这把匕首,真的是天下无敌吗?” 冥烈面色凝重,持刀而立,却是一言不发。 他虽然可以和楚言斗上一些回合,可是论功力,论招式,论经验,他都远不是楚言的对手。方才不过百余招,他就己经数次险象环生,濒临绝境。 流光松开了环着蔷薇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好。”蔷薇乖巧的点头。 孩子在怀中,她对于此间发生的其他事情,也莫名的多了一股信心,总觉得只要有流光在这里,一切就一定会没有问题。 怀中的小娃娃对殿中不断翻涌的惊涛骇浪毫无所觉,只是单纯的觉得两个人打来打去很有意思,睁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看到冥烈和楚言停了下来,还不满的撅起了小嘴。 蔷薇将小家伙的表情看的真切,不由用额头去顶了顶小家伙的额头,无奈叹道:“小坏蛋,我看你长大了,也一定不是盏省油的灯。” 小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呼呼的出了两口气,又对着蔷薇笑了起来。 “御流光,我说过,不需要你插手!”眼角余光看到流光跃上了高台,冥烈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就算不敌,这也是他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一定要亲手将楚言擒到秦陌身边赔罪,只有这样,才能解了他心头那个缠绕不断的结。 就算他不想认楚言,可说到底,他的身上毕竟流着那个人家里的血脉。楚言将秦陌打成重伤,在他的心里,总觉得该赎罪的那个人是自己。 流光闲闲的立在高台边上,离冥烈和楚言既不远也不近,却是万一发生什么事,恰好来得及救援的位置。 听到冥烈的话,他满不在意的说道:“我没打算出手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能活下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蔷薇的秘密。”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极是小声,显然并不想让蔷薇听到。 冥烈眉头微微一皱,蔷薇还有什么样的秘密?她的秘密难道还不够多?而且这个御流光,之前有那么多时间都不说,为什么偏赶在这种时候来说? 眼神以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瞪过去,流光无辜的耸了耸肩,一副听不听由你的样子,不过却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你若是还关心她,就努力活下来吧。” 冥烈被流光的话气的咬牙,可心头终究有些在意,自从知道蔷薇是他的妹妹之后,他就总是对她怀着一份愧疚之心,只想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再不受一点伤害。 此时听到流光的话,他的心头无端生出一股巨大的斗志,突然低吼一声,身形一跃而起,猛的向着楚言扑去! 楚言的功力略高于他,如果中规中矩的和楚言对打,吃亏的一定是他。与其这样,还不如索性豁出一切,毫无章法,以命博命! 如今楚言手中没有兵器,而他则有流萤之利,这样的优势,总能够多少弥补一些实力和经验上的差距吧! 春草 流萤在空中滑出一道泛着微青的淡银色光芒,就仿佛夏夜里的草原上,无数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聚成一道光之刃,以无比曼妙的流线猛的向着楚方劈去。 面对着与自己功力相差不是甚大的人使用着这样一柄绝世宝刃,即使是手眼通天,除了躲避之外,也绝无他法。 冥烈基本己经算好了楚言所有能够躲避的方向,并在心里做出了无数个后招的方案,只等着最合适的一击。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言竟然站在原地分毫未动,甚至脸上还露出了淡淡的不屑笑容,仿佛打算用自己的肉身来试试这柄宝刃的锋利程度。 就在流萤即将切入他的防护范围的一瞬间,他一直藏在袖筒中的手突然微微一抖,然后横架身前,手掌之中,竟然握着一把淡金的寒芒,毫不避讳的直迎着流萤而去。 看到楚言的动作,冥烈心头一阵喜悦,经过方才破阵之时的砍杀,难道他竟然还没有看明白流萤的威力?居然妄想用兵刃来招架流萤的锋利! 世间宝刃之多,冥烈也不是没有见过,可就算在所有这些宝刃里,冥烈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件能够比流萤更加锋利! 流萤存世,仿佛就是斩破一切而来,锐无可当! 劲力灌注,流萤刀身的淡色银芒顷刻之间又盛了几分,一击之下,势在必得! 他一定要亲手……擒下楚言! 两道刀芒在电光石火的瞬间猛的相交,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楚言手中的匕首被流萤一削而断,发出如那方才那柄铁扇落地时一样绝望的声响…… “呛……” 大殿之中猛的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清脆鸣响,伴随着这声声响,一串灿亮的火花在冥烈和楚言之间如电蛇般飞速窜过。 大殿中的每个人都吃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中的情形。 怎么可能,楚言手中的那把匕首不仅没有被流萤削断,甚至连一丁点损伤都没有,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架住了流萤的攻击! 流萤之利,锐无可当! 可是那把看似华丽有余,锋锐不足的淡金色匕首,居然就这样架住了流萤! 楚言猛的发动劲力,巨大的力道透过相交的两柄匕首汹涌的冲击到冥烈体内,两人之间因为内劲相撞而发出剧烈的音爆声,冥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被撞击的向后踉跄倒退两步,一手抚上胸口,情不自禁的吐出两口鲜血。 楚言并不追击,而是慢慢的收回了那柄淡金色的匕首,仿佛看着什么心爱之物一样缓缓的打量着,然后看着冥烈,神色中满是嘲笑:“本王己经对你说过,难道你以为,流萤真的就是天下无敌?” 一根手指轻柔的滑过手中匕首的锋刃,楚言仿佛是老师在教导着不成器的学生一般,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好歹也是苍梧的皇子,总该听说过,腐草为萤这句话。” “腐草为萤?”冥列握着流萤的手还因为方才的巨大冲撞而有些微的颤抖,听到楚言这句话,禁不住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就连一旁的流光,也不由稍稍变了面色。 “没错,腐草为萤。”楚言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说的好整以暇:“腐草化为流萤,那柄流萤的用料,本来就是铸造了这把春草之后,所剩余下来的边角料,可是谁能料的到,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锻造将材料的性质大大加强,明明是边角料融合再造出来的流萤,居然有着和春草不相上下的锋锐与坚韧度。” 缓缓的伸出手,将春草笔直指向冥烈:“这两柄匕首,本来就是一对,现在我们所用的兵器相当,就要看使用之人,谁才能够让兵器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今日,这两柄匕首之中,必然有一把,要陨落于此!” 楚言的话语傲慢无礼,冥烈牙关紧咬,忽然暴喝一声:“会死的,一定是你!”然后再次揉身,猛的扑了上去! “不自量力!”楚言微微侧身,让过冥烈的正面攻击,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对着他的要害之处划出! 高高的祭台之上突然之间人影翻飞,气流的冲击与兵器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流光浑身戒备,紧张的立于一旁,只要冥烈有任何危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刻出手! 铃舞自从出手救下了蔷薇的孩子之后就一直束手立于祭台之上最远的地方,静静的观看着场中的一切变化,此时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事情的发展,似乎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向她之前预料的方向前进啊…… 城外鹰喉峡。漫天的大雨无休无止,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疯狂的向下洒下,大量的雨水轻易浇熄了火药爆炸所引起的火焰,甚至在它根本还没来得及烧起来之前,就己经消散于无形。 这样的气候无形中将火药的威胁减小了不少,再加上之前被浸湿而失效的火药,君落羽之前所设埋伏的威力,要远远小于他的预期,这也就意味着,他和他身边的这些士兵,将不得不经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苦战! 穿着暗红色衣衫的火神教兵从两侧山壁上铺天盖地的直冲下来,带着剧烈创伤后被强硬引发的疯狂,谷口处的赤焰军队也在楚煜的命令之下,潮水一般的涌来! 三面受敌,进,不能进,退,无可退! 所有的朝云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严守着自己的阵形,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敌人,一个个身躯渊临岳峙般笔直的立在狂肆的风雨之中,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一毫动摇! 就仿佛是一座巨大的铜铁兵阵,沉闷,肃杀,等待着将一切来犯之敌,通通绞灭! 早在三十年前,他们的父辈就该和赤焰有这样的一场较量,可那场较量,却在一个个的阴谋之中,被彻底的埋在了黄沙地底,所以三十年后,这场较量将注定在他们的身上延续。 赤焰,朝云,就让上天来见证,谁才会是风林大陆的主宰! 刺杀 大雨将整个天地都弥漫成一片汪洋,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倒退回千百年前,没有赤焰,没有朝云,只有一片未曾开化的洪荒! 在这样的蛮荒之地,只有力量,才是极致。 两国的军队就像两只面临着生存选择问题的巨大凶兽,彼此红着眼眼,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对方,没有智慧,没有技巧,只有生存下去的本能! 加速,冲锋…… 屏息,凝待…… 当两只凶兽终于恶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天地之间猛的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仿佛天上的神灵都要为之变色。 黑色与赤色像是纠缠不清的冤孽猛的融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刀,举起来了…… 枪,刺下去了…… 疯狂的吼声与杀戮瞬间充盈了整个鹰喉峡,血色几乎在一杀那之间爆发,浓重的腥气就连这样凶猛的大雨都无法洗刷分毫。 每个人都同被大雨打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却仍然拼命的提起手中的兵器,向着眼中仅依稀可见的黑色或者赤焰用力砍杀! “杀!”楚煜横卧着手中长剑,一剑劈翻一个来偷袭的朝云士兵,眼睛通红,额角青筋跳动。 他己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亲身上阵,落入这样一场毫无优雅的苦战。 可是他己经没有选择,在这个战场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选择! 他的周围是一群赤色亲兵,竭尽全力的护卫着他,帮他挡掉了大部外围的朝云士兵,因此在这样的时候,楚煜居然还能够腾出片刻的空闲来,凝目向着战阵的中央望去。 在那里,御流光的亮银色云纹明光铠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分外显眼,楚煜微微一紧手中的长剑,只要杀了那个身影,这场战斗的胜负,立刻就可以判出! 一撩衣摆,正要向着那个方靠近,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劈空而下,将整个战场照的如白昼般通明,而那个银甲之人的面容,也毫无遮掩的落入楚煜眼底! 君落羽! 楚煜尚未来得及迈出的步伐猛的停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个方向。 像是为了验证他所看到的一切,又是一道闪电轰然而下,这一次,再没有任何怀疑,楚煜清清出出的看见,那个人根本不是御流光! 一股无力的暴戾骤然由心底涌出,他以为,他和流光之间注定有一场对决,他也以为,今天这场战斗的结果,必然有一个人会被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白天一整天的斗智,斗勇,让他无比确信,如今的这场绝境,正是两人之间实力碰撞的最终结果。 谁都没有占到上风,所以到最后,还是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解决。他与御流光,谁杀了对方,谁也就同时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这是一场强者之间的对决,他的心底,甚至早就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着与流光,好好的较量一场。 可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在战场上与他对决的那个人,居然不是流光?! 难道在御流光的心底,竟然从来没有当他是对手? 一只拳头紧紧的握起,御流光不在这里,他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哪儿。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过! 巨大的失落与愤怒让他对周遭的防备降到了最低点,一柄剑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无声无息的靠近了他的背后。 就在离他还有不足半尺距离的时候,那柄剑突然加速,狠狠刺向他的身体! 虽然完全没有看见背后的偷袭,可是多年来练武而养成的灵锐直觉还是让楚煜在剑锋即将即身的片刻敏感的察觉到一种危机,他本能的侧了一下身子,想要躲避,然而剑离身体太近了,他虽然避开了自己的要害部位,可还是被那柄利剑狠狠的刺入腰侧,滑出一溜鲜红的血珠! 根本不去管自己的伤口,楚煜手中的剑锋猛的倒转,以电光石火的速度用力贴着腰身向后刺去,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楚煜却听而不闻,将手中的长剑由立转平,在身后之人的身体里用力的翻搅了一下,才猛的抽剑,然后一步前倾,顺势转过身来,就要痛下杀手! 然而在剑即将到达那人身体之前,他的动作却猛的顿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厉声喝问:“为什么!” 那个刺杀他的人,并不是如他所想的朝云士兵,而是穿着一身暗红色赤焰军服。 “王爷!”散落在周围的亲兵看到楚煜遇袭,纷纷摞下手中的敌人,几步围到楚煜身前。 “谁派你来杀我的!”楚煜拨开亲兵,走到那个士兵身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那士兵捂着腹部的巨大创口,神色间并无多少惧意,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大声说道:“奉皇上之命,摄政王专权擅政,择机就地格杀!” “混帐!”楚煜一脚踹上那士兵的伤口,将他踹的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也脱手掉在污脏的泥水中。 “你,你敢抗旨!”那士兵惊恐的看着怒气勃发,有如煞神一般的楚煜。 “要杀本王,也要看看时候,你看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楚煜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这就是他的父皇!这就是他背后的国家! 当他在前方为了他们而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所想的,居然还是如何置他于死地! “我才不管什么情况,我只知要效命皇上!” 那个士兵的回话愚昧且自大,让楚煜怒气更盛:“好,我现在就让你尽忠殉职!” 手中的剑突的脱手飞出,将那士兵死死的定在了地上! “朝云军杀过来了!”前方猛的传来士兵惊恐的呼声,楚煜抬起头极目望去,只见前方一直持胶着状态的一条战线,在双方僵持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被朝云打开了一个缺口,无数黑色的士兵潮水一般向着那个缺口涌去,希望将裂隙扩的再大一些。 而己方的一些将领,虽然努力调兵弥补,但看起来却效果甚微。 救人 楚煜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与疲惫,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这样拼命,为的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要保护的东西,也没有想得到的东西,就算是赤焰的皇位,也不过是觉得应当属于他,而不是希望得到他。 既然如此,那他是为何而战? 心里一阵空茫,望着雨水下狰狞而又血腥的场面,内心里居然第一次产生了疑问:眼前的这些东西,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腰侧的伤口阵阵疼痛,楚煜忽然一把摘下自己头上的钢盔,用力掼在地上! “王爷!”周围亲兵对自己的失职很是慌恐,看到楚煜的动作,一时都是心头惴惴。 楚煜目光冷淡的环视他们一眼,面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他盯着这些亲兵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道:“从今之后,没有什么王爷了!” 说完话,竟是理也不理那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亲兵,身形一纵,居然向着谷口的方向纵跃而去。 内心的疲惫感让他的心头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他一分钟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 这一战就算胜了又如何?朝云日渐强盛,兄友弟恭,政治清明,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他就算是胜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让赤焰多存留两日。 御流光做的每一件事情,打的每一仗,都有一整个国家在背后做支撑。御流光对朝云有归属感,朝云也对御流光有归属感。 可是他呢?就算他的才能和御流光不相上下,可是在一次又一次无止境的内耗中,也早己消磨了大半。 就像方才,他为着赤焰的最后生存在浴血拼杀,而他的那个父皇,居然在这样的大战中,还不忘安排下对付他的杀手! 他为谁而战?难道就为了这些卑鄙无能的小人? 他楚煜,也有楚煜的底线! 既然你先对我不仁,那么就别怪我对你不义,就算是亲生父亲,也别想轻易就对他喊打喊杀!他从来都不会坐以待毙! 这场战斗,谁愿意打谁就去打,谁愿意胜谁就去胜! 对手不是御流光,他连最后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都己经没有了。 几个侍卫愕然的看着楚煜的身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猛的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吧,在这样的时候,身为赤焰军的主帅,居然连一声交待都没有,说走就走? 主帅走了,那这场战斗怎么办?剩下的赤焰士兵怎么办? 朝云士兵当中己经有眼尖的看到身着金色铠甲的身影脱离了战场,认出那是主将的衣服,不由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楚煜逃了,杀啊!” 这样的吼声比任何兴奋剂都还要让人振奋,朝云的士兵的攻势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暴涨了几倍,无数人重复着的呼喊着那句话,疾风暴雨一般冲着赤焰的士兵杀去,而赤焰军则被那句话乱了心神,下意识的抬头去寻找那件金色的铠甲,然而放眼整个战场,除了一片红黑交杂,竟然什么都没有。 逃了! 他们的主帅,竟然真的抛下他们,一个人逃离战场! 军心在瞬间唤散,几乎没有人肯相信这样的事实,可是他们却不得不相信! 眼前的朝云士兵仍旧如狼似虎一般的扑来,原本还能够与朝云士兵做一番抗衡的赤焰军兵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勇气,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知道是谁先抛下了武器,掉头向着后方逃跑,只知道这股浪潮犹如骨牌效应一般,一层堆叠着一层,几乎只是瞬间就席卷了整个赤焰军阵! 这一场战斗,己经再也没有悬念! 楚煜在一处山壁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站在原地有些发愣,虽然脱离了战场,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似乎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先回赤焰的皇宫去看一趟,听听自己那个父皇,究竟会对今天的事情说些什么,然后再决定,要给他些怎么样的教训。 眼前突然一道人影电闪而过,视线在雨水中有些模糊,不过楚煜还是认了出来,那个人好像是流光身边的那个跟班,侍卫厉玄。 他来这里做什么?楚煜脑海中下意识的去思考,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楚同的做法早己将他和赤焰的缘分彻底斩尽,无论厉玄想做些什么,都不关他的事。 微微提了一口气,忍着伤口的疼痛,向着扶桑城的方向奔去! 君落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有些悲悯的望着前方,他终究违背了诸葛老头不得插手各国朝政的祖训,可是这样一场战斗,却似乎由不得他不参加。 不说朝云风靡天下的统一大势,就只说天机谷剩下的两个传人,他就己经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幸好在这场战斗中,他并无需做出什么决策,流光在出发之前己经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他的任务,就只是扮作流光,稳住朝云的军心。至于仗怎么打,自有底下的将军做主! 如今战斗虽然还在继续,但胜负己定,他也终于歇下了一口气,就算见惯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可是直到真正的到了战场之上,他才终于清晰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残酷。 “君公子!”远处一道身影电射而来,还隔着老远,就大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君落羽回头望去,看到厉玄几个起落落在他的身前,一站定就急声说道:“君公子,请和我营帐,主子请您帮忙救一个人!” 君落羽愣了几秒,然后突然怒气勃发:“御流光你个混蛋王八蛋!当本公子是你家的保姆啊!” 一件事儿还没完,另一件事情就到,就是使唤人也没有这种使唤法的吧? 厉玄和周围几个将领听到君落羽中气十足的吼声,面上各各现了几分尴尬之色,不过知道这个君公子助靖王实多,也就各自当作听不到,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 君落羽吼归吼,吼完了,还是带着一脸不爽问道:“要我救谁?” “焰皇……楚同!”厉玄一字一顿,说的极为清晰! 流萤折断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君落羽情不自禁的一阵发愣,这是什么情况?御流光要救楚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他都绝没有要救楚同的理由! 心头突的一阵惊惧闪过,流光从来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情,也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做不愿意这么做的事情,救楚同显然非他所愿,所以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一定只有一个……为了蔷薇! 这个滑过脑中的念头让君落羽悚然心惊,他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测。一把捏住厉玄的手腕,大声叫道:“他在哪,快带我去!” 厉玄诧异到连话都几乎不会说,这是怎么回事?主子这样,连君公子也是这样!然而服从流光命令的本能还是让他伸手指点了方向,然后在君落羽恐怖的速度之下,快速脱离了战场。 冒着大雨冲进一个小小的牛皮帐篷,只进去了一只脚,君落羽就猛的退了出来。 “君公子,您……” “我只能救没死的人,救不活死人!”君落羽心底无比的焦躁起来:“蔷薇现在在哪里?快点带我去!” 看到君落羽的面容不似开玩笑,厉玄心头也不由沉重了几分,低声说道:“请跟我来!”然后跃起身形,在前方引路。 幸好这一次流光安排的很是周密,每一个行动去向都有会专人源源不断的报告回来,到了这种时候,才不至于全无方向。 圣祭台前,冥烈看着握着春草的楚言微微咬了咬牙,却在下一秒紧接着扑了上去。 不要说是一把小小的春草,就算他手中握着的是屠刀宝刀,他也一样会扑上去! 不将这个人亲手擒下,他势不能甘心! 流光的戒备己经提到最高点,他绝不会允许冥烈出一点点事情,因为冥烈出事,蔷薇会伤心! 然而,冥烈刚刚扑到楚言身前,忽然一道劲风从旁边猛的扑来,竟然配合着冥烈的招式,同时攻向楚言! 楚言本欲举手封架冥烈的一招被迫中途变招,硬碰上旁边那人,发出一声巨大的气流爆破声响,然后身形微微一转,勉强避开冥烈! “你走开!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冥烈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铃舞,嘶声大吼,同时手腕一翻,不去攻击楚言,反而向着铃舞招呼过去!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铃舞随手化解,回答的极快,又是一招极狠辣的招式向着楚言攻去,同时大声喝道:“楚言,你还记得四十年前的事情吗?枉我叫你一声楚大哥!” 楚言抬手封架铃舞的攻击,冷笑说道:“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说出来呢,想不到死到临头,还要翻出当年糗事!” 看到铃舞先自己一步向楚言进攻,冥烈一声怒吼,也扑了上去,一招两式,却是一式攻向楚言,另一式攻向铃舞:“老太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等本公子解决完了再说!” 铃舞分神迎击冥烈,却也不放过对楚言的攻击,盯着他厉声喝道:“你为什么那么对我?” 楚言亦是同时对付两人,却是不屑说道:“善妒者,就要让她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 “慕容垂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替他出头?”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保证他的人生轨迹不受影响!” “笑话!”铃舞的声音和招式都骤然变的犀利,声音里满是尖锐的讽刺:“你知道什么叫作他的人生轨迹?他的人生轨迹只有他自己才能选择,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你难道就没想过,也许根本就是你强硬的改变了他的人生,所以他才会如此早就凋零?楚言,你凭什么以慕容垂的保护者自居?你根本就是自以为是,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掩饰你得不到他的失落而已!” “放肆!”铃舞的话狠狠踩在楚言的痛处,彻底激怒了他,楚言手中春草一竖,竟然不顾冥烈的攻击,欺身贴进铃舞,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铃舞因为他的偷袭早己受伤,方才为了救下那个孩子又硬受了他十余掌,就是再有通天的功力,此时只怕也只剩下两三成! 他运力于背,把身后留给冥烈,将全身功力集中于春草之上,竟是硬拼着受冥烈一击,也要先行击杀铃舞! 看到楚言的动作,铃舞的眸中蓦的闪现一丝狂喜的光芒,浑身的黑袍无风自动,疯狂的鼓动起来,气流在身周仿佛实体化,竟似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护罩一般。 楚言的匕首方一碰到那层气流,便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速度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去。 这层保护罩与流光的护体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种招式,都是功力充沛之时才能达到最好的防护效果,而铃舞此时早己是强弩之末,楚言又绝非当日偷袭流光的那种小人物可比,匕首略略停顿了下,立刻破开罡气,毫无阻挡的用力刺进。 “不要把别人当空气!”冥烈心头无比火大,好好的战斗,被这个女人强行抢入,到现在,他反而变成了多余的! 流萤之上凝聚了一股强大的气流,猛的向着楚言的匕首击去!这是两人之间气场的相交点,冥烈没有把握同时抗衡两大高手,只有击破这里,才有可能分开他们! 两柄匕首在空中滑出流星般笔直锐利的光剑,全力以赴的奔向对方。本是同一块材质制造出的两柄绝世宝刃,竟然自相残杀! 流萤春草锋锐相当,两人又都是全力出手,大殿之中的人脑中情不自禁都浮现出楚言方才的话,这两柄匕首之间,必然要有一柄,会在今天陨落! 不是你断,便是我折! 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足以惊天动地的场面!呛然的巨响,还有电蛇一般走窜的火花! 然而当两柄匕首相交的瞬间,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巨大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火花,流萤在碰上春草的一刹那,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由刀柄处齐身而折! 一张明黄色的薄薄绫绢突兀的从断柄的出口处逸出,被巨大的气流远远的冲出祭台,然后好像一只黄色的蝴蝶,被气流冲击着,在大殿中翩然旋舞。 斩草除根 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状况突然发生,匕首断折,冥烈的力道在一瞬之间落到空处,而楚言手中的春草长驱直入,若是被这样的利刃滑到,就算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命! 冥烈的脚步猛的后撤,他不怕死,却不想死,尤其,不能死在楚言的手里! 然而,正当他想撤步的时候,他才惊慌的发现,铃舞身边那些仿佛实质化了的气流突然之间变的粘腻无比,竟仿佛无数松脂一般,死死的禁锢住了他的行动! 春草的锋芒在眼前无限无放大,冥烈的瞳孔绝望的扩散! “噗嗤……”尖锐的刀刃毫无悬念的插入冥烈的胸膛,冥烈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快速湮出的血迹,妖娆的像是三途河畔的蔓殊沙华! “不要!”台下响起宣可卿撕心裂肺的叫声,流光的眸子也在瞬间睁大,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刚才铃舞突然加入战团,三个人各自为政,打的乱七八糟,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插进手去,而刚才的一击冥烈明明可以避开,却在最后的一秒,诡异的顿住了身体。 蔷薇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事实。 楚言略略愣了一下,他感觉到了铃舞的气流对冥烈的阻止,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立刻将匕首在冥烈胸口搅动一圈,然后反手抽出自己的宝刃! 斩草除根,一定要彻底!这向来都是楚氏皇族的祖训! 一串血珠从冥烈胸口喷涌而出,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线,冥烈的身体被这股力量一带,忍不住蹒跚几步,直到靠在祭台那个巨大的日冕形轮盘上,才勉强支撑着站住。 铃舞看到眼前这一蓦,像是期待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达成,眸中泛出炽烈的光芒,猛的放声狂笑! 楚言抽出匕首后动作不停,一掌由袖下穿出,狠狠拍在铃舞的胸膛,将她逼退。 铃舞踉跄着连退几步,呛咳出一大口血液,却不管不顾,只是带着满脸满身的血迹,弯着身子,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笑什么!”楚言勃然大怒,他的心底隐隐的有种极为糟糕的感觉,仿佛他方才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秦陌和他争了一辈子,可是到最后,不仅他自己,就连他的孙子都死在自己手里。 盯着铃舞怒声吼道:“有时间笑,还不如提前超度一下你自己!” “超度我?”铃舞呛着止了笑,面上的表情疯狂:“比起我来说,洛王才更应该被超度吧!” “你胡说什么!”楚言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抖,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 “你知道他是谁吗?”铃舞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靠在轮盘上的冥烈,笑的连声音都接续不上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秦陌的孙子会姓冥?” “谁会理那种疯子的事情!”楚言几乎有种恐惧的感觉,只能拼命的用怒气来压抑自己的不安。 “哈哈……”铃舞的笑声歇斯底里的放纵,掀起眉毛挑衅的说道:“洛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该不会忘了吧,你曾经有一个儿子,因为怕养不大,而寄名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那个神……” “不可能!”楚言眼睛猛的泛红,一步蹿到铃舞跟前,狠狠的提起她的衣服:“你少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是昭云的孩子!” “是不是,你看看那里,不就知道了?”铃舞伸手指着冥烈所倚靠的巨大轮盘。 那个轮盘呈三十度角略微向下倾斜着,表面刻满了各种繁复的花纹,给人一种莫测的神秘之感。 冥烈的伤口被楚言用刀搅了一圈之后,血流的极为厉害,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就己经将整个前胸染的透湿。而此时,己有许多血液顺着他的身体,落在了轮盘之上,并顺着那些花纹,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缓缓蔓延。 蓦的,那个轮盘的底下,突然发出了轧轧之声,古老,沉闷,仿佛是沉睡了几千几百年的禁制,在今天被缓缓启动。 “不……不可能……”楚言忍不住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望着轮盘的方向。 “这个禁制,只有拥有楚氏皇族之人的血,才能启动。”铃舞恶意的提醒着楚言:“真是可笑啊,你一辈子都在遗憾自己没有子嗣,可是现在,你唯一的孙子,却被你亲手杀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冥烈胸前血洞里的血还在汩汩流出,巨大的创口像一只诡异的血红色眼睛,冷冷的看着楚言。 楚言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突然扑上前去死死的掐住了铃舞的脖子,怒声吼道:“阮铃舞,你这个疯子!” 铃舞的身体被楚言掐的拼命晃动,却仍是笑声不止:“自作孽,不可活,楚言,你当年做了那么多的恶事,活该有这样的报应!” “胡说!胡说!这都是你陷害的!”楚言神色疯狂,眼球都几乎凸出眼眶:“你明明说过上一辈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你这个女人,你这个疯女人!” “我只是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要牵到别人的孩子身上,可不包括你的!”铃舞的表情愉悦至极:“你四十年前对我做的事情,让我从此不知活着的意义,今天,我也要你尝到一样的滋味!怎么样,很愉快吧?一辈子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孙子,却被自己亲手杀死!” “我要杀了你!”楚言的手用力收紧,铃舞面色青紫,早己连声音发不出,却固执的望着楚言,疯狂的裂开嘴角。 “你们闹够了没有?”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楚言的神情一震,像是才想起自己还有没和冥烈好好的说过一句话,猛的松开手,转头望向轮盘的方向。 轮盘在沉重的闷响声以令人惊慌的诡异慢速缓缓转动,仿佛底下的东西是一个凶恶的魔兽,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解开自己的禁制。 然而这种时候,却己经没有人去注意这种事情,流光早己扶着冥烈在一旁的地上坐下,又伸手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 赔罪礼 “冥……烈儿……”楚言怔怔的看着冥烈,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叫他。 “洛王那么亲切的称呼,还是省省吧!”冥烈喉中咸腥的感觉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将楚言生擒,只是胸口那股闷气,如果不借着这样与他硬碰硬的大战一场,断然无法排解。 只是这样糟糕的结果,却委实是他自己,也无法料到的。 “烈儿……我,我是你的爷爷……”楚言手中的春草哐啷一声掉落地下,站在冥烈身前几步的地方,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方才下手的时候,唯恐伤口开的不够大,不足以致他于死命,以至于事到如今,连后悔都没有资格。 “不好意思……”冥烈吐了口嘴里的血水,对楚言的悔痛视而不见:“我的爷爷,只有一个,那就是草原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梧皇秦陌,其他的人,还是不要自做多情了!” “烈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楚言目中的神色痛苦:“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你的身体里,流着我楚家的血……” “得了吧!”冥烈强撑着一口气,冷冷的打断他的话:“除了这点血,你还做了什么?你赶走我娘,现在却想认我娘的孩子,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没有赶走她!”楚言低吼。 “没有?你不要告诉我,当年那个产婆说出你就是流萤主人的事情,真的只是一时巧合!别把我当傻子,你洛王府中,怎么可能有嘴巴这么不紧的人!咳……”用力的呕出一口污血:“我娘刚走没多久,你就向朝中掌权的大员提亲,你敢说,这不是你安排的?” “真的不是我做的!”向来高高在上的楚言竟然会嘶哑着声音与冥烈辩论这件事情:“我就算再怎么心机深沉,也绝不会拿我儿子一生的幸福做赌注!我只是不忍心看着昭云颓糜下去,才想为他再娶一房妻子!” “谁会……信你!”冥烈说话己是吃力至极,然而这几个字吐出来,还是充满了愤恨到极点的情绪。他从秦陌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查到当年这些事情的时候,简直难以相信,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为人父母的人! “你错怪洛王了。”一道声音从那个狭小的洞口之中传中,楚煜一身金丝朱雀战甲,却没有戴头盔,湿淋淋的出现在大殿之中。而在他的左手之中,提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隔的这么远,也看不清里面装了些什么。 流光的身体猛的僵硬起来,他现在不能离开冥烈的身边,可是蔷薇却在台下,他只有一人,难以顾及两头! 楚煜似乎看出了流光的紧张,居然微微的笑了一笑,淡声说道:“靖王不必慌急,从今日开始,这世间只有楚煜,没有赤焰的七皇子。我就算想要蔷薇,也不会用这种手段与你争!” 流光眸子紧紧的盯着楚煜,对他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在看过了楚煜那么多阴险至极的手段之后,他对他任何话语,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楚煜神色之中满是疲惫,一瞬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自己得以立足的地方,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好像游魂野鬼,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又该为了什么而活着。 忽然一扬手,将手中的包袱用力扔到了高高的祭台之上,声音淡漠的说道:“这样东西,就当是我对蔷薇今日遭遇的赔礼!” 那包袱在高台之上一落地,骨碌碌的向前滚开,里面的东西一直滚到了流光的脚下,才停了下来。 流光眉头微微一皱,那是一个人头,有着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给人一种妖娆的过份的感觉,就像糕点里放了太多的糖,甜的发腻。 他并没有见过这张脸,可是却在第一时间猜出了是谁。蔷薇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不会掉以轻心。 这个女人! 流光脑海里想起韦淑宁在宋雨前的条件之下说出蔷薇的下落和今晚发生的事情之时,心底里泛起的无边杀意。 就是这个女人,差点让蔷薇受到无可弥补的伤害,她在他的心里,早己是死人一个!只等此间事了,他就一定会亲手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可是如今,居然让楚煜抢了先! “楚煜……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倚靠着流光才勉强能坐起来的冥烈盯着楚煜,吃力的发问。 楚煜慢慢向着祭台的方向往前走,一双眼睛却是看着铃舞的方向:“大祭司,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楚煜出现的时候铃舞就停止了笑意,听到这句问话,她忽然又开始笑:“不错,告诉慕容娉婷真相的人,根本不是楚言,而是我!” 她转头望向冥烈:“有女人的对方,就有圣女宫,那个产婆,本来就是圣女宫的人!” “疯子!”楚言怒吼:“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铃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因为我想要挑开那个女人的肚子,撕出里面的贱种,把血淋淋的小孩扔在你的面前,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扔在你那个短命的儿子面前,让你们所有的人和我一样,从此以后永远都活在解不开的恶梦里!只是可惜,你那个贱种的命还真好,居然被秦陌先一步抢走!不过后来慕容娉婷居然主动来找我,这更好,总算还可以杀了你那个短命的儿子……” “师尊……”一声怯怯的轻呼突然传进铃舞的耳朵里,铃舞转过头,正看到宣可卿一双眸光温润的眼睛。 她以为铃舞的本性是好的,以为她做的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找秦陌报仇,以为秦陌重伤昏迷以后,她的性子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偏激,可是原来,所有的一切根本都是她在利用,在算计,为的,就只不过是今天这个局面。 铃舞看到宣可卿的目光,突然愤怒了起来:“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你难道以为本尊居然会需要你的同情?可笑!不过若不是你,本尊恐怕还真没办法重创秦陌,说起来,你也算是有功之人!” 蔷薇是莲华 宣可卿心头一阵翻涌,突然张口吐出一口血水,她竟然助纣为虐,帮助自己这个几近疯狂的师尊,暗算了冥烈的爷爷! 双手不住的颤抖,面色蓦的发白,伤了秦陌之后,她虽然隐隐觉得对不起冥烈,可是又觉得这是帮师尊报仇,理所应当,可是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她的那次背叛,是实实在在的毫无理由,可笑至极! “蔷薇!”殿中猛的传来一声紧张的大叫,一道银色光影以令人难以至今的速度瞬间由洞口处窜至蔷薇身边,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另一手快速接过她手中的孩子,递到随后赶来的厉玄手中。 君落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才赶到这里,就看到蔷薇身形摇晃,脆弱之极,甚至连手里的孩子都要抱不住。 脱离了母亲的软软怀抱,换了一个又湿又硬的新地方,显然让小家伙极是不满,不住的蹬腿踢脚,可是蔷薇却只是任由君落羽动作,表情木然的看着前方。 她慢慢的举起一只手,手中一抹明黄色的光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张黄绢是方才流萤折断时从刀柄之中飘飞出去的,本应立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可是因为紧接着冥烈就被楚言所重创,竟然没有人再有精力分神去顾及那张黄绢,而任由它被气流冲击着,旋荡在大殿的上方。 可是此时,那张黄绢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落在了蔷薇的手里。 蔷薇定定的看着铃舞,声音仿佛己经不是自己的,她一字一字的问道:“蔷薇是莲华,这是……什么意思?” 大殿之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两道人影在即将迈入这个大殿之前,猛的停住了脚步,躲在洞口之内的阴影中。 所有的人都被这句话震的心神一荡,就连铃舞面上都流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 “蔷薇是莲华……这是……什么意思?”蔷薇再次询问,声音却己然变的凄厉起来! “蔷薇!”流光与君落羽极有默契的互换了位置,君落羽一看到冥烈身上的伤口,就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而流光则是伸手握住蔷薇的手,想要给她一些安慰。 可是蔷薇根本不给任何人靠近她的机会,猛的用力甩开了流光的手,只是举着手中的黄绢,再次大声喝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蔷薇是莲华!” 铃舞看着蔷薇,终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当年圣湖之中给出的答案,能够为慕容家平反昭雪的人,根本就不是慕容娉婷的女儿,而是……赤焰九公主!” 蔷薇的身体仿佛支撑不住似的,用力的摇了两摇:“所以……” “所以你根本不是慕容家的子嗣!”铃舞的目光转向楚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儿子的身体明明己经调理好了,为什么却那么突然就旧疾复发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当年慕容娉婷听了我的话之后改容换貌潜进了赤焰宫中,就算她极力避着楚同,可是想要他注意到一个女人,对于圣女宫的暗桩来说,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她刚进没多久,就被楚同强暴了,而更有意思的是,当她被强暴的时候,你的那个短命儿子,就在隔壁的房间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不做不了!” “什么?”楚言目眦尽裂,当年慕容娉婷失踪之后,他为了开解儿子,让他去旭日城休养些日子,换换环境,可是才去了没多久,就突然间呕血不止,不治而亡! 他问了下人,只说有天早上去房间中请公子的吃早饭的时候,突然间就发现公子血染了一身,严重昏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就在奇怪,自从昭云寄名给冥神之后,身体早己调理了过来,怎么会突然间复发的这么严重。 可是原来,竟然是这种原因!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铃舞目光转向蔷薇,再次开口说道:“不过慕容娉婷此女心志之坚韧,也当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发生了那种事情,她竟然还能忍辱负重,在皇宫中呆下去,甚至当她发现自己竟然和敏妃同时怀孕的时候,竟然立刻就能想到,要和敏妃调换孩子!” “敏妃……”蔷薇嘴唇嚅嚅而动,仿佛没有任何意义般的吐出这两个字。 “活活气死楚昭云以后,我心情很好,而且也想看看赤焰的公主究竟怎么才能帮慕容家平反,刚好敏妃本就是圣女宫的外门弟子,所以我就叫她提供了一切方便,让慕容娉婷能够顺利的将孩子调换!” 说起当年的事情,铃舞的面上竟然涌起了几分得意之色:“你现在虽然还没有帮慕容家雪耻,不过却己经颠覆了整个赤焰,还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你做的,比我想像中还要好……莲、华、公、主!” 最后四个字被一字一顿的吐出,蔷薇的身体猛的一个踉跄,嘴唇不住的哆嗦着:“我……是……莲……华……” 许多事情突然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娘亲从来都不对她笑,连一个怀抱都吝啬给她,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很痛苦,却还是逼着她一定要去查清慕容家当年的事情,为什么费尽心力的把她送到宫中,为什么敏妃毫无理由的指责莲华不是她的孩子,总是对她非打即骂,为什么她的血和楚言的血,居然能融到一起…… 原来,她本来就是楚家的人!那个曾经被她厌恶过无数次,憎恨过无数次的,楚家人的血脉! 身体又是一阵摇晃,无数画面突然涌进脑中:敏妃临死时挣扎渴求的目光,是谁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楚同胸腹部滑出漫天漫地的鲜血,又是谁,将匕首亲手刺进他的身体? 抖,身体控制不住的抖…… “蔷薇……”流光己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只能用力将她拉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她! 蔷薇在他的怀里木然的转过脸,淡淡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熔岩 她曾经无比怨恨流光在她的背上刺了那朵蔷薇,因为那朵花那么疼,疼到她几乎无法忍受,可是后来她知道慕容家的背上都有一枚飞星胎迹,便立刻理解了流光的行为。他一定是想要保护她,不让韩家的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这么做。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根本早就知道她不是慕容家的人,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叫厉玄去救楚同! “蔷薇,你听我说……”蔷薇的样子让流光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慌,他慌乱的扳过蔷薇的身体,想要解释。 “啊……”蔷薇的口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利至极的嘶叫,猛的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她不听,她什么都不要听。 她是慕容家的子嗣,她的娘亲是慕容娉婷! 她做的很好,她查清慕容垂当年死去的真相,她很快就要为慕容家平反昭雪。 她不是赤焰的公主,不是楚同和敏妃的女儿! 她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死在眼前而冷眼旁观,也没有亲手把匕首刺进自己父亲的身体! 她更没有颠覆掉她的国家! 不是,她不是莲华,她是蔷薇,只是蔷薇! “蔷薇……蔷薇……”流光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心底己经因为蔷薇的疼痛而愤怒的近乎扭曲! 他早就知道蔷薇不是慕容府的子嗣,可是一直都以为她不过是慕容娉婷为了报仇而随手找来利用的普通婴孩。所以就算知道蔷薇不喜欢,也从来不掩饰他对慕容府的厌恶之感,所以就算气到极点,也不过是加大了声音吼她“蔷薇”,而从来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她“慕容蔷薇”! 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就只是他的蔷薇而已,那个如木叶露珠一般的女孩子,无关姓氏,无关身份,做出了那种卑鄙之事的慕容娉婷,也根本没有资格将她的姓氏冠在她的名字之前。 可是,当蔷薇的血能与楚言的血相融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时,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个极可怕的猜测,再联想到敏妃总说莲华是野种,还有慕容娉婷曾经在赤焰皇宫中工作的事情,他害怕的几乎连灵魂都要颤抖起来。 他下定决心,不管他猜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都要用尽一切方法瞒着蔷薇,哪怕,瞒一辈子! 当他晚到一步,看到楚同倒在血泊里时,面对着那个早就想将其除之而后快的昏庸帝皇,他脑中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他!只因为如此,可以让蔷薇减少一些罪恶感。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要隐藏的真相,竟然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蔷薇眼前,没有缓冲,没有铺垫,直白到残忍。 尖锐凄厉的嘶叫之后,像是再也不想面对这些可怕的真相,蔷薇神智一失,软软晕倒在流光的怀里。 君落羽目光骤黯,他从流光下达的命令里,也隐隐有了相同的猜测,所以才如此拼命的赶到这里来,可是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冥烈显然也被这件事情震动的不清,唇角涌出鲜红的血沫,居然泛起苦笑的表情,这就是御流光想要告诉他的秘密吧?那个混蛋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却故意让他误会蔷薇是自己的妹妹,让他在那场角逐之中,一招未出,就满盘落败。 可是看到自己和楚言拼命,一时良心发现,所以想告诉他蔷薇其实并不是慕容家的子嗣,自己若是真的喜欢蔷薇,至少,并没有失去追逐的资格。 可是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如此伤人,小蔷薇一直是他捧在手心上的宝,他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去伤害她? 御流光恐怕算定了,自己必然会和他一般死守秘密,所以才会有恃无恐的说要告诉他蔷薇的秘密。 目光中蓦的泛上一层苦意,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所有人都想要隐藏的真相,竟然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坠落在蔷薇眼前。 慕容娉婷,他的娘亲,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可以如此毫无所谓的做着伤害了这么多人的事情?而且在死了这么多年以后,还能将一个女子,逼入绝境! 蔷薇凄厉尖锐的叫声依然在大殿上空盘旋,让所有人的心底都惨然一片。 无数道目光同时望向铃舞,里面的含意昭然:阮铃舞,你这个疯子! 铃舞被这些目光压的沉沉的喘不过气来,突然手脚胡乱舞动,用力叫嚣:“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难道都是我的错吗?如果不是秦陌那么招摇,如果不是楚言自以为是,如果不是楚同阴毒狠辣,如果不是匠神为了一己之私掩埋了所有痕迹,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四十年前的事情,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在痛苦中?要痛苦,就所有人都一起来!” 一直在大殿之中轧轧响动的机关之声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然后彻底沉寂下来。 足有一人大的日冕形轮盘不知何时己经完全转开,露出下面极深极深的一个竖井形洞口。那轮盘足有的厚度足有一米多,下方还有无数精钢铁链想连,若不是启动机关,断然无法打开。 这轮盘一打开,底下就猛的冲上一股暴戾至极的炽热气息,冥烈和君落羽离的最近,只觉得这股气息几乎让人凶猛的让人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君落羽微一提气,挟着己经做了初步伤口处理的冥烈,飞速退离轮盘那里。 铃舞眼前一亮,望着楚言狞笑说道:“你不是想用这个来让我们所有人陪葬吗?我来帮你!” 说着话,飞身往竖井处扑去! “你休想!”楚言身形一动,死死的拦住铃舞的去路。 赤焰建国,之所以以火为尊,就是因为不知道多少年前,这一块土地上火山爆发,形成了大量的肥沃土地,后来火山在沧海桑田中渐渐平落,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平原。 扶桑建城所在,就是一个巨大的火山遗址,建城之时,工匠发现在火山并没有完全消失,在极深极深的地底,还有融岩在缓缓流动,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有一道竖井与地面联通。 禁术 因为亲眼见识过地火的无上威力,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赤焰人骨子里有种毁灭的欲望,他们总是认为,这些己经消散下去的地火,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而他们,也必然会被毁灭。 这种世界末日的思想,在任何一个宗教之中都会存在,只是火神教的特别严重一点而已。 所以他们建城的时候,不仅没有避开道竖井,反而集数代之力,将这道竖井修缮,加固,并且将这个早就存在的天然溶洞以人工之力加以扩建,建起这样一个宏伟至极的殿堂。 这个地方,本来是为了表达他们对火焰和神明的一种本能崇拜,可是随着一代一代的人过去,地火并没有再肆虐,赤焰的人安稳日子过的久了,反而起了畏惧之心,终于在某一代焰皇的时候,下令建造一个极为巨大坚固的禁制,将这道竖井彻底封死,而这个禁制,就是圣祭台以及祭台上的那个巨大轮盘。 那一代焰皇虽然下令封住这个竖井,可是骨子里还是有赤焰古老的末日思想,只不过他想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想到万一将来有一天子孙不争气,葬送了这大好的河山怎么办? 于是他命人在竖井之下三丈左右的地方,用铁链架设了一个巨大的悬空莲台,那莲台每一个花瓣缝隙之间,都藏着数不清的火药,这些火药被蜡丸封存,又保存在充满水的密闭空间之中,只要有人舍身跳下莲台,扳动机关,解开周围铁链的束缚并且漏出其中的水液,只要莲台掉入下方的熔岩中,蜡丸很快就会在精铁莲台消融之前被极高的温度融化,然后瞬间引起爆炸! 那些炸药的药量足够炸毁这个竖井,使得底下的熔岩沸腾,引起巨大的熔岩潮汐,将方圆上百里的地方彻底淹没! 这件事情本是绝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铃舞居然对此地了如指掌,甚至知道那个机关启动的钥匙,就是楚氏皇族的血液! 楚言知道只要蔷薇的孩子在这里,那么所有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人就都会来到这里,他本来的打算,是要在这里狠狠的调笑奚落他们,然后用自己的血启动机关,把整个扶桑,在扶桑城外戳战的几十万士兵,以及方圆上百里的地方,通通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场! 梦氏家族疯狂的血液,在他的骨子里,只有更彻底。 可是事情突然发生了变故,他极欲杀之而后快的人,竟然是他的孙子,是他唯一的子嗣传承!就算被他失手刺成重伤,可是毕竟还有没死,而且还有天下第一神医的君落羽在这里。 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铃舞启动这里的禁制,他的血脉就只剩下冥烈这么一个,怎么可能再让他出事! 一掌正正和铃舞对上,巨大的气流让楚言和猛的向后连退几步,而铃舞却站在原地份毫不动。 “不可能!”楚言“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还这么强!” “不可能吗?”铃舞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步一步,慢慢的向着楚言走去:“赤焰引魂师的功法还真是奇妙,只要不想要命,就什么都做得到。” 伸出一只手掌,在楚言的面前晃了晃,一枝干瘪的几乎如枯木般的东西在楚言面前一闪而过:“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这里对不对?我告诉你,赤焰这种地方,对我没有秘密!” “禁术!”楚言猛的吃惊的大叫起来:“柳南云是你什么人?” 这句话一出口,楚言自己也知道自己问的极傻,柳南云己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和铃舞有什么关系? 然而铃舞现在所用的招式,又的确是只有柳南云才会的禁术,这样武功脱胎于引魂师的修炼方法,却又完全颠覆了引魂师至善慈悲的心法,讲求为了达到最大功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自残身体! 铃舞现在所有的实力,都是她自残身体使用出来的,每使用一次,身体的一个部分就会如精力被吸干一样变的干瘪枯瘦,而且永无复原的可能。 “阻止她,不能让她进入竖井!”楚言狂吼一声,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再次扑了上去! “你办得到吗?”铃舞面上涌现疯狂之色,只是一个挥手,就将楚言狠狠的甩了出去。她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状态,强行将禁术发挥到极致,如今的功力,竟然与她鼎盛之时一般无二,楚言这种身手,在她的面前,几乎连一个回合都走不出去! 如此疯狂的催动禁术,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必死无疑。 可是当年焰皇设计这个莲台的时候,早就料到后代子孙如果不得不启动禁制必然是赤焰己经走投无路,所以引动莲台的人,必然会以身殉葬。 可是铃舞如今早己抱定了必定之心,死对她来说,不过是方式问题,因此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丝毫顾忌! 楚煜显然极为清楚竖井之下的危机,不待楚言说话,早己一步扑了上去,同时大声吼道:“底下是熔岩,如果被她启动机关,方圆百里,不会再有任何活物,我们必须阻止她!” 楚煜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大吃一惊,铃舞笑意更是得意狰狞,手都没有抬,只是劲力灌注,身上的气劲如有实质一样猛的喷发出去,楚煜连铃舞的身前都未能挨近,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将他砸的倒飞出去三四丈! 这种情形之下,所有人都暂时放下了恩怨,无论有多少恩怨,都得先有命活着出去才行! 君落羽将冥烈放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一只银色的闪电,在铃舞运动罡气攻击楚煜的时候,看准罡气之中最弱的一环,手中寒芒一闪,猛的切入了进去。 冥烈掉落在地上的半截流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己经到了他的手里。 铃舞的罡气虽然厉害,可因为先分出去了一些对会楚煜,因此对于君落羽如此势在必得的一击也就无法完全防范,君落羽出手快如闪电,只是几分之一息的时间,就己经到了铃舞的胸前。 硬拼 铃舞身形暴退,却还是晚了一步,匕首虽没有划到她的身体,可君落羽犀利的剑气,却己经划破她宽大的衣衫,破碎的布条在真气的震荡之下,不断的来回摆动。 铃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唇边荡开残忍的笑意:“居然还能伤到我,真不愧是诸葛轩辕的弟子!” 君落羽两只手指夹着匕首,横放胸前,冷冷说道:“我并不觉得家师听到你的称赞会高兴!” “哼,你还当那个老头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呢?他明明就知道那片沙漠底下埋了些什么,如果他真的有你想的这么好,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朵烈火红莲就答应楚同的要求?” “家师的事情,用不着你多嘴!”君落羽罕见的怒了,虽然他对诸葛轩辕总是一口一个臭老头的叫着,可在心底里,诸葛轩辕却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对诸葛轩辕有如此深的感情,也不会仅仅因为流光蔷薇等人得到了他的传授,就对二人如此亲近信任。 “哈哈……”铃舞猛的仰天大笑起来:“小辈,我看你根本就是被本尊说到痛处,所以才恼羞成怒吧?诸葛轩辕也真是可笑,知道慕容垂的女儿被楚同奸污之后,还怕她自杀又或者杀了自己的孩子,巴巴的跑去她身边隐名埋姓住了几年,以为能化解她心中的仇恨,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慕容娉婷身边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他那一番多余的好心,还真是用错了地方!” “放肆!”君落羽终于再也不能容忍铃舞如此诬蔑诸葛轩辕,手中匕首一立,化为一道寒光,再次向着铃舞攻去! “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本尊?”铃舞的身形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之间就窜了出去,她身法的轨迹仿佛己经脱出了这个世间规则的束缚,在场的众人几乎根本无法凭肉眼判断她的位置,只听到她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本尊今天,就先来帮天机谷灭派!” 超越极限的速度仿佛可以撕破虚空,铃舞的身形以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角度,瞬间出现在君落羽背后,狠狠一掌拍去! 即使以君落羽武功之高,竟然也无法捕捉到己经将禁术运用到极限的铃舞的踪迹,但凭着一种危险到来的本能敏感,他猛的收身侧步,速度之快,竟然也只能让人看到残影! 他的身形刚刚避开,铃舞足以开天裂地的一掌就猛的印在了他方才所在的地方,在场的众人无不悚然色变,铃舞的功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这己经根本不是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而君落羽方才那一躲,也让所有人都终于见识到,什么是匠神传人的真正实力。 可是就算君落羽功力通天,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人,他与铃舞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避开一击之后,铃舞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身体竟然以绝不可能的方式凌空硬生生横移三寸,再次绕到君落羽背后,狠狠一掌用力击出…… 场中之人己经连呼吸都要忘记了,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死命的盯着眼前的激斗,一声惊呼含在嗓子眼里,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君落羽方才那一躲己经用尽全力,几乎将身体最深的潜力都完全激发,如今铃舞的攻势如大江大江连绵不绝,巨大的压力让他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说完全避开,就是勉强移开要害,都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忍不住泛其极为糟糕的预感,这一击开天裂地,全力施为,普天之下,恐怕根本没有人能够躲过。 就连君落羽自己,都忍不住生出一丝绝望。他性格倔强,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就算明知实力不敌也绝不肯退让一星半点,在遇到诸葛轩辕之前,为了这种性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甚至数次濒临死境。 后来功成出师,有一次受人暗算,面对着上百人的围攻,他发狂成魔,血染白衣,然后一头昏死在雪地里。如果不是遇到宋雨前,恐怕真的就会丧命当场。 可是无论哪一次,他都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铃舞的那一掌还没有碰到他,仅仅是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气势,就己经让他身不由主的绝望,竟然连想要抵抗的念头都提不起来。 可是说是如此说,白衣君落羽又岂是好相与的?至少,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明知不可为而为知,迎难而上,这才是君公子的本性! 被巨大的死亡气息压的头也抬不起来,知道逃避根本是痴心妄想,君落羽索性不再逃避,在千分之一秒之内调动起全身所有的功力,凭着自己所感知到的铃舞的招式落点,回手一挥,正正的迎了上去。 若是在逃避的时候被铃舞击中,他恐怕必死无疑,可若是与她硬拼一记,纵然不敌,纵然深身重伤,可却有一线生机! 他的身体从小便被诸葛轩辕用无数灵药炮制锤炼,当时的过程虽然苦不堪言,再加上诸葛轩辕恶劣的个性,几乎让他把诸葛轩辕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天天往他的饭里放上半斤泻药,可是巨大的痛苦所带给他的收获也同样是巨大的,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能把自己再次医成一个完完好好的白衣君落羽! 武学有时与人生一样,一味逃避不会带来任何转机,可若是转头迎上,力拼一记,反而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赢得一线光明。 “小辈,找死!”铃舞看到君落羽的动作,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大大的冒犯,君落羽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却居然敢与她举掌相向! 一时间手中功力凝聚更深,猛的劈了下去…… 殿中传来一声轰然大响,两人都是绝顶高手,手掌尚未想接,罡气掌风己经狠狠的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连这间宏伟的地下大殿都仿佛被震的抖了一抖。 上当了 巨大的气流将周围的人冲击的连站都站不住,楚言楚煜各自向后退了几大步,宣可卿早己到了冥烈身边,此时身不由己的抱着他向旁边滚出了足有两三丈远,倒是蔷薇和厉玄因为站的远,反而没有受到什么波及! 势破天地的惊天对决一触即退,在场的人心中无不料定,君落羽定然凶多吉少!他们的眼前甚至己经形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君落羽的身体像一面断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滑过绝望的弧线,狠狠的摔在祭台下的地面上! 然而,当他们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忍不住愣住了,君落羽竟然站着! 虽然他连退了七八步,面色苍白,一只胳膊软软的垂在身侧,半边身子也忍不住在发抖,可是他的身躯却仍然笔直,仿佛一杆刺破苍穹的标枪一样,昂扬的着着! 怎么可能! 每一个人都差异的瞪大了双眼,在铃舞那样的一击之下,君落羽怎么可能还能站着?他的那副身体,真的是钢铸铁打的? 一声轻咳突然从君落羽身后传来,一道黑色的影子略微晃了晃,露出自己的身形,然后一张口,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流光!居然是流光! 他在铃舞与君落羽双掌相击的那一刹那,竟然有如神助一般赶到君落羽身边,然后一掌印上他的脊背,将自己全身的功力灌注! 两个绝世高手倾尽全身功力,竟然真的抗住了那几乎毁天灭地的一击! 生机,永远都是自己给的。 如果刚才君落羽没有选择硬拼一记,而是转身逃亡,谁都救不了他,可是当他决定自己救自己的时候,也就同时给了别人救他的机会。 铃舞冷冷的站在原地,合流光与君落羽两人之力,竟然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禁术之可怕,由此可见一斑。 “两只小老鼠,居然能架得住本尊一击!”眸子阴暗的盯着在千均一发之际出现助了君落羽一臂之力的流光,铃舞不屑的说道。 流光又吐出一口鲜血,微微挺直脊背,望着铃舞挑衅的说道:“你不必故布疑阵了!你自己现在,恐怕比我们还要不好受吧!这种禁术威力如此巨大,不可能任你毫无代价,毫无限制的使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铃舞面色陡然轻变,流光说的并没有错,这种禁术虽然威力巨大,可同时,带给身体的伤害也是难以想像的,她逼退楚言,击飞楚煜,又力抗君落羽与流光二人合击,身体负荷了太多的反作用力,如今,至少有一半的肢体都己经变成了枯木般的样子。 虽然在禁术的支撑之下,这些看枯木般的肢体如今还拥有强横的力量和速度,可是一旦身体满负荷,失去了禁术的神奇作用,这些肢体根本就连支撑住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她只怕立刻就会倒下去。 她曾在圣女湖凭空出现的那本秘籍上看过柳南云对这种禁术使用后果的记载,四个字:灰飞烟灭! 她身体中的所有生命精元都作为产生力量的本源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些残渣,当最后一丝生命精元被消耗掉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会瞬间化为一堆飞灰,随风而去,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就仿佛这个世间,从来没有存在过叫作阮铃舞的这个人。 流光和君落羽不着痕迹的轻轻移动着步伐,一左一右,恰好守住了铃舞通往竖井的道路。 铃舞的面上泛起狰狞的笑意,这两个小辈打的好主意,大概是想合二人之力,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她,只要她禁术极限时间一到,无法破去禁制引起地下熔岩潮汐,那么这一仗,他们就赢了! “想得美!”铃舞口中喃喃,身形却再次毫无征兆的消失在虚空之中,只留下如烟如雾般的一首残影。 一股惊人的杀意波动骤然在流光身边涌现,流光纵然早有防备,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他方才虽然看到了铃舞对君落羽的攻击,可是没有亲身体验,还是无法想像,铃舞的速度,竟然恐怖到了这种地步! 方要举掌相抗,这种恐怖的波动却又突然之间消失无踪,流光心中一动,一股不好的念头猛然涌上心间,大叫一声:“小心!”身形如电,星坠般猛力向君落羽的方向扑去! 方才虽然是他和君落羽共同对抗铃舞,可毕竟君落羽才是直接面对她的人,受到的创伤也远比自己为重,铃舞此时竟然声东击西,好像要攻击他,却在一瞬之间,将目标调向了君落羽! 一旦君落羽有失,在场之人,更是无一个能够阻止铃舞,所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就在流光身形启动的瞬间,铃舞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流光一惊,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心头暗叫:“不好,上当了!” 可前冲的身形太急太猛,己经根本不可能顿住,而君落羽也以为铃舞要先对付他,全身戒备,只等相抗,根本无法再顾及其他。如果强行撤去力道,只怕不等铃舞杀他,他自己就要被自己的劲力震断心脉! 只见在两个剑拔弩张的高手之中,铃舞的身体以绝不可能的方式悠闲的停了下来,然后腰身轻轻一折,从两人之间抽身而出,直奔十几步之遥的竖井! 无论是流光还是君落羽,在她的眼里,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老鼠一只,她的目的,不只是要让这间大殿中的所有人,还有上面大地上的秦陌和无数朝云与赤焰士兵,通通给她陪葬! 在她速度快到超乎想像的身法之下,十几步的距离,连一个眨眼都用不到。一弹指六十刹那,可是仿佛只在几千分之一个刹那的时间,她就己经到了竖井的边上,丝毫不顾竖井之下冲天而起的剧烈热浪,她的身体轻轻一提,就要一纵而下! 然而,就在她将起未起的瞬间,一双手却牢牢的抱住了她的双腿,用力的拖住了她! 结束 楚煜方才被铃舞击飞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竖井旁边。 他的骨子中虽然也有楚家人天生的疯狂血液,可他先是被今夜楚同的作为彻底寒了心,觉得人生在世了无目的,所求非所愿,所愿又不知道是什么,心灰意冷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冷静和思考。 一直被拘束在皇城狭小的空间之内,为了那些在如今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事情争斗了前半辈子,他的人生才刚刚看到了一些不同的风景,还不想这么快就死。 而蔷薇身世的揭穿,则更是让他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一直让他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的女子,竟然真的是他的妹妹。 方才蔷薇所发出的那一声嘶喊,凄厉悲凉,即使只是听听,都让他的心仿佛坠入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一样,那么发出这声嘶喊的人,心底又该绝望成什么样子? 一股莫名的怜惜油然而生,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蔷薇的生命不该这样在最悲惨的时候结束,这个女子一生之中都鲜有能真正开怀的时刻,就算真的要死,也要等她多少尝过一点幸福的滋味再说。 所以当他看到铃舞到了竖井旁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飞身扑了上去,抱住了铃舞的双脚。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姿势很狼狈,不要说是皇子,就算是街上打架的流氓混混,都会顾及着自己的身份,轻易不做出这样的动作来。 可是此时此刻,除了这样做之外,他别无他法,他不求自己能够阻止铃舞,但求能够将她拖住一刻,拖到流光和君落羽赶到就行! 铃舞被人死死抱住,自然反射的狠狠挣动了一下双腿,楚煜只觉得胸口如被重锤砸击,一口鲜血猛的吐在铃舞黑色的袍摆上,可双臂却仍如铁箍一般死死的环住铃舞,没有放松分毫。 他一生之中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却也鲜少有这样坚决的时候。 没有任何利益,不用任何算计,就只是单纯的想要阻止一件事情,守护一个念头。 “你想死,好,本尊成全你!”铃舞显然被楚煜的举动激怒了,突然伏下身子,一把抓在楚煜的后心,几乎是用蛮力,硬生生将楚煜从她的身体上扯离,然后狞笑着,狠狠扔进竖井之中! “楚煜!” 楚煜方才的作为显然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意,大殿之中的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同时拼命催动身形,全力以赴向着竖井的方向奔去,希望能在他完全没入竖井之前,拉住他…… 可是终究是迟了一步,没有人能有铃舞那般超越想像的速度,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楚煜的身体在铃舞狰狞的笑意之中完全消失在竖井边缘,然后铃舞头也不回,身体也纵,也跳了进去。 流光和君落羽的脸色同时惨变,只要铃舞发动了莲台之上的禁制,解开锁链放出封闭着火药的水流,那么这里所有的人,还有地面之上方圆百里,将在此后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变成一片没有任何生机的死地! 就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竟然又有一道身影紧跟着铃舞,也猛的跃了下去。 流光和君落羽对视一眼,齐齐抢上,只见竖井下方三丈左右,悬空挂着一座巨大的铁莲台,进入竖井中的三个人,都在莲台之上。 楚煜的身体死死的护着某个部位,似乎在拼死保护那里,显然就是铁莲台之上的机关,他毕竟是皇家子弟,对这里的秘密了如指掌,被扔下来之后,虽然知道铃舞马上就要下来,自己的举动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是如他们这种人,从来都不会自己主动放弃希望,因此第一时间找到了莲台上的机关,尽全力阻止铃舞的发动。 而铃舞站在楚煜身前,一只手高高举起,显然正要对楚煜做最后一击。 而就在这时,楚言竟然从天而降,挟下落之威,凶猛一掌狠狠劈落,莲台剧烈的摇晃,铃舞全无防备之下竟不由自主的踉跄两步,退到了莲台边缘,若不是她如今功力强横强自稳住身形,只怕早就掉了下去。 楚言落下之后,根本看也不看铃舞,一手拎起早己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楚煜,冷笑说道:“你从七岁之后,便一直与老夫相斗,可总算是老夫教出来人,如今,我就做次好事,救你一命!” 话语未毕,手中己是猛的一使劲,用力将楚煜扔了上来。 毕竟是个一百多斤的人,楚言就算想救他,可也不过能扔个两丈有余,剩下的,还需要他自己扒住竖井口爬上来。 楚煜接连受到铃舞重击,此时没有昏迷过去己是万幸,又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自己扒住竖井的口? 就在他的身体升到顶点马上要下向回落的时候,一左一右突然同时伸出两只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衣领! 君落羽与流光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同时一使力,用力将楚煜提了上来! “楚言,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竖井之下传来铃舞愤怒的吼声,以她如此强横的状态,居然还让人在她眼前救出了楚煜。 楚言根本不答话,只是大声的说道:“冥烈,老夫一生愧事甚多,知道你不会认我这个爷爷,可是老夫此时做这件事情,只希望你离开这里之后,能去扶桑城东皇家陵园,拜祭你父亲一次!所有的罪孽都是老夫所犯,可你父亲深爱你的母亲,一生之中,清白如纸,断然不会辱没了你!” “痴心妄想!”冥烈还未答话,底下己经传来铃舞尖刻的讥讽,同时传来巨大的铁链晃动之声。想是铃舞发动了攻击,可是楚言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竟然避开了这一击。 死守在莲台机关这一侧,楚言喘息着看着铃舞,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颗龙眼大小,黑糊糊的弹丸,疲惫说道:“铃舞,这四十余年的事情,皆因你我二人而起,如今,便由你我二人结束吧!” 优点 铃舞看着楚言手中那颗小小的黑色弹丸,面色却猛的大变,厉声喝道:“你休想!” 这个竖井极深,从上看下去,最底下的熔岩就好像只有碗口般大小,只有莲台中的火药彻底在最底层爆炸,才有可能引起足以毁灭一切的熔岩潮汐。 如果只是在空中爆炸,那么最多引起竖井的崩塌,就算崩塌后的石块落进去,面对着那样炽烈的熔岩,也不过是泥牛入海,一下子就会消逝的无影无踪。 这样一来,自己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而且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炸成碎片,与其这样,她宁可全身精元用尽,灰飞云散而死! 脚尖微一用力,就想向着楚言扑去,夺下他手中的霹雳弹。 可是楚言似乎早就料到铃舞会这么做,手在莲台的某个位置用力向下一按,莲台周围本来有数十条铁链牢牢将其固定在空中,随着楚言的动作,那些铁链与莲台相连的地方猛的断开,整个莲台立时猛的向下坠去! 铃舞怎么也没料到楚言居然还有这一招,脚尖尚未来得及发力,身体己经随着莲台一道,重重的向着下方摔去。 如此巨大沉重的精铁莲台掉下去,速度非同小可,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己经离着竖井口足有十余丈的距离! “快走!”君落羽和流光同时一声大喝,流光拉起楚煜,君落羽身形化为一道轻烟,倾刻间出现在冥烈身边,一手托起他,另一手拉着宣可卿,头也不回,没命的向着祭台下方跃去。 竖井之中传来舞惊恐的喝声:“你不能这么做!” 声音尖利凄惨,尾音刺人耳膜一般狠狠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脑海,然而,这声尾音仅仅刚刚发出,就猛的戛然而止,一声几乎开天裂地般的巨大爆炸声从不知道多深的地底轰然爆起,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埋葬! 恐怖的气流从竖井之中喷薄而出,狠狠的冲击在刚刚奔到祭台边缘的流光和君落羽身上,犹如一只有着无上力量的巨大手掌,将他们凶猛的拍了出去! “噗……” “噗……” 两人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犹如空中无措飘零的落叶一般,狠狠的摔落在地上。但总算在落地之前,还记得想办法减缓一下冲击力,没有受太重的伤。 厉玄将孩子藏在胸前,然后背朝祭台的方向,将晕倒的蔷薇牢牢挡在他的身后,他能做的事情不多,可是只要保住这两个人的安全,就等于保住了一切! 爆炸过后,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竖井口中突然猛的窜出一股足有两三丈高的火焰,伴随着这股火焰,几块巨大的不明物体从竖井中轰的飞出,然后杂乱无章的飞速向四周坠落! 这股火焰喷出的太过突然,厉玄背对着祭台,根本无法看见,等到他发觉背后有巨物破空的声音传来之时,一切早己经来不及…… “蔷薇!”流光转身的瞬间,恰好看见这一幕,惊的连魂魄都快失掉,惊声大吼,其他的几人闻声转头,都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心胆俱寒,可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小心!”一道声音猛的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厉玄只觉得衣领之上突然多了一股大力,一人一手拽着他,另一手抄起蔷薇,用尽全身功力,硬生生将他们向后拖了一丈有余。 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一块足有半人大小的石块狠狠的砸在地上,将地上精铁的棋盘都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蔷薇!”流光的身形己如闪电一般窜到蔷薇身边,劈手将蔷薇从那人手中抢过,浑身上下忍不住的发抖。 快速的在蔷薇身上扫视了一些,确定蔷薇完好无损,连一点点小的擦伤都没有。 猛的一把将蔷薇抱进怀里,把脸用力的贴在蔷薇的脸上,似乎唯有依靠这样的动作,才能确定她真的存在,才能稍稍缓解一点自己的不安。 流光己经根本无法想像,要是蔷薇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他以前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才会和蔷薇兜兜转转,却始终找不到契合的轨迹,他己经用尽全力去弥补,如果在他刚刚看到希望的时候,蔷薇竟然就这样离他而去,恐怕他会当场崩溃。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蔷薇竟然毫无所觉,仍是安静的沉睡着,仿佛要就此一睡不醒似的。 流光抬起头,看向刚才救了蔷薇的人,淡声说道:“多谢!” 他鲜少说谢,可是这一次,说的却是真心实意,他不仅救了蔷薇,救了他的孩子,更是救了他此后一生的幸福。 这个情,他承定了。 卫泽站在一旁,听到流光说谢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望着入口的方向,目中忧色鲜明。 看到蔷薇没事,所有人总算都真的松了一口气,冥烈调转目光,看向那个喷出火焰之后,再次沉寂下去的竖井入口。 他从来没有把楚言当过爷爷,那个人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无论哪一点,都远不及秦陌。 可是方才他说的最后一段话,却透出一股浓浓的对子女的爱护怜惜之情,而且他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不旦不引发禁制,反而宁可赔上性命与铃舞同归于尽,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脉。 也许在楚昭云的眼中,楚言是个称职的好父亲也说不定。 一个人如果还能对子女拥有这样的感情,就总算没有坏到彻底。 直到天人永隔,才让他知道了一点楚言的优点,这大概也算是件幸事,总比一点都不知道,然后恨他一辈子要好。 安静了片刻的竖井之中猛的又传出一阵细密沉闷的轰隆声,紧接着,大殿中也传来诡异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断折,开裂! 卫泽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忽然惊声叫道:“快走,这间大殿要塌了!” 脱险了~ 众人同时抬起头来,只见周围七十二根巨大的龙柱,有几根己经开始呈现角度别扭与折裂,周围的墙体失去支撑,因为受力的不均匀,开始显示出明显的沉降趋势,刚才的断折与开裂声,正是由这里所发出! 原来楚言虽然有霹雳弹,却并不敢当即引爆莲台,那里离竖井口那么近,而莲台之中火药的数量又是惊人,如果在竖井口就引爆火药,只怕根本不是救人,而是拖着他们一起陪葬。 楚言心思细密,当然立刻就想到这一点,但好在竖井的高度极高,就算让铁莲台下坠,一时半会儿也坠不到底,所以他索性先行解开禁制,让铁莲台飞速下落,然后再在半空引爆火药,这样既可以阻止铃舞引起地火潮汐的疯狂念头,又可以救得了上面的人。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道竖井的上半部分虽然经历代能工巧匠以人力修缮,可是下半部分却全部是天然的,这种险恶绝地,就算是以诸葛轩辕之能,也不可能全部修到。 整个竖井就像是一个漏斗,地下的直径要远比上面大的多,而且和周围的岩体紧密的连成一体。 方才他引爆火药的时候,莲台巨大的爆炸力不仅将他和铃舞炸成了碎片,也严重的涉及到了竖井下方的岩石。 这些岩石不断的脱落,龟裂,形成越来越大的空洞,根本无力再支撑上方岩层!巨大的重力使得岩层近乎整体塌陷,而建立在这些向岩层之上的大殿,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位于最为薄弱之处的几根龙柱,首先就向下沉降,扭曲断裂,形成可怕的裂痕! “快离开这里!”君落羽一声断喝,强自提振起自己体内最后的一点力气,仍旧是一手挟着冥烈,另一手扯着宣可卿,头也不回的向着通道处跑去! 那通道除了出口处较为宽让之外,一直都是极窄极狭,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这种时候也根本不是讲谦让的时候,他反手将冥烈口袋一样扔在肩上,将宣可卿拉在身后,竭尽全力向上狂奔。 卫泽也毫不含糊,飞身落在楚煜身边,学着君落羽的样子,一把将他扔在肩上,然后快速冲到通道口,扯起一直呆站在那里的莲华,将全身功力运到极致,紧跟在君落羽的身后。 卫泽紧抱着孩子,流光将蔷薇护在怀中,一前一后,亦是拼命的向着通道跑去。 这己经不是好像在逃命,而真的在逃命!没有人知道这些龙柱能坚持得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会彻底坍塌,也许根本就是虚惊一场,再过个百八十年也不会塌,可也许,就是下一个呼吸! 众人再也不管其他的事情,只是低着头没命的夺路而逃,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剧烈的震动感让他们在通道之中几乎站立不稳,幸好通道狭窄,易于支撑,这才不至于摔下去。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没有那么好运,这个巨大的地下大殿真的要坍塌了,刚才那一声,就是第一块坠落下来的巨石。 果然,在那一声之后,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并且一声赛一声紧密,声声叠加,仿佛催命的号角一般。 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此时都放在一边,能够逃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们刚刚到达第一个中转石室的时候,耳边猛的传来一阵细密的,挤压爆裂的声响,君落羽精于工程,只一听这声音,就大声喝道:“不好,坍塌影响到通道,这里也快要塌了,快跑!” 嘴里说着话,身体里更是将自己的功力提至十二成,几乎将所有的潜力都逼了出来,当先开路,没命的向第二个石室狂奔! 下来的时候,每一层中转石室几乎都要走盏茶时间,可如今往上奔的时候,却连半盏茶都要不了,顶多是揭了茶盖,拨拨浮叶的时间。 狭窄的通道之中只剩下纷乱的脚步声和紊乱的呼吸,每个人都气息粗重,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到疲累,他们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所抓摄,只知道拼命的催逼着自己的极限,快跑,再快一点。 从最底层到最上面,一共有五层,四个中转石室。 当跑到第三个石室的时候,身后的坍塌碎裂声几乎己经近在耳边,仿佛只要一个呼吸的停顿,就会被直接抓摄到那个可怕的地裂里去! “轰……”的一声,奔在最后的流光只觉得的脚下一空,突然没有了着力点,一时间心中悚然惊惧,却临危不乱,小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狠狠踹在一侧的墙壁上,借着反弹的力道身体猛的拔起,向前一跃丈余,反而更远了一点! “快点!”巨大的危机逼在眼前,他己经无法再冷静下来,冲着前面的人狂声吼叫! 正前方突然猛的爆出一抹亮光,君落羽的身影如银色的利箭一般一跃而上,厉声回应流光的呼喝,大声叫道:“到了!” 在坍塌濒临身侧的那一刻,他们终于看到了地面的出口,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色居然亮了,他们竟然在地底,呆了整整一夜! 厉玄跟在卫泽身后抱着孩子一跃而上,流光正要使力,脚下却又是一下塌陷,立时让他借力无门,正在这时,一条淡青的腰带如灵蛇般猛抖落下来,直击流光,流光伸手一拽,运力于臂,借劲而上。 脚尖甫一落地,便连一分都不停留,向着院外拼命奔去,同时大声叫道:“地下还在崩裂,快走!” 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不用他说,也知道危险并未结束,卫泽更是连自己的腰带都不要了,随手扔在地上,就那么宽敞着衣袍,飞速向着安全的地方奔去! 他们刚刚离开小院,院中的地面就猛间整个崩塌。 几人这个时候己经有余力回首望一眼,一看之下,各自心惊。 火神殿底本来就早己被挖空,坍塌到了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顺利的不能再顺利,几人在前方一路飞奔,身后的地面,宫殿,亭台楼阁,纷纷屋倒墙塌,灰烟漫天,尘埃遍地,重重巨响,震耳欲聋,仿如台风过境,一片狼藉! 人算不如天算 几人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口气狂奔出去十余里,直到扶桑城遥遥在望的时候,才终于敢停下来,松上一口气,身后的轰隆声直到此时还未停止,想来,那个巍峨壮观的火神殿,此时必然己经成了一片废墟。 一路逃命到此,奔跑几乎己经成了本能,就连想要停下来都变的极为艰难,从产生停下来的念头,到真正的停下来,居然不知不觉的又奔出了几百米的距离。 等到终于站定,憋了许久的一口气被吐出来,几个人都只觉得浑身脱力,连腿肚子都在发抖,只想就这么躺下去,再也不起来。 别人都还只是想想,君落羽己经很干脆的这么做了。将冥烈扔到宣可卿手中,向后一倒就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 这一夜之中,最为辛苦的就是他,先是冒充流光带领朝云军在鹰喉峡与赤焰军拼死搏,然后奔回大营去看楚同,紧接着又马不停蹄赶往地下神殿,与铃舞硬拼一掌,最后又连拉带背,疯狂逃命。 他能撑到现在,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这么一躺,就跟传染病一样,卫泽,厉玄,包括流光,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住的喘息着。 方才地下神殿崩塌的场景实在太过可怕,只要他们再跑的慢一点点,就有可能真的被永远埋在地底,再也见不到这明灿灿的太阳! 眯起眼睛看着一夜大雨过后格外清透的天空,每个人的心中几乎都涌起了一种新生的感动,阎罗地狱,险死还生。 缓过一口气,流光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蔷薇,蔷薇依旧睡的很熟,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而刚才的亡命狂奔,恐怕连她的梦里都没有进去过。 流光唇角轻绽出一丝笑意,在蔷薇的额头吻了吻,这么可怕的事情,她不知道最好。如果可能,他希望把自己化成一个万邪不入的金钢圈,把所有最可怕的事情,通通都抵挡在外,一丝一毫也不让她知道。 一句话语猛的跳入他的脑海,让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蔷薇是莲华…… 他一直所担心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他明明下了那么大的力气去隐瞒。 当初韩充无论如何都要提蔷薇入大理寺,他想方设法争取了半日时间,然后抛开一切顾忌,飞身闯入陆明持府中询问当年慕容府的残余……石中岳。 那个时候他己经无比清楚蔷薇对于自己的重要,也许是他的急切和真诚打动了石中岳,石中岳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居然对他说了实话:蔷薇不是慕容家的子孙,可是不知道慕容娉婷对她下了什么咒,竟让她将为慕容家平反一事,几乎当成了自己生存下去的全部意义。因为是慕容娉婷的安排,也因为蔷薇表现出的执着,石中岳没有对她说出真相,可是心里却多少有些怜惜。 知道韩充要提蔷薇入大理寺的事情之后,石中岳把慕容子孙背上有飞星胎迹的事情告诉了流光,并且希望流光能够帮帮蔷薇。 无论慕容娉婷出于什么目的对蔷薇灌输了那样深的执念,这个女孩子都己经背负了太多她不该背负的东西,不应该再受更多的折磨。 那个时候的情况很微妙,如果蔷薇真的是慕容家的子孙,为了不在慕容派系的将领之中引起震荡,皇室一定不会允许蔷薇活下去,可如果蔷薇真的不是慕容家的子孙,她对于韩家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以韩充的手段,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刻置蔷薇于死地。只要是能够打击流光的事情,他们绝不会放过机会。 所以蔷薇不能是慕容家的子孙,可又必须是慕容家的子孙! 只有如此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才能为她争取到一线生机! 在蔷薇身上刺那幅画的时候,其实他的心底,比她还要疼。 那个时候,他己经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一刀,并且倒下了子夜,他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疼痛,因为即使是他,都要且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不在人前露出异样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的疼痛,蔷薇却要承受的比他还要多百倍,千倍。 蔷薇对他说:谁都可以,只是……不要是你。 可是怎么能不是他?这样的疼痛,只有他能给,也只有…… 他能还! 他一直都不敢告诉蔷薇她不是慕容家后人的事情,蔷薇一直都那么坚定的相信着这一点,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生命都用在帮慕容家平反这件事情上。他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蔷薇,她所做的一切根本都是毫无意义的,那她该会受到怎样严重的打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算他用尽一切办法隐瞒,蔷薇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而真相,远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还要残酷。 看再一眼依旧在沉睡着的蔷薇,流光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担心,方才蔷薇尖叫了一声就直接晕过去了,就算打击很大一时半会儿难以清醒,可是都己经过了这么久,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撑起身子,抱着蔷薇走到君落羽旁边,用脚尖踢了踢他:“帮我看看蔷薇,她怎么还没醒?” 君落羽一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根本动都不想动,可是听到流光的话,还是勉强撑起来,将手搭上蔷薇的脉。 深呼吸几口平定了气息,闭着眼睛摸了一会儿,收回手随意挥了挥,满面疲态的说道:“没什么问题,应该就是受到刺激,为了趋避伤害所以本能的晕倒,这种晕倒时间有长有短,但最长不会超过三天。她要是一直睡着,你也别吵她,等她自然醒来就行。” 虽然心底还是有隐隐的不放心,可是有君落羽的铁口直断,也总算是给流光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略微想了想,流光又张口问道:“那柄匕首……” “肯定是诸葛那老头弄的!”流光一开口,君落羽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面上神色立刻不愤起来:“我第一次见那匕首的时候,虽然全身上下都是乌漆麻黑的,但本公子是什么眼光?一眼就认出那是柄宝刃,所以才拿回去帮蔷薇洗炼一下。” 我是莲华 “那柄匕首之上涂的颜料,叫作鲛漆,一旦涂上之后,极难消除,要以各种秘法经过二十七道工序,才能最终还那柄匕首最初的样子,可是本公子拿了那柄匕首一个多月,几乎天天握在手上,却丝毫没有看出那匕首有被人从刃柄相接处断开,再重新链接的痕迹。居然能瞒得过本公子的眼睛,这种工艺,除了诸葛死老头子,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 发完飙想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对,皱着眉说道:“可是诸葛老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应该是慕容娉婷。”君落羽说话的时候流光就一直在想,君落羽说完,他也差不多想出了答案:“诸葛前辈曾经隐名埋姓在她附近住了几年,她一定是多少猜到诸葛前辈不是一般人,所以借口这柄匕首太招摇,希望掩去本来面目逃避追查之类的理由,请诸葛谦辈想办法帮她重新锻造遮掩。至于那张黄绢,她大概会说是慕容家的秘密一类的。” “有道理。”君落羽点头赞同:“诸葛老头虽然个性差了一点,不过倒也算是有职业道德,雇主的秘密是绝对不会去探查的。一定是慕容娉婷把黄绢放进刀柄中之后,诸葛老头立刻就当着她的面把匕首重新合二为一了。” 因为流萤曾经被拆开过,虽然匠神的手艺不容质疑,锻造融合之后依然很坚固,可是毕竟不是刚出炉时的一体成形,所以遇上同级别的春草,楚言的功力又略高于冥烈,便立时招架不住,从中折断了。 因果循环,天道难测,谁能想得到如此多的巧合,竟然会刚好凑在一起? 只是……抱着蔷薇的手又紧了一些……苦了蔷薇。 在场众人一时之间都静默下来,相对无言。恰在此时,远处突然有百余骑人马飞奔而来,鲜红的底色上面一个大大的陆字分外鲜明。 流光抬目望去,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陆霖修,果然很有两下子,竟然能那么快就处理好手边事务,赶来扶桑支援他。 天生将材是也! 有他在,想必扶桑一战,再无悬念! 马匹很快到了近前,陆霖修在看清流光的那一瞬间,隔了老远就滚鞍下马,飞快的奔跑过来,大声叫道:“靖王!” 一整夜的腥风血雨,终于彻底消散。 从地底神殿逃回来的众人中,状态最好的是小宝宝,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他居然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据厉玄所说,他抱着宝宝在地底逃亡的时候,小家伙的笑声就没停过,还偶尔伴随着伊伊呀呀的发音,好像是在催着他跑的快一些似的。 要不是当时的情景实在太过紧急,他非得好好的研究研究这个小家伙的神经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楚煜受的主要是内伤,需要高手帮他疏通脉络,外加大量灵药的调养。不过这件事情倒是不急,就算疏通经络,也要等身体调理的差不多,受得住高手的内力才行。而且以君落羽和流光现在的状态,谁也没办法承担如此耗费元气的工作。 情况最差的是冥烈,楚言的那一刀当真是又准又狠,若不是冥烈危急时刻本能的偏移了半寸,恐怕心脉早就被楚搅断,就此一命乌呼。 可是虽然心脉未断,伤的也还是极其严重,而且己经不能再拖。君落羽强打起精神,帮他在胸口重新续接了经脉,却己经实在提不起力气再帮他处理剩下的事情。 好在朝云军中有不少医术尚可的医生,之前与蔷薇一起探讨出消除疤痕药膏的那个军医居然也在。这个医生医术本就不弱,从十胡回朝云一路之上又屡屡与蔷薇共同探讨,蔷薇将诸葛轩辕医书上的东西说了不少给他听,他回去以后下苦功钻研,这一年多来,医术早己不可同日而语,俨然己是一代名医的风范。 君落羽与他交谈了两句,立时大喜,将一应事宜一股脑的交代下去,然后随便寻了间房,倒头就睡。 这一夜下来,他也实在是累惨了。 睡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个人在不停的推他。 君落羽心头的火立刻就上来了,眼睛都不睁的一回手一掌打出去,嘟哝着说道:“滚到一边去,别吵本公子睡觉!” 那一掌威力并不大,却也足以逼开一般想要靠近他的人。 可是那人武功显然不弱,略一侧身就躲开了他的攻击,继续推着他的身体,同时大吼道:“君落羽,你快给我起来!” 声音凶神恶煞,而且毫无尊敬师长之意,除了御流光还能有谁? 君落羽也是被流光摇的火大了,猛的跳起来劈面就是一掌:“御流光,你想和本公子打架吗!” “我没功夫和你闹!”流光居然不闪不避,硬接了他一掌,双目急的如欲泛出火来:“你快去看看蔷薇!” “蔷薇?”君落羽眨了眨眼睛,头脑终于清醒了一点:“她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最多三天,她自己就会醒来吗?才一天,你跑到本公子这里来吵吵什么!” “今天己经是第三天了!”流光脸色铁青,就算是累,也不至于睡到这种程度吧? 二话不说探手出去,抓着君落羽胸前的衣服就往外拖:“你快点给我去看看,蔷薇不认人了!” “什么?”君落羽猛的一个激灵,在脑袋里好好的消化了一下流光那句话,然后一把拍掉流光的手,大步迈出了房门:“在哪呢?快带我去!” 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到一间厢房的前面,君落羽一把推开,大声叫道:“蔷薇!” “放肆!”一只脚还停在空中没来得及落下,迎面一样东西夹杂着锐利的破空声,猛的朝君落羽飞了过来。 君落羽始料不及,本能的一偏身,身后的流光单手一握,将一只铜制香炉抓在手中,面上一片愁眉不展。 君落羽吐了吐舌头,还好自己的反应快,要是真被这东西砸实了,恐怕非得当场脑震荡不行。 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君落羽小心翼翼的探进头去,又叫了一声:“蔷薇……” 果不其然,又是一样东西猛的飞来,伴随着蔷薇愤怒的声音:“哪里来的奴才,本公主说了多少遍了,本公主不是什么蔷薇,本公主是莲华,莲华!” 我是你的丈夫 此语一出,连君落羽都愣住了。 蔷薇己是又一样东西猛的飞了过来,口中厉声喝道:“这都是哪里来的奴才,一点礼数都不懂,本公主明明在红莲宫,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跑到这里来?哪个奴才这么大胆,竟然敢私自劫掳公主?人呢?找个能说话的人过来!” 君落羽眼疾手快的带上门,呯的一声大响,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东西,狠狠的砸在了门上。 转过头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流光:“这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流光的心情几乎差到了极点,他因为担心,回来以后随意休息了一下就一直守在蔷薇床边,好不容易守的人醒来了,本以为大劫过后自有一番两情欢悦,却不料蔷薇张口就是:“你是谁?” 这也还罢了,就在他怔愣的当口上,蔷薇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还怒声斥道:“大胆淫贼,本公主的闺房,也是你一个男人能进来的吗?” 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崩溃:“来人,把这个淫贼给我拉出去,阉了!” 流光作梦都没想到过他这辈子居然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出自蔷薇口中。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蔷薇只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情绪有些错乱,因此温言软语的安慰她,可是越说就越不对劲。 蔷薇根本不承认自己是蔷薇,而是坚定的认为自己是莲华,是赤焰的九公主。 她说她住在旭日城的红莲宫,父亲是焰皇楚同,母亲是焰皇最喜欢的妃子敏妃,并且坚持认为这两个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是不在扶桑而已。 当流光试着和她说起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希望她多少能够记起来一点的时候,蔷薇果然安静了下来,并且认真的想了一想,可是就在流光燃起希望的时候,蔷薇的话却让他彻底无语。 她看着他语气尖刻的说道:“你不就是朝云那个没用的二皇子吗?” “没用?”流光几乎尖声叫出来,他怎么也无法想像自己居然会得到这样的评语,放眼风林大陆,普天之下,谁敢说朝云的靖王流光没用?谁会说朝云的靖王流光没用?! 可是蔷薇却说的理所当然:“当然是没用!如果有用的话,怎么可能被人当不要的东西一样送到我们赤焰来当人质?不过,你不是己经回去了么?怎么又来?难道朝云己经败落到这种地步,不放个人质在我们赤焰,就不敢安心做皇帝了吗?” 这些话语说的天真却又跋扈,让流光只觉得万分熟悉,几乎不用想他都能记起来,许多年前的莲华说话做事,正是这种风格。 那一瞬间他居然有种错觉,他如今所面对的人,真的己经不是蔷薇,而是别的另一个人,就好像她体内本就有一个名为莲华的灵魂,随着她身世的揭穿,彻底觉醒!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崩溃。 他拼命的摇头甩掉这种古怪的念头,然后掉头就去找君落羽。 君落羽那个混蛋,明明说蔷薇没事的,可是谁能来告诉他,眼前这到底是种什么情况?! 盯着面前缩着脖子,还在为刚才蔷薇砸过来的东西而心有余悸的君落羽,流光阴沉沉的问道:“你不是说没事吗?那现在这样要怎么说?” 君落羽眉头皱了皱,将一根手指竖在流光面前,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我们再进去一次,这一次,你别说话,只听我说。无论蔷薇说什么,你都不能激动,不能打断,听明白了么?” 流光面色紧绷,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又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眉宇间老大一股不愿意。 蔷薇居然说要阉了他,他的心灵受到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 幸好君落羽不知道之前还有这么一出,否则的话,非得糗死流光不可。 整了整衣服,轻咳一声,面色上终于有了一丝正经和凝重,君落羽步伐稳健,再次推开了房门。 “蔷……公主殿下,微臣乃宫中御医,奉皇上之命为公主调理身体,还请公主允许。” 君落羽吐出那个蔷字的时候,蔷薇下意识的又要拿东西去砸他,可是听到君落羽这么说,她便突然停止了动作,可却还是狐疑的望着他,皱眉说道:“你胡说,你方才明明也是叫我蔷薇的。” “微臣不敢。”君落羽一脸忠臣的样子,又恰到好处的带出一丝疑惑:“难道公主忘记了,您曾经用过蔷薇这个名字?” “我用过这个名字?”蔷薇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极力回想,但很快发她就截口反驳道:“胡说!本公主一直呆在深宫时在,没事干换名字干什么?如果我真的用过,怎么可能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君落羽猛的跨前一步,紧追问道:“公主真的丝毫都不记得有关蔷薇这个名字的事?” “废话!”蔷薇猛的生起气来:“你们一个二个的张口闭口都是蔷薇,那个贱婢究竟是谁?难道比本公主还要重要?你们若是再敢在本公主面前提及那个贱婢,信不信本公主把你们通通扔到父皇的兽园里喂熊去!” “公主息怒!”君落羽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够激怒蔷薇,因此缓和了语气说道:“公主前些日子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了好些时日,如今刚刚醒来,还是好好休养一番,微臣明白再来为公主请脉。微臣告退。” 说着话,对流光使了个眼色,就要转身而出。谁料身后蔷薇却猛的叫道:“站住!” 两人同时回身,蔷薇己经指着流光问道:“这个大胆淫是谁?怎么还在这里?本公主不是叫人把他拖出去阉了吗?” 蔷薇的言语中飞扬跋扈,毫无避讳,流光面色蓦的铁青,君落羽转过头诡异的望着流光,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就狂声大笑起来。 流光望着蔷薇,声音从齿缝里一字一字的吐出:“我、是、你、的、丈、夫!” …… 本来是打算这两天结文的,可是准公公婆婆这两天到了上海,天天全程陪同,一大早起来码了一章,现在又要出去了,不知道晚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回来早了,会再写一章传上去,如果回来晚了,就实在是抱歉了。他们后天离沪,送走以后妖娆一定加快速度,赶紧结文。亲爱的们要相信我,真的不多了。汗,灰溜溜的出去赶车~ 蔷薇是什么人? 流光的话一出口,君落羽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这个白痴流光,刚才不是说过了,无论蔷薇说什么,他都不能乱说话,以免刺激到她,可是现在,他居然如此直接的就说出这样的话。 正在想要不要直接把这个笨蛋打昏拖出去,只见流光的脸上居然硬是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用腻的死人的声音说道:“公主难道忘了吗?赤焰己经和我朝云结成姻亲,所以现在,我是公主名正言顺的丈夫。” 君落羽眸子蓦的瞪大,这天底下还有比流光脸皮更厚的人吗?流光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不管蔷薇变成什么样,反正蔷薇就是蔷薇,管它是抢是骗,先拐到手再说。 一脸鄙夷加嫌弃的看着自己这个挂名师弟,君落羽只差伸出双手,做出“我鄙视你”的手势来了。 流光目不斜视,根本对君落羽的表情视而不见。以前他曾经为了一己之私,强行抹掉蔷薇的记忆,让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现在和那个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不管蔷薇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绝不会让自己在她的世界里,变成一个路人甲。 对于蔷薇,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一点,永远都不允许改变! 蔷薇的眸子微微眯起,狐疑的打量着流光,不信的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流光露出自己最完美的笑容:“我爱公主殿下至深,怎么会骗公主殿下?”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骗蔷薇,虽然他们的婚礼实在是好事多磨了一点,兜兜转转,一直到现在,连个正经的仪式都没有给她。 “如果我嫁给你,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在朝云吗?可是你为什么会在扶桑?”蔷薇的人格改变,心思的细密却并没有变,眼珠转了一圈,再次开口问道:“难道你是入赘?” “咳,咳咳……”君落羽猛的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憋的脸都红了,这个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堂堂靖王,那个臭屁的要死的御流光,居然被人说入赘?! 那岂不是,被女人给娶了? “对……对不起,喝着冷风,呛着了……”君落羽一手用力的拍着胸膛,拼命的低着头,仿佛极有诚意的道歉。 流光的目光扫过君落羽,露出一种想要杀人的目光,可转眼面对蔷薇的时候,却仍是笑意柔情满脸,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对,我是入赘,所以我现在才会陪公主住在扶桑。” “这样……”蔷薇了然的点点头:“虽然我对你也有点熟悉,不过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这样吧,你叫人去请父皇和母妃过来,如果他们承认,我就相信你。” 君落羽猛的抬起头,与流光快速对视一眼,目光交错而过,然后流光极自然的说道:“你睡了好些时候,父皇和母妃担心你,本来的确是来了扶桑的,可是你也知道父皇日里万机,所以前两天,己经回了旭日城了。等你身体养好,我再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对呀对呀……”君落羽连忙帮腔:“皇上事务繁忙,敏妃娘娘又一日都不愿与皇上分离,所以己经先回旭日了。” “那我也要回旭日,我己经没事了。”蔷薇说着就要下床:“来人,传我的命令,备车,一柱香之内,我就要出发!” “公主……”流光连忙上前阻拦,开玩笑,怎么可能真的让蔷薇回旭日? 别的不说,光是见到旭日那断瓦残垣的破败城墙,就己经再也无法遮掩了。 “大胆奴才,你想做什么?”看到流光情急之下一只手居然己经握住了她的手臂,蔷薇勃然大怒:“大胆淫贼,现在根本没有人能证明你是本公主的驸马,本公主还没有追究你私入本公主闺房的事情,你居然还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的,不想活了吗?” 一把甩掉流光的手,转头就向一侧墙壁上望去。 说来也巧,这间房间正是平时莲华入宫来时常住的房间,房间左侧墙壁上,一柄夹金丝的小牛皮鞭子团成一个圈,整齐的挂在上面。 蔷薇几步走到墙壁之前,一手摘下鞭子,手腕微微用力,刷的一声甩开,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爆鸣声,分外悦耳。 鞭子在手,蔷薇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猛的向着流光抽了过去! 这一下迅速,突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可是就算这鞭子再快,在流光的眼中,也不过是慢动作一般,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握住鞭稍,可是略一犹豫,却又突然放下刚刚抬起一半的手,只是略微侧转身子,用背部硬挨了这一鞭。 一鞭抽出,背上的衣衫立时被撕裂,湮出鲜红的血迹。 “蔷薇,你做什么?!”君落羽万没想到这一鞭居然真的可以打到流光,一步跨到流光身前,急声喝问,同时小声的对着流光骂道:“你白痴啊!就这么让她打?” 流光苦笑一下,却没有说话。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可能违抗蔷薇? 鞭稍在流光的背上弹跳了一下,极有技巧性的被蔷薇收回手中。 蔷薇将鞭子一圈一圈的重新缠好,面上没有丝毫内疚的神色,冷冷的说道:“他该打!难道他对本公主无礼,本公主还该忍着不成?” “你……”君落羽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无法想像,那个温柔可人,从来都只会为别人着想的小师妹,居然会变成这种样子。 “还有你!”蔷薇的鞭柄猛的又指向了君落羽:“你刚才叫本公主什么?” 君落羽喉头一滞,他方才情急之下,居然又叫出了蔷薇两个字。 蔷薇将鞭子在手心中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慢慢走到流光和君落羽身边,围着他们不断的转圈:“我早就觉得很可疑,你们一个二个,表面上虽然对我恭敬,可是眼睛里都闪着贼光,现在果然漏陷了吧?” 鞭柄猛的指向君落羽的鼻间:“说,蔷薇到底是什么人!” 问驸马 这一定是君落羽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诡异的景象,蔷薇伸手指着他,理直气壮的问:“蔷薇是什么人?” 君落羽的面色终于凝重起来,他一直以为蔷薇只是受不了自己身世的刺激,所以暂时的情绪混乱,只要耐心开导,一定会慢慢清醒过来。 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蔷薇,就算她再怎么精神错乱,也绝对不会对流光下这样的狠手。 收敛了面上的轻松,君落羽沉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蔷薇是什么人?” “当然不记得!本公主根本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她!” “那你是谁?” “放肆!”蔷薇鞭子一甩,又是劈头盖脸的抽下,不过君落羽却不会如流光那般任她打,一手握住鞭柄,再次问道:“你是谁?!” “大胆奴才!”蔷薇万料不到君落羽居然敢阻拦她的鞭打,挣了两下挣不动,又急又怒,大声喝道:“我当然是公主!赤焰的莲华公主!你一个小小医生居然敢如此无礼,我一定要叫人杀了你!” “如果你是公主,那么……她是谁?!”君落羽的手突然向后一伸,用力指向门的方向。 大门在君落羽伸手指过去的时候正好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身影慢吞吞的走进来,小声的说道:“蔷薇,你醒了?” 声音微小,怯懦,仿佛只是说出这几个字,都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卫泽一如既往的跟在莲华身后,态度从容,淡然,只是望向莲华的眼睛里,带了一抹说不清的忧色。 莲华的脸庞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在蔷薇眼前,蔷薇猛的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莲华。 手中的鞭子突然一紧,君落羽的声音紧跟着又逼了上来:“说呀!如果你是莲华,那她是谁?” “她是……她是……”蔷薇的面上突然出现了极为混乱的神色,似是在极力抗拒着脑海里的某个念头。 那个念头如一头被锁链困锁住的野兽,蔷薇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只要那头野兽一被放出来,她一定会立刻就被撕咬的体无肤,可是现在,就在莲华出现的那一瞬间,捆绑着那头野兽的锁链突然被拽紧,它跳跃着,咆哮着,拼命的挣扎! “不……我不知道……”蔷薇用力的抱住了头,用尽一切努力和那头野兽抗争:“我不知道她是谁,你们为什么找这个疯女人给我看?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蔷薇?”莲华看到蔷薇的样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方才的种种犹豫立时全都抛在脑后,一步奔了过去扶起她的身子:“蔷薇,你不认识我了?你仔细看看,我是莲华啊!莲华!” “你胡说!”蔷薇猛的将莲华推开,用力之大,几乎让莲华一跤跌在地上。 她双手胡乱的挥舞着,情绪激动至极:“你这个贱婢,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莲华?我才是莲华,我才是!不要脸的贱人,居然敢冒充公主!人呢?人呢?把这些无礼的奴才,通通给我拉下去杀了!我不想见到他们,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 “蔷薇……”莲华被卫泽不着声色的扶住,却几乎感觉不到,心痛的看着眼前蔷薇状若疯狂的样子,猛的转过头去盯着流光和君落羽问道:“怎么回事?蔷薇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流光的脸色铁青,蔷薇现在的这种样子,己经绝不可能用情绪一时错乱来解释,可是蔷薇难道真的失忆了,居然连他都不记得? 君落羽的面色也是极为差劲,那天晚上的疯狂逃亡牵扯了他太多的精力,导致他几乎忘记了那个被揭示出来的真相,有多么的冷酷残忍。 他好像是直到刚刚才想起来,那张黄绢之上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提示的,不仅是蔷薇的身世,更是对蔷薇整个一生的否定! 她将近十九年的人生,一直都活在为慕容家平反昭雪的庞大目标之下,可是就在那个目标一点一点,马上就要达成的时候,突然出来一个人告诉她: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个笑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仅如此,如果她的身份真的是赤焰的公主,敏妃与焰皇的女儿,那叫她该如何去面对楚同的死亡?! 那天夜里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他却早己看清,那样锋锐至极的伤口,百分之百,是出流萤,而那个时候,流萤,正在蔷薇的手中。 “蔷薇……”莲华不死心的上前一步,想要把她从那种混乱出唤出来:“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小的时候……” “这位姑娘!”流光的声音突然平静无波的传了出来,却夹杂着一股庞大的威严,硬是阻挡住了莲华要说的话:“请你不要再胡言乱语搅乱公主的心神了。” 莲华猛的怔愣,不解的看着流光,可谁知身后居然传来了同样口径的话语:“没错,这位姑娘,公主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还是让她静养一下的好。” 这句话虽然与流光口径一致,却善意的提醒了莲华蔷薇目前的身体状况不佳,许多事情不宜过急。 莲华嘴唇不甘心的微动,可是看到卫泽的严肃的眼神,立时意识到这种事情恐怕真的很严重,连忙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卫泽,卫泽?”蔷薇才看到一直安静的站在门边的卫泽,几乎是一看到,眼睛里就立刻放出了光,像是找到了救星,猛推开莲华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卫泽的胳膊,乞求的望着他。 “卫泽,你一直都很喜欢本公主,一定不会认错本公主对不对?这些人都疯了,非说我是什么蔷薇,你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是莲华,是赤焰的公主莲华,是你一直喜欢了好多好多年的莲华!” 场中众人看到蔷薇的表现,每个人露出了黯然的表情。 蔷薇不记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却偏偏记得卫泽,记得之前跟她根本没有太大交集的卫泽。 卫泽的眉头皱了皱,他可以说她是莲华,可是却不能说,她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这一点小小的坚持,也许固执,却不容动摇。 看着房中的几人都在紧紧盯着他,卫泽想了一想,轻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问驸马才对吗?” 莽撞 “驸马?”蔷薇露出疑惑的神色。 “是。”卫泽笑意轻柔,有很奇特的安抚性的力量,他伸手略指流光,浅笑说道:“公主早己招了驸马,并且伉俪情深,卫泽又怎么敢僭越?” 蔷薇转向流光,仔细的看了又看,终于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我的驸马?” 流光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面上绽开完美的笑容:“当然,这种事情,我怎么会骗你?” “可是你为什么也叫我蔷薇?”蔷薇的眉头深深皱起,摆明了不信。 “因为我们时常偷溜出去玩耍,在外面,我总不能叫你莲华。”流光依然维持着笑意,轻柔的解释。 “胡说!”蔷薇极快的反驳:“我出去玩的时候,都是叫初五的!因为在五月初五那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话说到这里,蔷薇突然停住了口,这些话好像一直停驻在她的脑海里一般,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可是五月初五那一天,她到底遇到了谁? 眉头再次深深的锁了起来,那个人一定对她极为重要,否则她不会这么心心念念的记得,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仅想不起来,而且潜意识之中,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她:不要想,不要去想! 早在蔷薇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莲华就无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以防自己万一不小心叫了出来。 蔷薇记得,她居然还记得这件事情。 许多年前的五月初五,那一天是龙舟节,所有人都跟着父皇和母妃去宜春江上看赛舟,就连最不得宠的皇子们都可以去,可是唯有她不行! 母妃瞪着她的眼睛好像在瞪着仇人,厉声对她喝斥:“你给我滚远一点,我一秒钟都不想看见你!” 那天她虽然没有挨打,可是心里却比被鞭子抽还要疼的厉害,于是偷偷的躲到草坪里去哭,可是就在那个时候,一个水晶一样透明的小女孩挨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就静静的守着哭泣的她。 那天,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因为你是存在的,所以你就是对的。 蔷薇那个时候弯弯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后来她渐渐得宠,时常拉着蔷薇偷溜出去玩,第一次出去的时候,蔷薇问她:出了宫,我要叫你什么呢?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初五,因为我在五月初五那天,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莲华感动的同时,君落羽的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在面前这个拥有蔷薇外形的人的身上,他己经越来越难感觉到蔷薇的气息。 她有莲华的多疑,莲华的跋扈,莲华的思考模式,甚至莲华的脆弱,她似乎真的把自己里里外外,全部改造成了莲华! 流光仍在一边温言软语的哄劝着她,只说蔷薇这个名字是他们结婚以后才用的,卫泽也在一边极力佐证。 看得出来蔷薇很信任卫泽,虽然仍有轻微的不解,可是却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情,连流光是驸马这件事情,也一并接受下来,只是还是不怎么亲近他而己。 可是这正是君落羽所担心的,因为似乎就连这种信任,似乎也是来自于莲华。 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与蔷薇绝然不类似的蔷薇,君落羽几乎己经难以确定,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真的蔷薇! 终于将所有的事情暂时都圆过一个说法,流光与卫泽一并温言安抚蔷薇,将她扶上床叫再休息一下,然后对着莲华和君落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出去。 几个人先后迈出了房门,君落羽却有意走在了最后,就在即将迈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君落羽突然回过身,猛的大吼了一声:“慕容蔷薇!” 这一声中蕴含了无上内力,即使是流光,也觉得这几个字有如被千斤重锤敲击一般,硬生生砸在他的脑袋里。 己经踏出了房门的三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震出了,瞬间的迟疑之后,才争先恐后的回过神来,拼命往房门之中挤。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挤进来,房中猛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叫! 那声音有如尖利的指甲在钢板之上刮擦,发出可怕的嘈杂噪音,有如声音练成的分筋错骨手一般,狠狠的钻到人的血肉里,骨脉里,关节缝隙里,让人难受的几欲发狂! 本己经躺在床上的蔷薇早己坐了起来,被子枕头被横扫了一地,两只手用力的撕扯着头发,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一些! “蔷薇!”流光一声嘶吼,箭一般窜到蔷薇床边,将蔷薇紧紧搂在怀中。 将她撕扯头发的手用力却又小心的掰下来,禁锢在自己怀中,薄削的唇瓣不住的亲吻着她的发顶,额心,眉梢,口中快速又轻柔的安慰着她:“乖,不要听那个人胡说八道。你是公主,是赤焰最受疼爱的九公主……没事了,己经没事了……乖……” 蔷薇将头紧紧的抵在流光的胸口,口中却仍然发出一连串尖锐短促的叫声,状态竟比那日在地底神殿之中,还要癫狂几倍。 流光只觉得心口痛的像是破了一个填也填不满的大洞,还有人把刀子伸在里面,拼命的翻搅。 蔷薇,他的蔷薇,为什么要吃这么多的苦? 她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无辜的存在,可是为什么所有人犯的错,通通都要她来偿还? 突然间无比怨恨自己的无用,每一次都说要为她挡住一切灾难,再也不让任何事情伤害到她。 可是结果呢?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在苦难里挣扎,却连伸手帮她一把都做不到! 君落羽看着蔷薇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时之间也有些愣住了。 他懂得医道,所以知道蔷薇现在的情况远比流光等人看到的要严重,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蔷薇很有可能将自己是莲华的念头竖立的越发根深蒂固,然后一辈子也醒不了。 重病下猛药,他突然之间抛出如此强大的刺激,本来是希望蔷薇多少能够恢复一点感知,可现在看起来,他终究还是莽撞了。 蔷薇不愿想起自己身份的决心,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强烈千百万倍! 不委屈自己 蔷薇的尖叫声猛的戛然而止,身子一沉,软软的倒在流光怀里。 “蔷薇,蔷薇?”流光轻轻的摇着蔷薇的身体,看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转头对着君落羽叫道:“快点帮我看看她!” 君落羽早己到了床前,把过脉之后,示意流光蔷薇没事,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一时晕过去,一会儿就会醒。 流光如今对于君落羽的医术己经没有之前那般全盘信任,可是如今除了君落羽之外,他也再找不到更好的医生。 只好担忧的将蔷薇在床上放好,拿了新的被褥帮他盖上,然后招呼众人,一并退出房外。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对蔷薇提及以前的事情!”一出房门,流光便毫无感情的开口,一双眸子如水般沉静淡然。 “御流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知道蔷薇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吗?”莲华首先就受不住:“她谁都不认得,而且,她竟然以为自己是我!” “没错,流光,你要考虑清楚。”君落羽也开了口:“蔷薇现在的症状很奇特,就连我也没有见过。在她的内心世界里,似乎完全抹杀了蔷薇这个人格的存在,而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她用这个人的语气去说话,用这个人的眼光去认知,用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甚至根本是用这个人的身份去存在!” 君落羽越说眉头皱的越紧:“虽然我知道你不想让蔷薇再难过,可是如果真的这么放任下去,我担心有一天,也许蔷薇会真的忘记她自己的人格,永远都无法再醒过来!你确定,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 流光脸部的肌肉轻轻的动了一动,可以看的出来,他的牙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似乎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无论蔷薇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允许任何人再去刺激她!”流光艰难的吐出这句话,后面的话突然变的顺畅了许多。 “从我认识她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不停的委屈着自己,她总是很善于为别人着想,就算明明身上背着那么重的负担,可是仍然努力的,不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我是皇家子弟,与普通的孩子相比,可谓没有童年,可是有时候我却常常会想,蔷薇呢?她有没有童年?” 唇边绽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她恐怕不但没有童年,而且不得不被迫,加速成长。” “现在她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可是也许未必不是件好事。在今天以前,我从来无法想像,蔷薇会这样毫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会这样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打我。” “如果她希望这样生活一阵子,我便陪她这样生活一阵子好了。她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都由得她去,就算是帮她把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有过的放肆与任意,通通补上。” 抬起眼睛定定的盯着君落羽等人,语气蓦的变的沉重起来:“从现在开始,赤焰根本没有灭亡,这里依然是赤焰的旧都扶桑,而蔷薇,只是赤焰最受宠爱的九公主。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 “流光,要是她永远都醒不过来呢?”君落羽面色严肃,声音紧逼。 “不会的!”流光的否定斩钉截铁,目光中泛出一股让人无法理解的坚定:“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蔷薇有多勇敢,她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她只不过,是有点累了而已。” 目光轻轻的低垂,与其说是在说服其他的人,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蔷薇一定会醒来,她怎么舍得,丢下我……们……” 在场的几个人情不自禁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没有人再开口说一些蔷薇可能醒不过来的话,也许在他们的心底,也都下意识的相信流光的判断,蔷薇是那么勇敢那么坚忍的女子,为了她觉得的重要的东西,无论多么大的困难,她都可以挨过来,这一次,一定也是这样! 蔷薇这一次并没有昏迷很久,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己经清醒过来。 这一次醒来之后,她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每一个人都恭恭敬敬的叫着她公主,礼仪用度,一切如常,不仅卫泽时常前来问安,就连七皇兄楚煜,皇宫卫队首领冥烈,还有扶桑的一众赤焰老臣,也都先后前来看过她。 冥烈的脸色也不知道为什么苍白的和鬼一样,她毫不客气的指着他大声嘲笑,说他一定是又偷溜出去喝花酒,结果被女人给榨干了身子! 冥烈时常翘班偷溜出去的事情在旭日并不是什么秘密,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脂粉气,她这么猜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冥烈的脸却憋的痛红,眼睛里还闪了盈盈的水光,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悲愤。 要不是他突然转头跑了出去,她几乎脱口就要猜他是被哪个女人给甩了。 不过一个小小侍卫队长的鸡毛蒜皮,根本占不了她多大的心神,一阵取笑过后,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的生活让她忽然间找到了存在的真实感,心胸中无比的满足。她果然是那个赤焰最受宠爱的九公主,每一个人,都要把当她神明一样敬着! 只是身边的这个驸马,虽然所有人都众口一词的认可了他的身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很难对他产生亲近感,心底里总是隐隐约约的讨厌,好像他曾经抢走了她很重要的人一般。可是究竟抢走了什么人,却又让她下意识不想继续想下去。 既然不愿意想,她就索性真的不去想,反正是那个驸马说的嘛,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除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排斥感之外,她不得不承认,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像驸马这么宠爱妻子的人,他永远都温柔的笑着看着她,他像是一个全能者一样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热了打扇,冷了添衣,从不假手他人,他甚至满足她的每一个要求,无论合理与不合理。 一切都很好 她有几次故意为难他,六月的盛夏,非要看梅花,他竟然只是笑笑的看着她,既不生气她的无理取闹,也不说做不到。 十余天之后,就在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这回事的时候,他突然蒙了她的眼睛,说要带她去看一样好风景。 当他的手从她的眼睛上拿开之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眼前的庭院之中,竟然满满的开了一院的红梅! 周围冰雕雪积,凉意袭人,竟是他下令调集无数人力,硬是开凿了这么一间冰室,然后又以冰块保鲜,从千里之外的冻原之上,强行移植了这数百株梅树。 红颜一句无意,郎君千般有心!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真的看到这一片如火如荼的红梅之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竟然升起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在这片梅林当中,突然多出了两个人,一个女子一身大红的披风,比雪地之中的琼梅还要艳丽几分,而男子墨袍随风轻摆,将袍脚一朵蔷薇吹的烈烈轻响。 头突然剧烈的疼的了起来,猛的抬起脚,狠狠的踹向一株梅树,梅树新移,根本就扎的不深,蔷薇一脚下去,竟然硬生生将它从泥土中踹翻,鲜红的花朵瞬间凋零一地,残红惨艳。 看着满地的花泥和驸马突然之间僵在唇边的笑容,她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恶劣的事情,情急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竟然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将自己锁在房门之中,谁也不肯见。 那天夜里,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可是醒来之后,却又偏偏什么都不记得,只是眼泪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拼命的向外流淌,怎么止也止不住。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流光,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生命中的某个禁忌,只要一碰,就会发疼。 流光开始几日还尝试去接近她,可是后来发现她只要一看见自己便如惊弓之鸟,便低垂了眸子,慢慢慢慢淡出她的视线,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注视着她。 这个时候,宝宝己经有将近四个月大了,会自己坐起来,会四肢着地在床上爬,也会骨碌着黑黑的眼珠四处乱看,似乎是在思索算计着什么一般。 君落羽竭尽所能施治,秦陌虽然己经渐渐没有生命危险,可却依然昏迷不醒,只能借由天机谷的一件至宝寒冰床温养着,吊住一口气息。若想他醒来,除非深入迷雾之森,摘到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花朵,金光散尾葵。 冥烈的伤势己经好的七七八八,按说早就该动身前往迷雾之森,可是看到蔷薇这种样子,他却总是无法放下心,因此竟是一拖再拖。 楚煜失了国也一并失了家,失落之下,却又有种桎梏被打破,获得新生的感觉。按照他的本意,是想试试看当年慕容垂和秦陌曾经计划过的事情,从东部海边仙人望天石出发,去看看海的那一面都有些什么。 可是看到蔷薇如此,也同样暂时停止了自己的行程,像是补偿一般,尽心尽力的扮演着一个哥哥的角色。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角色是会让人上瘾的。看着蔷薇毫无芥蒂的信任着他,甚至比依赖御流光还要依赖他,他忽然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满足的感觉,活了二十多年,兄弟姐妹无数,可是却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家人这个感觉。 许多时候,他甚至比流光还要放纵蔷薇的任性,就连蔷薇让他往她不喜欢的嬷嬷背后贴乌龟的事情,他居然也一脸欣然,做的得心应手。 只是自从蔷薇看了流光为她准备的红梅之后,便一日比一日更深的陷入一个人的沉思之中,她常常在周围的人用尽心思讨她开心的时候,一个人定定的盯着某个地方,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当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会悲哀的发现,没有人可以进入她的世界,于是只好静静的退去,任她安静的思考。每个人都在心底期盼,也许有一天蔷薇一觉醒来,忽然就会回复到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可是这样的奇迹,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时候,小宝宝就成了众人转移视线和打发无聊精力的最好对像,君落羽每天熬一堆稀奇古怪的药物,抓着宝宝进去泡,声称泡的时间长了能够强身健体,百毒不侵。 冥烈和楚煜则是发明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那就是将小宝宝推倒,看他呼哧呼哧的拼命坐起来,然后再推倒,如此乐此不疲。这倒致小宝宝长很长时间里极自然的将这两人视为危险分子,只要能躲能逃,就老死不相往来。至于长大之后么……嘿嘿,小宝宝的整蛊功力,可是相当不一般的。 至于流光,大概真的闲的无聊,一天里好不容易抱着宝宝一会儿,除了说说他宝贝娘亲的事情之外,也不管小宝宝听得懂听不懂,就将武学修炼一法一股脑的说给他听。 小宝宝开始的时候还很有兴趣的听的一脸认真,可是久了之后,就开始很不给面子的打起了哈欠。 所有人都默契的不提给宝宝起名字的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蔷薇所独有的特权,这个孩子的名字,只有蔷薇能起。 宝宝七个月的时候,摇摇晃晃的迈出了第一步,比别的孩子都要稍早一两个月,八个月末的时候学会了说话,那是一个众人都在夏夜,没有任何人交,也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小口中突然清晰无比的吐出了两个字,那两个字竟然是:娘亲! 仿佛他早就知道,为了他能平安的诞生在这个世上,他的娘亲,受了多少的苦。 在场的所有人都突然间沉默,连宝宝开口说话这件事情本应该带来的喜悦,都彻底忘记。 日子日复一日,从攻下扶桑时的春三月,一路走到夏天,又走到秋天。所有人都几乎己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安宁,平静,没有任何斗争与杀戮,除了仿佛不是蔷薇的蔷薇,一切都很好。 痛斥(上) 日子从冬到春,又走过了一个轮回,从蔷薇出事到现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己经过去了一年。 这一日春光明媚,蔷薇百无聊赖,带着三两个小侍女在宫里闲晃,一晃两晃的,走到了一个平日里并不常进来的小院。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着一水宝蓝色的小袍子,又罩着一件大红色团花锦的小夹袄,袖边和底边上还缀着毛茸茸的小流苏,说不出的可爱。 蔷薇立时来了兴趣,对着身边的小侍女问道:“那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在宫里?” 这些个小侍女都是流光特意挑来的,极为可靠稳重,听到蔷薇这么问,连忙开口说道:“大概是哪家大人的公子,被带进宫里来玩玩的吧,公主不必理会,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好了。” 蔷薇醒来之后,头脑里完全没有孩子的概念,因为怕孩子会刺激到蔷薇,也怕蔷薇情绪不稳的时候会伤害到孩子,这些日子以来,众人都极力避免蔷薇与小宝宝见面,可是毕竟是生活在同一处宫殿里,日子久了,总有会碰到的时候。 今日照顾小宝宝的宫女一个疏忽,让午睡醒来的他独自跑了出来,便果然与蔷薇狭路相逢。 几个人说话的档口,蔷薇忽然觉得裙摆处一沉,低头一瞧,只见那个小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己经摇摇摆摆的走到了她的跟着,正扒着她的裙子,仰起小脸望着她。 看到蔷薇低下头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血脉连心,居然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看到这个孩子,蔷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打从心眼里泛出一股喜爱,蹲下身子,目光和小宝宝平齐,笑着问道:“你会不会说话?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小宝宝一双黑亮亮的眼珠瞬也不瞬的盯着蔷薇,突然软嫩嫩的小嘴唇上下一磕,糯糯的吐出了两个字:“娘亲!” 这两个字有如千斤重锤一般猛的砸进蔷薇的脑海里,她下意识的用力将小宝宝往后一推,自己猛的站了起来,连退几大步。 小宝宝被蔷薇推的一屁股坐倒在地,居然也不哭,只是睁着眼睛,极为委屈的看着她。 蔷薇被孩子这般纯澈的眼光看的心里一阵慌乱,似是为了遮掩,她指着那孩子厉声向身边的小侍女质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数?娘亲也是可以乱叫的吗?谁教他这么做的?本公主冰清玉洁的声誉,岂容人如此诋毁?去,把他的家人给我找出来,本公主要狠狠的治他们的罪!” 小宝宝毕竟只是个一岁多的小孩子,方才跌倒的时候没有哭,可是如今看到蔷薇如此凶神恶煞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一声一声的噎着气,听起来分外可怜。 一旁的小侍女哪里敢让靖王世子受到这等委屈,上前就要去扶小宝宝,却被蔷薇厉声喝道:“不许去!” 小侍女的身体一僵,终究不敢违抗蔷薇的命令。 如今赤焰上下,蔷薇为尊,这座皇宫里的人,哪一个也不舍得让她再有一点不如意。 可是难道,就这么让小世子坐在地上哭?如今虽然是春天,可是地上还凉,生了病可怎么办?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一双手从身后将小宝宝抱了起来,轻柔的帮他拍掉身上的泥土,又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口中不住的哄着:“宝宝乖,宣阿姨抱,不哭了啊……” 小宝宝有人安慰,很快住了哭,却仍是不住的抽着气,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小心的看向蔷薇的方向,满是委屈。 “大胆,谁准你抱他起来了?”本来看到小宝宝哭,蔷薇心里也有点不太好受,可是看到有人居然在她面前抱起了小宝宝,她心中立时就开始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冒犯,指着宣可卿不客气的说道:“把他放下,让他去哭,谁都不准管他!敢毁本公主的清誉,哭死也活该!” 宣可卿抱着小宝宝的手猛的紧了一紧,抬起头望着蔷薇,眸中罕见的现了一丝怒气,厉声喝道:“慕容蔷薇,你到底还要闹多久?!” 宣可卿亦是皇族子女,又从小到大都活在母后的报仇思想之中,几乎没有怎么感受过亲情二字。直到最后秦如月为了让她能够毫无顾忌的出逃,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时候,才终于真切的知道,原来她的母亲,也是爱她的。 这个小宝宝灵秀可爱,又出奇的懂事,让宣可卿一见之下便极为喜爱,几乎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再疼,潜意识之中,她总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受尽千般宠爱,而不是像她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可是如今看着正牌母亲居然如此对待他,宣可卿只觉得心中怒火噌噌上窜,一直隐忍了许久的禁忌词语,也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 既然己经说了不该说的话,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恶人做到底。反正这整个赤焰皇宫之中,也没有几个人,不认为她是恶人。 将小宝宝往旁边的小侍女手里一放,一手钳住蔷薇的手腕,恶狠狠说道:“你做了这么久的梦,也该醒醒了吧?你到底还想任性多久?还想让大家为你操多大的心?你这些日子一定也常常在想,你究竟是谁,是莲华?还是大家口中的蔷薇?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你到底是谁!跟我走!” 手臂一用力,强行拉着蔷薇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你放开我!”蔷薇尖声嘶叫:“你这个大胆奴才,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放开本公主!” 宣可卿的话让蔷薇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仿佛她将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个无边地狱,只要一坠落进去,就再也无法出来。 她拼命的挣扎着,嘶叫着,甚至用牙齿去咬宣可卿拉着自己的手,可是宣可卿不仅没有丝毫妥协,反而索性点了她的穴道,一把夹起她,脚尖一点,从宫墙出翻越而出! 痛斥(下) 被吓傻了的小侍女一回过神来,连忙连滚带爬的去找流光等人,扶桑偌大的地方,处处需要治理经营,虽然云皇允许流光暂时留在扶桑,可也同时将治理此地的任务交给了他,没有另派大员。 流光此时正在朝中处理政事,楚煜也在帮忙,等到他们和从药房赶来的君落羽,从秦陌处赶来的冥烈碰头之时,早己不见了宣可卿的踪影。 “宣可卿会去哪里?”额上青筋直冒,流光恶狠狠的盯着冥烈,这一年多来,冥烈和宣可卿一直处于一种极奇怪的状态之中,说亲近不亲近,说疏远又绝然不是,两个人都别别扭扭,不尴不尬的相处着。 放在平时,流光也懒得管他们,每个人,自有每个人要经历的事情,别人代替不得。 可此时事态紧急,他对着冥烈的口吻,己经更近乎于质问,一丝客气都不带。 冥烈也不介意,只是眉头紧皱,拼命的想着以宣可卿的性格,会把蔷薇带去什么地方。 蓦的,四个人的眼睛同时一亮,几乎异口同声的吐出两个字:“皇陵!” 彼此对望一眼,每个人的面上都出现了极为惊恐的神色。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里有什么,那里有敏妃的墓,楚同的墓,那些冰冷的字迹毫无疑意的宣示着一个事实,蔷薇一直以为自在的活在旭日的父皇和母妃,其实早己化成一坯黄土,被埋在赤焰的陵园之下。 四道身影攸的化为四道残影,瞬间消失在皇宫之中。 “你自己亲眼看看吧!”用力将蔷薇扔在地上,顺手拍开她的穴道,宣可卿指着前面一个极宏伟的封土堆,两侧松柏而行,巨大的蟠龙华表森严挺立。 “你看清楚!”宣可卿将蔷薇硬拉到写着墓主人名字的巨大碑石之前,一字字念道:“焰皇……楚同之墓!” 赤焰灭国,流光并没有亏待这些故老遗臣,对楚同也是厚葬,只是对于这位皇帝,实在想不出该给些什么谥号,于是索性不给,只写了焰皇楚同之墓几个字。 此时念出来,竟是分外刺耳有力。 “你胡说,胡说!”蔷薇尖锐的嘶叫着,拼命的摇着头:“我父皇在旭日,他还好好的活着,你这大胆奴才,居然敢私咒皇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是么?”宣可卿根本不理会蔷薇的歇斯底里,强硬的把她又拉到数百米之外一座很小的很小的坟堆之前,指着上面敏妃之墓几个字残忍的说道:“你再来看看,这里埋的又是谁?” “我不看,不看!”蔷薇死命的闭着眼睛,可是那样鲜明的几个字,早在宣可卿硬拉着她过去的时候,就毫无遗漏的进入了她的眼睛。 “慕容蔷薇,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宣可卿俯低身子,抓着蔷薇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你难道真的不记得?敏妃早就死了,而且她也根本不是焰皇最宠爱的妃子!自从她被圣女宫勒令将你和莲华互换之后,就变的有些疯疯癫癫,到她临死之前的那几年,焰皇根本连见都不想见她!” “你这个妖女,你敢诋毁我母妃!”蔷薇有如癫狂一般,一只手狠狠刮过宣可卿的脸颊,尖利的指甲在宣可卿面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你……”宣可卿看到蔷薇死不悔改的样子,心头怒气更盛,抓着蔷薇头发的手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扯的都向后仰,面上的表情几乎有些狰狞:“慕容蔷薇,别再过家家了!你的父皇,你的母妃,他们早就死了,而且,还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你逃避有什么用,你能改变己经发生过的事实吗?!” “啊……啊……”蔷薇口中发出短促并且尖锐的啸声,似乎是要用这样刺耳的声音,来阻截宣可卿的话语,然后这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宣可卿的声音依然清晰无比的传入到她的耳朵里。 “你的所谓父皇,所谓母皇,他们除了生下你之外,还对你做了什么?他们没有养你一天,没有给过你任何疼爱,甚至连亲手抱抱你都没有过。你的母亲,亲手把你送给了别人,还不断的责打虐待你和莲华,你的父亲更可恶,居然意图侵犯你!蔷薇,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些事情,不该由你来承担!” “你为什么一定要否认慕容这个姓氏?就算慕容娉婷是个疯子,可是这么多年的人生,明明就是你自己在过。和焰皇和敏妃无关,和慕容家也无关。你是凭你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把几十年前那般复杂混乱的事情,整理的条理分明。就算其他所有人都否定你,可是难道你自己,也要否定你自己?” “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身边有多少人在为你担心?冥烈,楚煜,君落羽,厉玄,徐嬷嬷,你的小跟班乐池,还有流光,那么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的一个人,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就算说是你的保姆都不为过!” “就算你真的不为他们着想,总得为你的孩子想想吧?你知道你刚才推倒的小孩,说就算哭死也无所谓的小孩是谁吗?那是你自己的孩子啊!你费了多大的努力才生下他?现如今就这么对他?小孩子也是会受伤的,如果你生他下来就只是为了这么对他,还不如当初直接在肚子里就弄死他,生下来做什么?!” “慕容蔷薇,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够了!”一声厉喝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人狠狠的捏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扯向一边。 “宣可卿,你闹够了没有?你明知道蔷薇现在不能受刺激,居然还敢带她来这个地方?”冥烈一双眼睛瞪的通红,恶狠狠的盯着宣可卿。 宣可卿毫不畏惧的迎视上去:“那不然呢?就让她在这个壳里躲一辈子?冥烈,现在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赶去迷雾之森寻找开花的金光散尾葵才对吧。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耗在这里,陪着她玩一辈子过家家,然后让秦陌一辈子躺在那个什么寒冰床上?!” “你……”冥烈气的浑身颤抖,可是听着宣可卿的质问,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为新书做个宣传? 她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平淡的生活,却偏偏遇到身为黑帮少主的他。一纸契约,生不出爱情,留不住信任。刚刚被他亲手折断的臂再次被恶意捏起:“打掉孩子,出卖同伴,这就是你说的在阳光下生活?”他的脸孔如恶魔般狰狞:“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活着,好好为我的孩子和死去的兄弟赎罪!”拖着残破的身体被赶出大门,水性杨花的名声传扬千里,在鄙夷的目光中被学校劝退,没有一份工作肯录用她……可是还不够,要把她送给那个恶梦般的男人?她一向淡然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不要,只有这件事情,求求你……不要……” 妖娆新书:《黑帮少主的契约情人》(此名狗血,请自动忽略) 预计七月末上市见面,努力存稿中,希望七月末的时候能存够。 什么错都没有 宣可卿盯着冥烈,突然袖子一甩,再也不看场中的任何一个人,大踏步的转身离去,只留下倔强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你们谁都不愿意当这个恶人,好啊,那就本姑娘来当好了,反正我当恶人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习惯了!你们谁想陪那个傻女人玩下去,尽管自便,反正本姑娘是不奉陪了!” 身形一闪,竟然不是皇城的方向,径直向着扶桑城外掠去。 蔷薇双手环抱着自己,面上早己是泪痕斑驳,她的眼睛惊恐却又无神的盯着前方某个方向,浑身上下都在不住的发抖。 流光早己凑进她身边,默默的抱住了她,轻柔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你告诉我!”蔷薇忽然伸手用力纂住了流光的衣袖,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蔷薇,还是莲华?” 流光为她擦拭泪水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眼神定定的望着蔷薇无助的容颜,眸中无数神色飞速闪过,痛苦怜惜,挣扎犹豫,不断变幻,万般艰难。 用力闭了闭眼睛,似是终于做出了决定,再睁开的时候,眸底一片清明,他望着蔷薇,一字一字,清晰的说道:“你是蔷薇,从头到尾,你只是蔷薇!” 宣可卿说的并没有错,他可以这样陪蔷薇演戏演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可是他能演一辈子吗? 他本来以为只要蔷薇想做这么做,他就会一直陪着她演下去,可是现在看起来,他高估了自己,他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他想要的,是那个对会对着他羞涩的笑,会睁着大大的眼睛怯怯的望着他,像清晨的木叶之上,第一颗露珠一般晶莹剔透的蔷薇。 她的高兴喜悦,生气悲伤,每一种情绪,都要真实的来自她本身,而不是那个被她虚幻出来的人格。 握着流光衣袖的手猛的松开,蔷薇不可置信的望着流光,连最后的一根稻草也没有能够救得了她。她呆呆的说道:“骗人的吧。我明明是赤焰的公主,是莲华,你不是也说了吗?你是我的驸马啊……” “你是赤焰的公主,可是,你不是莲华。”流光的声音很稳,既然恶人己经做了,就干脆做到底。 宣可卿在这个牢固的壳上砸了石破天惊的第一锤,那么接下来的,就由他来负责好了。 如果这个时候收手,让蔷薇自行修复,只怕那个壳会更顽固,并且再也没有被敲开的可能。 就算明知道蔷薇会难过,会混乱,就算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再不让蔷薇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骗人,骗人……”泪水毫无征兆的从蔷薇眸中涟涟而下,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你们每一个人,通通都在骗我!滚开,我不要见到你们,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猛的从地上爬起来,拎着裙脚就跑,没有任何方向,也没有任何目的,仿佛只要离开这些人就行。 然而刚刚跑了两步,膝盖就一软,然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数日之后…… 赤焰皇宫之中再次传来噼里啪啦的东西摔打之声,几个小侍女一脸小心的守在蔷薇房门之外,看着匆匆从朝中赶来的流光和其他人。 “怎么回事?早上我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流光一到,就急切的张口质问。 “是好好的。”一旁负责看护蔷薇的小侍女微皱着眉头开了口:“可是吃过早饭歇了一会儿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又这样了,还一个劲的抓了人来问,说自己到底是莲华,还是蔷薇……” 流光己经根本没有耐心再听下去,身形一闪窜入房中,小心翼翼的靠近蔷薇,可是蔷薇却将一个白玉的瓷瓶狠狠的向他摔去,大声叫道:“你走开,走开!你们都是些骗子!” 玉瓶在流光脚下呯的一声炸响,散成片片碎瓷。 这巨大的响声让蔷薇猛的愣了一下,神情似乎平静了一些,她抬起头望向流光,迷茫的问道:“我到底是谁?是莲华?还是蔷薇?” 流光还没来得及答话,蔷薇眼眸一动,忽然又轻声叫道:“流……光……” 流光眸中一簇微小的希望之火猛然亮起,然后又迅速熄灭,果然,蔷薇立刻又开始疯狂的将手边够得到的一切东西,拼命的往地上摔砸,同时不断混乱的喊道:“流光是谁,蔷薇是谁?我不认识,我根本就不认识。” “乖,不认识就不认识,小心一点,不要伤到自己。”流光抢上前力道轻柔的制止住蔷薇,同时用身体小心的护着她。 她的手臂上现在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都是前几天她摔东西时碎片崩到她的身上,不小心伤到的。 蔷薇突然伏在流光的怀里哭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委屈的像个孩子。 流光心疼的搂着蔷薇的脊背,小心的轻拍着安抚。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天在陵园过后,蔷薇居然会变成这种样子,她的情绪变的很不稳定,有时以为自己是莲华,这种时候,她就会变的安静一些,也有时仿佛清醒过来一般,清晰的认定自己是蔷薇,还吵着要见孩子。 可是这样的时刻总是太过短暂,常常只是片刻之后,她就会立刻失去理智,疯狂的想要破坏一切。 这种时候的她极具有攻击性,无论是谁想要靠近她,都会遭到强烈的抗拒。 记得几天前,乐池在这种时候想靠近她,却被她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手臂上,整个上臂几乎血肉模糊,划出深深的一道伤痕。 乐池早在跟着蔷薇前去银翼的时候,就己经开始长个子,现在早己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只比流光低半个头而己。 可就是这么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在从蔷薇房间里出来之后,竟然蜷在蔷薇的房门口,丝毫不顾形象的哭成一团。 流光和蔷薇一样,心里一直把乐池当小孩子看待,看到他哭,以为是被蔷薇抽的重了,刚想要温言安慰他两句,乐池却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看着他,带着哭腔问道:“靖王,为什么是蔷薇姐要受这么多苦?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瞬时忍不住心酸。 为什么是蔷薇要受这么多苦?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娘亲,抱抱 “我又……伤人了吗?”睁开眼睛,看着房间中焕然一新的装饰,蔷薇面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她对自己发狂时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全无印象,相反,那个时候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语,她都能够清晰的记得。 当她清醒的时候,就会为自己发狂时所做的一切,感到分外难堪。 听到蔷薇的问话,旁边伺候的小侍女连忙笑着说道:“公主不要在意,您现在只是在生病,再过几天,病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蔷薇眨了眨眼睛,面色上一片黯然,开始的时候,这些小侍女总是骗她,说只不过是例行的换换装饰而已。 可是有谁家的装饰是隔三差五就要换一次的,更何况,她根本就记得发狂时的所作所为。 后来见瞒不住,便实话实说,但却每次都安慰她,她只是在生病,并且很快就会好。 可是天知道,她这样的病,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 她常常毫无征兆的陷入到那种狂乱的状态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疲惫的挥了挥手,轻声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那几个小侍女对看了一眼,不敢违背蔷薇的吩咐,行了个礼纷纷退了下去。 蔷薇抱着膝坐在床上,透过一边半开的窗户静静的望着外面的天空。 此时己经是深夜,天上的星子明灿灿的,像是一颗一颗嵌在天上的宝石。 夜色如水,将夏日白昼的暑气一扫而空。宜人的夜风轻柔的拂过窗棂,带来院中花朵酸醉人的清香。 蔷薇只觉得心底里分外的宁静,虽然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可是却觉得五蕴皆空,无识无想,可以什么都不去考虑。 身体情不自禁的放松,蔷薇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这么久以来,她鲜少有这样平静的时候。每日里大悲大喜,大疯大狂,这样的平静时刻,于她竟然是件无比难得的事情。 就在蔷薇享受着这种放松又愉悦的精神状态之时,突然间窗外光芒一闪,一道刺眼的亮光骤然滑过天际。 蔷薇猛的愣住,呆呆的盯着窗外,而此时,竟然又有一道亮线从空中的某一点突然出现,然后如燃烧的生命一般,带着亮丽的尾羽,猛的撕裂天空,划向大地! 蔷薇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几步奔到窗边,将窗子推到最大,拼命的扒着窗框向外张望。 外面的夜色深沉,犹如一块巨大的墨色水晶,而无数的星芒就仿佛烟花一般,从那不知名的一点之中,拼命的向外迸射,跳跃,一条,两条,百条,千条……几乎是在瞬间,那些星芒将整个天空都彻底点亮。 这些星芒仿佛不仅点亮了天空,也点了蔷薇漆黑一团的意识,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的涌动:我见过这个景象,我见过这个景象!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她的心神,她迫切的想要到达那些流星降落的地方,仿佛只要跟着那些流星走,她就能够找到她的脑海里,一直缺失的东西。 也不去开门,整个人就像傻了一般,只知道顺着自己的意念走。 蔷薇手脚并用的爬上窗户,又扑通一声跳了下去,不顾自己赤着双脚,也不顾面前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阻碍,只知道双眼直直的盯着那些坠落的流星,然后向前,一路向前! 这样规模庞大的星瀑影像并不可能持续很久,那些星芒渐渐黯淡,从空中迸射出的新的星芒也越来越少,蔷薇忍不住快速奔跑起来。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想连这个也失去。 她奔跑的地方极为偏僻,几乎是赤焰皇宫中的冷宫方向,走了这许久,竟连一个侍卫都没有遇到。 没有人阻拦,她奔跑的越发急切,当天空中最后一颗星子的光芒也彻底失去,蔷薇再也看不到任何指引的时候,她猛的停住了脚步,然后呆呆的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片重新安静下来的天空。 天地间仿佛陷入了至静的境地,静到连花草的呼吸,仿佛都清晰可闻。 蔷薇口中喃喃的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空气中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小声音,蔷薇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过黑暗,蹒跚着走到了离她两三丈远的地方。 看样子,小宝宝也是追着流星过来,在看到蔷薇的一瞬间,他猛的停住了脚步,怯怯的看着蔷薇,似乎是有些害羞,又有些担忧。 毕竟上一次与蔷薇的相处,实在不能算得上是什么好的经验。 蔷薇定定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记得的,这个身影她曾经见过,她还记得有个很凶很凶的女人对她说:那是她的孩子。 可是怎么会? 如果她曾经生了孩子,她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个小小的身影就那么带着一点怯懦站在蔷薇的面前,看着她,想要接近,却又好像不敢这么做。 他小小的脚丫上没有穿鞋子,和蔷薇一样,光脚踩在微微有些刺人的草叶上,己经沾染了不少的泥土。 蔷薇看着那个孩子,脑袋里乱成一团,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呼之欲出,可是又被某样坚固的执念所阻挡,无论如何也冲不破! 蔷薇没有凶,也没有开口赶那个孩子,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这样的行为,在宝宝小小的心灵里,就仿佛是种鼓励,他突然对着蔷薇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臂,一字一字极清晰的说道:“娘亲……抱抱……” “轰……” 仿佛一道惊雷忽然划过脑际,蔷薇吃惊的看着小宝宝突然之间的举动,只觉得有头剧烈的疼了起来。 这一幕何曾相似?! 记不得是多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伸着双手,对一个连面目都记不清的女人,哀求的叫着:“娘亲……抱抱……” 可是她期盼了无数次的拥抱,却一次……连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那个女人是谁? 她长的什么样子? 为什么事到如今,她的脑海里竟然只剩下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喉咙里嗬嗬连声,拼命的逼她:对我发誓,发誓说你会查清楚那件事情的真相! 可是是什么事情?是什么事情的真相,竟然比自己女儿的幸福还要重要? 那个人,那个女人,真的是她的娘亲吗? 突然几步扑前,将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把搂在了怀中。 她所经历的事情,绝不会让她的孩子,再次经历! 我回来了。 当整个赤焰皇宫都炸开了锅,流光等人终于找到失踪的两个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蔷薇将小宝宝抱在怀里,额头顶在他的额头上,唇边含着轻浅的微笑,温柔的逗弄着,而小宝宝一手抓着蔷薇披散在背后的长发,嘴里咯咯直笑,玩的不亦乐乎。 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生怕只要他们一靠近,就会惊散了这一场美梦。 还是蔷薇先看到了靠拢过来的众人,看着流光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蔷薇眸中滑过一丝欠然,然而却没有露出分毫,只是对着流光绽出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流光,我回来了。” 这一句轻柔的话语,却让流光如遭雷劈,眸子猛的瞪大,不可置信的愣在了当场。 谁来告诉他,告诉他他刚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蔷薇居然对他说,说她回来了! 她终于从那个谁也无法走进的世界当中,回来了…… 一只拳头在身侧紧紧的握起,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流光的声音中充满了期冀:“再说一遍……蔷薇……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蔷薇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从来都是淡定自如的靖王流光,几时会有这般失态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病了多久,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一定让这个男人,吃够了苦头。 没有如他的意把那句话再说一遍,却是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地上硬死了,我的脚都快要磨破了,你还要让我再站多久?” 流光神情一震,既而面上猛的露出狂喜,身形一晃到了蔷薇身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你回来了,蔷薇,你真的回来了!” 流光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用力之大,几乎想将蔷薇就此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然而激动之下,他似乎忘记了,小宝宝还在蔷薇的怀里,他这么用力,立时激怒了小宝宝,他一边奋力的推着流光,一边不甘的大声叫道:“爹爹笨蛋!” 真是的,娘亲能醒来,全亏他锲而不舍的纠缠,居然被这个爹爹捡了现成便宜。 “小心伤了孩子!”小宝宝的叫声立刻提醒了蔷薇,她略微用力推开流光,伸手不轻不重的打了流光一下,对着小宝宝微笑说道:“宝宝说的对,爹爹是笨蛋,娘亲帮你打他。” 小宝宝脸上的怒色立刻消失无踪,很狗腿的换上了一脸笑意,双手更用力的扒着蔷薇。 流光笨拙的笑着站在一边,像是幸福太多,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去迎接。 终于注意到蔷薇还光着脚站在地上,连忙伸手一捞,将蔷薇打横抱了起来,看到蔷薇白生生的脚上布满了泥土和因为不小心而被地面划出的细小伤口,心头又是一阵心疼涌过。 也不知道这个傻丫头看到什么了,竟然连鞋也不穿,还爬窗就追出来。 一把将自己的妻子,儿子都抱在怀中,流光终于开始觉得他的人生开始完满,他此生之中,从来没有如此满足的时刻。 蔷薇看向君落羽,楚煜,乐池,还有厉玄等人,一一微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笑容温婉,目光清明,在场的每一个人终于都放下了心,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蔷薇,终于又回来了。 扶桑整城大赦,欢庆七天。 这七日夜夜狂欢,烟火几乎烧透了扶桑的天空,第七日的夜里,有一个人大大咧咧的来向他们告别:“小蔷薇,冥烈哥哥要去找金光散尾葵了,要是再不去,估计用不着我找,爷爷也得自己气的跳起来骂我不孝了。” 蔷薇轻轻的点头说好,叮嘱冥烈小心,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你见到宣姑娘,请代我谢谢她!” 如果不是宣可卿的那一番痛骂,也许她直到现在,还是那般浑浑愕愕的样子。 冥烈的脸色黑了一分,自那天之后,宣可卿就不知去向,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蔷薇看着冥烈的脸色,知道他不喜欢听,但还是坚持说道:“其实我觉得,我们都太武断了些,流光曾经对我说,宣姑娘只是活在自己的爱恨里。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独立又坚强,可是只要是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希望有个人可以依靠,可以帮自己挡掉那些她应付不来的风风雨雨?” 转头望了流光一眼,看到他鼓励的眼神,蔷薇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冥烈哥哥,你仔细想一想,虽然表面看起来,宣姑娘在不停的背叛,可是除了不小心伤到秦爷爷之外,她有哪件事情是真正伤到我们的?” 冥烈的神情情不自禁的一愣,这一点,他还真的没怎么想过,他只知道,宣可卿一次又一次的出卖了他们,这种出卖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而对于这种出卖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后果的事情,反而忽略了。 垂着头想了一想,忽然又抬起头,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习惯性的摸了摸蔷薇的头顶,笑着说道:“放心放心,冥烈哥哥知道该怎么做,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在同一天晚上,还有一个人不告而别。 他孑然一身,潇潇洒洒的出城而去,直奔东部仙人望天石,想要实现他早就想做的事情,扬帆出海,看看海的那一边,都有些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蔷薇神智不清的时候,或许可以把他当真的哥哥一样,全心的信任依赖,可是一旦她的神智回复,自己的存在,必然会成为她心中的一道伤。 他毕竟是楚家的人,只要看到他,就难免会让人想起楚同,想起敏妃,想起曾经的赤焰皇朝。 就算以蔷薇的个性,必然会努力让自己去接受他,可是他又岂是这般不讨好的人?与其留在这里让人难受,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自精彩。 流光似乎早就知道楚煜的想法,却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他走的时候,抱了蔷薇躲在一处宫殿的房顶阴影处,静静的目送着楚煜。 楚煜仿佛知道他们在看他,跃出宫墙的时候,举起手高高的挥了挥,却再也没有回头。 送走了这两个人,偌大的皇宫里忽然之间空荡下来,热闹了这么久,突然之间人走屋空,蔷薇只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 若不是还有君落羽在,蔷薇几乎要以为,自己被人抛弃了。 …… 尽情不错,加更一章。 宣布个不知道算好算坏的消息。妖娆今天收到通知,己经通过学校的选拔,从下周一开始就要去虹口区政府实习上班了。这是选苗育苗工程当中的一环,对妖娆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了,对毕业以后的工作什么的很有好处,所以亲们可以恭喜一下我喔~ 不过与此同时么……汗……写书这个事吧,是需要时间滴,我努力不断更,至于更的慢什么的,咳……你们懂的哈,就表拍砖了,欢迎养肥了再宰! 蔷薇的决定 狂欢七日的最后一夜,也许是盛到极致,也许是因为那两个人的离开,莫名的带了一丝萧索的气息。 转身看着一直陪在身后的流光,蔷薇嘴唇动了动,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流光的手却己经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柔声说道:“我陪你去。” 蔷薇蓦的抬头,这个男人,竟连她在想什么,都能猜的透彻。 微微的笑了一笑,带出一股安心的意味,流光口中一声呼哨,夜色中突然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只片刻时间,一身漆黑,神骏无比赤狐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流光抱着蔷薇上了马,一抖缰绳,赤狐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飞速向前方窜去。 方向,竟是皇陵! 在离皇陵还有很远的地方,流光就勒马住缰,放赤狐自己去吃草,然后和蔷薇慢慢的走了上去。 上面埋葬着蔷薇的父皇和母妃,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让蔷薇感受过一天的父母之爱,可是,只凭着他们赐予了蔷薇生命,让他能够拥有这个如斯美好的女子,他便愿意,虔诚的去祭奠他们。 在楚同巨大的皇陵前停住步伐,蔷薇默默的看着墓碑上简简单单的“焰皇楚同之墓”六个大字。 不能不说,流光己经仁至义尽,换了任何一个人,对于楚同这样的皇帝,尤其是又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就是再文雅,也少不了要封一个“戾”“桀”或者是“殇”字,好叫他们的恶名,传扬千古,遗臭万年。 可是流光居然能什么都不写,不褒不贬,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放着焰皇楚同之墓几个字,几百年之后,谁又还会记得,当年的楚同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或许人们记得的,永远都只有他在修罗沙海中大破朝云精兵,开创赤焰一代盛世的伟业! 与被粉饰过的功绩相比,真相,总是太容易被历史埋没,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没有哪一条世间法则说,事情,一定要以真相的形式存在。 就像她的身世,就算她永远都以慕容家子孙的身份存在,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看着蔷薇立在楚同的墓前一直不说话,流光小心的开口:“过些日子,我们将你母妃的墓移出来,与焰皇合葬在一起好不好?” “不用了。”蔷薇摇头,转头看着流光:“宣可卿说我母妃在世的时候就己经不受宠的,我想她说的是真的。既然活着都不相爱,死了又何必在一起?这样,岂不是连到了阴间,都要受罪?” “那……”流光张了张口,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去拜祭一下母妃。”蔷薇主动伸手牵了流光的手,拉着他往几百米外的一个小坟走去:“就让他们这样呆着吧,我这几天时常会想起那天宣姑娘在这里对我说的话,我的父皇和母妃,除了给我生命,再也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我长到这么大,所有的人生,都是我一个人在努力的创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非要拘泥于他们给我的身份?” “就算他们都是死于我之手,可是这样的果,又何尝不是他们自己种的因?我不否认自己的罪过,可是我也不是圣人,不会把他们的罪过,一并强加到自己的身上。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的人生己经结束了,可是我的人生,还要继续下去。” 在敏妃的墓前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的看着流光:“他们都己经是我的过去,你,还有宝宝,才是我的未来。虽然我也许并不能完全释怀,也许常常会因为想过去的事情而难过,可是你会陪我的对不对?” 眸光定定的望着流光:“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吗?” 蔷薇的眼睛像是这世上最清澈最纯美的清潭,一眼望得到底,可是流光却觉得那里仿佛有着深深的漩涡,让他情不自禁的沦陷。 一把揽过蔷薇,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带着假做的凶狠说道:“当然,我早就说过,你这辈子,除了我身边,哪里也别想去,你逃不掉的!” 蔷薇看着流光故做凶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开,推开流光,恭恭敬敬的在敏妃坟前上了三柱香。 她己经理解了当年敏妃对莲华的态度,她亲手把自己的小孩交了出去,换了别的小孩过来,可是却立刻就后悔了。 她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该向谁去要,她甚至不敢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因为只要一说,就是杀头的大罪,无数的痛苦和对孩子的思念累积在心里,才会让她对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越来越恨,心态也越来越失恒。 也许,如果自己一直在她的身边,她也会是一个慈爱的好母亲。 拜祭完毕,蔷薇直起身子,身形却变的沉凝无比。 就在刚才,她下了一个决定,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决定。 当年她与莲华调换,如果她的母妃可以因此而思之成狂,做出种种极端的行为,那么慕容娉婷呢? 那个身世飘零,境遇悲苦的女子,她的心底又该是怎样一种境地? 每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她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小女儿,揣想着她长的什么样?有没有受到委屈? 而面对着自己这个让她不得不交出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她的心里,又会不会和自己的母妃一样,涌起滔天的恨意?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没有薄待自己的,自己小的时候,不曾吃不饱,不曾穿不暖,也不曾像莲华一样,遭受过那样狠毒的虐打,就算慕容娉婷从来没有给过她她所期望的亲情,可从某种程度上说,慕容娉婷对她,有养育之恩! “流光……”缓缓的转过身,面对着流光目光清明,神色坚定:“我想去打开冠军堡,让里面的秘密,重见天日!” “什么?!”流光惊诧出声,他怎么也想不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慕容娉婷对她做的一切之后,蔷薇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遵命,我的公主 “你听我说。”蔷薇伸手抚着流光的手,静静的开口:“我从小到大,人生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查出三十年前慕容垂案的真相,还慕容家一个清白。我一直努力的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是到最后,却被证明只不过一场笑话。”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要勉强自己去做这件事情?”流光的眉头紧紧皱起,从知道蔷薇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对慕容家抱过一丝一毫的好感,虽然他本来对慕容家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不是勉强,而是必须要做。”蔷薇的声音极为诚恳:“流光,就好像如果你的身体里不小心扎了一根刺,不动不疼,可哪怕是不小心碰到,也会疼的痛骨入髓,这种时候,你会选择怎么做?一辈子都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个地方,不去碰它,还是干脆下狠心,长痛不如痛,一把拔掉它?” “蔷薇……”流光的眸光中透出心痛不忍的神色,他知道蔷薇想要说什么,这样的选择,无论是谁,都不会做错。可是说起来容易,真的要做起来,该何其的艰难! “你不用为我担心。”蔷薇安抚的拍了拍流光的手:“我想要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原因。” “还有什么?”流光直觉的认为蔷薇只是在安慰他,好让他不要阻止她要做的事情,对于蔷薇接下来要说的话,并没有太上心。 “也为了肯定我自己!”蔷薇的声音蓦的变的坚定,她转过头望着修罗沙海的方向,淡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仔细想过了,宣可卿说的没有错,楚同也好,敏妃也好,慕容娉婷也好,他们或者给了我生命,或者在我的人生中种下执念,可是归根到底,这二十年的人生,是我自己过的。” “从五岁以后,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下的每一个决定,无论是在沙堡中救你,还是搜集冠军堡之战的证据,都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所以才会这么做。” “就算我不能否认娘……慕容娉婷对我种下的执念之深,可是一年两年,这能够说是我的执念,十年二十年呢?还是只能用执念来理解吗?”蔷薇摇摇头,自己给出了答案:“不能!” “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早己和我的生命融为一体,成为我生命中不可获缺的一部分,难道你能够想像,一个不背负着慕容家秘密的蔷薇,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流光突然之间语塞,蔷薇常常含着水光却仿佛哭也哭不出来的眼睛,蔷薇明明仿佛脆弱到一碰即倒却总是莫名其妙挺过一次又一次打击的坚强,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个沉重的秘密所赋予她,如果没有这些,他真的很难想像蔷薇会是什么样子。 甚至如果蔷薇没有被慕容娉婷调换,那么现在,她的个性恐怕与莲华相差不多,如果是那种样子的蔷薇,他还会喜欢吗? 他喜欢的蔷薇,不仅仅是一副外表一具躯壳,而是被这所有的事情磨砺过之后,完整的人格与灵魂。 看到流光的表情,蔷薇知道虽然自己词不达意,可流光还是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仔细的斟酌着词句,再次开口说道:“我想要让冠军堡底下的秘密重见天日,无关慕容,无关赤焰,就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这是我的人生,既然我的一生之中,都在为了那件事情而努力,为什么我一定要否定它?如果我否定了它,岂不是连我自己本身的存在,都一并否定了?” 走上几阶台阶,飘然的一个转身,含笑望着流光:“我是独立存在的,不会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所以,我要肯定我自己,我要让我自己明白,我以前二十年的人生,绝不是毫无意义!” 目光中如水的柔情与炽热的希望交相辉映,蔷薇一字一字说道:“流光,帮我!” 流光抬起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蔷薇,夜幕在她的身后有如一天巨大的深蓝色幕布,漫天的星光璀璨,在这一刻,却也不过沦为她轻柔笑意的陪衬。 此时的蔷薇,坚强,乐观,自信。 由内而外透发出无人可以击败的强大气场。 流光忽然想起一年之前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你们永远不会知道,蔷薇有多坚强。 唇角缓缓爬上温柔的笑意:是呵,他自己说过的话,怎么他自己,居然忘了呢? 他的蔷薇,本来就是这么一个看似脆弱,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的女子。 她怎么可能真的,被那些莫须有的过去的沉重所击垮? 缓缓上前一步,执起蔷薇的手,弯腰印下一吻,然后抬起头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与仰慕,轻柔说道:“遵命,我的……公主!” 夜色温柔涌动,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光线折曲造成的误视,流光有一个瞬间,似乎看到敏妃的墓石上方,缓缓的发出了柔和的光线,忽现,即灭。 从皇陵中回去,流光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为发掘冠军堡做准备。 修罗沙海距离百年大变动之期己经过了一年多,渐渐趋于稳定,而冥烈并没有食言,当真一早就派人将浮罗木从迷雾之森中采了出来,临走的时候交到了流光的手中。 如今浮罗木,慕容家徽齐聚,揭开冠军堡底下的谜团,己经指日可待。 虽然依照君落羽所说,匠神诸葛轩辕技艺无双,只要打开了冠军堡的机关,就算不用任何挖掘,也能看到冠军堡底下的情景,不过流光为防万一,还是下令从各地调来了大批能工巧匠和土木匠人,又特批了上万士兵,携带各种器械,准备应对冠军堡之行中可能出现的种种突发状况。 这些东西的调集都需要时间,不过反正处理这些事情是流光的专长,所以蔷薇也乐得轻松,整日里抱着小宝宝逗弄。 因为生病,她将这个自己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的小宝宝足足冷落了一年,心里面愧疚无比,因此此时巴不得把过去那一年的母爱,通通补给他,镇日里抱着不撒手,连睡觉也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开始时流光尚且不觉得什么,可是后来日子久了,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只恨不得将他一把拎起来扔到门外边去。 被赶出去的人 君落羽对此也是颇多怨言,诸葛老头当年没事干就把他淹到药缸里泡啊泡的,泡的他从闻到药味就想吐到最后硬生生的被习惯,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出一口气的地方,可是才泡了没几天,居然就被蔷薇给抢走,怎么能不气闷? 又是强身健体,又是百毒不侵,又是练功筑基,冠冕堂皇的说了一大堆理由,蔷薇才终于勉强同意君落羽继续“调理”小宝宝的身体。 可是这个死小子居然好像知道君落羽的阴暗心理似的,才泡没几下,就哭成一副仿佛被人狠狠蹂躏过的样子,还伸着小手可怜兮兮的冲着蔷薇喊:“娘亲,抱抱!娘亲,抱抱……” 蔷薇当时就是听了小宝宝这句话,才最终从那种糟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再看到小宝宝这么可怜的样子,怎么可能忍得住,往往不管君落羽说什么,都要先抱在怀里哄一哄再说,害的君落羽每次都不得不缺工短料,一点也没享受到当年诸葛老头泡他时候的无上快感。 小宝宝的名字己经定了下来。 当流光叫蔷薇给小宝宝起个名字的时候,蔷薇很认真的想了一想,然后说道:“我这一生一直都活在慕容娉婷所强加给我的责任里,这种苦涩,我己经尝到了。所以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尝到一样的滋味,我希望他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任何捆绑,任何束缚,就如云似烟一般。云太女孩子气了,就取个烟字吧?” 低下头看着坐在她的膝上正抓着她的头发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宝宝,蔷薇笑着问道:“轻烟,好不好?” 小宝宝仿佛听懂了蔷薇的话,抬着头咧开嘴,嘟嘟哝哝的重复:“轻烟,轻烟……” “看起来他还满喜欢的嘛?”君落羽伸手从小宝宝的手里去抢蔷薇的头发,气的小宝宝对着他一个劲的吹气吐泡泡,看的众人一阵大笑,只觉得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这里,人生实在多了太多乐趣。 院门外有身影一闪而过,熟悉至极,蔷薇眼角余光看到,猛的站了起来。 “怎么了?”流光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那是谁。蔷薇神智不明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可是如今蔷薇恢复了,她却反而躲了起来,偶尔来看一看,也是偷偷的,从不让蔷薇看见她。 “我去看看。”蔷薇将轻烟往流光怀里一放,拎起裙角就跑了过去,可是等到她跑到院门边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有些落寞的走回来,可是仍忍不住向着人影闪过的地方张望。 流光看的心疼,把轻烟放在石桌上让他自己爬着玩,走过去轻轻的拥住蔷薇,柔声说道:“给她一点时间,她恐怕,没办法这么轻易就面对你。” 蔷薇抬起头看着流光,眉宇间满是担心:“可是莲华的性子那么拧,要是没有人开导她……” “有卫泽在啊。”流光轻笑:“会没事的。” 蔷薇犹疑的看了看流光,目中满是担忧的神色,她与莲华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莲华,更知道该怎么去开解她。 “蔷薇,这件事情,你不能插手。”流光似是看出了蔷薇的想法,握着他的手,说的轻柔却很肯定。 “为什么?”蔷薇诧异反问。 “你想想看,从小到大,莲华的每一次出了事情,都是找你来商量,每一个心结,也都是由你来开解,对不对?” 蔷薇点了点头,流光说的没错,可是她不知道流光为什么要说这些。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对你产生这么强烈的依赖感,总觉得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你都应该在她的身边。可是蔷薇,你真的能够一直在她的身边?” 蔷薇眸光一跳,她己经有点明白流光要说什么。 果然,流光接着说道:“所以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手,你要让莲华知道,她并不是没有你就不行,在她身边,还有其他的人可以照顾她的情绪,解决她的烦恼,而那个人,才是真正可以陪她一辈子的人。” 伸手轻轻的拨了拨蔷薇额前的头发,流光笑着说道:“你总是希望莲华可以认清自己对你的感情,可是你不放手,又怎么让其他人去接手?” 流光这么一说,蔷薇不由哑然失笑,果然,她己经太习惯去参与莲华的生活,如果她不首先退出改掉这个坏习惯,又怎么能腾出位置让给其他的人? 和流光一并转身向着方才坐着的地方走去,蔷薇小声问道:“你怎么好像对这种事情特别了解似的?” “经验。”流光说的毫不犹豫。 “你有什么经验,我身边又没人挡了你的位置。”蔷薇不屑的撇嘴。 “怎么没有?”流光不甘的反驳。 “谁啊?”蔷薇语调上扬:“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要是说出来,你就把他赶走好不好?”流光眼睛蓦的亮了起来。 蔷薇心里一跳,流光的这副样子,摆明了是在说:我在算计你。 下意识的离流光远了些,清清嗓子说道:“你先说是谁。” “你先答应把他赶走。”流光毫不妥协。 蔷薇皱皱眉头,流光说的煞有介事,好像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一样,可是她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一丝一毫来啊。 善良的蔷薇同学笃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点点头说道:“好吧,要真有这么个人,我就把他赶走!”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太好了。”流光喜的直搓手,伸手指着某个方向理直气壮的说道:“他!” 蔷薇顺着流光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他家的小宝宝正在石桌上爬来爬去,玩的不亦乐乎。 小孩子的醋,他也吃?而且还是他亲生儿子! 蔷薇只觉得自己的心底涌动着一股燥热的情绪,非常想找个人暴打一顿来出气。 流光兀自在她耳边声带喜意的说道:“今晚不要再让他在房里睡了好不好?把他丢给徐嬷嬷去!” 蔷薇的额角轻轻跳动几下,侧身面对着流光,笑的温柔己极,然而口中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今、晚、去、睡、书、房!” 然后理也不理流光,径直向前抱起她家小宝宝,温柔的说道:“宝宝乖,今天还和娘亲睡好不好?” 小家伙当即抱着蔷薇的脖子在她脸上叭唧就是一口,直接用行动来表达了他的喜悦。 流光当场石化! 没天理啊,为什么被赶出去的人,竟然会是他! 小轻烟趴在蔷薇肩头上,对着他家可怜的老爹挑衅的动了动眉毛,流光立刻就抓狂了,他没看错吧,刚才这个死小子在示威,绝对在示威! 父子之间的战争硝烟,从这个时候,就己经开始! 过分的要求 等待的日子是无聊的,但好在有小家伙的陪伴,倒也不会特别没事做。 流光每日里都有一堆的政务要处理,但偶尔闲下来了,却也会带着蔷薇在扶桑四处走走。 一年过去,战乱的影响己经基本上消除,扶桑在流光的治理下,呈现出一片安乐宁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赤焰一败,风林大陆上最后一个能够与朝云相抗衡的国家也宣告灭亡,剩下那些较小的部落看到大势不可逆转,大都纷纷归附,就是有一两个不明时势,顽强抵抗的,在云皇流夜恩威并重的手段之下,也如墙倒楫摧一般,很快低头授首,纳入朝云版图。 就在蔷薇醒来的前几日,云皇流夜改朝云王朝为朝云帝国,成为风林大陆上有史以来第一个中央集权制的浩大国家。 流光曾经指点山河,慷慨激昂的愿望,在蔷薇所不知道的时候,一点一点的,变成了现实。 每次信马游缰,看流光为自己展示这一片和乐景像,蔷薇心中总是升起一股莫大的骄傲。 这样的巅峰之景,我与你共享,与有荣焉! 如果不是还记挂着冠军堡的事情,这样的日子,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这天流光又去处理政务,蔷薇在自己的房间闲着没事,就抱着小轻烟到君落羽那里去玩,小轻烟对君落羽可谓是深恶痛绝,一点也不下于当年君落羽痛恨诸葛轩辕。 可是恨也没有用啊,架不住自家娘娘跟人家亲,所以只好硬挤出一丝笑容,勉强捧了捧君落羽的场,只玩了一小会儿,就呵欠连连,蔷薇见了,连忙抱到里间的床上,柔声哄着轻烟入睡。 看到轻烟闭上眼睛,正想要出去,忽然听到一个人动静极大的跨进了君落羽的房间,一拳砸在了客厅的桌子上,怒声说道:“一群老匹夫,真是给脸不要脸。我留着他们在这里尸位素餐己经很给他们面子子,居然还敢提出那种要求!” 君落羽看到流光下了朝不回蔷薇那里却跑到他这儿来,料定流光口中的事情必然与蔷薇有关,因此连连给他使眼色,不过流光盛怒之下显然没有明白君落羽的意思,兀自发狠说道:“什么引魂师失魂引?要奏让他们自己奏去,少来打蔷薇的主意!惹急了我,我就打个包把他们通通活埋了!” “流光!”蔷薇一身轻薄的绯色纱裙婷婷的立在君落羽内室的门口,大大的眸子中略带不解的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在这里?”流光下意识的出声发问,眼角余光看到君落羽一副不可救药的样子鄙弃的摇头,终于想明白方才他一个劲的挤眉弄眼是怎么回事。 心中顿时一阵气愤,怒瞪君落忌:这种事情你应该早说啊! 君落羽毫不客气的回瞪:我眼睛都快撇抽筋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说? 流光无奈的恨恨瞪他一眼,暗战结束,转头过来面对蔷薇的时候,笑容在第一时间浮上脸颊,敷衍的说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来找师兄聊聊天而已。” “流光!”蔷薇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从她醒来之后,流光宠她宠的不像话,她好像也越来越习惯这种状态,一个小小的语气都能把威胁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流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想当初蔷薇多乖多听话啊,什么时候连这种手段都运用的炉火纯青了? 赔着笑容,流光讨好的说道:“真的没什么事,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 “我听到有引魂师几个字。”蔷薇不理流光的欲盖弥彰:“是赤焰的老臣希望我去奏失魂引吗?要超度什么人呢?” “蔷薇,我不希望你管这件事情!”流光的面色开始变的严肃,君落羽见状,很没义气的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夫妻两个吵架,就算他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双方家长,可还是不要被扯到这个漩涡里去的好。 “为什么不要我管?”蔷薇倔强的抬起头。 “难道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吗?”流光的语气急了起来:“那支鼓是有魔力的,你每次奏完以后,整个人身上的精力就好像被吸光了一样,虚脱的要命。第一次在旭日,你奏完那支曲子之后当场就晕了过去,第二次在千碑林,你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汗水把衣服里里外外湿了几层。要不是我扶着你,你恐怕连站都站不住!” “那又怎么样?”蔷薇撇过头,不去看流光带了些气怒的脸:“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可是我听卫泽说,那个火神执事断言你此生只奏三次失魂引!奏完了第三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是那支曲子真的有魔力,又让你……让你发生不好的结果,那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要是……要是……” 流光重复了几遍,却始终不愿吐出后面的字句,仿佛就连说一说,都会带给蔷薇莫大的伤害似的。 一而再,再而三,就是铁打的神经,也经不住这样一次次的打击。 “流光……”蔷薇心头窜起小小的愧疚,她知道流光是为她好。 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捏起流光的袖袍,小幅度的摇摆着:“流光,就只是一只曲子而已,哪里能有什么魔力?最多就是脱力而已,不会有事的。” “不行!”流光的面色绷的紧紧的:“我不允许你再冒任何风险!” “那那些故老遗臣怎么办?扶桑和旭日不同,对火神的信仰非常虔诚,你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了这里的民心,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再激起他们的不满,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种事情我自有办法处理,不用你担心。”流光的态度依然很强硬。 “流光……”蔷薇咬了咬嘴唇,忽然声音变的极轻极轻,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是……赤焰的公主。” 流光的身体猛的一震,调转目光,紧张的望着蔷薇,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又勾起蔷薇心中的伤。 我好像会打一点了 目光复杂哀伤的望着流光,蔷薇再次说道:“我是赤焰的公主,可是,我却从来不曾为赤焰做过什么。” 流光嘴唇一动,直觉的就想说:他们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可是看到蔷薇眸中轻轻泛动的水光,终究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沉默了一下,朝一边转开脸,极不情愿的说道:“一年前朝云士兵和赤焰士兵在鹰喉峡大战,双方势均力敌,死伤无数。最后虽然是朝云胜了,却也是惨胜!” 认了吧,他就是看不得蔷薇受委屈的样子,既然她想做,那就放手让她去做,而他能办到的,就是做好一切防范措施,不让她出任何一点意外。 “然后呢?”蔷薇急声追问。 “鹰喉峡虽然险要,但是险地出风光,一向都是风景极好的。可是这一年多来,鹰喉峡却仿佛变成一块死地一般,整日里雾气蒙蒙,寸草不生,甚至连飞鸟过境,都要绕道而飞。扶桑的百姓都传闻说,这是因为此地死人太多,而灵魂又得不到净化,怨气过重,所以才会如此。” 说到这里,流光心里其实也有些认同,毕竟一年前鹰喉峡一战,使用了大量的火药,后来又是肉搏硬拼,许多人的死状极惨,更有些人被火药炸的连尺骨都找不到。 这样的亡魂,若说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赤焰的那些老臣们知道你曾经奏出过失魂引,其实一早就在打你的主意,只是你那个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才搁下了。如今你才刚好了两天,这些老混蛋居然立刻就上书,而且还是近百人联名,委实是可恶之极!” 流光说着说着,心头的火又冒了出来:“总有一天,我要好好的收拾一下这群老家伙!” “流光……”蔷薇好笑的握住流光的手:“只是去奏支曲子,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你叫他们选个日子,我去试试看不就好了。而且,灵魂是没有国界也没有高低的,那一战中牺牲的士兵,既有赤焰的子民,也有朝云的子民,难道你不希望他们的灵魂受到洗礼,回到天国吗?” 流光转过头看着蔷薇,目光始终有点担忧。 除了担心奏完第次失魂引会对蔷薇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之外,流光还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他清楚的记得,攻破旭日城之后,他想要让蔷薇再奏一次失魂引以收服民心,可是那一次,蔷薇却无论如何也奏不出来。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蔷薇是故意与他为难,可是了解她一生中只能奏三次那支曲子之后,他就知道,那支曲子,并不是蔷薇想奏,就一定能奏的出来的,而一定是天时地利人和,并且胸中情感澎湃,积累到了某一个临界点的限度,才会自发的借蔷薇之手表达。 既然这样,那么这一次,蔷薇真的能奏出那支曲子吗?如果奏不出来,那该怎么办?这对蔷薇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信心,该是多大的打击? 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心里面拼命的转动着念头,希望能让蔷薇放弃去管这件事情。 可是看着蔷薇期待的眼神,却又委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在为难之间,忽然门外有人小心翼翼的探进了一个头,看到蔷薇和流光仿佛正在对峙,那个头颅赶忙往回缩,可是流光是什么样的人,这动作早就己经迟了。 “行了,躲什么躲?进来吧!”不想再和蔷薇探讨这个问题,流光没好气的叫道。 乐池摸了摸脑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不好意思的叫道:“蔷薇姐,王爷姐夫。” 听到王爷姐夫这几个字,流光的面色才终于好过了一点,虽然早就笃定蔷薇是自己的人,可是因为差了一个仪式,心里面始终有点心虚,可是有在蔷薇心里占很重要地位的人如此不避讳的承认他的身份,无论怎么样都是件很爽的事情。 “什么事?”缓和了面色,语气却仍是稍显严厉。毕竟在上位多年,这一份威压非同小可。 “那个……”乐池的语气有些吞吞吐吐,好像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说。 “你那么凶做什么?”蔷薇不满的瞪了流光一眼,流光立刻没辙,轻咳一声别开了头。 “乐池,到底什么事情?慢慢说。”蔷薇和颜悦色的说道。 “是这样。”乐池仍是显的有点犹豫:“就是……就是那个鼓,我好像稍微会打一点了,想请蔷薇姐去听听看。” “鼓?什么鼓?”蔷薇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你说真的?”流光猛的转头过望着乐池,面上几乎是欣喜若狂:“你会打失魂引?!” 这简直是饿了送饭,渴了送水,想睡觉了送枕头啊!他正不想让蔷薇去做这件事情呢,乐池这边就送上门来。 说起来,乐池从一开始就对蔷薇的失魂引极有兴趣,从千碑林里带了那面鼓出来之后,就一直放在乐池手里,他几乎着了磨似的天天研究,这么些日子过去,有点成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蔷薇也是惊诧之极,她盯着乐池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击出了失魂引?” 乐池挠挠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啦,反正就觉得有股旋律一直在胸中飘荡着,非常想要表达,所以才想请蔷薇姐帮我去看看嘛。我本来找你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幸好碰到君公子……” “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去。鼓在哪?你击给蔷薇听听!”流光当机立断,拉着蔷薇就往外走,他是实在不想让蔷薇再做这种事情,每次她击那支鼓的时候,都神圣的好像根本不像这个世间的人,仿佛与身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联系。 他虽然并不讨厌蔷薇那种圣洁的样子,却厌恶极了她和自己没有联系的感觉。 在流光的催促下,几个人快速到了乐池居住的小院里。 一面硕大的金红色大鼓安静的立在小院中央,火苗张力十足,仿佛要跃出鼓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的灵动神异。 “蔷薇姐,我要击咯~”乐池伸手站在鼓的面前,回头向蔷薇请示。 “恩。”蔷薇轻轻点头,用微笑给乐池鼓励。 乐池亦回应的重重点头,然后转回身,拿起横放在鼓架上的鼓槌。 引魂师现世 当鼓槌入手的那一瞬间,乐池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清秀而略带羞涩的少年,突然之间变的平静,自信,仿佛手中掌控着无上之力,足以挥动乾坤,扭转生死! 这种气质不仅仅改变了乐池本身,甚至影响到他周围的一小片空间。 蔷薇和流光只觉得小院之中如今充满了一种圣洁平和的力量,如山涧清泉一般,汩汩洗荡着人心,带来说不出的清凉清透之感。 乐池轻轻的深吸一口气,手腕扬动,鼓槌轻柔的落下! 如百鸟齐鸣,花开叶绽,抽枝长芽。 蔷薇从来没有想像过,鼓乐,竟然能够奏出如此柔美和乐的音节。 仿佛九天之上神佛梵唱,充斥着每个人的心灵,引导人弃恶向善,多结因缘。 小院中的空气仿佛被实质化了,隐隐约约间,竟能看到如水一般的波纹在空中轻轻摆荡,如水晶,如琉璃,光明一切,净化一切。 乐池的动作自然,飘逸,每一个举手与下落,都仿佛暗合着天地间最本源的力量与法则,丝毫不会耗费本身任何一丝一毫力量。 因为这样的力量,本来就不该是人所有,而是九天之上未知的神灵,借助人类之手,传播他大无上的福泽。 这一刻,就算说乐池是仙是神,恐怕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反对意见。 乐音从头到尾,都贯穿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谥与柔和,直到乐池放下鼓槌许久,蔷薇和流光两个人,仍然没有从那种奇妙的境界当中苏醒过来。 两人久久无语,时间久到让乐池都开始不安,他略带忐忑的轻声叫道:“蔷薇姐,这是失魂引吗?好像和你奏出来的曲子不太一样。” 蔷薇猛的回过神来,与流光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乐池,充满赞赏与欣慰,然后她轻轻的说道:“时隔数百年,赤焰的又一位引魂师,终于诞生了!” 乐池张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理解蔷薇的话语。 蔷薇走上前去,习惯性的想拍乐池的头,却发现己经拍不到,只好改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傻小子,还不明白吗?你己经奏出了失魂引,你现在,就是神的代言人,是所有信仰火神的子民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啊!?”乐池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他傻傻的说道:“不可能吧?蔷薇姐,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你这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流光也走上前来,和蔷薇一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乐池好几遍,然后不客气的说道:“快把你的口水收起来吧,这副样子,哪里就像引魂师了?比蔷薇差远了。” 乐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张着嘴巴,连忙合了起来,却是不甘心的冲着流光皱了皱鼻子,一副你在嫉妒的样子。 流光也不理乐池,径直转身对着门外叫道:“来人!” 两个侍卫立刻应声而入。 流光淡声吩咐道:“颁下旨意,叫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去鹰喉峡战地,净魂!” 数日之后,鹰喉峡顶,一袭银白色引魂师法袍的乐池宝相庄严,气息圣洁。 不仅仅是扶桑,甚至是原赤焰其他城镇信仰火神的民众,在听到流光刻意放出去的引魂师现世的消息后,也都纷纷向鹰喉峡涌来,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既然面对如此情景,向来有些小孩心性的乐池却不慌,不乱,安宁,平和,仿佛真的是悲悯众人的神氏。 安息鼓一响,万籁俱寂,天下生灵,俯首垂聆。 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都能亲眼看见,在这片被血深深浸透了的土地中,有无数形状残缺的灵魂,在乐池鼓声的指引之下,渐渐的修复,完好,然后顺着一条隐约可见的光之道,安然离世,喜乐升天。 一曲奏毕,万众膜拜。 这就是引魂师,将神的力量带到人间,指引着迷途的路人。 时隔几百年,引魂师,再次临世! 那一日,赤焰引魂师乐池墨发银袍,逸然出世,直到很久以后,还成为火神信仰者心中,不灭的画面。 鹰喉峡净魂之后,在无数赤焰民众中都在流传着一个传言:据说引魂师之所以几百年不现世,是因为赤焰背德离心,命数己到,火神不愿再继续庇佑,所以才收回了自己在人间的代言人。 而朝云顺应天意,大德大能,所以刚刚一接管赤焰,引魂师就再次现世,这也正是火神对朝云的认可。 这个传言一出,不少在暗中不断与朝云统治作对的势力立刻土崩瓦解,只偶尔还剩下一些零星的小反抗,却也再成不了什么气候。 武力再大,大不过民心。 民心己经归顺朝云,那些遗老遗臣们就算再怎么不甘,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些日子以来,流光在朝中主事,阻力一下子少了许多,原先那些要么阳奉阴违,要么消极怠工的前朝臣子们突然之间都变的敬畏和积极起来,令有所下,如臂使指,政令运转到顺畅的不行,喜的流光每日里都心情极好。 政事顺畅,他也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陪蔷薇了。 至于那些传言究竟真的是赤焰子民自发传出还是有人故意散布,反正目的己经达到了,又有谁会去追究呢? 只知道当年在旭日城一战中被流光放回扶桑的禁卫军副将赵得胜,突然之间连升三级,还给了个极肥的缺,也不知道是立了什么大功。 蔷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边那个又胆小,又贪吃,还老是长不高,永远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似的乐池,居然会是赤焰最至高无上的引魂师! 酸甜苦辣,种种情绪堆积心间,既高兴,又有种孩子长大不由娘的奇怪情感,一时间又哭又笑,也亏得流光能猜得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轻轻搂了他,浅笑着调侃,嘲笑她的多愁善感。 解决了引魂师的事情,开掘冠军堡的准备也做的差不多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数百骑人马拥着流光蔷薇君落羽等人从扶桑城门中鱼贯而出。 看向旭日城与修罗沙海的方向,蔷薇心中潮起云涌。 她追寻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就要看到结果了。 时隔三十年,冠军堡底下的秘密,就要再次,重见天日! …… 表示抱歉,本来是想狂更两天赶紧完结的,这本书拖着,其实我比你们还难受。不过入了六月末,事情一件接一件,就没消停过,感觉时间就好像是三岁小娃娃身上的衣服,永远都短一截。等会儿去区委组织部开会,明天有朋友结婚,后天要去看房,我的时间再次七零八碎,溃不成军~~ 我一定尽快,尽快,其实看到今天这一章,也知道不会远了。 谷粒紧张的亲们,可以去看看书城里免费送谷粒的活动,只要在校内或者新浪微博注册个号什么的,好像就有免费的谷粒可以拿喔~拿个百八十谷粒还是很容易的。 狼吻 负责挖掘和保卫的军队并不在扶桑,而是一早就在旭日集结待命。在蔷薇等人往旭日城赶来的路上,工兵队长己经几次带人深入修罗沙海,定位了冠军堡的位置,并且确认修罗沙海己经趋于平静,不会再发生大的变动。 这一次修罗沙海的变化几乎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几乎一点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工兵队长本来以为重新定位冠军堡位置的行动会艰难无比,谁知道这样一场天地之力下来,冠军堡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深入到冠军堡原来所在位置的时候,冠军堡中除了沙子以前厚了几层以外,竟然一点也看不出变化。 每一座房屋建筑,都静静的立在沙地之中,依然雄伟,沉肃,静默。 甚至就连堡门前冠军堡三个大字,也一如往昔般鲜红,带着欲滴的血色。 看到这一幕景象的时候,工兵队长,以及他身边的第一个人,瞬间失声。 冠军堡就像一个来自于远古洪荒时期的巨人,眼眸低垂,静静的立于天地之间,然而仅仅是这样沉默的气场,就己经足以让每一个人,从心里底折服。 蔷薇等人在十日后的傍晚到了旭日城,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一早,就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进了修罗沙海。 君落羽自然是要跟着的,冠军堡是诸葛轩辕所建,要是再有什么机关暗扣,也只有他才看得懂。乐池深知这座沙堡对于蔷薇的重要性,脱下了祭师长袍之后,依然是长不大的孩子一个,早己闹着要跟来,倒是莲华,似是还没解开心底的结,与卫泽一起留在了旭日。 其实乐池跟来也是件好事,当年风林四国几十万大军被压在冠军堡之下,又是被人陷害而亡,这么多年过去,冠军堡一直鬼气森森,如果他们真的重见天日,有乐池这么个正牌引魂师在这里,能够为他们净魂引路,当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 一行人刚进入沙漠,就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巨大的青黑色身影闪电一般奔着蔷薇的方向就扑了过来,众人还以为是沙漠里的凶兽,正想要刀枪相向,却被蔷薇及时喝止,任那道青黑色的身影猛的向她扑过来。 不过,就在那道影子马上就要碰到她的时候,流光突然手疾眼快的把乐池推到了前面,于是众人就只看到那个圣洁神圣,无比端庄的引魂师,被一只体形巨大的狼狠狠的压在了身下,还用沾满口水的舌头不断的舔着。 狼吻,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狼吻啊~ “啊……”空气里传来乐池崩溃的叫声:“苍牙你个混蛋,滚开,快滚开,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舔蔷薇姐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这么多口水的!还有王爷姐夫,你太不厚道了,我要诅咒你,诅咒小轻烟再过一年都学不会叫你爹!” 周围的人轰的一声笑成一团,流光的脸却是立刻就黑了。 轻烟那小家伙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叫娘亲,可是爹爹两个字,任凭多少人教了多少遍,都死活抿着嘴,就是不吭声! 拉着蔷薇转身就往前走,并且坚决否定了蔷薇要去救乐池一把的想法。 那个混小子,敢这么诅咒他,那就多被舔一会儿吧! 蔷薇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流光拉着,只好转回头丢下一个受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气的乐池差点当场晕过去。 路上有了苍牙,立时就热闹了许多。当初蔷薇在银翼被冥烈带走,流光也没心思再照顾这只大狠,连它什么时候消失了都不知道,没想到居然是又回到了修罗沙海。一路上笑笑闹闹,兼且怄怄乐池,过的倒也快。 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到了冠军堡外围! 从旭日城到冠军堡,蔷薇一路上心急如箭,可真的到了地方,她却反而站在冠军堡高大的拱门之下,迟迟也迈不出一步。 这个地方,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从五岁开始,几乎每一个空闲下来的日子,她都是在这里度过,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砖石,她甚至说得出神殿中慕容垂的塑像铠甲上,有多少片鳞甲。 可是她对这里又委实太陌生,她探求了这里十几年,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这里真正的秘密是什么! 近乡情更怯,真相就在眼前,蔷薇却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敬畏与恐惧,她有些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面对她将要看到的一切。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刚刚好,温暖着她的懦弱,却又不会带给她压力。 情不自禁的转过身去,看向身边的男子。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映照在他俊美又深邃的五官上,如神氏般不可仰视。 “蔷薇……”低低的声音传递着神奇的安定感:“我在你身边。” 心头突然大跳,方才因为冠军堡的无上威压而几近窒息的灵魂突然之间活跃起来。 是呵,她在担心什么?又在恐惧什么? 无论她接下来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有一个人,至少有一个人,会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成为她灵魂的支柱。 轻轻的一笑,面容在傍晚的风中定格成一道绝美的风景,蔷薇歪着头,语气里几乎带了一丝俏皮:“我们进去吧,这根扎了我十几年的刺,我一定要,把它挑出来!” 流光也轻轻的笑,却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蔷薇的手紧了紧,鼓励的望着她。 光线将拱门的倒影投射在沙地上,形成明暗分明的交界线。 蔷薇深吸一口气,抬起脚,一步跨过! 一小步,却有可能,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距离! 流光紧随其后,这会是蔷薇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而他,绝不会缺席。 所有的人都静静的等待在冠军堡外围,没有任何一个人抢先迈出这一小,似乎在他们的心底都己认定,有资格迈出这一步的人,唯有蔷薇。 当蔷薇进入冠军堡之后,按照君落羽的吩咐,其他普通士兵仍然守在外面,只有他和乐池以及苍牙一并跟了进去。 落空 冠军堡中的道路依旧,无论走哪一条路,最终都一定会到达神殿。 蔷薇早己等不及,捡了最近的路,很快到达了神殿中。 要想打开冠军堡,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将神像下的巨大密室用沙石填满,形成足够的坠力以开启机关,另一个,就是神像领扣之上的慕容家徽图案,那是开启整个冠军堡的钥匙。 密室上次在苍牙和狼群的帮助下己经填满了,所以这一次,只需要把慕容家徽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就可以。 神像很高,蔷薇够不到,于是将一直贴身放着的慕容家徽递到了流光的手中。 流光并不迟疑,脚尖微微一点,身形如一片飘逸的云,轻而易举的到了与神像同一的高度,右手轻轻一拍,严丝合缝的将慕容家徽按入领扣之中,然后旋身而下。 身形方才落地,就听到被按入神像中的慕容家徽接连发出“啪啪”的几声轻微声响,而那颗流星似的图案在这声响之中,突然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的星芒方向都有所不同,在领扣之中快速的旋转,然后突然定住! 一秒钟之后,分为三层的慕容家徽突然又合而为一,然后牢牢的嵌入神像!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接连响起“喀啦”“喀啦”的巨大声响,似乎是某些沉睡己久的机关,终于要被再次启动! 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在这片足有数十里广袤的土地之下,他们到底会看到些什么! 巨大的声响一声紧似一声,蔷薇也越来越紧张,甚至边身体都忍不住轻微的颤动。 她突然向着神殿门口的方向连奔几步,按君落羽所说,这个大殿是整个冠军堡的枢纽,当机关启动,以神殿为中心,周围几十里的土地都会整个塌陷,将底下的秘密完全暴露,只有这个神殿才是安全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许那些士兵进入冠军堡,而且还要他们远远等着的原因。 流光知道蔷薇心中的激动,因此并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她即将迈出殿门的一刹那,牢牢的收住了手臂,确保她的安全。 然而就在这时,大殿中那巨大的机关启动声在发一个干涩的音节之后,没有任何预兆的……戛然而止! 蔷薇的身体甚至还呈现前倾状态,可是所有的声音,却在突然之间,陷入沉寂。 一开始,殿中的人都以为可能是机关启动的某个过程,可是片刻之后,大殿中除了沉寂之外,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蔷薇回过头,疑惑的望向君落羽,乐池开口说道:“怎么回事?怎么机关好像突然停了的样子?” 君落羽早己一个飞身落在神像之前,然后顺着一些极细微的线索一路摸索,甚至将身体探到了被沙石填满的密室之中。 蔷薇的目光中满是担忧,情不自禁的转头去寻找流光的安慰,流光轻轻的吻了一下蔷薇的额头,无声的抚慰着她,可是望着君落羽的目光中,也明显带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当君落羽灰头土脸的从密室中钻出来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几乎己经差到了极点。 “师兄……”蔷薇怯怯的叫,目光中的期盼让君落羽几乎没有办法开口说出自己的判断。 流光下意识的收紧握着蔷薇的手,沉声开口:“说吧,到底怎么了?” 如果君落羽可以解决,就一定不会是这种表情,可既然无法解决,那就迟早都要说。 君落羽表情暗了一下,吐了两口方才不小心吸进去的沙尘,才开口说道:“诸葛老头建造这个堡所用的方法,叫做九爪金龙!” “顾名思义,这种造法极为霸道,它就像是一条金龙用九个爪子抓摄住地面一面,能够将地底下的东西牢牢的固定住,就算是狂暴至极的大沙暴,也无法摧毁。” 这一点其实己经被印证过了,修罗沙海百年变动之期的力量何其强大,可是冠军堡却依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矗立着。 “诸葛老头的技艺当真是没话说,这个阵造的极巧妙,虽然规模庞大,但只要满足了破阵的两个条件,这偌大的沙堡,就可以在一瞬之间整体坍塌,将下面的东西完全露出来而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的方法并没有错,机关也确实被启动了,可是……” 眉头紧紧皱起,君落羽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可是怎么样?”蔷薇己经心急的追问! 君落羽极度沮丧的吐出几个字:“机关被损坏了!” “什么?!”殿中的几个人同时惊叫出声,就连苍牙也很应景的嚎了一声。 “修罗沙海百年变动之期,不仅仅是异常的天候,它的地底也在发生着大量我们难以想像的运动。诸葛老头的技艺虽然精妙,可是终究难敌自然之力。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因为机关大部分都深埋地下,所以基本上看不出来什么,可是我总有种感觉,这个机关某一个部位锈蚀或者被扭曲,牢牢的卡住了其他地方的运作,所以……”语声中带了几分犹豫,似乎是不忍心说:“恐怕这个堡,根本不可能被打开了。” 身体突然一阵摇晃,猛的向后踉跄了两步,如果不是流光扶着,蔷薇怕是早己摔在了地上。 她期待这件事情己经太久了,在来这里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也在脑海中模拟子几百几千遍她见到地底下的景物时会有的反应,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是这种答案! 难道她这一生,真的要被这件事情束缚到死? 一次又一次,与近在眼前的答案擦身而过,这一次明明就己经近在眼前,只要伸手去捅破那层纱,就能看到谜底的真面目,可是她的指尖却硬生生的停在了那层纱之前,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 看到蔷薇的表情,流光己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疼,如果蔷薇娉婷那个女人还活着,他发誓他会当着她的面再屠一次慕容家,让她也好好的体会一下什么叫作痛苦。 气死狼了 将蔷薇揽进怀中,抬起她的脸,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打开这里,让你亲眼看到下面到底埋藏了些什么。” 外面有那么多的士兵,如果不够,旭日还有,扶桑还有,他还可以征调民夫,就是一人一掀的挖,他也要把底下的秘密挖出来,捧到蔷薇的面前。 “没用!”君落羽的声音满是沮丧的传了过来:“这里是沙漠,你挖掉一点,只会有更多的沙子从旁边补充进去,难道你还能把所有的挖出来的沙子都运出修罗沙海?而且,如果真像你心中想的那样,想要把这么大一片沙海完全挖开,至少需要五十年!” 君落羽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这么长的时间,是你耗的起,还是蔷薇等得起?” “师兄,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蔷薇抬起眼睛,泪水早己经眶边翻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那个机关,有没有可能修好?” 蔷薇的这种样子,当真让人充满怜惜,君落羽只但愿自己可以说一个能字,可是结果,他却只能摇摇头,否定了蔷薇最后的假设。 蔷薇突然的沉默下来,眸子低低的垂着,看着神殿中青黑色的大理石地面。 流光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叫她的名字,可是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无法叫出口。 “都回去吧。”蔷薇突然自己开了口。 “什么?”流光没有理解蔷薇的意思。 “叫外面的士兵们,都回去吧。你,师兄还有乐池,也都回去。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蔷薇再次开口,声音平静的不可思议。 “不行!”流光断然否决。 蔷薇抬起眸子,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望着流光。 流光轻轻的叹了口气:“至少让我留下,我不放心你。” “不用!”蔷薇快速回答:“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再说还有苍牙在,我不会有事的。” “蔷薇……”流光轻声的叫她,将唇凑近她的耳边,呼吸柔柔的拂过蔷薇的皮肤,仿佛也拂过她的心间:“也许你需要有个人的衣服给你当手绢。” 蔷薇一愣,心头一阵暖暖的气流涌过,一直压抑的死死的情绪突然上泛,眼眶几乎瞬间就红了。 猛的转过头,却是一语不发,也没有再否决流光的提议。 流光对着君落羽和乐池做了个手势,两个人的心底都有些黯然,抱了那么大的希望而来,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连他们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何况是蔷薇? 知道蔷薇如今心中的情绪定然复杂己极,不然也不会提出那么任性的要求。可是既然流光在这里,以那个男人的个性,绝不会再允许蔷薇受一点伤,因此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静的退了出去。 蔷薇仰望着殿中慕容垂的神像,面前的这个男子年青,神采飞扬,一双眸子里明光闪烁,仿佛洞悉世间一切,坚强到没有什么可以畏惧。 从头到尾,她所听到的关于这个人的事情,都是善良而纯粹,几乎没有沾染过任何黑暗的气息,可是为什么,偏偏对于她,连一丁点的仁慈都不肯给予? 流光站在蔷薇身后静静的陪着她,现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与劝慰,都是多余的。 殿门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蔷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流光转过头,看到几个士兵抬着一面巨大的鼓,立在门口。那鼓上金黄色的火苗跳跃,透出说不出的灵气。 这是乐池吩咐人送来的,他是引魂师,最能感受到击奏失魂引时的感觉,今天蔷薇满腔希望换来一场空,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一定需要有一种方式可以发泻一下,而这面鼓,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流光手掌轻轻下按,示意他们将鼓放在那里。几个士兵轻手轻脚的将鼓放下后,悄无声息的退走。 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芒退去,夜色降临。 蔷薇不知道自己己经在慕容垂的神像前站了多久,只知道连双腿都己经麻木的没有感觉。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如流水一般在脑海中一幕一幕的不断涌过,哭过,痛过,悲伤过,绝望过。 可是所有这些,都己经挺过来了,她来这里,只是想给自己,给那个名为慕容蔷薇的自己,做一个交代。 翻出冠军堡底下埋藏的秘密,她从此与慕容,再无瓜葛。 可是为什么,却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她?难道她这一生和慕容两个字的关系,真的是连老天都不许她断? 腿边突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蔷薇低下头,看到苍牙正拿头轻轻的蹭着它。 蔷薇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苍牙也还很小很小,像个小肉球,正好可以被她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她们两个就常常在这间神殿中,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起蜷缩在慕容垂的脚下,依偎着入眠。 蹲下身子,蔷薇抚摸着苍牙,轻轻的说道:“我以为总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只有我们两个。” “原来你宁可要那只色狼啊?”流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一下,没想到刚一回来,就听到蔷薇移情别恋的话。 几步走上前去,伸手拉起蔷薇的手,温柔却不容反抗的说道:“我认为最好向你证明,现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强硬的被流光拉出殿外,蔷薇只觉得的脚下突然一空,紧接着腾云驾雾一般,竟被流光打横抱着,凌空而起。 “嗷呜……”苍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狼嚎,是欺负狼不会爬墙吗?当年那个穿白衣服的混蛋就也是这么做的。 即使抱着一个人,流光还是极为轻松的就飞上了十余丈高的殿顶,脚尖落地,将蔷薇轻柔的放在地上,流光在殿顶探出头去,大声说道:“色狼,你就在底下好好守着吧!” 苍牙用力的咧开嘴,对着流光愤怒的咆哮! 这些人类除了蔷薇和乐池都不是好人,一个比一个过分,真是气死狼了。 我因爱你而碰你 “流光,你别欺负苍牙!”蔷薇也探出半边身子,看到苍牙气的跳脚,不由转头对着流光皱了皱眉头。 “别理那只色狼,就让它在下面呆着好了。”流光不在意的拉过蔷薇,伸手向后一指:“饿不饿?过来吃点东西。” 平整的房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铺好了厚厚的一层毯子,毯子上面用精美的提篮和盛具放着好些食物,竟然还有一壶酒,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也不知道流光是从哪里弄来的。 拉着蔷薇的手,轻柔的引着她在毛毯上坐下来,流光笑着说道:“乖,那些烦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放心,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一定会帮你做到。吃点东西,不要饿坏了身子。” 蔷薇抬起头看了看流光,虽然听到了君落羽说的话,知道想要打开冠军堡几乎己经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听到流光这么说,心里还是泛上一股涩涩的感动。 不管怎么说,有个人肯这样为自己着想,总算让她失落的心情,被填满了一点。 听话的接过流光递来的东西,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了两口,又停下来担心的说道:“苍牙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它……” “放心,那只色狼一天不吃东西饿不死的,而且我己经留了吃的在下面,只要它想找,就一定能找到,你乖乖的喂饱自己就行了。” “哦。”蔷薇点点头,又埋下头去吃东西,然而心情的低落,却绝不是这么一点吃的就可以解决。 流光并没有怎么吃,只是偶尔会就着蔷薇的手从她口中抢下一点。看到蔷薇吃的差不多,他把东西随意收了收,将蔷薇揽到自己怀里,又变魔术一样从提篮中拿出一只果盘来。 一边从上面捡了早就切好的果子喂蔷薇,一边轻声问道:“蔷薇,你还记不记得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天,为什么从房中跑出去?” “恩?”蔷薇微微一愣,既而想起流光是说她和小轻烟相遇,然后被轻烟的那句话唤醒的事情。可是在那之前,的确是因为某种景像使得她下意识的追寻,然后才会跑出去遇到轻烟的。 脸上突然一红,低低说道:“我那个时候神智还不清醒,怎么可能记得?” “真的不记得?”流光的声音从颈后低低的传来,灼热的呼吸恶意的喷吐在蔷薇的肌肤上。 蔷薇脸上不由更红,连耳垂都红透了。她不是不记得那天的景像,实在是那样的景像,总是和一些让人脸红耳热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让她根本无法说出口。 她似乎和星瀑很有缘,第一次是在漫天星瀑之下,第二次又是在漫天星瀑之下,甚至连小轻烟也是那天有的。 她那天看到流星飞坠,满天飞火,直觉的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甚至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场景之一,所以才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可现在真的要她说出来,这怎么可能? “真的不记得?”流光显然要将那个讨人嫌的人当到底,坏笑着将手指向天:“你看,满天星光在上,神灵睁着眼睛在看,不能说谎喔~” “御流光!”蔷薇被流光逼的有些恼了,微转过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怒瞪着他。 某王爷无视蔷薇的愤怒眼神,借着姿势的方便,无耻的在蔷薇鲜红的唇瓣上印了一口,舌尖带着水光调戏的滑过。 “你……”蔷薇怎么也没想到流光这么无赖,当场失声,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快速转过头去,不给他再占便宜的机会。 “蔷薇……”流光收紧双臂,从背后拥着她,轻声说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和这个地方很有缘?我们在这里相遇,在这里相误,在这里交付彼此,然后到了最后,我们又回到了这里。” 蔷薇眼睫轻轻眨动,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随着流光简简单单的叙述,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初见时那个灵秀俊美到连她都有些嫉妒的小男孩,可惜却在说慕容垂的坏话;再见时他被人强行压住,却不甘的抬着头瞪向她,如欲将她千刀万剐的愤恨眼神;还有那一场,只有她一个人投入了的欢爱。 “不是这样的哦~”只是看到蔷薇脸上突然之间出现的失落,流光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也许我可以在之前算计好一切,可是如果在碰到你的时候,我居然还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神,那我早就可以杀了你,而不是一边恨着你,又一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你离开我身边。” 将蔷薇的脸侧转过来,轻声说道:“蔷薇,漫天星辉作证,漠漠黄沙作证,冠军堡作证,朝云四十万兵士的精魂和慕容大将军作证,那一晚,我因爱你而碰你。” 蔷薇的目光一跳,微微别扭的想要转开头,流光却捧住了她的脸不许她躲,声音依然柔软,却带了几分坏笑:“虽然也许当时我不知道我爱你,可是你至少要相信另外一件事情,碰触你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很少能想到别的,别说那些机心算计,就算是怎么把你在床上留久一点,我都没空去想,每次都要等你溜掉了之后,我才在那里后悔……” “御流光!”听到他越说越不像话,蔷薇气的脸色越发的红艳起来,愤怒的大叫。 这个人真是的,不是朝云最严厉的王爷么?为什么在自己的面前,连一分钟的正经都没有? 用手掌接过蔷薇愤怒之下无意识的向着他的脸打过来的小拳头,流光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好了好了,算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还不行?” 又亲又哄,顺道占着便宜,好容易将蔷薇的气理顺了一些,流光才再次开口说道:“蔷薇,我知道你之所以想让这座沙堡下面的秘密快点重见天日,是想要和过去做一个了断,所以知道这里无法打开的时候,心里才会这么难过,对不对?” 蔷薇本来己经多少有些恢复的心情在听到流光这句话之后,不由又低落下去。 流光却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蔷薇,你想想看,这件事情真的这么必要吗?” 大沙暴。 蔷薇轻轻侧转脸,微带疑问的看着流光。 “冠军堡,以冠军堡底下的这个秘密,几乎贯穿了你到现在为止的一生,它不是你身上一件可要可不要的东西,也不是你说抛弃就能抛弃。冠军堡的秘密,还有你为了揭开这个秘密所做的努力,一起共同构成了你生命中的一整个阶段,它是你人生的一部分,避不开,也根本无需去避的部分。” “冠军堡底下的秘密揭开了,也许意味着你生命中某个使命的完成,可是这并不能让你真的和过去那段日子说永远别,因为它己经刻印在你生命里了,深刻到你根本不可能忘记。既然这样,又何必要为这件事情神伤?” 拉着蔷薇站起来,走到屋顶边缘,指着璀璨星光笼罩下的庞大建筑群,流光的声音仿佛也带了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冠军堡是你人生中不可回避的一部分,可是蔷薇,它也只是一部分而已,你不必回避它,却也同时不必刻意强调它,它完全可以和我,和你生命中的其他人一样,平行并且毫无相干的存在着。” “你知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完成它。冠军堡的秘密,亦如是。虽然君落羽说,这件事情也许根本不可能完成,如果真的想要打开冠军堡,就要做好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长久奋战的准备。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既然这个秘密己经陪伴了你这么久,大喜大悲,大哀大怒,我们都尝试过了,如果我们没有被这些打倒,难道还要输给时间的细水长流?” “蔷薇……”扳转蔷薇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流光的黑眸倒映着一天的星光,却比星光还要璀璨:“你不用失望,也不用害怕,不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让这底下埋藏的真相重见天日。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当成我们家正在建的一个大工程,想起来的时候就问问我:那个工程怎么样了啊?我也许会一直告诉你,还没完,还差一点,等到你头发花白,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甚至己经习惯了我们家这个永远也做不完的工程时,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告诉你,我们家的工程己经完工了,邀请女主人去看一看……你想想,那会是种什么情形?” 蔷薇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她和流光年老之后的样子,可是流光依然像今天这样,温柔的笑着看着她,然后告诉她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而她的反应,一定是会先愣一下,因为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也许连冠军堡是什么都忘了。 唇角情不自禁就爬上一抹笑容,手握成拳头在流光胸前轻轻的捶了一下,小声说道:“就你会乱想。” 这么小的力道对流光来说,根本就是忽略不计,低下头将额头顶在蔷薇的头上,笑着问道:“不难过了?” 蔷薇把头别向一旁:“我什么时候难过了?少冤枉人!” “不诚实的小妞~”流光曲起指头,在蔷薇额上轻轻敲了一记,又拉着她坐回毛毯上,笑着说道:“累不累?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好不好?” 心情不好是比重体力劳动还要劳心费力的事情,蔷薇心情低落了这半天,方才有心事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被流光一说,开解了心结,顿时觉得疲倦如滔滔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来。 乖顺的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在流光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理所当然的窝了进去、 流光看着蔷薇的动作,脸上不由自主的绽出了一丝笑意,他费了多大的工夫,才终于能让怀中这个女子如此毫无理由毫无防备的信任着自己? 将一件大氅搭在蔷薇身上,防止她睡实了受凉,又小心翼翼的搂紧了她,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流光忙碌了这一天,还要费尽心思的安慰蔷薇,其实也早己十分疲惫,此刻看着蔷薇安然的睡在自己怀中,心中的事情放下,不由也是困意上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抱着蔷薇一起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时分,流光的眸子突然猛的睁开,里面神光闪烁,警觉的四下张望。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蔷薇居然也睁开了眼睛,睁开的一刹那,亦是惯性的清明无比,她抬头上望流光,急声问道:“流光,你听到了吗?” 流光的眼中亦是狐疑满满,却是点点头说道:“我听到了,那只色狼在叫什么?怎么声音这么凄厉?” 苍牙在神殿底下焦灼不安的咆哮着,蹦跳着,似乎恨不得一步跳上房顶。 空旷的大漠之中,苍牙急迫凄厉的叫声听起来显得分外的碜人。 “不是的,不是苍牙,是别的声音!”蔷薇用力的摇头,撑着地从流光的怀里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紧接着又调转方向,往左往右各走了几步,不断的四下查看着,对这片大漠的熟悉,对苍牙的了解,让她本能的察觉到危机,一种巨大的危机。 恰在此时,流光也听到了蔷薇所说的除苍牙之外别的声音,只听原本宁谥一片的大漠之中,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但却绵荡不绝的隆隆之声,仿佛有什么巨兽正从远方的地底,向着冠军堡的方向不断的接近。 这声音沉沉的压在人的心上,让人的灵魂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猛的向后退了几步,蔷薇的脸色突然变的苍白一片,满是惊恐。 “怎么了?”流光连忙上前一把扶住蔷薇,急声问道。 蔷薇的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一只手慢慢抬起,伸向前方某个地方。 流光向着蔷薇手指的方向望去,神情也猛的变的难看起来,只见在目光所能到达的尽头,在星空与沙漠的交界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兀的起了一道几乎与沙漠同宽的巨大黑线,那道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推进,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在视线中由一道黑线变成了一道足有半人高的沙墙。 镇檐兽 空气的流动猛的狂暴起来,原本轻柔的夜风在一个瞬间由平静变为肆虐,空气中传来沙尘呛人的气味,屋顶的细沙被用力的卷起,劈头盖脸的向着蔷薇和流光身上砸去。 “该死,怎么会这样!”流光揽着腰的快速的把她护在怀里。 这样的景像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记得许多年前,他与蔷薇第一次在这里相见,他们也是被曾遇见过一场大沙暴。 只是那一次,他们还有时间从冠军堡的入口一路跑到神殿,并且扳开密室的机关躲进去,而这一次,甚至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面高大到几乎令人恐怖的黑色沙墙,就己经逼在了眼前。 沙墙冲进冠军堡的时候,被堡内的建筑所阻挡,开始变的七零八落,但那恐怖的高度,却几乎比冠军堡的外围城墙还要高! 蔷薇也被眼前的情景所惊呆了,从察觉危险到沙暴来袭,总共才不过眨眼间的事情,她在沙漠里呆了十几年,见过的沙暴至少有几十次,可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猛的规模。 一时之间竟然愣在那里,只是呆呆的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飞速的空气流动在小范围内形成了绝对的真空,流光和蔷薇同时觉得呼吸困难,嗓子眼里仿佛被一只手狠狠的扼住,一丝空气都无法吸入到肺里。 罡风不断的撕扯着他们的身体,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借力,即使流光武功下盘沉稳,在这样狂暴的风中,也很难稳住自己的身形。 将蔷薇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好让她能够喘上一口气,流光牙关一咬,索性放松身体,任自己的身体被风一路吹向屋顶边缘,想要跃下去进了神殿再想办法。 流光的身体突然间飞速后退的动作一下子惊醒了蔷薇,她仰头拼命叫道:“不行!沙子会把神殿埋了,我们不能下去!” 嘶吼着说完这句话,流光的身体己经退到了屋顶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立刻就会掉下去。 听到蔷薇的示警,流光心头猛的反应过来,蔷薇说的没错,他们以前之所以可以进神殿躲过一劫,是因为神殿那里有秘室,而且还有留的极为巧妙的通风孔。 而这一次沙暴的规模如此巨大,会将神殿整个埋在地下也说不定,而那个秘室,现在又早己被沙石填满,没了那个密室,他们现在下去,根本是死路一条。而若是他们能在屋顶上坚持一下,沙石堆不到这么高,说不定反而能留下一条性命! 口中猛的发出一声厉啸,流光双腿大分,脚尖扣地,同时身体费力前倾,将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在自己空着的一只手上,用力一击,竟硬生生将自己的五指插入了屋顶坚硬的青黑色砖石中! 然而狂暴的风和巨大的惯性还是推着他又往后移了好长一截,流光的手指如这世间最坚韧的兵器一般,在砖石上滑出五道深深的指印! 两个人的身体如不受控制般拼命的向后退,眼看着流光的半只脚掌都己经悬空,只留着脚尖紧扣在屋顶边缘…… 就在这时,他终于以几乎不可能的强悍与决心,死死的止住了自己的身体! 顶着狂风,艰难的向前移动了半步,让自己和蔷薇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 漫天的尘沙如地狱的恶鬼一般疯狂的肆虐,打的两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凭借着对这座沙堡的熟悉,蔷薇艰难的伸出手,指向殿角的位置,勉强开口说道:“那边,有镇檐铜兽!” 神殿的屋顶虽然是平平整整的一片,可是在四个角上,却各自雕刻矗立了一座足有一人高半人宽的镇檐神兽,青面獠牙,也说不上是什么动物,只是格外狰狞。 这神兽建造的时候,被用铜水整体浇灌在屋顶,分外牢固。 两个人如果想让自己不被狂风吹下去,就必须找到一个借力的地方,而镇檐神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流光用尽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线,看到镇檐兽离自己并不远,最多也不过两人左右的距离,可此时他们离房顶边缘只有一线之遥,他能够维持着两人不掉下去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走到镇檐兽边上,根本是痴人说梦! 可是眼下,只有这唯一的生机! 用力的吐出口中的一口沙子,流光心一横:拼了! 双腿微屈,插出地下的手一把拔出,不向侧移,却用尽全力,猛的向着屋顶里面的方向跃去! 自然之力的鬼斧神工,怎么可能是人力所能抗衡?饶是流光用尽了全力,却还是只跃进去半人左右的距离! 抱着蔷薇重重的跌落在屋顶之上,两个人身体叠加,然后被狂风吹着再次向着屋顶边缘的地方翻滚而去。 然而流光要的正是这样,他方向跃出去的时候,就己经调整了身体的角度和方向,他们虽然在向着屋顶边缘滚,然而却并不是直着滚,而是一定倾斜的角度,向着方才看到的镇檐兽滚去。 这么短的距离,只是两三个翻滚,就再次到了屋顶的边缘,可是却比流光计算的差了一点,如果这样滚到去,他们必然会和镇檐兽擦肩而过! 眼见着马上就要失手,流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力一拍地面,身体借力向前飞出半尺,连一口气都来不急喘匀,背部就猛的撞上了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痛的流光几乎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在最后一刻,流光终于用尽一切手段,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稻草。 将身体紧紧的顶在镇檐兽上,一只脚别进镇檐兽尾巴与身体形成的半环形空间中,流光总算能喘上一口气。 他的一只手一直牢牢的扣在蔷薇的腰间,而另一只手,因为方才近乎玩命的插进坚硬的青石板中又被推拉着在地上摩擦了一段距离,五指早己鲜血淋淋。 如果仔细看,甚至看得到他的整只左臂,都在微微颤抖。 “蔷薇,你没事吧?”低下头,避开狂暴的风沙,勉强开口说话,却是先问蔷薇的安危。 然而蔷薇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靠在流光的怀里,眼睛睁的圆圆的,目光越过流光的肩头,却是近乎木然。 “蔷薇,怎么了?”流光急问,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动作伤了她。 蔷薇一语不发,只是抬起了手臂,直直的指着流光背后的方向。 杀! 流光不明白蔷薇的意思,却也顺着蔷薇手指的方向,缓缴的回过头去。 当他回过头去的一瞬间,立时被眼前看到的景像惊呆了。 只见原本一片空旷的冠军堡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的士兵。 这些士兵有的穿着朝云军的服饰,有的穿着赤焰军的服饰,黑色红色混杂在一起,以黄色的大漠为背景,显得出不说的苍凉,悲壮。 在这一刹那,流光只觉得眼前肆虐的风沙似乎消失了,他只看得到眼前那些士兵。 他们嘶吼着,咆哮着,长枪,短刀,拳头甚至牙齿,各种用得上与用不上的兵刃和武器,通通一往无前,拼命的向着对手的身上招呼。 铠甲早己经被砍裂,被撕烂,露出里面翻卷着皮肉的血污,满地的断臂残肢,划开的肠肚流淌一地,砸碎的头颅脑浆崩裂…… 就算流光如今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画面。 赤焰的士兵要几倍于朝云士兵,暗红色的赤焰军服如铁桶一般将朝云军围的水泄不通。然而朝云军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像是一只刚从了丛林的饿狼一般,狠狠的撕扯着赤焰军的生命。 朝云军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仅是拿命在拼,更是用精神,用灵魂,用信仰去拼! 而他们的信仰,正站在整个阵营的正中间,血染征衣! 标志性的银枪早己不知道到了哪去,银色的铠甲上也早己被鲜血浸满,看不出丝毫本来的颜色,慕容垂狂声大吼,手中的单刀犹如与死神签下了契约,所到之处,亡魂成山! 这是一场阴谋,一场卑鄙的陷害,他与赤焰的主将在战书中约定了堂堂正正的决战,可结果,参与到此战中的人,不仅有赤焰的士兵,还有银翼和苍梧的二十万援军! 就算这些人为了遮人耳目,全都穿着赤焰军的军服,可是与风林大陆上其他三国成年征战的慕容垂,又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 只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如果不先活着从这里出去,那他就连揭露这件事情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片场景是如此逼真,生动,细微到连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 流光看到,即使在这样的逆境之中,那个朝云传说之中的战神脸上,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沮丧都没有! 他每砍杀一些敌人,就会高高的举起他几乎己经卷了刃的单刀,向所有的士兵宣示,他还在,还在这里,与他们并肩奋斗! 他的表情激昂,振奋,他不说一个字,可却莫名的让所有的士兵相信,他们会赢!这一仗,他们一定会赢! 即使脸上早己被血污沾染,可是他的一双眸子却依然如天上的星星般闪亮,在那里,你可以看见勇气,看到信念,看见希望,却唯独看不见沮丧! 每当慕容垂的刀举起来一次,朝云的士兵就会如被打了兴奋剂一般,猛的发起一轮凶猛的反攻,仿佛只要慕容垂还在,一场仗,就永远没有输赢的疑义! 流光看的几乎呆了,这是一神奇的魔力,为将者,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仅仅是将士用命这几个简单的字可以开窍,慕容垂几乎己经成了他们心中的光,他们心中的焰,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在那一刻,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朝中这许多慕容派系的将军,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依然对那个早己死去,甚至身背骂名的人如此心怀敬仰,念念不忘,虽然嘴上不说,可是言行举动之间,却表露出绝不相信他会投敌的信念。 他曾为此大为光火,千般手段,他收揽了多少人心,却只有这份心,他无论如何也收不到手中。 可是如今,当他亲眼看到了慕容垂的这场战争,他忽然间就明白了。 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只要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有谁相信,那个眼神中清澈若此,如真正的战神临世一般的人,居然会投敌?! 惨烈的厮杀仍在进行,流光和蔷薇只觉得,那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己经隔着三十年的厚重岁月,丝丝缕缕的飘到了鼻间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天地之间突然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压抑,连续不断,滚滚而来。 然后,就像方才流光和蔷薇所看到的那样,一条巨大的黑色沙线,从远处的地平线,如张开大口的巨兽一般,咆哮着飞来。 天边的残阳突然变的如血般通红,大朵大朵的乌云在一瞬之间,猛的布满了天空。 场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天象这惊人的变化,原本胶着的战场突然之间平静下来,士兵们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手中的刀,惊愕的抬头看着远方。 那道沙线奔行的速度快的惊人,几乎只是瞬间,就己经离大军战场不过数百米距离。 士兵都忍不住战栗起来,瞳孔惊恐的散大。 沙暴,大沙暴! 就算是从来不曾在修罗沙海周围生活过的苍梧士兵,也清晰的知道,这样一场大沙暴,意味着什么! 自然的力量,无理可循,永无穷尽,在这里的几十万人,能够逃离这场天予之灾的,不会超过百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面对着这样瞬息即到的巨大灾难,每个人的心中都涌起了巨大的恐惧。 战场之上,只要肯拼命,还有一线活路,可是此时此地,就算他们肯拼命,又该与谁去拼? 无数人的双腿开始战战发抖,几乎就要丢下兵器,转身而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慕容垂早己卷的不像样子的战刀再次高高举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动作所吸引,这个时候,他己经不仅是朝云的军神,而是在场所有士兵将领心中的神! 慕容垂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之色,坚定镇静的令人难以想像,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马上就要逼到近前的沙墙,眼神一如既往,闪亮的犹如天上的星星。 他高高的举起战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字:“杀!” …… 郑重声明,我并没有在开新书啊,我只是在工作,从早晨六点起床到晚上六点回来,累的进门就想倒那睡,可是还要看司法考试的书,倒是想开新书来着,可是根本没有时间,到现在还一个字都没动。一天四千字,我也己经很努力了。更的慢点,实在很抱歉。 道贺 在这种时刻,慕容垂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没有躲避,没有逃跑,在明知不可逃脱的灾难面前,他没有流露出人类一丝一毫的软弱丑态。 他好像只是在一个平常的战场上,指挥着他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平常的战争,狭路相逢,勇者为尊! 这一个字石破天惊,在瞬间震散了所有场中士兵心中的慌乱迷茫! 风肆虐,沙石狂舞,天黑如墨,仿佛末世降临,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逃避又有何用?!索性用战斗,来最后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不仅朝云士兵没有后退,就连赤焰士兵也没有退缩一分一毫。他们不约而同的拾起了手中的兵器,用尽身上最后一分力量,大声的嘶吼着:“杀!” 这声音裂动云霄,仿佛连沙暴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对面与他们穿着不同军服的人,是他们曾经的敌人,而此时此刻,却变成了彼此荣誉的见证者。 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化之力的面前,他们没有一个人露出逃亡的丑态,反而以大无畏的精神,彰显着人性勇敢的光辉! 消失了片刻的刀刃交击之声再次疯狂的响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战意激昂,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打了一辈子仗,都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高昂的战意。 他们不仅是在与对手斗,更是在与天斗,与自己斗! 巨大的沙墙终于冲到了军阵之中,无数的人被大风扯上天空,打过几个旋,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数不清的黄沙铺天盖地的倾斜而下,瞬间就不知将多少人埋在底下。可是其他地方的人仿佛视而不见,只是专注的望着自己眼前的对手,不住的战斗,战斗! 整个场中,只有慕容垂一个人没有再次挥刀,那杆早己消失的银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被他找到,他爱惜的抚顺了银枪上早己被血染红的白缨,然后以枪拄地,身形如岳,静静的凝望着这一场莫名悲壮的战场。 流光的目光无意识的向左右转了转,蓦然发现,偌大的一个冠军堡居然消失了,除了他们所在的这座神殿之外,周围都是漫漫黄沙,每一个方向,都有无数的人影在闪烁,刀剑相击之时,不住爆发出耀目的光辉,在军阵之中灼灼闪耀! 冠军堡居然不存在了,这里再次回复成三十年前的样子,成为朝云赤焰军大战的主战场! 流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狂风依然在撕扯着他的衣服,被风卷起的尘沙也依然凶狠的击打在他的身体上,可是他己经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之中,还是三十年前的幻境之中! 就在流光惊愕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场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随着这声爆炸,方圆数里范围内的黄沙猛的爆起,与沙爆形成的沙墙合为一体,变成一座几近恐怖的沙山! 足有数千人的身体在这声巨大的爆炸声中被炸上天空,四分五裂,血雨四处飞扬! 流光和蔷薇在一瞬间陡然明白,原来不是楚煜的人引燃了炸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是修罗沙海的大沙爆引发地形变动,然后连锁反应引起火药爆炸。 那些黄沙冲天而起,然后又呯然下落,可是脆弱的沙漠地底又怎么可能经得起如此强大的冲击? 无数的黄沙开始急速的流动,地下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不断的吸引黄沙下陷。下陷的黄沙一层牵扯着一层,几乎只是瞬间,范围就从几里扩大到了几十里,将整个战场完全包含进去! 无数士兵只觉得脚下的大地仿佛化身为魔兽的巨口,他们甚至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就被猛的拖下地底! 有些地方下陷的慢些,就能看到被流沙拉进的士兵惊恐的伸着双手,不断的扭动挣扎着,仿佛希望谁能够拉他一把。 可是他周围的人也通通都在下陷,又有谁能救得了他?! 整片沙海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拼命的将一切存在于之上的东西,通通拉下看不到底的地下。 流光和蔷薇震撼人的几乎无法合上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一战,人力,天灾,种种人力天灾绞合在一起,到了最后,竟然会惨烈如厮! 数十万的人,成片成片的在他们眼前消失,只是顷刻的时间,周围就几乎再看不到什么人影,只看到茫茫黄沙,浩荡成空! 而此时,就连天空都开始不甘寂寞,无数巨大的流星带着令人恐怖的热度和光亮,凶猛的向着地面撞击,那巨大的力量将黄沙再次激的漫天飞舞,而炽热的温度则是在瞬间就将地上的黄沙融化,变成如熔岩一般的红色,然后又慢慢变淡,变灰,最终变成如铁屑一般的黑色。 这己经不能再说是流星雨,而是不明原因的一场陨石飞降,无数星星的碎片自天外而来,不知道有多少,在很短的时间内,如飞蟥一般狠狠的砸在这一片战场之上,融化了周围的黄沙,然后又被下陷的沙子涌带着,裹挟入地下。 蔷薇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时楚煜给她的那个风林历赤焰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卷轴中的描述:春三月十九日,赤焰与朝云共计七十万精兵决战于冠军堡,朝云大将慕容垂临阵倒戈,联合焰皇楚同坑杀四十万朝云精兵。 三月十九日夜,修罗沙海红光冲天,天降祥瑞,出现史载以来最大星瀑美景,如为赤焰庆功道贺,数里之外皆可得见,赤焰因是改元星辉以记之。 这一场毁灭性的力量,就是赤焰卷轴中的星瀑美景? 这一场谋杀了包括赤镂士兵在内几十万士兵的凶手,居然是在为他们道贺? 蔷薇突然忍不住想笑,天下之弄权者,何其无耻! 再也忍不住胸中不断翻涌的悲愤,蔷薇猛的挣开流光的束缚,大步迈出镇檐兽之后,刚一迈出,就被猛烈的风吹的身体猛的飘飞起来,直直的向着屋顶之下摔去! “蔷薇!”流光目眦俱裂,连忙松开自己的手,身形猛的前扑,一把搂住蔷薇,然后和她一起,滚落檐下…… 机关破开 就在流光抓住蔷薇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轧轧之声,这声音低沉,暗哑,却又连续不断,仿佛人体骨骼节节暴长时发出的成串爆鸣音,透过漫天的风沙,轻而易举的到达人的心里。 心头蓦的泛起一个猜测:难道是冠军堡? 然而,连这个猜测都还来不及想完,狂暴的风就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一般,将他狠狠的拍在了神殿坚硬的墙壁上,本就己经受创过一次的背部再次受到狂猛的撞击,流光只疼的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在这样毁天灭地的大大像面前,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只能束手无策。 流光心头泛起一丝苦笑,他和蔷薇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难道真的要这样结束? 无数的黄沙被大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砸落下来,流光用尽一切地力强扭腰身,使自己和蔷薇降落在神殿的墙角所形成的一个三角形空隙里,然后将蔷薇牢牢的护在自己怀中。 这里的地理位置很好,沙石虽然疯狂规程,却也并不能立刻就掩埋他们,流光下意识的回头,再次望了一眼方才看到的战场。 断臂的士兵,破碎的铠甲,流了一地的肠肚,四处崩溅的脑浆,这些方才如神魔般的影像,不知何时早己消逝无踪,只有冠军堡庞大的建筑群,仿佛亘古不变一样,安然耸立。既然是如此大的沙暴,也不能奈何它们分毫。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场清脆的声响,这一声声音并不大,却震的仿佛整个冠军堡都抖了三抖。 天地之间突然沉寂,似乎连沙暴都被这一声声响惊动的停止了一个瞬间。 紧接着,大地仿佛突然间裂开,就像方才在幻象里看到的一样,沙海化身为真正的大海,下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海眼,形成超越众人想像的漩涡,拼命的向下吸附着沙子。 机关启动了? 一抹自嘲的笑意滑过流光的唇角,到了这个时候才启动,又有什么意义?然而颈间突然一冰,流光下意识的低头,看到蔷薇的面容之上,不知何时,早己满是泪水。 悚然心惊! 他怎么能有那样悲观的想法?就算真的要死,也一定要先让蔷薇看过这底下埋藏的巨大秘密才行!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拍向一侧的蔷薇,带着蔷薇的身体,强硬的跃起一段距离,然后落在堆积起来的沙石之上…… 烈日炎炎,烤的连人都快要冒烟了。 沙地之上,一队人马在一道白衣公子的带领之下,心急火燎的拼命向着冠军堡的方向赶去。 昨天傍晚,他们带着大军先行撤离,因为知道修罗沙海的夜晚危险过大,不宜久留,因此连夜急行军,希望能够尽快脱这里 修罗沙海诡谲莫测,十里不同天。 在冠军堡狂风怒嚎,天地变色的时候,君落羽所率领的朝云将士,却在一片宁静的夜色中安然的赶路。 大沙暴起于四更时分,天近五更,就在君落羽己经走到宜春江畔,马上就要走出修罗沙海的时候,沙海深处突然红光冲天,无数巨大的火球从天而来,仿如神降天罚! “冠军堡!”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然后他猛的目住了队伍,吩咐所有人在沙海边缘待命,然后领着一小队人马轻装简行,没命的再次向着冠军堡的方向奔去。 而此时,冠军堡炽热的沙地上,一条黑影正拼命的用前爪刨着地面。一边刨,一边不住的发出呜呜之声,仿佛极是焦躁悲伤。 突然间,那片沙地的沙子猛然爆起,一个人用力的摇着头,艰难的从沙地中探出半个身子。 一看到这个身影,苍牙立刻嗷呜一声大叫,猛的扑了上去。 虽然这个男人欺负他不会爬墙,可恶至极,可是此时此刻看到他,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流光的怀中仍然紧紧的抱着蔷薇,他刚一坐起来,甚至连查看一下自己身体的时间都没有,就急切的轻拍着蔷薇的脸颊,轻声叫道:“蔷薇,蔷薇……” “呜……”蔷薇并没有让流光担心多久,不适的晃动一下头颅,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你没事!”流光欣喜若狂,一把将蔷薇搂在了怀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蔷薇被流光抱的有些疼,然而却也被他流露出的在意与珍惜之情所深深感染,忍不住伸出手去,用力的回抱住了他。 昨夜那一场可怕的经历依然残存在脑海中,只有彼此肌肤相贴,才能真切的,确认对方还在存在。 等到彼此的情绪都平稳下来,流光扶着蔷薇慢慢站起,高大的神殿几乎有一半都己经被埋进深深的黄沙之中,而原本雄伟壮观的冠军堡,则好像被无数炸药炸过一般,所有的建筑都不复存在,只有东一个坑,西一个坑,满目疮痍,古怪又别扭的存在着。 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她的生命里存在了这么多年的冠军堡,难道真的,从此就烟消云散? 蔷薇从沙地里拔出脚来,刚走了一步,就猛的踢到了一个东西,差点摔了一跤。 在流光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蔷薇好奇的看着地上那件隐藏在沙地中的白花花的物件,后来索性蹲下身子,用手去拨上面的浮沙。 流光见状,自然是蹲下来,与她一起去看那样被埋在土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随着沙土不断被拨开,蔷薇突然一声尖叫,猛的向后退开几步。 原来那样东西露出来,竟然是一个完整的人! 说是人其实并不准确,确切的说,那是一个泛着白褐色的人像,外层石灰岩包裹的极为均匀,甚至连那人的表情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那人大张着嘴巴,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扭曲,显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双手伸的笔直,仿佛正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 流光脑海里猛然浮起几个时辰前在幻像里所看到的那一幕:那些流沙陷落的较慢的地方,无数士兵大张着双手,拼命的挣扎…… 化石战场 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转头去看蔷薇,她果然也联想到了那一幕,嘴唇紧紧的抿着,仿佛连身体都在颤抖。 流光看的心疼,忍不住伸过一只手去,无声的握住了蔷薇的手。 手心中暖暖的温度如溪流一般缓缓浸润,蔷薇的心底瞬间便安定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流光,轻声说道:“带我去屋顶!” 流光先是一怔,既而立刻明白蔷薇在说些什么。 偌大的一个冠军堡,如今面目全非,那些雄伟的建筑通通消失不见,只有巍峨的神殿,还残留下半截缄默的身躯。 伸手拍了拍蔷薇发顶的沙子,流光揽住她的腰身,纵身一跃,直奔殿顶。 刚在屋顶上站稳,蔷薇就迫不及待的极目前向远处眺望,然而,仅仅是一眼,她就猛的立在了那里。 流光也不由自主的眼角跳动,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惊! 谁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是怎样惨烈的一种景象? 以神殿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地面完全塌陷,形成一个个巨大而又恐怖的深坑。无数金属的锁链在深坑中纵横交错,就仿佛一道道精铁寒龙,将这一片大沙海硬生生的固定住。 在这些深坑之中,到处都露出点点白褐色的石像,这些石像有的面目狰狞,有的表情惊恐,有的四肢着地,有的含膝抱头,然而更多的,却是持枪握刀,以战斗的姿势,狠狠的与对方拼杀在一起! 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想像的震撼,难以想象的悲壮! 无数的士兵就好像还活着一般,早己变成瓷白一片的眼睛狠狠的望着对方,你的刀插在我的胸膛,我的剑砍在你的脖颈,甚至还有不少人早己丢弃了兵刃,彼此缠手夹脚,死列的缠抱在一起。 蔷薇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摇了两摇,她转过头去看着流光,声音遥远的几近飘渺:“那些……不是石像?” 流光也早己被眼前的情景所惊呆,他己经大概想出是怎么回事。 在大沙暴发生之后,炽热的殒星携带着巨大的温度疯狂而下,这温度在极短的一瞬间就融化了底下的沙石,然后将那些沉没的士兵紧紧的包裹在成为液态的黄沙中。 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叫喊,甚至连念头都来不及转过一个,所有这些士兵,都在一个刹那的时间之中,被永恒的定格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钟。 他们的悲愤,他们的绝望,他们无路可走的灰败,一幕一幕,彰显无疑。 可是同时,他们那最后蓬勃出的惊天战意,和人性中最为荣耀与光辉的一面,也同样将永远的,被世人所铭记! 不分朝云,不分赤焰,此时此刻,他们早己融为了一体,成为大自然与他们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也成为这具世间,不灭的经典。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由蔷薇口中发出,眼前所见的东西委实太匪夷所思,根本就超出她所能想像的范围。 重重一下跪倒在地上,蔷薇双手用力的捶着神殿坚硬的屋顶。 这就是冠军堡下埋藏的秘密? 这就是困扰了这么多人整整三十多年的真相? 一场人力与天灾共同造成的巨大灾难,被一段一段爱恨情丑牵扯与隐瞒,然而再衍生出一个又一个可恨又可笑的悲剧! 铃舞恨着楚言,楚言恨着秦陌,秦陌怨着慕容垂。 慕容娉婷的命运被颠覆,楚昭云枉死,宣可卿的人生被破坏,冥烈的血缘被重置…… 而更笑的是她和莲华,竟然连整个生命和身份,都被完整的调换。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爱恨中,制造出一幕幕啼笑皆非的悲剧,而这些事情,原本,明明就可以不发生! 可是所有这些恩怨,这些爱恨,与眼前的这个战场相比,与黄沙之下那些以生命朔成的巨大战阵相比,都渺小的如此可笑! 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如此惨烈的真相,毫不犹豫的埋葬?! 原本冠军堡大门的地方,一队人马静静的肃立,蔷薇的声音凄厉的飘荡在天空之中,也尖锐的传入他们耳中。 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这样的喊声,将堆积在他们心中的压抑,也一并喊出。 君落羽深深的沉默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诸葛轩辕隐瞒下的,竟然是这样一场近乎残酷的真相。 那一株烈焰红莲的代价,委实太大! “流光,你跟我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双手用力的捶打着流光的胸膛:“这些事情,究竟是谁的错?我该恨谁?又该怨谁?谁应该为我们受的那么多苦负责?你说!你告诉我!” 流光一语不发,任蔷薇拼命的捶打着他,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 事到如今,又有谁能说得出谁对谁错,谁能说得出,这所有的一切,该由谁来负责? 每个人都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最坏的结果。 蔷薇的情绪激狂到极致,泪水如开闸洪水般汹涌了一脸。哭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声音才渐渐的小了下来,却转为无声的呜咽,更是让人觉得心中难过的万分。 君落羽白衣飘然,轻轻落在两人的身边,沉默的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轻声说道:“看那里!” 蔷薇的眼睛早己哭的红肿,任凭她拼命的睁大,也仍然无法看清君落羽所指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可是她却感觉得到,流光的身体明显一震! “流光,你看到了什么?”哭的太久,声音几近嘶哑。 可是流光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然挟起她的身子,飞身向着某个地方跃去!君落羽紧随其后,同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停留在远处的一队士兵一起过来。 在君落羽所指的地方落下,蔷薇极力的睁着眼睛,想要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特别。 这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周围甚至没有多少那种白色的石像,只有一截枯枝样的东西斜斜的立于地面之上,看样子,像是一把枪的枪尖,也同样被炽热的液体流沙所包围,形成了化石一样的东西。 决定。 “流光?”蔷薇眼里露出困惑的光:“怎么了?” 流光的表情沉肃,缓缓说道:“士兵的用的枪大都是木杆,遇到那么炽热的温度,一定会瞬间就被融化,根本不可能这样完整的被保留下来,除非是铁制的枪杆,而在整个这枝大军之中,使用精铁枪杆的人,只有一个……” “你是说?”蔷薇的眸子猛的张大,突然伏下身去,用力的扒着那片土地。 就在这些沙地之下,埋着那个她几乎贯穿了她整个生命的名字,她曾经如此深切的信仰着他,相信自己是他的孙女,是他仅有的,唯一的后人。 而如今,她终于要见到他,他就与自己,咫尺之遥! “蔷薇,不要这样!”流光用力的拉起蔷薇,阻止了她这几乎自残的动作,这样粗砺的沙粒,就算是他都未必吃得消,更何况是蔷薇这样一个弱女子。 “流光,流光……”蔷薇几乎己经不会说话,只是哭着指着那片土地,不住的中叫着流光的名字。 “我知道,乖,你别着急。”流光一边柔声的安慰着蔷薇,一边对着己经赶到身边的那队士兵做了个手势。 没有任何犹豫,这些士兵立刻伏下身子,抛弃一切兵刃,只用双手,快速却小心的挖掘着那片沙地。 流光搂着蔷薇,站在稍后面的地方,静静的看着。 蔷薇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己经不知道自己该对慕容家抱着何种情感。 那些士兵的工作迅速并且卓有成效。 仅仅一柱香之后,在那杆枪的正下方,就开始出现一个灰白色的头盔状物体,然后一点一点,慢慢的,慢慢的,被埋藏在沙漠中三十余年的秘密,终于再一次重见天日! 慕容垂的头,胸,腹,腿,一小部分,一小部分,不住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当他终于完全露出地面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无言的崇敬! 他站着,在那样狂暴的天象与爆炸力之下,他居然还能以他一惯的姿势,双腿微分,银枪拄地,从容自如,无惧无畏的站着! 虽然周身上下都己经被石灰严严实实的包裹住,眼睛也早己成了瓷白一片,可是他们却仿佛依然可以感觉到,慕容垂深邃平静的目光,正从那具石象之中庄严的透发,带着看破一切的透彻。 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想自己戎马一生,终有一败,败即是死? 想自己不能把这些士兵安全的带回朝云,有愧于那么多的殷殷期望? 想家中的娇妻,幼子,想慕容家几百年的荣耀与责任? 又或者,想秦陌?想那个跟他承诺了一年之约,却最终也没有到来的骄傲少年? 也许这些他都想过,但也有可能,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去想。 慕容垂虽然纯粹,却并不笨,否则也不会被人叫作天才将军,那么他是不是终于最终猜到,风林大陆这一场无边动荡的最终起因,竟然全都是因为他? 如果真的想到了,那他,又该做何感想? 愣愣的看着山岳般矗立在眼前的雕像,这尊雕像以真人为骨,血肉为躯,平和中带着雄厚的威压,让人觉得亲近,却又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这就是慕容垂?是那个引起一切,但却最最无辜的人? 慢慢的走上前去,想要伸手去抚触,却在挨到石像的一瞬间,又猛的缩了回来。 敬畏,发自心底的敬畏,她曾经对这个人充斥了太多的敬仰,太多的幻想,以至于真的看到他的时候,竟然连接近,都觉得是种冒犯。 “蔷薇……”看到蔷薇的动作,流光自然的牵住了她的手,虽然他也被昨晚的幻境和今日的真相所震撼,可是如果看到慕容垂会让蔷薇难过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让这个石像永远离开蔷薇的生命。 “没事。”蔷薇转过头对着流光温柔的笑了一笑,再次转回头看着慕容垂,她强迫自己看向雕像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当视线对撞的一瞬间,蔷薇突然觉得心里一颤,一股莫名的感情,突兀的涌上心头。 这个石像在笑! 她竟然觉得,慕容垂在对她笑,那笑意温和,亲切,就仿佛真的是一个慈爱的爷爷,在看着自己的孙女。 一种奇特的温暖突兀的在心头漫过,那是一种类似于亲情的感觉,没有威压,没有强迫,只有一味的包容,和放纵到底的温柔。 这样的情感,慕容娉婷不曾给她,莲华不曾给她,楚同不曾给他,敏妃不曾给她,甚至连流光,也不曾给她! 那一刻,她竟与眼前的这尊石像,生出了一种血肉联系的感觉。 突然撩起裙摆,对着这尊早己没有任何生命的石像,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 “蔷薇……”流光眉头轻皱,似乎想要阻止,但是看到蔷薇动作中表达出的虔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蔷薇一丝不苟的叩了三个头,每一个都以额触地,虔诚无比。 叩毕,慢慢站起身,转头看到流光目中的不解,轻声说道:“我想起小时候,每一次到冠军堡来,在那些漫长的,冰冷的,绝望的仿佛永远也看不到白天的夜里,陪伴着我的,除了苍牙,其实还有他。” 手指轻柔的抚上慕容垂的石像,蔷薇的语调充满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怀:“那个时候,我抱着苍牙,整夜整夜的窝在他的塑像的脚边。虽然他不能说话,不能给我温暖,可是不可否认,他就在我的身边,在冠军堡之下的这片大漠里,静静的陪了我十几年。” “我从一出生,就认他为外公,认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假的,也该习惯了。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跟慕容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在我的心里,却始终没有办法抹掉慕容家的烙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强求?” “我是谁,难道真的要由别人来决定?” “一日认了他,我便终身认了他!” “流光!”蔷薇的目光突然变的坚定无比:“我是蔷薇,既是赤焰的公主,也是慕容家的传人。我不否认我的血缘,可是与此同时,我也绝不会否认,我心底的烙印!” “我要……为慕容家……平反昭雪!” 一切安好,勿念 这个词,是蔷薇许久以来都不曾提过的了,自从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平反昭雪对她而言,就更像是一个笑话,在所有人看来,能够让冠军堡的秘密重见天日,蔷薇就己经做的仁至义尽。 可是今天,蔷薇竟然再次说出了这个词,而且说的,如此斩钉截铁。 流光微微沉默,并没有说什么,反正从一开始,他就己经从流夜那里要来了承诺,只要蔷薇想做,他就一定不会阻止。 “流光,我不单单是想为慕容家平反。”蔷薇抬起头,四下环望这一片白骨森森的血肉化石。 “我还要为这些战士们,这些将生命埋在了此处,却永远没有人知道的战士们平反!” “朝云的战士们没有被坑杀,他们不是人们所想像的那样,悲惨的冤死,赤焰的战士们也并不像大多数人所猜测的那样,荣耀加身,荣华富贵。他们都履行了身为军人的职责,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可是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赤焰军中许多将士的家人,根本都不知道他们己经死了,连口香火都享受不到。” “他们都履行了他们身为军人的职责,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荣光。” “我不仅仅是要为慕容家恢复名誉,也要为这些将士们,讨得一个公正的待遇!” 微微抬起头,眸子里闪闪的晃动着水光:“流光,帮我好不好?” 流光望着蔷薇,突然抬起一只手在她的脸蛋上轻轻的掐了一下,轻笑说道:“你总是能想到这些我想不到,也根本不会想的事情。” “那你是同意帮我了?”蔷薇追问。 “当然。”流光目中柔光满满:“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拒绝?” 阳光如碎金漫地,无边无际的铺展在浩瀚的沙海之中,将流光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散出轻柔的温暖。 蔷薇仰头望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流光还在赤焰的皇宫做质子,有天她经过中庭,看到一个少年仰头望天,阳光仿佛陪衬一般,也是这样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少年的衣衫破碎,因为过重的劳动和糟糕的饮食而显得略微有些瘦弱,可是他的表情却平定,安和,仿佛就算再经历多少困苦磨难,都不可能将他心底的希望磨灭一分一毫。 那个时候她忍不住的想,那个人,真像阳光啊,又明亮,又美好。 心头攸然跳动。 也许所有的情感,都只不过源于那样一个简单的念头,可却一直要到了许多年后的今天,才突然想起,自己心中那样深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我的……阳光……”轻轻的伸出手,仿佛要去覆没罩在流光身外的那一层光晕,然而流光却先一步伸出了手,牢牢握住蔷薇的手。 忽然间绽开纯澈至极的笑容,她的阳光,她本以为永远触摸不到,可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会主动伸出手,来抓住她。 再次环顾这片白骨苍苍的巨大沙海,蔷薇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流光,关于轻烟,我想……” “姓慕容!”根本不必蔷薇说些什么,流光轻易就能了解她的想法,将蔷薇揽进怀中,流光说的没有丝毫勉强:“慕容垂并没有背叛朝云,是我们御家愧对慕容家。而且若没有他们,也就不可能有现在的你,就算只是为了谢谢他们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我也应该为他们留下一个姓氏!” 蔷薇眸光闪烁,早己感动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突然撞进流光的怀中,用力抱住他的腰身。 这片化石战场的范围实在是太大,凭他们几个人的人力根本不可能清理出来,因此在流光和君落羽的指挥之下,这些人军士只是将慕容垂的塑像清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包裹好,一并带回旭日城。 至于其他的地方,等军队休整一下,第二日清晨再重新深入沙海,完整挖掘。 刚刚回到旭日城皇宫,蔷薇等人就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惊喜,卫泽和莲华,冥烈和宣可卿居然同时到了这里,而且将秦陌和散尾金光癸一并带了过来。 卫泽仍然不卑不亢的跟在莲华身后,宣可卿和冥烈仍是不断斗嘴,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在他们彼此之间,明显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莲华和冥烈的出现,让蔷薇喜难自胜,今早看到那一片化石战场的震惊与悲凉一扫而空,众人热热闹闹的相聚了一场,然后君落羽自去配药。 听蔷薇和流光说了修罗沙海里的事情,莲华和冥烈各自沉默,在慕容垂的石像面前站了好久,他们才是真正和慕容垂有血缘关系的人,可是所有的苦难,却全叫蔷薇一个人承担去了。 关于那尊石像的位置,有人说应该放在旭日城中最显眼的地方供众人瞻仰,有人说应该运回岚,还有人说干脆立个神庙供起来,然而蔷薇想了许久,却做出了一个谁也提不出异的决定:将这尊石像,放在秦陌的床边。 没有人知道这不是慕容垂的心愿,可是除了这里,他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傍晚时分,有青衣的小厮造访皇宫,点名要找流光。 流光出去见了,那小厮递上一张浅碧的信笺,一语不发,调头而去。 信封上雅致的一行小字,却是:转蔷薇。 流光一时间有种怒气直冲头顶的冲动,只从那信笺上淡淡的茶香味,他就猜得出,送来这封信的人,必是宋雨前无疑。 那一日宋雨前被毒血溅入眼睛,虽然及时服下解药,但那药从口而入和从血而入似乎有着极大的区别,因此视力还是一日一日的衰退下去,并且影响到了另一只眼睛,就连君落羽都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宋雨前本人好像倒是并不太在意,只是笑言,看不到也有看不到的好处。 流光等人夜入扶桑去救蔷薇的时候,他的眼睛几乎只剩下一点点视力,可是却仍是跟随他们一并进城,因为他知道,不管蔷薇被铃舞藏到什么地方,韦淑宁作为铃舞身边剩下的唯一一个弟子,都一定知道,而能说得动韦淑宁的人,只有他。 事实也果然如此,如果不是他用一个赌约交换出蔷薇的下落,恐怕那天后来的事情所造成的结果,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 流光虽然对那封信上的几个字极度无语,却也知道绝不能瞒着蔷薇,因此还是将信拿给了她,只是蔷薇打开信的时候,他碰巧恰好适时的看到了而已。 信很简单,只有几个字:一切安好,勿念。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可是看在蔷薇眼里,却无异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时间情绪大好,数人难得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热闹了整整一夜。这一夜月朗星稀,晴空万里,蔷薇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般美好的夏夜。 …… 文到收官,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该说的故事,前面都己经说完了,所谓结尾,也许只是要给每个人他所应有的归宿。冠军堡底下埋着什么,相信己经没有人不知道,我不能怪你们的期待太高,所以只能怪自己的想像太贫乏。近来事忙,每日打仗一样生活,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书的情节,确实难免有水分,不过这种事情,但凡是写文的人,是没有人会故意去做的。就好像生孩子,读者看着作者生不出来觉得心里别扭,可真正疼的要死要活的,还是生孩子的作者本人。 汗,这都什么比喻~ 今天天灾降临,只不过重装了一下输入法,电脑莫名其妙的就坏掉了,害我下班还要拎着笔记本跑出去修,一直到十点多才回来写文,传的晚了些,抱歉ing~ 重回岚歌 第二日一早,蔷薇还未起床,一支足有五千余人的队伍就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向着冠军堡的方向开拔,他们是奉流光之命,彻底的将那片战场打扫出来。 蔷薇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己经错过了他们,心头不免有些懊恼,然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流光是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些事情难过。 清理战场的工程浩大,没有十天半个月,决然无法完成,因此蔷薇索性劝说自己放下心,安心等待! 然而仅仅是第二天清晨,那数千大军就狼狈之极的出现在旭日中,带头的将领看到流光,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流光几乎要发火,他才哭丧着脸说道:“回王爷,那片战场,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流光还没说话,蔷薇己经忍不住惊叫出声。 那将领的表情更是沮丧,尽量简短的说明了他们遇到的情况,原来,当他们凭借着浮罗木的指向到达冠军堡应该在的位置的时候,却只看到半截神殿孤寂的立在大漠之中,其余的地方,除了莽莽黄沙,一无所有。 看到这副场景,领头的这个将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那天跟着君落羽去接蔷薇和流光的人之一,亲眼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化石坟场,可是此时此刻,那么多的人,竟然在一夜之间,通通消失了! 他命令士兵就地开挖,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证明他之前看到的不是一场梦幻,可是黄沙不住流动,挖掘工作极为困难,勉强挖了一人高的距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一两天旭日的天气明明都很好,也没有听说修罗沙海有什么大的变动,可是那么多的人,那么大的一片战场,竟然硬生生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听完将领的话,流光和蔷薇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样的意外,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那样的真相,仅仅现世一天,就紧接着,再次进入了永恒的黑暗。 如果这样,那又有谁,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牙齿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压力阻隔了血流,使得蔷薇原本殷红的唇瓣泛出一片青白。 “别这样。”流光心疼的用手掰开蔷薇的唇,轻声说道:“其实他们消失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蔷薇的声调上扬,透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是好事。”流光不为所动,坚定的点头:“你想想看,如果他们就这么暴露于地上,甚至被我们收集起来,他们的亲人知道了,必然要来寻找,可是在这么多的人里面,寻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少?而且自然以如此鬼斧神工之力形成此等奇迹,在一些人的眼里,必然成了猎奇的最好目标,如果他们不但没有被家人找到,还被人偷了或者抢了去,作为门前厅上的摆设,这又该怎么办?” 蔷薇轻轻一愣,她并没有想到这么远的地方。 流光看到有些说动了她,便又接着说道:“他们既不想让自己的家人伤心,又不想被风雨侵蚀又或者沦为他人手中的玩物,沉入地下,也许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伸手将蔷薇拉到怀里,流光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宿命感:“蔷薇,我总觉得,他们之所以会浮出地面,根本就只是为了让你看一看,因为你说要为他们平反昭雪,因为你说要将他们应得的荣誉还给他们,他们证明了自己,又安下了心,所有的心事都己经解决,所以才会再次沉没。” “他们沉没,可是又并没有沉没。因为你,一定会让他们,真正的重见天日!” “我?”蔷薇微转头,眸子里带了几分不约定。 “当然是你。”流光的语气中充满肯定:“这些事情之所以能一点一点被揭示出来,全都是因为你的执着,你的不肯放弃。除了你,谁能当得起这件事情?” “可是……我能说服云皇吗?”蔷薇的眉心蹙起,一路走到如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其中的艰难。 “傻丫头!”流光在蔷薇额前轻轻一弹:“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蔷薇抬起眼睛,看到流光眸中平和却温柔的笑意,终于展开眉头,将自己靠近流光的怀中,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既然己经决定,就事不宜迟。 君落羽用金光散尾葵帮秦陌配药,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决定先回岚歌,向云皇请求重建慕容家,并将当年冠军堡一战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事情。 蔷薇非常希望和莲华和冥烈能够和她一起回去,可是面对着她殷切己及的眼神,这两人一个借口担心秦陌,一个号称对岚歌没有好印象,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却都变相的回避了这件事情。 蔷薇心下惴惴,没有了真正慕容家的人在场,由她去做这件事情,心里面总是缺了点底气。然而这两人都是她至亲至近之人,她总不可能强迫他们去。 在流光一迭连声的宽慰之下,蔷薇只好万般无奈的踏上了前往岚歌的路程。 一路之上,流光美其名曰怕蔷薇累着,行程安排的极为松散,足足走了小半个月,才终于到了岚歌附近。 这一早从临湘出发,蔷薇看着身上华丽至极的金红色礼裙,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虽然今天中午就可以到达岚歌,可是就算云皇要接见她,也是晚上的事情了,礼服到那时再穿就行,根本用不着这么一大早就穿上,没的受半天累。 可是不管她怎么不愿,流光就是一个字也不肯听,甚至耍赖的只在房中放这一件衣服,非逼着她穿上不可。 因为这么个小插曲,蔷薇一路上都不怎么肯理流光,只撅着嘴在一边生气,流光倒像是全无所觉,该怎么样还怎么,渴递水,热打扇,就连该占的便宜都一分没少,气的蔷薇直想咬他一口。 到了正午时分,马车辚辚,缓缓驶入岚歌城古老又高大的城门。 时隔一年,她终于再次回到了岚歌。 上一次,是阶下囚奴,前途未卜,而这一次,是掌中珍宝,恩爱两全。 人生的际遇,有时,是何等奇妙。 轻飘飘的破纸 一行人华贵却并不招摇,在岚歌城中穿行而过。 蔷薇知道流光的府邸在岚歌城的另一面,需要横穿整个市区,因此也并不奇怪。 马车行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左右,突然轻轻一晃,停了下来。 流光先一步掀帘下了车,对着蔷薇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到了,下来吧。” 蔷薇不疑有他,就着流光的手缓缓下了车,待身体站定,方一抬头,却猛的愣在了原地。 这里并不是流光那个气派华贵的靖王府,而是一条略显清冷的街道,在蔷薇的正前方,一条青石的小巷子静静铺展,带着久远岁月积淀而成的沉默。 这条小巷子蔷薇认识,虽然她只来过三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夜里,可是她对这里,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此时此刻,这条并不宽敞的小巷子里密密麻麻的站了好些人,为首的两人蔷薇都见过,正是大将军程迟和时常伴随在他身侧的那个白面将军。 看到流光,这些人并没有行礼,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殷切而激动的望着眼前的蔷薇,仿佛翻涌着一股巨大的情绪。 一个人影突然排众而出,高大的身躯,花白的头发,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镶银边的家丁服,服饰的左胸之处,绣着一抹闪亮的飞星! 蔷薇的眼眸猛然睁大,那个人,竟然是石中岳! 蔷薇醒来以后,其实许多事情都己经想的很明白,早在石中岳第一次见她让她沐浴净身的时候,就己经知道她不是慕容家的子嗣,所以才会让她再也不要来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对她说这件事情,反而若有若无的透露给她信息,放任她继续查下去,也因此而引发后来那么多的事情。 蔷薇曾经想过,自己该不该恨他,可是后来想想,如果换了是自己,恐怕也不会说出真相,她是慕容娉婷留给石中岳最后的希望,如果连她都不继续查下去,那还有谁,会为慕容家尽心尽力,一究到底? 石中岳几大步走到蔷薇的面前,苍老的面容上肌肉不住颤动,显是极为激动,他的嘴唇动了几动,好像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猛的一撩衣摆,咚的一声跪在蔷薇面前,大声说道:“慕容府家仆石中岳,叩见家主!” 随着石中岳一跪,青石小巷中的人忽啦啦的跪下一片,齐声说道:“叩见家主!” 这声音高亢有力,像是要将他们郁积在心中三十年的悲伤与委屈,还有终于能够重建慕容家的兴奋,通通吼出! 蔷薇猛的愣在当场,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之后,她便慌忙上前去拉石中岳,口中急声说道:“石……石老,您这是做什么?我并不是慕容家的人,又怎么可能当慕容家的家主,你们拜错人了!” “没有错!”程迟粗旷的声音炸雷般在空中响起:“我们这班老骨头拜的就是你!如若不是你的努力,皇上根本不可能同意为慕容家平反,当年那些兄弟战死的真相,也就永远不可能浮出水面。尤其你明知自己的身份之后,竟然还能不计前嫌,亲手来恢复慕容家的荣誉,只为了这一点,就足以让老程佩服!这慕容家的家主,非你莫属!” “不行!”蔷薇拼命摇头:“慕容家有自己的子嗣,冥烈,莲华,他们才是真正有慕容家血统的人,我怎么能和他们……” “家主请看!”那白面将军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突的递到了蔷薇的眼前。 那是一封早己被开了口的信,蔷薇犹疑的看了白面将军一眼,只见他以眼神示意,要自己打开看看。 抽出信纸,极快的一眼扫过,面上神色万变,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竟是一张冥烈和莲华的联合声明。 上面说,冥烈曾认蔷薇为妹妹,而莲华更是与蔷薇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因此蔷薇当然是慕容家的人。二人自认不曾为慕容家做过任何事情,因此情愿合力推举蔷薇,为慕容家主。慕容家一切事宜,蔷薇均可全权做主,如有差遣,绝无不从。 这样的一纸声明,实在是太突然了,蔷薇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茫然的抬起眼睛,而面前的一众人等己经又是大礼叩拜了下去,口中大声说着:“拜见家主!” 一叩首,一声高呼,直到三遍叩毕,才在蔷薇近乎惊慌的还礼之下,站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让蔷薇只觉得自己如身在梦中,在流光的小声提醒下,蔷薇抬起脚,慢慢向着小巷中走去。 巷中的人自发的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通道的尽头,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幼年的蔷薇梦里的黑漆大门,上面明黄色的封条,大大的朱砂封字,历经三十年,终于开始显出一丝暗淡,仿佛随时都会遥遥欲坠。 一步一步,慢慢接近。 终于走到那扇门跟前,蔷薇却猛的立住,双眸之中早己盛满泪水。她曾经想了那么久,昐了那么久的事情,竟然真的,就要实现了。 “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一定是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进去。”流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恭喜你,你真的做到了。” 蔷薇抬起头看流光,泪珠满满的就在眼眶边打转。 流光轻柔拂去,心头泛起丝丝怜惜,却小声的催促道:“快揭呀,你不是己经等了那么久?” 在流光鼓励的目光和众人的期待之下,蔷薇终于抬起了手,将那张肆虐了三十年的封条,狠狠撕下! 周围猛的响起震天的欢呼声,蔷薇这一撕,撕碎的不仅是一张纸,还是一场三十年的噩梦!他们这些人,顶着慕容余孽的名头三十年,虽然表面看似重用,却时时都被提防,时时都被猜忌,而今天,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光明正大的承认,他们曾经,是从风林大陆第一大世家,慕容世家的人! 欢呼声几欲震破耳膜,而蔷薇却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纸,神思激荡。 这张纸,曾经像一座千均重的大山一样,沉沉的压在她的心上,让她以为这一辈子永远没有揭开的可能,可是原来当它真的被揭下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破纸! 烟消云散 云皇的圣旨很快就下来,钦天监择了个好日子,祭天,拜神,宣示当年真相,祝祷英灵。 整个朝云几乎被这个消息整个掀了个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无数人家中珍藏的灵牌被再次拿出,抚在胸前,泣不成声,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当即启程前往修罗沙海,就算早己看不到那个巨大的化石战场,也一定要去他们的亲人最后长眠的地方看一看。 浮罗木指针一时洛阳纸贵,价值千金。好在当年冥烈从迷雾之森中采撷出的种子经过这些时日己然生根成长,便大量调拨了来,以供众人使用。 宣布为慕容府平反昭雪,官复原职的那一天,蔷薇流光与一众工匠仆妇,一起住进了慕容府。他们带着一块云皇御赐的牌匾,这块牌匾并不是新的,而是慕容府当年的牌匾被砸烂后,由那个白面将军偷偷的收集起来,然后数日之前,又再次复原的。 这块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牌匾包裹着眩目的红绸,被小心的一点一点吊上门楣,当蔷薇握住红绸的一端,用力拉下之时,那牌匾上的金字,猛的放出了灿灿光芒! 时隔三十年,慕容府,终于再次屹立于朝云之巅。 而与此同时,远在旭日的秦陌在昏迷了近两年之后,也在君落羽的回天妙手之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方一睁眼,他便看到立在自己床头的石像。 根本不必任何人说什么,只一眼望过,他的瞳孔就猛的收缩。长久的昏迷让他的声带有些退化,几乎还不怎么说得出话来,可是他却挣扎着嘶哑的叫道:“慕容?!” 不管经过多久,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永远都能在第一眼认出,他的慕容是什么样子。 心头突然大痛,虽然早就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一个死局,时隔三十年,慕容绝无生理,可是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心里终归是存了一些希望,幻想着某一天慕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告诉他,这么多年来,他只不过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而如今,玩笑结束了。 可是在看到这尊石像的瞬间,秦陌明白,他心里所有的念想,终于彻底破灭。 静静的听冥烈说了这尊石像的来源,还有那个巨大的化石战场,秦陌久久无言。 当年他因雨愆期,竟是躲过了一场如此巨大的灾难,可却也因此,让他与慕容天人永隔。 挣扎着站起身,颤颤巍巍的对着石像伸出手,想要触摸,就算是石像也好,那是慕容,是他的慕容!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石像的一瞬间,那石就好像所有的心愿都己达成,再也没有存留在世间的必要一般,“噗”的一声,刹那间烟消云散。 一团灰雾在空中轰然散开,然后又慢慢收敛,最终完全落在地上,成为薄薄的一层伤。 爆开的灰尘喷洒了秦陌一头一脸,他的手还突兀的停在空中,保持着一个触摸的姿势,可是他想要触摸的人,却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消逝于无形。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变故。 冥烈更是担忧的望着秦陌,他重伤初醒,如此大的打击,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 然而秦陌的表情木然一片,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久之后,他慢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收起,将整个只手握成一个拳头,而面上,却涌起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笑意。 他怎么可能不笑。 只有这样,才是他的慕容啊。 他可以苦苦的支撑这么久,就只为了见他一面,就当然可以在见到他之后,不带丝毫留恋的离他而去。 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总以为自己能把整个天下都奉在他的面前,却总是忘了,慕容也是男人,他有着和他一样的担当,一样的坚韧,根本就不需要被自己像个女人一样的保护起来。 如果他当真如此柔弱,自己又岂会被他所吸引,一发而不可收? 忍不住的去想,如果当年不曾听从楚煜的蛊惑,如果当年就按照他们曾经商量好的那样,不管不顾,直接带着慕容出海,那么现在,他们会不会正很优游的四海为家,看遍天下风光? 可是过去的事情终究不可重来,他选错了一件事情,于是错过了一生。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慕容,当他决定要接受他的时候,不管是他的身份,个性,甚至是同为男性的身份,都能毫不犹豫的通通接受,可是当他决定娶妻生子,承担起慕容家的重任之时,他就一定会把他的这些过往,一干二净的处理掉。 就算心里忘不了,他也一定会把这些事情,一直压到最深最深的地方,一辈子也不让他们冒头。 直到死…… 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才会不甘,他在慕容娉婷满月之时赶到岚歌,却看到慕容垂娇妻幼女,笑意安然,他的身边被围绕的如此实在,再没有任何一点空隙,能够得下他。 他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他什么都可以忍,却唯独受不了,就这样被慕容垂,彻底赶出人生之外。 所以疯魔,所以丧心病狂的积蓄势力,定下谋划,直到发动那一场如今看来,如此荒唐的四国大战。 然后算计人,也被别人算计,直到把自己最喜欢的人,葬送。 笑着笑着,一向清矍骄傲,从不肯为任何事低头的人,眸中竟然滚滚的流出热泪来,他负慕容良多,可是慕容却还肯再见他一面,这己是何等,仁至义尽? “把这些骨灰收起来。”用力抹了一把脸,收了泪水,秦陌摆摆手:“一半洒到修罗沙海去,那个人最是珍惜士兵,定然不愿与他们分离,还有一半,送去岚歌慕容府,洒到当年慕容府邸之中。” 冥烈和宣可卿彼此对望一眼,各自默然无语,只是低头按着秦陌的吩咐做了,然后悄悄退出,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心绪。 雪枫树下 既然慕容府己经平反,云皇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在整国之中大肆宣扬慕容垂的忠义与士兵们的英勇。 慕容府的重建工作,因为有皇上的大开方便之门,各位手握重权将军们的竭力配合,又有靖王的亲自监督,进行的非常之快。 再加上慕容府虽然荒废了许多年,但本身其实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因此不过短短一个月,整个府邸就己经焕然一新,而且按照石中岳和各位将军的记忆,几乎与原来的慕容府一模一样。 期间因为时间久远,各人的记忆偏差,对于许多地方的修缮,你说是这样,我说是那们,一众五六十岁,平日里威严稳重至极的老将,竟然扯直了嗓子吵了个热火朝天,倒也可算是重建工作中颇为有意的插曲。 新府落成竣工的那一天,云皇亲自来贺,朝去中文武百官与平民百姓,不知道来了多少。流光索性在外面的青石巷和更远处的小街上摆起流水席,所有前来祝贺的人,只要来了,便可入席。 冥烈和莲华也带着慕容垂的骨灰到了岚歌,因为之前有过沟通,所以云皇并没封赏他们,只是当众承认了他们慕容子嗣的身份。而蔷薇作为慕容家主,自然更是重中之重,迎来送往,几乎一整日都没有怎么休息,看的流光心疼不己。 热闹从清晨一直延续到入夜,一直到了初更时分,才总算是完全散去。流光黑着脸将蔷薇赶回去休息,自己监督了下人,处理善后事宜。 待到将一切都处理完毕,匆匆回了房间,却发现蔷薇并不在这里。 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他知道,如果一个人心里一直装着一件事情,在这件事情未完之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打击都能挺过来,可是一旦这件事情真的告一段落,反而会因为心里巨大的落差,而一下子萎靡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边为了慕容家的事情忙碌,一边忍不住的担心这一点,如今宴席刚一结束,蔷薇就不见踪影,这让流光怎么能不胡思乱想? 一边大声的叫着蔷薇的名字,一边猛的蹿出房门,急的几乎想将刚刚建好的慕容府再拆了。 刚走到门廊里,就听小丫头急着叫:“王爷,王爷……” “做什么?”流光转头就吼了回去,吓的小姑娘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那个……那个……” “快点说!”流光又是一声大吼,小姑娘差点哭出来,嗫嚅着道:“王妃……” “王妃?”流光的面色立时一变,收敛了凶神恶煞的样子,却仍是急切的问道:“你看见王妃了?王妃到哪去了?” “王妃有话留给您,说去了灵堂那边……哎,王爷……” 小丫头话还没说完,流光己经嗖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小丫头愣愣的站在一边,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慕容府林木繁茂,佳木成荫,蔷薇从小就听慕容娉婷和她说,每到正午的时候,阳光就会如点点碎金,在草地上纵情跳跃。 多年无人打理,林木疯长,可是重建的时候,众人却有默契的并没有过分修理这些林木,只是在必要的限度之内,做了一些处理。 这些林木中最为高大,最为繁茂的一棵,正是长在灵堂附近,据说,这棵雪枫树自慕容府开府的时候就己经存在,慕容府将它整体容纳,这许多年来,他就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从兴到亡,又从亡到兴,几乎可以说,它根本就己经是慕容家的一分子。 “蔷薇!”还隔的远远的,流光就看到蔷薇纤细的身影蹲下树下,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一步奔了过去,蔷薇转过身,看到流光,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站起来了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不是叫丫头告诉你不要过来,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么?” 知道这个男人紧张自己,所以特地留了话,不过看来是白留了。 “那个……我,我也想来看看这株雪枫……”流光抬首上望:“长的不错,应该快开花了吧?” “雪枫十二月开花,现在才8月!”蔷薇不客气的打断流光的话:“你根本就没听完小丫头说的话吧?” “咳……”流光猛的呛咳起来,一张俊美的脸居然罕见的有几分不自在,连忙探了头去看树下,转移话题说道:“你在干什么?咦,这不是……” 高大的雪枫树下,己经被挖开了约摸一尺深的洞,树底下放着一件黄色的东西,看起来分外眼熟,却正是被藏在流萤的刀柄之中,揭示了蔷薇身世的那一张绢绫。 “蔷薇,你这是……”抬起头,眼中满是迷惑,这张黄绫他本来想要毁掉,可是后来想了一想,还是留了下来,后来蔷薇问他要,他就给了她,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埋了它。”蔷薇的目光注视着洞底的黄绫,平静的说道:“只是突然觉得身世之类的事情,其实并不是这么重要,既然己经接下了慕容家主,就要做好,这张纸,见了也是徒增烦恼,不如不见。” 流光看着蔷薇,只见她的面容平静,神态宁和,果然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当即顺着她的话说道:“对,见了也是心烦,不如不见。我帮你把坑挖深一点!” 说着话,果然蹲下身,拿起方才蔷薇放在一边的小铲,用力的挖了下去。 “哎,你……”蔷薇看着流光说风就是雨的,有些想笑,可是流光那么认真帮她挖坑的样子,又让她笑不出来,索性在旁边指点着,让流光小心不要挖到了这棵雪枫的树根。 流光做苦力做的不亦乐乎,一口气将坑挖的比原来深了两倍。 “行了行了。”蔷薇在一边笑着阻止,其实埋了这张黄绢,只不过是个仪式,换自己心安而已,哪里又需要挖这么深了。 “好,把这点铲平!”流光抬手擦了一下额边的汗,又是一铲下去。 谁料就是这最后一铲,底下却猛的发出“呯”的一声大响,铲子也因为受到阻力而轻轻一颤。 树叶信 是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眸中同时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也许是石头之类的吧。”流光先打破沉默,然而却放下了铲子,半跪在大洞边,用手慢慢的拨开浮土,显然,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蔷薇也被提起了好奇心,与流光一道跪在地洞边上,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底下。 仅仅拨了几下,一些红色的丝绸便出现在二人的眼前,两人的精神一振,流光手下的动作越发加快起来,片刻之后,那样东西终于从地洞底下被提了上来,却是一个半米大小,暗褐色的坛子,坛口用红色的绸缎包裹封泥,遮盖的严严实实。 两个人看着这个并不起眼的坛子,心里却莫名其妙都涌起一股敬畏的心情,仿佛这个坛子之中埋藏着天大的秘密,他们打开了这个坛子,就一并打开了某个人的一生。 然而心底的好奇终究占了上风,在蔷薇殷切的目光之下,流光下意识的在身上擦了擦手,怀着朝圣一般的心态,啪的一声拍开了封泥! 将封盖的红稠用力提开,二人的目光同时向着坛内望去,然而一望之下,却同时愣住了。 流光从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拈出一件,哭笑不得的说道:“树叶?” 蔷薇从流光手中接过,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果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树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忽然站起身,将手上的树叶和面前的百年老树比了比,然后对着流光转头说道:“你看,好像就是雪枫的叶子呢,和这株树一模一样,只不知道是不是这棵树上的。” 流光想了想,忽然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然后倒转罐子,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衣服上。 “你做什么?”蔷薇再次蹲下来,好奇的问道。 “这些东西被特意埋在这里,我觉得应该不只是树叶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些别的东西。”流光头也不抬,只是小心的梳理着树叶。 “你看那个,有字……”蔷薇眼尖,一眼看到一片被流光手指划过去的枯黄色树叶之上有着墨色的痕迹。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温柔的词句从蔷薇口中轻轻流出,轻而易举就带出了几分温润缠绵之意。 诧异的抬起头看着流光,这些东西竟像是情诗,难道说,这是以前慕容家的某个人写给心爱之人的表白? 流光也有几分诧异,不由又在那堆树叶之中翻动了起来,果不其然,很快就又翻出一张带着墨迹的树叶。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这张上面,却又带了隐隐的忧心,仿佛心爱之人遇到了什么难事,而提字之人却不能去帮助他。 流光的眉头轻轻皱起,不知为什么想起秦陌与慕容垂分别之后立刻陷入夺嫡苦战的事情,这种情况,倒也真可算是件不大不小的难事。 一语不发,再次在树叶堆中翻找,抽出一张叶子轻声念道:“轻舟远荡,咫尺天涯。” “这些东西难道是……”蔷薇眼睛蓦的张大,她清楚的记得,秦陌与慕容垂当初的愿望,便是乘舟出海,天下云游。 流光心中的惊异一点也不讶于蔷薇,看起来,蔷薇似乎真的天生就和慕容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就连只是随便挖个坑想埋些东西,竟然都能选在和慕容垂同样的地方。 两个人一时间都再不说话,只是拼命的在树叶中翻找,他们想要知道,当年慕容垂究竟是怎么想,他们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慕容垂最终决定放弃与秦陌的感情,转而与家中定下的女子成亲。 “醉望亭返,与小雅婚期己至,和盘托出,雅竟愿一力隐瞒,愆期一年,吾负此女,何其深也?” 原来慕容垂竟是一早就定有婚约,而打算与秦陌一同出走之时,竟是他婚期之前,这个女子也着实非同一般,知道了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却不仅不吵不闹,还帮着慕容垂一道隐瞒。 “六个月……”后面是个笑脸,可见约定的时间过半,心中的喜悦之情。 “十个月,战事尤巨,一年时间,可够?” “一年……” “一年零一月,终究未至,雅竟自寻借口,再拖一年,心何愧之……” “一年十一个月……” “断也痛,不断也痛,何去何从?” “两年!”年字的末笔,一竖重重到底,显见当时心中失望悲痛,己到极点。 “雅又欲寻隙,吾便厚颜,又岂能无耻至斯?两载来不离不弃,雅之心意,吾非草木,焉能不知?然……”后面重重的省略号,多少无奈心酸,尽在不言。 “挥慧剑,斩情丝。慧邪?非邪?” “封坛深埋,与君长决!” 将所有有字的叶子都挑出来,然后按顺序摆放起来,蔷薇拿着最后一片树叶,重复着那八个字,只觉得心里有如阴云密布的冬海一片,明明心底的悲伤早己泛滥成灾,却硬是压着藏着,保留出面上的平静无波。 树叶一共有七百多片,有字的并不多,只有十余片,而且描述日期数字的,几乎占了一半还多,可就是这剩下的一点点,却己经让流光和蔷薇明白了发生的所有事情。 怔怔的盯着那片树叶,脑海里纷纷乱乱的一片,直到流光轻柔的抱住了自己,蔷薇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早己经,泪流满面。 “流光……”将头凑到流光的怀里,蔷薇的声音哽咽:“这样,太辛苦了。” 流光微微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慕容垂是个很值得敬佩的人。” 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喜欢秦陌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什么慕容家,大将军,甚至连性别都无所谓,可是当他决定承担起慕容家的重担,与那个小雅的女子结婚的时候,就算心中再舍不得,却也可以就此深深埋葬,再无牵连。 又怀孕了 其实,不仅慕容垂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就连他的妻子,那个名为小雅的女子亦是。明知道慕容垂喜欢的不是自己,还能够无怨无悔的为他做这么多事情,甚至最后依然愿意嫁给他。 这样的女子,足以值得任何人去喜欢,去宠爱,去敬佩。 就算一开始的时候,慕容垂可能确实没有办法喜欢上她,可是当他决定娶她的时候,就一定己经同时决定忘记秦陌,这么多年的岁月一并走来,甚至还有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女孩,谁能够说,慕容垂一定没有喜欢上她? 只是当年事情,都己随着当年的人一并烟消云散,除了他们之外,己经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他们又是不是幸福。既然如此,又何必多做揣度,就让它们永远成为一个谜,然后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拥有每个人最好的答案,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搂着蔷薇,让她在自己怀中尽情的哭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将地上的叶子重又装进罐子中,一片一片,装的分外仔细,唯恐漏掉了一片。 他们都非常清楚这些叶子该送到哪里去,这是慕容垂和秦陌之间最后的见证,除了秦陌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拥有它们。 收好东西从地上站起身的时候,也许是蹲了太久,蔷薇眼前发黑,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流光在旁边,扶了一把,这才没出什么事。 勉强站稳,蔷薇刚想和流光说没事,可一阵眩晕感猛的袭来,就连胃里也跟着作祟,突如其来一阵翻腾,蔷薇几乎连反应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一手抓着流光的衣袖,猛的弯腰吐了起来,可是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不断的干呕。 “蔷薇,你怎么了?”流光惊的面色都变了,一手扶起蔷薇,焦急的看着她的脸色:“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御医!” 一边说着,一边大声的呼喝府中的小厮,蔷薇的身体当时被他折腾的不像话,虽然己经经过君落羽的调理,远没有当初那么虚弱,可是在流光眼里,却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蔷薇就是个瓷娃娃,碰一碰就会碎。 当初蔷薇身重巨毒,总是昏迷噬睡,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不过是小问题,没放在心上,这才导致最后差点害死她。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再重复,所以现在无论蔷薇的健康状况有多小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是如临大敌! “你别这么夸张,我没事!”拜轻烟那个小魔星所赐,这种干呕的感觉对于蔷薇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那种感觉一上来,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流光一副大呼小叫仿佛世界末日的样子,心头不由一阵好笑,因此连忙出声阻止。 “吐的这么厉害,还说没事!”流光可是一点也没把蔷薇的话听进去,仍旧对着黑暗处大声叫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本王滚出来!” “好了啦,我真的没事!”蔷薇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知道我自己怎么了,医生明天再叫也来得及的!”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流光伏下身子,焦急的看着蔷薇。 “我……”蔷薇张了张口,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住了,这种事情,叫她一个女孩子家,该怎么说? “你倒是快说啊!”流光见到蔷薇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头更是着急:“算了,还是叫太医来给你看看,他们说没事我才放心。君落羽那个笨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你……”蔷薇翻了翻白眼,对流光这种过河拆桥的表现相当无语。也不想想君落羽帮了他多少忙来着。 “王爷,怎么了?”流光叫了半天的人终于到了,却是厉玄和徐素秋同时跑了过来。 厉玄本来是一贯暗藏在流光身边不远处的,可是今天看到流光和蔷薇两人独处,知道自己如果在跟前肯定会被流光嫌弃,所以特地走远了些。这院中本来也有其他的小厮扑妇,可是徐素秋看到两人在一起,出于和厉玄一样的心思,也都偷偷的打发走了。这才造成流光叫了半天,居然无人出现的情况。 看到徐素秋这么大年纪,还拎着裙脚气喘吁吁的跑来,流光心头也泛了一丝不好意思,毕竟徐素秋是从小看着他长大。 略微轻咳了下遮掩自己的大惊小怪,流光对着厉玄说道:“你马上去太医院一趟,把里面最好的医生都请来,多请两个!” “不用!”厉玄还没答话,蔷薇己经张口否决:“你不用理他,明天再叫就可以了。” “这……”厉玄为难的看着两人,虽然理论上来讲他似乎是应该听流光的,可是自从蔷薇从那种错乱的状况中醒来之后,流光听谁的,这还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呢。 “去叫!”流光眼睛一瞪。 “不许去!”蔷薇瞪的比流光还凶。 “你……”流光看着蔷薇,面上虽然凶,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无奈。不知道为什么,蔷薇好像对这件事情特别笃定似的。 “那个……”徐素秋喘匀了气,终于开口问道:“王爷,王妃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她刚才……” “根本没什么事,我只不过……”蔷薇截口打断流光,可是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再次俯下身子,激烈的干呕起来。 “你看,都吐成这样还说没事?”流光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转身瞪着厉玄:“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王爷,就……只是吐?”徐素秋看到蔷薇的表现,眼睛猛的亮了起来。她虽然自己不曾结婚生子,但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又是亲眼看着流光出生长大,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 “什么叫就只是吐?”流光的眉头紧紧皱起,不满的看着徐素秋。 徐素秋一张脸笑的如花似的,眸子弯弯的看着蔷薇,简直就是欢喜的不得了。 蔷薇知道遇到懂行的人了,一张脸刷的变的通红,猛的别向一边,看都不好意思再看徐素秋。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徐素秋笑的越发开心,眼睛几乎只剩下一条缝。 “恭喜?”流光的眸子疑惑的眯起。 “王爷,您还没看出来吗?”徐素秋喜气洋洋的说道:“王妃这是怀孕了,您又要当爹爹了!” “什么?!”流光的眼睛猛的张大,瞬间石化! 大结局(一) “蔷薇,真的吗?徐嬷嬷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又要当爹了?”瞬间的怔愣之后,流光几乎欣喜若狂,一把抓住蔷薇的双肩,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蔷薇窘的将头拼命往一边偏,口中轻声埋怨道:“又不是第一次了,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怎么不是第一次?”流光立刻截口反驳,俊美的脸上现出一丝哀怨:“上次怀轻烟那小子的时候,我根本完全都没参与过!还是你快要生了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眸子中满是不满的神色,突然间想起了楚煜,如果不是楚煜突然出阴招带走了蔷薇,他又怎么会连和蔷薇之间第一个孩子的培育经历都错失?想到这里,不由不轻不重的在心里诅咒了楚煜两句。 心思一转,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厉玄双眉一竖:“你怎么还愣在这里?还不快去叫御医!” 厉玄也猛的反应过劲来,急忙答应:“是,我立刻就去!” 话音未落,人己如一道轻烟般,倏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残影! “哎……”蔷薇伸着手,想要告诉他不用,可是眼前却早己不见了人影,不由对着流光无奈叹道:“这只是孕吐而已,真的用不着啦,明天再叫医生也来得及的,轻烟当年闹的不知道比这要厉害多少倍,还不是没事?” “那怎么行?!”流光当即否决:“那是我当年没在你身边。” 被将为人父的喜悦感充满了的某人,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看着蔷薇也立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起来,皱着眉说道:“怀着身子就要好好休息,都这么晚了,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着话,一把将蔷薇打横抱了起来,。 蔷薇突然身体凌空,吓了一跳,急忙双手环上流光的脖子,蹙眉轻嗔道:“你放我下来啦,我自己能走。” “不行!”某王爷话语中充满了权威:“你有身子,要好好保重身体,从明天开始,我会跟皇兄请假,代步之事,我会全权代劳。” “……”蔷薇翻了翻白眼,彻底无语,这个男人,也未免小心的太过分了吧? 转头看到装着树叶信的坛子还放在地上,赶忙冲着徐素秋喊了一声:“徐嬷嬷,麻烦您把那个坛子收好,我有用。” 徐素秋应了,抱着坛子笑眯眯的跟在两人身后。 不多时,御医到了,一诊脉,居然己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这个孩子与轻烟恰恰相反,轻烟那时妊娠反应闹的严重至极,一天至少要吐个十回八回,这个孩子却是安静的令人诧异,几乎没什么反应,否则的话,也不会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御医跟流光道了喜,开了几副安胎的药,又特意叮嘱,王妃的身体曾经伤了根本,虽然经过调理,仍是偏于虚弱,养胎不易,因此怀胎之间,万万不可劳累。 有了御医的这番话,流光的小心立时有了理论依据,腰板也直了起来,看的蔷薇万分无奈,其实她的身体哪里就有那么虚弱了,只不过御医平时看的都是宫中的金枝玉叶,看谁都是虚弱过分而已。 不过看到流光这般紧张,又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好轻笑着点着头,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流光强硬的命令蔷薇立刻睡觉休息,在看到蔷薇闭上眼睛之后,自己却跟着御医出到了外间,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将怀孕期间要注意的事项问了个遍,许多事情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每一个细节都要问到,问的御医直想崩溃,直到五更钟响,才拖着被流光狂轰滥炸的极度疲惫的身体回了府中。 第二天清早一醒来,蔷薇就看到流光绽着一张灿烂之极的笑脸趴在她的身边,突然看到美男如花,蔷薇反而惊吓了一下,才慢慢的定下心神。 流光殷勤的服侍蔷薇起身,穿衣洗漱,样样周到的要命。待到蔷薇坐在早餐桌前,看到那一桌子多到近乎恐怖的菜肴,不由转向流光无奈的问道:“你确定这真的是早餐?” 流光拉着蔷薇坐下,恬着一张脸笑:“御医说怀着身子的人品味会和以往有些不同,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当然叫厨房每样都做一点来了。乖,你想吃什么就吃,不想吃的就扔下。” 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筷子夹起一样菜肴,殷切的问道:“这个怎么样?要不要吃?不要啊,那那个呢?不然再换一样……” 蔷薇被迫享受着流光过分殷勤的服侍,只觉得这辈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顿饭吃的这般劳累过。 蔷薇再次怀孕的消息让整个慕容府都炸开了锅,冥烈,莲华,卫泽,宣可卿这些在慕容府中的人就不说了,那些个当年从慕容家出去的老将军也是挨着个的上门贺喜,各种补药调理身体的东西流水介的送来,唯恐亏着了蔷薇和她肚里的孩子。要不是慕容府的地方够大,恐怕都能把库房给淹了。 君落羽治好了秦陌之后,本来打算抽空回天机谷一趟去看看,可是在流光没命的催逼之下,也只好先携着秦陌一道,来了岚歌。 当蔷薇将那一坛树叶交给秦陌的时候,本来早己恢复平静的秦陌猛的愣在了当场,看完那些被放在最面的写着字迹的叶子之后,秦陌突然将坛子中所有的叶子都倒了出来,一张一张的数过去。 虽然早在坛子被挖出来的时候,流光和蔷薇就己经大致数过,但却没有秦陌这么仔细,他的神情小心而慎重,仿佛生怕数错了一张。 七百四十六,整整七百四十六张。 秦陌一连数了三遍,突然俯身伏在一堆枯黄的叶子之上,放声痛哭起来。 从他们分别,到慕容成亲,一共是七百四十六天。 这七百四十六天里,分隔两地,各自相思。 秦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他胆大包天到跑到慕容府来找慕容垂,差一点被慕容家的兵将发现,那时,他们就躲在院中那棵最大最浓密的雪枫之上,执手相依,眼带笑意。 大结局(二)君不曾见靖王妃 那时,他还是潇洒不羁,骄傲狂放的苍梧二皇子,看着近在身边的心爱之人,话语张狂放肆至极: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你可看到这株雪枫,一片叶子一分相思,这棵树上有多少片叶子,我就有多少倍的喜欢你! 彼时之言,不过无心,可谁知道,看似清冷的慕容,竟会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 一片叶子,一分相思。 整整七百四十六天,那个向来不喜欢多话的至纯青年,又该忍受了多少苦楚? 多少心酸苦痛,换一句悔不当初。 什么自由的天空,什么安心的环境,两情相悦,有什么比的上长相厮守?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再也不会那般自以为是,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慕容在他身边! 蔷薇和流光悄悄的退了出去,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秦陌一个人。也许这一次,将是他对那份感情,最后的祭奠。 一个月之后,朝云皇宫东暖阁。 “真的要走?”云皇流夜身形如渊般矗立,静静的看着流光:“不留下来帮我?” “哥就不要开玩笑了。”流光轻笑:“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一,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个修罗王爷?我善于破坏,而重建,不是哥哥最擅长的事情?” 流夜不说话,只是望着流光。 流光支撑了两秒钟,终于败下阵来,轻声说道:“哥,我和蔷薇能够走到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我不想再让任何事情破坏我们的平静。说实话,我现在己如惊弓之鸟,朝中的情境这般复杂,如果我留下帮你,一定会难免身陷其中,顺带着连蔷薇也牵连进去。我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有人又拿蔷薇的身份来说事,把那些好不容易才淡化的伤痛,再一次提起。” 抬起头微微苦笑的看向流夜:“哥,我是不是很胆小。” “不是。”流夜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目光中满是诚挚:“你很勇敢。” 能够为了所爱的人毫不犹豫的放弃与取舍,是有大勇气的人,才能做出的抉择。 “地方选好了吗?”一手搭上流光的肩,流夜干脆的转了话题。 “恩。”流光轻轻点头:“蔷薇惧冷,所以找了个温暖些的地方。在南部水乡,叫桃源谷,谷中栽种着大片的桃树,据当地人说,每逢四月天,红云如火,美不胜收,我想蔷薇一定会喜欢。刚好那个地方,离天机谷和宋雨前安居的望月谷也不算太远。” “恩。”流夜声音听不出波动的轻轻恩了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再也找不出话来说。 停了一会儿,才再次开腔:“一定要这么急着走?蔷薇怀着身孕,你忍心让她如此奔波?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忍再忍,终究是忍不住要开腔挽留。 流光了然一笑:“哥,终有一别,早晚又有什么区别?而且……” 声音略略一顿,又变的肃然:“与银翼,苍梧,赤焰连番大战之后,我本应立即退隐,给新近涌出的无数手握实权的将领一个信号,可是为了蔷薇之事,我在这个位置上多呆了整整一年,本就己经给哥带来无数隐患,如果再赖在这个位置上不走,还不知道会给那些将领们带来怎样的暗示。哥,你我都知道,狡兔死,飞鸟尽,有些过于锋利的刃芒,本来就该收一收了。打天下与治天下,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流夜定定的看了流光许久,终于垂下了眸子,转身走到一旁:“你会回来看看我的吧?” 他早就该知道,君临天下,称孤道寡,他会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可同时,也将成为天下最寂寞的人。 就连一直与他最为亲厚的亲弟弟,竟然也要离开他。 似是察觉到了流夜的情绪,流光面上绽开温柔的笑意,一只手重重握住了流夜的手臂:“哥,你在说什么呢,你忘了吗?我们是兄弟!” 流夜的身体轻轻一震,终于再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面上,露出了和流光一样的笑容。 风林历一千五百六十五年十月,朝云皇朝进行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婚礼,这场婚礼由当朝云皇亲自主婚,原梧皇秦陌证婚,以陆明持为首,数十位一品二品将军执家仆礼送亲,天机谷谷主君落羽,原苍梧皇太子冥烈,原赤焰公主莲华,原琳琅皇子卫泽,原银翼公主宣可卿,以及前银翼宰相世子宋雨前,还有新晋引魂师乐池等人通通为座上宾。 整个婚礼浩大无匹,仅仅是嫁妆,就装了近百辆大车,当真是十里红妆。 朝云规矩,历来是不满十二岁不得封王,可是给这场婚礼添彩,云皇竟亲自下令,将一个年仅一岁多的襁褓小儿,金口玉言,封为逍遥王。 当初蔷薇诈死避世,靖王一夜疯魔之事,早己经街头巷尾传的人尽皆知,靖王流光和蔷薇的爱情故事,也早被说书先生编成了段子,在酒楼茶馆里说了无数遍。再加上前些日子慕容府重新开府的事情,这场婚礼还没有举行,就己经引起了各方的广泛关注。 到了婚礼当日,万人空巷,几乎整个岚歌城的百姓通通涌上街头,只为了看这对传说中饱经磨难方成爱侣的两人。 蔷薇虽然己有四个月的身孕,但因为向来纤瘦,在金红色宽大礼服的掩饰之下,并看不出什么,反而比平时多了一份丰润之美。 凤冠上的珠帘摇曳,隐隐约约间透出她绝美的面容,而这份美丽,在喜悦与幸福的映衬之下,更显得绝代风华。 婚礼过后,无数媚肌妍骨尽皆失色,上至皇门贵族,下至青楼酒肆,无论何等自负之女子,皆不敢自夸颜色,偶有人提及,立时汗颜以对,惴惴语曰:妾何敢当此?君不曾见靖王妃。 婚事结束之后没多久,靖王便主动交出一切权力,主动离开京城,归隐田间,此举极为突然,却大大震慑了军中一些依仗军功不敬上峰的将领,一时间无不收敛形迹,以观形势。 而那些曾在靖王婚礼上露面,曾经雄霸一方的势力,也都各自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 本来想小爆一下,彻底结了,可是居然加班,八点多才回到家,实在是写不完了,我明天早上早点起来,看能不能在上班前写完发上去。实在是不好意思,太累了,熬不住了。 大结局(三)一吻天荒 南方赤焰,一片小小的湖泊边,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庄园,如今己进冬季,湖泊上白茫茫一片,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庄园的屋子里,莲华裹着被子坐在火炉边的软塌上,接过卫泽递过来剥好的栗子,心满意足的扔进嘴里,感叹说道:“当年红莲宫里最冷的时候都没有柴禾烧,我和蔷薇两个人只好相依着躲在一床薄薄的被子里,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到了冬天,我能够这样围着被子坐在火炉边,和蔷薇一起剥栗子吃。” 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卫泽,见到他的脸色果然变了一变,莲华扬起下巴,故作挑剔的接着说道:“现在虽然和我最初的梦想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勉强可以接受啦!” 卫泽的面色又是一变,忽然扔了手中的栗子,一把捞过莲华,毫不客气狠狠的吻了上去。 莲华被吻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被放开,却不仅没有逃开,反而窝在了卫泽的怀里,小小声的说道:“谢谢你,谢谢你要的人,只是我!” 卫泽眸光一暗,却是微微用力抱紧了莲华,他怀抱中空出的这个位置,从十一岁那年开始,就只为莲华而留。 苍梧的大草原上,两道人影在皑皑白雪之中上下翻飞,朝来式往,煞是好看,约摸半柱香之后,那道金色的身影传来戏谑的笑声:“你进步的很快嘛,拈花手都己经练到第七重了,可是离十重还远的很呢,你想知道第十重是什么样子吗……” 手上的招式攸忽一变,顷刻就侵入宣可卿的防线之中,一把捞住她的手腕,拽入自己怀中:“第十重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态,我都能对你手到擒来!” “冥……唔……”宣可卿愤怒的吼声只吼出了一半,就蓦的消失在空气之中。 洛伽山,秦陌默默的看着面前一株光秃秃的树枝,许久无语。 半晌,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棵树枝,自嘲说道:“慕容,我终究没有那么洒脱,不能把你完全给慕容家和那些士兵,那些骨灰,我留了一些,又从慕容府中移来了这棵雪枫。你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那现在,就让我弥补一下这个遗憾吧。从今往后,就算到死,我也绝不会再下这山一步,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去见你的那一刻。” 五个多月后,桃源谷。 一座小小的院落之中不有人不停的进进出出,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又换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 蔷薇痛呼的喊声近乎歇斯底里,手指死死的抠进了床单之中。 不是都说第二胎会比第一胎容易一些的吗?可是为什么她却会这么疼,比生轻烟的时候疼了几乎几百倍,几千倍!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生出来?”流光暴虐的一把揪起君落羽的衣领,一双眼睛几乎渗出血丝来,蔷薇己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可是居然到现在还是疼,还在受罪。 “我怎么知道!”君落羽一把打掉流光手,心中极度郁闷,妇科这种事情本来根本不在他的所学范围之内,之前为了蔷薇己经强迫自己去恶补过一段了,可是他又不是女人,没有实际经历过,怎么可能完全了解。 黑着脸吼道:“你给我安静坐一会儿,再这么转来转去,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你……”流光恶狠狠的瞪着君落羽,正要发飙,产房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响亮哭声,紧接着传来徐素秋极度欣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恭喜王爷,是个小世子!” “扑通!”站了整整一个晚上,怎么也坐不下的流光,突然一下子双膝发软,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蔷薇!”莲华最先忍耐不住,拎着裙角就往里奔,却被卫泽一把拉住,沉着脸教训她:“慢一点走!” 莲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卫泽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却果然一步一步,走的稳当了许多。 其他人也都陆续跟了进去,却反而是方才急的什么一样的流光稳稳当当的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 厉玄站在流光身边,心里都为他着急,小声说道:“主子,您还不进去看看王妃?” “伸只手给我。”流光沉着脸,低声说道。 “什么?”厉玄没听明白。 “我说伸只手给我!”流光脸涨的通红,低声怒吼。 然而吼完了之后,看着厉玄诧异的面色,终于小声的解释道:“扶我一把,腿软,站不起来!” 厉玄猛的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经历了无数大阵仗,刀山火海摆在眼前也不曾眨一下眼的主子,居然有一天会对着他说:腿软,站不起来。 看着流光几乎想杀了他的眼神,厉玄死死的憋住了笑意,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出来,然而眼睛却早己弯的只剩一条缝,知道自己这个主子有时候很小心眼,睚眦必报,厉玄也不敢得罪的太过,快速借了把力,将流光扶起来,跟在他身后一并进了房间。 这个孩子大概觉得自己怀孕的时候太过乖巧,没有玩够,所以把所有的折腾都留在了生产之时,蔷薇生他的时候,几乎己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到生下来,己经连睁眼的动作都变的很勉强。 众人看到蔷薇这种样子,也知道现在不能打扰她,又见到流光进来,便自觉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我们以后不生了!”坐在蔷薇身边,将手用力握住她的手,流光最先吐出来的,却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看到蔷薇这么辛苦,他的眼圈都己经有些发红,他简直不敢想像,当初在那样的情况下,蔷薇自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把轻烟生下来的,她该有多勇敢。 蔷薇无力答话,只好轻轻的动了动被流光握在手中的手指,以示安慰。 流光将头凑进蔷薇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孩子,我己经想好要他叫什么了,我说给你听听好不好?” 蔷薇眨了眨眼。 “楚御!”流光快速的在蔷薇耳边吐出几个字:“姓楚的楚,御流光的御。” 蔷薇的眼睛猛的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流光。 “别这样看着我。”流光轻笑:“这样很正常不是吗?你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他生下来,他本来就应该跟着你姓才对,用我的姓氏做他的名字,正说明他是我们两个恩恩爱爱才生下来的,再说还与另一个家伙音同,就当是占占便宜好了,谁叫他当初害你不浅!” 流光开玩笑似的说出了自己的小心眼,蔷薇的眼睛却在瞬间湿润。 就算她拼命的强调自己根本不在乎姓什么,她只是蔷薇,只是她自己。 可是血脉里的联系,又怎么可能轻易割得断? 说到底,她的身体里,终究流着楚同的血,她终究是赤焰的公主! 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是这个男人,竟然连她这么小的心思,都能够看得出来,而且毫不犹豫的,将两个孩子的姓氏,都让给了她。 望着流光,泪水快速氤氲了眼眸。 流光轻轻的擦去她眼中的泪水,在她的额上轻轻吻落:“乖,不哭,御氏的姓氏,有哥哥的孩子继承就可以了,而且楚御的名字里面,不是也带了我的姓氏了吗?你用力了这么久,一定累了,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会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守着你,守一辈子!” 流光轻柔的话音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蔷薇只觉得眼睛里涩的厉害,可是心底却被满满的幸福感充斥着,仿佛要将她的胸膛都撑破一样。 得一人珍爱如此,夫复何求? 终于再也敌不过疲累的侵袭,眼睛缓缓闭合,陷入沉沉的梦乡,梦里,梦见一整个世界灿金色的阳光,暖暖的洒在她的身上,将她从身到心,俱都照射的通透一片,如琉璃,如水晶,无垢无碍。 尤记得许多年前,见如花少年仰首望天,阳光如流光般倾泻,她第一次心生向往,渴望着那一份光与温暖。 此后兜兜转转,彼此试探过,伤害过,绝望过,可是到了最后,她终于还是将那一片阳光,拥进了她的怀抱里。 朦朦胧胧中,听到流光在耳边轻轻的说:“你留了刻印在我的身上,我也留了刻印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们注定是彼此的人,逃也逃不脱的。” 闭合的眼角处,突然一滴清泪缓缓滑落,却带着清甜的香气。 又是半年之后,修罗沙海,冠军堡。 蔷薇一袭白色银边祭师长袍,立于高大的神殿殿顶,神色肃穆,态度庄严,火红色巨大的安息鼓如一只远古的镇魂器,静静的立在她的身边。 她早就想来修罗沙海再走一遭,可是为着身孕的原因,流光总是不肯放人,来来回回的,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她本来只是想请乐池来奏一出失魂引,最后超度深埋此地的亡魂,可是直到到了此地,感觉到胸中被一股汹涌的情绪撞击的胸膛隐隐做痛,她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能做! 缓缓的提起手臂,鼓槌在空中扬起曼妙的弧度,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砸在鼓面上! “咚!” 沙海上空猛的飘起一声剧烈的震响,犹如裂石穿空,惊破天地!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加用力,更加震撼,鼓声悲壮,激越,仿佛要将三十多年来的蓄积的委屈,通通的释放! 这己经根本不是失魂引,而是一支嘹亮的战鼓,指引战士的魂灵,还有什么能比战鼓声,更加适合?! 无数的过往的画面如时间长河中的滔滔流水一般在蔷薇在脑海中急速闪过,甚至连许多逝去了许久的人,也从记忆中跳跃而出,韩书仪清澈平静的眼眸,陆霖(灵)云隐忍坚韧的爱情,司马翎可怖亦可佩的疯狂,还有小麟子面上灿然的笑意。 曾经深记的,淡忘的,却都在生命的旅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像是知道这支鼓将是蔷薇生命中仅有的乐章,无数的情感从心底最深处翻涌而出,猛烈的撞击着蔷薇的胸膛,蔷薇的身体陡然间舒展到了极限,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符,都暗含着天地的某种法则,连空气都激烈的震荡起来。 蔷薇的身形如一只巨大的银色蝴蝶,在天地间绽放出绝美的光华,无数生魂随着这激昂的乐曲声,从漫天沙地中升出有形的物质,带着欣慰,带着喜乐,含笑飞向空中。 当曲声越奏越高,到了曲峰的顶点之时,漫漫黄沙之中突然浮起一个模糊的巨影,如果秦陌在这里,一定会惊的当场叫出来,那个虚影黑袍银铠,却不仅没有军人的肃杀,反而透出一股淡淡的安宁之感,他的面容平和,目光慈悲,静静的望着蔷薇,而后轻轻露出赞赏的笑意! 随着蔷薇最后一击的敲落,天空中猛的落下一样东西,随后,慕容垂的巨大身影,突然间消失在远空之中,犹如从来不曾出现过。 那样东西正正的落在蔷薇面前,蔷薇俯身拾起,却看星芒闪烁,却是早己不知去向的慕容家徽。 那个人,居然承认了她的身份,承认唯有她,才配成为慕容家主! 猛的仰头望天,去寻找那个早己不再的身影,然后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一个人缓缓的走上前来,温柔的将她拥入怀中,温暖的怀抱让蔷薇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如阳光般明亮馨香的感觉在瞬间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原本空洞的心,突然间被填满。 起于斯,止于斯。 起时,我孤身一人,跋涉于漫漫黑暗之中,止时,我的身边己经多了如许的亲人,朋友,甚至,还拥有了满满一天的阳光。 转过头看向流光,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突然的凑上了唇,正正的吻上他。 斗转星移,所有与这片沙堡有关的故事都将画上一个说不上圆满或者不圆满的句号。 只有这一吻,直到天荒。 全文完。 …… 历时弥久,在经历了无数拖文的声讨之后,这本书与冠军堡的一故事一样,都画上了一个说不上圆满或者不圆满的句号。 这本书的最后,因为生活的突然忙碌,想来,一定好好的考验了一把大家的耐心。 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说因为自己不是专职写手所以才会更的慢,对于读者来说,我是不是专职的,其实并不重要,我写了书,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就有义务在速度和质量上满足大家的要求,所以在这里诚恳的说一句抱歉,虽然我有尽力,恐怕还是不能令大家满意。 关于这本书的番外,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写谁的,又能写多少,不得不说,妖娆是个有些偏执的人,不写系列,不写同一部书里其他人的故事。在妖娆看来,如果我的一本书里设定了流光为主角,我就绝不能容忍他在另一部书里变成可有可无的配角。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是种隐隐的坚持,也许永远不会变,也许有天会改变,但肯定,不是现在。 别的话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要谢谢大家长久以来对妖娆的支持,谢谢小笨,kiki,诺宝贝,karen,阿翻,诺诺,海棠,人生如梦,伊雪,格斗凤凰,小布丁,云影,舒畅,纯白色,涓涓细流,还有好多妖娆没有列到的亲爱的妖精们,一路看到底,评到底。 无评论,不文章,没有你们,咱一定没办法坚持写到底。 谢谢亲爱的冰冰和尹尹,因为写书能认识你们,真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谢谢所有对这本书的情节,内容,更新速度,不断炮轰,不断毒舌的读友们,妖娆知道失望都来自于期待,没有达到你们的高标准,严要求,真是心中有愧啊,呵,以后会继续努力。 因为最近实在太忙,本来算最近上线的新书恐怕不得不往后拖一拖,不过妖娆会努力,让它尽早与大家见面。 妖娆是性子比较跳的人,不会固定的写同一种模式,连着写了两本古言,所以想试试看现言,再下一本,也许是仙侠,再下本,或许是穿越,总之,希望大家陪着妖娆一起把我们的浪漫言情小梦,一直做下去,一直做到,有天它们在生活里实现的时候。 好吧,为了不让字数过千,妖娆要结束发言了。 番外之失败的教育 以下是慕容轻烟同学对弟弟楚御同学的教育: “御儿,你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楚御一张小脸明明稚气十足,却绷的紧紧的,一边咬着小小的手指头,一边凝起眉用力的思考。 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说,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事情是可怕的呢? 蛇和蜘蛛? 他两岁的时候就敢把这些东西放进厉叔叔的被窝里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把眼睛瞟向轻烟嫁祸给他,更何况他现在己经三岁了? 人总不能越活越倒退不是? 那么是爹爹的变态训练? 这个世上有一个词叫惯性,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练来练去的也就习惯了,如果实在撑不住,那不是还有美貌娘亲么?小嘴一瘪,往她怀里一趴,保证什么训练都没有了,还有三天假可放。 那么是什么呢? 恩,对了,是惹美貌娘亲生气,上次因为假冒宋什么茶叔叔的信把她哄走,害的自己三天没看到娘亲笑。 不过这个有心疼,有郁闷,也不是可怕啊。 思索良久,楚御小朋友仍然没有得出一个答案来,只是沉着脸严肃的站着,气的轻烟直跳脚。 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头上:“你个小屁孩,不知道的事情不懂得请教年长又比你聪明的人啊?” 他在这里准备好为人师己经很久很久了。 楚御抬头看了看他,然后转过身,沉稳的说道:“好吧,我去文庙里问问文曲星老儿,三天就能回来,哥哥你等着我。” “噗……”轻烟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他这么英俊潇洒聪明绝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翩翩美少年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弟弟,天下第一聪明人不就在他眼前吗?跑去问文曲星那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酸秀才干什么? “给我站住!”猛的一声爆吼。 御儿乖乖的站住,转过头无辜的看着莫名其妙暴跳如雷的哥哥。 “给我听着,你天底下最优秀最智慧的哥哥今天要给你上一课,身为一个男人,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让一个女人在你身上留下永久的伤痕,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绝对不能让一个女人在你身上留下永久的伤痕!” 寂静…… 楚御突然打了个哆嗦,觉得夏天的夜晚……好冷…… 低着头想了一秒钟,考虑到以后或许还需要他为自己背黑锅,决定偶尔也要给他一点面子,于是仰起头做出好学不倦的样子:“为什么呢?” “例子就在眼前啊!”轻烟一下子来了兴致,一把拉过御儿在花园的小椅子上坐下:“咱们家这桃源谷里,一年里头来来往往的不知道多少人,好些个人虽然穿着江湖人的衣服,可一看就透着官气,你想想看,那些人都是怎么形容爹爹来着?” “从容镇定,冷静自持,武功盖世……”御儿小嘴开合,很容易就吐出几个常听到的词:“恩,对了,偶尔还听到修罗王爷什么的。” “够了够了。”轻烟挥手打断:“这些个词,你看到哪个对应上了?” 听哥哥这么一提醒,楚御拧着小眉头一想,嘿,果然,这些词不管褒贬,居然好像没一个能用在爹爹身上的。 从容镇定? 上次娘去洛伽山的时候没带上他,爹爹表面上没什么,可是背地里,后山碗口粗的树却莫名其妙断了好几十棵,连他刻了痕迹用来量个子的那棵都没了。 做了又怕娘知道,赶在娘回来之前紧急移种了回去,等娘回来的时候,装的像没事人一样。不过这么一想,爹爹在娘跟前的表现,似乎也可以算得上是从容镇定了。 可惜,再怎么从容镇定,也架不住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谁叫他别的树不打,偏打他量个子的那棵?于是爹爹后来的表现,就和从容镇定一点也挨不上边了。 冷静自持? 请参考以上案例,如果这个案例说明力不够的话,据可靠情报,在他出生的时候,爹爹曾经没用到连站都站不起来,情报来源……(厉玄磨牙,死小子,记性那么好做什么?我不过在你三个月的时候当笑话讲给你听罢了,为的是让你体会父爱,父爱!) (某妖汗……厉侍卫,您自己都说了,您是当“笑话”讲的啊~!) 还有修罗王爷…… 说错了吧?陆叔叔,虽然您是跟我家爹爹交情不浅啦,也只有你敢这么叫他,可是你确定这个词真的是用来形容我家爹爹,形容那个只要有娘亲在,就永远笑的跟街边巷口倚门卖笑的小倌似的爹爹? 极为沉重的用力摇了摇头,陆叔叔,我对你的判断能力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 轻烟看到楚御小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个弟弟一定己经想到了一些,于是拖长了语调,老夫子一样苦口婆心的说道:“你看,爹爹在娘亲面前,哪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娘亲说东爹不敢往西,娘亲咳嗽一声爹爹就得担心半夜,你知道爹爹为什么会这样吗?就是因为娘亲在爹爹很小的时候,在他胸前烙下了一朵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蔷薇花。” “那个花啊,就像是咒语一样,一下子就把爹爹给套住了,一辈子都逃不掉。” “所以,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定不能让女人在你身上留下永恒的印迹,否则的话,将来就一定会变成和爹爹一样!听明白了吗?” 楚御眨了眨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觉得哥哥说的好像特别有道理,又好像一点道理也没有,不过为了给哥哥一点面子,还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兄弟俩还没来得及做更进一步的交流,远处突然传来小丫头的叫声:“轻烟小王爷,御儿小王爷,有客人来了,王妃请你们快些去前厅呢!” 天大地大,大不过娘亲的召唤,兄弟两个对望一眼,立刻把刚才的话题丢到一边,快速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刚到前厅,就看到一对从未看过的年轻夫妇与爹娘正聊的的热闹,那妇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黑黑的瞳,红红的唇,正转着一个小小的头颅,好奇的四下瞧着。 那婴儿看到楚御与轻烟进来,突然咧开嘴,露出刚刚长出的几颗小乳牙,甜甜的笑了一个。 楚御如被雷击,瞬间立在当场,让走在他后面的轻烟,差点一头撞在他的身上。 莲华和卫泽轻烟是早就见过了,不说早前的日子,就说御儿出生的那些时候,莲华几乎天天守在那里,那时轻烟早己记事,自然认得。 可是御儿出生之后没多久,因为莲华身子渐重,便被卫泽绑了回去,此后一直没有时间再次往来,因此虽然御儿其实一出生就该见过这两人,甚至还被这两人抱过,可是此时见到,却是实实在在的认不出来。 “轻烟,御儿,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来拜见你们的干娘?”蔷薇与莲华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脸上的笑容灿烂至极,又指着莲华手中的小女婴说道:“这是你们的念薇妹妹,你们是哥哥,以后要好好的照顾妹妹喔。” “见过干娘。”轻烟笑眯眯的迎了上去,不忘送上恭维话:“念薇妹妹好可爱,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将来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楚御跟在哥哥后面也慢慢蹭了上去,却并不向莲华问安,而是突然愣愣的伸出一只胳膊,撸起袖子,露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对着那个才两岁多的小女婴说道:“你咬我一口吧,越狠越好。” 小女婴本来就是个好奇心过分旺盛的小家伙,虽然还听不懂楚御在说什么,不过对于送到嘴前来的玩物,却是绝不会放过的。 几乎只是出于本能,小丫头红红的嘴巴一张,“啊呜”一口,用力咬住了楚御的胳膊。 像是为了试验一下刚长出来的小牙好不好用,还左右磨了一磨。 “小祖宗,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咬疼哥哥了!”莲华看到女儿这般野蛮,楚御的胳膊上甚至己经渗出了鲜血,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哄开女儿,扔给卫泽抱着,又慌慌张张的去看楚御的伤势,面对蔷薇的时候,眼眸中满是抱歉。 “干娘,不妨事。”一向面容冷的和石像有得一拼,根本一点也没有个小孩子样的楚煜居然破天荒的对着莲华露出了一个小孩子该有的天真笑容:“妹妹还小,咬的一点也不疼。” 这可是未来的丈母娘啊,当然要好好讨好。 轻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乎捶胸顿足:孺子不可教啊! 他刚刚都怎么说的来着?怎么才说完,楚御这小子就明知故犯?什么叫咬的不疼,明明那么用力,牙印都留下了,如果不去找君师伯,这伤痕是留定了! 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轻烟心中无比哀叹,难道这就是遗传吗?己经有了那样一个爹了,现在连弟弟都是这样! 失望到极点的轻烟暗暗在心底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绝不能和爹爹与弟弟一样,没出息的拜倒在女人的裙下! 而且还甘之如饴! 慕容轻烟同学抱着这样的念头潇潇洒洒的过了许多年,游戏花丛,片叶不沾。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株苹果树下,见到了一个脸蛋像苹果一样圆滚滚,红润润的女孩子,于是不知道为什么,轻烟公子向来四海为家的脚突然就再也挪不动了,在远处停留了两秒钟,他整整衣衫,走到那个女孩子的面前,恭恭敬敬的弯腰唱了个喏,然后用最谄媚最腻人的声音说道: “这位姑娘,你要不要试着咬在下一口?越用力越好!” 番外之皆大欢喜 这是发生在蔷薇怀着御儿时候的某个小片段。 四更天,流光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的蔷薇还在熟睡,于是轻手轻脚的将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了下来,正准备起床,身边的人却身体一动,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完了……”流光在心中哀叹,看来今天又别想去上朝了。虽然己经和流夜说好不再留在朝中,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再帮他,在江湖,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甚至许多事情,只有有了江湖的身份,才能做的更方便一些。 他有许多事情想需要和流夜商量,可是似乎……总是没有机会。 果不其然,蔷薇的眼睛只是轻轻的睁了一下,就又再次合上,毫不客气的往流光怀里用力拱了拱,低声嘟哝道:“别动,我要睡觉。” 于是,我们英明神武的靖王只好乖乖的再次躺下,把什么国事重任都通通肉摞到一边,任娇妻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号玩偶一般紧紧的抱着,再次沉入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怀孕流光没有在身边,让蔷薇受了不少委屈的关系,这一次怀孕,蔷薇的性子变的出其的粘人,爱撒娇,爱腻人,流光一会儿不在身边都不行。 流光如果想要做什么事情,都要尽量在蔷薇睡着的时候,而且还要无声无息的不惊动她才行,只要蔷薇一醒,他必须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次又没有脱逃成功,流光只好一边苦笑,一边宠溺的反手搂住蔷薇,让她睡的更舒服一点。 可是……拜托,宝贝娘子,你能不能不要这边滚滚,那边蹭蹭了?你可知道,我马上就要……忍不住了! 可是忍不住也要忍!谁叫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伤不起的呢? 于是某位可怜的王爷,只好一边抱着温香软玉在怀,一边拼命的在心里念着:空即是色,空即是空,空即是色,色还是色,空也是色,色依然是色…… 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英明神武的靖王爷总是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眼中满是血丝。 众人都夸:靖王爷何等模范,为了怀孕的妻子,居然整夜不睡,悉心照料。 而只有那位当事的王爷本人,才知道这些血丝里,有多少都是被欲火烧的。 一个月,两个月…… 三个月,四个月…… 足足忍了半年! 流光丝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忍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欲火焚身而死。 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你爱我,我也爱你,你站在我的面前,我明明张嘴就可以吃到,却偏偏不能吃! 鉴于以上大家都明白的原因,当御儿终于满月,蔷薇的身子也调理的差不多的时候,王爷和王妃,突然之间凭空消失,失踪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某王爷一身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陪伴了他近半年的红眼圈终于销声匿迹,而本来己经恢复的差不多的王妃,却因为不明原因,在床上昏睡两天一夜。 “蔷薇,我们以后不生了。”床第之间,某王爷悄悄私语。 蔷薇姑娘感动的热泪盈眶,心道世间居然有人心疼自己到如此地步,连开枝散叶的重任都可以抛在一边。 某王爷却在心底暗暗思忖:开玩笑,当然不能再生了,十个月啊,再熬一次,怎么可能受得了? 一件事情,两样心思。 于是乎,皆大欢喜。 番外之灵云乱(上) 我出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据说我出生的那一瞬间,正逢一轮灿阳破夜而出,将周围的云彩照的如火般鲜亮。 父亲说那天的云彩充满了灵气,像是在庆贺我的降生一般,于是,他给了我一个诗一般美丽的名字,灵云。 可是父亲其实并没有猜对,那天的云真的是一种预兆,但并不是为了庆贺我的出生,而是在预言,我的一生,都将如那片云一般,围绕着破夜而出的太阳,直到,耗尽最后一滴水汽。 我的太阳,叫御流夜,他是朝云的皇,是我此生此世,都只能仰望,只能等待,只能静静守护的人。 我的体质很不好,刚刚出生,便差一点入死,一个半巫半医的游方郎中捡回了我的命,却也对着爹爹说道:“此女命中有劫,改名换姓,做男儿将养,或可多活些时日。不到十四岁,万不可回复女儿身,否则必有大劫!不过即便如此,也绝难活过二十五岁。” 活不过二十五岁,也总比现在就死要好,遥远的危险与眼前的危险比起来,总是温柔的根本就不像是危险 于是我从陆灵云,变成了陆霖云,是大名鼎鼎的陆家天才二公子。过耳不忘,过目成诵。 见到流夜的那一天,我刚满十四岁。父亲在家中预备了盛大的生辰宴,遍邀京中好友,要为我好好庆祝一番,同时宣布我的女儿身分。 被点为伴读,是意外,也是必然,谁叫我天才的名声传的如斯之远,最好的人,总要归皇家所有。 父亲当场就要回绝,那时我己机缘巧合得到匠神诸葛轩辕的妙手治疗,如果我没有阻拦父亲,也许我的人生就会换一种样子,安安静静的修养,活到三十岁甚至四十岁,然后平淡终老,也许还会嫁人生子,与其他所有的女子并无两样。 可是我的命运早在出生时就己注定,我注定要围绕在我的太阳身边,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精力。 于是我对父亲说,让我亲自去见一面吧,当面说明真相,然后请皇上和太后另择高明。如此,也显得尊敬些。 父亲同意了,而我的人生,在我十四岁遇见流夜的这一天,彻底改写。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情景,东宫东宫的红墙金顶,绿草如茵,垂柳在风中慵懒的卖弄风情,蝉声扰扰,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垂柳之下,明黄色衣衫的少年俊美如画中之人,面上神采飞扬,下巴高抬,语气倨傲,贵气天成:“我的伴读可不好当,因为,将来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这风林大陆上,唯一的皇!我需要能帮我的人,你做得到么?当我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你又有资格陪在我身边么?如果做不到,还是趁早回去吧!” 如果是平时,我必然会生气的,我可是出了名的天才,谁敢这样对我说话,可是那一天,莫名其妙的,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头仿佛刹那间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所充满,仿佛空了许久的地方,终于等到了最适合它的形状。 我想,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命中注定要遇到我的太阳,要围绕在他的身边。 我不傻,我知道那个少年壮志凌云的话语后面,隐藏着多大的危机,也知道如果我应了他的话,将会把自己绑在怎样的一条船上,太后,韩家,司马家,还有以父亲为首,隐隐约约的慕容家,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 可是我的心头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好像只要望着那少年的眉眼,就会让我生出无穷的勇气! 心头忽然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意气,顿时豪气干云,挺直了胸脯:“你放心,我一定能帮你,到了那一天,我也一定有资格陪在你身边!” 当我说出句话的时候,那个黄衫的少年突然对着我笑了,笑意让我想起早晨来时看到的朝阳,金光灿灿,耀的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们并没有再说更多的话,我就这样成了皇帝伴读,守在了我想要守的人身边。 这个决定做的如此突然,如此仓促,以至于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守,居然会守这么久。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看到爹爹喜气洋洋的脸,还有娘亲早早拿到房间的一袭淡粉色春衫,放缓了声音,轻言慢语:“爹爹,我突然不想恢复女儿身了,我觉得,其实这样就很好。” 望着爹爹的一脸愕然,我心头涌起强烈的愧疚感。我终究不是个好孩子,从出生起就让爹和娘担心,一直到现在,居然还是要他们担心。 可是爹爹,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突然遇到了一个人,我想要守着他,想要在他登临天下,傲视苍茫的时候,也依然能够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 他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也不知道在那天,我做出了怎样一个决定,他当然更不知道,我的心底里,居然是这样的仰慕着他,崇拜着他。 可是这没有关系,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可是爱恋,只是一个人的事。我只要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就己经很满足。 我开始和他一起看书,一起习字,一起听先生絮絮叨叨,老生常谈。我看到他在太后面前的恭顺,在韩充和司马翎面前的昏庸,我也看得到,他藏在御桌之下用力握起的右手。 被压迫的越严重,越是平和,被欺侮的越厉害,却是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这不仅没有让我瞧不起他,反而让我越来越着迷,越来越欣赏。因为只有我知道,在那个看似平静的胸膛之下,其实波滔汹涌,藏着一个谁都不敢想像的巨大抱负:他要做,天下唯一的皇! 而我,将是要陪伴着他,走这条注定艰难的道路的人。 我开始对每个人都笑脸相向,把自己变成一个无害的人,和稀泥的本事,朝中我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可是实际上,史书早己被我翻的滚瓜烂熟,我不学别的,只学怎么样才能够……霍乱人心! 唯一的亲弟弟不在身边,哥哥虽然是随身护卫,但却太过寡言,于是他只有在我面前才能够露出一点点真性情。 我看到他也会在下了朝的时候愤怒低吼司马专权,朝家混蛋,看到他偶尔忍的辛苦的时候,也会拉着我故做轻狂,举杯狂饮。 我的体质虽然病弱,但却天生的千杯不醉,于是我最喜欢和他一起喝酒,我喜欢看他喝的醉了,把我当作真正的哥们一样,毫无防备的靠在我的身上,絮絮的低语着,然后慢慢的在我肩上睡着。 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于是只好用力的斜着头颅,悄悄的打量着他。 轩直的眉,修长的眼,挺立的鼻子,薄削的唇,甚至微微突起的喉结。 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没有尽头,直到他醒来的前一秒,才匆匆忙忙往桌子上一趴,装作我也醉倒。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陆二公子病体柔弱却天生清高,凡俗女子,轻易看不上眼,如果被朝中大臣知道我居然会这样贪恋的看着一个人,恐怕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可是只要这么想一想,都会让我莫名的心情愉悦。 我曾经试着旁敲侧击,装作开玩笑的样子问他:“皇上,如果我家再有一个女子,嫁给你做妃子可好?” 他浅笑:“长相类你?” 我点头。 “个性亦类你?” 然也然也。 于是他豁然长笑:“天生知己,焉可为妃,岂不是暴殄天物?” 我陪着大笑,直道皇上有眼光,可是心底却突然痛彻到底,黯然神伤。 我的确是陪在他身边,可却己经陪的太好,陪的太久,陪到除了知己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这样的心绪,是万万不可流露出一分一毫来的,假若我想陪在他的身边,就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我就己经永远舍弃了,我女子的身份。 于是我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一边在众人面前维持着温文尔雅,病弱不堪的样子,一边与他一道放浪形骸,胡闹无边。 只有他知道我的放肆,也只有他,放肆着我的放肆。 东宫岁月,只有短短的两年,可是这两年,却是我一生也忘不了的日子,我总记得我们偷偷用春宫图换掉夫子的课本时太傅胡子翘起差点厥过去的样子,记得哄了小太监贴上卒车马炮当棋子,奔跑跳跃闹成一团的巨大棋盘,记得阳春三月桃花树下,无数次把酒言欢,也记得初次相见,红墙碧瓦,绿草如茵,那个明黄色衣衫的少年,仿若天下最热烈的一抹朝阳,撞进我的眼,也撞进我的心。 后来,我无数次的在梦里重现这个场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在梦中笑醒。也许换了别的人,会觉得这样的情感很辛苦,可是在我来说,却从来都不曾如此觉得。 默然深爱,寂静欢喜。 我爱着我所爱,并且全心全意的陪着他,帮着他,又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样惬意的日子,从二皇子流光归来的那一天开始,而彻底结束。 赤焰三年的磨练,让那个原本有些胆怯,有些害羞,总是躲在流夜身后的男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眼睛开始变的很冷,仿佛是坠入地狱之后,又爬出来的人。 我并不了解他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有种直觉,能够让一个人变成这样的,一定不是苦难或者磨砺,而是来自心灵上的,最为沉重的打击。 流夜,我,流光,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结成了一个紧密无比的团体,流夜的阳奉阴违,流光的残酷冷血和我的笑里藏刀,让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在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突然成了光杆司令,手下再无可用之人。 我一如继往的和着稀泥,维持着温文尔雅的表像,然后在背地里对早上还笑面以对的人狠命下着死手。 当我把第一个对手送上断头台,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天,我回到家里,扑在霖泽,我的哥哥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 我知道,那个两手干干净净的陆灵云,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我不后悔,我知道,这只是我必经的过程而已。我要帮那个人,我要站在那个人的身后,就必须让鲜血成为我的洗礼。 一个又一个的对手,一场又一场的危机,我的笑越来越无懈可击,我的血,却越来越冷。 我己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流夜一起喝酒,我甚至己经不再抱这样的希望,就算还有那样的春风那样的秋月,流夜又怎么可能再如以往那般,大醉不醒? 一腔抱负,没有施展的空间,所以才会醉,按道理,我当为他高兴才是,可是为何我的心中,总是无比怀念那时风中微醺的桃花味? 他不醉,我又怎么能醉? 连装醉,都不可得。 我的激狂我的放肆,随着流夜光芒的迸射,仿佛一点一点的被蒸发,被烤干。 我开始变的表里如一,言辞谨慎,态度温文,因为我知道,我的一言一行之失,害的不光是我自己,更有可能,连累了流夜。 我不怕自己变成怎样,可是,我却不舍得,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我本就病弱的身体开始变的越来越虚弱,京都里传言,陆二公子拂风摆柳,连走步路都都仿佛要飞到天上去,如此姿容,堪称绝世。 甚至有街边柳巷特意学了我的步态,加上动作,模拟出舞步,取名留仙步。 何其讽刺,我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身力气,到了他人眼中,竟成媚俗取悦的工具。 可是,我竟然连这些,也顾不上了。 因为就在那之后不久的某天,一阵剧烈的呛咳之后,我在那方洁白的丝帕之上,看到了殷红的血迹。 …… 妖娆的番外会尽量在名字上就显示出写的是哪个人,所以亲们可以选择性订阅,有不是很感兴趣的人的,就可以直接跳过了。 番外之灵云乱(中) 诸葛前辈当年临走时曾经留下一句话:心头血出,命不过三年。 看到那些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感,虽然我己经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可是朝中的老牌势力实在太大,太顽固,三年的时间,我根本不可能帮助流夜,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峰。 整整三天,我彻夜不眠,滴水未进,急的哥哥和父亲也陪着我一道,将双眼熬的通红。 我不是个孝顺孩子,我又一次让他们担心。 三天之后,当我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谁也无法想像到的决定。 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让靖王流光,领兵南征赤焰! 朝云的朝堂经过流夜,流光还有我的联手打击,己经铲除了所有我们能铲除掉的势力,也引起了那些大势力的充分警惕,事到如今,早己如一潭死水,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既然如此,我就索性不再在这里浪费精力,而是将触手伸出去,让外来的力量,来用力的,狠狠的,冲破这里的平衡! 这件事情,谈何容易? 韩太后保守短见,固步自封,绝不会允许我们的这个计划,韩家以她马首是瞻。司马翎那个老狐狸虽然表面上不言不语,各地洪涝旱灾的救济折子却突然间雪片一样的递了上来,仿佛朝云几辈子的天灾都在这几天发生了。再加上朝中那群昏庸至极的老臣自以为是的赤胆忠心,救国忠言…… 因为这个计划的提出,我们所有的人,突然之间都陷入了难以想像的被动境地,我们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可是这人时候,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居然排众而出,坚定的站在了我的身后。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朝云大将军……陆明持! 我知道父亲对慕容家的感情,虽然父亲从来不说,可是从他偶尔望着慕容府宅邸方向出神的样子,我便感觉的到。 还有家里的石老,我记得他刚到家里的时候,父亲也不过刚从边疆被平调入京,两间破房,家徒四壁,娘亲连个贴身的丫头都没有,可是父亲却无论如何,执意要将他留下。 那个时候,我便对他起了疑心,后来在流夜身边做事,借职权之便深查之下,轻易发现,这个石中岳,竟是当年慕容府的偏院管家。 可是我并没有声张,慕容府虽然早己烟消云散,却有着父亲的理想,父亲的抱负,还有父亲年少轻狂的时代,也许他只不过是要留下一个念想,我又为何一定要打破? 因为父亲对慕容家的感情如此之深,所以我以为,父亲必然是恨着皇室的,就算以父亲忠义的性子,不会起兵造反,遇到这种事情,也一定是乐得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反正无论怎么斗,受损的都是皇家,而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能伤得了我! 可是我没有想到,面对着几乎是整个朝野的一致反对,父亲居然坚定的站了出来,字字落地有声:“老夫支持!” 那一个瞬间,我几乎泪落衣襟。 自从跟随流夜,长久以来,我都习惯性的把他当作慕容一派的首领,可是那个瞬间,我却突然想起来,他曾经抱着病弱的我一家一家的去扣医馆的门,曾经为了筹集诊金而将慕容垂亲手赠给他佩剑低价贱卖,曾经在我病的严重时守在我的床边整日整夜不眠不休…… 我也终于想起,他是我的……父亲! 有了手握重兵的父亲的支持,整件事情突然间变的容易了许多,众多在边疆驻守的大将纷纷上折,支持靖王南征赤焰,一雪当年冠军堡之耻。 朝中的老派势力纵然再顽固,也挡不住手中有兵权的人。韩家人的手中虽然也有兵,可是那几个京城禁卫,又怎么敌得过在沙场上百战千锤的朝云精兵? 出兵决议终于敲定的那天,我与父亲好好的谈了一次,也是那一次,父亲告诉我,三十多年前,慕容垂继承慕容家主的前夕,曾经非常郑重的将手下所有将领都集中起来,叫他们立下重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绝对忠于朝云,永不背叛。 慕容垂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严肃,仿佛就要死去或者离开,正在交待遗言一般。 可是后来,却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出了一趟远门,然后两年之后,平平顺顺的继承家主,娶妻生女。 那个誓言,也便随着日子的流过,像云烟一般淡去了。 直到十年之后,冠军堡失利,慕容家满门抄斩,他们所有的人,才又突然想起这个誓言来,当时无数军中将领悲愤难抑,举兵就要造反,也多亏了父亲祭出这个誓言,才将他们镇了下去。 这许多年来,虽然众位将军慕容府中出来的将军一直对朝廷心存不满,可是无论受到怎样的不公正待遇,却没有一个人起兵,也全赖这个誓言。 与父亲谈完,我忽然间第一次想要好好的了解一下慕容垂,那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仅仅是一个誓言,竟然能在三十年之后,还牢牢的收拢着人心。我也突然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慕容一派,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会与流夜为敌。 计划虽然确定了下来,可是真正的执行起来,又谈何容易,且不说粮草兵马钱粮,单说将领,靖王虽然天资聪颖,可毕竟从未领兵打过仗,这让人,如何能够放心? 这种时候,站出来支持我的,居然又是父亲,他亲自将在边陲历练的小弟霖修召回,让他跟随靖王,一道出征。 我的小弟弟陆霖修,傻乎乎的一直以为我是“哥哥”的霖修。 他是军事天才,也是父亲的心头肉。 可是这么危险的任务,父亲竟然真的,把他舍给了我。 然而这还没有完,等到拜将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不仅霖修,十余年不曾上阵的父亲,竟然要亲自出马! 因为知道我必然会阻拦,他居然先与流夜商量好,不告诉我这件事情。 父亲出征的那一天,我与流夜大闹了一场,父亲前半生流放边疆苦寒之地,身体不知落下多少隐疾,怎么还能让他亲自带兵上阵?有一个霖修,难道还不够吗? 流夜默默的由着我闹,直到我闹的够了,才轻轻的抱住我,一直到我靠在他的肩着,疲累的睡着。 他曾经靠在我的肩上睡过无数次,可这却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肩头睡着,也是……唯一一次。 第二天醒来,我依然是那个病弱不堪,温文尔雅,但却笑里藏刀的笑面虎右相,闹也闹过了,闹过了,就醒了,我非常清楚的明白,出征,点将,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再危险的任务,也总得有人去做。只不过这个被点中的人,恰好是我所关心的人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前方的消息,我也难得的清闲,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竟然是为父亲和霖修,还有前方的战士们祈祷。 流夜却好像突然变的有点奇怪,不再像以前那般与我亲密无间,也常常天色将暮就把我往家里赶,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允许我留宿他的寝宫。 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是当我刚刚这样想的时候,他待我又忽然恢复了原样,一样的勾肩搭背,一样的亲密无间。 看吧,我终究是陆家的天才二公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 半个多月之后,赤焰大捷,靖王竟然亲率一半主力,强行横渡修罗沙海,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旭日城,打了赤焰一个措手不及,焰皇楚同,狼狈逃窜。 这个男子,有决断,有魄力,够狠,狠绝,不愧是……流夜的弟弟! 那一天,我与流夜几乎喜极而泣,这样一个消息,在朝野中引起的震荡,是不可估量的,那些中立派的老家伙们,也许会重新审度朝中几方势力,好在接下来的博弈中,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的冒险之举,竟然真的有了成效,我兴奋的搂住流夜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连我自己都愣住了,我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这样的时候失态。 匆忙的后退两步,干笑着说道:“失误,失误,实在是太兴奋了。” 东宫两年,我向来放肆,流夜早就知道,因此他只是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道:“朕这地方,连后宫的妃子都不曾碰过,倒叫你占了便宜去了!” 我突然间心头小鹿乱撞,这一吻,竟然是流夜的初吻,我只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晕过去。 这一幕是在流夜的书房中发生,周围没有任何人,可是不知怎么却被哪个多嘴的小丫头看了去,没几日,宫里到处都传言说,皇上与陆相有断袖之癖。 还有佐证:难怪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陆相都看不上眼。 我与流夜相视大笑,可是流夜不会知道,我的心底,居然在沾沾自喜。 就算明知恢复了女儿身,我也只能做他的知己,可是仅仅是听人这么议论议论,我的心里,也是开心的。 喜讯并不仅止于此,靖王搬师回朝的路上,居然顺手收了十胡,解决了困扰朝云近三十年的心腹大患,这个消息传来,我与流夜在朝堂之上几乎趾高报昂,这个靖王流光,实在是太长脸了! 几个月之后,三十万大军凯旋而归,万人空巷,去看为朝云立下大功的威武之师,也看皇上与靖王之间的,兄弟情深! 几乎是一夜之间,云皇的名声,政绩,形像,突然之间就进入了百姓的心中,云皇一词,再也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鲜明的人。 就是这个人,做出了南征赤焰的英明决定,使得朝云在沉寂三十余年之后,再度崛起! 这个人,在无数百姓的心目之中,己经毫无疑问的成为,朝云的希望! 而这一点,正是我所乐见的,我们用了多少努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民心,永远都是最大的力量! 无休止的庆功,欢宴,那些在中间左右摇摆的势力突然间开始点头哈腰,对我们送出了友好的信号。 我和稀泥的本事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在无数人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我知道,朝云死水一般的格局己经开始轻轻的动弹了,我所要做的,就在己经在后面轻轻的推上一把,让它乱的更彻底! 只有乱了,我们才有可能,乱中取胜! 靖王这次回来,变的很不一样,眸子里的冷无端的消去了三分,多了几丝跳跃。 初时我有些疑惑,然而当我看到他故作冷漠,却珍宝一样护着一个女子来到大堂中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靖王改变的原因。 靖王对流夜,对太后,对韩家,对司马家,对朝堂上所有的大臣都说,这个女子,是赤焰的公主,楚氏莲华。 可是我不信。 我自诩阅人无数,断不会看走了眼。 这个女子的身上缺一样东西,缺那种源于身份自然而生的骄傲! 一个公主,就算做的再温文再知书达理,这一份从小养成的骨子里的骄傲,也是绝对无法抹去的。 可是我没有声张,靖王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危及流夜,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我只是有一点点羡慕,羡慕她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柔弱,然后被人深深怜惜。 多年合作,我了解靖王,就像了解我自己,我隐隐的预感到,这个女子在靖王的手中,必有一番惨痛折磨。她看着靖王的眼神,是那般温顺,那般崇敬,隐隐约约中,竟与我看流夜的眼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一个瞬间,我下意识对她生了怜悯之心,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我们这个份上的,其实是种悲哀,可就算我们明知是种悲哀,却依然不能停止自己的步伐,于是,就成了更大的悲哀。 她对靖王的恭顺欺骗了我,让我以为她必是个三从四德,柔媚婉约的弱女子,可是她的表现,竟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三皇子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我们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是却没有想到,太后的动作会那么快。 番外之灵云乱(下) 我眼睁睁的看着流夜就要受到冒犯和侮辱,可是却竟然,束手无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我贴上了柔弱标签的女子,居然挺身而出,伶牙俐齿,态度张狂,硬是驳的太后和一众大臣无言以对。 我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而有些惊奇的望着那个突然爆发出无限战力的女子,由心底里生出几分赞赏。 那一个瞬间,我更加的确定,她与我,当是一路人。 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流光,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的结果,最终是维护了流夜,于是,我决定将她划为我们这个阵营里的人。 后来她遇袭,生死不明,我在京中布下的无数耳目向我汇报了靖王流光的疯狂状态。 可是幸好她没事,又平平安安的回到了靖王的身边。 经此一劫,我己经无比确信,靖王的心中,必是有那个女子的,只是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心魔所阻扰,让靖王一直无法看清这一点。 我本来想敲打靖王两句,让他珍惜,被那样一个女子全身心的爱慕着,是大福缘,就算求神拜佛一百世,也未必遇得到。 可是想了想,我又放弃了,说到底,我并不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我的血早就冷了。 我对流夜的心思早己成为一种痴念,所以我想看一看,那个和我是一路人的女子,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旁观即可,无需介入。 我没有义务,去成全别人的爱情。 我像是一个暗中的窥视者,在帮着流夜的间隙,始终分出一丝心念,注视着这个女子的情路,可是与此同时,又尽量避免一切与她的接触。 我怕我们的气息相闻,让她发觉了我最大的秘密。 可是我们还是不可避免的相遇了。 爹爹大寿,她与靖王一同前来贺寿,一件雪狐皮的纯白大氅,将靖王的在意彰显无疑。 寿宴途中,我突然间不适,可是又不想扰了爹爹的兴,便借口拿东西,走回后院,却正巧看到她被人刺杀,滚的一身狼狈。 虽然那时我的心口己经疼的仿佛如尖刀剜肉一般,可是我却没有任何犹豫,飞身便扑了上去。诸葛前辈传给我的那套呼吸吐纳功法,不仅仅可以调理身体,更是一套至高武学。 从潜意识里,我不想让这个女子死,可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是希望她成就我所成就不了的爱情,还是恶毒的想看她和我一样狼狈。 总之,我救了她,然后体内的宿疾被伤势引动,奄奄一息。 她是诸葛前辈的弟子,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她也果然如我所料,请来了那个脾气古怪的匠神传人君落羽。 不得不说,君落羽的眼睛真的很毒,就算他望着我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他必然己经看出,我是个女子。 “半年!”他冷冷的对我下了最后通牒:“诸葛老头的心思真是白费,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不救你!” 他在愤慨自己师傅的努力白费,这种认知,让我觉得很开心。 君落羽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尽人情,既然如此,那么我所求的东西,也就有了一丝希望。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君落羽便再次说道:“说实话,我真的非常不想救你,你现在就直接死掉好了。” 在我愕然的当口,君落羽己经非常简单的说了前因后果。 原来当年诸葛前辈也曾有过一个儿子,他四十余岁的时候才遇到了喜欢的人,妻子又怀了孕,自然欣喜万分,可是就在妻子快要临盆的时候,却遇到了仇家的追杀,他虽然成功的化解了这场危机,可是妻子却因为受惊太过,早产生下孩子之后,撒手而去。 而他们的孩子也因此先天不足,体质极弱,唯有易血换髓,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诸葛前辈为此拼命收集天下灵药,可是他的儿子却并没有等到这一天,就在他从赤焰收集到最后一味药物烈火红莲,返回天机谷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儿子突然发病,不治而亡。 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正是父亲屡遭贬斥,生活最为苦厄的时候,娘亲跟着父亲劳苦奔波,使得尚在腹中的我数次差点遭遇滑胎,生下来之后,体质才会这般羸弱。 这些症状,与当年诸葛前辈的儿子极为相似,因此诸葛前辈看到我时,才会极力想要救我。 事隔多年,他手中的许多灵药早己救人用掉了,不可能再为我易血换髓,而我的情况也远比当年他儿子的症状要轻,于是他便拼着损耗十年功力,硬是为我延了寿。 可是我殚精竭虑不知爱惜,如今又与人动手硬拼,算是白白浪费了诸葛前辈一番心意,也难怪君落羽看到我,会这般气怒愤慨。 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要求一定会令君落羽更生气,也许恨不得杀了我。可是我不得不说,我己经只剩下半年的时光,也许注定无法看到流夜登临天下的风景,可是,我一定要在这半年之中,为他解决最大的后患! 我需要一具健康的身体,一具能在危机时刻,做出一切正确反应的身体。 当我说出我的要求,我看到君落羽的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可是他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就走出门外。 后来,我听说他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的师妹,并且将决定权,也一并转给了她。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情一下子变的很愉悦,君落羽当真是天下人精,他怎么会嗅不出,我与那个女子身上,如此类同的气味? 我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己经是变相的,将那颗药给了我。 我开始变的有恃无恐,这么多年的积累,再加上靖王赤焰大捷,云皇威望高涨,我们现在的实力,己经足以一拼,所剩的,就是放纵,就是推波助澜,就是逼迫! 我一定要让韩家开始觉得危险,让他们认为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一定会败亡。 他们想做什么,我都不阻拦,书房中那几封蹩脚的嫁祸信,迫不及待的把我扔进牢狱,朝中人员的紧急调动,我都由得他们。 他们不动,我怎么能找到他们的破绽?怎么能把他们深藏水下的势力全都挖出来?又怎么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流夜的江山,绝不容他人来染指,哪怕是一点点不安定的因素,都不行!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女子居然也会被打进牢狱,我更想不到,她居然是慕容家的后人! 虽然我猜到了靖王对她身份的隐瞒,可是这样的身份,还是让我措手不及。 慕容家,是父亲心中的圣域,虽然我对此不置可否,可是让灾祸殃及慕容家的后人,绝非我的本意。 我看到她坚定的信仰着慕容垂当年的清白,犹如父亲心底多年不变的坚持。 对于三十年前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可是我依然决定,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他,虽然我所知道的,全是不利于慕容垂的事情。可是真相,难道不就是在无数的假相与错误中一点点甄别,一点点挑选出来的吗? 韩书仪带走了她,我觉得心底有一点快意,靖王那人,太过狠冷,有个人能够磨磨他的气焰,让他体会一下失去之痛,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之所以敢幸灾乐祸,是因为那个女子与我实在太像,心中认定一个,便是一生,就算骨碎肉烂,也还能刻在灵魂里。 只是她比我幸运,她守着的那个人,心里也有她,而且,不是知己。 我有淡淡的遗憾,有小小的羡慕,可是却并不妒忌,那个时候我想,我安于我的命运,我甚至从未想过,我会有不安于我命运的那一天。 可是那个时候,终究还是到来了。 当我被从牢中放出去,并且再次回到流夜身边的时候,有天我看到流夜看着一幅画在笑,笑的那般温柔,那般安详。 那种笑与他对任何一个人的笑都不同,连我也没有见过。我甚至从来不知道,原来流夜也可以展露出那样的笑容。 那不是君王的笑,不是朋友的笑,当然也不是知己的笑,那纯粹是一个男人的笑,只有当他看着在意的女人时,才会露出那般的笑意。 看到我走近的时候,流夜飞快的收起了那幅画,可是我还是看到了画上内容。 那是一个女子,碧绿色的衣衫,从头到脚透着青春的明媚。 那幅画画的很生动,她坐在殿中的横梁上,两条腿垂下来晃呀晃的,一只手上,居然拿着一个油光闪亮的金黄色鸡腿。 那样一个女子,带着天真,带着肆意,仿佛哪家宠坏了的小宝贝,让人一望而生亲切之感。 可是那一瞬间,我却突然间觉得心口巨痛,比旧疾发作之时,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十年,十年来,我终于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其实并不安于只做流夜的知己,我以前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流夜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人总是要比较,才能发现自己可悲之处,于人当人一开始比较,快乐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安然,我的平静,我因为静静守在流光身边而从心底里泛出的愉悦,都从那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我开始变的沉默,变的深沉,也开始变的忙碌,无休无止的忙碌。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可是我这样透支自己生命的举动,却早己说明了我心底里隐隐潜藏的愿望:我想……早点死。 我终究没有大度到,可以看着流夜完完全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而毫无所动。 日子在这样的压抑中过的居然也很快,雨云密集完毕,随时都有可能酝酿出一场超级风暴。于是,我们给了这场风暴,一个最佳的成形机会。 在大观峰,这场风暴如我们预料的一样,按部就班的发生了。 甚至连如何哄那个叫蔷薇的女子把药给我的方法,我都算的毫无遗漏。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当我把她单独拉到一边,露出我平平顺顺,绝没有一丝喉结迹象的脖颈给她看,并且丢下一句无比诚恳的“你会懂”时,那个与我是同一类人的女子,果然颤着手臂,把药递给了我。 被伏击,遇袭,样样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将他们的视线全部引到我们的身上,而北营的一支精锐部队,早在几日前便伏在大观峰附近,只待所有的狐狸都浮出水面,就可以反向包围,一网打尽。 只要抓住了贼首,皇上没事,那些攻山的士兵,自然就会退却。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算的精明,有人却算的比我更精明,他连我,也一并算了进去。 我固然冷血,可终究尚有要守护的东西,可是他,却是下了决心,要毁灭一切。 这样的差别,我怎么可能算得过他? 当我知道司马翎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图谋之时,惊的连神魂都快失掉,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回大观峰保护流夜。他是我的天,我的地,是照亮我人生的……太阳。 可是紧接着,一个疯狂无比的念头猛的涌上了我的脑海: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索性让司马翎得手,与他一块共赴黄泉路?今生无缘,来生,总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希望罢? 这个念头涌出的刹那,我兴奋的身体都颤抖起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骨子里,竟能冒出这般疯狂的想法。 可是这个时候,我身边的那个女子,却疯了一般要去蔷薇军驻营,向靖王报一声危险。 看到她的举动的刹那,我冷水浇身,惊出一身冷汗。 靖王终究并未学会珍惜,他对那个女子的所作所为,连冷血惯了的我,也忍不住要说一声令人发指! 可是即便如此,那个女子仍是想着他,为着他,为了他的安危,可以连命都不要。可是我呢?我的流夜,何曾薄待过我? 将那个恶魔一般的念头赶出脑海,我连一声道别都来不及说,就疯了一样的奔向大观峰。 我答应过流夜的,我会帮他,会陪在他身边,会将他亲手送上,这个世界的巅峰。 我怎么能……亲手毁灭他? 我无比庆幸我的先见之明,让君落羽为我做了颗这样提升潜力的药丸,我的身体在群山原野中如一只离弦的箭,破开层层气浪。 在风中疾奔的时候,我突然间领悟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原来我只是一朵云,可以围绕在太阳的周围,可以因为太阳的光亮而灿烂出自己生命中最美的华彩,可是,我永远不是太阳的唯一,而且命中注定,在太阳最耀眼最明亮的时候到来之前,我就会被蒸干最后一丝水汽,永远消失在天空里。 领悟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笑了,可是泪水却突然间蔓延一脸,我想起初见流夜时我对他说的那句话:“当你成为天下唯一的皇时,我一定还会陪在你身边!” 那个时候我以为,当他登临顶峰的时候,我可以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看他俯首河山,傲视天下。可是原来,从我一出生开始,就早己经注定,我永远都无法看到那一天。 真是可笑,我一直以来最美最大的梦,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梦。 吃下这颗药,我就只有十二个时辰的生命,到了现在,也许连一半的时间也剩不下,可是我的心头却一片澄澈平静。 该来的,总归要来,慌乱恐惧,都只是让人生的姿态更难看而己。 当假太后的剑穿透我的胸膛时,我心中突然透亮一片,觉得无比安宁。 所有不安的势力都被引出,都被控制,并且毫无疑问,会在不久的将来,被通通拔除,经历了如此惨烈的黑夜的洗礼之后,我几乎己经可以预见,流夜必然会彻底爆发出他的才智,他的能力,如日当空,走向人生最辉煌,最灿烂的时刻。 只是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这一生,如果没有遇到流夜,我只会是陆家平平常常的二小姐,也许多几分才情,却注定与所有女子一般,嫁人生子,走一条平庸至极的路。 可是万幸我遇到了他,于是我激发出我所有的潜力所有的才能,在他的掌权之路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注定要载入史册,名垂后世。 我是一片云,注定要因为我的太阳,而焕发出人生最绚烂的光彩。 我只是有点遗憾,为什么自己明白的这么晚,为什么在人生的最后时段,留下那样一段压抑又沉闷的日子,既然是云,就要遵守云的宿命,云的规则,默然守护,悄然退场。 己经没有什么好说,我对哥哥说,请代我向父亲,说声对不起。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过一天做儿女的孝道,甚至一度将他当成隐隐的敌人,我总是在让他为我操心,为我担忧,临到死了才知道忏悔,不知道,晚不晚。 我还说,不要让霖修知道我的身份。那个单纯又可爱的傻弟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二哥,那就让他继续叫下去吧,我一辈子都是他的二哥,而那个名为陆灵云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又对流夜说,将我葬在高峰顶,好让我能够继续守望他的江山。其实,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在这么久的努力之后,却注定无法看到他绽放光芒的样子。就算生前看不到,死后,也一定要看到! 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流夜时的样子,东宫里红墙金顶,绿草如茵,明黄色袍服的少年色笑如花,仿佛世间最热烈的阳光,撞进我的眼,也撞进我的心。 我的眼睛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慢慢合拢,而我的世界,从此定格。 在那个世界里,这个明黄色的少年只对我一人微笑,他是……我一个人的太阳! …… 陆霖云这个人物,一开始的时候,是想把他写成那种很隐忍的性子,悲情,或者苦情,可是想了一想,忽然觉得不对劲,一个能够在不知不觉中为流夜解决掉无数政敌的睿智之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个性。 于是笔锋转而一闪,彻底颠覆了之前的想法,这个女子,一定是够聪明,够睿智,甚至够放肆,够野性,而且,内心强大无匹。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陆霖云。 如果硬要归类,这个故事应当可以算得上是单恋,可是,又没有一般单恋所必然会有的苦涩或者矫情,这是一种很纯粹的感情,我喜欢你,而这种喜欢,必然是欣悦的,美好的,我拒绝承认喜欢你会给我带来困扰,或者,我干脆利落的,忽略掉这种困扰。 呵,说来说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写点什么了,总之,这就是我心中的陆霖云,也是,我喜欢的女子。 番外之灿如飞星(一) “兄台,你的马掌掉了。” 皱着眉头立在马旁的青年男子转头倨傲的看了一眼出言提醒的人,突然脚尖一点,人如一只银翼的蝶一般飞跃而起,一把将马上的人拉下马背,扔下一只黄灿灿的金锞子,手中马鞭一挥:“驾……” 青色的马儿吃痛,嗖的一声前窜,扬起滚滚烟尘,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十两黄金,买你的马!” 烟尘之中,夺马之人的声音骄傲又独断,让好心出言提醒的青年站在原地,惊讶过后,无奈的露出了苦笑。 “少主,我去把马给你抢回来!” 旁边一匹马上,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劲瘦少年愤而出声,手中马鞭一扬,就要催马上前。 “不用了!”马下的青衫少年急忙出声,一手拉住了那少年的缰绳,看似平平顺顺的动作,竟然不显山不露水,便将那己经扬起前蹄的马硬是拉停。 少年轻笑摇头:“随他去吧。” “怎么能这样!”那少年显然极是不愤,却也不敢这样在马上与那少上讲话,一翻身落马,脸上兀自不平:“那人太过分了,您好心提醒他马瘸是因为马掌掉了,他却抢了你的马!” “他一定是有急事。”青年脸上笑容不变:“他拉我下马的时候劲道用的极是巧妙,就算我毫无武功在身,也一定不会摔着。那人的心地不坏,抢马,估计也只是权宜之计。” 话音一顿,转头看向少年,笑容中带了几分调侃:“明持,以那人的骑术,莫说你追不上他,就算你追上了他,又真的能从他手中把马抢回来吗?恐怕到时候,你还要被人打了屁股。” “少主你……”陆明持一时无语,少主爱说实话是没什么不好,可是有时候,这实话也未免太伤人了些。 心里头一阵郁闷,撅着嘴嘟嘟囔囔的说道:“那现在怎么办?马没了,我们要怎么到雁门去?仇将军还等着你去上任呢。” “不急。”明明要上任的人是他,那青年却反而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苍梧的骑兵要到秋天才会犯边,我现在去了也是城里枯坐着,不如在路上多看看。” 陆明持看着自家不过才十七岁,涵养却己经好的像千年老妖精似的少主,纵然心里还是有气,却己经不说什么,只是牵着马,跟在慕容垂的后面,慢慢的上了路。 他知道自己家的少主,虽然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但是跟在家主的身边,小战小役不知道己经经历了多少。少主平时也许有些温吞甚至迟顿,可是一到与战事有关的事情上,就会变的分外缜密,调查民情,四处走访,也是他一惯的作风,那些看来没什么关系的小事,每每能在战阵的最关键处,发挥出谁也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十天之后,雁门。 “少主,你倒是快点啊,再晚,城门可就要关了,难不成你还想露宿野外不成?”陆明持清俊的小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望着前方遥遥欲坠的夕阳,只恨不得伸手把它位住,让它不要坠落才好。 “有什么关系?露宿不是也很好吗?”慕容垂脸上依旧是那种和和气气的笑,也不牵马缰,两只手中各握着一只马掌,不住的把玩着。 “拜托……”陆明持苦着脸拉长了声音:“少主,我们都睡了一个月的野外,吃了一个月的烤山鸡烤野猪烤兔子了。我现在只想找张软软的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然后美美的吃上一顿米饭面条,哪怕没有菜就着都行。” “行军打仗,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行?”慕容垂的语声还是不紧不慢,却微微夹了一下马腹,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少主,你干吗老着看这两个马掌,这东西有这么好看吗?”陆明持放慢了马速,与慕容垂并排,好奇的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可是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两个马掌而已,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你仔细看看。”陆明持轻笑,伸出左手:“这个,是十天前,借走我的马的人所留下的。” “什么借?!”陆明持不满的嚷:“那是抢,抢!” “好吧,算是买,他毕竟有付了钱不是?”慕容垂笑着妥协,又伸出右手:“这一个,是昨天我在咱们雁门外围朝云与苍梧的互市上买的,是咱们朝云商人的货品。你仔细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同?” 陆明持伸手拿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笑的明眸灿烂,得意说道:“苍梧马贼果然是蛮荒之地,明明用马用的这么多,可是你看这马掌打的,真丢人!还是咱们朝云地大物博,能工巧匠多!” “草原民族,不擅精铁冶炼之法,也是难免。”慕容垂不予置评,只是谈然轻笑。 “你看了半天,就在看这个啊?”陆明持不免的撇嘴:“就算觉得朝云强大,也用不着这么陶……啊……” 陆明持猛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下了慕容垂一跳,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怎么了?” “你看!”陆明持一手直直的指向前方,眼睛里水汽氤氲,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都怪少主,城门要关了!” 慕容垂抬头望去,果然前方目光极尽处,雁门高大的城门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合拢,将满天光晕不断收入门后。现在就算他们打马狂奔,也休想赶在城门关上之前进去。 雁门铁则,申时闭城,就算皇帝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限,都要在城外窝上一夜,何况慕容垂到这里来,不过是做一个小小的副将。 “那个……”慕容垂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今晚,少主烤鱼给你吃好不好?我的手艺很不错的……” “我不要啦……”陆明持拖长了嗓音喊:“我要睡软软的床,我要吃米饭和面条……” 在陆明持不断的哀嚎声中,雁门的城门哐当一声巨响,合拢了最后一丝缝隙。 数月之后,榆次王庭。 “你说什么?毫无收获?什么叫毫无收获?”梧皇一拳用力砸上桌案,怒气勃发:“如今正是秋季,雁门城附近五谷丰收,那些朝云奸商也赚的盆满钵满准备溜回朝云,这种时候去派出苍梧铁骑,哈山居然有脸跟我说,毫无收获?!” “皇上熄怒!”传信的士兵吓的脸色苍白,将头严严的扣在地上,抬都不敢抬起来:“今年雁门换了个守将,也不知是什么人,用了一套歹毒至极的法子。 早在一月之前,他就秘密将城外居留的百姓村落,全部迁入内城之中,然后又命令全城壮丁集体出动,与数万守城军士一起,赶在哈山将军率大军到来之前,就将地里的东西无论熟与不熟,全部收的一干二净。 这还不算,他竟然还下了死令,从九月起一直到来年三月,城外互市交易全部停止,所有商人一律回关,如有违令,立斩不赦!” “这几条命令一下来,导致我军铁骑到了雁门城下之后,一无后方补给,二不能以战养战,连自己生存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收取供物了。” “哈山将军无奈之下,只能率大军先将雁门城围了起来,等待皇上的谕示!” “蠢材!”梧皇又是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脸刷的一下就黑了,这种情况,神仙来了也没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兵不懂厉害,这不是摆明了让他难堪吗? 王座之旁,一银衣男子面容之上一片不屑,看到梧皇脸色一变再变,几乎要憋涨出血来,才慢悠悠的开口:“父皇,不如……” “孩儿愿为父皇解忧!”银衣男子的话尚未说完,王座另一边同样位置上的男子猛的出声打断,同时上前一步:“请父皇下旨,让孩儿前往雁门,无论朝云守将是谁,孩儿都定能让他们乖乖的像往年一样,送上足够的供物来!” 梧皇眼睛往那男子的方向瞟了一眼,不悦斥道:“陌儿正要说话,你打什么分岔?” 转了脸,又和颜悦色的说道:“陌儿,你刚才想说什么?” 秦陌眼光若有似无的瞟过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桑,眉梢一挑:“也没什么,孩儿只是想推举哥哥,去雁门解决此事。” “你是这个想法啊?”梧皇的声音猛的降了下来,显是失望至极。他喜爱秦陌的母亲,秦陌又很争气,自幼就天资聪颖,他对这个儿子着实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一心指着他立下点什么功绩,将来好名正言顺的将皇位传给他,可是这个儿子却好像根本不理解他的苦心似的,从来都不曾主动争取过。 可是秦陌既然己经开口,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不冷不热的说道:“既然桑儿想去,那就去吧!” 秦桑的拳头紧紧在衣袖下握紧,用力低了头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孩儿,遵命!” 下跪领了皇命,告了安,袍袖一摆,头也不回的冲出殿去。 待到满朝文武褪尽,秦陌突然起身到梧皇身边,皱眉说道:“父皇,朝云这次的守将,恐怕不简单。” “哦?你怎么看?”梧皇对这个天资甚好的儿子甚是倚重,秦陌一说话,他便立刻询问意见。 秦陌面色凝重:“他这一手坚壁清野,将我苍梧铁骑置于极不利的境地。如果只是如此还好,只怕他诡计多端,还有什么利害的后招。孩儿希望能领一支精兵,悄悄潜于草原边境,如果哥哥一切顺利最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那人当真如此厉害?”梧皇鲜少见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会有这般凝重的时候。 秦陌露出一丝笑容:“只希望一切都是孩儿的多虑。”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吧!榆次王庭的军队,随你差遣!”梧皇大手一挥,果断应允,转而换了话题:“陌儿,前些日子朕的大寿,难为你大老远的跑回来,送朕的那株千年老参,效果果然好的很。” “父皇喜欢就好。”秦陌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他连那个人的样子都没有记住,可是那人温润如夜风般的声音,却鬼使神差的让他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摇摇头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萍水相逢,路人匆匆,何必去费这样的心思? “慕容副将,我可是都照你说的做了,现在可怎么办?那秦桑领着数万苍梧蛮子日夜攻打不休,我的士兵己经几天几夜没睡了,再这样下去,雁门迟早得被他们攻下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像往年一样,让他们抢点东西走呢,就当是喂狗了!” 己近中年的仇将军一进来,就如连珠炮般的数落了一大堆,他的面色憔悴,两个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这十数日来,他衣不解甲,亲自在城门上督战,两只眼睛早己熬的如血般通红,可是如今到了慕容垂这儿,看到这个十几岁的娃娃将军居然正在优哉游哉的喝茶读诗,不由得一股火往脑门上冲,直想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和他打一架! “雁门边关重镇,历代守将皆极重城防,城高墙厚,就算苍梧的军队再多一倍,短时之内,也休想破城而入。”慕容垂不慌不恼,命人看了茶,亲自拉开椅子请仇将军坐下,慢条斯理的说道:“而且将军慌,末将跟将军保证,七天,只要再坚守七天,这些苍梧骑兵,必然会不战而退!” “不行!”仇将军大吼:“本将的兵支持不了这么长时间了!今日本将就将丑话说在前头,本将是看在慕容大将军,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听你的安排,如果你不能胜任此职,就趁早开口,本将要按自己的方法打了!” 仇将军一个边关大将,却要听一个小娃娃的命令,本来就己经窝囊的要命,现在慕容垂又造成这么危险的局面,也难怪他要借题发挥。 “三天!本将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你想不出破敌的方法,就莫怪本将翻脸不认人,军法从事!” “仇将军……”慕容垂眉头深深皱起。 “没得商量!做不做由你!”仇将军显是下定了决心,不留分毫情面。 慕容垂清俊的面容上快速闪过几丝复杂难明的神色,终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三天就三天!” 番外之灿如飞星(二) 月明星稀,战火不止。 秦桑看着城下早己被染成一片血红的泥土,眼睛几乎和那些泥土一样红。 他在梧皇面前夸下海口,要让朝云老老实实的双手送上供奉,可是眼下雁门城如铁筒一般牢不可破,而己方却己经粮草告罄,兵疲将乏! 如果他就这样回去,势必会让梧皇更加看不起他! “冲,给我冲!”秦桑红着双眼,死命的吼着,逼迫赤焰士兵一次又一次的向着城墙冲锋! 他己经没有退路,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拿下雁门城! “大皇子,您要的东西己经送到了。” “在哪儿?”秦桑快速询问,然而眼眸回转间,早己看到数十辆投机整整齐齐排在军阵后方,而在那些投石机的后方,则堆着上百个形制怪异的罐子。 眼中光芒倏然一亮,秦桑面上露出得意的笑意:只会缩头的朝云乌龟,这一次,看我怎么炸烂你们的壳! 随着一声令下,雁门城上空爆鸣四起,仿若无数野兽的吼啸,震的大地都忍不住发出阵阵颤抖。 “慕容垂,你的退敌之策到底在哪里!今天己经是第三天,难道非要本将军法从事不成?” 仇将军满脸乌黑,疯狂咆哮,瞪着面前轻袍缓带,面色温和的青年,一双眸子几乎要瞪出来。 “仇将军,雁门城高墙厚,他们远道而来,炸药必然有限,只要士兵们躲在掩体之后,他们并不能对我们造成有效杀伤。末将斗胆,请将军再忍几日,只要再过几日,末将以头颅担保,必将他们一网打尽,二十年内,再无力犯边!” “放屁!”仇将军愤怒大吼,口水都喷溅了出来:“等等等,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本将的士兵都死干净了你才出手是不是?你出去看看,城墙都己经快被炸塌了!别以为仗着皇上的秘令本将就拿你没办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将命你立刻出兵,若再敢巧言推辞,休怪本将不客气!” 慕容垂一双眸子平静的看着暴怒的仇将军,终于轻叹一口气,淡声说道:“明持,拿铠甲来,为我更衣。” “是!”陆明持低声答应,狠狠的剜了仇将军一眼,不客气的说道:“我家少主己经答应出兵,就必然出兵,你赶紧走吧!” 一句话,噎的仇将军差点当场发作,却是顾及慕容垂的身份,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边为慕容垂披挂铠甲,陆明持一边问道:“少主,外边都己经打的这么厉害了,为什么你这次迟迟不肯出兵?” 慕容垂唇边绽出一抹苦笑,声音中有几分无奈:“还差一点,口袋就要合拢了,若是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不仅要将这三万铁骑留在雁门城下,还要挥师草原,好好的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什么?”陆明持惊呼:“出兵草原?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慕容垂颜色不变:“只许苍梧骑兵打到我们家门口来,就不许我去他家里做做客。” “可是……”陆明持震惊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草原复原广阔,地形复杂,若是没有向导,很难找到正确的道路。再加上苍梧骑兵凶猛,每次犯边之时,朝云能够依托城池抵挡,不要造成太大的损失就很不错,不要说歼灭和驱赶,不打败仗就是胜利。 至于反攻草原,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的事情,慕容垂竟然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 “算了,如今口袋尚未收紧,也就只能说说而己。”系好最后一根带子,将头盔戴好,慕容垂对着陆明持灿然一笑,轻声喝道:“枪来!” “是!”陆明持服侍慕容垂有些日子,早己对慕容垂的这句话形成了条件反射,慕容垂话一出口,他己下意识的一手抓住身边亮银色的精钢长枪,对着慕容垂的方向用力一掷! “好好呆着,看少主如何杀敌!”长枪入手,慕容垂的气质陡然一变,原本温吞迟钝的感觉突然消散,眼睛里神光闪烁,仿佛利剑出鞘,整个人散出一股无语伦比的王者之气,仿佛普天生灵,尽在掌握,无人敢逆其锋婴! 直到慕容垂跨出门去许久,陆明持才逐渐缓过神来,虽然早己见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看到少主握枪,他还是忍不住要被少主的气势所震撼,几步追到门边,看着慕容垂和亲兵离去的方向,陆明持忍不住想:究竟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和少主一样,长刀出鞘,无可争锋! 是夜三更,乌云遮月,可是雁门城下却仍然是灯火通明,巨大的爆炸声不断的传入耳中,每一次爆炸声响过之后,必然带起一团刺目的亮光,紧接着,就是冲天而起,几乎能将半个天空都照亮的火焰! “杀进雁门,杀!” 每一个士兵都己经打疯了,各种嚎叫野兽一般响彻深夜。 然而,就在这样的喧嚣之中,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由雁门另一侧出城,绕了一个大圈子,迂回到苍梧骑兵身后。 当一杆银枪如滑破天空的星辰一般,突然间映入秦桑眼眸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己经来不及了。 这队人马挟雷霆之威,狠狠的撞进早己因为攻城而乱的队形的苍梧军中,每一个人都仿如杀神在世,眼中没有一点怜悯,没有一点感情,狠狠的将兵器刺入苍梧士兵的身体里。 乱战之中,没有人知道这队人马从何而来,有多少人。每一个人,都只看到在偌大的战场之中,为首之人黑袍银甲,执一杆璀璨雪亮的精铁银枪,枪锋所指,神魔退避! 那个和善,温吞,平静的青年早己不知何处去,慕容垂的身上,铠甲上,头盔上,早己是血迹斑斑,枪头之下原本雪白的缨子,也早己被鲜血染的通红一片,湿嗒嗒的粘在一起,还不住的向下滴落着腥热的液体。 苍梧马战,本就不擅攻城,这些士兵在此地逗留十余日,死伤无数,早己倦了,此时又出来这么一个魔星,更是让他心生畏惧,数万人的军阵,竟然硬生生被这数千人,冲的溃不成军! 就在此时,城门中猛的传来一声山崩般的巨大擂鼓之声,紧接着,城门轰的一声大开,无数朝云士兵如黑压压的乌云一般,夹带着闪电一般的兵刃亮光,嘶吼着冲了出来。 被压在城中打了十余日,又被炸的抬不起头来,他们每个人的心中,也一样都憋着一口气,急欲一场生死大战,来疏解心中的郁卒! 天军交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当此时,苍梧身处它国境内,地利己失,军心疲惫,自然没有人和,又被慕容垂和仇将军抓住时机里应外合,聚力一击,溃败之像,己经不言自明! 饶是秦桑向来自负,见到这种情景,也知道大势己去,生机断绝。 他在军阵中拼命的大吼着,想要将溃败的赤焰士兵重整起来,可是兵败如山倒,如何能够整合得起来? 最终,他也不得不掉转马头,愤恨万般的向着草原方向狼狈逃窜。 一步错,步步错,他们太习惯了朝云的闭门死守,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的守将,竟然敢主动出击。大好的形势,反手之间,毁于一旦。 “好样的!不愧是慕容大将军的儿子,果然是将门虎子!”仇将军之前固然对慕容垂多有怀疑,可是经过了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之后,也不禁彻底改变了对慕容垂的看法,一手拍上他的肩膀,另一手冲着身后的士兵猛的一挥,大声吼道:“儿郎们,杀啊,让他们也尝尝我们的厉害!” “慢着!”慕容垂一手捉住了仇将军的手臂,不让他落下去,面色冷静森然,不容置疑的说道:“仇将军请回,追敌的事情,交给我来就行!” “什么?”仇将军一愣,既而粗豪说道:“你放心,老仇不抢你的功劳。” “仇将军请回!”慕容垂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冰冷森然,再加上脸上的几道血污和头盔上偶尔滴落的鲜红色液体,更是显得分外冷酷,仿佛真的是来自地狱的杀神。 仇将军诧异的盯着慕容垂,慕容垂方才那句话说的没有丝毫敬意,更毫无商量之意,根本就是毫不客气的命令,可是让他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违抗那句话中所透露出的威势,仿佛战场之上,唯有他,才是唯一的王者! 眉头狠狠的抽动了几下,终于艰难说道:“好,就交给你了。” 慕容垂连回都懒得回话,直接转过身,将一杆雪亮的长枪高高举起,大声喝道:“跟我来!” 方才那跟随着他一并出击的三千铁骑齐声呼喝,整齐划一的调转马头,没有任何犹豫,紧紧的跟在了慕容垂的身后。 这三千人,是慕容垂一到雁门,就特意挑选出来,由他单独训练,并只听从他命令的特别部队,就算是仇将军,都不能命令他们。数月训练,如今一拿到战场上来,果然显出了他们强悍无比的战力! 虽然说是追击,他们的速度却并不快,在慕容垂的带领下,三千黑色铁骑始终都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不紧不慢在跟在苍梧溃兵之后,整齐的马蹄声将草原都踏的阵阵抖动,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可恶!”秦桑在马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这带领追兵的将领也不知道是谁,始终都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可是却有一股无形的紧迫感,仿佛在告诉他们,他就在身后,只要他们跑慢一点,就会被他追上,然后杀的连骨头都不剩。 于是他们只好拼命跑,拼命逃,跑到连老命都搭上,也不敢喘一口气。 虽然没有与这支追兵交手一分一毫,可是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比打了一场大仗还要累千倍,万倍! “老子不逃了!”他猛的将刀向下插入草地,勒住缰绳就想转身回去:“老子和你拼了!” “大皇子,不可啊!”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缰绳就被人拉着又向前跑去:“他们还没有追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桑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追的如此狼狈过,心头怄的直欲吐血,狠狠一拳砸在马背上,发狠立誓:“要是让我知道这混帐王八蛋是谁,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可是狠话归狠话,他们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溃散的军队也无法整合起来,只是数百人或者数十人为一个小的团队,各自顾命奔逃,大战之后再经历如此一场追击,每个人都只觉得自己的心理和身体同时压抑的几乎崩溃。 这种情境之下,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回过头去看一看他们的敌人是谁,又究竟有多少人在他们的身后,所有的人都被吓破了胆。 大战之后,当他们知道那天晚上追击他们的人,竟然只有区区三千人的时候,几乎每个活下来的人都几乎气的吐出一口鲜血。 三千人,竟然追的他们几万人,惶惶如丧家之犬。 整整奔逃了一日一夜,草原终于遥遥在望,如此绝望之中看到视线尽头一条银色的光带之后,足有一人高的草原随风摇摆,每一个人的心头都燃起了一丝尽乎疯狂的希望! “快跑,过了银龙河他们就追者不上我们了!”奔逃的人群中,猛的爆发出一阵呼喊,散乱的奔逃队伍猛的加速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希望最近的时候,河的这一边,那一人高的秋草之中,突然传出震天动地的喊声:“杀啊!” “把他们留在朝云,为亲人报仇!” 无数黑衣黑甲的士兵犹如鬼魅一般,从秋草之中源源不绝的冒了出来。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又在这里埋伏了多久。 早己到了心理底线的无数苍梧士兵在看到这些士兵的时候,只觉得从灵魂里涌上一股战栗。 进,伏兵重重;退,绝世煞神! 苍梧铁骑在朝云边镇肆虐这么多年,可是这一次,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恐惧,他们也许,真的要将性命,留在这里! 番外之灿如飞星(三) 昏天暗地,鬼哭神嚎。 这己经不是战争,而是赤果果的屠杀。 秋草中的伏兵不知道己经埋伏了多久,他们在这里养精蓄锐,静静的等待苍梧残兵的到来。无数苍梧骑兵被死列的阻在朝云这一侧,剩下马力尚可的人,根本不与朝云的士兵缠斗,只是拼命的挥鞭打马,草原就在前方,只要进了草原,就是骑兵的天下! 性命交关之下,竟然给他们冲出去了近千人,他们赤红着眼睛,手中的鞭子疯子一般的落在马身上,将马股抽的鲜血淋淋,可是现在,没有人再顾的上这个,他们只知道要逃命,逃命! 然而就在这时,奔马中的一匹突然脚下一瘸,一个趔趄向前栽倒,狠狠的摔在地上! 紧接着,就仿佛是连锁反应一般,数千匹奔马一匹接着一匹,竟然连着又倒下了好几十匹,前面的马阻了后面的路,后面的人刹车不住,硬生生的撞上去,不知有多少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折断了脖子,从此消亡! 中断两国互市的作用终于体现了出来,苍梧铁器不精,没有了朝云商人的供给,这些马所用的马掌,在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急速奔波,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成了压倒苍梧骑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数的苍梧士兵眼睁睁的看着草原就在前方,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最后的一道防线! 慕容垂率着三千黑甲骑兵终于也逼到了近前,一身衣衫被鲜血染红,看着这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状,原本温和柔润的脸却没有一丝怜悯,高高举起手中的银枪,大声喝道:“杀!” 仁慈,从来都不是用在战场之上。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与自己并肩战斗的袍泽残忍,这一点,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己经明白! 这一天,对于苍梧来说,仿佛是无天之日,每一个苍梧士兵的眼前,都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的光亮!那个黑袍银甲,浑身染血的将军,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死神,而他们,全部都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对自己的生命,全无主导的权力。 秦陌察觉事情不对,带着驻扎在草原边境的军队紧急支援到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漫天漫地的血腥惨杀,却竟然遮不住一个人的锋芒! 驻马立在草原边境,有一个瞬间,秦陌竟然愣住了,仿佛即使是他,也被场中那个人的无尽杀意所感染,所震慑,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直到身边的传令边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才猛的反应过来,腰中长剑一挥,拼命的指挥着士兵从包围圈的一处撕开缺口,将秦桑的军队接应出来。 朝云的士兵表现出以往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战意,他们犹如在笼子中被关了许久的野兽,狠狠的嘶吼着,想要让那个曾经占了自己无数便宜的家伙,好好的留下一点纪念。 慕容垂早己退出了战斗,拼命的挥动着银枪,发出信号指挥着大军的调动,朝云军队潮水般按着慕容垂的命令移动,想要拖住苍梧的军队,可是他们的包围圈显然有漏洞,开始的时候苍梧的军队被追的急了根本没工夫观察到这一点,可是如今秦陌率军来迎,苍梧军心定了下来,再加上秦陌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他们毕竟久经战阵,在秦陌的指挥调度之下,很快恢复了一定战力,向着秦陌攻打的方向死命靠拢,里应外合,全力撕扯着朝云的包围。 “守住,不要放走他们!”带队的将领显然非常明白慕容垂的作战意图,梗着脖子声嘶力竭的狂吼。 十倍于敌,可以围之! 可是,他们的兵力终究差了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功亏一溃,面对着苍梧士兵垂死反扑,朝云的防线越来越薄,越来越弱,纵然每个士兵都拼死作战,可是却显然己经无力回天! 终于,包围圈终于被秦陌指挥士兵硬生生撕出一个缺口,苍梧士兵中猛的爆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每个人都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更加凶猛的向着撕裂着朝云士兵的防线,为自己争取着更大的生路。 慕容垂己经停止了一切动作,他只是平稳的坐在一匹乌黑的骏马之上,静静的望着远方的战况。 “少主,真是可惜,要是再给我们三天,等宿州城两位将军赶来的话……”慕容垂的身边,一位将军狠狠的将手中的刀扔于马下,满面懊恼。 “算了……”慕容垂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悲喜,声音也淡淡的没有一丝波动:“也许上天注定,这一次,苍梧命不该绝。” 猛的举起手中的长枪,精神一振,大声喝道:“将士们听令,追杀十里,以左耳论功,得百耳以上者,封爵!” 慕容家在朝中势力何其之大,虽然慕容垂现面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可是他口中许下的封赐,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以为是玩笑。 朝云的士兵猛的又沸腾起来,风卷残云一样向着苍梧士兵猛不防扑过去。 这一次,他们己经没有任何战略目的,他们只有一个想法,杀,杀! 他们要最大限度的杀死他们,要得到他们的左耳,要用他们的左耳,来记录自己的功绩! 刚刚逃出险地的苍梧士兵差一点再次遭遇灭顶之灾,几乎又被潮水般的朝云士兵卷进战场。 秦陌猛的放下盔甲上银色的罩面,打马上前,亲自带兵断后,才终于稳住了阵脚,掩护己方军队狼狈退去。 慕容垂一直呆在队伍的中后方,现在是追穷寇,不是冲锋陷阵,早己没有他的多少事情,他虽然知道这最后的杀戮是不可省略的步骤,可是从内心而言,他却的确是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向前追出十里,慕容垂一道令下,朝云士兵虽然正冲杀在兴头上,还是齐齐的止住了步伐。 少了三日,准备未齐,即使是慕容垂,也不敢深入草原。 秦陌带着断后的部队奔出一里左右,突然也勒马停了下来,他调转马头,透过面罩上的缝隙冷冷的看着敌言战阵中那个黑袍银甲的将军。 他记住了,就是这个人,居然让他第一次上阵就如此狼狈,居然让整个苍梧,吃了这么大的亏! 慕容垂一手执枪,勒马而立,仿佛感觉到了秦陌的目光,下意识的抬起头,也望向那个与他遥遥相对的白马将军。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挑衅与战意,腰杆微微一挺,在马上坐的笔直,下巴微抬,骄傲的回望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在场的人,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爆出火花的嗞嗞声。 秦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忽然高举起手中的战刀,然后用力向一边划下,在空中留下灿亮的残影之后,猛的定格在身体一侧。 一股无言的战意倏的爆发开来,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毫无阻碍的传递到慕容垂面前。 慕容垂微微一笑,一柄枪斜斜一晃,横在身前,没有任何动作,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到,他己经以自己的方式,回应了那个人挑战。 秦陌冷冷一笑,再没有任何迟疑,拨转马头,以刀做鞭,在马股上狠狠一拍,转瞬消失在草原深处。 雁门城内,张灯结彩,欢声四起! 朝云近几十年来,只有被动的被苍梧掳掠,几时曾有过这样的大胜? 仇将军端着一杯酒走到慕容垂的面前,大笑说道:“世侄,你果然不愧是慕容家的人,这样大的手笔,连我都佩服啊!” “哼,要不是你……” “明持!”慕容垂急叫,目光狠狠一瞪,将陆明持要说出口的话硬是瞪了回去。 脱下战甲,慕容垂又恢复了一惯的温文平和,仿佛战场上那个冷血残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淡声说道:“多亏仇将军奋力抵抗,出击及时,慕容垂何敢居功?” 仇将军哈哈大笑,宾主尽欢,叮嘱慕容垂多喝一些,便转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然而他一走,慕容垂的面上便立刻泛起淡淡忧意,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悄悄转身离开,不知去向。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庆功的时候,城中一些阴暗偏僻的角落里,却有一个青衣的青年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不断的出入一些低矮的门户。 每一次进门,那个青年都是面色郑重凝肃,每一次出来的时候,面上都带着隐隐的悲伤。 那以后的许多天,本应为雁门副将的慕容垂都不知去向,而那个青色的身影,则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这个城镇中各个角落中。 许久以后,那些曾被他出入并放下大笔抚恤金的人家才知道,那个自称是代表牺牲的子弟来看望他们的战友袍泽,原来,就是那一场大战的主将,堂堂慕容家下一任少主,慕容垂。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城外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慕容垂照例只带着陆明持一个人,两匹马慢慢的走着。 他坚持亲自去每一个知道具体信息的士兵家中看望,这是他把他们挑选出来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他们的。 如今城中都己经看望的差不多,他与陆明持便开始走访附近村镇,一家一户的去看望,执子侄之礼。 马头转过一个山坳,马身还未来得及全露出来,一道劲风突然迎面而至,直奔慕容垂的面门! “小心!”慕容垂双手紧提缰绳,硬生生阻住马蹄前进的步伐,同时顺手一拎,将陆明持直接从马上拎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后。 一只银色的箭到了慕容垂的马前突然直转而下,重重插入地下,直没至尾羽。 “你来的太慢了!”一道声音倨傲的响起,仿佛己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慕容垂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道银色的身影当道而立,笔直,挺立,头发冠的一丝不乱,同色的银色丝带长长的垂在肩后,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只是那面上的神色,骄傲,冷漠,仿佛全天下的人,都不被他看在眼里。 “劳二皇子久等。”如此无礼的问话慕容垂居然不温不火,反而淡淡笑着有礼的道歉。那一日追敌回来,他就己经查出了那名将领的身份,也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他们必然还有一战,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二皇子居然这般率性,竟敢这样单身来找他。 慕容垂的声音一入耳中,秦陌的面色突的一变,口中诧异叫道:“是你?” “我?”慕容垂疑惑的重复,复又笑着问道:“二皇子认识我?” 秦陌的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此刻听到慕容垂问,立时肃了面色,冷冷说道:“认识与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今天,必死无疑!” “哦,是吗?”慕容垂仍是温吞的笑,仿佛根本听不懂秦陌在说什么:“那就请二皇子赐教了。明持,你先回去。” “少主!”陆明持急叫,慕容垂却是看也不看他,翻身下马,微一拱手,轻声道:“请吧!” “哼!”秦陌根本连答应都懒得答应,单掌一竖,疾风般冲向慕容垂。 “好掌法!”如此情境,慕容垂居然还不忘先赞对手一句,然而只这一招,却也让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强敌,当下也不敢怠慢,凝神屏气,集中心神应付。 两大高手交锋,气势岂是一般可比,只见窄窄的山道之中尘土飞扬,落叶翻飞,只一招交手,巨大的气浪就让还在马背上的陆明持一个稳身不住,倒头栽了下去。 若不是有些防身的武功在身,只怕当场折断了脖子。 慕容垂眼角瞟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对着秦陌大声喝道:“我们换个地方打,莫伤到我的亲随!” 说着话,身形就地拔起,向着一边的山林飞奔而去。 “好!”秦陌也不啰嗦,爽快的应了一个字,紧追着慕容垂而去。 番外之灿如飞星(四) “少主!”陆明持急的大叫,然而秦陌和慕容垂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转眼就不见了踪迹,只留一个人无奈的在原地跳脚! 在山中奔行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前方的山地陡然一阔,露出两山之中一片小小的平地来。 慕容垂身形轻飘飘的落下,秦陌紧随其后,落在他身后三米处。 “此地风景甚好,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切磋一下吧。”转过身,慕容垂双手抱拳为礼,面上恭谨的仿佛他只不过是在家中与自己族人过招磨练,语气神色之间,看不出丝毫敌意。 “你在说什么梦话!”秦陌心头陡然冲上一股怒意,这个人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两国敌对,大将相遇,自然是不死不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切磋一说? 当下面容冷煞,冰冷说道:“今日一战,并不是什么切磋,各凭本事,生死不论,你可准备好了?” “我不会杀你。”出乎秦陌的预料,慕容垂居然说出这么几个字来。 秦陌更是愤怒,这个人,难道在是小瞧他不成? “战场之外,我不杀任何人。”慕容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坚定的,诚恳的,仿佛这是他心中不可支援的信念。 “好,好……”秦陌怒极反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人将他藐视到这个程度。 没有任何预兆,身形猛的拔起,单掌如刀,狠狠切向慕容垂的咽喉,口中厉声喝道:“你不杀我,我便来杀你,我倒要看看,你做不做到你所说的!” 慕容垂侧身避让,同时口中急声说道:“你我都是一国大将,岂可如此轻忽性命?若真要与我生死相向,当在沙场之上!我不会杀你,可也绝不会让你杀我。” “打过再说!”秦陌根本不想再听慕容垂说任何话语,手中招式不停,一招比一狠辣。 巨大的压力让慕容垂匆匆说出那几个字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精力再来开口说话,只能集中精神,全力应对秦陌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飞沙走石,草木断折,两人的雄厚掌力不断的打在谷中的石头上,激起层层烟尘,原本生机盎然的一片谷地,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变成一片狼藉。 秦陌越打越是恼怒,这个慕容垂居然真的好像根本不打算与他生死相搏,几乎都是凭借身手敏捷与他游斗,偶尔被逼的急了,不得不接招,才会与他对上一掌两掌,然而紧接着,又会远离他的身周,不与他有实质性的接触。 这样的打法,叫他浑身上下的力气全无着力点,仿佛都打在空气中一样。 “慕容垂,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认真一点!今日之战,你我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二皇子,我真的不想与你在这里生死相向!”身形向后疾退,略显狼狈的避开秦陌石破天惊的一击,慕容垂终于找到一丝空隙说话:“你若真想与我决一死战,我们可以订下约定,待到两国交兵,慕容垂绝不后退一分一毫!” “够了!”慕容垂合情合理的一番话却仿佛更大的激怒了秦陌,手中招式一紧,又是一记杀招披面盖至,逼的慕容垂再次后退,甚至不得不倒地连打了几个滚,才勉强躲开。 “起来!”看到慕容垂如此狼狈,秦陌居然没有上前追击,而是冷冷的站在原地,声音冰冷的说道:“你的功夫与我在伯仲之间,最好认真一点,本皇子不杀缩头乌龟。” 慕容垂从地上站起来,一身的灰土,连头发上都是,面露苦笑,然而,却仍是坚持的说道:“战场之外,我绝不杀任何一人。” “你……”秦陌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吞老实的青年气的几乎己经没有脾气,双拳在身侧用力的握紧,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双眸子阴冷的将慕容垂上上下下连着打量了好几遍,突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慕容垂?” 慕容垂一愣,下意识的抬头说道:“是啊。” “慕容世家少主,号称天才的慕容垂?” “二皇子过誉了。”慕容垂居然露出微显羞涩的笑容,对着秦陌露出白白的牙齿,满面灰尘之下,显得犹为古怪。 “我不是在夸你!”秦陌觉得自己快抓狂了,他和这个人的智力水平,根本就不在同一条线上。 “哦。”慕容垂点了点头,竟然丝毫也没有尴尬的样子。 “你……”秦陌深吸一口气镇定自己的情绪,咬牙再次问道:“你真的,就是那个慕容垂?” “是。”慕容垂点头。 “那你装什么佛祖!”秦陌陡然愤怒起来,一柄软剑猛的从腰间抽出,颤颤的指着慕容垂:“一场大战,屠戮我苍梧近五万将士,居然敢说不杀?” “二皇子此言差矣。”慕容垂的神情变的认真起来:“人之初,性本善,屠戮同类,是哪一个人也不愿的。只是战场之上,身不由己,我不杀人,人便会杀我,所以不得不杀。就如那场大战,倘若我心软,二皇子又可会心软?” 秦陌没想到那个温吞的青年居然也会有这么锋利的言辞,动了动嘴,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可战场之外,又有不同,脱下战袍,我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又怎么能够再随意杀人呢?所以不管二皇子如何逼迫,只要不是战场之上,我是绝对不会与你生死想搏的。二皇子想要较量,尽管整兵再来。” 慕容垂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秦陌本来静静的听着,可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面上猛的又现出了怒色,手中软剑突的一抖,厉声喝道:“由不得你!今日你若不出手,便等着被我杀好了!” “你……不可理喻!”慕容垂终于也罕见的动了一丝怒意,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呢? 平静了一瞬的山谷之中再次拳来脚往,叱咤之声不绝于耳。 “嘶……” 慕容垂一味退避,终究不能完全躲开秦陌的攻击,软剑从他身上一划而过,从左胸直到肋下,连衣服都被划成了两半。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原来也不过是个怕死的狗熊嘛!” 慕容垂被划破的衣服垂下,露出里面一件金灿灿的软甲,即便只是远远一瞥,就知道定非凡物,他那样势在必得的一剑上划过,竟然只在软甲之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 “我说过,为将者,必当珍惜性命。”慕容垂对秦陌的嘲讽丝毫不在意,平平静静的回应:“我虽然不想杀你,可也不会让你杀了我。” “可惜,今天你不杀我,就只有自己去死!”懒得与这讲不通的人讲,秦陌身形一闪,再次扑了上去。 这一次,当真是竭尽全力,没有分毫留手,只不过十余招,就逼的慕容垂险象环生,软甲上再次留下了几道白印。 “二皇子,你若再无理取闹,我就不客气了!”慕容垂的耐性再好,也给打出了几分火性。 “谁要你的客气!”秦陌得理不饶人,手中的招式越发一招紧似一招。 慕容垂猛的一声低喝,面对秦陌刺来的剑不闪不避,反而身体一进,欺出剑光之中,任凭那剑刺向自己的身体,并指如刀,狠狠击向秦陌握刀的手。 “呛啷”一声,秦陌软剑脱手,慕容垂也忍不住踉跄后退几步。 刚才那一下,谁都没有讨得了好。 慕容垂虽然有宝甲护身,可秦陌的剑气还是长驱直入,撞的他脏腑一阵摇荡,秦陌自然更不必多说,软件脱手,手腕处亦是痛的快要断裂一般。 二人皆是死死瞪向对方,只一瞬间,就又再次揉身扑了上去,只凭拳脚,狠狠轰击。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这一片小山谷四处断石开裂,几乎被两个人翻了个个,可是两人的功力实在是太相近了,根本无法分出胜负。 到了后来,体力耗尽,根本没有什么功法招式,两个身份尊贵,武功高绝的青年大将,竟然就如市井上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一般,夹手缠脚,狠狠的厮打在一起。 又是狠狠一拳对轰,巨大的皮肉撞击声之后,秦陌和慕容垂均是不支,各自后退一步,坐倒在地,却仍是兀自狠狠的盯着对方。 秦陌在慕容垂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与他相仿的狠厉与嗜血,这是被战斗激发出来的本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相信,眼前这个青年,真的是他一月前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个人。 “我见过你!”秦陌突然开了腔,却是说出一句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慕容垂挑眉,不住的喘着粗气,这一架,实在是打的太辛苦了。 “几个月前,我买了你一匹马。” “是你?”慕容垂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天的情景,然而紧接着,又浮现出一块马掌,面上不由露出笑意,边喘气边说道:“我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那块……马掌,我还想不出……要终止互市……” 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匆忙住了口,可是却己经晚了,秦陌早己勃然大怒,强撑着站起来,冲着慕容垂大声吼道:“起来,再打!” “我……不是故意的。”慕容垂狼狈的闪到一边,躲开秦陌的攻击,一时间自己心里,也忍不住有几分好笑。 当真是世事弄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引起自己关注马掌的人,居然就是苍梧的二皇子本人。 二人再一次打在了一起,可是两个人的身形都有些摇摇晃晃,慕容垂抬手封住秦陌的一拳,神情蓦的一动,秦陌也突然变了面色,神情凝重之极。 两人突然同时一推对方,借力分别跃向一块山石之后。他们的身形刚刚离开,方才站立的地方,就猛的被一片箭雨所覆盖,精铁的箭头,几乎完全没入了地下。 可以想像,如果现在他们还站在那里,恐怕早就变成了刺猬。 “你的人?”秦陌怒吼。 “不是。”慕容垂摇头。 秦陌狠狠的瞪了慕容垂一眼,目光扫过箭杆上的尾羽,神情倏的一震,恶狠狠骂道:“该死!” 然后脚尖一点,以快的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出去,随手拾起几块石头,狠狠的朝一片山石后扔了出去。 只听七八声惨叫声从石后凄厉的传来,显然有人己经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杀了他们两个,主子有重赏!”一道干瘪的声音扯着嗓子呼嚎,周围箭矢雨点般倾落,秦陌身形飞速移动,显然是想先抓住那个领头的人,但却被各种暗器生生的压了回来。 旋身避开一道飞蟥石,正想要落地,忽听耳边传来慕容垂焦急的喝声:“小心!” 随着声音,他的身体被人用力一拉,横移三寸,刚好避开一把飞针。 “你藏私!”被慕容垂救了,秦陌不但不感激,反而大声怒吼。 原来慕容垂拉他这一下,内劲十足,显然刚才与他对打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全力,多少留了一点。 “你不也是一样。”慕容垂反手劈落几样暗器,学着秦陌的样子,也抓了一把石头在手中,击发之间,动作十分迅速。 只看刚才秦陌突然暴起那一下,就知道他定然也留了后手。 这种危境之下,秦陌居然笑了出来,大声说道:“那样打的过瘾!” “我好像也那么觉得。”慕容垂转向秦陌,灿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生死相斗了大半日的两人,在这种时刻里,竟然莫名的对彼此生出了一丝认同。 “看来我们要先合作了。”看到暗器的攻击根本不能奈何他们,掩藏在山后的人终于提着武器,杀了出来。 “好!”秦陌爽快的应声:“剩下的架,我们有空再打!” 两人靠背而立,一袭银衣,一袭青衣,淡淡的碧色与银光辉映,夕阳之下,说不出的和谐。 静静的调整着呼吸,看着远处蜂拥而来的敌人,他们虽然身穿杂色猎户服饰,但从身手就看的出来,必然是训练有素。 那一刻慕容垂和秦陌心里都明白,这一战,恐怕不是那么好打。 番外之灿如飞星(五) “迂腐!”秦陌随手解决掉一个敌人,看到慕容垂对敌之间仍是顾念着对方的性命,只肯点穴或者击晕他们,白白耗费了许多力气,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你到底懂不懂,他们要杀你!” “我说过……战场之外,我不杀任何一人!”两人方才打了半天,慕容垂的体力也早己不济,可却仍是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不肯轻易杀任何一人。 “你……”秦陌被气的几乎无话可说,手中夺来的钢刀狠狠一挥,毫不犹豫的拿刚冲到面前的一个人来出气。那个倒霉蛋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就被秦二公子的剑劈成了两半,血水溅的到处都是。 几滴血落到了慕容垂的身上,慕容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也并没有说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只要坚持自己的就可以了。 各自奋力又解决掉几个人,两人同时感觉到体力的透支,向对方的方向疾退几步,靠在一起。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慕容垂喘息着问道:“他们明显是苍梧人,可是好像,恨你……比恨我还多。” 经过这一轮乱战,慕容垂也看出来了,这些人虽然说是杀了他们两个,但却有足有六七成的攻击都是放在了秦陌的身上。秦陌的一袭银衣早己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别人的多一些还是自己的多一些。 “我哥哥的手下!”秦陌双眸犹如被激怒的猎豹一般闪闪发亮,脸上被迸溅上的血迹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的气息。 慕容垂神色一肃,尚来不及说话,敌人的下一轮进攻再次狂猛涌至。 “还真是好人当不得!”秦陌口中吐出自嘲的话语,神色却凌厉的几欲将所有人都撕扯成碎片,低声怒吼一声,手中钢刀一抖,提振起最后的精神,无畏的冲了上去! 他推举秦桑,又率兵救了他,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慕容垂低叹一声,千倾大厦,溃于内部,为何千古以来,颠扑不破? 剩下的敌人仍有七八十人,这些人似乎是知道了秦陌和慕容垂的厉害,不再像方才一样抢攻,而是围在两人的周围,不断的游走试探,往往一招而退,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车轮战的方法耗尽他们的体力。 秦陌和慕容垂虽然着急,可是竟然毫无办法。 他们本就硬拼了一场,与秦桑的手下又缠斗了好一会儿,就是大罗金仙,这会儿体力也要用尽了。 两人奋力拼杀抵挡,可是己远不如最开始时得力,甚至左支右绌,己呈败相! “小心!”慕容垂用尽力气以手刀砍在一人颈间,将他砍晕,可是另一人的长剑己然如毒蛇一般,直奔着慕容垂的咽喉而来。 激战许久,这些刺客早己知道慕容垂身上宝甲的利害,所有的招式都奔着他的下盘与头面部而来。 慕容垂听到秦陌的示警,慌忙抬头,可是对方的长剑却早己到了眼前,连躲都躲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影猛的向他撞了过来,将他狠狠的撞倒在地,却也同时让他避过了那致使的杀招。 “呆子,迂腐!麻烦死了!”耳边响起秦陌暴怒的吼声,却也同时遮掩了他几近微不可闻的微弱闷哼声。 “多……多谢……”慕容垂极快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解决了围在身边的两个敌人,诚恳的道谢。 “用不着!”秦陌身上鲜血淋漓,出手比刚才更加狠辣,竟将攻向他的人一刀从中折为两段:“你的命,只有本皇子能取,本皇子杀你之前,你给我好好留着!” 慕容垂神色一怔,手脚不停,极力对付着不给他们丝毫喘息机会,再次围攻而来的敌人,口中却不轻不重的说道:“真是别扭的人。” “你……你说什么?”饶是正在激战之中,饶是慕容垂的声音并不大,可秦陌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完全,一时间面色倏的通红,怒声大吼。 然而慕容垂却己经没有力气再来回答什么。 再次劈翻面前的一个杀手,慕容垂胸口也挨了一掌,气息涌动,嘴角竟然渗出一丝血迹来。 “二皇子,不能再硬拼了,我们先避一下!” “不避!”秦陌一刀砍翻一个敌人,自己的身上也又添一道伤口。疼痛和血腥彻底激发了他心底的好战因子,他恶狠狠的吼道:“我要杀光他们!” 慕容垂一掌击在一个扑上来的杀手颈项上,那杀手摇晃了一下,居然又站定了,慕容垂心头一阵苦意涌过,自己的体力,竟然己经透支到这种地步,用尽全力的一击,连将敌人击晕都不可得。 再这样下去,真的必死无疑! 当下再不啰嗦,突然从腰间拿出一颗弹丸,用力摔在地上,左手一拉秦陌,大声喝道:“走!” 弹丸落地,立刻涌出大量白色烟雾,整个小谷中漫天漫地的混浊,对面不见。 “小心有毒!” “点子逃了,快追!” 这白雾并不能持续很久,一众杀手奋力挥手破开迷雾,为首的人看了看地下的血迹,阴狠的说道:“他们己经没有力气了,逃不了多远,追!” 数十人纷纷跃起,顺着血迹追踪过去。 “可恶,谁叫你阻碍本公子教训他们?”秦陌用力甩开慕容垂的手,口中愤愤叫嚷,然而却也并没有回头,而是跟着慕容垂一路向山上奔逃。 “是,都是我的错。”慕容垂受到无端职责,居然不仅不恼,反而笑着认了下来,伸手一拉秦陌,轻声说道:“这边!” 他在雁门城月余,早将附近的地形摸的一清二楚,此时转进去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岔路口,若不是慕容垂提醒,秦陌根本都没发现那边居然也有路。 那条岔路口与他们之前奔行的路一样,都是蜿蜒向上,直奔山顶,秦陌奔了两步终于察觉不对,转头怒斥:“你带的这是什么路,到山顶上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恩,就是死路。”慕容垂认真的点了点头,却根本不理秦陌,越过他一路直奔。 秦陌狠狠的盯了慕容垂的背影一眼,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再次抬步跟上。 身后的喊杀声骤起,看起来,他们的损耗远超过自己所能预想的程度,才逃了这么一点,居然就被杀手追上。 两人无奈,只得边打边逃,慕容垂似乎是认准了这条路,带着秦陌拼命向山顶奔去。 “他们跑上死路了,杀!”杀手的头领扯着嗓子大吼:“杀了他们有重赏!” 慕容垂只觉得自己的体力越来越虚弱,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一柄长剑袭来,慕容垂下意识的脚下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一块滑动的石块,膝弯一软,直直的向前仆倒,看起来,就仿佛是自己将咽喉送到了对方的剑上一般。 “你敢!”秦陌眼角余光扫到,早己空竭的体内猛的涌起一股力量,长臂一伸,一把将慕容垂拽了回来,同时身形一转,用自己的背,替他挡了这一剑。 “找死!”口中怒吼,手中长刀反手削出,直接将那人的头颅削去半个,红红白白的血水脑浆到处飞舞。 “二皇子!”方才那一刀结果了敌人,却也同时使得秦陌手中的武器脱手,重重倒在慕容垂的身上。 慕容垂用力撑住秦陌的身体,焦急大叫。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呢!”秦陌有种快被眼前之人气死的感觉,这都己经是什么时候了,可是这个呆子,笨蛋,竟然还注意着手中的分寸,不肯轻易杀人。 左手搭着慕容垂的肩,勉强站立,撒开武器的右手伸到腰间,摸出一个一搾长的圆筒,面上浮现出一丝狰狞:“你们找死,本皇子就成全你们!” 拇指用力一按,一篷银针牛毛一般对着一众杀手飞射而出! “啊……” “扑通……” 这篷针雨又密又急,山道狭窄,一众杀手避无可避,足有二三十人都被射中。 针方一入身体,就有数人重重跌倒在地,身体在几秒钟的身体里变的乌青,竟己气绝无救了。 身份到了慕容垂和秦陌这个地步,自然都会都一两样防身保命的东西。慕容垂身上是一颗可以制造出烟雾的弹丸,但是秦陌显然没有这么善良,身上的东西,竟是一件如此歹毒的暗器。 秦陌个性向来骄傲,这样东西虽然被梧皇要求必须带在身上,却从来都没有用过,此时如果不是被危及性命,恐怕还想不到要用。 慕容垂看到秦陌的暗器如此歹毒,眉头紧皱,秦陌却己经大声吼道:“笨蛋,还不快走!” “哦……”慕容垂如梦初醒,一手架起秦陌,再次快速向着山上跑去。 杀手领头的人也被那针射中,不过他着实够狠,刚刚感觉到伤口有麻木的感觉,就手起刀落,一刀将自己的左臂切下。 巨大的痛楚几乎让他晕厥过去,可是事到如今,己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只好一条路走到黑,大声吼道:“上,杀了他们!” “喂,二皇子,二皇子!”察觉到肩上的秦陌越来越重,慕容垂一边奋力的向上攀爬,一边不住的叫着他。 奋战半日,秦陌不像他有宝甲护身,身上己经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再加上刚才那一剑,浑身的血如小溪一般不住向下滴淌,而秦陌本身,也几乎己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方才秦陌那暗器的歹毒显然让杀手有所顾忌,追的也不是那么太紧,慕容垂拼力之下,终于拉着秦陌一起,登上了这座小山峰的最顶端。 探头向下看了一眼,慕容垂轻声说道:“看我们的命够不够大了。” 拖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臂赶上顶峰的杀手头领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慕容垂挟着秦陌,从崖顶纵身一跃,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头领紧跑几步向下望去,只见崖壁中间伸出一棵巨大的树冠,将下面完全遮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头,就算有树挡了一下,这里这么高,他们又伤的那么重,必死无疑。”一个杀手上前,讨好的说道。 “是啊,头,您的伤口也得及时处理一下。” 杀手头领沉吟一下,觉得几人说的也有道理,手一挥,冷声说道:“撤!” 月上中天,秦陌被一阵冰冷的寒意所惊醒,他皱了皱眉头,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如散了架一般的疼痛,尤其是背后,而周身的衣服也不知怎么湿了,湿淋淋冷冰冰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用手拉着身边的一块大石,勉强坐了起来,目光四下一扫,看到离他不远处是一个水塘,一个人趴在岸边,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 “喂……”身体疼的动都动不了,秦陌只好大声呼喝:“慕容垂,你死了没?” 连着叫了几遍,那个人影的肩头终于微微动了一动,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 看到秦陌的那一瞬间,慕容垂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清朗欣慰的笑容:“太好了,你没事。” 那个笑容如此不设防,让秦陌忍不住一愣,既而他突然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慕容垂砸了过去,几乎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啊?我死了你才应该高兴吧?我活着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哎哟……”疲累之下,慕容垂根本躲不开,被秦陌的石头精准的砸在脑袋上,疼的大叫了一声。 慕容垂的狼狈让秦陌的心情大好,对着他再次大叫道:“喂,你装什么死,快点爬过来,想被泡成浮尸啊?” “我……”慕容垂揉了揉刚才被砸的地方,对着秦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你能不能稍微……帮我一下,我……动不了。” “啧,真没用!”秦陌不客气的撇嘴:“少爷我伤的这么重,还没说动不了呢!” 慕容垂只是看着秦陌笑,却仍是趴在那里。 秦陌虽然觉得很麻烦,可是看在两个人好歹也共患难的份上,还是拼力撑起身体,打算帮慕容垂一把。 起身的瞬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眼前明晃晃的闪了一下,却不是见惯了的银色,而是一片金黄。 低头一看,瞬间愣了,慕容垂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宝甲,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穿到了他的身上。 …… 这个番外可能会有点长,大家愿意看的就当一个新故事看,不愿意看的直接跳过就行。下个月可能没办法稳定更新,更新多少也没有一定标准,先告个罪,大家也不要每天追文了,隔几天想起来来看看就行。 20号以后,9月1号以前上新文,到时候还请大家再来捧场吧^_^ 番外之灿如飞星(六) “这是……”饶是秦陌向来自诩聪明,此时也不由愣住了。移转目光看向慕容垂,才发现早就该发现的不对。 跳下崖的时候明明自己早无意识,可为何如今他在岸上,慕容垂却在水里? 还有那人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和皮肉翻卷的纵横伤口,若不是将宝甲脱给了自己,也断不至于如此吧? 慕容垂看到秦陌一时怔愣,面上扬起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有点舍不得你死。” 秦陌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击,那青年狼狈苍白的脸上浮出的笑意,竟如天边的星子,破开层层黑暗,直击入他的心底里来,将他击的七荤八素,只瞪圆了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人。 慕容垂面上笑意不变,仍按着自己的意思轻轻的说下去:“很久没遇到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若是不能与你在战场上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岂不可惜。” 然而秦陌此时早己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是慕容垂带着笑意的脸和那句轻轻柔柔的:我舍不得你死! 若换了平日,这等话语是何等冒犯,谁敢用这种对待女子似的语气来调戏堂堂苍梧的二皇子?只怕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先被秦陌要了性命。 可是此时知道慕容垂将保命的宝甲脱给自己穿之后,再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竟然莫名的一丝怒气都没有,反而有种奇异的心绪在不断翻涌。 被这股心绪搅的烦乱,秦陌倏的黑下脸,恶声恶气的说道:“伤的都快死了,哪那么多废话!” 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将用尽全力将慕容垂从水里捞了出来。 待到慕容垂也上了岸,两个人都己精疲力竭,彼此各靠在一块石头上,相对喘息着。 歇了一会儿,渐渐的缓过气来,慕容垂看向秦陌,先开了口,语声认真无比:“二皇子,我们暂时讲和可好?” “哼……”秦陌冷冷的撇了头,这种情况,当然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可是若要让他来说讲和,还不如杀了他的好。就算如今慕容垂先说了这话,也还要摆摆架子,才能勉为其难的同意。 慕容垂却并不把秦陌的反应放入心中,再次语声郑重的说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在战场上相见,真真正正的较量一番!” “你去死!”本来己经打算顺水推舟的答应他的提议,可是这句话一出,让秦陌心头的无名火猛的冒了出来,随手又是一块石头,照着慕容垂就砸过去。 慕容垂闪身避开,石头砸在身后的石壁上,呯通一声又弹开,也不知秦陌究竟是真的脱力还是下意识的留了分寸,口中叫骂的狠,真出了手,却并没有多么用力。 然而这个举动却让慕容垂的火气也终于起来了,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摆出一副那么骄傲的样子,可每逢他正式邀战,就一定会莫名其妙的发疯。 带了几分怒色问道:“秦陌,你到底想干什么?若是不敢与我在战场上兵戈相向就直说,在这里发什么疯!” “你个混蛋还有脸说!”听了慕容垂的话,秦陌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接二连三又抓起几块石头扔了出去:“你自己干的好事,成心在这里耀武扬威是不是?” “我做什么好事了……哎哟……”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又将宝甲让给了秦陌,虽然被树枝挡了一下,可是拍在水面上,仍然像拍在金钢石上一样,慕容垂伤的本就比秦陌重,此时面临着秦陌毫无章法的乱石攻击,慕容垂躲的极是吃力,终于给砸着了一下,痛的叫出声来。 他这么一叫出声,秦陌手中一块石头顿了一下,虽然仍是出了手,却在两人中间的地方就落下,根本连慕容垂的边都没碰上。 气喘吁吁的瞪着慕容垂,看到他本就因受伤失血而苍白的脸色越发的皱在了一团,不知怎么居然有些愧疚,然而想到慕容垂几次三番说的话,又在心里拼命提振了精神为自己辩护:他挨打也是活该! “二皇子殿下!”慕容垂连着尊称一起叫他,虽然极力压抑,却显然己经气的不轻,扬高声音问道:“就算是判人死刑还要死个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能不能清清楚楚的让说出来,若真是我错了,我情愿三拜九叩,向二皇子赔礼!” 慕容垂平生不做亏心事,这几句话说的极是硬气。 秦陌冷哼一声,却是终于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雁门一战,你杀了我多少苍梧士兵?” “两万四千七百九十六人!”慕容垂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这是士兵拿左耳前来报功之时统计出的数据,雁门数万守军,以及其他借调过来的军队的就算还有漏的,再加上千余人,估计也差不太远了。 “两万?”秦陌眉峰竖起,冷笑连连:“慕容将军也太小瞧了自己军士的战力!” “难道不是?”慕容垂的眉头开始皱起。 “当然不是!”秦陌语声断然:“本皇子今天就来帮慕容将军统计一下你的战绩!” “愿闻其祥!” “雁门之战的正面交击,一共分为三场。”秦陌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简单的画了雁门附近的地形:“第一场是慕容将军英雄虎胆,只率三千亲卫,就敢从后门迂回,偷袭我攻城大军。这一场虽然突然,混乱,但其实杀伤并不大,约在千人左右。” 慕容垂不语,只轻轻点头,显然秦陌说的并没有错。 “第二场,是草原边境的埋伏,慕容将军撤走百姓,关闭互市,除了阻断我苍梧铁器来源之外,其实更深的目的,却是坚壁清野,好让你瞒天过海的伏下那近十余万的大军!这十余万人潜伏在主战场数里之外,一朝合击,我苍梧大军如困翁中,只这一战,杀伤就不下两万!” 慕容垂微垂眸子,依然不说话,战场之上,杀戮难名,可是战场之下再听人如此详细的道来,心头仍是如物梗堵,不舒服至极。 秦陌轻轻一声冷哼,再次说道:“后来我率军救援,慕容将军一路穷追,虽下了格杀令,可在那样追逐中,其实也杀不了多少人,所以慕容将军一定以为,这场战争的伤亡,其实也就这么多了,对不对?” 慕容垂终于抬起头,眸子里晶闪闪的一片,平静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秦陌罕见的显出一丝真怒,瞪牢了慕容垂问道:“不知慕容将军,可还记得那些惊马?!” 慕容垂眸光骤然跳动,一眨不眨的望着秦陌。 秦陌心头一阵气苦,初时他只怨慕容垂下手太狠,此时意外知道他竟然是从自己留下的那块马掌中想出断绝草原铁器供给的主意时,简直是欲哭无泪。 自己一个无心之举,竟然断送了那许多的草原铁骑。 咬牙切齿的接着说道:“早在草原边境之时,就有不少马匹马掌脱落,腿瘸身倒,那时尚在乱战之中,谁也无暇顾及,可是等到我率军接应他们脱出重围,向草原奔逃之时,马匹却是一匹接着一匹的翻倒。翻倒的马匹不可避免的惊动旁边的马匹,于是一马惊,万马惊,马翻人落,万蹄践踏,死无人形。至少有万余苍梧子弟,没有死在两军阵上,却死于慕容将军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 秦陌恨的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一向只以为慕容少主以英勇善战闻名,倒不知道,你居然有此等算计!” 慕容垂面色黯然,静静的听着秦陌发泻,当时只想着在战争之中多争得一丝先机,哪里想得到还有这等严重的后果。 苍梧子弟一生在马背上成长,如此被马儿践踏而死,只怕就是到了地下,也死不瞑目。 秦陌喘息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之前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是今天见到你,倒是想明白了一点。” 慕容垂眼睛动了动,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他直觉这事依然与伤亡人数有关。 秦陌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你可知道,你所借调的其他军队将领报给你的数字,都是动过手脚的?” “什么?”慕容垂猛的抬眼,眸中惊诧莫名。他是这一战的主将,所有的情况奏折都是由他上报,怎么可能有人敢对他动手脚? 秦陌看到慕容垂这表情,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事了,便开口说道:“据我所收到的消息,这些将领报给你的数字,都己经折半。” “折半?”慕容垂双眉紧拧,不自觉的重复。 “不错。”秦陌点头:“他们在战场上杀我苍梧子弟的性命,远不止报给你的数字,可是报给你时,都至少折半。原本我想不明白,可是看到你今天这么迂腐的样子,倒是想明白了,一定是你那老爹或者云皇知道你妇人之仁,又要借着你的打仗本领,怕杀的多了你心里面有顾忌,才故意叫那些将领少报些给你。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些将领底下一定都另有私折,密报你老爹和云皇!” 慕容垂的脸色倏的变的煞白,秦陌所说虽然全是猜测,可是他却知道,这太符合云皇与父亲的性子,想起父每每看着他微微惋惜的轻叹:你若是再心肠再硬一些,必是风林大陆第一将才。慕容垂立时觉得,秦陌说所事情的可能性,成百上千倍上的在眼前放大。 唇边绽出一抹苦笑,慕容垂的眸子中透出几分凄悲,第一次上战场,父亲派了他最得力的副将卢叔叔跟在他身边,他们一路长奏凯歌,将敌人打的落花流水,他那时虽然年幼,却也在战阵中几进几出,没有分毫手软。 那时他所见,个个是面色狰狞,浑身染血的战争机器,他不杀人,人就要杀他,所以下手没有一丝犹豫,可是,当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面露稚气,最多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时,他手中的银枪突然就顿住了,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他刺不下去,却不代表对方也会对他手软,那个孩子连想都没有想一下,就对着他狠狠挥动了手中的刀。 后来他没有死,因为卢叔叔替他死了,从左肋到右腰,被整个划开,内脏喷涌而出,鲜血糊了他一身。 临死之前,卢叔叔瞪着眼睛对他说:这是我要教你的最后一课,战场之上,没有仁慈! “真正的死亡人数,到底……是多少?”慕容垂终于开口,问的有几分艰涩。 “不算失踪与下落不明,一共是六万七千余人!”这个数字出口,秦陌觉得自己的心都抖了一下:“草原艰苦,繁衍生息本就不易,六万余人,又全都是正值壮年的年子,这等损失,十年之内,绝难复原!” 秦陌眸光如电一般射向慕容垂,声音里又起了火气:“慕容将军一战,我苍梧如今能自保都很不错,又哪有兵力来与你在沙场上决一死战?你三番五次用这些话迫我,岂不是故意挑衅?!” “我……”慕容垂抬起眸子,张口欲要反驳,想了一想却又放弃,以手撑着身后岩石,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秦陌跟前。 “你做什么?”秦陌心中立起一分猜疑,就算己多少了解慕容垂的性子,可是此地荒凉,又只有他们两人,他刚才又说了那许多故意刺痛他的话,难保慕容垂不会真的想要杀他灭口。 手掌一撑地面,立时也站了起来,戒备的看着对面的慕容垂。 然而慕容垂起到他身前两步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忽然膝弯一屈,重重在秦陌面前跪下。 膝盖碰地,发出咔啦一声脆响,听的秦陌心头陡然一跳,觉得仿佛连自己的骨头都要折断似的。 “我说过,若真是我的错,我情愿三拜九叩,向二皇子赔礼。”慕容垂的声音平静,面容也声音一般宁和的没有丝毫抖动:“如今果然是我错在先,我总是改不掉天真的坏习惯,总是把一场战争的伤害想像的太小。” 慕容垂唇边浮上一丝苦笑,忽然伏下身,用力的叩在地上,诚挚的说道:“请二皇子受礼,就当我向那些枉死的士兵以及他们的家人,赔罪!” 秦陌被这突然的变故的弄的懵了,定定的看着慕容垂一个又一个头叩下去,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慕容垂一身青衣早己破碎濡湿的不成样子,还沾染了大片泥沙血迹,可不知为什么,秦陌此时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重伤苍白的青年,比任何人都要干净,都要圣洁。 战之罪在谁? 士兵?将领?家国?天下? 不对,都不是! 战无罪,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承担起这样大的罪过,可是这个青年,却硬生生将这一场天大冤孽,扛在了肩上。 一直到慕容垂磕到第六个头,秦陌才猛的醒悟过来,一把拉起他,怒声吼道:“你有病啊!” 慕容垂每一个头都是实实的叩在了冰冷的岩石上,六个头下来,额前己经现出了些微血迹,却是平静的看着秦陌,诚恳说道:“请二皇子受完礼,不然,我心里不安。” “鬼话!”秦陌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风度都在今天丢完了,堂堂苍梧二皇子,几时曾如此失控的吼过?然而悲哀的是,他不得不继续吼下去:“我还杀了你朝云那么多人呢,那是不是我也得给你磕上几个头啊?” “啊……”慕容垂睁圆了眼睛,表情认真的说道:“二皇子当然不用,这只是我个人心下不安而已。” “你……”秦陌被慕容垂气的几乎己经无话了,他那句明明白白的是揶揄,慕容垂居然给他当真。 怔愣的当口,慕容垂己经再次低下头去,重重的叩在地上。 秦陌哭笑不得的看着慕容垂,伸手又去拉他,慕容垂却表现出罕见的固执和坚持,任凭秦陌如何阻挠,最终也没有拦住他磕完剩下的那两个头。 气恨看着慕容垂,秦陌只觉得的心里无比保戾,迫切的希望找个人再打一架,可是同时,他也隐隐的知道,对于眼前这个人,他恐怕是,再也下不去杀手了。 他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说他残忍,他被人围攻成那种样子都不肯杀人,说他善良,他却又明明举手之间葬送了数万人的性命,说他单纯,他思谋周密,手笔奇大,他说阴险,他却又这样坦坦诚诚的对着他叩头赔罪。 这个人,一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字第一号怪胎! 秦陌在心里暗暗腹诽,武断的为慕容垂下了结论,可就在他下结论的同一时刻,慕容垂对着他转过脸来,唇角上扬,露出一个纯粹又灿烂的笑容。 秦陌听到自己的心突然“咚”的狠狠跳了一下,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而脸面竟开始不自觉的发烧,仿佛是在为方才的腹诽而不好意思。 慕容垂的笑容直直的副到眼睛里来,熠熠的发着光,好像两颗碎钻似的星子,镶在墨黑的夜里。 秦陌下意识的仰头上望,避开这一片闪耀的星光,可是浓暗的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散去,天上星星点点的出现了几颗闪亮的星辰。 那一刻秦陌心底莫名的起了一声叹息,仿佛放弃挣扎低头认命:看来他此生,注定无法逃过这片星光。 番外之灿如飞星(七) 两个人又在原地歇了一会儿,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如今他们身上有伤,比不得往常寒暑不侵,当务之急,便是先寻个避风的地方生堆火,好好的处理一下伤口。 两人都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火折子和伤药常备,野外生存也极有经验,很快便给他们寻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 强撑着身体寻了些树枝生起火堆,两人默默无语,各自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慕容垂有宝甲保护,只在臂上腿上有些小伤,秦陌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却都不深,只是失血失的多,所以才虚弱一些。 待到自己可以处理的伤口都处理完毕,山洞中突然陷入带点尴尬的沉默。 刚才处理的那些伤口,其实都不严重,秦陌最严重的伤口是为慕容垂挡的那一刀,而慕容垂最严重的伤口,则是抱着秦陌跳下来时,为了保护他而被树枝划破。 这两处伤口,好巧不巧,都在背上。自己处理不了,可若交给别人处理,却又委实有些不放心。 沉默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就听慕容垂笑着说道:“二皇子,可否劳烦你为我上药?” 秦陌讶然转头,只见慕容垂面上笑意轻柔,双眸清澈如一泓秋水,正眨也不眨的望着他,眸底满满的信任,没有一分一毫做假。 突然觉得有点不爽,他们明明就是敌对的两国,慕容垂凭什么这么信任他?难道他对别人也是这样?这种性子,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放狠了声音,恶狠狠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二皇子真要杀,现在就不会说了。”慕容垂笑意更是明显,索性将手中的药瓶直接递到秦陌身前,再次说道:“劳烦二皇子。” “啰嗦!”秦陌被人说中心中所想,颇有点恼羞成怒,突然将自己手中药瓶一扔,冷冷说道:“从来没有本皇子先服侍别人,你先帮我擦!” 慕容垂本能的接过空中抛来之物,再抬眼看秦陌,居然己经背对着他转过身去,将整个后背完全暴露给他。 这己经是一种全然的信任,战场之中最大的忌讳,便是将背后露给别人,只有最信任的人才可如此。 秦陌一边转过身,一边在心里狠狠的鄙视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见到那青年如星辰般的双眼,他就忍不住要去信任他。 慕容垂唇边绽出了然的笑意,趋前两步,在秦陌身后半跪,将他上身的衣服退至腰下,两道狰狞的刀口立刻呈现在眼前。 这两道伤口,均是为了求他而得。 拿起之前打湿的衣服先将伤口处处理干净,然后从药盒中挖出一些透明的药膏,用中指和无名指缓慢的打着旋,轻柔的涂在秦陌的伤口处。 慕容垂手指触到肌肤的一瞬间,秦陌背上的肌肉情不自禁的收缩,指尖带着药意的冰凉,缓缓的按摩着,有一点痒,可是却又说不出的舒服,让他竟有些心猿意马,仿佛神思也跟着慕容垂的手指在打转。 “不管二皇子心中怎么想,二皇子救过我,就是救过我,这份恩情,慕容垂会永远记在心里。” 耳边突然传来慕容垂的声音,秦陌精神一震,猛然发觉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不由调转身一把抢过慕容垂手中的药品,有些恼羞成怒的喝道:“一个大男人家,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情?下次再让本皇子遇到你,绝不会手下留情!” 慕容垂咧唇一笑,正想要说什么,秦陌却己经一手搭上他的肩,不客气的喝道:“转过来!” 慕容垂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秦陌硬掰着身子转了过来,一手拉下身上的衣衫。背上的伤口一痛又是一凉,却是秦陌己经挖出药膏用力的涂抹上去。 比起秦陌而言,慕容垂的背上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落下时先再树枝挂出无数伤口,然后又重重拍在水面上,拍的皮开肉绽,偶尔有没有伤口的地方,皮肤也全是青紫一片,显然是淤血堆积。 像是不满于自己刚才居然沉迷于慕容垂为他涂药的感觉,秦陌的动作的绝对算不上温柔,还有几分泄愤的感觉。那般重的指力按在伤口周围,慕容垂的眉头不时轻轻皱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极力忍耐。 等到这场受刑似的疗伤终于结束,慕容垂的额头己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两人都伤的不轻,再折腾这么一场,谁都没了力气,当下再不说话,各占火堆一旁,倒头便睡。 二人都是累的狠了,这一觉,足足睡到日过正午,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被饿醒。 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仍是极为虚弱,但比起昨天刚摔下来的时候,可是好的多了。慕容垂转头看了秦陌一眼,笑着说道:“我去弄两条鱼,麻烦二皇子生一下火。” “本皇子凭什么要听你的?”慕容垂话一落,就被秦陌眼睛一翻堵了回去。伸手将怀中用油纸包裹着的火折子扔在地下,转身走向水潭边,冷冰冰的说道:“我去抓鱼,你生火!” 慕容垂一愣,看着秦陌头也不回远去的背影,唇边绽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如今背上伤势惨重,再弯着身子去抓鱼,无疑是件负荷极大的事情,只是作为军中主帅,他向来习惯将这些最烦累之事留给自己,所以才会那般安排。 这二皇子口中语气虽凶,可却是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样看起来,这个二皇子,其实并不如他表面上的那般冷淡。 慕容垂平生最擅长之事,就是从这些细微之举中发现他人隐藏的好意,虽然有时难免自做多情,可是这样的性子,却也让得他所生活的世界,比起其他人,都来的更美好一点。 不论秦陌是否有那种意思,想明白了这一点,慕容垂嘴角笑容更深,随手拾起几根树枝,果然专心致志的生起火。 不多时,秦陌的鱼也捕了回来,两人都是惯常在野外行走的,因此没说什么话,只是各烤各的。只一会儿工夫,鱼肉的香味便袅袅的升了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好香……”秦陌闻着眼前的鱼香,忍不住在心底偷偷的念了一句,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他也真的是饿了,将鱼放到鼻间之前,用力一嗅,可是那种泌入人心脾的香味却并未传来。 咦,怎么回事? 再次用力的嗅觉了几下,居然还是没有。眼角一斜,看到对面的慕容垂正拿着串着鱼的树枝,在火上缓缓的转动着,目光专注,仿佛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之上。而那若有若无的鱼肉香气,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切,用得着吗?烤个鱼还这么认真。”秦陌在心里不屑的腹诽,可是眼睛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直直的盯着慕容垂手里的鱼。 似乎是察觉了秦陌的目光,慕容垂微微抬起头来,对着秦陌轻轻一笑:“二皇子请稍待,这鱼还欠点火候,再有两三分钟就好。” 闻听此言,秦陌面色一黑,冷嗤一声说道:“有什么可稍待的,各吃各的!”说完话,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那串鱼上,然而不知怎么的,仿佛怎么吃都不是味了。 闷着头用力咬着自己的鱼,秦陌心头无比郁闷,他性子随性变动,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在风林大陆上四处游荡,这等露宿野外的事情早就是家常便饭,甚至还颇为自己烤野味的手艺而自豪,谁知道今天居然一下子就被人全比了下去。 正自愤愤着,一串金黄酥脆香喷喷的烤鱼突然递到了眼前,秦陌吓了一跳,方一抬头,慕容垂一张清和的笑脸就正正的映在眼中,眸光闪烁,再次让得他联想起天上的星辰。 “鱼都是二皇子抓的,我也没出什么力,烧烤这种小事,就教给来我做吧。”慕容垂的笑容平和,并且无视一切阻碍,伸手将秦陌手中的鱼拿过来,又将自己烤好的塞进他的手中。笑着说道:“虽然我的技术不太好,可还请二皇子将就一下。” 秦陌愣愣看着慕容垂的举动,直到他的人又退回原地,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手中的东西,想要再说两句硬话,可是一来慕容垂的手艺真的不错,二来慕容垂方才说的话也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不由有些悻悻的哼了一声,张口咬上去。 慕容垂睁角余光看到秦陌的动作,不由笑意更深,把秦陌吃过的那条鱼在火上又微微翻烤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一股鲜美的鱼香味,立时从火中传了出来。 反手将鱼凑到口边,也不介意是秦陌吃过的,直接大口咬下。 “喂……”秦陌口一张,刚想出声提醒,可是看到慕容垂白白的牙齿就着他方才咬过的地方一口咬合,心头不知怎么了,竟然传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 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目光紧紧盯着慕容垂缓缓嚼动的双唇,心中竟然涌上一个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词:性感! 这个词一出来,无异于一道天雷直接劈下,秦陌死也想不到,他居然对着一个男人用出这样的词。 猛的转过头,三两口啃完自己手中的东西,调头就往山洞里奔去,口中草草的说道:“我吃饱了,要休息一下!” 慕容垂愕然的看着秦陌的背影,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变成这样了? 接下来几天,两人各自调息尽快恢复伤势,依然是秦陌捕鱼,慕容垂负责烧烤,倒也想安无事,只是秦陌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总会在慕容垂身上转一圈。 初次见他的时候,只觉得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所以才会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再次见他,是在战场之上,虽然被他那种掌控一切的杀伐之意所撼动,可依然没觉得他长的怎么样。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日日相处,秦陌却吃惊的发现,他居然每看慕容垂一次,就会觉得他变好看了一分,而且这种蔓延趋势,还分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种发现让得秦陌心头大为忐忑,这个慕容垂也不知道是诡异体质,看来他一定要快点想个办法从这里出去,要是再这样相处下去,连他自己都无法料想到自己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在这种念头的影响之下,到了第五日,两人的伤口刚刚愈合,秦陌便迫不及待的催着慕容垂一起寻找出去的路线。面前的这个青年虽然看上去温文无害,可是秦陌却打心眼里感觉到了威胁,这种威胁不是来自那个青年,而是来自他自己的内心。 这处山谷慕容垂也是无意间发现,当时只是站在顶上看了看,并没有下来过,自然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出去。两人又寻了两三天的样子,终于发现一处山壁的坡度稍稍平缓,若是以山壁之上的藤蔓借力,凭借他们的身手,应该勉强能出去。 看着那条不算出路的出路,秦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够出去了,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要是再继续和这个慕容垂在一起,他一定会变成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样子。 抬着看了一眼天色,慕容垂转头对着秦陌说道:“二皇子,现在天色己晚,既然路己经找到了,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明天好有力气攀登。” “不行!”秦陌一听又要和慕容垂共处一夜,立时截口反驳,话出了口,又觉得方才那语气露了怯,不由下巴一台,冷着声音说道:“你有空在这里呆,本皇子可没空陪你。” “这……”慕容垂被秦陌一噎,只好苦笑着说道:“也好,我们出来这么久,想必也该让其他人担心了。就如二皇子所说,我们现在就出去。” 秦陌微微嗯了一声,两人在附近找了些野果填腹,恢复了一下体力,当下秦陌在前,慕容垂在后,抓着藤蔓,一路攀爬而上。 这处石壁虽然坡度稍缓,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想要攀爬上去,仍是极为费力,再加上山壁上青苔丛生,无比湿滑,每一个落脚点都必须谨慎选择,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摔下去,轻则前功尽弃,重则伤筋动骨,乃至于殒命在此。 两人小心翼翼的向上爬了一刻钟左右,天色便开始渐渐的暗了下来,夕阳西下,黄昏己临。 秦陌咬着牙,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爬,滑腻的石壁让他颇为费力,若不是还有些藤蔓可以让他借力,恐怕他们就真的只能一直呆在谷底了。 脚在一处石凹处踩稳,秦陌看准眼前一条藤蔓,一把伸手抓住。 然而藤蔓刚刚入手,他的面色便是陡然一变,那藤蔓冰凉腻滑,入手处,竟然仿佛还有着丝丝鳞片之感。 这不是树藤,而是蛇!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那条因为被人惊动而极为不满的蛇己是突然弯过半个身子,蛇口大张,露出一条鲜红的信子,对着秦陌暴咬而来。 秦陌一惊,下意识的手腕一抖,将蛇急抛而下,扔下那条蛇的瞬间,才突然想起,慕容垂还在他的下面。 就在他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下方己是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声,那条蛇不偏不倚,被正正的甩在了慕容垂的手臂上。 “喂,你怎么样?”看到自己所造成的这一幕,秦陌心头也是涌起几分愧疚之感,手中藤蔓一滑,落到与慕容垂并排的位置。 虽然措手不及被那条蛇咬到,但慕容垂也不是好相与的人,手腕一翻,己是捏住那条蛇的七寸,骨骼断碎声一声细响,那蛇便软绵绵的垂下了身子。慕容垂一手握着树藤,一手拎着蛇,目光在昏暗的天色中仔细的辩认了一下,忽然对着秦陌露出一个极度古怪的笑容:“还好,可是,好像有点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秦陌一听,心头立时急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慕容垂手中的蛇。最坏的事情,无也非是这条蛇有毒,对付蛇毒有很多种方法,只要知道是什么毒,就一定可以应对。 然而还不等他的手碰到蛇,慕容垂却是手掌一松,任凭那条死蛇掉在了地上。 “二皇子,夜晚攀爬,危险还是太多,我看我们还是先下去,明天再来吧!” “那条蛇有毒?”秦陌瞪着慕容垂,厉声问道。 “没有。”慕容垂轻轻一笑,将被咬到的手背递给秦陌看:“你看,若是有毒,岂会是这般模样?” 秦陌看着慕容垂的手背,虽然有两个细小的牙印,却果然平整一片,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 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上方,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爬上去,夜间视线不明,危险确实大增,再想想方才险些害的慕容垂遇到危险,秦陌点了点头,慢慢的退了下去。 慕容垂看到秦陌退下去,面容上不由泛起一丝苦笑,那条蛇虽然没毒,可是,却有一点其他的东西,那东西,比毒还麻烦。 身体里一阵火热猛的蹿上,慕容垂抓着树藤的手不由的抖了一抖。 糟糕,要是再不快点到那寒潭边上的话,恐怕就要支撑不住了。 这石壁上来虽难,下去却简单,只是短短的思量之间,秦陌己然下到了谷底。 脚一落到地面,他立刻在慕容垂身体下方的草丛一阵翻动,当看到躺在地上的那条软绵绵的死蛇尸体时,他的目光猛的一凝,面上也现出一种如慕容垂一般古怪的神色,口中喃喃的说道:“合欢蛇?” 番外之灿如飞星(八)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东西。”诧异间,慕容垂也落了下来,想是毒性已发,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颇有些不能自控。 “这个……怎么办?”秦陌面色古怪的盯着慕容垂,合欢蛇虽然没有什么太大毒性,却是生性奇淫,被这东西咬中,非交合不能解其毒。 若是一男一女落在谷中,少不得一番绮丽艳彩,没准还能成就一段传奇佳话,可如今他们两个大男人在这谷中…… 越往下想下去,秦陌脸色越是古怪,一双眸子盯着慕容垂,居然现了几分戒备:他总不会将主意打在自己头上吧?若敢那样想一分半毫,可别怪他翻脸无情,就算他救过自己的命,也敌不过这等亵渎。 慕容垂两颊微微泛红,被毒性蒸出些许胭脂色,看到秦陌不说话,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先是一愣,既而立刻明白秦陌在想什么,不由苦笑道:“二皇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算交合,也是阴阳相调,方能解此毒性,两个大男人家,又能抵什么用? 扶着石壁微微喘息了一口,面上红晕越发明显,仿佛身上都要冒出袅袅的白烟来,转头看向秦陌快速说道:“二皇子,在下自幼曾在百草灵汤中浸泡过,对毒物颇有抗性,这合欢蛇毒性虽异,可只要能让在下在寒潭中泡上些许时候,应该就会无碍。只是在下如今体内如焚,肢软无力,恐怕走不到那寒潭边上去,还请二皇子助我一程。” 秦陌听到慕容垂这么一番话,面上神色总算松懈下来,可转念就想到慕容垂之所以会中合欢蛇毒全是自己所害,可自己方才还有那等小人之思,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当下也不多说,轻咳了一声,走到慕容垂身边,拉起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又环过他的腰牢牢扣住。 这等姿势本来再正常不过,可是当手扣上慕容垂的腰之时,秦陌只觉得手下腰身劲瘦,触处无半分余缀,比起那些女子丰腴来说,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多谢二皇子。”到了如此地步,慕容垂居然还能漾出笑意,转头对着秦陌轻声开口,却不料呼吸炙热,在在喷在秦陌颈边耳上,让秦陌本就有些莫名的心思更多几分荡漾。 侧目望去,只见慕容垂一张本来平淡的面容在晕红渲染下,肌肤透彻,嫣红婉转,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琉璃似的透明,微微一笑,更显得唇红齿白,百媚凭生。 炽热的体温隔了衣物丝丝传递到两人紧贴的身体之上,让人燥热难当,秦陌只觉体内轰的一声爆炸开来,自己的体温急速升高,竟比中了合欢蛇毒的慕容垂还要高上几分。 一时间心头恼怒莫名,将一腔怒气全对着慕容垂发出去,怒声喝道:“哪那么多废话!”便转过脸,再不肯看他一眼。 半架半扶着慕容垂的身子,快速向着寒潭边走去。虽然不看他,两人走路间身体碰撞仍是不断发生,秦陌只觉心头邪火越来越盛,却又不知从何而来,好不容易到了寒潭边,竟是连说也不说一声,架着慕容垂一并跳了进去,在潭中激起好大的水花。 慕容垂本以为秦陌会在潭边放下自己,再慢慢走进去,却料不到秦陌这般心急,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池水中,溅了一头一脸的水花。 勉强挣扎着站起来,看着秦陌无奈笑道:“二皇子让我自己进来就好,何必将自己也弄的一身湿。虽是夏季,这晚间凉气也是不可小觑。” 冰凉的潭水加身,秦陌满头满脑的那丝炽热总是缓下了一些,将身子整个埋在水中,暗自思量,难不成这合欢蛇的毒性这般强烈,只是接触一下而已,居然就能传染到我身上一些? 此时秦陌全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全身发热,只将过错全部归结到那蛇身上去。可怜合欢蛇背了千载淫名,却白白的为人顶了这么一口大黑锅。 从水中冒出身来,看到慕容鬓发尽湿,满身狼狈,不过面上的红晕却是退下了一些,想来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并不错,这小小的合欢蛇毒的确奈何他不得。 当下也不理慕容垂的问话,转身往岸上走去,冷声说道:“你在这里泡着吧,我上去生点火。” “多谢二皇子了。”慕容垂丝毫不在意秦陌的态度,仍是好脾气的道谢,然后找了一个水浅些的地方,坐下来刚好能到胸部,盘膝结印,静静的运转心法,借着这潭水之寒,驱逐体内的合欢蛇毒。 两人折腾了这一会儿,天色早就黑了下来,秦陌自觉被慕容垂害的也沾上一点毒性,又弄的全身湿嗒嗒的,本想不管他,径自在山洞中生了火烤干衣服睡觉,可想来想去,心头怎么也放不下那个总是扬着一张笑脸,眸子如星辰一般的青年。 柴禾堆了一半,又立起身一脚踢开,恶狠狠的说道:“本皇子欠你还是怎么的?” 袍袖一甩,却是一直走到寒潭边,才找平坦的地方架了火堆生起篝火,从那地方只要一斜眼,就能看到潭中借寒气趋毒的慕容垂。 慕容垂自进入寒潭之后,就一只闭眼打座,专心应付着身上的毒性,随着体内气息运转,依稀可以看到周身水中缓缓逸出一丝淡青色的东西,然后又随水飘散,而慕容垂的面色,也随着这些淡青色物质的离去,越发变的瓷白起来,仿如温玉一般。 这一次趋毒用的时间可不短,秦陌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木棍拨着篝火,目光时不时的往慕容垂那里瞟上一眼,到了二更时分,天空中乌云散去,月亮如银盘一般,明晃晃的挂上天空,将一片谷地照的如积水空明,波光荡漾。 秦陌习惯性的又瞅了慕容垂一眼,目光却猛然定在他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青衣的少年闭目坐在一泓粼粼泉水之中,柔黑发丝从肩头直垂而下,在水中柔柔飘动,如蜿蜒的水草,月光照射在少年如玉般的面庞上,又淡淡的散射开来,仿佛为少年披上一层晕彩的轻衣。 少年的呼吸平稳,胸膛随着呼吸在水中缓缓起伏,一举一动间,竟仿佛暗合了天地的某种规则,让人心生圣洁之意。 握着拨火的棍子傻傻的看着水中的慕容垂,直到火中的木柴发出噼啪一声轻微爆响,秦陌才猛的回过神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那等近乎痴傻的状态,心头又是一层恼意上涌,猛的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烧火棍子用力扔到慕容垂身边的水中,大声喝道:“喂,你到底好了没?” 然而出乎秦陌的意料,随着这根棍子搅乱潭中水流,慕容垂的身子竟然随着水波微微一斜,然后直接跌进水中。 这是什么状况? 秦陌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一烧火棍所酿下的不可思议的效果,呆了一瞬,才猛的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随手扯下自己的外衣,几步跃进水中,一把将他捞了上来。 离近了看,才发现慕容垂面上的红晕早己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之色。伸手摸了摸慕容垂胸口的温度,秦陌不由气的咬牙切齿:“这个笨蛋,受不了就上来,哪有这样把自己冻晕过去的?!” 吃力的将慕容垂拎到火堆边,伸手往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柴,拿着自己的衣服刚给他披上,却看到慕容垂身上还湿淋淋的滴着水,若是这样给他盖上,盖了也是白盖。 咬着牙开始动手撕扯慕容垂身上的衣服,秦陌肚子都快要给气炸了,想他苍梧二皇子潇洒多年,几时这么伺候过人? 三两下将慕容垂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目光落处,却发现这人的一身皮肤出奇的好,光滑细腻,就算比女子都不遑多让。 “这人,投错胎了吧。”匆匆一眼扫过,秦陌不满嘟哝着,手中却是极快的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将他放在火堆旁,又动手在他四肢和胸背处快速推宫过血,好帮他恢复体温。 足足弄了小半个时辰,慕容垂才轻轻的恩了一声,慢慢睁开了双眼。 目光茫然的四下望了一圈,只见到秦陌光裸着上身,正凶神恶煞的瞪着他。眨了眨眼睛,惯性的未语先笑,开口问道:“二皇子,你怎么……” “你个笨蛋,呆子,猪头!成心消遣本皇子伺候你是不是?池水太冷你不会上来,非要把自己冻到晕死过去?要不是本皇子在这,你早就做个糊里糊涂的冻死鬼了,你给我好好的记着本皇子的大恩大德!” 根本容不得慕容垂多说,秦陌上来就是一顿狂轰滥炸,他活了这么多年,最没风度的也就是今天了。 慕容垂一开始被秦陌骂的愣住了,但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耐心的等着秦陌骂完,又是露出招牌式的温和笑意,轻声说道:“多谢二皇子救命之恩。” 其实慕容垂就算真的冻晕在水里,以他这么多年的武功底子,被水一呛,也自然会醒来,根本没有秦陌说的这么严重,可是秦陌虽然骂的凶,慕容垂却隐约听出,这个原本与他敌对的二皇子,居然是真的怕他就这么死了,因此他不仅不计较,反而真的认认真真的承下了这么一份救命之恩。 秦陌看到慕容垂那个笑容,一肚子的话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慕容垂的笑就仿佛是一记云手,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满腔怒火牵引到莫须有的地方去。 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不由愣愣的瞪着慕容垂的笑容,忽然抓着他身上的衣服一扯,恶声说道:“还本皇子衣服,我要睡觉去了!” 慕容垂这才发现原来秦陌之所以赤裸上身,原来是将衣服给了自己穿,面上不由更是一笑,这个二皇子,果然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凶。 在火边烤干了自己的衣服,想了想也没有再去山洞中打扰秦陌,就着这块平地躺了下来,将就着睡了一夜。 半夜之时,仿佛有人到他身边看了一看,不过因为身上实在太过疲累,这山谷中又没有旁人,也就没有在意,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身旁的火堆依然燃着,明显是被人加过了柴。 睡醒之后,慕容垂本来说立刻寻路上崖,却被秦陌虎着脸喝斥了一顿,说是可不想再有个包袱在身边。 几日相处,慕容垂也习惯了秦陌的嘴硬心软,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也就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直到第三日,秦陌觉得慕容垂的身体己经恢复的差不多,这才好好准备了一番,正式寻路上崖。 这一次因为准备充分,二人又有前次的经验,倒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很顺利的就来到了崖上。 站在崖顶四下望去,天高海扩,烟霞缭绕,秦陌不由深吸一口气,狠狠一脚将一块大石踢到崖下,以出这些天来胸中莫名憋闷的一口恶气。 “二皇子,己经脱离险境,你我也该就此分别了。”重回人间,慕容垂也有种心胸一畅的感觉,看着秦陌发泻的举动,不由一笑,抱拳说道。 “哼,下次若在相见,本皇子定不会手下容情!”秦陌冷哼一声,不客气的说道。 慕容垂轻轻一笑,认真说道:“在下也不会,我视二皇子为对手,若是那样做,岂不是对二皇子最大的不恭?” 这句话说的诚恳,听的秦陌心中舒畅,面上却是再次冷哼一声,也不告别,转身向着密林中走去, 虽然在谷中对那个男子有着诸多古怪想法,不过想来一定是环境逼仄,所以才会幻由心生,只要一离开这里,想必就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吧? 脑中正想着,心头忽然涌上一丝古怪至极的感觉,一种对于危险的本能让得秦陌猛的侧身,脚尖一点,连续暴退。 就在他侧身的同时,林中一支箭矢如长了眼睛的毒一般,飞窜而出,堪堪擦着秦陌的身子飞过。 番外之灿如飞星(九) “二皇子……”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却见银衣旋转,飘然落定。 “好,好,当真当我没脾气的木头人么?”秦陌怒极反笑,面容上三分凄凉五分惨淡,还有一丝莫名的心伤。 母后宠盛父皇恩重,并未造就他的恃宠而娇,还是幼儿时起,便常常见了皇兄倾尽一切努力,却仍落得个落寞萧索。 黄金宝座之上千人呼喝万人叩拜,在那小小少年的眼中,却不过是浮光虚影,不值一哂。 那金色太绚,怎敌得过天的蓝,草的青,花儿娇红? 犹记得那年上元大宴,他与皇兄共献剑舞,博父皇大悦。老皇连声呼赏,侍儿捧来一把精钢宝剑,一幅疆域地图。 皇兄面色倏然惨变,上意何其明了,王者之尊,方可手执天下领域,宝剑虽锋,却不过任人驱使,终为人臣。 他将皇兄神色收入眼底,不顾拂逆上意,抢在父皇开口之前含笑抢先:“谢父皇赐剑,儿臣房中收藏,正缺这样一把神兵利器。” 他以为他已经表达的够清楚,可是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一番兄弟亲情骨肉,浓浓的血色,在别人的眼里,连王座的一角都比不上。 “宵小奴才,也敢欺我!”惊人努气乍然薄发,如狂风扫过冰原,卷起雪粒如烟似雾,夏日火热的空气,仿佛也在这刻,莫名冰凉几许。 雪过,血落…… 一袭银衣静静的立在崖边大石之上,天地飒然寂静,只有风拂过那人的发丝衣摆,回响淡淡呢喃。 衣袍破败,遮不住他绝世容华,满地血腥,藏不住他心头悲意。 那个男子就如玉山雪顶冬夜子时的浩荡月光,在夏日正午的热烈阳光里,流溢彻骨的冰凉。 良久,慕容垂迈动脚步,小心的避让开满地的残肢断臂,行至秦陌立身的大石前,双手抱拳,郑重的躬身一缉。 秦陌诧异间,慕容垂己抬起头露出如轻云如霞烟足以媲美世间一切美好的温和笑意:“在下慕容垂,不知可否有幸,与秦兄结交?” 相识至今,慕容垂从来都只叫二皇子,到了此时,却是蓦然改口,唤了一声秦兄。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秦陌皱眉,他并非伤春悲秋之人,一时义愤难平,过了也便过了。 慕容垂眉目淡淡,仰首微笑:“只是突然觉得,秦兄可为一生之友。” 秦陌挑眉,尚未及答话,山下传来焦急呼唤:“公子,公子……”听声音似是陆明持。 林中脚步声纷沓,来人竟不在少数,想是边关士兵连日搜索,今日终于搜到此处。 慕容垂眉头一皱旋即松开,双手微拱,含笑说道:“秦兄,我先下去稳住他们,秦兄请稍后再行,我会下令撤除周围一切哨卡。” 转身行了一步,忽又退回,将身上宝甲摘下,双手捧着:“秦兄此去想必艰险仍多,在下与秦兄相交,无以为礼,些许薄物,尚请秦兄莫要嫌弃。” 秦陌目光微挑,不予做答。 慕容垂也不介意,将宝甲平平整整放在秦陌身前地面,再抱拳一礼,快速转身离去。 慕容垂的身形并不算高,男子之中,顶多算得上中等,也并不雄壮,细细看来,甚至有几分瘦弱。可那待人接物之中的坦荡诚恳,却平白的为他添了一抹无法言喻的高华,无论其他人有怎样高贵的身份,肃杀的气场,可只要心中存了一分私心,在他的面前,就断然无法理直气壮的安然而立。 秦陌静默的立在原地,双目淡然平视,仿佛在看慕容垂离去的身影,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 周围静谥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吹林木,枝叶草尖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翻起波纹,秦陌发丝被风吹的向后纷飞狂舞,空气间带出一股浩然的天地之气。 秦陌不自觉将这股气息与方才离去的人联系在一起,这两者何其相似,坦荡,浩然,无所避忌。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露出那般的笑意,才会在他大开杀戒之后,于遍地血腥之间,含笑相询:“在下慕容垂,不知可否有幸,与秦兄结交?” “慕容垂?”秦陌喃喃低语,唇边露出微不可见的轻柔笑意,俯下身拾起地上的金色宝甲,脚尖一点,快速消失在层层翻滚的叶浪之中。 榆次王庭。 御花园中,一道银色身影斜卧软榻,如丝缎发轻柔滑落,塌上的上好曲水锦与之相形,竟黯然失色。 举杯就唇,今夜月色正好,适独酌,适群欢,适三五亲朋好友,赋诗吟对,也适与知己一人,把酒倾谈。 知己…… 秦陌纤长手指轻点额间,丝丝无奈,想到知己,为何脑中竟不自觉浮现那人如清风如朗月的笑意? 堂堂风华绝代的苍梧二皇子,恣意妄为,形骸放浪,脑中知己不是红粉娇娘,不是清丽佳人,不是名楼艳妓,居然是那么一个只会傻笑的呆子? 这要是说出去,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手指轻勾,桌上的酒壶隔空而至,这份内力的深厚与控制程度,放眼世间,也没有几人。 银色的酒线落入杯中,反射银色月华,发出悦耳声响。 回来己经三个多月了。 犹记得突然出现在朝堂上那日,他的好皇兄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异,以及强硬挤出的一丝笑容。 他俯身相揖,笑容浅淡:“多谢皇兄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料,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明明是温柔的问候,可是他那皇兄,缘何竟会面色惨变,更加难看? 他不要这江山,是他看不上,若有人因此便以为他好欺负,恐怕是打错了主意。 银色衣袍之下,贴身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甲,几日之前,随母后太庙礼佛,闲来入山林一游,却落入早已设好的天罗地网。 贴身侍卫突起发难,惊天一剑,起于身后…… 若不是身上这件宝甲,只怕如今,真的要去黄泉游览一遭。 同室操弋,竟至于此,人不留情,他又何必? 借着那侍卫一路追根究蔓,硬生生逼着幕后之人断了自己左膀右臂,方才傲然收手。 想不到,那人于漫长的时光之后,于万里遥遥之外,竟又救了他一命。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 勾勾手指,对着一旁侍酒丫头戏谑开口,似极了浪荡公子,无良恶少:“过来!” 小侍女绯红了脸庞,小步趋前,手指拼命扭搅着衣衫,福身将头低低的埋下:“二皇子。”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是。” “今年几岁?” “十七岁。” “何时入宫?” “两年前。” “十五岁。”秦陌手指垂在一侧腿上,轻轻扣击:“己然不小了,这般年纪,也该订亲了。” 小侍女面色更是羞红,草原民风粗旷,宫中婢仆流动频繁,除却核心卫队,其余人等,时常有看中宫中待遇优厚,签了契约服役两年,然后各自离去。 臻首用力埋于胸前,语声甜蜜柔婉,将夜色都裹挟而进:“在家里己经订了亲,他也在宫里,只等服役两年,换些用度,好回家置些牛羊,成亲过日子。” “你可喜欢他?” 小侍女猛的抬头,一张脸已经红的如天边云霞,连夜色都无法遮掩。 “无妨,说来听听。”秦陌绝色容颜勾起温良笑容,骗尽世人不着痕迹,更何况诱拐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宫女。 “嗯。”半晌,终于传来低若蚊蝇的一声。 “那你且和我说说,喜欢是种什么感觉?”秦公子好学不倦,虚心求教,只是一双明亮如月光的眸子里突然泛起淡淡云雾,让人猜不透眼底情绪。 “这个……我也说不好。”见得二皇子和蔼可亲,又说起自己心爱的人,小丫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抬起头,侧着脑袋望向遥遥的夜空,仿佛那里有答案。 “我见不着他,就老想他,见着了他,又总想骂他,可骂完了,心里既不恼,也不生分,反而莫名的喜悦。就像我娘说的,打是亲,骂是爱。二皇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该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 话方出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扑通跪下惶恐谢罪:“二皇子,奴婢不是故意打探您的事情。我是个粗人,说也说不好,还请二皇子找有学问的大师们来问问。” “你说的很好,真叫那些老古板们来,可就无趣了。”秦陌浅笑消解小宫女的惧意,又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见不着,便老想着? 三月以来,除了夜深人静闲来无事的寥寥数次,一次也未曾想起那人。 见着了,又总想骂? 那种呆子,难道不该骂么?宁可被人要了性命,也不肯杀人,还真当自己是佛祖不成? 秦陌鼻中轻轻一哼,果断下结论:该骂! 骂了之后,心里既不恼,也不生分,反而莫名欣悦?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每一次,都将他气的七窍生烟,若不是那呆子处处留手,他堂堂苍梧二皇子,又何至于被人逼的掉落高崖,过了那么多天狼狈日子,还白白欠了他一条人命? 看来不是喜欢了。 秦陌长长吁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手指轻弹,杯子稳稳当当落回桌上,连些微声响都未曾发出。 躺平了身子望着天上郎朗明月,时近中秋,天高月远,月色却如秋水洗练,越发的凝练皎洁。 自从那日被身上宝甲救了性命开始,脑中就着了魔一般,总是浮现那人的身影,就如这大好月色朗朗清风,他想到的不是美景佳人,不是壮怀激烈,却偏偏是那夜那人闭目凝神坐于一泓清池之中,黑发散乱,在水底柔柔摇曳,仿佛水草蔓生,缭绕心头,纠缠不去。 短暂的烦乱之后,便是似真似假的思考:难道竟是喜欢? 因此才有了方才那一番问答。 如今被小侍女的回答安了心,秦二皇子总算觉得舒服一点,想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兼且位极尊荣,怎么可能不爱丰腴面颊,柔软腰肢,竟喜欢上男子? 然而欣慰之余,心底极深极隐处,又有一丝淡淡的怅然,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曲起胳膊,将手掌遮于眼睛上方,慢慢张开五指,从指缝中眯着眼睛看天上银盘似的明月。 月光在指缝招摇跳跃,间错杂乱,重叠扭曲之间,居然隐隐成像,仿佛又透出那人清和的笑脸来。 “慕容垂,本皇子对你并无他意,你今夜可莫要再擅入我梦,否则,下次见你,本皇子定要将那你张可恶的笑脸,打成红红紫紫的猪头!” 秦陌喃声自语,极美的面容身姿,却吐出绝不文雅的话语。 手指渐垂,星眸半闭,恍恍惚惚间,心头怒气驳发:这个混蛋呆子,果真欠揍,竟敢又入我梦! 夜色渐深,御花园中飞红妍翠,轻柔飘曳,嫣红如火的花树之下,一袭银衣的男子安然而卧,单手轻枕颊侧,面容如玉,映出通透毫光。 只有细细看去,才会发现,那人如玉般的安详面容里,不知缘何,竟有丝丝不甘的微怒之意。 周围侍女屏息而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了这如画一般的人。 惊雷乍响,音波利剑一般劈开沉厚的夜空,轰然砸落,环立的婢仆措手不及,惊了手中的托盘。 软塌上的身影猛然跳起身,于众人眼花缭乱之际,几步奔上御花园中最高的一处树枝,面朝东方,遥遥眺望,银白色身影随树枝上下浮动,恍如谪仙降世。 一丝纷乱情绪莫名窜过心头,方才梦中笑容突然破碎,瞬息化为万千光点,散入无边黑暗,他下意识的身手去抓,竟连一片也不曾抓到。 出事了! 心头那一丝惊痛,来的明明白白,没有丝毫迟疑。 “暗卫何在?” 黑衣的身影突然现身,默默伏跪。 “可有朝云慕容垂的消息?” 黑影尚未及答话,另有人诡异出现,语声中微带喘意:“回二皇子,慕容垂奉命讨伐西戎,孤军深入,生死未卜!” “为何不早来通报?” “消息刚刚传来。” 散着淡淡银芒的眸子猛然眯起:刚刚才在苍梧打了这样漂亮的一仗,他不好好的做他的边城守将,跑去西戎做什么? 打起仗来精的狐狸一样的人,会孤军深入? 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会如此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骗三岁的小孩子都不能够! 身形轻飘飘如一片随风而落的叶片,秦陌脚不沾地,径直向着宫外飘去。 “传令,暗卫全体,前往西戎,即刻!”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一) 策马狂奔,风驰电掣,烈烈秋风扑面如割,将头发吹的仿佛都直立起来,扯的头皮生疼。 秦陌不闪不避,身体前倾紧紧的贴在马背上,绷紧成黑夜中一抹银白的闪电。 激烈的风刃在周身锋利的划过,吹起银袍猎猎如狂,吹不散心头如浓云如重墨沉沉俯压的重闷。 慕容垂,你的命是本皇子的,你给我…… 好好的活着! 西戎密林。 这里的冬天总是比别的地方来的更早一些,还只是秋末的日子,树叶却己早早落尽,露出虬结缠绕的粗枝。 铁灰色的天空与暗褐色的枝干形成压抑的囚笼,将绝望的气息一点一点,毫不留情的推近眼前。 陷入这里己经有多久了? 至少也有七八天了吧? 那一日从绝谷脱身,回到雁门没多久,他便接到回京的旨意。 到了京中,尚未进家,便被宣去陛见,金銮殿上,皇上温言赞赏,说我朝云大幸,又出一名少年英杰天策上将,然而紧接着,便以恩赏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去了他的军权。 与父亲一起从殿中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父亲目光严肃复杂的看着他,仿佛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却只是沉痛的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看着父亲仿佛瞬间微驼一分的背影,他心底泛起丝丝的疼痛内疚。 他知道父亲为何叹那一口气。 绝谷之上撤去所有守卫,将苍梧皇子光明堂皇的放出朝云,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他不是慕容家的世子,如果慕容家不是与皇族之下第一大世家,如果不是他们的手上握着朝云三分之二的兵权,就算他再怎样天策绝才,也早己死了一万次。 如今只是夺去兵权,还是用恩赏的名义,己经是天大的幸运。 可是父亲,我始终学不会,硬起那副心肠。 战场上的绝杀冷冽,己经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如果我不冷,就只能看着我麾下的士兵们,一个个变冷……冷成僵硬的尸首,再也温暖不过来。 卢叔叔火一般滚烫的鲜血,浇灭了我年少虚妄的炽热。 可是除此之外,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你看天那么蓝,云那么轻,阳光那么和软。 无论是朝云的繁华盛景,赤焰的火热炽烈,银翼的悠远神秘,还是苍梧的秋草高茂,这个世间的每一个人,心心念念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份微小慎重又温暖的幸福。 我冷了我的血,是为了守护这份幸福,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去年上元之夜,带了明持在街中漫步闲游,心头被扑面而来的笑意撑的满满,孩童肆无忌惮的笑,父亲粗声爽朗宠溺的笑,母亲宜嗔宜喜,口中叫着莫惯坏了娇儿,手中却急急的去买孩子看中的一串糖葫芦。 那时只觉得心中无限喜悦,人生在世,所求所愿的东西本就虚妄,迎面而过的这些笑意也许明天就要重新陷入为生计挣扎的艰苦困境,可是只要能这样开心的笑上一刻,所有那些痛苦,也就都值得了。 走了一会儿,突见前方有处极热闹的所在,拉着明持凑了上去,却是有人在当街捏泥人,那老者面容晦暗,眉目低垂,手上的技艺却是极好,只要有人付了钱,再被他抬眼看上一眼,倾刻间便有一尊栩栩如生的小小人像立在他的手中,眉毛眼睛,衣着发饰,就连神采形态,都是分毫不差。 捏好了雏形,再刷上些浆漆,往旁边的明炉里翻滚几下,原本还有些稀软的泥立时定了形,就算想要在家里摆上个三五十年,恐怕都不会散落变形。 明持小孩心性,撺掇着慕容垂也去捏上一个,慕容垂不忍拂了他的意,便笑眯眯的站在那老者面前,递上劳资。 老者抬头瞅了慕容垂一眼,不言不语,手指飞快翻动,陆明持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超小号的慕容垂一点一点的,出现在视线之中。 捏好最后一缕衣摆,老者将人像往竹签上一穿,伸手递进明炉。 只是片刻之间,只听明炉中啪的一声脆响,正等着看最终完成品的陆明持面容一怔,这样的声音,之前那么多个,都是从不曾听过的。 “废了。”老者终于出声,语声不大,却是出奇的醇厚。 拿出来的人像上,一道裂缝如黑色的闪电,将慕容垂的面容劈裂。 “你这是什么技术?这么多人都不破,偏到了我家公子就破了!你说,怎么办?”陆明持气的几乎跳脚,叉着腰指着那老者,泼妇动作十足十的标准,也不知是和府里哪个小丫环学来的。 老者抬头,看着慕容垂:“公子说怎么办?” 慕容垂轻轻的笑笑,面容温和如三月里最暖的那缕风:“不妨事,修补一下便可。” 老者翻翻眼睛:“己经破了,再修只能伤上加伤,伤到最后,终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老先生有何高见?” 老者想都没想,将破了的泥人放在桌上,一掌用力重重砸下,语声如重锤击落金铁:“不破不立!砸了他,老夫再帮公子做一个!” 原本尚有雏形的泥人瞬间化为飞灰,喷散在周围的空气中,又袅袅婷婷,安然散落。那些泥土有的落在了桌上,有些散入了空气中,有的不知飞溅到何方,还有的洒在地面,与其它的泥土交杂混合,再也分辨不清。 慕容垂伸手轻轻的拢了台上的那些泥土,修长白暂的手指廋不露骨,透出坚实的力度。 将泥土在手中缓缓揉搓,目光清明了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眸中却盈盈的浮上一层雾气,些许悲欢变幻如浮游不定的银丝,在雾底纠结缠绕。 “太疼。”粉薄的唇轻轻吐出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就算这些泥土还是原来的泥土,可是重新做过之后,他还是他吗?那些失去的,离散的,又该由谁来负责?” 手掌用力一握,竟是再不说话,带着收拢在手中的泥土,快速的离开繁闹依旧的街市。 那老者垂了头,一语不发。 老者身后的巷子里,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那天夜里,京郊最高最高的山巅之上,有青衣的少年半伏身子,专心的填埋着某样东西。 “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过是些泥,怎么还巴巴的跑到这里埋下去?” 慕容垂转首轻笑,目光柔和清亮,映出一天星辉:“我在埋野心。” “野心?”年幼的陆明持歪着头。 “对,野心。”慕容垂笑的更是明亮:“对,把它埋在最高最高的地方,没有遮挡,没有阻碍,太阳看着,月亮看着,这样,他就永远也不敢冒出来。” “那要是阴天了呢?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他不是就冒出来了?” 慕容垂明亮的笑意突然定住,随即伸手敲上陆明持光洁的额头:“就你会胡想!走了……” 青衣飘然,如半山里一朵浸了林色的云,然而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忍不住颤颤的凝聚起冰凉的寒意。 不会有阴天! 他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他一定会牢牢的睁大双眼,绝不给这些野心,一丝冒出的希望!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一) 策马狂奔,风驰电掣,烈烈秋风扑面如割,将头发吹的仿佛都直立起来,扯的头皮生疼。 秦陌不闪不避,身体前倾紧紧的贴在马背上,绷紧成黑夜中一抹银白的闪电。 激烈的风刃在周身锋利的划过,吹起银袍猎猎如狂,吹不散心头如浓云如重墨沉沉俯压的重闷。 慕容垂,你的命是本皇子的,你给我…… 好好的活着! 西戎密林。 这里的冬天总是比别的地方来的更早一些,还只是秋末的日子,树叶却己早早落尽,露出虬结缠绕的粗枝。 铁灰色的天空与暗褐色的枝干形成压抑的囚笼,将绝望的气息一点一点,毫不留情的推近眼前。 陷入这里己经有多久了? 至少也有七八天了吧? 那一日从绝谷脱身,回到雁门没多久,他便接到回京的旨意。 到了京中,尚未进家,便被宣去陛见,金銮殿上,皇上温言赞赏,说我朝云大幸,又出一名少年英杰天策上将,然而紧接着,便以恩赏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去了他的军权。 与父亲一起从殿中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父亲目光严肃复杂的看着他,仿佛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却只是沉痛的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看着父亲仿佛瞬间微驼一分的背影,他心底泛起丝丝的疼痛内疚。 他知道父亲为何叹那一口气。 绝谷之上撤去所有守卫,将苍梧皇子光明堂皇的放出朝云,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他不是慕容家的世子,如果慕容家不是与皇族之下第一大世家,如果不是他们的手上握着朝云三分之二的兵权,就算他再怎样天策绝才,也早己死了一万次。 如今只是夺去兵权,还是用恩赏的名义,己经是天大的幸运。 可是父亲,我始终学不会,硬起那副心肠。 战场上的绝杀冷冽,己经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如果我不冷,就只能看着我麾下的士兵们,一个个变冷……冷成僵硬的尸首,再也温暖不过来。 卢叔叔火一般滚烫的鲜血,浇灭了我年少虚妄的炽热。 可是除此之外,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你看天那么蓝,云那么轻,阳光那么和软。 无论是朝云的繁华盛景,赤焰的火热炽烈,银翼的悠远神秘,还是苍梧的秋草高茂,这个世间的每一个人,心心念念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份微小慎重又温暖的幸福。 我冷了我的血,是为了守护这份幸福,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去年上元之夜,带了明持在街中漫步闲游,心头被扑面而来的笑意撑的满满,孩童肆无忌惮的笑,父亲粗声爽朗宠溺的笑,母亲宜嗔宜喜,口中叫着莫惯坏了娇儿,手中却急急的去买孩子看中的一串糖葫芦。 那时只觉得心中无限喜悦,人生在世,所求所愿的东西本就虚妄,迎面而过的这些笑意也许明天就要重新陷入为生计挣扎的艰苦困境,可是只要能这样开心的笑上一刻,所有那些痛苦,也就都值得了。 走了一会儿,突见前方有处极热闹的所在,拉着明持凑了上去,却是有人在当街捏泥人,那老者面容晦暗,眉目低垂,手上的技艺却是极好,只要有人付了钱,再被他抬眼看上一眼,倾刻间便有一尊栩栩如生的小小人像立在他的手中,眉毛眼睛,衣着发饰,就连神采形态,都是分毫不差。 捏好了雏形,再刷上些浆漆,往旁边的明炉里翻滚几下,原本还有些稀软的泥立时定了形,就算想要在家里摆上个三五十年,恐怕都不会散落变形。 明持小孩心性,撺掇着慕容垂也去捏上一个,慕容垂不忍拂了他的意,便笑眯眯的站在那老者面前,递上劳资。 老者抬头瞅了慕容垂一眼,不言不语,手指飞快翻动,陆明持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超小号的慕容垂一点一点的,出现在视线之中。 捏好最后一缕衣摆,老者将人像往竹签上一穿,伸手递进明炉。 只是片刻之间,只听明炉中啪的一声脆响,正等着看最终完成品的陆明持面容一怔,这样的声音,之前那么多个,都是从不曾听过的。 “废了。”老者终于出声,语声不大,却是出奇的醇厚。 拿出来的人像上,一道裂缝如黑色的闪电,将慕容垂的面容劈裂。 “你这是什么技术?这么多人都不破,偏到了我家公子就破了!你说,怎么办?”陆明持气的几乎跳脚,叉着腰指着那老者,泼妇动作十足十的标准,也不知是和府里哪个小丫环学来的。 老者抬头,看着慕容垂:“公子说怎么办?” 慕容垂轻轻的笑笑,面容温和如三月里最暖的那缕风:“不妨事,修补一下便可。” 老者翻翻眼睛:“己经破了,再修只能伤上加伤,伤到最后,终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老先生有何高见?” 老者想都没想,将破了的泥人放在桌上,一掌用力重重砸下,语声如重锤击落金铁:“不破不立!砸了他,老夫再帮公子做一个!” 原本尚有雏形的泥人瞬间化为飞灰,喷散在周围的空气中,又袅袅婷婷,安然散落。那些泥土有的落在了桌上,有些散入了空气中,有的不知飞溅到何方,还有的洒在地面,与其它的泥土交杂混合,再也分辨不清。 慕容垂伸手轻轻的拢了台上的那些泥土,修长白暂的手指廋不露骨,透出坚实的力度。 将泥土在手中缓缓揉搓,目光清明了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眸中却盈盈的浮上一层雾气,些许悲欢变幻如浮游不定的银丝,在雾底纠结缠绕。 “太疼。”粉薄的唇轻轻吐出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就算这些泥土还是原来的泥土,可是重新做过之后,他还是他吗?那些失去的,离散的,又该由谁来负责?” 手掌用力一握,竟是再不说话,带着收拢在手中的泥土,快速的离开繁闹依旧的街市。 那老者垂了头,一语不发。 老者身后的巷子里,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那天夜里,京郊最高最高的山巅之上,有青衣的少年半伏身子,专心的填埋着某样东西。 “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过是些泥,怎么还巴巴的跑到这里埋下去?” 慕容垂转首轻笑,目光柔和清亮,映出一天星辉:“我在埋野心。” “野心?”年幼的陆明持歪着头。 “对,野心。”慕容垂笑的更是明亮:“对,把它埋在最高最高的地方,没有遮挡,没有阻碍,太阳看着,月亮看着,这样,他就永远也不敢冒出来。” “那要是阴天了呢?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他不是就冒出来了?” 慕容垂明亮的笑意突然定住,随即伸手敲上陆明持光洁的额头:“就你会胡想!走了……” 青衣飘然,如半山里一朵浸了林色的云,然而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忍不住颤颤的凝聚起冰凉的寒意。 不会有阴天! 他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他一定会牢牢的睁大双眼,绝不给这些野心,一丝冒出的希望!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二) “少将军,西戎的兵越来越近,我们恐怕藏不住了。” 慕容垂回头望一眼满身血污,却仍极力提振精神的下属,眸中满是感激。 十天前,他率军一到西戎,就遇到大军伏击,他果断下令分兵,着副将带人向南突围,自己却带领八百余人多带火把辎重,又在马尾之后绑缚树枝,做出主力的样子,向西深进。 七八天打下来,饶是他伏击,设陷,奇袭,智计百出,可八百多人,依然只余五十余人。 又被困在这苍凉荒芜的密林。 冬季少食,便饮雪水,吃草茎,挖掘地下过冬的田鼠。 不能点火,便茹毛饮血! 可即使这样,身后这些跟着他的将士,却没有一丝怨言。 明知死地而必践,陷绝境而不恚,人生在世,能如此酣畅淋漓,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一念即此,慕容垂面上扬起英朗笑意:“躲不过,我们何必再躲?传本将命令,将所剩干粮全部拿出,生火,煮食,饱餐一顿!今日,本将要与众位兄弟杀个痛快!” “得令!”林中传来大声呼喝,震的树上积雪都籁籁而落。 西戎林密,西戎兵纵对朝云这位天才名将势在必得,面对这样广大的密林,也不得不分散兵力搜索。 一队士兵正以长茅探路,小心翼翼前进。 “队长,那边有烟!” 为首之人抬目望去,眼中倏然闪亮。 能擒住朝云慕容垂,无论死活,都是天大的富贵一件! 手势一打,七八十人的小队扇形散开,悄悄围了上去。 突然间,树上吊下绳索,脚下伸出铙钩,身后飞出冷箭,脖颈上莫名多出一柄寒光匕首,轻轻一滑! 连声息都不曾发出,十余人便摔倒在厚厚的干草之上,再也看不到眼前的风景。 “杀,不许走脱一人!” 一击得手,五十余名朝云军士如猛虎般扑出,狠狠扑向敌军。 一名西戎士兵匆匆举起腰间牛角号,刚刚放在唇边,忽然一柄剑如飞而致,由牛角口入,穿透咽喉,直贯后脑! 慕容垂身形飞快到来,一把拔出长剑,在靴底随意一擦,眼中闪烁兴奋的光芒,再次喝道:“速战速决!” 这五十余名将士都知道,今日一战,势难生还,纵然他们体力早己疲惫不堪,可他们的精神却极度亢奋,就算是临死,他们也要狠狠的重创敌人! 在他们的疯狂面前,西戎兵的抵抗微弱的可怜,刀兵交击之声倏起倏落,仅仅片刻就零落。 慕容垂一剑摞翻一个敌兵,眼风扫到己方一人被敌兵压在身下,赶过去一脚踹翻又补上一剑,这才看清底下的人竟然是陆明持。 那夜混乱之中,明明吩咐他与副将突围,谁知他却偷偷跟在了自己身边。 看到他脸上疲惫狼藉,眼皮中却没有一丝惧色,慕容垂眸中滑过一抹笑意,伸手拉他起来,含笑问道:“怕不怕?” “有将军在,属下什么都不怕!”陆明持一跃而起,虽然身形瘦小,神情却是坚定,他不称慕容垂为少主,却称他为将军,那是因为在陆明持的心中,再没有任何人能比少主,更像一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好,不愧是我慕容家的人!”慕容垂脸上笑意更是鲜明。 看到其余部下己将剩下的人料理干净,略略清点一下人数,又己损失四人。 然而这种时候,早己毫无退路,慕容垂手一挥,低声喝道:“隐入草丛,向东!” 不停的伏击,袭杀,慕容垂己经记不得他们杀了多少人,只是眼看着手下的人越来越少,步伐越来越沉重,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大概是袭杀到第四拨人马的时候,他们终于没有来得及阻止传令兵吹响牛角号,于是大批的西戎兵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包围而来,将他们围在了正中间。 他的身边现在己只剩下八个人,包括一个只有十岁的陆明持。 西戎守将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白皙,几乎可以用俊秀来形容的年轻人。 就是他,率领区区八百人马,却足足耗尽了西戎四千多儿郎的性命。 他强忍着胸中一口气,没有马上下令把他剁成肉泥。 他想要招降他,得慕容垂一人,胜过千万城池! “不必费心了。”慕容垂看出他的打算,面上扬起骄傲的笑意:“慕容家有战死的儿郎,没有投降的将军!” “宁死不降!”虽然只剩八个人,可是这四个字,依然气冲云霄! 西戎守将气的脸皮发抖,他还一个字都没有说。 “既然如此,本将就让你求仁得仁!”手中马刀高高举起,背后突然传来巨大骚动。 “不好了,朝云军反攻了……” 几处火箭猛的从人群头顶飞掠而过,扎入地下,立刻引燃冬季本就干燥的林木。 喊杀声,呼喝声,兵刃相接声,顷刻嘈杂响起。 “杀啊,救回将军……” “救回我们的兄弟!” 无数喝喊声伴随着雪亮的长刀,疯虎般冲向树林深处。 西戎守将眼中厉芒一闪,大声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慕容垂!” 静止的包围圈突然发动,无数长枪短刀密雨一般招呼而来。 “你说杀就能杀?”听到外围自己袍泽的声音,慕容垂与八名将士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大力。 一名将领突然弯腰,慕容垂一脚踏上他的背,借力翻身,手中早己顿了锋刃的长剑一闪,惊鸿般掠向西戎将领。 脸上笑容快意明烈:“今日就来看看,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 西戎守将匆忙横刀遮挡,竟被慕容垂一剑削断。 长剑刺入胸腔,冷意竟比疼痛先一步到来。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慕容垂,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 他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马上就要将这一代名将斩于刀下。 可是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了。 身体一歪,重重栽落马下,死不瞑目。 守将一死,西戎军猛的大乱。 所有人都奋起余勇,奋力杀敌,就连陆明持都不例外。 他们都知道,援军就在咫尺,他们多坚持一刻,生存的希望就更多一分。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二) “少将军,西戎的兵越来越近,我们恐怕藏不住了。” 慕容垂回头望一眼满身血污,却仍极力提振精神的下属,眸中满是感激。 十天前,他率军一到西戎,就遇到大军伏击,他果断下令分兵,着副将带人向南突围,自己却带领八百余人多带火把辎重,又在马尾之后绑缚树枝,做出主力的样子,向西深进。 七八天打下来,饶是他伏击,设陷,奇袭,智计百出,可八百多人,依然只余五十余人。 又被困在这苍凉荒芜的密林。 冬季少食,便饮雪水,吃草茎,挖掘地下过冬的田鼠。 不能点火,便茹毛饮血! 可即使这样,身后这些跟着他的将士,却没有一丝怨言。 明知死地而必践,陷绝境而不恚,人生在世,能如此酣畅淋漓,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一念即此,慕容垂面上扬起英朗笑意:“躲不过,我们何必再躲?传本将命令,将所剩干粮全部拿出,生火,煮食,饱餐一顿!今日,本将要与众位兄弟杀个痛快!” “得令!”林中传来大声呼喝,震的树上积雪都籁籁而落。 西戎林密,西戎兵纵对朝云这位天才名将势在必得,面对这样广大的密林,也不得不分散兵力搜索。 一队士兵正以长茅探路,小心翼翼前进。 “队长,那边有烟!” 为首之人抬目望去,眼中倏然闪亮。 能擒住朝云慕容垂,无论死活,都是天大的富贵一件! 手势一打,七八十人的小队扇形散开,悄悄围了上去。 突然间,树上吊下绳索,脚下伸出铙钩,身后飞出冷箭,脖颈上莫名多出一柄寒光匕首,轻轻一滑! 连声息都不曾发出,十余人便摔倒在厚厚的干草之上,再也看不到眼前的风景。 “杀,不许走脱一人!” 一击得手,五十余名朝云军士如猛虎般扑出,狠狠扑向敌军。 一名西戎士兵匆匆举起腰间牛角号,刚刚放在唇边,忽然一柄剑如飞而致,由牛角口入,穿透咽喉,直贯后脑! 慕容垂身形飞快到来,一把拔出长剑,在靴底随意一擦,眼中闪烁兴奋的光芒,再次喝道:“速战速决!” 这五十余名将士都知道,今日一战,势难生还,纵然他们体力早己疲惫不堪,可他们的精神却极度亢奋,就算是临死,他们也要狠狠的重创敌人! 在他们的疯狂面前,西戎兵的抵抗微弱的可怜,刀兵交击之声倏起倏落,仅仅片刻就零落。 慕容垂一剑摞翻一个敌兵,眼风扫到己方一人被敌兵压在身下,赶过去一脚踹翻又补上一剑,这才看清底下的人竟然是陆明持。 那夜混乱之中,明明吩咐他与副将突围,谁知他却偷偷跟在了自己身边。 看到他脸上疲惫狼藉,眼皮中却没有一丝惧色,慕容垂眸中滑过一抹笑意,伸手拉他起来,含笑问道:“怕不怕?” “有将军在,属下什么都不怕!”陆明持一跃而起,虽然身形瘦小,神情却是坚定,他不称慕容垂为少主,却称他为将军,那是因为在陆明持的心中,再没有任何人能比少主,更像一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好,不愧是我慕容家的人!”慕容垂脸上笑意更是鲜明。 看到其余部下己将剩下的人料理干净,略略清点一下人数,又己损失四人。 然而这种时候,早己毫无退路,慕容垂手一挥,低声喝道:“隐入草丛,向东!” 不停的伏击,袭杀,慕容垂己经记不得他们杀了多少人,只是眼看着手下的人越来越少,步伐越来越沉重,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大概是袭杀到第四拨人马的时候,他们终于没有来得及阻止传令兵吹响牛角号,于是大批的西戎兵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包围而来,将他们围在了正中间。 他的身边现在己只剩下八个人,包括一个只有十岁的陆明持。 西戎守将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白皙,几乎可以用俊秀来形容的年轻人。 就是他,率领区区八百人马,却足足耗尽了西戎四千多儿郎的性命。 他强忍着胸中一口气,没有马上下令把他剁成肉泥。 他想要招降他,得慕容垂一人,胜过千万城池! “不必费心了。”慕容垂看出他的打算,面上扬起骄傲的笑意:“慕容家有战死的儿郎,没有投降的将军!” “宁死不降!”虽然只剩八个人,可是这四个字,依然气冲云霄! 西戎守将气的脸皮发抖,他还一个字都没有说。 “既然如此,本将就让你求仁得仁!”手中马刀高高举起,背后突然传来巨大骚动。 “不好了,朝云军反攻了……” 几处火箭猛的从人群头顶飞掠而过,扎入地下,立刻引燃冬季本就干燥的林木。 喊杀声,呼喝声,兵刃相接声,顷刻嘈杂响起。 “杀啊,救回将军……” “救回我们的兄弟!” 无数喝喊声伴随着雪亮的长刀,疯虎般冲向树林深处。 西戎守将眼中厉芒一闪,大声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慕容垂!” 静止的包围圈突然发动,无数长枪短刀密雨一般招呼而来。 “你说杀就能杀?”听到外围自己袍泽的声音,慕容垂与八名将士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大力。 一名将领突然弯腰,慕容垂一脚踏上他的背,借力翻身,手中早己顿了锋刃的长剑一闪,惊鸿般掠向西戎将领。 脸上笑容快意明烈:“今日就来看看,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 西戎守将匆忙横刀遮挡,竟被慕容垂一剑削断。 长剑刺入胸腔,冷意竟比疼痛先一步到来。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慕容垂,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 他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马上就要将这一代名将斩于刀下。 可是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了。 身体一歪,重重栽落马下,死不瞑目。 守将一死,西戎军猛的大乱。 所有人都奋起余勇,奋力杀敌,就连陆明持都不例外。 他们都知道,援军就在咫尺,他们多坚持一刻,生存的希望就更多一分。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三) 朝云军黑色的滚滚浪潮中,一道银色身影闪电般疾冲而出,秦陌烦躁的解决掉冲进身边的西戎兵,目光急速的搜寻着。 死多少人,谁死了,完全不干他的事。 他所要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当他终于看到那一袭凌厉舞动的黑袍银甲之时,居然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要掉下泪来。 那人衣衫狼狈,血迹斑污,可竟丝毫不影响他杀伐凛冽,明烈照人,就连那出手处必有残肢断臂飞舞的血xing画面,在秦陌的眼中,竟也飘飘然若流风回雪。 他还活着! 秦陌觉得膝弯一软,差点支撑不住。 这些日子的奔波辛苦,殚精竭虑通通都有了回报。 天下之大,秦陌竟再也想不出有能比他还活着更让人高兴的事情。 突然间,秦陌面色猛的大变,狂声吼道:“小心!” 一支流矢如恶毒的蛇一般,在曙光就要来临的那一霎那,狠狠吞掉第一缕光明。 秦陌眼看着那只箭从慕容垂背后插入,前胸贯出。 精铁的箭头沾染鲜红的血迹,模糊了他所有视线。 慕容垂的身体陡然僵直,然后在秦陌眼前慢动作一般,缓缓的旋身,踉跄,颓然倒地。 将军难免阵上亡。 从来没有人规定说,英雄,就一定要有英雄的死法。 最著名的将领,往往死于最卑微的事情。 也许是一个阴谋,也许是一次失误…… 也许…… 只是战场上一只不长眼睛的流矢。 慕容垂轻轻的笑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这样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那些阴私的密室,死得其所! 临闭上眼睛的前一瞬,眼角忽然滑过一抹银白的衣角。 那丝银色如此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慕容垂终于觉得有点遗憾,他本来,是想与那个人在沙场上一较高下的。 若能与他打一仗,一定痛快酣畅,淋漓尽致。 “唉,来生吧……” 轻叹一声,慕容垂终于失去最后的神智。 “慕容垂!”战场上猛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闻者心惊! 一抹银色快逾闪电,在慕容垂倒地之前,一把抄起他的身子,狠狠拥入怀中。 …… “军医,我家将军怎么样?”陆明持一把扯往军医的袖子,泪水己经眼眶里打转。 随着慕容垂陷入绝地,他没有哭,差一点死在西戎兵刀下,他也没有哭,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丝毫不能控制自己鼻头发酸。 “箭从将军心肺处擦过,伤势沉疴,若是挺过今晚,或还有望,否则……”军医沉痛摇头,不再言语。 “你胡说八道,我家将军怎么可能死?我打死你这个老匹夫!”陆明持一手揪住军医衣襟,挥拳就要打! “滚出去!”一声暴喝猛的传出,秦陌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帐中一众人等。 “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苍……” “滚出去!”秦陌再次暴喝,语气中己带了说不出的暴戾。 陆明持猛的缩了一下脖子。 朝云军中,除了自己,再没有人知道秦陌的真实身份。 从战场回来,他就知道,是秦陌以慕容垂赠他的金丝甲为信物,使雷霆手段擒下朝廷监军,然后运筹帷幄,强令朝云大军深入西戎境内,果断救援,然后再闪电撤回安全地带。 如果不是秦陌,他们这些人早就死了,而那个该死的监军也许正得意洋洋的给皇帝上密折,奏报终于剪除敢私放敌国皇子的不臣叛逆。 眼下,秦陌是慕容垂的特聘军师,率全军打了个大胜仗,又救回自己等人,军中上下,唯他马首是瞻。 而他面上的悲痛伤心,又绝非假装可以做得出来。 咽了一口唾沫,陆明持转身掀帘,大步走了出去。 其余将领虽然也关心慕容垂伤势,可是一来秦陌声望正盛,大家对他心服口服,二来,慕容垂身边最亲近的亲兵都退了出去,他们自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因此一个二个,便也都走了出来。 帐中寂然一空,唯余如豆灯火徐徐燃烧,偶尔灯花跳跃,发出毕剥声响。 秦陌静静望着躺在床塌之上的慕容垂。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容略略有些苍白,一向温润粉嫩的唇瓣也显得有些干燥。 他长长的睫毛拢耷着,合顺的贴在下眼睑,可是秦陌却知道,一旦他的眼睛张开,那里将是怎么样的一天星辰,让人惊艳。 手指沿着慕容垂的睫毛轻轻的抚过,秦陌唇角浮现一丝轻柔的笑意。 “我今天有一个很新奇的体验,我体会到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的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叫害怕。” “真是可笑,千军万马闯过,我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是今天,我居然如此害怕。” “调动大军去救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不好过,我担心我来不及,我担心我赶到的时候你己经死了。” “可是当我真的看到那只箭射进你身体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担心的情绪,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害怕你死。” 帐中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秦陌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永远都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恐惧从我的脊髓里生出来,沿着脊柱一路上行,你中箭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还以为……是我死了……” 秦陌如玉般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可是修长的手指却突然握的死紧,绷出条条坚韧指骨。 望着慕容垂的容颜,秦陌语声温柔的如在向情人喁喁告白,事实上,他也正是在告白。 “我问我身边的人,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 “她告诉我说,喜欢,就是见不着他,就老想他,见着了他,又总想骂他,可骂完了,心里既不恼,也不生分,反而莫名的喜悦。” “我以为我不喜欢你,因为这种种情绪,我完全没有。” 低头轻扯嘴角,秦陌自嘲的笑:“我真天真。” “直到你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这儿,再也不能惹我发恼惹我慌乱,我才知道,原来喜欢不是那些七零八碎的情绪,只不过是……” “不能失去!” “慕容垂……太长,我叫你慕容好不好?” “慕容,我不能失去你。” “箭射进你身体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死了。”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性命寄在你身上的?”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就己经收不回来了。”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死。” “你那个时候对我说来生,那是什么意思?与我来生再聚?” “不行哦,我这个人独占欲很强,你的来生固然是我的,但是今生,你也别想跑掉。” “本皇子决定了,等你醒来之后,我就以军师的身份呆在你身边,直到你也喜欢上我。” “本皇子风华绝代,又温柔体贴,你没有理由不喜欢的吧?” 塌上的慕容垂嘴角抽动了一下。 秦陌陷入自己的暇想里,并未察觉,过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方才说的话还不够,又媚笑横生的俯下身子,在慕容垂耳边极轻极柔的说道:“慕容,你最好乖乖醒来哦,你若是不醒来,我就把你的三万大军通通扔进西戎陷阱,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慕容垂的睫毛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我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你可一定要记住。” 秦陌在慕容垂耳边摞下最后一句话,转身施施然出帐。 那个呆子,把三军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呆子,他就不信,他敢不醒来。 陆明持匆忙奔进来照料慕容垂,看着慕容垂的状况却一头雾水,将军这是怎么了,明明才新换了衣服,帐中也并不很热,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水。 “军医,军医!”第二天一大早,陆明持就疯了一样满军营大叫:“你快来看看,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可怜军医裤子都没穿好,差点光着腚就被拉出帐篷。 一众将领早己拥到慕容垂的大帐,慕容垂脸色仍是苍白,却己能够靠着褥子坐起。 军医搭了搭慕容垂的脉,老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将军体质强健,既己熬过这一关,性命当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帘帐一掀,秦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走了进来。 慕容垂看到他的时候神情不由一怔,原来昨天那缕银白不是错觉,他竟真的在此。 可是他在这里做什么? 身上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昨天夜里,总觉得耳边似乎有人对他说了两件极可怕的事情,而那声音……和眼前之人,出奇相似。 “军师来了。” 众将看到秦陌,纷纷打招呼。 “军师?”慕容垂面上更见疑惑。 “军师大人,老朽还未开方,不知这个……” “等你开方,尸体都凉了。”秦陌不客气的白了军医老头一眼,望向慕容垂却是和颜悦色:“这是毒药,你要不要喝?” 帐中人齐齐抽气,将军从哪里领回这个怪胎,那有人用如此温柔的话语问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慕容垂先是一愣,既而一笑,从秦陌手中接过草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三) 朝云军黑色的滚滚浪潮中,一道银色身影闪电般疾冲而出,秦陌烦躁的解决掉冲进身边的西戎兵,目光急速的搜寻着。 死多少人,谁死了,完全不干他的事。 他所要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当他终于看到那一袭凌厉舞动的黑袍银甲之时,居然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要掉下泪来。 那人衣衫狼狈,血迹斑污,可竟丝毫不影响他杀伐凛冽,明烈照人,就连那出手处必有残肢断臂飞舞的血xing画面,在秦陌的眼中,竟也飘飘然若流风回雪。 他还活着! 秦陌觉得膝弯一软,差点支撑不住。 这些日子的奔波辛苦,殚精竭虑通通都有了回报。 天下之大,秦陌竟再也想不出有能比他还活着更让人高兴的事情。 突然间,秦陌面色猛的大变,狂声吼道:“小心!” 一支流矢如恶毒的蛇一般,在曙光就要来临的那一霎那,狠狠吞掉第一缕光明。 秦陌眼看着那只箭从慕容垂背后插入,前胸贯出。 精铁的箭头沾染鲜红的血迹,模糊了他所有视线。 慕容垂的身体陡然僵直,然后在秦陌眼前慢动作一般,缓缓的旋身,踉跄,颓然倒地。 将军难免阵上亡。 从来没有人规定说,英雄,就一定要有英雄的死法。 最著名的将领,往往死于最卑微的事情。 也许是一个阴谋,也许是一次失误…… 也许…… 只是战场上一只不长眼睛的流矢。 慕容垂轻轻的笑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这样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那些阴私的密室,死得其所! 临闭上眼睛的前一瞬,眼角忽然滑过一抹银白的衣角。 那丝银色如此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慕容垂终于觉得有点遗憾,他本来,是想与那个人在沙场上一较高下的。 若能与他打一仗,一定痛快酣畅,淋漓尽致。 “唉,来生吧……” 轻叹一声,慕容垂终于失去最后的神智。 “慕容垂!”战场上猛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闻者心惊! 一抹银色快逾闪电,在慕容垂倒地之前,一把抄起他的身子,狠狠拥入怀中。 …… “军医,我家将军怎么样?”陆明持一把扯往军医的袖子,泪水己经眼眶里打转。 随着慕容垂陷入绝地,他没有哭,差一点死在西戎兵刀下,他也没有哭,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丝毫不能控制自己鼻头发酸。 “箭从将军心肺处擦过,伤势沉疴,若是挺过今晚,或还有望,否则……”军医沉痛摇头,不再言语。 “你胡说八道,我家将军怎么可能死?我打死你这个老匹夫!”陆明持一手揪住军医衣襟,挥拳就要打! “滚出去!”一声暴喝猛的传出,秦陌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帐中一众人等。 “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苍……” “滚出去!”秦陌再次暴喝,语气中己带了说不出的暴戾。 陆明持猛的缩了一下脖子。 朝云军中,除了自己,再没有人知道秦陌的真实身份。 从战场回来,他就知道,是秦陌以慕容垂赠他的金丝甲为信物,使雷霆手段擒下朝廷监军,然后运筹帷幄,强令朝云大军深入西戎境内,果断救援,然后再闪电撤回安全地带。 如果不是秦陌,他们这些人早就死了,而那个该死的监军也许正得意洋洋的给皇帝上密折,奏报终于剪除敢私放敌国皇子的不臣叛逆。 眼下,秦陌是慕容垂的特聘军师,率全军打了个大胜仗,又救回自己等人,军中上下,唯他马首是瞻。 而他面上的悲痛伤心,又绝非假装可以做得出来。 咽了一口唾沫,陆明持转身掀帘,大步走了出去。 其余将领虽然也关心慕容垂伤势,可是一来秦陌声望正盛,大家对他心服口服,二来,慕容垂身边最亲近的亲兵都退了出去,他们自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因此一个二个,便也都走了出来。 帐中寂然一空,唯余如豆灯火徐徐燃烧,偶尔灯花跳跃,发出毕剥声响。 秦陌静静望着躺在床塌之上的慕容垂。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容略略有些苍白,一向温润粉嫩的唇瓣也显得有些干燥。 他长长的睫毛拢耷着,合顺的贴在下眼睑,可是秦陌却知道,一旦他的眼睛张开,那里将是怎么样的一天星辰,让人惊艳。 手指沿着慕容垂的睫毛轻轻的抚过,秦陌唇角浮现一丝轻柔的笑意。 “我今天有一个很新奇的体验,我体会到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的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叫害怕。” “真是可笑,千军万马闯过,我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是今天,我居然如此害怕。” “调动大军去救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不好过,我担心我来不及,我担心我赶到的时候你己经死了。” “可是当我真的看到那只箭射进你身体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担心的情绪,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害怕你死。” 帐中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秦陌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永远都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恐惧从我的脊髓里生出来,沿着脊柱一路上行,你中箭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还以为……是我死了……” 秦陌如玉般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可是修长的手指却突然握的死紧,绷出条条坚韧指骨。 望着慕容垂的容颜,秦陌语声温柔的如在向情人喁喁告白,事实上,他也正是在告白。 “我问我身边的人,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 “她告诉我说,喜欢,就是见不着他,就老想他,见着了他,又总想骂他,可骂完了,心里既不恼,也不生分,反而莫名的喜悦。” “我以为我不喜欢你,因为这种种情绪,我完全没有。” 低头轻扯嘴角,秦陌自嘲的笑:“我真天真。” “直到你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这儿,再也不能惹我发恼惹我慌乱,我才知道,原来喜欢不是那些七零八碎的情绪,只不过是……” “不能失去!” “慕容垂……太长,我叫你慕容好不好?” “慕容,我不能失去你。” “箭射进你身体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死了。”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性命寄在你身上的?”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就己经收不回来了。”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死。” “你那个时候对我说来生,那是什么意思?与我来生再聚?” “不行哦,我这个人独占欲很强,你的来生固然是我的,但是今生,你也别想跑掉。” “本皇子决定了,等你醒来之后,我就以军师的身份呆在你身边,直到你也喜欢上我。” “本皇子风华绝代,又温柔体贴,你没有理由不喜欢的吧?” 塌上的慕容垂嘴角抽动了一下。 秦陌陷入自己的暇想里,并未察觉,过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方才说的话还不够,又媚笑横生的俯下身子,在慕容垂耳边极轻极柔的说道:“慕容,你最好乖乖醒来哦,你若是不醒来,我就把你的三万大军通通扔进西戎陷阱,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慕容垂的睫毛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我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你可一定要记住。” 秦陌在慕容垂耳边摞下最后一句话,转身施施然出帐。 那个呆子,把三军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呆子,他就不信,他敢不醒来。 陆明持匆忙奔进来照料慕容垂,看着慕容垂的状况却一头雾水,将军这是怎么了,明明才新换了衣服,帐中也并不很热,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水。 “军医,军医!”第二天一大早,陆明持就疯了一样满军营大叫:“你快来看看,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可怜军医裤子都没穿好,差点光着腚就被拉出帐篷。 一众将领早己拥到慕容垂的大帐,慕容垂脸色仍是苍白,却己能够靠着褥子坐起。 军医搭了搭慕容垂的脉,老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将军体质强健,既己熬过这一关,性命当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帘帐一掀,秦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走了进来。 慕容垂看到他的时候神情不由一怔,原来昨天那缕银白不是错觉,他竟真的在此。 可是他在这里做什么? 身上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昨天夜里,总觉得耳边似乎有人对他说了两件极可怕的事情,而那声音……和眼前之人,出奇相似。 “军师来了。” 众将看到秦陌,纷纷打招呼。 “军师?”慕容垂面上更见疑惑。 “军师大人,老朽还未开方,不知这个……” “等你开方,尸体都凉了。”秦陌不客气的白了军医老头一眼,望向慕容垂却是和颜悦色:“这是毒药,你要不要喝?” 帐中人齐齐抽气,将军从哪里领回这个怪胎,那有人用如此温柔的话语问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慕容垂先是一愣,既而一笑,从秦陌手中接过草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四) 慕容垂身体底子结实,熬过最艰难的一关,逐渐好转。除了第一次之外,秦陌没有再给他端过药,只是每天至少有三四个时辰都呆在他的帐篷里,有时与他聊聊天,有时就干脆什么也不说,只笑嘻嘻的望着他。 慕容垂毛骨悚然,似乎被不得了的东西给盯上。 对于秦陌军师的身份,慕容垂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人飞扬跳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以堂堂苍梧皇子之尊,跑到敌国朝云的大帐里来,还冒充军师,在别人来说或许天方夜潭,在秦陌来说,不过看他高不高兴而已。 慕容垂伤重卧榻之时,有下属下汇报军情,陆明持一脸戒备的盯着秦陌,想要赶他出去,倒是慕容垂全不在意,就当着秦陌的面听,有时还会征询他的意见。 陆明持大惑不解,私底下偷偷跟慕容垂说道:“将军,他可是苍梧的皇子,你怎么能让他听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且皇上本来就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这么做,不是更让那些小人有可乘之机?” “问心无愧何惧流言?”慕容垂微微一笑,对陆明持说道:“至于另一点更不必担心,那个人,是秦陌。” 骄傲如秦陌,才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探听敌国信息。 陆明持目瞪口呆,将军这是说的什么嘛?说了和没说一样!却没发现帐篷外有人心情大好,银袍一闪飘然离开。 如是一月,慕容垂身体几近复原。 深夜,主帐灯火依然,慕容垂伏身在一幅巨大地图上,眉头深锁。 “为西戎烦心?”秦陌身影覆下。 这些日子来他时常出入慕容垂营帐,早已轻车熟路。 慕容垂丝毫不介意他不请自入,点头说道:“西戎不平,边疆难有安定。” “你是傻子吗?”秦陌从桌子另一边伏下身与他对视:“西戎十几万大军,云皇只给你三万人就让你孤军深入,摆明了让你送死,你还心心念念的给他平边疆?” 慕容不气不恼,平静说道:“上令下行,这是臣子的本分。” “就算是要你命的令,你也行?” “是!”慕容垂坚定点头。 “你……”秦陌快给这人气死,明明战场上那么聪明,怎么下了战场就变成一根筋的傻子? 却不料慕容垂忽然笑开:“我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不管什么命令,尽管放马过来。 我接着就是。 不是傻,而是自信。 不是不知道困难,而是想看看在困难之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此耀眼。 如此清澈。 秦陌捂着眼睛笑起来。 这才是慕容啊!他的慕容! 一手捞过地图,说道:“两面夹击?” 双手在地图上一合,做出一个圈。 出众之人总有相似见解,慕容垂重重点头:“我缺个独当一面的大将!” 慕容家的将军,这次一个也没有派来,陆明持初见大将端倪,却仍是太小。 眼睛清澈望向秦陌,微微含笑,却没有任何请求意味。 吃定了这人的骄傲,两线一样重要,哪线失误都是致命危机,如此好一较高下的机会,这人怎么会放过。 秦陌微笑:“我来吧。” 不是看不穿慕容的小心思,但这次慕容却猜错了,他不是想与他一较高下,而是要把他,彻底变成自己的。 半月后,东线西线两面同时出击,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虽然人数少于敌人几倍,但在慕容垂和秦陌的完美配合之下,不过一个半月,便将西戎军杀的弃甲曳兵,狼狈奔逃。 两人同时率军抵达西戎都城,在城门下会师之时,一人黑袍银甲,一人淡银长衫,身后勇士怒目,战马长嘶。 很久很久以后,还有人记得这样的画面:两人相视而笑,烈烈风烟里,如一道惊鸿绝世。 “似乎不分胜负。”慕容垂笑道。 “这种东西,不分也罢。”秦陌亦笑的很开心:“我们,不是胜了吗?” 慕容垂灿烂开怀,完全没有注意到秦陌字眼中小小的心机。 什么时候,他与秦陌,竟已成了我们。 置府设郡,又等朝廷派来官员,等到启程搬师回朝云境,已是六月。 秦陌一来便是半年,他从不说什么时候走,慕容垂也不问。 奇妙而微妙的默契,仿佛他们真的是将军与极得心意的军师,彼此信赖,互无嫌猜。 搬师途中,一日军士来报:“将军,前面发现一个孩子,似乎得了病,快死了。” “去看看!”慕容垂立刻拍马上前,秦陌亦一同前去。 那孩子约摸十三四岁,有着西戎人典型高鼻深目的特征,五官看起来十分俊朗清秀,只是脸色腊黄,气色糟糕。 慕容垂目中黯然,两国交锋,最苦的就是百姓,便如这孩子,并无过错,却也受到波及。 叫了军医来诊治,幸好并无大碍,只是劳累暑饿,休养一段日子便好。 慕容垂吩咐人好好照顾这孩子,带着一并上路。 傍晚,军医来禀报那孩子醒了,秦陌和慕容垂一道去看他。 进了帐篷,那孩子拥着棉被缩在一角,惊慌的犹如一只小鹿,看到慕容垂更是透出深深恐惧。 他是西戎人,却入了朝云的军中。 “别怕,战事已经结束了。”慕容垂向前,温声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 也许是慕容垂的笑意很有亲和力,那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怎么会倒在路边?” “家,没了,流浪,饿,倒了。”那孩子说着,语无伦次,却还是让在场的人听懂了。 慕容垂声音更温和问道:“还有亲人吗?” 那孩子机械的摇摇头,似连悲伤都已麻木。 慕容垂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下说道:“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和秦陌一道出了帐篷。 “等他好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秦陌问道,若有似无的。 “这孩子根骨不错,我想收在身边做个亲兵。”慕容垂说道。 “他是西戎人。” “那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慕容垂轻笑,却似乎忘了他只大那个孩子几岁。 秦陌微扯嘴角,知道自己是说不过慕容垂的,这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善良的几乎可以被人当菩萨供着。 但不知为何,他不太喜欢那孩子,第一眼就不喜欢。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四) 慕容垂身体底子结实,熬过最艰难的一关,逐渐好转。除了第一次之外,秦陌没有再给他端过药,只是每天至少有三四个时辰都呆在他的帐篷里,有时与他聊聊天,有时就干脆什么也不说,只笑嘻嘻的望着他。 慕容垂毛骨悚然,似乎被不得了的东西给盯上。 对于秦陌军师的身份,慕容垂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人飞扬跳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以堂堂苍梧皇子之尊,跑到敌国朝云的大帐里来,还冒充军师,在别人来说或许天方夜潭,在秦陌来说,不过看他高不高兴而已。 慕容垂伤重卧榻之时,有下属下汇报军情,陆明持一脸戒备的盯着秦陌,想要赶他出去,倒是慕容垂全不在意,就当着秦陌的面听,有时还会征询他的意见。 陆明持大惑不解,私底下偷偷跟慕容垂说道:“将军,他可是苍梧的皇子,你怎么能让他听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且皇上本来就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这么做,不是更让那些小人有可乘之机?” “问心无愧何惧流言?”慕容垂微微一笑,对陆明持说道:“至于另一点更不必担心,那个人,是秦陌。” 骄傲如秦陌,才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探听敌国信息。 陆明持目瞪口呆,将军这是说的什么嘛?说了和没说一样!却没发现帐篷外有人心情大好,银袍一闪飘然离开。 如是一月,慕容垂身体几近复原。 深夜,主帐灯火依然,慕容垂伏身在一幅巨大地图上,眉头深锁。 “为西戎烦心?”秦陌身影覆下。 这些日子来他时常出入慕容垂营帐,早已轻车熟路。 慕容垂丝毫不介意他不请自入,点头说道:“西戎不平,边疆难有安定。” “你是傻子吗?”秦陌从桌子另一边伏下身与他对视:“西戎十几万大军,云皇只给你三万人就让你孤军深入,摆明了让你送死,你还心心念念的给他平边疆?” 慕容不气不恼,平静说道:“上令下行,这是臣子的本分。” “就算是要你命的令,你也行?” “是!”慕容垂坚定点头。 “你……”秦陌快给这人气死,明明战场上那么聪明,怎么下了战场就变成一根筋的傻子? 却不料慕容垂忽然笑开:“我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不管什么命令,尽管放马过来。 我接着就是。 不是傻,而是自信。 不是不知道困难,而是想看看在困难之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此耀眼。 如此清澈。 秦陌捂着眼睛笑起来。 这才是慕容啊!他的慕容! 一手捞过地图,说道:“两面夹击?” 双手在地图上一合,做出一个圈。 出众之人总有相似见解,慕容垂重重点头:“我缺个独当一面的大将!” 慕容家的将军,这次一个也没有派来,陆明持初见大将端倪,却仍是太小。 眼睛清澈望向秦陌,微微含笑,却没有任何请求意味。 吃定了这人的骄傲,两线一样重要,哪线失误都是致命危机,如此好一较高下的机会,这人怎么会放过。 秦陌微笑:“我来吧。” 不是看不穿慕容的小心思,但这次慕容却猜错了,他不是想与他一较高下,而是要把他,彻底变成自己的。 半月后,东线西线两面同时出击,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虽然人数少于敌人几倍,但在慕容垂和秦陌的完美配合之下,不过一个半月,便将西戎军杀的弃甲曳兵,狼狈奔逃。 两人同时率军抵达西戎都城,在城门下会师之时,一人黑袍银甲,一人淡银长衫,身后勇士怒目,战马长嘶。 很久很久以后,还有人记得这样的画面:两人相视而笑,烈烈风烟里,如一道惊鸿绝世。 “似乎不分胜负。”慕容垂笑道。 “这种东西,不分也罢。”秦陌亦笑的很开心:“我们,不是胜了吗?” 慕容垂灿烂开怀,完全没有注意到秦陌字眼中小小的心机。 什么时候,他与秦陌,竟已成了我们。 置府设郡,又等朝廷派来官员,等到启程搬师回朝云境,已是六月。 秦陌一来便是半年,他从不说什么时候走,慕容垂也不问。 奇妙而微妙的默契,仿佛他们真的是将军与极得心意的军师,彼此信赖,互无嫌猜。 搬师途中,一日军士来报:“将军,前面发现一个孩子,似乎得了病,快死了。” “去看看!”慕容垂立刻拍马上前,秦陌亦一同前去。 那孩子约摸十三四岁,有着西戎人典型高鼻深目的特征,五官看起来十分俊朗清秀,只是脸色腊黄,气色糟糕。 慕容垂目中黯然,两国交锋,最苦的就是百姓,便如这孩子,并无过错,却也受到波及。 叫了军医来诊治,幸好并无大碍,只是劳累暑饿,休养一段日子便好。 慕容垂吩咐人好好照顾这孩子,带着一并上路。 傍晚,军医来禀报那孩子醒了,秦陌和慕容垂一道去看他。 进了帐篷,那孩子拥着棉被缩在一角,惊慌的犹如一只小鹿,看到慕容垂更是透出深深恐惧。 他是西戎人,却入了朝云的军中。 “别怕,战事已经结束了。”慕容垂向前,温声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 也许是慕容垂的笑意很有亲和力,那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怎么会倒在路边?” “家,没了,流浪,饿,倒了。”那孩子说着,语无伦次,却还是让在场的人听懂了。 慕容垂声音更温和问道:“还有亲人吗?” 那孩子机械的摇摇头,似连悲伤都已麻木。 慕容垂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下说道:“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和秦陌一道出了帐篷。 “等他好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秦陌问道,若有似无的。 “这孩子根骨不错,我想收在身边做个亲兵。”慕容垂说道。 “他是西戎人。” “那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慕容垂轻笑,却似乎忘了他只大那个孩子几岁。 秦陌微扯嘴角,知道自己是说不过慕容垂的,这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善良的几乎可以被人当菩萨供着。 但不知为何,他不太喜欢那孩子,第一眼就不喜欢。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五) 又走了几日,那孩子毕竟年轻,恢复速度很快。等脸上腊黄退去,所有见着这孩子的人都不由大吃一惊,他目光灵动,五官如塑,清秀不失英气,小小年纪,已可见将来必是俊美非凡。 慕容垂把他要到身边,做些传令磨墨的小事。 大概因为知道是慕容垂救了自己,那孩子对慕容垂格外亲,一双眼睛时时盯在他的身上,闪闪发亮。 慕容垂怜他小小年纪就经历战乱,对他也格外和善。一日秦陌进了主帐,只见慕容垂正从背后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尹……青……这就是你的名字。”松了手,慕容垂笑意如暖阳。 秦陌黑了脸。 那是他的慕容,他还没有这样亲密靠近他,别人凭什么? “出去!”不客气的赶人。 “将军……”尹青抬了头,声音怯怯的。 慕容垂看秦陌一眼,温和说道:“我与军师有军情要谈,你先去别的地方,可以找文书要笔墨再练习一下我教你的字。” “是!”尹青柔顺的点头,目光在慕容垂身上多停一瞬,才走出帐门。 秦陌周身气息蓦然下沉,愤怒的想杀人。 干净的慕容,纯澈的慕容,怎么能容许…… 有人用如此肮脏的眼光看着! “有事?”慕容隐约察觉到秦陌的愤怒,却并未想到原因。 “嗯。”秦陌顺了顺气:“三日之后是我生辰。” “啊……”慕容垂睁圆了眼睛,十分局促:“我不知道,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年青英俊的黑袍将军,手足无措的样子却有几分可爱,秦陌心里的闷气不自觉便消了,忍笑说道:“大男人要什么礼物,有酒有剑,有风有月,足矣。” “秦兄当真爽快。”慕容垂恢复容色,爽朗说道:“那便说定了。三日后正好行军到凤鸣山,我便在山巅备酒,你我共谋一醉。” “好。” 秦陌出了帐篷,正赶上尹青端了茶水过来。 “你叫尹青?”秦陌拦住他问道。 “是。”尹青回道,在秦陌面前,他没了面对慕容时的那份柔顺,回答的不卑不亢。 “我听说西戎的皇子叫伊靖,和你的名字似乎很像。” 尹青低垂着的头看不清表情,只平静说道:“军师多想了,我就叫尹青。” 秦陌冷冷一笑,说道:“最好如此。” 三日后,凤鸣山。 慕容垂傍晚时分命人在山巅备下一桌酒菜,屏退所有亲兵从人,只与秦陌两人登山而上。 两人喝酒谈天,纵论天下,许多观点惊人一致,许多分歧也是无比鲜明。 比如秦陌认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为成霸业,有所牺牲也是必然。 慕容却认为生命平等,除了战场上不得不为,任何时候都不该随意杀人。 虽则有分歧,但两人都极了解对方,争论作罢便休,相互一笑,把酒继续言欢。 月出东山,银光如雾,凤鸣山秀色葱茏,如梦如幻。 慕容垂推杯而起,笑道:“秦兄生日,小弟也没什么可送的,就舞剑一曲权作贺礼。” 黑色身影如风拔起,长剑出鞘,龙吟长啸。 横抹,平挑,回身,转折,惊神一刺…… 发带随风而舞,袍摆烈烈拂动,偶一回眸,灿若辰星。 他平日在战场上多用银枪,鲜少用剑,此时诚意献礼,整个人与剑融为一体,无比惊艳。 秦陌胸臆沸腾,忽的清啸一声,银光一闪加入战圈。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两人不分伯仲,招来式往,以快打快,但见满场光华飞闪,却不闻一丝兵刃相击的声音。 忽的剑芒一收,两人相向而立,剑尖同时斜指一旁地下。 忍不住同时笑出声,连腰都弯下去。 人生得一知己,何等快事? 扔了剑,并肩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夜幕高远,无穷无尽。 慕容垂转头笑道:“能遇到秦兄,慕容垂此生已足。” 秦陌心头一跳,这句话多像告白。 抬头望去,慕容垂额头微汗,笑意灿然,一双眼睛清澈纯净,如盛下一天星光。 忍不住喉头涌动,秦陌说道:“今天是我生辰,我可否自己要件礼物?” “只要我做得到。”慕容垂答应的很爽快。 “你一定做的到。”秦陌喃喃自语,目光定在他形状坚毅却不失优美的唇上。 这些日子文火慢熬,几乎已耗尽秦陌所有耐性,如果再不能有所进展,也许他会发疯。 一个翻身压在慕容垂身上,低哑说道:“这礼物,我自己来取。” 俯身,下压。 坚毅的唇形,却有这般甜美的滋味,柔软的,温暖的,比想象中更好。 “秦……”只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被压入腹中。 慕容垂微笑,闭目,默许了这个吻。 秦陌不喜反惊,猛的跳开,站在远处惊疑的看着慕容垂。 慕容垂慢慢坐起来,站起身,也不看秦陌,只淡声问道:“秦兄是时候离开了吧?” “你一直都知道?”秦陌问道,胸中被不知名的情绪抑住。他以为他很小心,可原来每一个心思慕容垂都知道。 这男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就是个呆子,笨蛋,秦陌以为他永远不会想到他的心思,却忘记他纯净,清澈,所以更贴近本心。 慕容垂也许猜不到秦陌用的各种小手段,但他却绝不会弄错秦陌的感情,还有他自己的感情。 “你知道我喜欢你。”秦陌迫前:“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语气急切,激动。 原来不是一厢情愿,原来这个如星光一样的男子也喜欢他。 慕容垂看着他,张嘴方要说话,忽然叫道:“小心!” 一拉秦陌,相拥着滚到一边,四周跳出数十个黑衣人,刀枪恍恍的攻来。 慕容垂和秦陌拾起刀剑,相背而立。 所不同的,秦陌右手拿剑,左手剑鞘,而慕容却是右手剑鞘,左手拿剑。 右手,更适合杀、人。两人的个性,一目了然。 秦陌注意到这一点,忽然微微一笑。 侧头说道:“慕容,你所不愿做的,我来。”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五) 又走了几日,那孩子毕竟年轻,恢复速度很快。等脸上腊黄退去,所有见着这孩子的人都不由大吃一惊,他目光灵动,五官如塑,清秀不失英气,小小年纪,已可见将来必是俊美非凡。 慕容垂把他要到身边,做些传令磨墨的小事。 大概因为知道是慕容垂救了自己,那孩子对慕容垂格外亲,一双眼睛时时盯在他的身上,闪闪发亮。 慕容垂怜他小小年纪就经历战乱,对他也格外和善。一日秦陌进了主帐,只见慕容垂正从背后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尹……青……这就是你的名字。”松了手,慕容垂笑意如暖阳。 秦陌黑了脸。 那是他的慕容,他还没有这样亲密靠近他,别人凭什么? “出去!”不客气的赶人。 “将军……”尹青抬了头,声音怯怯的。 慕容垂看秦陌一眼,温和说道:“我与军师有军情要谈,你先去别的地方,可以找文书要笔墨再练习一下我教你的字。” “是!”尹青柔顺的点头,目光在慕容垂身上多停一瞬,才走出帐门。 秦陌周身气息蓦然下沉,愤怒的想杀人。 干净的慕容,纯澈的慕容,怎么能容许…… 有人用如此肮脏的眼光看着! “有事?”慕容隐约察觉到秦陌的愤怒,却并未想到原因。 “嗯。”秦陌顺了顺气:“三日之后是我生辰。” “啊……”慕容垂睁圆了眼睛,十分局促:“我不知道,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年青英俊的黑袍将军,手足无措的样子却有几分可爱,秦陌心里的闷气不自觉便消了,忍笑说道:“大男人要什么礼物,有酒有剑,有风有月,足矣。” “秦兄当真爽快。”慕容垂恢复容色,爽朗说道:“那便说定了。三日后正好行军到凤鸣山,我便在山巅备酒,你我共谋一醉。” “好。” 秦陌出了帐篷,正赶上尹青端了茶水过来。 “你叫尹青?”秦陌拦住他问道。 “是。”尹青回道,在秦陌面前,他没了面对慕容时的那份柔顺,回答的不卑不亢。 “我听说西戎的皇子叫伊靖,和你的名字似乎很像。” 尹青低垂着的头看不清表情,只平静说道:“军师多想了,我就叫尹青。” 秦陌冷冷一笑,说道:“最好如此。” 三日后,凤鸣山。 慕容垂傍晚时分命人在山巅备下一桌酒菜,屏退所有亲兵从人,只与秦陌两人登山而上。 两人喝酒谈天,纵论天下,许多观点惊人一致,许多分歧也是无比鲜明。 比如秦陌认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为成霸业,有所牺牲也是必然。 慕容却认为生命平等,除了战场上不得不为,任何时候都不该随意杀人。 虽则有分歧,但两人都极了解对方,争论作罢便休,相互一笑,把酒继续言欢。 月出东山,银光如雾,凤鸣山秀色葱茏,如梦如幻。 慕容垂推杯而起,笑道:“秦兄生日,小弟也没什么可送的,就舞剑一曲权作贺礼。” 黑色身影如风拔起,长剑出鞘,龙吟长啸。 横抹,平挑,回身,转折,惊神一刺…… 发带随风而舞,袍摆烈烈拂动,偶一回眸,灿若辰星。 他平日在战场上多用银枪,鲜少用剑,此时诚意献礼,整个人与剑融为一体,无比惊艳。 秦陌胸臆沸腾,忽的清啸一声,银光一闪加入战圈。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两人不分伯仲,招来式往,以快打快,但见满场光华飞闪,却不闻一丝兵刃相击的声音。 忽的剑芒一收,两人相向而立,剑尖同时斜指一旁地下。 忍不住同时笑出声,连腰都弯下去。 人生得一知己,何等快事? 扔了剑,并肩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夜幕高远,无穷无尽。 慕容垂转头笑道:“能遇到秦兄,慕容垂此生已足。” 秦陌心头一跳,这句话多像告白。 抬头望去,慕容垂额头微汗,笑意灿然,一双眼睛清澈纯净,如盛下一天星光。 忍不住喉头涌动,秦陌说道:“今天是我生辰,我可否自己要件礼物?” “只要我做得到。”慕容垂答应的很爽快。 “你一定做的到。”秦陌喃喃自语,目光定在他形状坚毅却不失优美的唇上。 这些日子文火慢熬,几乎已耗尽秦陌所有耐性,如果再不能有所进展,也许他会发疯。 一个翻身压在慕容垂身上,低哑说道:“这礼物,我自己来取。” 俯身,下压。 坚毅的唇形,却有这般甜美的滋味,柔软的,温暖的,比想象中更好。 “秦……”只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被压入腹中。 慕容垂微笑,闭目,默许了这个吻。 秦陌不喜反惊,猛的跳开,站在远处惊疑的看着慕容垂。 慕容垂慢慢坐起来,站起身,也不看秦陌,只淡声问道:“秦兄是时候离开了吧?” “你一直都知道?”秦陌问道,胸中被不知名的情绪抑住。他以为他很小心,可原来每一个心思慕容垂都知道。 这男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就是个呆子,笨蛋,秦陌以为他永远不会想到他的心思,却忘记他纯净,清澈,所以更贴近本心。 慕容垂也许猜不到秦陌用的各种小手段,但他却绝不会弄错秦陌的感情,还有他自己的感情。 “你知道我喜欢你。”秦陌迫前:“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语气急切,激动。 原来不是一厢情愿,原来这个如星光一样的男子也喜欢他。 慕容垂看着他,张嘴方要说话,忽然叫道:“小心!” 一拉秦陌,相拥着滚到一边,四周跳出数十个黑衣人,刀枪恍恍的攻来。 慕容垂和秦陌拾起刀剑,相背而立。 所不同的,秦陌右手拿剑,左手剑鞘,而慕容却是右手剑鞘,左手拿剑。 右手,更适合杀、人。两人的个性,一目了然。 秦陌注意到这一点,忽然微微一笑。 侧头说道:“慕容,你所不愿做的,我来。”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六) 两人单独上山,未带任何亲随,这些人一拥而上,立时将他们包围住。 慕容垂点中一人穴道,回过头来,已足有四五人倒在秦陌剑下。秦陌银衣飘逸,剑尖落下一滴鲜红血珠,月色之下,如一尊邪魅的魔神。 “慕容,你所不愿做的,我来。” 慕容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他所不愿杀的人,秦陌来杀;他所不愿做的事,秦陌来做。 任何可能伤到他的,秦陌都会毫不迟疑的剪除。 慕容垂转头,剑鞘戳中一人胸口穴道,低低说道:“秦陌,不要……杀人。” “好。”想不到秦陌竟爽快答应。 夜空里风声连响,又出现一批身着夜行衣的人。这些人与之前的人显然不是一拨,身手纪律都要好了太多,普一照面见人便杀,手底没有分毫容情,就连之前被慕容垂点了穴道的几人也照杀不误。 秦陌在慕容垂边立住身子,笑道:“我猜你也不喜欢我身上太多血腥气。” 慕容垂问道:“这是你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秦陌淡淡说道。 上一次险死还生,他就告诉自己,绝不会再给人暗算自己的机会。无论走到哪里,他身边都会带着一批最精锐的亲卫,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那些刺客在秦陌的亲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便被通通击杀,只有两三个逃掉了。 亲卫头领对秦陌行了个礼,也不说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场中一片宁静,如果不是遍地的尸、体与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该留个活口。”慕容垂说道。 他不喜杀人,却是战场上长胜的将军,这些血腥于他,算不得什么。 秦陌说道:“没有必要,你明知道是谁做的。我们来山上之事,除了布置酒菜的亲兵,只有一个人知道。” 慕容垂握紧拳头,不出声,半晌才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慕容!”秦陌叫,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慕容铁了心的要保那个小子。 “别再说了,我说到此为止!”慕容断喝,语声无比坚决。 还剑入鞘,慕容垂当先走下山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歉意说道:“没能给你好好过个生辰,真的很抱歉。” 秦陌本来被慕容垂不顾而去的举动气的要命,看到他这种表情不由心中一软,认命跟上去。 慕容,他的慕容。 为何会这么喜欢,喜欢到完全没办法? 到了营中,一道身影飞奔出来,直冲慕容垂怀中。 “将军,你没事太好了……” 秦陌闪身挡在慕容垂前方,拦住尹青,冷笑说道:“没让你失望就好。” “将军没事,我怎么会失望?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将军怎样。”尹青说道。 “你这种说法还真是让我意外。”秦陌轻笑低头,俯在尹青耳边说道:“逃走的那三人里,有一个是你喜欢的人吧?” 手腕一翻,露出一把精致腰刀。 尹青面色陡变,西戎民风粗犷,爱、欲至尊,并不分男女。 只要两情相悦,族长许可,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 所以当他望着慕容垂的时候,秦陌才会那般介意。他的慕容,绝不容其他人用爱慕的眼光看着。 那只腰刀,是尹青的贴身侍卫所有,他们从小在一起,早已超越一般主仆的关系。 秦陌拿得到这把腰刀,自然也随时拿得到他的命。 “你想怎样?”尹青低声问道。 “你,或者他,不如选一个。”秦陌声音毫无温度,任何想伤慕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尹青闭闭眼睛,说道:“请遵守你的诺言。” 如果别无选择,他选。 自己的命,爱人的命,哪一个更重要一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的命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绝对无法放手。 这几句话说的极快极小声,就算慕容垂只在他们身后两三步的地方,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尹青被秦陌拦住之后,突然暴起,握着一把尖刀狠狠向秦陌扎去。 “秦陌!”慕容垂飞快闪身到秦陌身前,脚尖一点踢掉尹青手上尖刀,厉声喝道:“尹青,你做什么?” 尹青被拥上来的军士按倒在地,怒声说道:“我不是尹青,我是伊靖,西戎皇子伊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尹青吗?因为我的家人被你们杀了,我国家的山河被你们夺去了,没了人,没了山河,伊靖也只剩尹青!” 慕容垂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挥手:“把他带下去。” 秦陌心下多少有些感叹,想不到这孩子如此果决,竟毫不犹豫做选择。但他心底并无后悔,所有对慕容有威胁的,都该趁早铲除。 回到主帐,慕容垂突然转身,清冷说道:“二皇子,你在此处盘桓的日子已然不短,该回去了。” 秦陌笑容僵住,面色下沉:“你赶我走?” “二皇子是苍梧栋梁,岂宜离国太久?” “笑话!”秦陌暴怒:“我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你也没说太久,现在就嫌久了?” 慕容垂不语,只静静望着他。 “是因为那个丢了人丢了河山的皇子?” “是!”慕容垂盯着秦陌的眼睛,眸中也带出一丝怒火:“你为什么要逼他?” “他要杀你!” “那又如何?他根本杀不了我。” “所以你就放任,那万一,万一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一室寂静。 两人彼此对望,却谁也说不出什么。 片刻后,慕容垂调开眼睛,轻声说道:“就算是石头,捂一捂,也会发热的。一个人,怀着仇恨生活,是件太辛苦的事情,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只是想尽点心力,让他的人生多一种可能。” 秦陌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秦陌,你走吧。”慕容垂望着他:“上有天纲,下有伦常,我身为慕容家独子,亦有我的责任与担当,我不会与你在一起。就算我真的与你在一起,我们的分歧太大,终有一日会走到陌路,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便是结束,至少落得刹那芳华。”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六) 两人单独上山,未带任何亲随,这些人一拥而上,立时将他们包围住。 慕容垂点中一人穴道,回过头来,已足有四五人倒在秦陌剑下。秦陌银衣飘逸,剑尖落下一滴鲜红血珠,月色之下,如一尊邪魅的魔神。 “慕容,你所不愿做的,我来。” 慕容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他所不愿杀的人,秦陌来杀;他所不愿做的事,秦陌来做。 任何可能伤到他的,秦陌都会毫不迟疑的剪除。 慕容垂转头,剑鞘戳中一人胸口穴道,低低说道:“秦陌,不要……杀人。” “好。”想不到秦陌竟爽快答应。 夜空里风声连响,又出现一批身着夜行衣的人。这些人与之前的人显然不是一拨,身手纪律都要好了太多,普一照面见人便杀,手底没有分毫容情,就连之前被慕容垂点了穴道的几人也照杀不误。 秦陌在慕容垂边立住身子,笑道:“我猜你也不喜欢我身上太多血腥气。” 慕容垂问道:“这是你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秦陌淡淡说道。 上一次险死还生,他就告诉自己,绝不会再给人暗算自己的机会。无论走到哪里,他身边都会带着一批最精锐的亲卫,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那些刺客在秦陌的亲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便被通通击杀,只有两三个逃掉了。 亲卫头领对秦陌行了个礼,也不说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场中一片宁静,如果不是遍地的尸、体与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该留个活口。”慕容垂说道。 他不喜杀人,却是战场上长胜的将军,这些血腥于他,算不得什么。 秦陌说道:“没有必要,你明知道是谁做的。我们来山上之事,除了布置酒菜的亲兵,只有一个人知道。” 慕容垂握紧拳头,不出声,半晌才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慕容!”秦陌叫,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慕容铁了心的要保那个小子。 “别再说了,我说到此为止!”慕容断喝,语声无比坚决。 还剑入鞘,慕容垂当先走下山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歉意说道:“没能给你好好过个生辰,真的很抱歉。” 秦陌本来被慕容垂不顾而去的举动气的要命,看到他这种表情不由心中一软,认命跟上去。 慕容,他的慕容。 为何会这么喜欢,喜欢到完全没办法? 到了营中,一道身影飞奔出来,直冲慕容垂怀中。 “将军,你没事太好了……” 秦陌闪身挡在慕容垂前方,拦住尹青,冷笑说道:“没让你失望就好。” “将军没事,我怎么会失望?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将军怎样。”尹青说道。 “你这种说法还真是让我意外。”秦陌轻笑低头,俯在尹青耳边说道:“逃走的那三人里,有一个是你喜欢的人吧?” 手腕一翻,露出一把精致腰刀。 尹青面色陡变,西戎民风粗犷,爱、欲至尊,并不分男女。 只要两情相悦,族长许可,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 所以当他望着慕容垂的时候,秦陌才会那般介意。他的慕容,绝不容其他人用爱慕的眼光看着。 那只腰刀,是尹青的贴身侍卫所有,他们从小在一起,早已超越一般主仆的关系。 秦陌拿得到这把腰刀,自然也随时拿得到他的命。 “你想怎样?”尹青低声问道。 “你,或者他,不如选一个。”秦陌声音毫无温度,任何想伤慕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尹青闭闭眼睛,说道:“请遵守你的诺言。” 如果别无选择,他选。 自己的命,爱人的命,哪一个更重要一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的命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绝对无法放手。 这几句话说的极快极小声,就算慕容垂只在他们身后两三步的地方,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尹青被秦陌拦住之后,突然暴起,握着一把尖刀狠狠向秦陌扎去。 “秦陌!”慕容垂飞快闪身到秦陌身前,脚尖一点踢掉尹青手上尖刀,厉声喝道:“尹青,你做什么?” 尹青被拥上来的军士按倒在地,怒声说道:“我不是尹青,我是伊靖,西戎皇子伊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尹青吗?因为我的家人被你们杀了,我国家的山河被你们夺去了,没了人,没了山河,伊靖也只剩尹青!” 慕容垂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挥手:“把他带下去。” 秦陌心下多少有些感叹,想不到这孩子如此果决,竟毫不犹豫做选择。但他心底并无后悔,所有对慕容有威胁的,都该趁早铲除。 回到主帐,慕容垂突然转身,清冷说道:“二皇子,你在此处盘桓的日子已然不短,该回去了。” 秦陌笑容僵住,面色下沉:“你赶我走?” “二皇子是苍梧栋梁,岂宜离国太久?” “笑话!”秦陌暴怒:“我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你也没说太久,现在就嫌久了?” 慕容垂不语,只静静望着他。 “是因为那个丢了人丢了河山的皇子?” “是!”慕容垂盯着秦陌的眼睛,眸中也带出一丝怒火:“你为什么要逼他?” “他要杀你!” “那又如何?他根本杀不了我。” “所以你就放任,那万一,万一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一室寂静。 两人彼此对望,却谁也说不出什么。 片刻后,慕容垂调开眼睛,轻声说道:“就算是石头,捂一捂,也会发热的。一个人,怀着仇恨生活,是件太辛苦的事情,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只是想尽点心力,让他的人生多一种可能。” 秦陌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秦陌,你走吧。”慕容垂望着他:“上有天纲,下有伦常,我身为慕容家独子,亦有我的责任与担当,我不会与你在一起。就算我真的与你在一起,我们的分歧太大,终有一日会走到陌路,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便是结束,至少落得刹那芳华。”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七) 刹那芳华? 秦陌身形摇动一下,笑的惨然。 他是苍梧二皇子,是风华绝代的银色长风,他第一次费了心思,用了力气,想去好好的拥有一个人,就只换得这四个字? “好……你好……”秦陌转身,银衣电光般消失在黑夜中,如一道滑过夜色的伤。 慕容垂立在帐中,久久无言。 何时发现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城下的会师时?军中的惦念时?一日午夜梦回突然想起受伤昏迷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时?还是石上见到他落寞的表情,崖下感受到他别扭的关怀时? 也许还要更早一点。 早到两军对垒,隔空遥望的那一眼,或者擦身而过,跋扈公子霸道的买去他的马。 有些事,是注定,再怎么抗拒挣扎,也敌不过心中真实的想法。 所以放任,所以装傻,所以明知他抱持着怎样的心思,还允他留在身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与他同上凤鸣山。 但,终究是不同路的。 这样……也好…… 第二日,林中。 慕容垂亲自解开尹青身上的绳索。 “你要放了我?为什么?”尹青,或者伊靖,紧紧的盯着慕容垂。 “不为什么。西戎复不了国,你也该试试不是皇子的人生,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精彩之处。” “你真的要放我走?别以为我会感恩戴德,灭国之恨,我不会忘记的!” “随你。”慕容垂淡淡说道:“但若肯听我的话,还是放下仇恨比较好,因为恨意之下,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哼!”尹青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又回身:“看在今天的份上,将来你若落在我手上,我会放你一马。” 慕容垂轻笑,目送尹青走远。 数里外,一个少年从树上跃下,轻声问道:“阿靖,你喜欢那个人?” “胡说八道!”尹青怒喝:“他是我灭门灭国的仇敌,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你看他的眼神并不是这样说的。” “我只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好杀他,谁知道全被那个秦陌给打乱了!”尹青瞪着少年:“不许想些有的没的,听到没有?” 少年垂头,不语。 回京,又是一场大捷,百姓奔走相告,自发担酒荷肉出城劳师,却并未见到慕容大将军。 慕容垂低头垂目,正跪在皇上的书房。 私放敌国皇子,而且是再一次。 皇上表面上气的七窍生烟,内心却暗暗喜悦。 本是送他去送死,他却又立了大功回来,如果不是有这个天大错处,恐怕皇上以后将寝食难安。 利落的剥夺了慕容垂的军权,让他回家思过。 “将军,皇上太过分了,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他还罚你!” 慕容垂摇摇头,淡笑不语。 伴君如伴虎,若没有错处让皇上借机削些慕容的权势,只怕离慕容家倾巢覆灭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赋闲在家亦未尝是件坏事,慕容垂每日读读书,写写字,十分惬意。 甚至还能在院中雪枫树下放张躺椅,每日中午小睡片刻。 雪枫香气清冽而自由,无拘无束,和某个人,十分相似。 …… “来人啊!有刺客!” 一日正在午睡,被一阵吵嚷惊醒。 慕容利落起身,眸光凌厉。 什么人会大胆到将军府行刺?何况现在是青天白日? 一道身影突然从半空跃下,伸手便往慕容垂抓来。 慕容垂待要阻隔,一抹银色掠过眼睛,不由慢了一瞬,被那人抓个正着。 “慕容,你家的兵卫也太严了,我这么小心都被他们发现了。”秦陌把慕容垂拉进怀中,半真半假的抱怨。 慕容垂几乎回不过神。 居然,真的,是秦陌。 太……乱来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慕容垂怒喝。 “知道啊。”秦陌眨眨眼睛:“慕容的家。” 慕容垂气结,这里不是仅是他的家,也是岚歌,是朝云的国都,是苍梧最大敌国的中心。 如果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就算他长了翅膀,也休想再飞出去。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慕容垂问道。 秦陌又眨眨眼睛,这次变的十分委屈:“我想你了。” 两个月十三天,每天都想,就算最开始气的要命的时候,也不能停止想他。 这男人究竟对他下了什么毒,让他着魔一样的喜欢。 慕容垂怔住,无法言语。 院子外传来嘈杂的喊声:“刺客进少爷的院子了!” 慕容垂一惊回神,他的院子视野开阔,除了正中心的雪枫,就只有几株疏竹,根本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急中生智,灵光一闪说道:“上来!” 两人同时发力,落上身侧高高的雪枫树。 刚刚落稳,院门外兵士同时涌进,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众兵士不由怔住,将军平日此时都会在此睡觉的,今天居然不在。 “将军定是去追刺客了,你们把这里搜一下,其他人跟我来!” 慕容府士兵对慕容垂有着近乎神一般的崇拜,根本不担心他会遇刺。 士兵纷纷散开,不少人就从慕容垂和秦陌脚下走过。 等到所有人全部离开,慕容垂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抬头,却看秦陌正笑嘻嘻的望着他,笑的十分诡异。 慕容垂正想问他,突然觉得手中暖暖的,低头下望,自己的手正被秦陌牢牢握在手里。 忽的红了面孔,刚才情势紧急,他拉着秦陌跳上来之后,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想要挣开自己的手,秦陌却用力握住,一扭身将他压在树干上。 “慕容,我想过了,不管我们中间有多少阻隔,可我喜欢上你了,就是喜欢上你了。” “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反正我是喜欢你的。” “什么刹那芳华,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分离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看到这株雪枫树没有?一片叶子一分相思,这棵树上有多少片叶子,我就有多想你,就有多少倍的喜欢你!” 慕容垂目瞪口呆,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子这样狂乱的告白,更不曾想过,他会欣喜的无法反应。 这骄傲的男人,这自由的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任性?难道就没有想过,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七) 刹那芳华? 秦陌身形摇动一下,笑的惨然。 他是苍梧二皇子,是风华绝代的银色长风,他第一次费了心思,用了力气,想去好好的拥有一个人,就只换得这四个字? “好……你好……”秦陌转身,银衣电光般消失在黑夜中,如一道滑过夜色的伤。 慕容垂立在帐中,久久无言。 何时发现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城下的会师时?军中的惦念时?一日午夜梦回突然想起受伤昏迷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时?还是石上见到他落寞的表情,崖下感受到他别扭的关怀时? 也许还要更早一点。 早到两军对垒,隔空遥望的那一眼,或者擦身而过,跋扈公子霸道的买去他的马。 有些事,是注定,再怎么抗拒挣扎,也敌不过心中真实的想法。 所以放任,所以装傻,所以明知他抱持着怎样的心思,还允他留在身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与他同上凤鸣山。 但,终究是不同路的。 这样……也好…… 第二日,林中。 慕容垂亲自解开尹青身上的绳索。 “你要放了我?为什么?”尹青,或者伊靖,紧紧的盯着慕容垂。 “不为什么。西戎复不了国,你也该试试不是皇子的人生,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精彩之处。” “你真的要放我走?别以为我会感恩戴德,灭国之恨,我不会忘记的!” “随你。”慕容垂淡淡说道:“但若肯听我的话,还是放下仇恨比较好,因为恨意之下,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哼!”尹青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又回身:“看在今天的份上,将来你若落在我手上,我会放你一马。” 慕容垂轻笑,目送尹青走远。 数里外,一个少年从树上跃下,轻声问道:“阿靖,你喜欢那个人?” “胡说八道!”尹青怒喝:“他是我灭门灭国的仇敌,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你看他的眼神并不是这样说的。” “我只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好杀他,谁知道全被那个秦陌给打乱了!”尹青瞪着少年:“不许想些有的没的,听到没有?” 少年垂头,不语。 回京,又是一场大捷,百姓奔走相告,自发担酒荷肉出城劳师,却并未见到慕容大将军。 慕容垂低头垂目,正跪在皇上的书房。 私放敌国皇子,而且是再一次。 皇上表面上气的七窍生烟,内心却暗暗喜悦。 本是送他去送死,他却又立了大功回来,如果不是有这个天大错处,恐怕皇上以后将寝食难安。 利落的剥夺了慕容垂的军权,让他回家思过。 “将军,皇上太过分了,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他还罚你!” 慕容垂摇摇头,淡笑不语。 伴君如伴虎,若没有错处让皇上借机削些慕容的权势,只怕离慕容家倾巢覆灭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赋闲在家亦未尝是件坏事,慕容垂每日读读书,写写字,十分惬意。 甚至还能在院中雪枫树下放张躺椅,每日中午小睡片刻。 雪枫香气清冽而自由,无拘无束,和某个人,十分相似。 …… “来人啊!有刺客!” 一日正在午睡,被一阵吵嚷惊醒。 慕容利落起身,眸光凌厉。 什么人会大胆到将军府行刺?何况现在是青天白日? 一道身影突然从半空跃下,伸手便往慕容垂抓来。 慕容垂待要阻隔,一抹银色掠过眼睛,不由慢了一瞬,被那人抓个正着。 “慕容,你家的兵卫也太严了,我这么小心都被他们发现了。”秦陌把慕容垂拉进怀中,半真半假的抱怨。 慕容垂几乎回不过神。 居然,真的,是秦陌。 太……乱来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慕容垂怒喝。 “知道啊。”秦陌眨眨眼睛:“慕容的家。” 慕容垂气结,这里不是仅是他的家,也是岚歌,是朝云的国都,是苍梧最大敌国的中心。 如果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就算他长了翅膀,也休想再飞出去。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慕容垂问道。 秦陌又眨眨眼睛,这次变的十分委屈:“我想你了。” 两个月十三天,每天都想,就算最开始气的要命的时候,也不能停止想他。 这男人究竟对他下了什么毒,让他着魔一样的喜欢。 慕容垂怔住,无法言语。 院子外传来嘈杂的喊声:“刺客进少爷的院子了!” 慕容垂一惊回神,他的院子视野开阔,除了正中心的雪枫,就只有几株疏竹,根本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急中生智,灵光一闪说道:“上来!” 两人同时发力,落上身侧高高的雪枫树。 刚刚落稳,院门外兵士同时涌进,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众兵士不由怔住,将军平日此时都会在此睡觉的,今天居然不在。 “将军定是去追刺客了,你们把这里搜一下,其他人跟我来!” 慕容府士兵对慕容垂有着近乎神一般的崇拜,根本不担心他会遇刺。 士兵纷纷散开,不少人就从慕容垂和秦陌脚下走过。 等到所有人全部离开,慕容垂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抬头,却看秦陌正笑嘻嘻的望着他,笑的十分诡异。 慕容垂正想问他,突然觉得手中暖暖的,低头下望,自己的手正被秦陌牢牢握在手里。 忽的红了面孔,刚才情势紧急,他拉着秦陌跳上来之后,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想要挣开自己的手,秦陌却用力握住,一扭身将他压在树干上。 “慕容,我想过了,不管我们中间有多少阻隔,可我喜欢上你了,就是喜欢上你了。” “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反正我是喜欢你的。” “什么刹那芳华,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分离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看到这株雪枫树没有?一片叶子一分相思,这棵树上有多少片叶子,我就有多想你,就有多少倍的喜欢你!” 慕容垂目瞪口呆,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子这样狂乱的告白,更不曾想过,他会欣喜的无法反应。 这骄傲的男人,这自由的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任性?难道就没有想过,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八) “垂儿……”一道苍老声音从门外传来。 慕容垂轻轻一颤,对秦陌说道:“藏好!” 跃下树去,恭声说道:“爹。” “刚才有人入府,你看到了吗?”慕容家主问道。 “孩儿也去追揖,但并未看到,想是已经逃出府外。” 慕容垂不擅说谎,只这几个字已是满面通红,幸好低着头,不虞别人看到。 也幸好他从不说谎,慕容家主没有疑心,只是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你立了大功回来,这朝中蠢蠢欲动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是,我会小心的。” “明日西市慕容府那边有场宴会,是老族长生日,你和我一起去一趟。” “是!”慕容垂又是恭声应答,老慕容将军再说了几句,就离去了。 慕容垂轻舒一口气,汗水已经湿了几层。 秦陌跳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问道:“西市慕容家是什么?” “说起来那边才是慕容正支,只是我们这一支权势比较大罢了,不过族长历来都是正支选出来的,我们也一向很尊敬。”慕容垂说道。 “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秦陌说道,不容置疑的:“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休想丢下我独守空房。” “咳,咳……”慕容垂猛烈呛咳,这男人,他越来越招架不了。 慕容垂喜静,小院中仆役很少,秦陌来了,慕容垂索性把其余人都支出去,只留下陆明持一个。 陆明持看到秦陌嘴都张的合不住,指着秦陌叫道:“他,他……” 秦陌笑眯眯的,一点也不打算打断陆明持。 “将军,他怎么在这里?”陆明持终于把话问完。 秦陌之前霸道又张狂的话语滑过慕容垂脑中,他脸微微一红,以毫无异样的语调说道:“秦公子要在这里住段日子,你辛苦一些,不要让别人知道。” “可是……” “这是军令!” “是!”陆明持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说完是才反应过来,跳脚叫道:“将军,这算什么军令!” “我说是军令就是军令!怎么?你要抗令?”慕容垂向来是很讲理的人,这次却破天荒的用起了权威。 陆明持满肚子憋屈,也只得咽下去。 秦陌在一旁笑意满满,他的慕容,肯为了他一再打破惯例呢。 陆明持本是送东西过来,此时鼓着嘴把手里的托盘放下,说道:“将军,这是老夫人送来的衣服,明天要穿,让您先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 “母亲送来的衣服一向都是合身的。”慕容垂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进室内换上了。 片刻后出来,秦陌抬头,那一瞬间,竟无法移开眼睛。 依然是黑色长袍,与平日所见的样式并无不同,然更为贴合,质地华贵,配上头顶银丝飞星东珠冠与腰间流云水纹墨玉带,整个人如玉树芝兰,神韵内敛,儒雅非凡。 似乎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人是朝云第一大军事权臣家中的贵公子,论家世,论身份,论教养,每一样都是人中极品。 太过震惊,反而无法说出话来,只是看着,仿佛第一次见到他。 “将军,这身衣服实在太适合你了,不知明天又有多少人要找老爷提亲呢!”陆明持大叫着赞叹。 秦陌一凛,眸中乌云下沉,问道:“提亲?” “可不是,将军只要出席宴会,就会引来几日提亲高潮,有一阵子将军吓的都不敢出门呢。” “明持!”慕容垂连忙喝止:“没事就出去。” “还有一句话!”陆明持大叫:“老夫人说,您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婚娶大事的时候了,如果看到合适的……” “出去!”慕容垂气急,这小子平时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尽捡不该说的说?如今就算拦住,恐怕也是晚了。 望秦陌一眼,虽然自己并未做什么亏心事,却莫名有些心虚。这男人本身就足够娇狂任性,再被这些话刺激,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秦陌一双眼睛直直盯在慕容垂身上,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不生气。 慕容垂极力维持着正常表情,走到一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慕容,明天我穿女装和你出席如何?” “噗……” 慕容垂一口茶全数喷出,狼狈万分的转头。 一边呛咳着一边说道:“咳……你,你说什么?” “我穿女装和你出席啊。”秦陌走过去给慕容垂擦衣服上的水:“我这张脸怎么也算得上是俊美吧?化上妆绝对不输一流花魁,身材也不是问题,我可以缩骨。这样一来,既可以和你成双成对的出现在族长宴会上,又可以让那些莺莺燕燕的死了心,嗯……我看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哎哟!” 秦陌捂着脑袋,一脸委屈:“你打我做什么?” 慕容垂黑着脸,他本以为这男人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居然越说越当真。 这里不是草原,先不说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单说他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不引起别人的疑心,一旦有人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出秦陌的真实身份,这里可是岚歌,他还想不想活着出去? 走到柜子边翻了一会儿,丢给秦陌一张人皮面具:“把这个戴上,我会介绍你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秦陌接过来看了一眼,口中不满的说道:“比本皇子难看多了。”手上却利落的收入怀中,他的慕容,没有反对带他一起去,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第二日,秦陌带着那个平凡到让人根本记不住的人皮面具,以莫(陌)公子的身份拜见了慕容老将军,慕容老将军虽然对慕容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有些疑惑,但出于对自己儿子的信任并未多想,还邀他一道去西市慕容家赴宴。 这正是秦陌所愿,自然开开心心的跟去。 西市慕容家今日热闹非凡,慕容老将军一到便被人拉去寒暄,只剩慕容垂和秦陌,这倒反而自在。 秦陌随着慕容垂往主厅走去,越走脸色越沉。 陆明持说的没错,凡是慕容所到之处,必有无数狂蜂浪蝶。 (小陆: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忽然一拖慕容垂的手,不容分说拉向后院。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八) “垂儿……”一道苍老声音从门外传来。 慕容垂轻轻一颤,对秦陌说道:“藏好!” 跃下树去,恭声说道:“爹。” “刚才有人入府,你看到了吗?”慕容家主问道。 “孩儿也去追揖,但并未看到,想是已经逃出府外。” 慕容垂不擅说谎,只这几个字已是满面通红,幸好低着头,不虞别人看到。 也幸好他从不说谎,慕容家主没有疑心,只是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你立了大功回来,这朝中蠢蠢欲动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是,我会小心的。” “明日西市慕容府那边有场宴会,是老族长生日,你和我一起去一趟。” “是!”慕容垂又是恭声应答,老慕容将军再说了几句,就离去了。 慕容垂轻舒一口气,汗水已经湿了几层。 秦陌跳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问道:“西市慕容家是什么?” “说起来那边才是慕容正支,只是我们这一支权势比较大罢了,不过族长历来都是正支选出来的,我们也一向很尊敬。”慕容垂说道。 “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秦陌说道,不容置疑的:“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休想丢下我独守空房。” “咳,咳……”慕容垂猛烈呛咳,这男人,他越来越招架不了。 慕容垂喜静,小院中仆役很少,秦陌来了,慕容垂索性把其余人都支出去,只留下陆明持一个。 陆明持看到秦陌嘴都张的合不住,指着秦陌叫道:“他,他……” 秦陌笑眯眯的,一点也不打算打断陆明持。 “将军,他怎么在这里?”陆明持终于把话问完。 秦陌之前霸道又张狂的话语滑过慕容垂脑中,他脸微微一红,以毫无异样的语调说道:“秦公子要在这里住段日子,你辛苦一些,不要让别人知道。” “可是……” “这是军令!” “是!”陆明持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说完是才反应过来,跳脚叫道:“将军,这算什么军令!” “我说是军令就是军令!怎么?你要抗令?”慕容垂向来是很讲理的人,这次却破天荒的用起了权威。 陆明持满肚子憋屈,也只得咽下去。 秦陌在一旁笑意满满,他的慕容,肯为了他一再打破惯例呢。 陆明持本是送东西过来,此时鼓着嘴把手里的托盘放下,说道:“将军,这是老夫人送来的衣服,明天要穿,让您先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 “母亲送来的衣服一向都是合身的。”慕容垂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进室内换上了。 片刻后出来,秦陌抬头,那一瞬间,竟无法移开眼睛。 依然是黑色长袍,与平日所见的样式并无不同,然更为贴合,质地华贵,配上头顶银丝飞星东珠冠与腰间流云水纹墨玉带,整个人如玉树芝兰,神韵内敛,儒雅非凡。 似乎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人是朝云第一大军事权臣家中的贵公子,论家世,论身份,论教养,每一样都是人中极品。 太过震惊,反而无法说出话来,只是看着,仿佛第一次见到他。 “将军,这身衣服实在太适合你了,不知明天又有多少人要找老爷提亲呢!”陆明持大叫着赞叹。 秦陌一凛,眸中乌云下沉,问道:“提亲?” “可不是,将军只要出席宴会,就会引来几日提亲高潮,有一阵子将军吓的都不敢出门呢。” “明持!”慕容垂连忙喝止:“没事就出去。” “还有一句话!”陆明持大叫:“老夫人说,您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婚娶大事的时候了,如果看到合适的……” “出去!”慕容垂气急,这小子平时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尽捡不该说的说?如今就算拦住,恐怕也是晚了。 望秦陌一眼,虽然自己并未做什么亏心事,却莫名有些心虚。这男人本身就足够娇狂任性,再被这些话刺激,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秦陌一双眼睛直直盯在慕容垂身上,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不生气。 慕容垂极力维持着正常表情,走到一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慕容,明天我穿女装和你出席如何?” “噗……” 慕容垂一口茶全数喷出,狼狈万分的转头。 一边呛咳着一边说道:“咳……你,你说什么?” “我穿女装和你出席啊。”秦陌走过去给慕容垂擦衣服上的水:“我这张脸怎么也算得上是俊美吧?化上妆绝对不输一流花魁,身材也不是问题,我可以缩骨。这样一来,既可以和你成双成对的出现在族长宴会上,又可以让那些莺莺燕燕的死了心,嗯……我看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哎哟!” 秦陌捂着脑袋,一脸委屈:“你打我做什么?” 慕容垂黑着脸,他本以为这男人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居然越说越当真。 这里不是草原,先不说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单说他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不引起别人的疑心,一旦有人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出秦陌的真实身份,这里可是岚歌,他还想不想活着出去? 走到柜子边翻了一会儿,丢给秦陌一张人皮面具:“把这个戴上,我会介绍你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秦陌接过来看了一眼,口中不满的说道:“比本皇子难看多了。”手上却利落的收入怀中,他的慕容,没有反对带他一起去,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第二日,秦陌带着那个平凡到让人根本记不住的人皮面具,以莫(陌)公子的身份拜见了慕容老将军,慕容老将军虽然对慕容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有些疑惑,但出于对自己儿子的信任并未多想,还邀他一道去西市慕容家赴宴。 这正是秦陌所愿,自然开开心心的跟去。 西市慕容家今日热闹非凡,慕容老将军一到便被人拉去寒暄,只剩慕容垂和秦陌,这倒反而自在。 秦陌随着慕容垂往主厅走去,越走脸色越沉。 陆明持说的没错,凡是慕容所到之处,必有无数狂蜂浪蝶。 (小陆: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忽然一拖慕容垂的手,不容分说拉向后院。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九) “你做什么?”一处假山石后,慕容垂不解问道。 “真想杀了那些女人!”秦陌暴躁说道。 他的慕容,才不让别人用那种眼光看着,尤其是那些庸脂俗粉的女人。 秦陌焦躁,暴戾,除了因为自己认定的人被人觊觎,还因为心底那份:从始至终的不安。 就算再怎么庸脂俗粉,那也是女人,是被这个时代所认可的,是能为慕容传宗接代的人。 在军中,在战场上,他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慕容是他的,可是在这里,在烟云繁华的岚歌,他才发现,慕容其实有太多选择,他只不过是其中最不可能的那一种。 能不能……杀尽天下的女人? “秦陌!”慕容突然出声。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但那股极端的暴戾,让人心惊。 就好像:要毁灭一切。 秦陌倏的惊醒,也为自己方才的疯狂念头心惊。 他闪电退开,缓缓平下心绪,说道:“抱歉。” “慕容哥哥?”一道清婉的声音由一旁传来,秦陌转头,看到一着翠绿衣裙的女子站在几步外,淡淡微笑望着他们。 “小雅?”慕容声音带出一分发自内心的喜悦,走上前说道:“你也来了。” “嗯。”小雅轻轻点头,偏头看向秦陌,问道:“这位公子是……” “这是莫公子,是……” 本想说是自己行走江湖结交的朋友,话出口之前,却改口说道:“他是秦陌,是我一位很特别的人。” 秦陌眼睛猛的一亮,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慕容会说的话。 他竟然在别人面前这样介绍他?这意味着什么? 目光仔细的落在那个叫小雅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慕容对她似乎特别没有戒心。 “秦陌,这是小雅。”慕容垂淡淡介绍:“你可以信她。” 秦陌皱眉,慕容虽然简单,却并不愚蠢,他并不是容易相信人的人。就算他秦陌,也未必能让慕容垂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几个字。 可是这个女人可以。 介绍的越是简单,反而说明这女人在慕容心里的地位越重。 视线如鹰般锐利,似乎要深入翠裳女子每一个缝隙。 小雅望着秦陌,不卑不亢,带一丝极淡极淡的情绪。 这情绪慕容垂看不出来,但秦陌能。 那是――不赞成。 她不赞成什么? 许多念头在秦陌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眼神猛的一凛,紧紧盯着小雅。 她看出他与慕容的关系,她所不赞成的,正是这种关系。 秦陌已经懂得,小雅便不再多留,微笑说道:“慕容哥哥,我先回前厅,宴席要开始了,你们也要快点过来。” “我们和你一……” “我们会的,小雅姑娘请先行。”秦陌捉住慕容的手臂,阻住他要出口的话。 “宴会要开始了。”小雅身影消失,慕容略带无奈的说道。 他看出秦陌对小雅有些莫名的敌意,但不知为何,无法对秦陌生气。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秦陌问道,不是无端乱吃飞醋,而是正经相询。 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把目光放在慕容身上,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也只有那个女子而已。 “青梅竹马。”慕容垂说道:“小雅不是一般女子,她只是,可惜没有生做男儿身。” 如此高的评价,几乎让人心惊。 秦陌沉默,被慕容拉着走到前厅,除去慕容家亲眷之外,其他家族的贺客也有许多。 主持宴会的是族长的儿子,见到慕容垂过来十分热情周到。秦陌不悦,除了不喜欢他离慕容太近之外,也觉得这人殷勤的有些过分,让人不自在。 酒过三巡,那些贺客们三三两两的告别,只剩下慕容本族的人。 小雅的家族与慕容世代交好,留的晚了一些,是所宾客中最后一个离开的。 临别之前,小雅走到慕容旁边,说道:“慕容哥哥,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秦陌与慕容同坐一席,闻言握紧了酒杯,酒桌下的手闪电伸出,拉住慕容衣袖。 慕容侧眸看他一眼,不着声色的挣开,微笑说道:“好。” 两人并肩向后园走去,男子英挺,女子婀娜,如此相配。 秦陌心头抽动,抿紧了唇角。 上有天纲,下有人伦。 男女相配,才是慕容所要的天纲人伦吧。 猛的将杯中酒倒入口中,秦陌长身而起。 什么天纲?什么人伦? 他只知道,他要那个男子,那个名为慕容垂的男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所以不管前方是什么,他都绝不会放手,佛挡杀拂,魔挡杀魔。 月色清光,一天静好。 月色下小雅本就清丽的面貌更显精致,唇边淡笑如花中仙子。 “小雅,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慕容垂含笑相询,如温厚的兄长。 小雅眼中闪过黯色,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在慕容垂身边,总以为终有一日,那份亲情会慢慢发酵,酿出爱情的滋味。但秦陌的出现,却让她不敢再等。 她曾想过,如果慕容有喜欢的人,她绝不相争,就默默的收起自己的心思,永远以妹妹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可是多荒谬,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 怎么、可能、甘心? 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哥哥限入世风伦常都不容的感情中? 她不喜欢秦陌,那男子太骄傲,太任性,他给不了慕容哥哥想要的安安稳稳,清平一世。 她有隐隐的预感,那个男人,会是慕容哥哥的劫。 所以她要试一试,能不能在这劫形成之前,斩断。 浅浅微笑,眼睛明亮的望着慕容:“慕容哥哥,如果我让爹爹向你提亲,你会不会答应?” 秦陌的脚步猛的僵住,站在几步之外无法言语。 慕容,你会怎么说?你会答应吗? 和你最信任的女子,完成你的天纲人伦? 慕容沉默,似乎只有一秒,又似乎和世纪一样永恒。 他微微笑了,柔声说道:“小雅,我不瞒你,我喜欢他。” “可他是……” “男子,我知道。”慕容垂浅笑,瞳孔里似有星光在跳跃:“可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办法呢?” 番外之灿如飞星(十九) “你做什么?”一处假山石后,慕容垂不解问道。 “真想杀了那些女人!”秦陌暴躁说道。 他的慕容,才不让别人用那种眼光看着,尤其是那些庸脂俗粉的女人。 秦陌焦躁,暴戾,除了因为自己认定的人被人觊觎,还因为心底那份:从始至终的不安。 就算再怎么庸脂俗粉,那也是女人,是被这个时代所认可的,是能为慕容传宗接代的人。 在军中,在战场上,他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慕容是他的,可是在这里,在烟云繁华的岚歌,他才发现,慕容其实有太多选择,他只不过是其中最不可能的那一种。 能不能……杀尽天下的女人? “秦陌!”慕容突然出声。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但那股极端的暴戾,让人心惊。 就好像:要毁灭一切。 秦陌倏的惊醒,也为自己方才的疯狂念头心惊。 他闪电退开,缓缓平下心绪,说道:“抱歉。” “慕容哥哥?”一道清婉的声音由一旁传来,秦陌转头,看到一着翠绿衣裙的女子站在几步外,淡淡微笑望着他们。 “小雅?”慕容声音带出一分发自内心的喜悦,走上前说道:“你也来了。” “嗯。”小雅轻轻点头,偏头看向秦陌,问道:“这位公子是……” “这是莫公子,是……” 本想说是自己行走江湖结交的朋友,话出口之前,却改口说道:“他是秦陌,是我一位很特别的人。” 秦陌眼睛猛的一亮,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慕容会说的话。 他竟然在别人面前这样介绍他?这意味着什么? 目光仔细的落在那个叫小雅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慕容对她似乎特别没有戒心。 “秦陌,这是小雅。”慕容垂淡淡介绍:“你可以信她。” 秦陌皱眉,慕容虽然简单,却并不愚蠢,他并不是容易相信人的人。就算他秦陌,也未必能让慕容垂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几个字。 可是这个女人可以。 介绍的越是简单,反而说明这女人在慕容心里的地位越重。 视线如鹰般锐利,似乎要深入翠裳女子每一个缝隙。 小雅望着秦陌,不卑不亢,带一丝极淡极淡的情绪。 这情绪慕容垂看不出来,但秦陌能。 那是――不赞成。 她不赞成什么? 许多念头在秦陌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眼神猛的一凛,紧紧盯着小雅。 她看出他与慕容的关系,她所不赞成的,正是这种关系。 秦陌已经懂得,小雅便不再多留,微笑说道:“慕容哥哥,我先回前厅,宴席要开始了,你们也要快点过来。” “我们和你一……” “我们会的,小雅姑娘请先行。”秦陌捉住慕容的手臂,阻住他要出口的话。 “宴会要开始了。”小雅身影消失,慕容略带无奈的说道。 他看出秦陌对小雅有些莫名的敌意,但不知为何,无法对秦陌生气。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秦陌问道,不是无端乱吃飞醋,而是正经相询。 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把目光放在慕容身上,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也只有那个女子而已。 “青梅竹马。”慕容垂说道:“小雅不是一般女子,她只是,可惜没有生做男儿身。” 如此高的评价,几乎让人心惊。 秦陌沉默,被慕容拉着走到前厅,除去慕容家亲眷之外,其他家族的贺客也有许多。 主持宴会的是族长的儿子,见到慕容垂过来十分热情周到。秦陌不悦,除了不喜欢他离慕容太近之外,也觉得这人殷勤的有些过分,让人不自在。 酒过三巡,那些贺客们三三两两的告别,只剩下慕容本族的人。 小雅的家族与慕容世代交好,留的晚了一些,是所宾客中最后一个离开的。 临别之前,小雅走到慕容旁边,说道:“慕容哥哥,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秦陌与慕容同坐一席,闻言握紧了酒杯,酒桌下的手闪电伸出,拉住慕容衣袖。 慕容侧眸看他一眼,不着声色的挣开,微笑说道:“好。” 两人并肩向后园走去,男子英挺,女子婀娜,如此相配。 秦陌心头抽动,抿紧了唇角。 上有天纲,下有人伦。 男女相配,才是慕容所要的天纲人伦吧。 猛的将杯中酒倒入口中,秦陌长身而起。 什么天纲?什么人伦? 他只知道,他要那个男子,那个名为慕容垂的男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所以不管前方是什么,他都绝不会放手,佛挡杀拂,魔挡杀魔。 月色清光,一天静好。 月色下小雅本就清丽的面貌更显精致,唇边淡笑如花中仙子。 “小雅,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慕容垂含笑相询,如温厚的兄长。 小雅眼中闪过黯色,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在慕容垂身边,总以为终有一日,那份亲情会慢慢发酵,酿出爱情的滋味。但秦陌的出现,却让她不敢再等。 她曾想过,如果慕容有喜欢的人,她绝不相争,就默默的收起自己的心思,永远以妹妹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可是多荒谬,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 怎么、可能、甘心? 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哥哥限入世风伦常都不容的感情中? 她不喜欢秦陌,那男子太骄傲,太任性,他给不了慕容哥哥想要的安安稳稳,清平一世。 她有隐隐的预感,那个男人,会是慕容哥哥的劫。 所以她要试一试,能不能在这劫形成之前,斩断。 浅浅微笑,眼睛明亮的望着慕容:“慕容哥哥,如果我让爹爹向你提亲,你会不会答应?” 秦陌的脚步猛的僵住,站在几步之外无法言语。 慕容,你会怎么说?你会答应吗? 和你最信任的女子,完成你的天纲人伦? 慕容沉默,似乎只有一秒,又似乎和世纪一样永恒。 他微微笑了,柔声说道:“小雅,我不瞒你,我喜欢他。” “可他是……” “男子,我知道。”慕容垂浅笑,瞳孔里似有星光在跳跃:“可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办法呢?” 番外之灿如飞星(二十) 秦陌伸手捂住胸口,被涨的这样满,几乎发疼。 只是一句告白而已,却紧张的,幸福的,无法呼吸。 这男子,怎么就这么,耀眼呢? 想把他揽入怀中,就像揽进一天的星光。 “可你无法与他在一起。慕容伯伯和夫人不会允许,朝云的人伦纲常不会允许,你自己的责任也不会允许。既然这样,你总要成亲。” “如果不允许,那就去允许的地方。”秦陌突然出声,大步走了过来。 虽然戴了面具,却仍是一袭银衣,长身玉立,步履萧然,自由的,骄傲的,如银色长风。 慕容苦笑,他早知以秦陌的性格必然会跟出来,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小雅听,不如说是说给秦陌听。 喜欢两个字,如果不是面对本人的话,也许要容易出口一些。 他所顾虑的事情,从小雅的口中说出来,也要更可信一些。 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可终究低估了他,这男人的字典中若有知难而退几个字,怕也就不是秦陌。 秦陌走到慕容垂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道:“若你不是慕容将军,我不是苍梧皇子,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慕容垂心头重重一跳。 眼前的秦陌如此陌生,难得正经起来的语气,昭示着这些话不是随口而出,而是认真考虑过。 “但你是苍梧皇子,慕容哥哥也是慕容将军,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小雅说道。 “不能更改,不代表不能放弃。”秦陌目光一直定在慕容脸上,不曾转移分毫。 “西戎一战,朝云皇室对慕容家的不信任已经到达顶点,如果再不激流勇退,恐有倾巢之覆。慕容,我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你所在意的,我都会帮你。我们用一两年的时间,把慕容家的人分批安顿好,然后彻底从朝云消失,我也会同时把皇位让给大哥。从此你不是慕容将军,我不是苍梧皇子,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苍梧草原,银翼密林,赤焰黄沙,还有东方之东浩瀚大海,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 慕容垂动容,这副图景太过美好,是他从来想也不敢想的。 “皇位,你放的下?”小雅略带嘲讽问道。 秦陌微微一笑,不屑说道:“皇位算得什么?慕容,若是能和你在一起,就算让我变成女人,我也心甘情愿。” 慕容垂猛的抬头。 昨天秦陌说要穿女装陪他来,他以为只是秦陌的任性,可原来,他心里其实是这样想的? 只要能在一起,不管什么,都无所谓? 秦陌凌厉眼眸化为春水,望着慕容垂微笑说道:“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这样示弱的话,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口。 可真的说了,又这么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慕容垂眼中清光不断闪动,似已完全不知该怎么回应。 “真是够了!”小雅突然出声,赌气的一跺脚说道:“明明是我在跟慕容哥哥提亲,为什么成全了你?” 慕容垂脸色尴尬,有些无措的望着小雅。 “慕容哥哥,答应我一件事情。”小雅说道。 “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不得不成亲的话,请记得,我会一直在。” 不待慕容垂回应,对着秦陌冷冷说道:“你最好别让这件事情发生!” 一转身,径自去远了。 秦陌望着小雅婀娜身影,对慕容垂笑道:“你没说错,可惜她生为女儿身。” 夜风拂过,带来园中草木芳香,秦陌觉得心胸舒畅,看着面前儒雅英俊的青年,微笑问道:“慕容,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慕容垂微微沉吟,说道:“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慕容世代生活在朝云,除了对族人的责任之外,亦有对朝云的责任。他是朝云的三军兵马大将军,怎么可能扔下故国乡土,一走了之。 秦陌大概也想明白这点,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不过这之前,我们最好去一个地方看看。” 身形起纵,往后园深处掠去。 “我们去哪里?”秦陌神情严肃,而且行动之间避着下人,慕容直觉有些不对劲。 “厨房。”秦陌说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位族中的堂兄往这边过来。” 慕容身形减缓,拉着秦陌说道:“我们不该探人阴私。” “他是今天的主人,这种时候不应当离开大堂。”秦陌说道:“而且你不觉得他今天殷勤的过分?我有不好的直觉,就当我们多心,去看一眼也好。” 慕容垂思索一下,点了点头。 到了厨房外,里面已经没有族长儿子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厮在忙碌,秦陌一闪而入,在小厮看清他之前将他点倒,目光四处梭巡一圈,很快被案边一些白色粉末吸引。 拈起一点在口中一尝,秦陌眉头皱起,说道:“迷药。” 慕容脸色急变,说道:“兵符!” 慕容家握有一道紧急兵符,可调动京畿周边三万禁军,这道兵符一直在慕容老将军手中放着,几乎时刻不离身。 这些迷药的作用,只怕正是为了那道兵符。 “慕容,他们要那道兵符做什么?”往大堂赶的途中,秦陌问道。 “造反。”慕容垂淡淡说道。 这些年来,皇室对慕容家的打压越发严重,慕容老将军手中有兵权还好一些,其他这些慕容子弟几乎是艰难喘息,小心翼翼不敢做错事情。 当年朝云立国之时,慕容、司马、御氏均有当皇帝的资格,最终御氏登基,对慕容司马两家也一直恩赏有加,所以才有武慕容文司马之说。这一代云皇如此打击慕容家,自然就引起慕容家一些野心分子的不满。 在他们心中,这朝云的江山他们也有份,既然云皇先对不起他们,就说不得要起来争夺一番。 早在数年前,这些野心派就明里暗里探过慕容垂和慕容老将军的态度,只是都被他们挡回去了,想不到这些人如此疯狂,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番外之灿如飞星(二十) 秦陌伸手捂住胸口,被涨的这样满,几乎发疼。 只是一句告白而已,却紧张的,幸福的,无法呼吸。 这男子,怎么就这么,耀眼呢? 想把他揽入怀中,就像揽进一天的星光。 “可你无法与他在一起。慕容伯伯和夫人不会允许,朝云的人伦纲常不会允许,你自己的责任也不会允许。既然这样,你总要成亲。” “如果不允许,那就去允许的地方。”秦陌突然出声,大步走了过来。 虽然戴了面具,却仍是一袭银衣,长身玉立,步履萧然,自由的,骄傲的,如银色长风。 慕容苦笑,他早知以秦陌的性格必然会跟出来,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小雅听,不如说是说给秦陌听。 喜欢两个字,如果不是面对本人的话,也许要容易出口一些。 他所顾虑的事情,从小雅的口中说出来,也要更可信一些。 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可终究低估了他,这男人的字典中若有知难而退几个字,怕也就不是秦陌。 秦陌走到慕容垂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道:“若你不是慕容将军,我不是苍梧皇子,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慕容垂心头重重一跳。 眼前的秦陌如此陌生,难得正经起来的语气,昭示着这些话不是随口而出,而是认真考虑过。 “但你是苍梧皇子,慕容哥哥也是慕容将军,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小雅说道。 “不能更改,不代表不能放弃。”秦陌目光一直定在慕容脸上,不曾转移分毫。 “西戎一战,朝云皇室对慕容家的不信任已经到达顶点,如果再不激流勇退,恐有倾巢之覆。慕容,我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你所在意的,我都会帮你。我们用一两年的时间,把慕容家的人分批安顿好,然后彻底从朝云消失,我也会同时把皇位让给大哥。从此你不是慕容将军,我不是苍梧皇子,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苍梧草原,银翼密林,赤焰黄沙,还有东方之东浩瀚大海,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 慕容垂动容,这副图景太过美好,是他从来想也不敢想的。 “皇位,你放的下?”小雅略带嘲讽问道。 秦陌微微一笑,不屑说道:“皇位算得什么?慕容,若是能和你在一起,就算让我变成女人,我也心甘情愿。” 慕容垂猛的抬头。 昨天秦陌说要穿女装陪他来,他以为只是秦陌的任性,可原来,他心里其实是这样想的? 只要能在一起,不管什么,都无所谓? 秦陌凌厉眼眸化为春水,望着慕容垂微笑说道:“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这样示弱的话,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口。 可真的说了,又这么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慕容垂眼中清光不断闪动,似已完全不知该怎么回应。 “真是够了!”小雅突然出声,赌气的一跺脚说道:“明明是我在跟慕容哥哥提亲,为什么成全了你?” 慕容垂脸色尴尬,有些无措的望着小雅。 “慕容哥哥,答应我一件事情。”小雅说道。 “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不得不成亲的话,请记得,我会一直在。” 不待慕容垂回应,对着秦陌冷冷说道:“你最好别让这件事情发生!” 一转身,径自去远了。 秦陌望着小雅婀娜身影,对慕容垂笑道:“你没说错,可惜她生为女儿身。” 夜风拂过,带来园中草木芳香,秦陌觉得心胸舒畅,看着面前儒雅英俊的青年,微笑问道:“慕容,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慕容垂微微沉吟,说道:“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慕容世代生活在朝云,除了对族人的责任之外,亦有对朝云的责任。他是朝云的三军兵马大将军,怎么可能扔下故国乡土,一走了之。 秦陌大概也想明白这点,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不过这之前,我们最好去一个地方看看。” 身形起纵,往后园深处掠去。 “我们去哪里?”秦陌神情严肃,而且行动之间避着下人,慕容直觉有些不对劲。 “厨房。”秦陌说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位族中的堂兄往这边过来。” 慕容身形减缓,拉着秦陌说道:“我们不该探人阴私。” “他是今天的主人,这种时候不应当离开大堂。”秦陌说道:“而且你不觉得他今天殷勤的过分?我有不好的直觉,就当我们多心,去看一眼也好。” 慕容垂思索一下,点了点头。 到了厨房外,里面已经没有族长儿子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厮在忙碌,秦陌一闪而入,在小厮看清他之前将他点倒,目光四处梭巡一圈,很快被案边一些白色粉末吸引。 拈起一点在口中一尝,秦陌眉头皱起,说道:“迷药。” 慕容脸色急变,说道:“兵符!” 慕容家握有一道紧急兵符,可调动京畿周边三万禁军,这道兵符一直在慕容老将军手中放着,几乎时刻不离身。 这些迷药的作用,只怕正是为了那道兵符。 “慕容,他们要那道兵符做什么?”往大堂赶的途中,秦陌问道。 “造反。”慕容垂淡淡说道。 这些年来,皇室对慕容家的打压越发严重,慕容老将军手中有兵权还好一些,其他这些慕容子弟几乎是艰难喘息,小心翼翼不敢做错事情。 当年朝云立国之时,慕容、司马、御氏均有当皇帝的资格,最终御氏登基,对慕容司马两家也一直恩赏有加,所以才有武慕容文司马之说。这一代云皇如此打击慕容家,自然就引起慕容家一些野心分子的不满。 在他们心中,这朝云的江山他们也有份,既然云皇先对不起他们,就说不得要起来争夺一番。 早在数年前,这些野心派就明里暗里探过慕容垂和慕容老将军的态度,只是都被他们挡回去了,想不到这些人如此疯狂,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番外之灿如飞星(二一) 大堂之中,慕容老将军和他带来的十余个在军中效力的慕容子弟手脚瘫软倒在地上,族长儿子正拉着一位将领的手往一张白绢上按。 “住手!”慕容垂和秦陌双双跃入,一道掌风逼开族长儿子。 白绢落地,满满的全是人名。 慕容脸色骤变,这是反书,一旦在这上面落了名字,就再也无法从此事中脱身。 不仅是慕容家的人,朝中那些被皇帝认为是慕容系的将领,只怕无一能够幸免。 “堂叔,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饶是慕容垂向来温和,此时也泛起怒意。 这件事情牵连太大,不是他所能承担的起。 “有什么好解释?我们慕容家代代为御氏卖命,他们又是如何对我们的?侄儿,你可曾记得数年前那个泥人?既然已经有了裂缝,就算买下来也没有任何价值,这种破碎的东西,就应该打碎重建,才会有新的希望。御氏已经把这个江山坐的不象话了,我只不过是顺应天意,打碎它,再重建一个新的王朝。” “堂叔可曾想过你所谓的打碎重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战争、动乱、死亡,流的都是无辜者的血,他们有什么义务成为你野心的牺牲品。” “只要我能够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暂时的牺牲有何不可。” “堂叔错了。”慕容垂眸光清冷,一字一顿:“过程错的,就算得到正确结果,也毫无意义。” 秦陌心中一凛,这就是他与慕容最根本的差别吧,其实某种程度上,他更像慕容垂的这位堂叔,只要结果正确,过程怎样,完全不必在意。 可慕容不是,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必然从一开始到最后,每一处都是正确的。 所以干净,所以清澈,所以让他……欲罢不能。 “话不投机,不必再说。”族长儿子一挥手:“杀了他们!” 一群人蜂拥而上,以慕容垂和秦陌的身手,应付这种小场面本来完全不成问题,但厅中还躺着慕容老将军和十几位被下了药的将领。 既要自保,又要保护他们,立时有些左支右绌。那些人看出慕容垂和秦陌很在意地上人生死,干脆放过他们,刀刀都以地上的人为目标。不过十余招,慕容垂和秦陌已经险象环生。 “慕容,擒贼擒王。”秦陌低声喝道:“这里交给我。” 慕容神色一凛,合身扑向族长儿子,他这一扑有如天外飞星,迅捷无比,族长儿子眼睁睁看着他过来,竟连避都来不及。 一柄长剑架在颈中,慕容垂冷声说道:“结束了。” “叫他们放下手中的兵器。”秦陌亦收势立于慕容老将军的身边,唇角微挑说道:“慕容不杀人,但我可没说过我不杀人。” 族长儿子脸色数变,颓然挥手,兵器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慕容方要说话,门外突然变的嘈杂,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潮水般涌进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兵。 皇帝身着便装,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进来,皱眉说道:“朕听闻今天是慕容老族长的生日,特意来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满地狼藉,说什么话也没有用。 皇帝看到地上那块白绢,示意人捡起来。 慕容垂身体一晃就想冲出去,却被秦陌牢牢按住。 转眼望去,秦陌轻轻摇头。 皇帝早不来,晚不来,他们刚刚控制住局势,就突然出现,快到让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 真的会这么巧? 帝王心,不可测,这种时候冲出去,不仅救不了人,连本不该死的人,都要死。 “慕容垂,我杀了你!”族长儿子双目通红,嘶吼一声扑上来。 他怎么会料得到,他用来逼慕容老将军就范的东西,竟会成了他一家的绝命书。 慕容垂仿佛没有看到近在眼前的兵刃,立在原地不动。 秦陌叹气,他的慕容,总是善良的令人无奈。这并不是他的错,何苦要自己惩罚自己? 手掌伸出,想要拉开慕容,突听身后有人喊道:“将军小心!” 一个禁军将领模样的人扑上来,腰刀出鞘,看似要杀向族长儿子,但出刀的角度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会碰到慕容垂。 若秦陌还按之前所想把慕容拉回来,几乎就是把慕容垂送到那人的刀尖。 心神一动,秦陌来不及多想,闪到慕容垂身后。 刀尖滑身而过,鲜血飘飞。 不痛。 秦陌微微皱眉,手中将慕容垂往旁边一拽,正好避开族长儿子。 禁军将领刀势不停,重重刺入族长儿子胸膛。 皇帝看完白绢,勃然大怒,下旨将上面的所有人都抓起来。慕容老将军等一看便被下了药,再加上慕容垂之前的表现,当着这么多人,皇帝不得不表彰了他们的忠心及平叛有功。 慕容垂眼睁睁的看着无数慕容子弟被押走,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当皇帝离开,慕容垂命人唤来慕容家亲卫,将慕容老将军和其他将领安顿好,整个过程中一语不发。 当所有人都被医生确诊无事,慕容垂才松了一口气,从慕容老将军房中出来。 秦陌站在院中等他,见他出来,淡声说道:“我要走了。” 慕容垂一惊,诧异抬头。 他本以为这个时候,他定然不会离开。然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要走了? 秦陌唇边泛起邪肆笑意,问道:“怎么?舍不得?” 慕容垂眼睛眨了一下,说道:“秦陌,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 “刚好我也没有。”秦陌淡淡说道:“方才我为你挡了一刀,虽然云皇没有说,但他必然已经注意到我,我如果再留在这里,恐怕会很危险,所以我不能不走。” 秦陌是苍梧的皇子,这里对他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更何况又引起了皇帝注意。 他说的没有错,他是该赶快离开。 慕容垂轻轻点头,说道:“路上小心。” “嗯。”秦陌应了一声,跃上墙头,对他挥挥手,说道:“我努力,尽快来找你!” 身形一闪,不见。 番外之灿如飞星(二一) 大堂之中,慕容老将军和他带来的十余个在军中效力的慕容子弟手脚瘫软倒在地上,族长儿子正拉着一位将领的手往一张白绢上按。 “住手!”慕容垂和秦陌双双跃入,一道掌风逼开族长儿子。 白绢落地,满满的全是人名。 慕容脸色骤变,这是反书,一旦在这上面落了名字,就再也无法从此事中脱身。 不仅是慕容家的人,朝中那些被皇帝认为是慕容系的将领,只怕无一能够幸免。 “堂叔,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饶是慕容垂向来温和,此时也泛起怒意。 这件事情牵连太大,不是他所能承担的起。 “有什么好解释?我们慕容家代代为御氏卖命,他们又是如何对我们的?侄儿,你可曾记得数年前那个泥人?既然已经有了裂缝,就算买下来也没有任何价值,这种破碎的东西,就应该打碎重建,才会有新的希望。御氏已经把这个江山坐的不象话了,我只不过是顺应天意,打碎它,再重建一个新的王朝。” “堂叔可曾想过你所谓的打碎重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战争、动乱、死亡,流的都是无辜者的血,他们有什么义务成为你野心的牺牲品。” “只要我能够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暂时的牺牲有何不可。” “堂叔错了。”慕容垂眸光清冷,一字一顿:“过程错的,就算得到正确结果,也毫无意义。” 秦陌心中一凛,这就是他与慕容最根本的差别吧,其实某种程度上,他更像慕容垂的这位堂叔,只要结果正确,过程怎样,完全不必在意。 可慕容不是,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必然从一开始到最后,每一处都是正确的。 所以干净,所以清澈,所以让他……欲罢不能。 “话不投机,不必再说。”族长儿子一挥手:“杀了他们!” 一群人蜂拥而上,以慕容垂和秦陌的身手,应付这种小场面本来完全不成问题,但厅中还躺着慕容老将军和十几位被下了药的将领。 既要自保,又要保护他们,立时有些左支右绌。那些人看出慕容垂和秦陌很在意地上人生死,干脆放过他们,刀刀都以地上的人为目标。不过十余招,慕容垂和秦陌已经险象环生。 “慕容,擒贼擒王。”秦陌低声喝道:“这里交给我。” 慕容神色一凛,合身扑向族长儿子,他这一扑有如天外飞星,迅捷无比,族长儿子眼睁睁看着他过来,竟连避都来不及。 一柄长剑架在颈中,慕容垂冷声说道:“结束了。” “叫他们放下手中的兵器。”秦陌亦收势立于慕容老将军的身边,唇角微挑说道:“慕容不杀人,但我可没说过我不杀人。” 族长儿子脸色数变,颓然挥手,兵器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慕容方要说话,门外突然变的嘈杂,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潮水般涌进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兵。 皇帝身着便装,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进来,皱眉说道:“朕听闻今天是慕容老族长的生日,特意来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满地狼藉,说什么话也没有用。 皇帝看到地上那块白绢,示意人捡起来。 慕容垂身体一晃就想冲出去,却被秦陌牢牢按住。 转眼望去,秦陌轻轻摇头。 皇帝早不来,晚不来,他们刚刚控制住局势,就突然出现,快到让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 真的会这么巧? 帝王心,不可测,这种时候冲出去,不仅救不了人,连本不该死的人,都要死。 “慕容垂,我杀了你!”族长儿子双目通红,嘶吼一声扑上来。 他怎么会料得到,他用来逼慕容老将军就范的东西,竟会成了他一家的绝命书。 慕容垂仿佛没有看到近在眼前的兵刃,立在原地不动。 秦陌叹气,他的慕容,总是善良的令人无奈。这并不是他的错,何苦要自己惩罚自己? 手掌伸出,想要拉开慕容,突听身后有人喊道:“将军小心!” 一个禁军将领模样的人扑上来,腰刀出鞘,看似要杀向族长儿子,但出刀的角度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会碰到慕容垂。 若秦陌还按之前所想把慕容拉回来,几乎就是把慕容垂送到那人的刀尖。 心神一动,秦陌来不及多想,闪到慕容垂身后。 刀尖滑身而过,鲜血飘飞。 不痛。 秦陌微微皱眉,手中将慕容垂往旁边一拽,正好避开族长儿子。 禁军将领刀势不停,重重刺入族长儿子胸膛。 皇帝看完白绢,勃然大怒,下旨将上面的所有人都抓起来。慕容老将军等一看便被下了药,再加上慕容垂之前的表现,当着这么多人,皇帝不得不表彰了他们的忠心及平叛有功。 慕容垂眼睁睁的看着无数慕容子弟被押走,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当皇帝离开,慕容垂命人唤来慕容家亲卫,将慕容老将军和其他将领安顿好,整个过程中一语不发。 当所有人都被医生确诊无事,慕容垂才松了一口气,从慕容老将军房中出来。 秦陌站在院中等他,见他出来,淡声说道:“我要走了。” 慕容垂一惊,诧异抬头。 他本以为这个时候,他定然不会离开。然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要走了? 秦陌唇边泛起邪肆笑意,问道:“怎么?舍不得?” 慕容垂眼睛眨了一下,说道:“秦陌,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 “刚好我也没有。”秦陌淡淡说道:“方才我为你挡了一刀,虽然云皇没有说,但他必然已经注意到我,我如果再留在这里,恐怕会很危险,所以我不能不走。” 秦陌是苍梧的皇子,这里对他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更何况又引起了皇帝注意。 他说的没有错,他是该赶快离开。 慕容垂轻轻点头,说道:“路上小心。” “嗯。”秦陌应了一声,跃上墙头,对他挥挥手,说道:“我努力,尽快来找你!” 身形一闪,不见。 番外之灿如飞星(终) 慕容垂立在夜风中,默默无语。 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秦陌说的每一句话都正确,可是合在一起,却有莫名的违和感。 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地方,不对。 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过一遍,慕容垂猛的醒觉: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危险? 朝云军中他都大胆去得,还冒充他的军师,只不过见了皇帝一面,怎么可能被吓走? 可是,他为什么离开?在自己最混乱失意的时候。 “将军!”陆明持急匆匆跑到他身边,举着一块帕子,说道:“你看这个!” 血腥刺鼻,然帕子上,是黑色的。 “这是什么?” “我扶老爷的时候在地上看见的,在少族长倒下的地方。” 族长儿子的血? 他是被皇帝禁卫所杀,他的血怎么会,是黑色的? 难道?一个念头窜入慕容垂脑海,惊的他不敢想下去。 然而那时的画面不断闪现,如果不是秦陌闪到他身后,那柄刀,是会碰到他的,不会伤的多深,却一定会划到他。 还有秦陌的身上,似乎溅出血珠…… 慕容垂双目大睁,秦陌……受伤了? 他被那柄有毒的刀,划到? 牙齿紧紧咬合。 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怕危险,他是……要死了! 猛的拔身而起,向着秦陌的方向追去。 那个混帐,可恶!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了那些惹人困扰的话,想要这么简单就躲到一边去死? 才不会,让他如愿! 一抹银色进入眼帘,扶着墙踉踉跄跄,哪里还有银色长风的潇洒? 慕容垂追上前,狠狠一拳…… “喂,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轻点?”岚歌城郊一家很普通的四合小院,秦陌倚在床上,哀怨的看着镜中青了一块的俊脸。 他又不是傻子,哪有被刀划了会不疼的?当时便知道有问题,及时服下了保命良丹。这药也许解不了他的毒,但却能吊着他的命,让他多活几日。 慕容垂不说话,把一碗汤药递给他。 这里是秦陌在岚歌附近安下的一处秘密落脚点,那天追到秦陌,知道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慕容垂便照他指示把他送来了这里。 这里有个医生,医术相当不错,但为秦陌把过脉之后,也只是摇头,这样的毒,除了匠神诸葛轩辕,只怕谁也奈何不了。 秦陌必须在最快时间找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匠神诸葛轩辕,喝过这碗药,他就要出发。 慕容不能陪他去,现在的慕容家一片愁云惨淡,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扶着秦陌坐上马车,秦陌微笑说道:“慕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慕容垂看着他,不说话。 秦陌微微失望,他的慕容,什么时候才能也对他甜言蜜语两句,而不是对着别人说。 转身想要钻进马车,袖子被人拉住。 回头,看到慕容平静的面容,依然英俊儒雅,干净的令人心动。 “下次你回来,我和你一起走吧。”慕容垂淡淡说道。 皇帝要杀的人,是他。 受到这样的对待,就算对朝云有再大的责任,也可以问心无愧的放下了吧? 既然如此,秦陌,我与你一起走,一起看苍梧草原,银翼密林,赤焰黄沙,还有东海之东的,浩瀚大海。 “唔,好啊。”秦陌说道,放下车帘:“那慕容,我先走了。” 车子辚辚走远,突然狠狠跳动一下,秦陌欣喜若狂的声音隐隐传来:“你听到了吗?慕容要和我走,他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深爱,所以追寻,所以执着,所以无畏…… 所以放下能放下的,也放下放不下的。 一年后,秦陌归来,帮助慕容以各种名义将慕容子弟送往各国,改名换姓,从此过不一样的生活。 又一年,将京中仅剩慕容子弟全数集中到将军府,为慕容垂诈死脱身,慕容府合府消失积极谋划。 所有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一个最好的时机。 就在那个时候,星象师预言将有一场罕见的星瀑美景,再美的风景,如果不是和慕容共享,对秦陌都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相约乐游原,于是遇到楚言,遇到铃舞,遇见那些宿命的相逢。 于是一念之差,于是一生之错,一错再错,直到亲手葬送了最爱的人。 慕容,我们的故事,终究如你所说,成了刹那芳华。 就像在醉望亭看到的那场星瀑,你从我生命里灿烂的滑过,从此我的生命,只剩永恒的黑暗。 当秦陌在苍梧陷入苦战的时候,慕容府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云皇察觉了慕容垂的动作,对慕容府严加监视,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幸亏小雅不断从中斡旋,才一次一次化险为夷。 然而想要从朝云毫无痕迹的消失,不过是痴人说梦。 两年的守候,无望的自由,还有小雅从无怨言的等待。 那份羁绊本来就不该开始,也终于到了要斩断的时候。 与小雅成亲那日,慕容垂抱着一个坛子来到院中的雪枫树下,深深埋葬。 最后看一眼院中的雪枫树,慕容垂封闭小院,至死,不曾踏入。 犹记那时青春年少,有人笑容肆意,吐出张扬的爱语。 然而,终究也过去了。 慕容府覆灭那日,有人劝慕容夫人离开,慕容夫人却只是将女儿交给信任的家仆,然后梳妆理容,在她与慕容将军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卧室里,点燃一把冲天大火。 那看似温婉的女子,其实有火一样的性格,最终,也在火里涅槃。 没有人知道,慕容家这场大祸,其实是起源于一个伊姓官员极不起眼的一本奏折,那时云皇与慕容家已然势成水火,这本奏折就像一根导火索,引爆所有的不安因素。 也没有人知道,屠府那天,这名伊姓官员也在禁军之中,他看到一个家仆抱着一个幼小女孩躲入地道,却随手杀了身边的禁军,对赶来的其他人淡淡说道:“这里没有人。” 之后,这名伊姓官员从朝云消失,某个边界小村里,多了一个叫尹青的人。 曾有人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两个字:“尹……青……这就是你的名字。” 时过境迁,许多痕迹都已淡去,只是偶尔天际滑过流星时,会有无数人仰首望天,想起曾有一个人笑容干净清澈,灿如飞星。 …… 两年多,终于,写完了这个番外。 因为时间隔的太久,难免,会有BUG,甚至有和文中不太对得上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 这个番外很长,几乎相当于一个中篇小说,我也努力的,去塑造我喜欢的人物形象。 慕容、秦陌,尹青,都是我喜欢的性格,也许以后我会在别的书中将这种性格放大,让他们成为我的主角。 所以,请期待我的新书吧,我努力不让大家等太久,嘎嘎~就是这样~ 番外之灿如飞星(终) 慕容垂立在夜风中,默默无语。 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秦陌说的每一句话都正确,可是合在一起,却有莫名的违和感。 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地方,不对。 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过一遍,慕容垂猛的醒觉: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危险? 朝云军中他都大胆去得,还冒充他的军师,只不过见了皇帝一面,怎么可能被吓走? 可是,他为什么离开?在自己最混乱失意的时候。 “将军!”陆明持急匆匆跑到他身边,举着一块帕子,说道:“你看这个!” 血腥刺鼻,然帕子上,是黑色的。 “这是什么?” “我扶老爷的时候在地上看见的,在少族长倒下的地方。” 族长儿子的血? 他是被皇帝禁卫所杀,他的血怎么会,是黑色的? 难道?一个念头窜入慕容垂脑海,惊的他不敢想下去。 然而那时的画面不断闪现,如果不是秦陌闪到他身后,那柄刀,是会碰到他的,不会伤的多深,却一定会划到他。 还有秦陌的身上,似乎溅出血珠…… 慕容垂双目大睁,秦陌……受伤了? 他被那柄有毒的刀,划到? 牙齿紧紧咬合。 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怕危险,他是……要死了! 猛的拔身而起,向着秦陌的方向追去。 那个混帐,可恶!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了那些惹人困扰的话,想要这么简单就躲到一边去死? 才不会,让他如愿! 一抹银色进入眼帘,扶着墙踉踉跄跄,哪里还有银色长风的潇洒? 慕容垂追上前,狠狠一拳…… “喂,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轻点?”岚歌城郊一家很普通的四合小院,秦陌倚在床上,哀怨的看着镜中青了一块的俊脸。 他又不是傻子,哪有被刀划了会不疼的?当时便知道有问题,及时服下了保命良丹。这药也许解不了他的毒,但却能吊着他的命,让他多活几日。 慕容垂不说话,把一碗汤药递给他。 这里是秦陌在岚歌附近安下的一处秘密落脚点,那天追到秦陌,知道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慕容垂便照他指示把他送来了这里。 这里有个医生,医术相当不错,但为秦陌把过脉之后,也只是摇头,这样的毒,除了匠神诸葛轩辕,只怕谁也奈何不了。 秦陌必须在最快时间找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匠神诸葛轩辕,喝过这碗药,他就要出发。 慕容不能陪他去,现在的慕容家一片愁云惨淡,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扶着秦陌坐上马车,秦陌微笑说道:“慕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慕容垂看着他,不说话。 秦陌微微失望,他的慕容,什么时候才能也对他甜言蜜语两句,而不是对着别人说。 转身想要钻进马车,袖子被人拉住。 回头,看到慕容平静的面容,依然英俊儒雅,干净的令人心动。 “下次你回来,我和你一起走吧。”慕容垂淡淡说道。 皇帝要杀的人,是他。 受到这样的对待,就算对朝云有再大的责任,也可以问心无愧的放下了吧? 既然如此,秦陌,我与你一起走,一起看苍梧草原,银翼密林,赤焰黄沙,还有东海之东的,浩瀚大海。 “唔,好啊。”秦陌说道,放下车帘:“那慕容,我先走了。” 车子辚辚走远,突然狠狠跳动一下,秦陌欣喜若狂的声音隐隐传来:“你听到了吗?慕容要和我走,他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深爱,所以追寻,所以执着,所以无畏…… 所以放下能放下的,也放下放不下的。 一年后,秦陌归来,帮助慕容以各种名义将慕容子弟送往各国,改名换姓,从此过不一样的生活。 又一年,将京中仅剩慕容子弟全数集中到将军府,为慕容垂诈死脱身,慕容府合府消失积极谋划。 所有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一个最好的时机。 就在那个时候,星象师预言将有一场罕见的星瀑美景,再美的风景,如果不是和慕容共享,对秦陌都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相约乐游原,于是遇到楚言,遇到铃舞,遇见那些宿命的相逢。 于是一念之差,于是一生之错,一错再错,直到亲手葬送了最爱的人。 慕容,我们的故事,终究如你所说,成了刹那芳华。 就像在醉望亭看到的那场星瀑,你从我生命里灿烂的滑过,从此我的生命,只剩永恒的黑暗。 当秦陌在苍梧陷入苦战的时候,慕容府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云皇察觉了慕容垂的动作,对慕容府严加监视,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幸亏小雅不断从中斡旋,才一次一次化险为夷。 然而想要从朝云毫无痕迹的消失,不过是痴人说梦。 两年的守候,无望的自由,还有小雅从无怨言的等待。 那份羁绊本来就不该开始,也终于到了要斩断的时候。 与小雅成亲那日,慕容垂抱着一个坛子来到院中的雪枫树下,深深埋葬。 最后看一眼院中的雪枫树,慕容垂封闭小院,至死,不曾踏入。 犹记那时青春年少,有人笑容肆意,吐出张扬的爱语。 然而,终究也过去了。 慕容府覆灭那日,有人劝慕容夫人离开,慕容夫人却只是将女儿交给信任的家仆,然后梳妆理容,在她与慕容将军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卧室里,点燃一把冲天大火。 那看似温婉的女子,其实有火一样的性格,最终,也在火里涅槃。 没有人知道,慕容家这场大祸,其实是起源于一个伊姓官员极不起眼的一本奏折,那时云皇与慕容家已然势成水火,这本奏折就像一根导火索,引爆所有的不安因素。 也没有人知道,屠府那天,这名伊姓官员也在禁军之中,他看到一个家仆抱着一个幼小女孩躲入地道,却随手杀了身边的禁军,对赶来的其他人淡淡说道:“这里没有人。” 之后,这名伊姓官员从朝云消失,某个边界小村里,多了一个叫尹青的人。 曾有人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两个字:“尹……青……这就是你的名字。” 时过境迁,许多痕迹都已淡去,只是偶尔天际滑过流星时,会有无数人仰首望天,想起曾有一个人笑容干净清澈,灿如飞星。 …… 两年多,终于,写完了这个番外。 因为时间隔的太久,难免,会有BUG,甚至有和文中不太对得上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 这个番外很长,几乎相当于一个中篇小说,我也努力的,去塑造我喜欢的人物形象。 慕容、秦陌,尹青,都是我喜欢的性格,也许以后我会在别的书中将这种性格放大,让他们成为我的主角。 所以,请期待我的新书吧,我努力不让大家等太久,嘎嘎~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