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1章 苏幕,干得好! 元宵刚过,寒风依旧。 宫内,不断有消息送出。 皇帝的再次晕厥,让皇子们蠢蠢欲动。 苏幕站在风口上,听得寝殿内的动静,这才提了曳撒,躬身跟着大太监——栾胜,进了皇帝寝殿,作为东厂的二把手,又是大太监的义子,这种时候自然得提高警惕。 床榻上的皇帝面色晦暗,若不是胸前尚有起伏,真的与死无异。 寝殿内,站着不少人。 皇后、宫妃,还有帝王信任的文武,甚至连史官都请到了一旁,好在大行之事早在冬末便开始准备。 “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点点手,示意他靠近点。 栾胜躬身上前,凑近了皇帝。 谁也不知道,皇帝跟他说了什么,苏幕只看到栾胜点了点头,好似应承了什么事。 须臾,栾胜便带着苏幕退出了寝殿。 出了门,苏幕也不敢多问,只管跟在后面,谁知还没走两步,栾胜便转过神来,伏在她耳畔嘀咕了一阵。 “都记住了吗?”栾胜问。 苏幕颔首,“是!” “照办,去!”栾胜拂尘一甩,大步流星的离开。 苏幕敛眸,掉头就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一群侍卫拦住了去路。 “千户大人,二皇子有请!” 苏幕,东厂二把手,人称苏千户,厂督栾胜的义子! 谁都知道,苏幕长得一副好皮囊,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要不然如何能入得了栾胜的眼,当得了东厂的二把手? 昏暗的殿内,空荡荡得厉害。 苏幕进了殿内,过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她才从里面出来。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掌心摩挲着佩剑的剑柄,神色依旧是最初的淡然从容。 不远处,栾胜正在训斥手底下的人,面色不善。 苏幕走过去喊了一声,“义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你何用?”栾胜拂尘一甩。 哭喊着的小太监,当即被人堵住了嘴,快速拖了下去。 这宫里最不是玩意的,便是奴才的命。 “你怎么在这儿,杂家不是让你去办差,为何还没出宫?”栾胜满脸的不耐烦,转身就走。 苏幕俯首跟上,“方才二皇子寻了奴才过去,说了一阵。” 栾胜猛地顿住脚步,“皇上在寝殿里躺着,太医都在边上伺候,后妃和文武百官还跪在那里,这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杂家提醒你吗?” “二皇子说,太子无能。” “啪”的一声脆响,生生打断了苏幕的话。 栾胜冷着脸,周身杀气腾腾,“闭上你的嘴,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递到了皇上跟前,杂家和整个东厂都会跟着你倒霉!” “是!”苏幕依旧面无表情,即便俊俏的脸上,快速浮起鲜红的指印,她亦无动于衷,仿佛挨打的不是她。 栾胜环顾四周,“二皇子还说什么了?” “二皇子还说,若是他能登基为帝,一定帮奴才坐上东厂厂督之位!”音落瞬间,便一声利刃穿破衣衫,刺破皮肤的闷响。 苏幕掀了眼帘,寡情的面上浮现出鲜少的笑意,阴鸷的眸子里,翻涌着凉薄的狠戾,“义父,您坐这个位置已经太久,也该好好歇一歇了,您说是吗?” 栾胜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个小兔崽子……” “东厂交给我,义父放心的去下面,给皇上开路!”苏幕抽剑,转头望着一旁,吓得面无血色的太监们,“要舌头还是要脑袋,想清楚!” 太监们扑通扑通跪地,谁能想到这苏幕,为了厂督的位置,连自己的义父都杀? 苏幕身长如玉,捻着素白的帕子,慢悠悠擦去剑面的血迹。 身后,大批的侍卫纷涌而至。 二皇子——李润,趁皇帝病势沉疴,起兵逼宫。 苏幕幽幽转身,随手将血帕子丢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朝着李润行礼,“奴才,愿效忠二皇子,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李润居高临下,睨着躺在血泊里的栾胜,得意的勾唇,“无毒不丈夫,苏幕,干得好!” 却不察,苏幕掩在长睫下的眸,掠过凉薄的嘲讽。 第2章 那是一碗红枣汤 李润起兵,包围了整个皇宫。 刹那间,宫内宫外乱成一团,侍卫自然是要抵抗的,交战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苏幕提着剑,跟着李润进了皇帝的寝殿。 “混账东西!”皇帝气得把药碗都砸在了地上,伏在床沿,指着李润怒骂,“你这个逆子……居然敢谋逆造反,你、你好大的胆子!” 李润起兵之初,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您的锦衣卫,在半个月之前,已经让儿臣的人以江东乱民之事,调离了殷都,现下留在您身边的只有东厂那帮阉人。”李润击掌,有一近卫捧着一碗汤药上前,“父皇,您是自个写下传位诏书?还是让儿臣助您一臂之力?” 皇帝气喘吁吁,“你要弑君?” “儿臣没那么狠心,只是想要父皇的位置罢了!”李润笑盈盈的望他,奄奄一息的父皇,看上去真是可爱,快死了,死了好啊,死了……皇位就空出来了。 皇帝环顾四周,宫妃被控制在一旁,外头的臣子也被挟制,他已孤立无援,却还是不死心,扯着嗓子无力的喊,“来人?来人?栾胜!” “哦,父皇是要找您的东厂厂督?不好意思,他……来不了!”李润宛若胜利者,接过了那碗汤药,缓步朝着龙榻走去,“既然父皇不肯写传位诏书,这皇位,儿臣自己来拿!” 皇帝惶然,“你把栾胜怎么了?” “苏幕!”李润一声喊。 苏幕从侍卫堆里走了出来,面颊依旧红肿,但不碍于她的风姿清隽,“二皇子有何吩咐?” “告诉父皇,你的义父去哪了?”李润已经坐在了床沿。 苏幕依旧躬着身,“启禀皇上,义父死在奴才的剑下,没办法再伺候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你、你们……唔……” 还不待皇帝开口,李润已经掐着皇帝的下颚,将汤药灌了进去。 “父皇,您一路走好,这大夏的江山,儿臣会替您好好看着的!”李润眦目欲裂,笑得何其猖狂。 苏幕的眉心皱了皱,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汤药见底,李润松开了皇帝,狠狠将汤碗砸碎在地,激动得不能自己,“这天下终于属于本王了,什么太子?什么雍王、睿王、靖王,都是本王的手下败将。” 现在,只要杀光他那些兄弟,就再也不会有人跟他争皇位了。 谁知下一刻,外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亲随疾步冲进来,“二皇子,不好了,雍王和睿王领兵围攻,已经打进了宫门。” “什么?”李润愕然。 此前,一个病得快要死了,一个流连烟花之地。 这厢还在愣怔,那头已经冲进了元清宫。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李润慌了神,一回头,皇帝在床边坐着,面色沉静的盯着他,那神情仿佛在看傻子。 边上,苏幕不声不响的站着。 “你怎么?”李润不敢置信。 苏幕神色寡淡的看他,“回二皇子的话,那是一碗红枣汤,不是什么穿肠毒药。” “苏幕?”李润咬着后槽牙,“你背叛本王!” 苏幕敛眸,“二皇子言重,苏幕是皇上的奴才,只忠于皇上!” “哼,好、好得很!”李润没想到,自己竟然做了苏幕的跳脚板。 栾胜一死,苏幕便成了东厂的厂督,然后将栾胜之死推到他身上。 无毒不丈夫,好一个借刀杀人! “苏幕,把逆贼拿下!”皇帝冷然下令。 苏幕行礼,“遵旨!” 据说,苏幕的功夫是栾胜亲自指点了,那老东西把最好的都教给了她,但很少有人看到苏幕出手。 换言之,看过她出手的人,多半都死了。 苏幕没有拔剑,剑依旧套在剑鞘里,李润的剑并未袭向她,却是直扑皇帝而去。  剑,瞬时刺穿苏幕的肩头,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将人踹了出去,鲜血横流,染红衣衫,身姿依旧笔直。 寝殿大门,被撞开。 蜂拥而至的东厂幡子,快速将李润摁住。 栾胜领着人,疾步行至皇帝面前,磕头行礼,“奴才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奴才护驾不利,请皇上恕罪!”苏幕跪地。 李润,彻底傻了眼。 第3章 她从乱葬岗爬出来 “把这个逆子押下去!”皇帝龙颜大怒,“朕要将这些篡位的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栾胜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手一挥,李润便被人拖了下去。 宫内闹腾了一场,等着苏幕随着栾胜出了皇帝寝殿,外头早已天黑,耳畔还能传来纷乱的甲胄声,应该是在肃清逆贼。 “雍王和睿王的人忙着呢!”栾胜眯了眯眸子,瞧着她面上的红肿,转而盯着她肩头的血肉模糊,神色微沉,“跟着来!” 苏幕颔首,“是!” 进了房。 栾胜转身拿了药箱出来,“以你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李润,你这是何苦?” “义父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什么性子应该比我清楚。”苏幕站在那里,窗口的风裹挟着寒意,染血的衣裳贴在身上,冻得她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子,“若是二皇子由我亲自捉拿,来日若是皇帝算计起来,我怕是小命休已。” 伴君如伴虎,不得不防。 “是这个理儿。”栾胜点头,“但你也不至于挨这一剑。” 苏幕垂眸,瞧着肩头的血色,“若无救驾之功,待事情平定,我怕是要活不成的。” 打开药箱的手,稍稍一滞,栾胜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长大了,不一样了。” “是义父教的!”苏幕接过栾胜递来的金疮药和止血散,拿了一卷绷带,转身朝着屏风后走去。 栾胜定定的望着屏风,神色微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见她时,她血淋淋的从乱葬岗爬出来,周身戾气腾然,那一瞬的苏幕,像极了深山老林的野狼,龇牙咧嘴,恨意了然。 苏幕的动作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包扎完毕,走出了屏风,除了面色苍白,行动间与寻常无恙。 栾胜回过神,瞧着她手脚麻利的将药箱收拾妥当。 二人刚要坐下,外头便传来了声响,“督主,皇上传召!” “义父先去忙,我没事!”苏幕将药箱放回原位。 栾胜点头,若有所思的吩咐,“你去东宫盯着,没有别的事,不要离开太子殿下身边半步。” “是!”苏幕知道义父的意思,诸王率兵入宫,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李润,尚未可知,护住太子是上上之策。 换了身衣裳,苏幕便去了东宫。 东宫太子——李璟,为先皇后所出,其上还有一位亲姐——长公主李瑶。 先皇后王氏与皇帝是发妻,诞下李璟之后,血虚而死,皇帝痛心不已,在先皇后走时,连夜立李璟为太子。 太子李璟,为人昏庸无能,但在外人看来,储君太过无能,将来不足以震慑朝堂,稳住江山社稷,是以这些年废太子的声音偶有响起,都被皇帝压了下去。 东宫内外,重兵防守。 “苏幕!”李璟就在檐下站着,见着苏幕过来,当即喊出声来,“你快过来!” 苏幕提着曳撒,躬身近前,“给太子殿下请安!” “父皇派人过来,不许本宫出去,本宫有些着急,不知父皇如何?外头形势如何?苏幕,你快给本宫说说。”李璟急得直冒汗,在原地来回踱步。 见着苏幕没吭声,李璟急了,“苏幕,你倒是说话!” “殿下放心,皇上安好,一切安好。”苏幕躬身回答。 李璟盯着她,定定的看了半晌,“没了?” 苏幕没吭声。 “就这样?”李璟压了压眉心,“苏幕,你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 苏幕垂着眉眼,一副恭顺的样子。 “跟本宫进来!”李璟转身进了寝殿。 苏幕犹豫了一下,终是跟了上去。 哪知,她前脚刚进寝殿,后脚……寝殿的大门便合上了,腕上一暖,是李璟笑盈盈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怀里,“苏幕,你没事真好!” 苏幕面色骤冷,厌恶至极。 第4章 带他回去 “苏幕,你受伤了?”李璟担虑的瞧着她,“要不要紧?” 苏幕垂着眉眼,敛了之前的厌恶之色,“回太子殿下的话,习武之人,带点皮外伤是正常的,只要主子安全,奴才死也甘愿。” “你快些坐。”李璟忙道,“御膳房近来做了新式的糕点,本宫特意留了些给你,这就拿给你尝尝!” 苏幕行礼,“奴才不敢!” “苏幕?”李璟愣了愣。 苏幕神色寡淡,立在一旁岿然不动,她是奉命来保护太子的,其他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当年要不是你,本宫已经死了。”李璟低低的说,“本宫在宫里没什么朋友,就想着……” 苏幕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变化,“若太子殿下,真的记得当年之事,就不要靠奴才太近。” 这是,实话。 李璟刚要开口说话,外头却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 “殿下,锦衣卫的人来了。” 苏幕跟在李璟的身后,走出了寝殿。 来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东厂的死对头,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与苏幕相比还真是不遑多让。 沈东湛是谁? 当年栾胜接手东厂,其势快速壮大,眼见着要吞了锦衣卫一人独大,却冒出个齐侯世子沈东湛。 此人心狠手辣,仗着齐侯爷当年的功勋,以及在朝堂中的威信,接过了锦衣卫的烂摊子,不过数年光景,便将锦衣卫壮大至今日,可以与东厂抗衡。 沈东湛剑眉星目,容貌俊俏,一副好皮囊不知骗了多少无知少女,看不到内里的龌龊手段,满腹阴谋诡计。  苏幕迎上沈东湛,各为其主,杀机暗藏。 “太子殿下!”沈东湛行礼,“臣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瞥了一眼苏幕,说不清楚是什么神色。 “怎么沈指挥使也来了?本宫有苏幕在侧,无需他人保护!”李璟负手而立,“沈指挥使回去罢!” 沈东湛还没说话,身边的副使——周南,倒是先开了口,“太子殿下觉得,这阉狗能保护您吗?何况这阉狗,之前跟二皇子等一起谋逆,闯入了皇上寝殿,意欲弑君夺位,谁知道她现在安的什么心?” 阉人? 嗯,说的是苏幕。 谁不知道,苏幕是栾胜的义子。 东厂大太监的义子,东厂的二把手,苏幕的名册,落在宫籍档案上,身份便是:太监! “苏幕,他说的是真的吗?”李璟问。 苏幕不温不火的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后半句是真的。” 她的确随着二皇子,闯入了皇帝寝殿,假意帮着二皇子弑君夺位。 “那前半句呢?”李璟追问。 冷剑骤然出鞘,苏幕快如闪电。 若不是沈东湛反应够快,一掌拍开苏幕的剑,只怕已经削下了周南的脑袋。 下一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南踹下了台阶。 风吹着宫灯摇晃,苏幕立在台阶上,冷眼睨着滚落在院中的周南,“多谢指挥使送的这份大礼,我代义父就此谢过,也代东厂……收下他!年修!” 黑暗中,窜出一名蕃子,扑通跪地,“千户大人!” 夜风起,剑归鞘。 苏幕幽然转身,“带他回去,阉了!” 第5章 沈东湛捕苏幕 沈东湛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望着苏幕,“想从锦衣卫拿人,苏千户得先问过我。” 苏幕挑眉,“沈指挥使说笑了,主动送上门的,东厂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漆黑的夜色中,硝烟弥漫。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李璟出来打圆场,“宫里闹腾了一场,你们若再这里打起来,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谁都讨不了好,就此偃旗息鼓,都别争了!” 沈东湛行礼,“臣,明白!” 苏幕躬身,“奴才,明白。” 东宫,一夜无事。 外头不管多闹腾,没人敢闹腾到这儿来。 黎明前夕,东厂来人,苏幕抬步就走。 “苏千户!”沈东湛开了腔。 风吹着宫灯肆意摇晃,落在苏幕的眼中,唯有凉薄翻涌,她幽然转身,面色寡淡的瞧他,“沈指挥使,有何指教?” “苏千户……要小心!”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照不宣的扯了唇角,“改日有机会,与沈指挥使讨教一番,如何能像沈指挥使这般八面玲珑,博圣上欢心。” 沈东湛薄唇轻勾。 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周南气不打一处来,“太嚣张!” “你不是已经领教过?”沈东湛轻嗤,若摒弃双方的立场,就苏幕的办事能力而言,他还是很欣赏的。 苏幕,有嚣张的底气! 周南只觉得面上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出了东宫,苏幕回了自己的住处。 栾胜已经在等她,半盏烛光,半杯清茶,“回来得正好。” “义父让人传信,苏幕不敢耽搁!”她立在烛光里,神色淡然。 栾胜点头,将一封书信放在桌案上,“自己看!” 信,并是二皇子亲笔,但……看上去似乎是以二皇子的语气写的。 “定远侯?”苏幕皱眉,“尚远?” 栾胜扶着桌案起身,“尚远此人,远驻定远州,看着闲事不管,实则老谋深算,阴险狡诈。其背地里与二皇子勾结,如今二皇子兵败被擒,他肯定早有准备。皇上密旨,暂时不惊动尚远,找回账本,寻回被二皇子私藏的金银珠宝!” “有这封信,皇上为何不直接擒拿定远侯?”苏幕不解。 谋逆之罪,其罪当诛。 “定远侯曾经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单靠这么一封书信,很难落实罪责,而且这封信并非二皇子亲笔,到时候尚远一口咬定这是栽赃陷害,皇帝会落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栾胜负手而立,“你收拾一下,去一趟定远州,你办事我放心。” 苏幕拱手,“是!” “锦衣卫那头应该也得了消息,你得赶在沈东湛之前,找到账本,拿回财物。”栾胜拍着她的肩膀,“金银珠宝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账本,上面记录着二皇子一党,进献财帛的名单。” 苏幕眯了眯眸子,“也就是说,这是一份谋逆犯上的乱贼名单?” “兹事体大,莫要让锦衣卫抢了头功!”栾胜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沈!东!湛! 快马加鞭,苏幕轻装简行,随行只带着几个得力的心腹,抄小路直奔定远州,必须赶在沈东湛之前,赶到定远州。 小土坡前,沈东湛怀中抱剑,瞧着不远处策马疾驰的一行人,薄唇轻勾,“果然,东厂使出了杀手锏。” “有苏幕这阉狗在,此事怕是不好办!”周南面色凝重。 沈东湛侧过脸瞧他,清隽的面上漾开些许嘲讽,“吓破胆了?” “卑职是怕东厂的人,不择手段。”周南解释。 沈东湛瞧着远处的尘烟,唇角的笑意愈发浓厚了些许,“东厂不择手段又不是头一回,只不过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前面……会有人等着她!” 诚然,定远侯尚远早有准备。 途径一线峡的时候,苏幕忽然勒住了马缰。 “大人?”年修不解,“怎么不走了?” 苏幕扬起头,瞧着两侧的山峡,目色沉沉如刃,“你有把握一口气冲过去吗?” 年修:“……” 有点困难。 须臾,苏幕瞧了一眼身后,目光晦暗不明。 “大人,他们怎么停下来了?”周南跟着沈东湛,远远的跟着苏幕一行人,此刻见着苏幕等人停在一线峡前,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沈东湛皱了皱眉,脊背处隐约窜起丝丝寒凉,好像有点,不太对……尤其是苏幕这一回头,即便隔着距离,她根本看不到他们。 第6章 皇却在后 周南心里也有些隐忧。 苏幕是谁? 东厂大太监的义子,为人阴狠狡诈,从不讲什么道义,不择手段的事儿多了去,她会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苏幕知道,我就在她身后。”沈东湛皱眉。 周南凑上前,“大人,既然苏幕知道,为什么没反应?” “你领着人往回走。”沈东湛低语。 这意思,周南明白。 沈东湛依旧站在原地,他倒要看看,苏幕想干什么? 一线峡。 苏幕翻身下马,众人齐刷刷下马。 “怕是有埋伏。”年修环顾四周,“这两边石壁下的碎石都是新落的,要不咱们绕道?” 一线峡,顾名思义只能走这一条线,若是两边碎石落下,能将他们生生活埋。 苏幕让底下人牵了一匹马,将一样东西拴在马尾处。 他们带出来办差的马,自然都是极好的,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倒是可惜了! 年修会意,手一挥,所有人快速上马。 “不能让锦衣卫看笑话。”苏幕翻身上马。 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刹那间马声嘶鸣。 白雾在峡谷内弥漫,一米之外人畜不分。 除了能听到纷乱的马蹄声,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是说,那些蛰伏在一线峡上方的死士,根本无法精准的投下巨石。 丢早了,东厂的人已撤回。 丢晚了,东厂的人全跑了。 别说是这些死士,不远处的沈东湛,只看见前方腾起一番白雾,东厂的人快速没入了迷雾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等到尘烟过去,一线峡前空无一人。 “大人!”底下人上前,“现在怎么办?”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定远侯真是养了一帮废物,这么好的天时地利,居然没挡住苏幕! 他们再不过去,苏幕……肯定跑远了。 过了一线峡便是宽阔之地,再想埋伏已是不能,苏幕瞧一眼回头路,“今夜,就在这镇子上的客栈落脚。”年修行礼,速速安置。 这镇子不大,刚好有一间客栈可供落脚。 天色不早,苏幕领着人进了客栈,就在楼下大堂里坐着,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掌柜的,好酒好菜只管上。”年修打了招呼。 掌柜弓着腰凑上前,笑呵呵的给苏幕擦桌子,“这位爷,你们是过路的商客?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废什么话,还有没有客房?”年修问。 掌柜连连点头,“有有有,楼上都是空的,那我这就叫人安排。” “赶紧的。”年修坐下。 瞧着掌柜转身的背影,苏幕眯了眯眸子,顾自倒了杯水凑到鼻尖轻嗅,然后又轻轻的放下。 见状,年修做了个手势,蕃子快速进了厨房。 须臾又退了出来,伏在年修耳畔低语。 “公子,没事。”年修开口。 出门在外,喊一声公子表示低调。 苏幕的指尖,轻轻从桌案边缘试过,“到处都是灰尘,还说没事?” “奴才这就……” “我是这个意思吗?嗯?”她尾音拖长,意味深长的吩咐,“人是铁饭是钢,总归要吃饭的。告诉掌柜的,待会锦衣卫要过来,让他上菜慢一点,锦衣卫……可不好惹。” 年修颔首,起身离去。 一听说还有人要来,掌柜委实愣怔了一下,“敢问这位客官,是什么人?” “锦衣卫,听说过吗?”年修问。 掌柜面色骤变,“那这饭菜……” “我们先吃,他们随后就到。”年修冷冷的瞧着掌柜,“锦衣卫不好惹,要小心伺候,他们手里捏着皇令,是可以……” 说着,年修做了个“咔擦”抹脖子的动作。 掌柜连连点头哈腰,“知道,知道!” 过了半个多时辰,饭菜都上齐了,沈东湛领着人黑着脸从外头进来,在其身后跟着面色微白的周南,以及……三张陌生面孔。 苏幕皮笑肉不笑,“是这妙笔书生,将沈指挥使画得太丑,污了皇上的眼睛?要不然,沈指挥使为何这般神情?如丧考妣!” “苏幕!”沈东湛冷冷的喊出她的名字,“你……真是好样的!” 第7章 气急败坏的指挥使 “出行之前,皇上担心东厂和锦衣卫会有什么误会,所以我便向义父提议,请了妙笔书生在后,以便皇上能亲眼看到,咱们这一路上的好风景!包括在一线峡之前,沈指挥使袖手旁观看热闹的画面!”苏幕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咱们吃好了,沈指挥使……慢!用!” 音落,她拂袖而去。 留下满桌狼藉,剩菜残羹。 直到苏幕上了楼,东厂的人把守住了楼梯口,周南才恨恨的吐出两个字,“阉狗!” 妙笔书生是谁? 那是东厂特意从江湖上找的能人,据说一笔成画,绘的速度极快,而且栩栩如生,不似史官却胜似史官,深得皇帝的喜欢,并委以重任。 “在下出来的时候,皇上照例派了四人相随,之前一线峡……”妙笔书生一张白面,泛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在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尽量还原沈指挥使,袖手旁观的画面。” 沈东湛这些年,脾气收敛了不少,若是换做当年,定会一剑劈了他。 “沈指挥使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去休息了!”妙笔书生拱手,领着带来的三名便衣侍卫,抬步朝着二楼走去。 沈东湛落座,一张脸黑成了炭。 还以为是螳螂捕蝉,让东厂的人开路,谁知……皇帝在后面盯着。 这也难怪,皇帝生性多疑,对外臣的怀疑远胜于家奴,锦衣卫终究不是贴身伺候皇帝的人,委实不如那些绝嗣的阉人,更得皇帝信任。 “大人?”周南满脸愤懑,“难道就这样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的剩菜残羹,眉心微凝,仿佛没听到周南的话。 “大人?”周南又喊了一声,“您怎么了?” 气过头了? 沈东湛俊眸微眯,“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周南:“……” 大人,何出此言? “大人,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这帮阉狗明日定会一早就启程离开。”周南低声劝慰,“咱们也得养精蓄锐。” 已然是这般境况,再纠结也没用,这狗屁妙笔书生,就跟狗皮膏似的黏着,奉的还是皇命,摆明了就是东厂给他们设的绊子,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却能恶心人。 沈东湛起身,双手抱剑,舌尖从后槽牙处舐过,一副气急无处发的模样。 看的周南心惊肉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阉!狗!”沈东湛咬着后槽牙。 二楼。 苏幕忽然打了个喷嚏。 年修:“……” 回过神来,年修慌忙合上窗户。 “千户?”年修瞧着眉心紧蹙,坐在桌案前的苏幕,“是不是路上走得太急,受凉了?” 烛光里,苏幕顾自倒了杯水,修长的指尖轻执着杯盏,淡然抿了一口,薄唇只冷冷的匍出两个字,“多事!” “是!”年修行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须臾,妙笔书生悄然进门,“千户大人!” “都送回去了?”苏幕问。 妙笔书生从袖中拿出一摞画纸,含笑呈在她面前,“按照千户大人的吩咐,第一时间便往回送,另外……在下还多描了几张,赠给千户大人,以作消遣之用。” 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捻起画纸,苏幕笑得邪性。 画纸上的沈东湛立在小土坡前,眉目恣意,唇角含笑,她几乎可以想到,当时的沈东湛该有多得意,以为她苏幕会傻乎乎的,为锦衣卫开路。 “蠢货!”苏幕指尖一松,画纸轻飘飘的落在桌案上,“想必皇上会很满意。” 妙笔书生笑了笑,“若锦衣卫这次不做出点什么,只怕回去之后,就不是一顿训斥那么简单!” 事成,是东厂尽心竭力的结果;事不成,便是锦衣卫袖手旁观的缘故。 不管怎样,都能把苏幕和东厂,摘得干干净净,黑锅全甩在沈东湛头上。 “千户大人,今夜……” “好好睡觉。”苏幕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妙笔书生拱手,“明白!” 待妙笔书生走后,苏幕仍坐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什么。 杯盏在手,茶已温。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头终于闹起来了…… 苏幕勾唇,只听得这刀剑声、桌椅板凳掀翻声,声声悦耳。 第8章 我得不到,你也休想 大堂内,乱作一团,周南一脚踹开了袭上来的黑衣男子,被踹翻的烛台倒伏在地,漾着明灭不定的光亮。 眼见着沈东湛旋身踹飞了两个黑衣人,周南急得直骂娘,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二楼,“去他娘的,不是说要全画下来吗?这会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了?这么大动静,到底是聋还是瞎?” 年修就在站在楼梯转角处,美滋滋的听着底下的闹腾。 “大人,不下去帮忙吗?”底下的蕃子问。 年修瞧了一眼身后,苏幕的房门依旧关着,压低了声音告诫众人,“锦衣卫在一线峡的举动,皇上定是深感不满,如今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自然是要让给他们的。人嘛,做人留一线,总归要给他们留条活路。” “是!” 年修双手抱胸,时不时探出头往外看。 哎呦,真是一出好戏,精彩得很! 沈东湛,面色越来越黑。 周南,边打边骂娘。 更关键的是,东厂的所有人都吃饱喝足,袖手旁观,而锦衣卫呢……饭菜随着桌案掀翻在地,连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等到下面没动静了,苏幕慢悠悠的起身去开门。 “千户大人!”年修行礼,“无一人生逃。” 苏幕双手负后,温吞的踱步至楼梯口,居高临下的坐在凳子上,面色黑沉的沈东湛,淡然道了一句,“沈指挥使辛苦了。” 周南胳膊上挂了一道血痕,恨恨的瞪着她,“你们东厂什么意思?一群人看热闹,没一个下来帮忙的,之前好意思说咱们袖手旁观?” “眼下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我怎么能夺了锦衣卫,立功的机会。”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周南愤然,“立功表现,你倒是让那书生出来啊!” “忘了告诉你们,妙笔书生……夜里需要休息。”苏幕负手立在那里,勾唇似笑非笑。 沈东湛站在大堂内,仰头望她,分明是个阉人,却将脊背挺得笔直,自带冷飒肃杀之气,明灭不定的烛光落在她面上,棱角分明的精致五官,极具攻击性。 四目相对,谁也不服谁。 “大人,抓住一个活口!”门外的锦衣卫拖着一个重伤的黑衣人进来,“是不是要审……” 音未落,苏幕眸色陡戾。 沈东湛心头顿叫“不好”,却是为时太晚。 苏幕,杀心已起。 银光乍现,活口骤然闷哼,当即歪着脑袋没了动静。 周南急速冲过来,却只见着黑衣人脖颈处,扎着一枚银针,再探动脉,已无生还可能,“阉狗,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幕勾唇,“东厂得不到的,锦衣卫也休想。” “杀了也好!”沈东湛立在那里,身段颀长如玉,一双丹凤眼含了三月暖春,带了几分笑意,可这笑意不达眼底,让人看着五内发怵。 苏幕敛了所有情绪,拂袖而去。 “大人,东厂欺人太甚!”周南上前。 沈东湛眉头微挑,示意他莫要多言,与苏幕交手,硬碰硬是不行的,还得……靠脑子! “呸,死阉狗!”周南朝着楼梯口,狠狠啐了一口。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雨,一直到凌晨都没有雨停的意思。 轻装简行,斗笠蓑衣。 苏幕策马,冒雨前行,蕃子紧随其后。 “如千户大人所料,锦衣卫果然比咱们提前出发,按照行程推算,已经到了前面的林子里。”年修一张嘴,雨丝就往嘴里飘,嗓音略含糊不清。 俊眉横挑,苏幕美眸眯起,“注意脚下,不要落得跟锦衣卫一般下场。” 下场嘛! 肉眼可见。 沈东湛斗笠蓑衣,立在路边,略显无奈的瞧着陷在泥潭里的马匹,周南正捋着袖子,与众人一道冒雨将马匹往上拽。 马声,嘶鸣。 “沈指挥使出行的时候,没仔细阅看地形图?这条路晴天无恙,雨天便成泥泽,马匹容易打滑陷入。”苏幕坐在马背上,隔着雨幕,望着站在路边的沈东湛,“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出门,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周南气呼呼的冲上来,却被马蹄溅起的泥水泼了一脸,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大人?”周南气急。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苏幕,别得意! 好戏,在后头呢! 很快,苏幕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该死的东西!” 第9章 巴豆的故事 “该死的东西!”苏幕咬牙切齿。 大雨瓢泼而下,打在斗笠上,打在蓑衣上,哔啵作响。 策马而来的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纵他一身泥泞与狼狈,亦不减周身英气,“苏千户,你们东厂的马似乎不怎么好,会不会是马夫渎职,没有好好养着,以至于才跑了这么点路,就已经躺下歇息了!” “大人,卑职知道这是什么马!”周南开口。 沈东湛“哦”了一声,复问,“什么马?” “软脚马!”周南一开口。 身后,满是随行锦衣卫的嘲笑声。 音落,沈东湛磁音高喝,“走!” 马队策马扬长,气势如虹。 “一定是他们锦衣卫搞的鬼!”年修愤然。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她仔细看过了,这些马无一例外都是拉稀不止,定然是出发前,被人喂食了巴豆这些东西。 初始马匹未见异常,跑了一段路便承受不住了! “千户大人,怎么办?”年修急了。 如此一来,岂非让锦衣卫的人抢了头功? 雨幕婆娑,苏幕邪冷勾唇,素来以端正自持的沈东湛,居然也有这么不择手段的一日,真叫人刮目相看! 看来此番任务,会有趣得很! 定远州,简城。 简城这地方,乃是内外交通要塞,这地方易守难攻,国之门户也,因为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又因为定远侯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是以这定远州之事,一直无人敢管。 当地的老百姓私底下,都称定远侯府和定远侯为:小朝廷,土皇帝。 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人人畏惧,敢怒无敢言。 城内,龙蛇混杂。 沈东湛赶到简城的时候,正值晌午,日头还算不错,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一行人看上去极为倦怠。 统共八人,分三批进入客栈。 毕竟,这么多人住在一起,难免会招人怀疑。  周南和沈东湛一处,其他六人则是三人一群,各自便装易容,住在三个不同的房间。 “爷?”周南低唤,瞧一眼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压着嗓门开口,“没瞧见东厂的踪迹,多半还在路上。” 他们一把巴豆,甩了东厂和妙笔书生,真是痛快极了! 沈东湛剥着嫩花生,锐利的鹰眸快速掠过周遭,暂时没发现任何异常。 但,这是尚远的地盘。 “尚远的杀手能蛰伏在路上,说明他早有准备,不要掉以轻心。”沈东湛低语。 伙计上了酒菜,帕子往肩头一甩,笑盈盈的开口,“两位爷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以前没见过。” “怎么,这简城是你家,外头的人,来不得?”周南五大三粗,捻着酱肉往嘴里塞。 伙计弯腰赔笑,“这位爷好大的火气,是咱多嘴!咱多嘴了,两位莫要生气!” “我这兄弟行走江湖惯了,性子躁了点,小二哥莫往心里去。”沈东湛抿唇,“咱们走南闯北,途径简城,听说简城的茶花开得最好,所以进来看看。” 一句话,把自个江湖人的身份点了透。 江湖人游走惯了,放浪不羁,行为乖张一些倒也不足为奇。 伙计见惯了江湖人,是以心下落了底,“两位说得是,咱们这儿的山茶花,花期长,品种繁多,最是好看得紧,尤其是白云山上的山茶花。” “白云山在哪个位置?”沈东湛问。 周南一愣,自家大人不会真的想去? 伙计指了路便退下了,饭后,沈东湛还真的拾掇拾掇去看花去了。 周南:“……” 这是看哪门子的花?  白云山上白云观,白云观内供的是三清。 沈东湛在白云观前下了马,领着周南走进去。 周南愣怔,瞧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香客,“为何……香火这么好?” 这般热闹的场景,快赶上天子脚下的皇家寺庙了! 白云观后面的山上,白茶开得极好,整个山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若浮云散落,与天际接壤,游者甚众。 “这茶花,还、还挺好看的。”瞧着一旁有书生吟着酸腐诗句,周南好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沈东湛挑眉看他,意味深长的叹道,“有空多读点书!” 周南:“……” 不远处,美人如云,花颜似——尚云茶。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第10章 美男计 定远侯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其膝下人丁单薄,唯有一子一女,长子尚云杰,次女尚云茶,为孪生兄妹。 眼下,尚远并不在简城,但定远侯府防守严密,想要拿到账本就不能轻举妄动。 据探子回禀,尚远曾将二皇子赠送的盒子,藏在了书房的密室内,说是什么天山雪莲,实则内里就藏着账本。 所以沈东湛要进了定远侯府,才有可能,不着痕迹的拿到账本! 皇上口谕:不许打草惊蛇! “爷,美男计啊?”周南偷笑。 沈东湛骤然微凛,冷着脸横了他一眼。 周南当即敛了神色,半垂着头不敢多言。 “要不你去?”沈东湛凌然。 周南哪敢,当即赔笑,“不敢不敢,祝爷马到成功。” “呵!”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捏了把冷汗,说实在的,凭自家大人这般好容色,委实没有泡不到的妞,左不过……这定远侯府的千金小姐,怕是不太好惹。 如此牺牲,似乎有些…… 不得不说,沈东湛的出现,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玄袍加身入花丛,面如冠玉谁家郎? 沈东湛惯来墨袍在身,此刻立在茶花园里,一黑一白分外鲜明,和着他那张足以骗走小姑娘的俊俏容脸,引得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纷纷侧目,一不小心红了脸。 “小姐,你看那人!”最先注意到沈东湛的,是尚云茶身边的丫鬟。 尚云茶一眼望过去,只见那俊俏的郎君,立在花丛中冲她微微一笑,瞬时愣在了原地。 寻常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已婚配了人家,许是连孩子都有了,唯有她至今待字闺中,便是因为她要选的夫君,必须得人中龙凤。 这么一耽搁,便到了现如今的年岁! “小姐,他长得真好看!”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着。 尚云茶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这简城内的富家公子,凡是适龄的男儿,她都瞧得差不多了,怎么没见过这人? “许是外乡的。”尚云茶低语。 周南时不时的盯着这边的动静,瞧了半晌没见着她们过来,心下有些着急,“爷,怎么还不过来?您是不是得吹个口哨什么的?勾搭一下?” 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声冷斥,“蠢货,你以为是驯马?”    还吹口哨? 还勾搭? 约莫过了半晌,尚云茶转身离开,遣了丫鬟过来问了句,愿不愿意去茶寮喝杯茶? 尚云茶倒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见着俊俏男子就往上扑,总归是要说两句,了解一番,定远州这一带因着龙蛇混杂的缘故,民风较为开放,不似都城那般拘谨。 来之前,沈东湛就派人查过,定远侯最宠爱的便是这个女儿,是以别看这尚云茶,现在是一副温柔贤良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刁蛮任性的主。 只要搞定了她,进定远侯府绝没问题。 事实,诚然如此。 沈东湛一句“来此赏玩,暂住客栈”,就引得尚云茶相邀入府。 “虞公子,可愿意?”尚云茶盈盈浅笑。 论容貌,论身段,尚云茶绝对是百里挑一,只不过这品性嘛……入了这定远侯府,就未必能出得来。 早前就有风传,说是有男子街头不知所踪,可能跟定远侯府有关。 “定远侯府的小姐相邀,在下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沈东湛扯了扯唇角。 定远侯府,高墙林立,气派异常,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匾额,这匾还是昔年皇帝亲笔所写,足见荣耀。 刚进大门,便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帮人。 尚云茶喊了一声,“哥哥又带了什么人回来?” 前方的人,当即顿住脚步。 “哟呵,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不也往府里带?爹近日不在府中,你少管我!”尚云杰轻嗤,视线在沈东湛身上停了一下,忽然意味深长的摸着下巴,“原来如此啊!” 尚云茶生怕他多说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成日捣鼓这些丹啊药的,小心吃死你!” “我这修仙练道的,总好过有些人不加节制?”尚云杰侧过身,露出了身后那名鹤发童颜的道人,“这是我新请来的无尘道人,给我客气点!” 沈东湛眉心一皱,无尘道人? 无尘道人亦是目色一沉,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装浪子,一个唬傻子。 沈东湛:“……” 无尘道人:“……” 第11章 好事,别紧张! “无尘道人?”尚云茶满脸不屑,“上次那个什么道人来着!最后拿了钱跑路,连你的丹炉都给炼炸了,呵……这次还不定怎样呢!” 许是被戳中了痛处,尚云杰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修行之人,最忌动怒。”无尘道人开口,拂尘一甩,幽幽道了一句,“无量寿佛。” 尚云杰心下一动,“是,道长说得极是,咱们不跟这些鼠目寸光的人计较,这边请!这边请!”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很想戳穿,但转念一想,谁还不是两幅面孔? 于是乎,一个跟着尚云茶走,一个跟着尚云杰走。 行至药庐,尚云杰因为有事而离开。 乔装成道童的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赶紧合上了药庐的院门,“爷,他也混进来了?” 什么无尘道人,可不就是苏幕嘛! 苏幕压了压眉心,“咱们能混进来,他自然也可以,不过……他应该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他现在跟着尚云茶,会不会比咱们快一步找到账本?”年修有些担心。 毕竟,女人最容易心软。 “尚云茶是什么人,来之前都查过了,还需要我多说吗?”苏幕轻嗤,“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这女魔头,既然他想当尚云茶的入幕之宾,那我就成全他,总不好让他空手来空手回。” 年修一怔,“爷,您想怎样?” “好事,别紧张!”苏幕挠挠额角,“盯着点,今夜我去会会他。” 年修颔首,“是!” 何止苏幕,沈东湛也想会会这“无尘道人”。 白日里倒也罢了,各自忽悠。 到了夜里,二人悄然退场,就跟说好了似的,默契至极的,在花园的假山群里碰了面。 沈东湛:“……” 苏幕:“……”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互不戳穿。”沈东湛环顾四周。 “各凭本事。”苏幕扫一眼周围。 再无多话,分头行动。 两个理智的人,脑子分外清醒,他们是奉命办皇差的,若是办砸了,皇上跟前谁也讨不了好,较劲归较劲,相互拆台对谁都没好处。 只是…… 不拆台,不代表不使绊子。 沈东湛知道苏幕不会安生,所以处处防着,吃的喝的全部都是细查了一遍,才敢下腹。 饭后,到了厢房之后,沈东湛与周南,又仔仔细细的将门窗、摆设以及香炉等物,全部验过之后,才算松了口气。 “爷,没事!”周南拍着胸脯保证,“卑职今晚守在外头,保管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沈东湛审视着他。 “卑职保证!”周南举手发誓。 沈东湛心头有些不安,“今夜,我出去一趟,看好了……要是暴露了身份,为你是问!” “是!”周南行礼。 然则,你不去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去找你。 尚云茶满面绯红的闯进房间,衣衫单薄,姣好的身段于轻纱衣下若隐若现,她脚步虚浮,一进来便媚眼如丝的盯着沈东湛。 周南:“……” 完了! 沈东湛:“……” 苏!幕! 说是互不戳穿,可谁也没答应不使绊子! “爷?”周南急了。 这要是成了真,那他家大人可就吃大亏了。 谁不知道,沈指挥使在原宅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二人情谊甚笃,以至于在皇帝跟前这么多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足见洁身自好。 “你先出去!”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尚云茶瞬时扑了上来,抱住了沈东湛。 周南慌了神,若是七尺汉子,咱提刀就劈了,可这是娇滴滴的姑娘家。 “出去!”沈东湛低喝。 周南撒腿就跑,自家大人真不容易,为了办好皇差,不得不牺牲自己。 房门,重重合上。 沈东湛警惕性太高,但尚云茶就不一样了,本身就看中了沈东湛,又加上这么一星半点的好东西,很容易中招。 苏幕知道沈东湛的本事,所以她不能让沈东湛有出手的机会,唯有让尚云茶拖住沈东湛,东厂才有机会先拿到账本。 一身夜行衣,苏幕纵身跃上房顶,悄然伏在了厢房的屋顶上,掀开了一片屋瓦。 底下,尚云茶如同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沈东湛身上,扒拉着他不肯撒手,可见药效甚好。 苏幕放了心,直奔书房。 殊不知,在她走后,沈东湛微仰着头,瞧了一眼屋顶。 第12章 苏千户,练得不错 定远侯府的书房很是宽敞,明明是个武将,非要搞这些门面,书架上的书,好多都是没有翻过的,页面崭新。 也是因为如此,苏幕找起密室来,并不费多大功夫,找灰尘最少的,便是! 墙上有个烛台,边上的书架极是干净,但地面不然,一道浅浅的灰尘痕迹,可见是有过挪动的,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这个烛台的灯油,较之所有的烛台最少! 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苏幕快速拧了烛台进去。 眼下是守卫交班,防守出现了一盏茶的空档,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在这一盏茶的时间内,把账本找出来。 密室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奇怪的是,这密室内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间石屋,空空荡荡的,倒像是……心下大骇,是陷阱! 苏幕转身就跑,就在她即将跑出去的瞬间,石门骤然关闭,却不防有一道黑影快速闪入。 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更可气的是,还有人自投罗网? “把账本交出来!” 是沈东湛的声音。 苏幕切齿,“愚不可及!” “拿来!”沈东湛可不会与她客气。 既然她先入了这密室,定然已经先拿到了账本,锦衣卫不可能输给东厂,这账本自然要从她身上讨。 苏幕一掌劈过去,“找死!” 狭窄的密室内,两人近身肉搏,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也不知碰到了石桌还是石椅,一旁的石墙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黑黝黝的甬道,阴冷的风嗖嗖的从内里涌出。 沈东湛收手,“可见,苏千户没得手。” “那也不见得你能拿得到!”音落,她率先窜入甬道。 沈东湛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二人的功夫,旗鼓相当,轻功速度也差不多。 可是甬道只允许一人通过,也就是说…… “苏千户……很不错。”沈东湛说。 苏幕瞧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这该死的狗东西! 两胸相抵,四目相对,而前方不远处就是出口,出处微有光,有匣置于桌上,只要他们过去就能拿到。 可是,谁也不肯相让。 “等外头的人来了,就会被一锅端!”苏幕冷然。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他拿不到,她也休想,“是苏千户先坏了规矩,不遵守约定!” 说好了各凭本事,可她却对尚云茶下手,拖延他的时间。 狭窄的甬道,苏幕根本没办法动手。 下一刻,沈东湛面色骤变,苏幕终是抽了身,率先冲向了出口。 “苏!苏幕!”沈东湛弯着腰,神色痛苦。 果然是,阉狗……  桌案上,一根蜡烛,一个密匣。 密匣,未上锁。 可到了跟前,苏幕反而不敢动了,谁知道这还有没有机关,可是煮熟的鸭子就在眼前,岂能让它飞了? 捻两个铜钱在指尖,苏幕快速挑开了密匣,内里果然放着一本账簿。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纵身一跃,抓起账簿夺路而逃。 “拿来!”苏幕疾追。 石门被打开的瞬间,苏幕愣了一下,方才……隐隐觉得这有些不太对。 她这一愣怔,沈东湛已经窜出了书房,消失在夜色中。 铩羽而归,有时候未见得是坏事。 年修委实诧异,“爷,您没拿到账本?” “没拿到!”苏幕扯下遮脸布,顾自坐下。 年修赶紧倒了杯水递上,“不是已经拖住了沈指挥使吗?难道是尚远这老贼,没将账本放在书房里?” “放了!”苏幕勾唇笑得邪肆,“沈东湛拿走了!” 年修骇然,“居然让锦衣卫的人捷足先登了!” “沈东湛?呵!”苏幕抿一口水,极是好看的容脸,漾开几分嘲讽的神色,“拿走又如何,锦衣卫要倒大霉了!” 第13章 北苑的人,是谁 年修自然不明白,“爷,您气糊涂了呀?账本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撤离回殷都,向皇上邀功。” “邀功?这本账簿若是送到了皇上跟前,只有罪没有功。”苏幕神色寡淡,眼底却翻涌着嘲冷的笑意,“账簿是假的!” 年修大惊失色,“什么?假的!” 若是定远侯把假的账簿放在书房里,那就说明,定远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要拿到真的账本,更加难上加难。 因为这一次,已经打草惊蛇! “尚远若是个蠢货,二皇子岂会把全部筹码,都压在他身上?”苏幕眼角眉梢微挑。 年修愣怔,“那您还费这么大的劲儿,大晚上的飞檐走壁?” “我不信,不代表沈东湛不信。”苏幕叹口气,眉心微凝,“沈东湛很快就会发现,拿到手的账簿是假的,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年修想着,“销毁证据。” “你能想得到的事,沈东湛自然也想得到,不过……沈东湛可不是你。”苏幕始终记得临走前,义父的叮嘱。 千万不要,小看沈东湛! 兵家大忌:轻敌。 “那他会怎么做?”年修问。 苏幕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心下微沉。 沈东湛做事太过出人意料,她也吃不准,他会做什么,如同今天夜里,明明看着他被尚云茶拖住了,怎么还会出现在书房呢? “尚云茶,为什么会放过他呢?”苏幕小声呢喃。 年修离得近,倒是听清楚了,小心翼翼道,“瞧着人模人样的,保不齐私底下跟咱们差不离!” 苏幕:“……” 也不是没可能,否则沈东湛为何好好的齐侯世子不当,跑到殷都当什么锦衣卫? 尤其是,翌日一早,苏幕见到了神清气爽的尚云茶。 是的,神清气爽。 这药是无解的,也就是说,昨天夜里…… “气色不错!”尚云杰瞧一眼自家妹子,“可见昨天夜里,这小子伺候得你极好!” 尚云茶云鬓轻抚,笑盈盈的望着他,“那是自然,总好过你那些吃不完的丹药。” “你懂什么!”尚云杰手中握着一个锦盒,内里放着两枚刚从药庐里炼出来的丹丸,“延年益寿,活得长久,才是人生之道!” 尚云茶轻嗤,极是不屑的瞥了苏幕一眼,终是将视线落在丹丸上,“无尘道人果然有这般能耐?这丹丸,可让药人试过了?” 尚云杰刚要开口,管家忽然急急忙忙的跑来,“世子,小姐,后花园、后花园死人了!” “什么?”尚云杰愕然。 倒是尚云茶,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死的是……是……”管家有些犹豫,下意识望着苏幕和沈东湛。 这两人是外人,有些话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 见状,苏幕率先作揖,“老道告辞!” “慢着!”尚云杰“嗒”一声合上了手中锦盒,指着沈东湛冷笑,“他都不走,你一个方外之人走什么?” 尚云茶面色陡沉,“虞公子是我的客人。” 沈东湛拱手,“既是不方便外人在场,在下告辞!” “等会?”尚云茶急忙握住了沈东湛的手,转头冲管家低喝,“婆婆妈妈什么?有话就说。” 管家自知不能耽搁,压低了声音上禀,“两位主子,是北苑那个人,死了……” 乍听的“北苑”二字,惊得尚家兄妹,面色骤变。 北苑? 苏幕斜睨沈东湛,瞧着沈东湛亦是迷惑之态,可见他也不知道内情。 “去看看!”尚云杰率先迈步。 尚云茶疾步跟上。 北苑。 大批的护院,将此处包围得水泄不通,但无人敢轻易踏入。 苏幕瞧一眼北苑的高墙,此处的墙头比定远侯府里,她所见过的墙更高一些,足足高出了半丈,就像是一个铁桶,将里面的人围困在内,宛若牢狱。 里面住着什么人? 又是怎么死的? 第14章 是他们回来了 苏幕和沈东湛,跟在后面进了北苑。 一个耳听八方,一个眼观六路,神情几乎一致。 “什么时候发现的?”尚云杰问。 管家在前面领路,温声回答,“今儿一早,底下人发现送进去的晚饭,还放在门口压根没动过,就有些奇怪,开门进来发现已经死了。” 进了这铁桶般的高墙之后,尽是荒凉之景,蔓草丛生,屋舍略显破旧,破碎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 如此情景,让苏幕想起了冷宫。 原以为住在这高墙内,定然是要紧之人,可要紧之人……为何受如此对待?如此囚笼,像是原地放逐。 破败而陈旧的屋子,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腐败酸臭味,当即扑面而来。 “咳咳咳,臭死了!”尚云茶满脸厌恶,“不知道先透透气吗?是想熏死我?” 管家赶紧行礼,“是老奴不查,小姐恕罪!” “别废话了,进去看看!”尚云杰捂着口鼻进门。 屋内黑漆漆的,乍然从外进入,什么都瞧不清楚。 苏幕眯了眯眸子,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床榻上。 那里,躺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躺着一具尸体。 众人近前,尚云茶忽然“呕”的一声,捂着嘴就往外跑。 别说是尚云茶,饶是尚云杰看了,也觉得腹内翻滚,几欲作呕。 床榻上的女人,瘦骨嶙峋,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因为死了一夜,肤呈褐色,尸斑业已褪了不少,但整个人五官扭曲,颧骨外鼓,眼窝凹陷,眼珠外突,尤显狰狞。 苏幕环顾四周,屋内有很多脏秽之物,可见这女人的活动范围,就是在这屋内。 “真恶心。”尚云杰狠狠的皱了皱眉,“到底是怎么死的?爹说过,不许她死,这得如何交代?” 说是不许死,可人还是死了。 管家上前,“瞧着没有外伤,应该是寿终正寝?” 饭菜没吃,说明不可能是中毒;如此瘦弱之人,也没必要让人动手杀她,毕竟她瞧着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活着,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惩罚! “无量寿佛!”苏幕作揖。 尚云杰回过神来,“污了道长的眼睛,罪过罪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东湛不解,“这地方,也不像是有人能闯进来的样子。” 尚云杰挠挠额角,“这可怎么办?爹回来,该如何交代?” “公子,要不要通知侯爷?”管家低声问。 尚云杰有些犹豫,“这女人养在这里这么多年,早不死晚不死,现在才死……真特么晦气!通知是一定要通知的,但是得弄清楚死因,一句寿终正寝,爹是不会相信的。” “这是什么?”沈东湛问。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看到了女人鼻口的黄物。 这好像是…… “让林大夫过来。”尚云杰眯起危险的眸子。 林大夫是专门负责这个院子的,找他过来自然没错。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都没想到,林大夫……是个女子。 林大夫背着药箱,进了门便皱起了眉,“这是……怎么了?” “林大夫。”尚云杰指了指床榻上的女人,“看看是怎么死的?” 乍听的人死了,林大夫也吓了一跳,赶忙放下了药箱,“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我且看看!” “林大夫,这是什么东西?”尚云杰又问。 黄色的,鼻腔里的。 “是脑液。”林大夫很肯定的告诉众人,“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幕敛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再看沈东湛,神情从容而淡然,可见……他也懂了。 “脑液?”尚云杰不明白,“脑子里的东西,怎么会从鼻子里出来?” 林大夫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慢慢的伸出手,在女人的发髻上拨找着什么,一寸寸,一点点的找过去。 半晌,她的神情陡然一滞,眉心微凝的抬眼望着众人,“找……到了!” 一枚银针被抽出,长而纤细,细如牛毛。 “谁干的?”尚云杰目瞪口呆。 管家面色发青,浑身抖如筛糠,“是不是、是不是……那些人回来了?”  那些人,是谁? 第15章 这东西,为什么在定远侯府 管家哆哆嗦嗦的说这一句话,当即换来尚云杰给的一记耳光子。 “你给我闭嘴!”尚云杰咬着后槽牙,那副眦目欲裂的表情里,似乎夹杂着几分惊恐,“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老骨头!” 管家捂着脸,身子抖如筛糠的退到了门口位置。 不知是否因为管家提了一嘴,尚云杰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只觉得周遭都是阴测测的,当即走出了屋子。 这般如此,倒是让沈东湛和苏幕心生狐疑。 他们? 是谁? 定远侯昔年杀人无数,想来有过不少仇家,自也不屑这些仇家来寻仇,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能让他们谈之色变? 林大夫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女人的双眼,“也算是解脱了。” “无量寿佛!”苏幕拂尘一甩,目中满是慈悲之色。 若不是知道事情,沈东湛险些以为,这无尘道人真当慈悲为怀,殊不知东厂杀人无数,苏幕更是双手染血,连心都没有,谈何慈悲? 林大夫拎着药箱出去,沈东湛转身欲走。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忽然脚步一顿,转身时正好瞧见,苏幕似乎从女子的手里摸了什么东西出来。 那是…… 什么东西? 苏幕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在经过沈东湛身边时,凉凉的斜了他一眼。 院内。 尚云茶漂亮的小脸,泛着异样的白,见着沈东湛出来,当即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虞公子有没有被吓着,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 “行走江湖之人,早已见惯了生死,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沈东湛瞧了一眼她不安分的手,没有拂开。 林大夫将那枚银针裹在了帕子上,毕恭毕敬的递上,“公子,这……” 银针,凶器。 “被一枚银针贯顶而死,这死法倒是奇特得很!”尚云杰双手叉腰,狐疑的望着那枚银针,“谁会想出来这个方法,杀一个废物?” 尚云茶面色骤变,“是死于这根银针?银针……怎么会是银针呢?”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居然会是这样?”尚云杰觉得脑仁疼,“爹回来,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顿了顿,尚云茶忽然冷眼望着林大夫,“林大夫,这银针该不会是你的?” “小姐?”林大夫吓得脸都白了,“这话可不敢乱说。” 尚云杰眯了眯眸子,不语。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林大夫连连摆手,“我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可这杀人、杀人……我是断断不敢的啊!” 沈东湛摇头,“银针就是这位林大夫找到的,若她要杀人,何必多此一举取出凶器,直接说那人是寿终正寝,不是更好吗?” “这倒是!”尚云茶含笑望他,“终是虞公子聪慧,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尚云杰轻嗤,满脸不屑。 出了北苑,众人缄默,谁也没有多说。 好半晌,尚云杰叹口气,“管家,通知我爹!这桩事,我做不了主。” “是!”管家战战兢兢的回答,快速离开。 瞧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尚云茶狠狠跺了脚,“真是个祸害!” 定远侯府内,开始地毯式的搜查。 既然能进北苑,要么是武艺高强,要么是熟人作案。 武艺高强抓不住,但熟人嘛……宁可错抓,绝不放过,是以整个定远侯府被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回到药庐。 年修面色凝重,之前他与周南都在北苑外站着,是以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爷,是什么人死了?” “一个瘦骨如柴的女人!”苏幕紧了紧袖中的手,“看上去,她在这北苑已经住了很多年了,只是定远侯并没有善待她,看着像是囚犯,但……又没有铁索之类的东西。” 年修诧异,“那她是自愿留在这儿的?” “床前没有鞋子,可见她下不了床榻。”苏幕仔细回忆着屋子里的情景,“屋子里没有器具,生活不能自理,应该是有专人照顾。” 年修满心狐疑,“若是死于非命,去找那照顾的奴才,不就解决了吗?” “尚家兄妹,完全没有怀疑那奴才的意思,可见这奴才应该是定远侯亲自指派。”苏幕拂袖坐定,“去打壶水。” 年修行礼,“是!” 待年修出去,苏幕徐徐摊开掌心,瞧着手心里的东西,久久回不了神,“这东西,为什么会在定远侯府?” 又为什么,会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第16章 他是沈丘的儿子 半片钿头,银制。 应该是从哪根银簪子上折下来的,呈镂空状,雕些许奇怪的纹路,不似寻常的银簪,雕一些花鸟虫鱼,这钿头上的纹路是一种图腾。 旁人不认得,苏幕却一眼就看出来了,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纹饰? 似乎,很久了…… 指尖轻抚,苏幕狠狠闭了闭眼。 墙外头,喧闹声依旧。 沈东湛好不容易脱了身,面色沉沉的拂着衣袖。 “爷?”周南上前。 沈东湛环顾四周,“苏幕拿走了证物。” “什么证物?”周南不解。 沈东湛当时也没看清楚,只看到有些银灿灿的,具体是什么却是不知,只是苏幕向来能将情绪藏得极好,在她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猜测的迹象。 不过,沈东湛也觉得奇怪,一个关在北苑的废人,能捏着什么证物呢? 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遗物,要么是凶手留下的…… 外头响起了嘈杂声,伴随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虞公子!”来的是府内的护院,之前打过照面。 沈东湛拱手,“诸位,这是怎么回事?” “虞公子,您虽然是小姐的客人,但公子吩咐了,府内上下全部都得搜一遍,咱们走个过场罢,您莫要介意!”护院拱手回礼,面上恭敬。 可实际上,谁不知道小姐带回来的男人,是做什么的?恭敬,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许是过不了多久,小姐就腻烦了,不照样得赶出去? 一如,之前! 周南几欲开口,却被沈东湛一个眼神逼了回去,终是讪讪的闭了嘴,眼见着这帮人搜屋子就跟抄家似的,眉心皱得生紧。 “虞公子,得罪了!”护院近前,居然开始搜身。 沈东湛也没吭声,由着他们搜他身,继而也搜了周南。 因着没搜到什么,护院意味深长的看了沈东湛一眼,领着人扬长而去。 “爷,他们压根就不像是找凶手。”房门一关,周南便开了口,“那阵势,完全是在找什么东西。” 沈东湛抬手,示意他莫要做声,仔细的观察了门窗,确定外头没人,这才点了一下头,“是在找那个假账本。” “爷,是怀疑咱们了吗?”周南骇然。 沈东湛轻嗤,“若是怀疑了,就不是搜而是抓!” 如此,周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清隽的容脸漾开凉薄,黑渗渗的眸子里,凝着山雨欲来的死气,“咱们的麻烦大了!”  周南:“……” 会是什么麻烦呢? 很快,周南便知道了,这是什么麻烦。 当信鸽飞过天空,落在温泉山的时候,江湖追寻令旋即赦出,刹那间江湖上所有的赏金猎人,都开始了寻找被盗“孤本”的行当。 一本册子,放在了定远侯——尚远的面前。 册子内栩栩如生的绘着“孤本”被盗的画面,一名黑衣人,身手了得的进了定远侯府的书房,,拧开了机关,进入了密道,窃走了藏在密室内的孤本。 尚远虽然年过半百,但因为出身行伍,常年习武,体格分外健硕,眉眼间自有狠戾,目光所及,威压难挡。 “侯爷?”副将——胡庆,上前行礼,“这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入书房,说明武功极高,莫不是江湖上……” 尚远手一摆,指着画中人的脚底,“穿的是官靴。” 闻言,胡庆心神一震,顺着尚远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 “官靴?是朝廷的人?”胡庆骇然失色,“侯爷,他们还是来了。” 尚远负手而立,目色沉冷的望着窗外,“东厂的人被咱们拦在了路上,没想到……锦衣卫倒是先来了!” “是皇上?”胡庆当即明白。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随卫队,能来到这儿,肯定是皇帝授意。二皇子谋反被平,整个殷都都在清算二皇子留下的余孽,现如今查到了这儿,显然是帝王起疑。 “皇帝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叫了一批送死的小东西过来。”尚远把玩着手中的铁球,周身杀气腾然,“东厂,锦衣卫,我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音落瞬间,铁球狠狠掷出去,刹那间砸得桌椅四分五裂。 “可是侯爷,锦衣卫的当家是沈东湛!”胡庆忙不迭提醒,“齐侯世子——沈东湛!” 尚远面色一滞,咬着后槽牙低喝,“沈丘的儿子!” 第17章 他知道,她在找人 沈丘二字,在当年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号,震慑三军,威慑诸国,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沈丘心灰意冷,再不过问世事,偏安一隅。 但人不在朝,威名犹在,提起这人仍会忌惮三分。 “侯爷?”胡庆行礼,“若是沈东湛亲自来了,那咱……怎么办?” 杀,是不可能的,沈东湛是沈丘唯一的儿子,杀了他……沈丘岂会善罢甘休,饶是不问世事,也得为子报仇? “沈丘那个老匹夫,不好惹!”尚远思虑再三,“若逢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个不留,除了……沈东湛!” “是!” 消息送出去,江湖中人蠢蠢欲动。 不得不说,尚远老谋深算,不动用自己的一兵一卒,而是让那些亡命的江湖人出手,饶是朝廷查起来,也牵扯不到定远侯府。 毕竟,他说的是……丢窃!东西丢了,找回来便是,至于怎么找,因此而死了多少人,不在定远侯府的估算范围内。 这,也是山高皇帝远的好处。 一双官靴出卖了锦衣卫,现如今江湖人到处都在找锦衣卫的踪迹,要的就是那一份孤本。但是,明面上谁也不敢说清,毕竟锦衣卫是皇帝的亲随,真的要叫板,岂非与朝廷作对? 沈东湛带来的人不多,都在客栈里待着,但是这会……立在街头,瞧着衙役从客栈里抬了几具尸体出来,他只觉得血气翻涌。 “苏幕,你可真是好样的!”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动不了沈东湛,就动他身边的人,将随行的锦衣卫悉数斩杀殆尽,让他孤立无援,举步维艰,苏幕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正当好处。 “一幅画,换锦衣卫这么多条人命,呵,值得很!”苏幕立在茶楼雅间里,开了窗正好能瞧见街头的沈东湛。 今日,适合饮茶。 可,清心! 沈东湛推门而入,瞧着身着道袍,佯装道人的苏幕,冷冷的笑出声来,“说好的各凭本事,苏千户却一点都不守约。” 苏幕掀了眼帘,神色寡淡的瞧他,“沈指挥使也说了,各凭本事,这是……咱们东厂的本事。” “想来也是,与你们这帮阉人谈什么守约,委实滑稽。”沈东湛坐定。 恰,苏幕沏好一杯茶。 只是,还来不及端起…… 骨节分明的手,轻执杯盏,嗅着杯中香茗,清隽的面上,漾开些许嘲讽,“苏千户伺候人的本事,亦是不错。” 茶,泡得甚好。 苏幕眯了眯眸子,“也不怕我下毒?” “不会。”沈东湛淡然启唇,呷一口杯中清茶,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我若是死在这里,尚远一定会把罪名落在你们东厂的头上,苏千户不会做这种蠢事。”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 “这一局我吃了亏。”沈东湛勾唇,目色邪肆的盯着她,“迟早要从苏千户的身上,讨回来!” 苏幕轻声呵笑,“承蒙沈指挥使看得起,苏幕一定等着!” “好!”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东西呢?” 苏幕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尸手里的东西。”沈东湛瞧一眼窗外,“想知道她是谁吗?” 苏幕重新沏茶,“不想。” “听说,苏千户在找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一个少年。” 执着小壶的手,微微收紧,苏幕面无波澜的瞧他,“沈指挥使似乎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我苏幕一介阉人,得沈指挥使如此重视,真是荣幸至极。” 这阉人二字,委实刺耳。 可苏幕言语淡然,好似说的不是自己,仿佛早已习惯。 “今夜子时,后花园假山。”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拂袖离开。 年修快速进来,“爷,奴才拦不住他。” 苏幕不为所动,提着小壶沏茶,滚水入杯盏,发出清脆的水声,却在端起杯盏的瞬间,五指骤然收紧,生生捏碎了杯中盏。 沈东湛是怎么知道,她在找人? 是谁,出卖她? “东厂,有锦衣卫的细作!”苏幕眯起危险的眸,“查!” “是!” 第18章 她泡的茶,好喝 沈东湛走了没一会,尚云杰便回来了。 雅间内,年修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唯有苏幕举止优雅的泡着茶。 她这双手,与寻常女子的修长纤细不同,分外骨节分明,捻着小壶的时候,动作极尽优雅轻缓,合着她身上的道袍,以及鹤发童颜,委实有种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 殊不知,有多少人折在她这双手上。 沈东湛之所以坐坐便走,也是知道尚云杰很快就会回来。 立在街对面,隐在人群中,沈东湛挑眉瞧了一眼窗口位置,站在这里看不到窗口的人,但是他走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来自于苏幕的怒气。 沈东湛面色清冷,意味不明的勾唇,目色邪肆。 既是势均力敌,自是不遑多让。 府衙停尸房。 沈东湛瞧着亲随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中毒身亡。 “面色发黑,唇角有涎沫,银针入喉间无变色,显然不是吃下去的。”周南收起银针,转头去看沈东湛,“爷,怕是不妙,此毒甚烈。” 沈东湛敛眸,幽然负手。 不是吃进去的,那就是吸入的。 试问,什么样的毒,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吸入而毙命? “阎王醉!” 沈东湛皱了皱眉,脑子里却将过往捋了一遍,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些江湖人的?定远侯府到底做了什么? 苏幕的这一招以退为进,耍得极为得心应手,借着定远侯府的刀子,斩断了沈东湛的左膀右臂。 现在,沈东湛身边只有一个周南,这就意味着,他很多消息都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那么……就只能靠着尚云茶,探知定远侯府内的动静了。 “阎王醉?”周南倒是听说过这东西,“这不是江湖上五毒门的东西吗?据说此毒一出,必无活口,甚是歹毒。”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五毒门都出手了,可见定远侯府下了重金!” “可他们怎么知道,是咱们拿了……”说到这儿,周南神色一滞。 是了,不能说,毕竟……闯祸的是自家指挥使,是指挥使中了东厂的道,这才有了此番的杀戮。 “妙笔书生!”沈东湛目色狠戾,“苏幕!” 外头响起了动静,二人快速合上白色的尸布,纵身跃出了停尸房。眼下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不能让府衙的人知道,锦衣卫来过。 护城河边,寒风猎猎。 饶是春日,亦觉心寒。 沈东湛之前跟东厂明争暗斗,当然知道东厂手段了得,原以为只是栾胜老谋深算,不好对付,没想到老阉狗教出来的小阉狗,更心狠手辣,诡谲多计。 “爷,再这样下去,咱们别说是完成任务,只怕连性命都要折在这。”周南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苏幕这阉狗一直耍阴的,还有那什么狗屁书生,始终躲在暗处,咱们处处受制,实在……” 顿了顿,见着沈东湛没说话,周南有些着急,“爷,实在不行,咱就把苏幕给……咔擦!”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黑渗的眸子里,翻涌着清晰的嘲讽,“你是想去东厂做太监,还是想给阎王爷当女婿?” 周南当即想起了东宫之事,当日若不是自家指挥使拦着,苏幕定会让人阉了他…… 喉间滚动,周南心有余悸。 苏幕的功夫太高,寻常人根本动不了她。 “这不行那不行的,难道就没办法收拾这阉狗吗?”周南很是懊恼,“那她也太得意了!”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咱们是来办差的,不是来较劲的。” “可是咱们现在连账本在哪都不知道。”周南急了,“书房里的账本是假的,那么真的呢?是不是在尚远那老贼手里?侯府内死了人,老贼肯定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咱们再想拿到账本,更是难比登天。” 薄唇轻勾,沈东湛拂袖转身。 周南愣怔,敢情自己说了这么多,指挥使半句都没听进去? “爷?爷您好歹说句话,现如今就剩下咱两了!爷……”周南疾追。 春潮晚来急,碧波藏暗涌。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只觉得舌尖还残留着那杯香茗的滋味,清雅绵柔,回味甘甜。 当天夜里,苏幕……未赴约。 第19章 苏幕,咱们走着瞧! 药庐里,雾气氤氲。 丹炉底下的火,一夜未歇。 年修摇着蒲扇,“其实奴才不是太明白,爷一直在找那人,既然锦衣卫有消息,爷为何不去探一探?说不定……” “沈东湛诈我,你怎么也信了?”苏幕淡然饮茶,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年修愕然,“诈您的?” “当时我有些惊诧,现在想想,我找人的事是有迹可循的。”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他能猜到,不足为奇。” 年修点头,“那您何不反诈他?” “蠢。”苏幕轻嗤,“你真以为他会去吗?” 年修:“……” “若不信,只管去看看。”苏幕不拦着。 年轻人,是该有点好奇心,有好奇才会有上进心。 是以,年修真的悄悄去了。 黑灯瞎火的,后花园的假山群,唯有年修和周南,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阉狗。” “废物。” 各回各家,各找各主子。 对此,沈东湛没有半分诧异,锋利的刻刀捏在手中,极是仔细的雕着手中的木头,仿佛是个人,但只初具模形,暂不知所刻何人。 “爷?”周南憋了一肚子气。 沈东湛吹一口手上的木屑,“人没去?” 周南低低的“嗯”了一声,便顾自倒了杯水喝。 这本就是在沈东湛的预料之内,“不过是诈了苏幕一下,你却是当了真,苏幕这般容易上当,栾胜会收她为义子,让她当东厂的二把手?” 周南哑口无言。 “这是揭过,那个女人的事情查得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敛神坐定,“府内无人敢提,卑职在外头转悠了一阵,倒是年岁大的一些老者,还记得些许事情,据说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的定远侯府,经常闹鬼。” “闹鬼?”沈东湛眉心微皱,他不信这个。 周南煞有其事的点头,“对,夜里经过定远侯府墙外,能听到哭声,而且就只是哭声,别的什么都没有。老人说,就是北边那堵墙!” 北边,那就是北苑的位置,也就是说…… 那哭声是这女人发出来的? “还说了什么?”沈东湛问。 周南继续道,“老人还说,鬼哭声是在一个下雨天开始的,那一夜的雨下得很大,第二天城外的田地全都淹了,闹了一场水灾。” 正因为闹了水灾,所以老者记得清楚。 “老了老了,居然还记得这般清楚?”沈东湛掀了眼帘,淡然睨他一眼。 周南忙解释,“不是,是因为那天夜里还发生了一桩事,墙外出了一桩命案,据说是两个过路的男子,被生生吓死在巷子里,惊动了府衙的人。” “死了人?”沈东湛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些许涟漪,“死的是什么人?” 过路的男子? 他可不信。 “这就不知道了,因为事关定远侯府,府衙的人也没敢声张,关于这两个男子的身份……”周南摇摇头,“多半要在府衙的卷宗室内查察。” 沈东湛继续刻着手中的木人,“没有家人来寻?” “老者没说。”周南也没问。 鼻间轻哼,沈东湛拂袖起身,将木人与刻刀一并放在桌案上,“那你还愣着作甚?” 周南一愣,当即行礼,“卑职这就去查!只是卑职不明白,咱们是来拿账本的,为何要跟一个死人较劲?定远侯府死了人,与咱们的事儿,似乎没多大关系。” “打蛇打七寸,你懂什么?”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以为皇帝要的,是账本吗?” 周南骇然,“除了账本,皇帝还要别的?” “皇帝要的……是定远侯的命!”沈东湛音色陡沉。 伴君如伴虎,若是连皇帝的真实心思都摸不清楚,早晚是个死! 周南心头大骇,皇帝不是求财,是要命啊! “北苑的墙那么高,防守这般严密,可见……这可能是定远侯府的软肋所在。”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东厂的人,肯定已经开始调查。” 外头忽然传来了,尚云茶的声音,“虞公子,你在吗?” 沈东湛勾了手指,周南旋即上前。 主仆二人咬了一阵耳朵,周南便行了礼,快速往外走。 苏幕,咱们走着瞧。 第20章 沈小公举 这个时辰,尚云茶还过来,傻子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尤其是…… 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瞧着尚云茶衣衫单薄的走进来,烛光葳蕤,将那纤细的腰肢,从东扭到西,又从西扭到东,冷不防还丢他一记如丝媚眼。 心内,顿生一阵恶寒。 “虞公子!”尚云茶徐徐靠近他。 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充斥着沈东湛的五官,他下意识的唇角下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尚姑娘,你这是……” 尚云茶如玉般的胳膊,轻轻搭在了沈东湛的肩头,指尖轻挑的摩挲着他的下颚,“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虞公子这健忘的性子,可得好好改一改。” 沈东湛冷着脸,拂开了她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尚云茶羞恼,她穿成这样,主动送上门,他却摆起了高架子?要知道,他们两个又不是头一回。 沈东湛拂袖落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尚姑娘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明日……我便会离开定远侯府。” 一听他要走,尚云茶旋即懵了一下,“不是说要在这儿过一阵?怎么现在就走?果真是个没心肝的臭男人!” “搜都搜了,还不打算放人?”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连道眼角余光都不给她,“这儿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不屑去偷定远侯府的什么东西。人不是我杀的,东西不是我偷的,我现在走还能落个干净。” 闻言,尚云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是白日里的搜府惹恼了他,旋即赔笑解释,“这事不是我做下的,与我没关系,你同我置气作甚?” “定远侯府的奴才办事,你说跟你没关系?”沈东湛轻呵,他坐在那里,自带一股子禁、欲的气势,淡漠疏离,拒人千里。 他越是如此,越让尚云茶欲罢不能。 “好了,莫要生气,回头我一定帮你训斥这帮狗奴才!”尚云茶挨着沈东湛坐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甚少这样哄人,向来都是男人哄她。 左不过眼前的沈东湛,生得委实俊俏,细数她见过的那些男人,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一身冷欲之气,让人瞧着就心痒痒,恨不能将他牢牢的抓在身边。 尤其是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让尚云茶更是挪不开视线,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好看的男人?瞧这黑鸦羽般的长睫,合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五官,赞他貌若潘安……也不过。  “这两件事都跟你没关系,我心里清楚,若是兄长再敢让人来动你,我定然不饶他。”尚云茶扯了扯他的袖口,“别生气了?我来跟你赔罪,可好?” 她可是定远侯府的千金小姐,拿自己向他赔罪,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你说两句就把我哄回去了?”沈东湛可不吃这一套,嫌恶的拂开她的手,“你说没关系,可他们觉得有关系,搜了屋子还搜身,这算什么?羞辱?还是不屑?” 尚云茶一怔,“搜身了?” “你以为呢?”沈东湛轻嗤,“尚姑娘还是回去,别到时候又来搜我一次,虞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尚云茶抿唇,面上有些难堪,这帮狗奴才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明知道虞公子是她带来的客人,还敢如此这般。 想了想,定是兄长授意。 “是我不好,让你入了府却没有关照好底下的奴才,冒犯了你,不过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你只管放心。”尚云茶知道,今日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是铁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拢了拢衣襟,尚云茶起身笑道,“我这就去训斥那些狗奴才,给你出口恶气!” 音落瞬间,尚云茶转身就走。 腕上颓然一紧,沈东湛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尚云茶心头大喜,当即面带桃花,笑靥嫣然的回望着他,她就知道……都这般放低姿态了,是男人都不会拒绝。 “虞公子……”尚云茶快速将身子贴了过去。 第21章 她是煞星 “先把话说清楚,到底丢了什么?”沈东湛的力道有些重。 尚云茶还没贴近他,便已经疼得叫出声来,“疼……” “抱歉!”沈东湛松了手,起身行至窗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尚云茶原是有些恼怒的,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委实气人,不过……瞧着沈东湛立在那里,身长如玉,肩宽腰窄。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尚云茶顿时什么气儿都消了,盈盈细步的上前,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肢,“别生气,我都告诉你,可好?” 沈东湛低头,眸色幽深。 换做以前,她这两条胳膊必已落地…… 尚云茶瞧不见沈东湛面上的厌恶,没听着他回应,只当他是默许了,“爹的书房里进了贼,那东西原就是放在那里勾贼的,现在我哥满侯府的找这贼。那东西上面淬了毒,就算他跑了,也肯定会回来找解药。” 毒? 沈东湛目色陡沉。 下一刻,沈东湛掰开她的手,冷着脸转身,“你确定不是在唬我?既然淬了毒,为什么不是见血封喉,还等着贼回来?” 见他不信,尚云茶急了,“我没有骗你,这毒还是我亲眼看着爹下的,不会有错。爹说过了,这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为了一网打尽。” “暂且算你有道理。”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别开头不去看她。 尚云茶笑靥如花,“好啦,不生气了,这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见着沈东湛没说话,也没理她,尚云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至于北苑的女人,我劝你不要好奇,那人是个煞星,与她有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住在侯府,你说她是煞星?”沈东湛轻嗤。 尚云茶叹口气,幽然坐在了桌案前,“她呀,是我爹带回来的,原本十多年前就该死,但因为有些话没说完,爹不许她死,所以她就活到了现在!可惜,这贱人到死都没说实话!” “所以,她的死跟我没关系,对吗?”沈东湛顾左右而言他。 尚云茶美眸流转,“自然是没关系。” “那便最好!”沈东湛佯装如释重负,想试探他,没那么容易。若是连这点防备都没有,真是白瞎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尚云茶低头一笑,“甚好!” 不是来探口风的,自然是极好,尚云茶也不是省油的灯,定远侯府的小姐,岂是泛泛之辈,听得沈东湛这么说,当下松了口气。 要不然,这么俊俏的人儿,送进地牢里严刑拷打,委实可惜了! “虞公子?”尚云茶眸色迷离,就这么直勾勾的馋着沈东湛。 蓦地,沈东湛骤然仰头,“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扯下了桌布,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旋转的桌布覆上尚云茶的头顶,似是挡去了什么。 还不等尚云茶惊叫,沈东湛已经拽过她,一步三转,行至了僻静处。 屋瓦碎裂,从黑衣人自屋顶而下,明晃晃的短刃直扑尚云茶。 “小心!”沈东湛厉喝,快速推开上尚云茶。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尚云茶被推得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缩到了墙角,厉声喊着,“来人,快来人,快救我……” 周遭乱作一团,只听得那人厉喝一声,“把东西交出来。” 诡异的白色粉末随即洒出,尚云茶只觉得视线里一片空白。 慌乱中,是沈东湛将她拽起,飞身窜出了窗户。  打斗声很快就惹来了不少护院,冷风呼啸着越过墙头,吹得衣衫单薄的尚云茶直打哆嗦,幸得沈东湛快速褪了外衣与她披上,堪堪暖和些许。 “人在里面!”尚云茶咬着后槽牙,指着屋内歇斯底里的怒喝,“要抓活的,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护院一股脑的往屋内冲,不瞬,便有窗户破碎声响起,喧闹声从屋内一直传到了屋外。 人,跑了…… 尚云杰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只瞧见自家妹子,裹着沈东湛的衣衫,站在风口中瑟瑟发抖,“没事?” “里面!”尚云茶冻得唇色发白。 尚云杰冲进去,只见着屋内一片狼藉,有打斗痕迹,也有翻找痕迹。  护院来报,人从后窗跑了,已经去追。 “这是什么?”尚云杰蹲下来,瞧着地上的白色粉末。 身后,骤然响起疾呼。 “别碰!” 第22章 母猪会上树 所幸,苏幕进来的及时。 “无量寿佛。”苏幕作揖,“此物有剧毒,尚公子碰不得!” 尚云杰心下大骇,面色变了变,如针扎一般缩了手,赶紧站起身,“有剧毒?” “是。”苏幕点头,“老道常年跟丹药打交道,是否有毒自然得瞧明白。此物不但有毒,还有剧毒,沾者必死。” 听得这话,尚云杰当即退开两步,生怕沾了这些要命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江湖上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沈东湛从外头进来。 尚云茶紧跟在后,她这条命是沈东湛救的,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安全。 苏幕没有吭声,寡淡的面上,无悲无喜。 “五毒门的东西,素来阴狠毒辣,千万不可沾上。”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苏幕。 苏幕:演! “之前在街头,有人在客栈里杀人,抬出几具尸体,我去那屋子里瞧了一眼,好似也有这些东西。”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想到,这些人现在……居然跑到了定远侯府杀人。” 苏幕:继续演! 尚云茶的身子,当即抖了抖,“为何要杀我?” “你忘了这人方才说了什么?”沈东湛问。 尚云茶细想,这才忆起那人似乎喊了一句,“他是来找东西的?让咱们把什么东西交出来?” “定远侯府的事情,你们心里清楚!”沈东湛皱了皱眉,“招惹上这些江湖人,不是什么好事,最怕纠缠不休。” 这话说得没错,不少江湖人孑然一身,来无影去无踪,连个落脚点都找不到。 不过,这五毒门嘛…… 苏幕:还没演够? “你说,这是五毒门的东西?”尚云杰狐疑的问。 沈东湛挑眉,“若然不信,权当不是。” “哥,方才若不是虞公子,我怕是连命都没了。”尚云茶为沈东湛抱不平,现如今是全身心的相信他,“五毒门这帮乌合之众,竟然敢找上门来,我定是不会放过他们!” 尚云杰没多说什么,着人打扫屋子,接下来便着人查察此事,若真的是五毒门做的,定远侯府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今夜,沈东湛住进了临近药庐的厢房内,与苏幕的药庐,仅有一墙之隔。 药庐里,炉火日夜不熄。 苏幕立在院子里,手中挂着拂尘,瞧着边上的高墙,那眼神仿佛要将夜空戳个窟窿出来。 “爷,天凉,还是进去罢?”年修行礼。 苏幕一字一顿的咬出那人的名字,“沈!东!湛!” “有事?”沈东湛立在树干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年修:“……”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都说要小心隔墙有耳,现如今连树梢都要小心。 小心,树上有人!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苏幕转身就走。 周南趴在墙头,“至少,咱们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你!”年修愤然。 这不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东厂的人……不是男人? 简直,岂有此理! 苏幕回头,轻飘飘的睨了一眼树上的沈东湛,“你的狗,太蠢!” “你说什么?”周南低喝,然而……他是断然不敢下去的,只敢在墙头趴着,否则苏幕肯定不会放过他。 苏幕薄唇轻勾,吐出四个字,“猪狗不如。” 语罢,进屋。 周南:“??” 年修噗嗤笑出声,俄而又觉得不妥,赶紧敛了神色,弓着腰跟进屋,快速关门落锁。 周南:“??” 笑什么?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愧是东厂出来的,对自己都这么狠。” “爷?”周南不明白这意思,“到底是何意?” 沈东湛剜了他一眼,“你还是去东厂!” “爷?”周南骇然失色。 沈东湛飞身落下,抬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有你在,东厂肯定成不了气候!” 周南表示,委屈!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一会猪一会狗? 屋内。 年修不解,“爷,您为什么……” “为什么不拆穿沈东湛,那不是五毒门干的?”苏幕知道他要问什么,“拆穿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现在对尚云茶有救命之恩,若是闹起来,我占不到便宜。” 年修有些担心,“可是,他们牵扯到了五毒门……” 苏幕舔了一下唇,指腹轻轻摩挲着着指关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沈东湛,你是这个意思吗?呵……” 第23章 放屁一般扯谎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上指挥使之位,可不是全凭齐侯的功勋。”这话,是义父栾胜说的,苏幕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沈东湛许是要声东击西,叮嘱底下人,不要轻举妄动。” 年修低声问,“那北苑这个女人的事,还查不查?” “出来的时候,义父说过,皇帝要的兴许不是那一本账,而是……”苏幕眸色狠戾,“尚远老贼的命!” 闻言,年修心头大骇。 “爷,这事不好办!”年修犹豫着开口,“这是简城,若是咱们动手,只怕是有来无回。” 定远侯是什么人物? 昔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所杀之人无数,在他眼里,人命宛若草芥。简城是定远侯的地盘,他若是想要杀一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所以我暂时不能跟锦衣卫对着干。”苏幕揉着眉心,“齐侯沈丘与尚远有几分交情,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会把黑锅甩在东厂的头上!务必尽快查清,北苑那女人的背景,只有找到了定远侯府的软肋,才不会当了替罪羊。”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定远侯府的罪,皇帝就会找替罪羊,承担这件事,或东厂,或锦衣卫,总归逃不过这两者之间。 要找这个女人的背景并不简单,定远侯府想让她消失在简城,就会抹去所有的痕迹,何况还是十数年前出现的女子。 查起来,相当困难。 但是到了这一步,再难也得上,好在东厂的蕃子都还活着,不似锦衣卫得尽快从附近调拨过来,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就得耽搁一阵。 沈东湛从尚云茶身上下手,而苏幕则从尚云杰身上下手。 据尚云杰说,这女人极是不祥,来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不知道是天生的哑巴还是后来造成,反正是说不出话来的。 后来,这女人日夜啼哭,以至于伤了眼睛,便又哑又瞎。 那时候尚家兄妹年岁小,远远瞧着就害怕,长大后听自己母亲提起,这女人不只是又哑又瞎,她还是个聋子。 一个女人,不知从何而来,又聋又哑又瞎,后来还瘸了,缠绵病榻,这得遭受多少痛苦,才能到今时今日。 死,果然是解脱。 然而,又是谁帮她解脱的? 那枚银针…… 苏幕没想到,这事还没完,沈东湛放屁一般的扯了谎,让定远侯府的人去对付五毒门,谁晓得这锅忽然就砸在东厂的脑门上。 药庐内,焚香渺渺。 苏幕阖眼打坐,一旁的尚云杰亦是如此。 门外闹出了动静,年修躬身进来,“尚公子,外头来人找您有事。” “没瞧见本公子正在跟道长一块打坐吗?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尚云杰连眼皮子都没掀开,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年修瞧了苏幕一眼。 苏幕道,“丹炉里的药快好了,老道去看看,尚公子还是办正事要紧,让人进来!” “让人进来!”尚云杰睁开眼,慢悠悠的从蒲团上站起,抖了抖衣摆上的褶子。 年修行了礼,不多时便有管家急急忙忙的进门。 “公子,找到五毒门的人了!”管家忙道,“但是……” 尚云杰眉心微挑,“但是什么?吞吞吐吐作甚?这里没外人,说。” “是!”管家拭一把额头的汗,“据说东厂笼络了不少江湖人,这五毒门便是其中一员。” 也就是说,动了五毒门就等于动了东厂? 尚云杰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这事可就棘手了!” 丹炉旁,苏幕握着拂尘的手稍稍收紧,怎么五毒门还成了东厂的人?不对,这肯定不对,五毒门没有归顺东厂,何来一员之说? 第24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这件事肯定是有问题的,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苏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是沈东湛?还是定远侯? 东厂是笼络了不少江湖人,但不包括五毒门。 五毒门的老门主,素来顽固,当年栾胜派人去当说客,说服五毒门归顺东厂,却被严厉拒绝,这件事……苏幕知道。 若不是腾不出手,若不是五毒门从不招惹东厂,栾胜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爹什么时候回来?”尚云杰问。 管家盘算了一番,“算上行程,过两日就可回到府中。” “好!”尚云杰如释重负,“只要爹能回来,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五毒门?呵,饶是东厂又如何?这是定远州,岂是阉人造次的地方!” 管家点头,“老奴是担心,五毒门此番行动,怕是受命于东厂。” “你是说,东厂的人到了?”尚云杰愕然僵在原地。 管家叹口气,不置可否。 “这帮阉狗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可不防。”尚云杰抬步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望着苏幕,“道长……” 苏幕作揖,“尚公子放心,老道会看好丹炉,等您回来。” “好!”尚云杰这才放心的离开。 年修跟到了门口,确定那二人已经离开,快速关上房门转回,“爷,五毒门也是咱东厂的江湖探子?” “呵!”苏幕拂尘一甩,面上泛着瘆人的寒意,“定是沈东湛在背后捣鬼,让定远侯府与东厂交手,借此拖住我!” 一如当日,她借着尚云茶,拖住沈东湛。 沈东湛这是:一报还一报! “如此说来,定远侯府一定会大肆搜查咱们的探子。”年修当即明白了苏幕的意思,“咱们手脚受制,锦衣卫就会趁虚而入。” 苏幕没说话,是这个理儿。 该死的沈东湛,大概早就做好了让东厂背黑锅的打算,奈何当时她居然没看出来,还一味的由着他吹牛打屁。 错失良机! “爷,那现在怎么补救?”年修忙问。 补救? 这可得好好想想。 苏幕觉得有些烦躁,“去跟管家说一声,缺一味药,咱们出府一趟。” “爷这个时候出府?”年修愣怔。  苏幕敛眸,“沈东湛不好对付,一不留神,就中了他的道,我不放心咱们的人,走!” “是!”年修颔首。 只是苏幕没想到,出了门就被人盯上了。 “别回头。”苏幕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直接去了街上的医馆。 年修没敢回头,佯装若无其事的跟着苏幕,进医馆抓药。 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苏幕领着年修从后门悄然离开,等着这些人反应过来,早就没有了苏幕的身影。 进了客栈,褪却了道袍和皮面,苏幕和年修各自重新换装。 四合院内。 众人齐刷刷行礼,“千户大人!” 苏幕负手而立,面色黢冷,居高临下的问,“查清楚了?” “府衙的案宗是假的。”蕃子低声开口,“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平,包括雨夜里吓死的那两个男子的卷宗……亦是一并作假。” 苏幕寡淡的面上,漾开一丝不耐,“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千户恕罪!”众人不敢抬头。 威压之下,瑟瑟发抖。 苏幕立在那里,自生冷冽气势,音色寒凉渗骨,“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看到结果,否则一个都不用回去!” “是!”众人俯首。 苏幕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若无必要,莫与定远侯府的人交手,若迫不得已交手,权当自己是锦衣卫的人,明白吗?” “是!” 沈东湛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他祸害东厂,她就让锦衣卫背锅。 谁也别好过! 出了四合院,苏幕满脑子都是北苑那个女人的死状,银针灌穴,掌心里却捏着碎钿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会杀一个废人? 那个管家说,“他们”回来了? 他们,是谁? 蓦地,苏幕咻然顿住脚步,冷眸眯起,脊背微微挺直,冷声低喝,“滚出来!” 第25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年修当即抽出了腰间短刃,警惕的瞧着从墙头蹿下的三个人。 这三人着便装,虎背熊腰,正凶神恶煞的盯着苏幕和年修,约莫觉得这两人身量消瘦,甚好拿捏,眼底满是不屑之态。 “你们同东厂,是什么关系?”为首的男人冷问。 苏幕上下一打量,视线落在他虎口的刺青上,“五毒门与东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年修骇然,原来是五毒门的人? 他们盯着东厂作甚? “咱们盯着这个院子已经数日,今儿瞧见生面孔,特意来摸摸底。”为首的男子,目不转瞬的盯着苏幕,“东厂干的事,却被定远侯府算在了五毒门头上,这笔账怎么清?” 苏幕眉心一皱,定远侯府对五毒门……下手了? “大哥,少跟这小子废话,抓起来交给门主审问。”其余两个男子已经蠢蠢欲动。 三人当即往上扑。 苏幕负手退后,年修眦目迎上。 不到万不得已,苏幕是不愿意出手的。 然则…… 骤然转身,轻飘飘的拂袖,冷箭瞬时偏离了方向,从她的耳侧飞过,狠狠的扎进了她身后的墙壁内,嗡声长鸣。 两名黑衣人自墙头蹿下,持剑直逼苏幕而去。 谁都没看清楚,苏幕是怎么出手的,其中一人已被她掐住了脖子。 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是颈骨折断的声音,苏幕手一松,那人便宛若一堆烂泥,瘫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苏幕眸色狠戾,“杀!” “是!”年修没再留活口。 三人,一个不留。 最后的黑衣人见着情形不对,转身欲逃,却见苏幕赫然拂袖,最初那支箭猛地从墙缝里弹出,一箭贯喉。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黑衣人,当场毙命。 年修疾步上前,几欲查看这两名黑衣人。 谁知…… “别碰!”苏幕单手负后,目光清冷,“肤上有毒。” 年修骇然,“爷?” “没事!”苏幕蜷起袖中手,抬步朝着外头走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年修呼吸微促,疾步跟上。 回到定远侯府,已然时辰不早。 苏幕坐在窗口,瞧着掌心里的一团黑色,面色凝重,明知道五毒门的人善用毒,自己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爷?”年修奉茶,“您的手……” 苏幕淡然饮茶,“今晚看好药庐,我去找解药。” “是!”年修神色担虑。 五毒门的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不是千户大人的内力浑厚,只怕…… 一墙之隔。 周南伏在墙头许久,也没见着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心下有些失望。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蹿下的周南,不自觉的压了压眉心,“今夜,我出去一下。” “若是那尚姑娘再过来……”周南犹豫了一下,他最怕这些女人,娇滴滴的喊“公子”,喊得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明白!”周南毕恭毕敬的垂首。 眼下这时候,定远侯府、五毒门、东厂,肯定已经闹起来了,是办事的好机会,所以绝对不能放过。 至于尚云茶说的…… 沈东湛紧了紧袖子里的手,“若我没记错,定远侯府有一座藏香楼,供奉着皇上所赐的圣物。” “您是说,辟毒丹?”周南记得这茬,“数年前定远侯领兵,远征西域各部落,大胜而归,得了这么个好东西,皇上感念定远侯劳苦功高,便赐了定远侯府。为表圣恩浩荡,定远侯特意在回府之后,建了藏香楼供奉!” 沈东湛眉心微挑。 正是! 藏香楼,守备森严。 想进去,不容易。 夜色沉沉,两道暗影速度极快,赫然同时窜入了藏香楼。  这藏香楼内,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死在里面,再也出不去。 暗色之中,有两道身形如幽似魅,灵巧的避开了匿于暗中的丝线,未曾触动任何机关,自外阁进入了内阁。 然则……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苏幕:“……” 沈东湛:“……” 黑衣蒙面,不知是谁? 多说无益,先灭其口! 藏香楼内,两人……大打出手。 须知,偷盗御赐之物,乃是死罪一条,是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26章 一人咬一半 高手对决,拼的是内家功夫,只是……遮脸布,被彼此扯下,当即露出了二人的真容。 “苏幕?” “沈东湛?” 一掌对峙,双双飞落一旁。 苏幕掌心发麻,只道五毒门的毒……委实厉害,她得尽快找到辟毒丹。 “苏千户出现在这里,想要辟毒丹?”沈东湛亦是好不到哪儿去,右臂发麻,尚远下的毒真够毒辣的。 藏香楼,只有辟毒丹。 二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大家彼此彼此!”苏幕冷然。 辟毒丹,她势在必得。 “老规矩,各凭本事。”沈东湛纵身一跃。 苏幕不甘示弱。 凭着二人的功夫,进入内阁并不难,难的是……谁先抢到辟毒丹,而装着辟毒丹的盒子,就在内阁最高处摆着。 这一次,苏幕绝对不会让沈东湛得逞。 只不过,藏香楼里只有一颗辟毒丹。 二人功夫相差无几,沈东湛略胜一筹,只是现在双双中毒在身,功力受损,想要解毒就必须拿到辟毒丹。 她的双手,掣肘着他的双手。 他的双腿,掣肘着他的双腿。 辟毒丹就在旁边,盒子已经打开,药丸已经展露在外,只要伸手就能拿到,可是……谁也腾不出手来了。 黑暗中,苏幕眯起美眸,“沈指挥使臂膀僵硬,内力不似从前,可见是中毒在身。” 沈东湛轻呵,“苏千户掌心异常,又何尝不是中毒已深。” 如同鹬蚌相争一般,两人死卡着对方不放手。 要死,一起死! 谁也别想跑。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忽然弯腰俯首,居然用嘴去咬。 苏幕:“??” 牙齿磕着药丸,沈东湛正欲起身,谁知……胜利的喜悦尚未溢满容脸,已被惊愕替代。唇上骤然一暖,苏幕的容脸在他的视线里,忽然放大。 一个弯下了腰,一个挺直脊背。 唇与唇相贴,生硬的药丸卡在二人的齿间。 沈东湛敲破脑袋都没想过,这辈子会经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与一个太监、阉人……嗯??? 趁着沈东湛发愣的瞬间,苏幕狠狠咬下了半颗辟毒丹。 半颗就半颗,有总比没有好! 眼见着苏幕还在觊觎他嘴里的那半颗,沈东湛喉间滚动,“咕咚”一声便那辟毒丹咽了下去,快速松了手。 二人重新分立两旁,各自呼吸微促。 紧张的,不只是沈东湛一个人,苏幕其实也愣了一下,长这么大,她还没这样跟一个男人……碰过,当下觉得唇上滚烫,好似被滚水泼过一般。 但是面上,苏幕依旧神色寡淡,言语间满是嘲讽,“沈指挥使,得罪了!” “得嘴?”沈东湛抚过自己的唇,舌从后槽牙处舔过,带着几分恨恨的口吻,“苏千户果真是伺候惯了,动作娴熟得很。” 苏幕抿唇,“多谢沈指挥使赐教,改日有机会,再行切磋!” 音落,转身。 于是乎,一个朝东走,一个朝西走,以证明二人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却不知,终是殊途同归。 一墙之隔,两相隔壁。 见着苏幕回来,年修忙不迭倒了一杯水递上,“爷,如何?” 苏幕摊开掌心,掌心里的暗色已经消退了大半,但是…… “辟毒丹没有效用?”年修诧异。 苏幕喝了口水,效用是有的,奈何……她只吃到一半,这毒也就只能解一半。好在,毒性就此淡弱,她便能用内力暂时压制,不至有性命危险。 “我……”苏幕还没来得及开口,隔壁的厢房内便传出了嘈杂之音。 年修忙不迭解释,“是尚姑娘来找沈指挥使,奈何被周年拦住。” 这会,正在扯皮。 尚云茶可不是好惹的,“这是定远侯府,你居然敢拦我?我炖了燕窝送给虞公子,你快些闪开,若是凉了,为你是问。” 周南脸上挂着两道血痕,极尽狼狈,“公子在沐浴,暂时不便,尚姑娘再等等。” “滚!”尚云茶已然不耐烦,身后的护院当即冲上去。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第27章 嘴,破皮了 沈东湛衣衫半敞,神色慵懒的立在门口,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檐下微光,整个人透着几分清冷迷离,“吵什么?” “爷?”周南行礼。 尚云茶先是一怔,好似没料到,沈东湛真的在屋子里,须臾便挤出了温柔浅笑,“既然在屋内,也不晓得搭理一声,害我与这奴才多费唇舌。” “泡澡的时候睡着了,未能听见亦是正常。”沈东湛恰当时机的转移话题,睨一眼丫鬟手上拖着瓷盅,“这是……给我的?” 尚云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微敞的胸口,笑得娇媚,“我刚让厨房给你做的燕窝,你且趁热。” 说着,她侧身从沈东湛身边挤过去,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周南摸着脸上的血痕,总算赶得及,也不枉费他挨了这两爪子,果然……女人都是母老虎,惹不得、惹不得! “爷?”周南低声问,“拿到了吗?” 这让沈东湛怎么说? 拿到了一半? 问:为什么一半? 答:被阉狗咬了? 沈东湛说不出口,丢人! “来多久了?”沈东湛问。 周南睨一眼门口,“一刻钟左右。” “嗯!”沈东湛心里有了底,转身进屋。 尚云茶就站在屏风后面,指尖轻轻撩拨着浴桶里的水,触感温凉,应该是泡了很久,所以水都凉了。 再看一旁方桌上,换下来的衣裳,的确是沈东湛今儿穿过的。 这些细枝末节,尚云茶亦记得清楚! 屋内的炉火,因着方才的开门关门,涌了一阵凉气进来,愈发烧得旺盛,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时不时的炸开一两朵花火。 沈东湛知道她有疑,也由着她在里头验看,顾自坐在外头,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水都凉了,也不叫人换着,惹了风寒可怎么好?”尚云茶笑着关慰,将瓷盅搁在了沈东湛跟前,“来,尝尝。” 沈东湛薄唇紧抿,面色极尽清冷,烛光内透着一股子禁欲的淡漠,明明近在眼前,却是这样的难以企及。 尚云茶笑靥嫣然,瞧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捻着瓷白的汤匙,轻轻搅动着瓷盅里的燕窝,一举一动,极尽优雅矜贵。 所谓情人眼里出潘安,多半是这样的道理:喜欢的,越看越喜欢;不喜欢的,连呼吸都是错。 “虞……”尚云茶还来不及开口,说今晚要留下的话,外头便响起了动静,“怎么回事?” 周南疾步进门,“爷,尚姑娘,外头闹起来了,说是府内进了贼!” “看样子,这定远侯府……”沈东湛意味深长的望着尚云茶,“风水不大好,时常有贼,我得早些离开才是。” 尚云茶急了,“你莫要着急走,我去看看!” 走出去的时候,尚云茶特意留下两个护院。 “盯着咱们?”周南问。 沈东湛摇头,“她不想让人再来搜我的院子。” 可见,尚云茶很喜欢他,舍不得他离开,为免上次的事情再发生,所以留了两个人挡着。 “爷,您没事了?”周南又问。 沈东湛愣了愣,兴致阑珊的放下手中汤匙,将瓷盅往边上一拂,“拿去倒了。” 周南会意,当即捧起瓷盅,“这女人给的东西,委实不能乱吃,谁知道她有没有动手脚?不过,爷,您真的没事了吗?”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没事!”沈东湛低喝,“出去!” 周南以袖藏起瓷盅,快速离开。 温热的指腹抚过薄唇,唇角依稀有个伤口,是苏幕凑上来时,用力太狠而被牙齿磕破的,有些微微的疼,仿佛是在昭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目色幽沉,“阉狗!” 一墙之隔,苏幕狠狠打了个喷嚏。 年修道,“爷,冷吗?” “无事。”苏幕低咳一声。 半晌,年修又道,“爷,您的唇角怎么破皮了?” 苏幕立在墙下,瞧着高高的墙头,若有所思的皱眉。 外头,忽然传来惊呼声。 “快来人,死人了,死人了……” 第28章 有孕 之前刚死了一个北苑的女人,现如今再来一个?可见这定远侯府的风水,果真不太好,煞气盈门,凶戾当道。 “你去看看!”苏幕拂袖落座。 身为出尘之人,不该太过多管闲事,但是手底下的人出去溜圈,倒是无妨,是以让年修去探探消息,最好不过。 沈东湛也是这么想的,既是跟尚云茶置气,又是客人,不明就里的管了一次闲事便罢了,若是再往上凑,怕是要惹人怀疑。 但周南,可以! 身为奴才,对主人家之事好奇,做出点不懂规矩之事,实属正常。 死的是后院的女人,侯府内的一位姨娘,姓宋,潮州人士,因为随父兄来简城做皮毛生意,却被尚远看上,纳回府中为妾。 据说,这是近两个月,定远侯最宠爱的女人。 定远侯离开侯府不过小半月,却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委实诡异,而且死的都是定远侯最为重视的人。 “怎么回事?”尚云杰面色凝重,疾步跟在管家身后。 管家急忙解释,“今儿晚饭时候,宋姨娘说身子不舒服,要睡一会,丫鬟们便没敢进去扰了主子休息。一直到了现在,屋子里还是没动静,丫鬟们担心宋姨娘饿着肚子,到时候被侯爷知道了,免不得要受罚,便壮着胆子在外头问。” 拐个弯,二人已经进了宋姨娘的院子。 管家继续道,“谁知,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内里都没有人回答,丫鬟们怕宋姨娘出事,赶紧进去看看,谁知……” 宋姨娘的卧房,房门大开,尸体以诡异的姿势,呈现在尚云杰面前。 “事发之后,丫鬟们惊叫着跑了出去,护院们进来之后也不敢动,一直维持着当时的景象。”管家的声音越弱。 别说是那些丫鬟,饶是尚云杰这七尺男儿,见着此情此景,也是脊背发凉,止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宋姨娘跪在窗前,七窍流血,眼睛都没能闭上,这副死状要多惊怖有多惊怖。 “这……”尚云杰上前,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左看看右看看,没敢靠得太近。 一则太邪,二则太丑。 尚云茶一进来,便满脸嫌恶的别开了头,“死就死了罢,平素搔首弄姿的,谁知竟挑了这么个死法,真是恶心!她怎么死的?” “七窍流血,没瞧见吗?”尚云杰没好声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尚云茶意味不明的轻嗤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愁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她都杀?这女人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顿了顿,尚云茶忽然睨了尚云杰一眼,“哥,你过来。” 尚云杰皱了皱眉,兄妹二人行至门外僻静处站着,“是不是跟你有关?” “关我屁事,你别胡扯!”尚云杰当即恼了,音色当即提高,转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拽着尚云茶冷道,“这话不可再说,否则传到爹耳朵里,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尚云茶敛眸,“你我是至亲兄妹,我自然不会拆穿你,但是哥……你这风、流、债总要有个交代,万一爹查起来……” “不可能,我每次都做得干净。”尚云杰摇摇头,“你只管放心。” 尚云茶点头,“那就最好。” “林大夫?”尚云杰转身往门口走去。 林大夫提着药箱,“是不是宋姨娘病了?” “你先进去看看!”尚云杰指了指内里。 林大夫不疑有他,疾步进门,乍一眼宋姨娘的境况,差点丢了药箱就跑,所幸最后还是站住了脚步,“这……这是怎么了?” “看看,她这是什么毒?”尚云杰想着,人虽然死了,总归要知道死因? 七窍流血,必定是中毒所致,那么……到底是什么毒? 然则,林大夫一番检查下来,面色白得厉害,“宋姨娘所中,乃是剧毒鹤顶红,但是、但是……” “你吞吞吐吐做什么?”尚云茶最没耐心,“说清楚!” 林大夫压低了声音,“宋姨娘,有孕。” 尚云杰猛地瞪大眼睛,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完了! 第29章 一只眼睛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好半晌,尚云杰才找会自己的声音,“林大夫,这话可不敢乱说,你确定……宋姨娘真的有了身孕?” “宋姨娘腹部微硬而略鼓,应是有了身孕,若是公子不信,可剖腹验证。”林大夫面色发白的解释,只是下一刻,她忽然狐疑的嘀咕,“这是什么?” 众人赶紧围上去。 门外,周南和年修大眼瞪小眼,听得这动静,赶紧去扒拉窗户,可劲探着脑袋往里瞅。 在宋姨娘的掌心里,赫然画着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尚云杰面色大变。 谁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一只……半睁半开的眼睛,若是仔细瞧着,这好似又不太像人的眼睛,毕竟眼状下狭长,略有些瘆人。 “这什么意思?”尚云茶问。 无人能回答她。 毕竟,大家都不知道。 “等会。”尚云茶一下子愣在原地,“北苑那个女人的手里,有没有这东西?” 当时大家光顾着担心害怕,还真的没有仔细检查过,且定远侯府的事情也不可能去找仵作,自然无法验证。 “走!”尚云杰撒腿就跑。 北苑。 那个女人的尸体,一直有专人看管,没有动过分毫,只等着定远侯归来验看。 一帮人急吼吼的进了北苑,急吼吼的进了那间屋子,又急吼吼的翻看女人的掌心,一只没有,另外一只…… 管家年岁大了,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两腿肚子晃得厉害,“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也会有一只眼睛?” 狭长的眼,透着阴戾之气,置于掌心,凝视万物…… 尚云杰也觉得心内发寒,这眼睛瞧着便极是阴戾,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现如今宋姨娘如此,这女人亦是如此。 “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一直在府内,一直没有离开过?”尚云茶自言自语。 尚云杰面无人色,“这话可不敢乱说。” “哥,眼下得弄清楚,这眼睛到底代表着什么,否则咱们这样毫无目的,根本抓不住凶手。”尚云茶能不心慌吗? 死了两个人,都是爹最为重视的,且死相惨烈,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兄妹二人? “查!查!”尚云杰心慌,赶紧离开这北苑。 诸事皆由北苑而起,岂敢逗留太久,瘆得慌! “眼睛?”苏幕皱着眉头。 年修看得清楚,“是一只眼睛,隔着距离看不清楚是左眼还是右眼,不过奴才很肯定,就是眼睛,瞧着很是瘆人。” “在掌心里画一只眼睛,这是什么意思?”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杀人便杀人罢,居然还留下线索,这是寻仇挑衅?” 年修不知道,“奴才瞧着那一家人的脸色全变了,一个个都吓得不轻。” “北苑的女人,手心里也有?”苏幕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从女尸手里拿了碎簪,没发现掌心里有什么东西,“是哪只手?” 年修仔细的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左手。” 左手在外,右手在床内侧。 “对,是左手!”年修很肯定的回答。 苏幕冷笑,“居然是左手?呵……” “爷,怎么了?”年修不解,“为何不能是左手?” 拂尘清甩,苏幕面色淡然,“让锦衣卫他们着急去,咱们急什么?” 年修:“??” 爷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年修猜不懂苏幕,就如同周南看不明白沈东湛,是一样的道理。 听得掌心里画了一只眼睛,沈东湛也只是笑笑而已,看得周南满脑子问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爷,连环凶手啊!”周南提醒。 沈东湛揉了揉眉心,“你猜,下一个……会是谁?” 第30章 苏,装模作样,幕 定远侯府的水太深,周南猜不到,也不敢猜。 “爷,您是不是知道,那一只眼睛代表着什么?”周南近前低问。 沈东湛没有回答,迷人的丹凤眼,微眯成狭长的弧度,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东厂的人,会不会知情?”周南顾自揣测。 回过神,沈东湛轻呵,“苏幕未必知道。” 事实,诚然如此。 没有亲眼见过那只眼睛,苏幕还真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也没什么心思去猜测,定远侯府的连环杀人凶手,眼下她要做的是找到账本。 定远侯府二次搜查又开始了,连老鼠洞都没有放过。 可惜,掘地三尺,未有半分线索,连个凶手的皮毛都没抓住。 明日傍晚,定远侯回府。 刑房内,宋姨娘院子里的那些丫鬟,都已身受大刑,满地的血水,何其触目惊心,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凶手到底是如何行凶? 怎么逃离现场? 至今,仍是个谜。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惊怖。 尚家兄妹彻夜难眠,苏幕倒是起了个大早,端着锦盒去寻尚云杰,练好的丹药自然是要交给他过目。 只是现在,尚云杰没心思顾及这些,然则睨一眼仙风道骨的无尘道人,尚云杰忽然心思一转,“道长……可会法事?” “自然。”苏幕行礼,“尚公子需要老道帮忙,只管开口。” 尚云杰愕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天光开,三清明,府内阴邪作祟,难得长久安宁。”苏幕抚着长须,“公子是想镇邪?” 尚云杰一拍大腿,“正是!” 宋姨娘死得太恐怖,尚云杰现在满脑子都是她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样子,脊背阵阵寒凉,总觉得那双染血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委实瘆得慌。 “好!”苏幕颔首,“那老道就试试。” 尚云杰欣喜,“多谢道长,一应物件,只管吩咐管家去办。” “无量寿佛。”苏幕作揖。 做法事,便是要进宋姨娘的院子,进宋姨娘的屋子,并且近距离的接触宋姨娘的尸体,这对苏幕来说,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 道场摆好,奴才清场。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尚家兄妹和管家,再无旁人。 苏幕一身道袍,手持桃木剑,驱邪之式做得有模有样,足以……以假乱真,三清铃响,符纸入火烧,冷风吹得冥纸漫天飞舞。 众人在外头站着,苏幕持着剑进了宋姨娘的房间,紧接着,年修念念有词的关上门,不断的摇着手中的三清铃。 放下桃木剑,苏幕开始检查宋姨娘的尸身,然后将注意力放在宋姨娘的掌心。 这只眼睛…… 苏幕皱眉,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速度很快,来不及捕捉,隐约好似某些记忆,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好像在哪里见过。”苏幕低语。 年修皱眉,“在哪儿见过?” 苏幕摇头,“不记得了。” 的确不记得了。 屋内,没有任何的搏斗痕迹。 “不像是被收拾过的样子。”苏幕环顾四周。 年修摇着三清铃,“奴才也这么觉得,但是……她是如何中毒的?” 杯盏,无毒。 床褥,干净。 苏幕合上眼,轻轻嗅着。 屋子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 苏幕提起桃木剑,在屋内装模作样的转圈,终是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案头。 案上,放着文房四宝。 白纸铺开,镇纸压角,沾过墨的笔,还在笔搁上摆着,一本《三国志》映入苏幕的眼帘,乍一眼好似没什么异常。 “临死前还在练字?”苏幕捻起笔杆。 笔尖的墨虽已干涸,但以指腹轻抵,能出些许墨痕。 “可能是习惯。”年修道。 苏幕放下笔,“不是说身体不适,进屋休息?既然是休息,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练字?你看看尸身,这女人到死都穿着绣鞋,说明压根就没有上、床休息!” “是要写书信?”年修不解。 苏幕可不这么认为,单手翻开书册。 书内,正好夹着一片叶脉签。 所在位置,正好是“三国志,魏书”的那一段:是时术阴有不臣之心,不利国家有长主,外托公义以答拒之。 “爷,这是什么意思?”年修问。 第31章 不臣为卧 “这段话只有四个字是重点。”苏幕慢悠悠的合上书册,意味深长的望着年修,“不臣之心!” 年修狐疑,“老百姓私底下,称定远侯为土皇帝,这算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的事,无需旁人多说?” “怪就怪在这儿。”苏幕环顾四周,“既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为什么要提呢?” 年修想了想,“许是巧合,恰好宋姨娘看到了这一页。” “但愿如此。”苏幕提着剑,“走!” 做完了道场,苏幕以疲累为由,先行回了药庐。 沈东湛就在院子门口站着,负手倨傲。 四目相对,各自……嘴疼。 苏幕神色寡淡,视线轻飘飘的从沈东湛身上挪开,抬步朝着药庐走去。 “听说道长去镇邪?”沈东湛开口。 苏幕斜睨他一眼,“傍晚时分,定远侯便回来了,你倒不如想一想,该怎么蒙混过关,不被认出来才好?” 她易容换装,他却是实打实的真容。 “看样子,道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指腹,轻轻抚过自己的唇角,沈东湛身子微侧,目色微沉的盯着她的唇。 昨夜没能瞧清楚,今儿倒是看得仔细。 苏幕唇瓣浅薄,不点而朱,可惜是个阉人,否则这般唇红齿白,俊而清冷,委实胜过殷都千万少年无数。 “你看什么?”苏幕冷了脸。 沈东湛音色嘲讽,“何其有幸,得苏千户伺候一场?” “不怕没过门的新夫人吃醋,沈指挥使倒是可以再试试,我这天生的……伺候人的功夫!嗯?”苏幕尾音拖长,眼角眉梢微挑,满满挑衅之色。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阉人无根,寡廉鲜耻。 宫里伺候人的玩意,哪有什么颜面可讲,饶是东厂千户,也只是奴才中的奴才,苏幕与沈东湛同为皇帝效命,但身份上,却是云泥之别。 她为奴,他为臣。 沈东湛没再多说什么,望着苏幕转身离去的背影,目色沉冷。 “爷?”周南凑上来,“这厮好嚣张。” 沈东湛冷着脸,“尚远很快就会回来,咱们怕是待不住了,必须在日落之前找到账本所在。” “书房里没有,会在哪?”周南不解。 药庐。 “在卧房!”苏幕轻哼,“没想到,尚远那老贼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卧房内!” 年修不解,“爷是从何得知?” “不臣之心,不臣为卧,心房为重。”苏幕眯起危险的眸,“这宋姨娘是谁的人?” 这消息显然是往外传递的,可能还没传出去,就被人杀了。 “肯定不能是咱们的人,否则督主一定会提前告诉您。”年修所言不虚,若是定远侯府有东厂的细作,栾胜不会瞒着苏幕。 苏幕想了想,这宋姨娘也不可能是锦衣卫的人,否则沈东湛早就得了账本。 还有谁,在掺合这件事? “不管那么多了,先拿到账本。”苏幕放下手中拂尘,“收拾东西,随时准备撤离。” 年修颔首,“是!” 若尚远回来,即便他们拿到账本,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时不待人,机不可失! 定远侯的院子,防守严密,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闯藏香楼,是因为天黑利于隐藏。 可现在,是白日。 “爷,太危险了。”年修与苏幕站在转角处,瞧着不远处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是瞧不见的暗卫,您这单枪匹马的……就算进去了,也不可能及时找到账本在哪!” 苏幕侧过脸看他,“若我没带回账本,找到那批财帛,皇上会如何处置东厂?” 年修哑然,垂眸。 帝王无情,连亲儿子都没放过,何况旁人。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总要闯一闯才知道,是生是死!”她这寥寥二十载,不都是靠着闯这一字,拼出了一条生路?这一次,她也要搏一把! 年修知道,苏幕能有今日成就,并非督主恩赐,而是她自己争取的。 自打她入了东厂,就豁出命的习武,浑身上下,大伤小伤无数,从不喊累,从不喊疼,活脱脱的杀人工具。 每次出任务,苏幕都能办得妥妥当当,唯有一次失败,回来之后生生受了三十鞭子,半个月没能下床…… “爷,小心。”年修行礼。 苏幕,不语。 第32章 为什么救我 进去还算容易,尚远的卧房每日都有专人清扫,覆上皮面,换上那人的衣裳,能暂时蒙混过关,但打扫的时间是固定的,超过这个时间,外头的守卫就会进去查看。 所以,留给苏幕的时间不多。 苏幕也不知道定远侯将账本藏在了何处,只能翻箱倒柜的找。 忽的,苏幕心神一震,发现了尚远卧房里的怪异,画架上挂着一幅画,但这幅画却用轻纱相覆,不知是为了遮尘还是别的什么情愫? 目色微沉,苏幕缓步上前。 轻纱之下,依稀可见是一幅类似于仕女图的画卷,苏幕几番伸手,终是没有拿下,免得太早打草惊蛇。 细看画卷,如仕女图,倩影婆娑;再看画轴,上好紫叶小檀,两端嵌着珠翠,近前轻嗅,若有浅淡清香。 这般贵重,可见重视。 然则,寻常画卷都是放在书房里,若是稀世珍品,则应该好生收藏,敛入画匣中好生保管,像这般放在卧房里,且以轻纱覆之,着实怪异! 回过神来,苏幕转身去找账本。 床内壁有个秘格,内里就放着一本账簿。 苏幕随手翻了两页,确定这本是真的,当即塞进怀中,然后将一切恢复原位,快速朝着外头走去。 外头的守卫,掐算着时间,正打算进门。 苏幕躬身,守卫进屋内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的异常,这才放心的让苏幕离开。 然则,苏幕刚出院子,就听得内里高喊,“快,抓住刚才那个人!” 苏幕眉心一皱,急速拐过回廊,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是那些守卫追来了。 耳听得脚步声渐近,苏幕心一横,当即拐进了一间屋子,也不知这屋子是何人居住,先躲一躲再说! “你……唔……” 声音刚刚响起,就被苏幕扼住了咽喉,她目色狠戾的盯着眼前的女人,已然起了杀念,这个时候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 “林大夫?”外头有人在喊,“您在里面吗?” 林大夫被苏幕扼住了咽喉,自然发不出声音来,一张脸憋得青紫,她目色惊恐的望着苏幕,自知是出了大事。 “林大夫?”外头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林大夫指了指门口位置,又示意苏幕先松开她,她保证不多说。 若是被人发现,苏幕想跑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儿,毕竟简城是定远侯府的地盘,到时候打草惊蛇不说,皇帝那里降下罪责,东厂这黑锅…… “林大夫?”守卫作势要闯。 苏幕反手扣住她的手,冷然立在她身后,另一条胳膊则环住她的肩头,指尖扣着她的咽喉,只要她敢乱说话,苏幕就会当场拧断她的脖子。 “我在换衣服!”林大夫声音略显沙哑,“别进来!” 看得出来,守卫对林大夫颇为尊重,委实没有闯进来,只是隔着房门问了句,“林大夫,可看到有人跑过去?” 林大夫努力平复呼吸,佯装无事的开口,“什么人?我方才一直在屋子里,没瞧见什么人,到底出了何事?你们等会,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既然林大夫在换衣服,那咱们就不打扰了!”守卫各自对视,“林大夫自己小心。” 脚步声渐行渐远。 “你、你可以松开我了?”林大夫低低的问。 苏幕轻嗤,松了手,“你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生死关头,害怕有什么用?”林大夫扯了唇角,笑得有些无奈,“你是何人?” 苏幕的脸上还覆着那人的皮面,林大夫自然认不出她。 须臾,苏幕阴测测的开口,“为何帮我?” “求生,是本能。”林大夫解释。 苏幕轻呵,“这可不是本能,若我没看错,你的银针都捏在指缝里了!放手一搏,惊动门外的守卫,我便无路可退。” 林大夫笑容僵硬,审视着眼前的苏幕,好半晌,她才低低的吐出了一句话,“救人是医家本能,不管……你是谁。” 苏幕轻呵一声,转身离开。 后门,年修已经候着多时,主仆二人极是默契的出去,快速出了巷子,混入了人潮拥挤的街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处,有人无声伫立,冷眼睨着二人消失的方向。 第33章 咱们不是好人 苏幕回到了那个小院,东厂的蕃子们赶紧出来相迎,各自背着一个包袱。 只可惜,定远侯府的动作太快,一行人刚走出巷子,外头的街道上已经有大批的军士在挨家挨户的搜人。 “怎么办?”年修急了。 苏幕咬着后槽牙,“回去!” “没想到,定远侯府的动作这么快,眼下已经出不了城了!”年修心急如焚,“爷,若是他们搜过来,咱们怕是……” 苏幕神色寡淡,低声呵斥,“急什么?!” 以前比这更恶劣的状况都遇见过,犯得着这么着急忙慌?若是真的不成,亦只是一条命罢了,还能怕了他定远侯不成! “奴才是担心账本!”年修行礼。 苏幕起身,“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侯府,必定招来尚云杰的怀疑,到时候满城搜捕,在劫难逃,眼下唯一能救我的,只有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年修不解。 苏幕瞧一眼众人,“白!云!观!” 白云观。 剑刃寒戾,苏幕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被扣住的观主,“咱们要借您这贵宝地住上两日,还望道长行个方便。” 年迈的道长面色微沉,“你若是要借住,咱们自然不会拒绝,但你这刀剑相加,是何意思?还有我那些徒子徒孙,你……” “他们能不能喘气,就看你给不给活路。”苏幕反手拔剑,剑尖抵在老道长的下颚,微微弯腰冲他冷道,“你若说错一句话,我便杀一人,我倒要看看你这白云观,最后能留下几个人?” 老道长扭头,瞧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道士们,当下连呼吸都变了,“你们不能这么做。” “咱们不是好人,作恶从不手软。”苏幕直起腰,反手将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谁敢通风报信,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拂袖间,手边的桌椅轰然坍塌,被震得四分五裂。 俄而,惊恐的低喊声、瑟瑟发抖的呜咽声,充斥在整个殿内。 “都给我闭嘴!”苏幕冷斥。 四下,骤然无声。 “看好他们,谁敢跑……”苏幕转身往外走,音色狠戾,“杀!” “是!” 城内乱作一团,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何事,只隐约知道定远侯府丢了东西,但到底丢了什么,委实无人知晓。 定远侯府内。 “无尘道人?”尚云杰愤然,“没找到吗?” 管家摇头,“不见踪影,连道童也消失了。” “混账东西,居然敢诓骗我!”尚云杰咬牙切齿,“给我找,找到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管家连忙问,“侯爷院子里丢的东西,会不会是被他拿走了?若是他有心混入侯府……” “不管他是谁的人,只要他还在简城,还在定远州,我要杀他,谁都拦不住!”尚云杰眯起凶狠的眸子,“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管家行礼,快速退下。 城门已经戒严,想要离开简城,除非插上翅膀飞出去,否则绝对跑不了。 人,一定还在简城。 东西,亦未出。 府内府外,乱做一团。 “哥,你这算不算瞎了眼?”尚云茶问,“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带进来,如今出了事,爹那里你自己去交代。” 尚云杰正在气头上,“少废话,我若是出事,你能好得了哪儿去?一条船上的兄妹,若是有祸事,谁跑得了?” “哼!”尚云茶别开头,“什么无尘道人,还不知道是谁的人呢!” 蓦地,尚云杰低喝,“林大夫!” 拐角处,林大夫心神一震,紧了紧袖中的手,“尚公子?” “你去哪?”尚云杰问。 林大夫指了指外头,“老夫人少了几味药,我原想出府去抓药,谁知外头乱糟糟的,便没敢再出去,所以就回来了!” “是吗?”尚云茶轻哼。 尚云杰上下打量着她,“跟我来!” 林大夫面色一紧,“尚公子,我……” “让你跟着你就跟着,费什么话?”尚云茶冷声训斥。 闻言,林大夫抿着唇,跟上尚云杰,朝着他的屋子走去。 脚步,略显沉重。 第34章 势均力敌,最了解! “小贱蹄子!”尚云茶满脸鄙夷,“倒也是真本事。” 底下人来报,说是虞公子要走了,这可把尚云茶给惊着了,连忙赶去厢房。 “怎么就要走了呢?”尚云茶心惊,“不能多留几日吗?” 瞧着那张清隽无双的脸,尚云茶便有些欲罢不能,就这么放他走,她委实心有不甘。 “府内接连出事,我若是继续待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是以早些离开为好。”沈东湛去意已决,“这些日子多谢尚姑娘款待,虞某告辞。” 尚云茶寻思着,该找什么借口留住他呢? 思来想去,一无所得。 沈东湛已经走出了侯府,瞧一眼外头乱糟糟的境况,目色微沉,“可见这简城乃是非之地,虞某多半不会再来了。” “真是个没心肝的。”尚云茶抿唇,“那你接下来要去哪?” 沈东湛想了想,“虞某浪迹天涯,随遇而安,委实不知要去哪!” 说话间,他已带着周南离开。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尚云茶睨了一眼身后的奴才,当即有人快速跟上,她倒要看看,他想去哪?又或者,他惦念着哪家的姑娘…… 她尚云茶看中的男人,岂能便宜了别人。 可沈东湛是谁,你想跟就能跟得住?找两个小厮,换上他与周南的衣裳,策马出城,将“尾巴”全都带了出去。 站在巷子口,周南颇为不解,“爷,眼下城内这般境况,东厂的人都撤了,咱们为何还要留下来?定远侯傍晚就会回来,咱们若是不走,只怕再也走不了。” “东厂?”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这种境况,你觉得东厂的人能跑?” 周南愣了愣,“难道还在城内?” “侯府出了事,城内立马戒严,这意味着什么?”沈东湛问。 周南敛眸,“东厂得手了。” “账本拿到手,也得有命走出定远州才行!”沈东湛目色沉沉如刃,“苏幕行事小心,在尚远的地盘上,跟他们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哪儿猫着!” 周南皱了皱眉,“那她会在哪?客栈?酒楼?茶肆?又或者民居?” “你都能想到的地方,定远侯府的人肯定也能想到,满大街都是军士,挨家挨户的搜,东厂的人想藏匿起来,没那么容易。”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若他是苏幕,此时此刻应该躲在哪里最为安全?侯府是不绝对可能,尚远一回来,抓住就是死,否则苏幕不会破釜沉舟,抛却无尘道人的身份。 无尘道人? 道人? 薄唇轻勾,沈东湛兀的轻嗤了一下,“那便……碰碰运气!” “碰运气?”周南不解。 去哪碰运气? 白云观! 沈东湛与定远侯府那些人不同,锦衣卫和东厂交手多年,彼此之间有些了解,知道各自的行事作风,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爷,好像是沈指挥使。”年修急急忙忙的进了房间,“就在大门外徘徊。” 苏幕正端着杯盏,掀了眼帘睨他,“你确定,是沈东湛?” 他们躲得这么隐秘,连府衙和侯府的人,都没能找到这儿来,沈东湛是怎么找过来的? “是!”年修点头。 苏幕顿觉手中的茶都不香了,淡漠的脸上浮出丝丝凉薄,“阴魂不散!” “爷,怎么办?”年修问。 苏幕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仁疼,“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且不管是怎么找到的,他若是一直在门外徘徊,难免会招人怀疑,若是……”年修不敢往下说,眼下的境况本就提心吊胆,若是再出什么状况,怕是生死难料。 苏幕深吸一口气,“白云观照旧开门迎客,他若是香客,自然可以进来。” “是!”年修明白了苏幕的意思。 出门交代了一声,底下人便悄然蛰隐,任由沈东湛大摇大摆的走进白云观。 苏幕立在窗后,冷眼睨着那厮。 冤家,真的路窄! 沈东湛皱眉望去,不远处窗门紧闭,可他总觉得好似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 第35章 你不是他对手 隔着一道窗户缝隙,沈东湛自然不可能瞧见苏幕。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问。 沈东湛收回视线,敛眸望着前方的正殿,“没什么,随便看看!” 之前他就是在白云观里跟尚云茶相识的,所以沈东湛对白云观并不陌生,后山的茶花谢了一波,现在香客不似之前众多,还算清闲。 后院没有马,却有不少马蹄印;小道士们按部就班的在观内行走,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身边的香客身上,眼神里偶有惊慌之色;观主的院门外,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有两个扫地的道士,每每有人靠近,便握紧了手中笤帚,神情戒备。 回到正殿,沈东湛揉了揉眉心。 “爷?”周南近前,“怎么了?” 这么一圈走下来,眼见着天色不早,想必尚远已经进城了。 沈东湛没有说话,目色沉凝的朝着一旁的屋舍走去。 “爷?”周南紧了紧手中剑。 屋内。 苏幕神色寡淡的立在那里,缝隙外的人渐行渐近,眼见着朝她走来。 “爷?”年修呼吸微促,“要不……” 苏幕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年修垂眸,不语。 房门被推开,沈东湛从外头走了进来。 年修立在门边上,冲着沈东湛行礼,“指挥使大人!” “苏千户倒是会躲清静,如今满城闹腾,唯有此处还有一片净土。”沈东湛拂袖坐在苏幕对面。 一张桌,死对头。 苏幕杯盏在手,神色淡然的瞥他一眼,“指挥使好本事,都能找到这儿来,眼见着天都黑了,怎么不陪你的尚姑娘了?”  沈东湛轻呵,果然是苏幕,针尖只往痛处扎! “苏千户都不炼丹了,我还陪什么尚姑娘?”沈东湛反唇相讥,“白云观的茶花开得极好,想必苏千户都看过了?这样也好,回去之后能跟你家督主说上两句,想必他会很喜欢。” 苏幕轻嗤,“我若是看茶花也只是看茶花,不似沈指挥使,看的是花,找的是茬,惹的是风、流、债!” “苏千户……”沈东湛上下一打量她,“知道何为风、流、债吗?” 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指挥使真是时刻不忘挖苦,倒也难得,苏幕如此卑微的身份,得您这般惦记!”苏幕轻嗤,“真是惦记到了心坎里。” 沈东湛薄唇轻勾,目色凉薄,“苏千户……不用客气!” 外头的天色,算是彻底暗了下来。 城门闭锁,这几日都不可能出去,眼下只能先躲着,然则,躲藏非长久之计,得好好的找一条出路,离开简城,离开定远州。 怼完了嘴,谁都没再说话,各自揣着小九九。 而一旁的周南和年修,冷然对视,各自瞧不上。 夜里的白云观总算是安静下来,但眼下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是以东厂的蕃子依旧守在门口望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爷,有大批人马上山,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蕃子速速来报。 大批人马? 沈东湛凝眸,瞧一眼神色轻重的苏幕,“前面谁在带兵?” “是一位花发老者,瞧着年岁不小,身后跟着尚家公子。”蕃子如实禀报。 沈东湛瞳仁骤缩,苏幕面色骤变。 “尚远!” “尚远!” 二人,异口同声。 “爷,怎么办?”年修骇然。 苏幕的面色全变了,大批人马上山,那就意味着尚远可能知道他们藏身白云观。 “听说尚远武艺高强,战场上于乱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苏幕咬着后槽牙,身子绷得笔直,“人送外号,活阎王。” 沈东湛喉间滚动,爹说过,哪日若是逢着定远侯尚远,切莫冲突。 你,不是他对手! 第36章 看谁给谁,收尸 众人面面相觑,连东厂的二把手都这么说了,可见这尚远有多可怕,这也是为什么,苏幕不敢留在定远侯府的原因。 年修心惊肉跳,“爷,现在怎么办?” 人都到了山下,眼见着是要包围整个白云观了,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全部撤入后山!”苏幕咬着后槽牙,“上山只有一条路,但下山……后山是峭壁,底下是直通简城外的沅江。” 沈东湛心神一震,“你要走水路?可是,没船怎么走?” “若我没记错,沈指挥使是个旱鸭子?”苏幕目色清冷,“倒是可惜了,不能带上你一块走,您还是另寻别路!” 音落,苏幕拂袖起身,“撤!” 一声“撤”,东厂蕃子有条不紊的往后院撤去。 周南有些着急,“爷,这……咱们怎么办?” 有一点,苏幕还是说对了,沈东湛是个旱鸭子,这还真的是没办法一路同行,可不走也不成,且不说他功夫不敌尚远,只这账本……还在苏幕身上呢! 岂可,功亏一篑! “跟上!”沈东湛抬步就走。 后院都是茶山,茶花虽然谢了一波,但是第二波很快就是长起来,眼下绿意葱葱。 立在崖上,苏幕往下瞧了一眼,只见沅江波涛汹涌,尤其是夜里,更加湍流不息,即便再好的水性,下去亦有危险。 “爷,江水太过湍急。”年修有些心颤。 苏幕瞧着一旁的大树,附在年修耳畔低语,“莫声张,放绳子下去,从地下崖边过,绕道离开白云山。” 年修的眼眸骤然扬起,“爷?” “收好了,扬州等我。”苏幕直起身,“务必,活下去!” 年修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以眼角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沈东湛和周南,狠狠的点头,“奴才誓死不负千户大人重托。” “走!”苏幕持剑在手。 年修行至崖边,“放!” 绳索,快速放下。 “下!”年修厉喝,手攀绳索,快速顺其而下。走之前,他望着自家千户大人的身影,微微红了眼。 大人,您一定要活着离开定远州! “爷,东厂的人都走了,咱们怎么办?”周南急了。 黑暗中,沈东湛目色幽深,“苏千户不走吗?” “我若是走了,谁给沈指挥使收尸啊?”苏幕低笑一声。 周南愤然,“谁给谁收尸,还不一定呢!” 的确,尚远对东厂的怨恨与不屑,远胜于对锦衣卫,锦衣卫是皇帝的臣,而东厂不过是一群阉人,说白了……是伺候人的玩意,狗奴才罢了! “没想到,苏千户这么重情义,宁可自己挡着,也要让手底下的人活下去?”沈东湛可不相信,东厂的人……有心! 这帮阉人素来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心慈手软,生出别样的情义。 “账本,在年修身上!”沈东湛冷然。 苏幕没吱声,不承认也不否认,言多必失,不如不说。 对付沈东湛这样的聪明人,缄默是最好的法子。 电光火石间,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去追账本!” 账本若是丢了,皇上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这点,周南还是拎得清的。 “爷,那您呢?”周南忙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得留下来,为苏千户——收尸!” “是!”周南纵身一跃,攀着绳索下去,直追年修等人。 明晃晃的火把,如同火龙一般,快速朝着后山移来,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大批的军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后山包围得水泄不通。 军士分列两旁,有一花发男子,身着蓝色的衣袍,自人群中走出。且观其浓眉阔目,身段魁梧,饶是一言不发,只眉目横扫,顿生不怒自威之色,让人胆颤。 这便是定远侯——尚远。 “两个黄口小儿,居然敢在我简城造次,真是不知死活!”尚远打量着火光中的二人。 一个眉目清冽,一个容色寡淡。 一黑一白,分立两旁。 冷剑在手,杀气凛然。 第37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想到,锦衣卫居然也和东厂这帮阉狗同流合污。”尚远冷笑,“自甘堕落!” 沈东湛侧过脸,瞧了一眼身边的苏幕,若她不是东厂的阉人,想来不管入哪行都会极好,可惜了这副好身骨。 “把东西交出来!”尚远已然起了杀意,“我留你们全尸。” 沈东湛敛眸,上前拱手,“尚伯父!” 一句“尚伯父”让尚远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若是不拆穿身份,他可以权当不知,杀了眼前这两人,但若是拆穿了沈东湛的身份…… 这事,就不好办了! 若沈丘的儿子死在他手里,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下沈东湛,家父齐侯沈丘。”沈东湛自报姓名,“来这儿戏耍游玩,不知您这般阵仗,所为何事?” 尚远还没开口,尚云杰却已经耐不住,“放屁,你混入定远侯府,意图不轨,还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哄骗我父亲。爹,账本一定在他们身上!” “闭嘴!”尚远低斥。 他们那一辈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不是晚辈能置喙的。 “爹?”尚云杰一怔。 尚远深吸一口气,“你是沈丘的儿子?” “是!”这个时候保命为上,沈东湛不想硬碰硬。 尚远裹了裹后槽牙,“把账本交出来,我放你走。” 沈东湛没说话。 “不过,这阉狗……”尚远目色陡沉,“杀无赦!” 音落瞬间,冷箭如雨,直冲苏幕而去。 原本,尚远是要杀了他二人,如今沈东湛挑明了身份,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杀东厂的人,再处置沈东湛。 苏幕便是知道,尚远不会放过自己,早早的提防,冷剑狠狠劈断袭来的箭。 然则,箭雨如潮,防不胜防,一箭贯穿胳膊,顿时鲜血飞溅,却也在转瞬间,苏幕纵身而起,冷剑直逼尚远。 “爹!”尚云杰惊呼。 尚远是谁,反手便提起了副将手中的大刀。 大刀阔斧,刀锋凌厉,仿佛能劈开苍穹,破开一切,力道之大,与苏幕刀剑相碰,苏幕就被震开了些许。 握剑的手,微微的抖,若不是她内外皆修,只怕已被震断筋脉,再提不起剑。 喉间血气翻涌,苏幕再度往上冲。 沈东湛心神微颤,那一瞬苏幕身上爆发的韧劲,让他大为震撼,不同于寻常的视死如归,她是有目的的冲锋。 反手一剑,锋利的剑刃架在了尚云杰的脖子上。 沈东湛骇然心境,纵身而起,一掌拍在尚远的刀背上,生生震开了袭来的刀锋。 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一点。 连苏幕都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如果不是沈东湛,饶是自己挟住了尚云杰,只怕也会被尚远削掉一条胳膊。 “都别动!”苏幕厉喝,“谁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尚云杰。” 尚远提着大刀,指关节咯咯作响,“放开我儿子。” “定远侯府怕是要绝嗣了!”苏幕冷笑,“都给我闪开,让我走!” 尚远眦目欲裂的瞪着苏幕和沈东湛,怪只怪,自己大意了,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出手,否则就苏幕一人,根本不可能挟持他儿子。 “怎么,不好使了是吗?”苏幕的剑,已经划破了尚云杰的脖颈。 血色,蜿蜒。 “爹,救我!”尚云杰慌了。 只要苏幕稍稍用力,他这辈子算是彻底报销了! “今日,谁都别想离开,我就不信你敢杀我儿子!我是定远侯,只要参奏一本,你们东厂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尚远握紧手中大刀,“还不快放人。” 苏幕勾唇,目色邪肆,“是吗?” “抓住她。”尚远杀气腾腾。 人,是绝对不能放的,皇帝对定远州本就已经动了杀心,若那本账簿若是到了皇帝的手里,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儿子,而是尚家九族! 尚远也不想死! 说时迟那时快,尚远提刀飞扑。 “爹!”尚云杰凄声厉喊。 大刀所向,苏幕以剑相挡,剑身断成两截,刀刃狠狠欺入她的肩头,劈在了肩胛处,刹那间鲜血飞溅。 若不是沈东湛补了一挡,尚远的大刀肯定会将她劈成两截。    “走!” 刹那间,沈东湛抱起鲜血淋漓的苏幕,飞身跳下悬崖。 尚远提着刀,于崖前止步。 只见崖下,波涛汹涌。 “给我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尚远眦目欲裂。 一回头,尚云杰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第38章 那姑娘怎样了? 尚云杰被血淋淋的抬回了定远侯府,整个侯府瞬时乱做一团,这可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子嗣,若是有什么闪失,定远侯府岂非要绝嗣? 事实上,尚远深知,以东厂的立场是根本不可能杀他儿子,否则他一本折子递到皇帝面前,东厂吃罪不起。 可是,尚远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东厂的人没有要了他儿子的性命,而是…… “公子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林大夫战战兢兢的开口,满手血污,“但是、但是以后想再有子嗣,怕是、怕是不能了!” 剑到根除,一脉终断。 “苏!幕!”尚远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苏幕!传我军令,若逢苏幕,杀无赦!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山崖下的搜寻工作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在期许着,能找到苏幕等人的尸体。 可是,崖底无人。 沈东湛和苏幕明明都跳下来了,却不见踪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城门口早已戒严,想走只能经水路离开,但是沅江湍急,想要走水路必须有船。 船? 这地方没有码头,哪儿来的船?没有船,他们两个就算是水性极佳,也不可能游过沅江而逃出生天。 所以,人呢? 一夜搜寻,无果。 苏幕醒来的时候,正抱着浮木,随波逐流。 吃力的掀开眼帘,看一眼同样抱着浮木的沈东湛,苏幕无力的咳嗽了两声,沅江水冻得她瑟瑟发抖,浸得身上的伤都已冰冷麻木。 幸运的是,在他们落水之时,沈东湛封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否则她早就血尽而亡了。 江水湍急,浮木飘零。 不远处,似有船只浮动,苏幕无力的抬了一下手,终是因为伤势太重而沉沉的闭上了眼。 黑暗,还是黑暗。 满目鲜血,殷红遍地。 火光冲天之时,她躲在床底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任由哭喊声变成了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她看见乳母血淋淋的躺在那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满是血的唇一开一合。 唯有三个字:活下去…… “呼!”苏幕猛地坐起身来。 刺眼的光亮,惊得她骤然合上双眼,别开头。 光亮,温暖。 “醒了?”沈东湛无力的靠在草垛上,“居然没死。” 也不知,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苏幕面色惨白,环顾四周,脑子瞬时清灵,一间破败的小茅屋内,满是柴垛和草垛,自己此刻也躺在草垛上。 如沈东湛所言,她还活着,阎王爷再一次将她拒之门外。 她没死,活下来了。 撑着身子站起来,苏幕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眯起眸子瞧着外头的光亮,以及陌生的场景。 这是一个简易的农家小院,院中有一口水井,对面是两间茅屋,女主人正在边上的小厨房内,动作麻利的刮鱼鳞。 温暖的阳光,洒落天地间。 沈东湛扶着柱子站起,瞧着立在光亮下的苏幕,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的侧颜,那张惨白的容脸几近透明。 她回眸看他,目色凉薄,仿佛再明亮的阳光,也散不去身上的阴霾。 “都醒了?”女主人赶紧上前,“觉得如何?” 苏幕忽然抬手,以最快的速度捏住了她的脖颈,“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何人?” “这位爷……”女人惊慌失措,因为被掐着脖子,已然声音嘶哑,“是我、我当家的……救了你们,我、我没有恶意!” 腕上一热,沈东湛扣住了苏幕的手腕,“恩将仇报,非君子之能。” “我不是什么君子。”苏幕冷嗤。 但,她还是收了手。 一则身子不允许,二则需要尽快疗伤。 女人被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忽然发难的苏幕,瑟瑟发抖的捂着脖子,不敢再多说半句。 “快些起来。”沈东湛上前,“主人家,可有伤药?” 他们掉进水里,身上什么都没了,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沈东湛自身也是难受得紧,不会水性的人喝了一肚子水,可不得难受几日嘛! “有!”女人点点头。 不多时,草药拿来了,女人已经将草药在碗里捣烂,“药都是山上采的,你们若是要看伤得进城才有大夫,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怕是没办法帮你们治病。这些,凑合着用?” “多谢。”沈东湛伸手接过,凑到鼻尖轻嗅,“这些已经足够了。” 止血,消肿。 至于愈合伤口,得看苏幕自己的体质。 女人将一些布条放下,快速离开,可不敢再惹暴走的后生,一直就冷脸,瞧着就怪吓人的。 “乡野之地,没有什么疗伤圣药,且将就着用!”沈东湛端着药碗走过去。 苏幕手一伸,“我自己来。” 该示弱的时候,她绝不逞强,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比谁都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咬着牙活下去。 活着,才有机会。 “肩上,深可见骨,你怎么自己来?”沈东湛问,“还是说,苏千户怕我在这药里下毒?” 苏幕坐在草垛上,左肩耷拉着,因为伤势太重,根本抬不起来,她右手伸向他,神色寡淡的说了句,“拿来!” 沈东湛不得不佩服,如此伤势,苏幕居然可以面不改色,仿佛尚远那一刀不是砍在她身上,除却面白如纸,再无任何情绪波动。 他不知,她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宛若死水? 沈东湛将药碗递过去,“你确定?” 伤口在肩头,敷药倒是可行,但是包扎……怕是不能。 苏幕接过药碗,“出去!”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阉人,敷个药罢了,还有这么多规矩?转念一想,兴许就是因为……是阉人,所有身体跟男人不太一样,不愿在人前展示。 锦衣卫和东厂原就不对付,能在这里和平相处,是因为沈东湛要跟着苏幕,毕竟只有她才知道,账本被年修带去了哪儿。 如果周南没能追到年修,那么最后一点希望,就在这儿了! “好!”沈东湛走出门。 苏幕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做了心里准备,单手解开腰带,解开衣襟,在敞开衣裳之前,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门口。 柴房的门虚掩着,沈东湛的身影就在外头徘徊,以她对锦衣卫的了解,这些自明骨子里尚有一丝忠正的男人,不会像他们东厂这样,不择手段、趁人之危! 捣烂的草药覆在肩头,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万箭穿身一般,让苏幕止不住浑身战栗,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头皮都是麻的。 她以贝齿死咬着唇,嘴里满是血腥味,最后连拿布条的手,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即便如此,她亦未喊过一声疼,毕竟没人疼的孩子,是没资格喊疼的。 如她! 独自包扎伤口,她早已习惯,只是这一次,伤得太重,尚远下的死手,圻断了她的剑,也险些圻断沈东湛的剑。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沈东湛那一挡,她从肩到胳膊……整个身子的半边,都会被尚远的刀削下来,如果是那样,她应该当场就死了。 其后双双落水,抱着浮木漂流…… 终是沈东湛,救了她的命。 肩头实在疼得厉害,布条怎么都系不上,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苏幕的心里有些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门外,沈东湛站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如果苏幕死了…… 想了想,沈东湛忽然转身推开了门,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疾步走向苏幕。 苏幕:“……” 若不是她快速拢起衣襟,沈东湛定会瞧见她露出一角的裹胸,一颗心砰砰乱跳,她红着眼瞪着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恼。 “滚!”苏幕低喝。 方才疼得厉害,这会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瘫坐在草垛上,像是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别动!”沈东湛绕到她身边,伸手取过她死拽着的布条,“再耽搁下去,你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苏幕梗着脖子,别开头,“不关你事!” “死鸭子嘴硬!”沈东湛力气有些大。 疼得苏幕又打了个寒颤,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依旧没有吭声,仿佛伤痛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沈东湛心神一震,瞧着她如玉般的脖颈,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的肩头肌肤,不由的狠狠蹙了蹙眉。 阉人没了男人的特征,很多地方都跟寻常男人不一样。 别看苏幕行事狠辣,杀人不眨眼,可这肌肤……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光滑细腻,白皙之中带着些许淡粉,因着疼痛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微光中居然还透着晶莹剔透的错觉。 “好了没有?”苏幕抓着胸前衣襟,只敢露个肩头,只要沈东湛帮她打个结,这伤就算是包扎妥当了。 也不知道这厮在干什么,居然没动静? “马上!”沈东湛用了力,瞧着苏幕疼得直哆嗦的样子,扯了扯唇角,带了几分嘲蔑,“原来苏千户也不是铁打的,也会疼!” 无奈苏幕身负重伤,否则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苏幕咬着后槽牙。 沈东湛挑眉,用力的打了个结,“这是助人为乐,怎么能说是趁人之危呢?若我真的要趁人之危,理该一刀抹了苏千户的脖子,一了百了。” “我死了,你上哪去拦账本?”苏幕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 沈东湛不以为意,徐徐起身。 苏幕快速拢起衣襟,心里有些虚。 他,应该没看见,否则怎会有这般得意之色?他们这些人,不都假模假样的遵循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礼? 沈东湛确实没瞧见,更确切的说,他压根没往那处想。毕竟,谁能想到,眼前的东厂二把手,是个女子?! 包扎完毕之后,沈东湛便走出了柴房。 外头,女人正在准备午饭。 乡野地方,只有些野菜还有一些野外拾来的糙米,然则因为靠近江河,倒是有一些活物可吃,比如,鱼。 “我熬了鱼汤。”女人笑盈盈的开口,“那姑娘怎么样了?” 沈东湛正拿着葫芦瓢舀水喝,被她这一句“姑娘”给呛得直咳嗽,讪讪的放了葫芦瓢,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阉人与寻常人,男不男,女不女。 苏幕五官俊俏,面上日晒雨淋的,倒是肤色暗沉了些,但是身上……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因为是阉人,所以没有男子特征,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清灵,被人误会是女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这,没法解释。 “我这兄弟就是长得有点俊俏,瞧着像个女子,实则是个男儿身。”沈东湛算是全了苏幕当男人的尊严,“您,误会了!” 女人心神一颤,当即不好意思起来,“是、是吗?是我不好,我瞧着她长得好看,又这般纤瘦,还以为你们是……是偷偷跑出来的。” 苏幕正好走到了门口,乍听的这话,当即皱起了眉。 什么眼神? 当她与沈东湛是私奔! “我去、去做饭。”女人怕极了,黑着脸苏幕。 晌午的时候,苏幕吃得少,许是因为身子不舒服的缘故,整个人有点恹恹的,其后便回到了柴房里,倒头就睡。 “烫得厉害!”女人叹口气,“怕是伤口……” 沈东湛皱了皱眉,“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先忍忍。”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找大夫想抓药是不可能,也是因为偏僻,他们才能在这里休息一阵,否则定远侯府那些人,肯定会找过来。 正想着,外头却传来了嘈杂声音。 “我去看看!”女人转身就往外跑。 沈东湛警觉的站在窗口位置,正好瞧见不远处的军士,“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想了想,沈东湛快速背起苏幕,朝着后山奔去,现在不上山更待何时?山上林深茂密,官军就算想搜,也得费很大的劲儿。 再看来的这帮,约莫数十人,这么点人手,是不可能搜山的。 上山,是最安全的选择。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背上,期间也睁开过眼睛,只是高烧烧得滚烫,让她一时半会的,没办法保持长久清醒,只能靠着意志力,半睡半醒的任由沈东湛背着上山。 将苏幕放在树下,沈东湛去捡了点树枝,白日里还算好,夜里定是要冻死的,眼下还没入夏,林子里阴冷至极。 苏幕半眯着眼睛,看着沈东湛跑来跑去,一会捡树枝,一会又挑了枝叶茂密的枝丫,用短刃砍下,搭了个简易的三角棚子。 厚重的枝叶,能挡风遮雨,可见他在野外的生存能力,不似苏幕想象的那么差劲。 她原以为他这齐侯世子,不过是个养尊处优,靠着父辈祖荫的庇护,才有皇上的重用,有了今时今日…… 终究,他还是有点用的。 苏幕闭上眼,沉沉的睡了一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篝火燃起。 “醒了?”沈东湛将烤好的蘑菇递过去。 苏幕瞥了一眼,拂袖间便将蘑菇掸落在地。 “好心当成驴肝肺。”沈东湛自然不会去捡,掉地上滚了几个圈,脏成这样,已经不可能再吃。好在篝火边上,还有几串蘑菇。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苏幕从身边抓起一把泥沙,拂袖扬去。 “苏幕!”沈东湛低喝着她的名字,他早就应该明白的,东厂的阉狗没有心,即便你救过她,狼依旧改不了吃人的本性。 苏幕扶着树干起身,不紧不慢的朝着林子里走去。 沈东湛也不去管她,天亮之后他会下山去看看情况,官军已经搜过一遍,想必不会搜第二遍。 他们要么继续赶路,要么留在村子里养伤,毕竟,以苏幕现在的伤势,根本走不远……忽的一怔,紧张她做什么?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最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苏幕回来了,怀里捧着一摞的蘑菇,慢悠悠的坐在了篝火旁边,以沈东湛之前削好的竹签穿成串。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沈东湛终于明白了,这是怕他给她下毒,所以不吃他做的东西?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既然是怕他下毒,不吃便罢了,毁去所有作甚? 火花哔哔啵啵的,时不时从篝火堆里迸溅出来。 林子里冷风呼啸,幸好有这临时简易的三角棚子遮挡,二人勉强撑过了一夜。 沈东湛不得不感慨,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像苏幕这样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的东厂阉狗,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只是发烧了一下,瞧着面色惨白,身子疲软,便再无其他异常。 阎王爷都怕了她,真是没天理。 天还没亮,沈东湛打算下山看看。 苏幕就跟在他身后,走得极缓,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天都亮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 二人远远的站了站,心里各自盘算,一时间没敢近前。 “你受了伤,容易拖我后腿,我先去看看!”沈东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宁静的江边小渔村,晨雾笼罩,入目所见,皆是半清半楚。 然则,越往内走,沈东湛的面色越难看,呼吸愈发急促,到了原来住着的小院,推开院门,他定定的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忽然间,一声惨叫惊破苍穹,打碎了黎明的死寂。 苏幕? 沈东湛撒腿就往回跑…… 第39章 坏了! 为 我爱焦玛 南瓜马车加更1 苏幕提着剑,站在血色迷雾之中,脚底下躺着数名军士,左肩受伤不代表她成了废人,她还有右手,还能拿剑。 “苏幕!”沈东湛一声喊。 苏幕反手一剑,抹了最后一人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喷薄,她立在血色迷雾之中,提着剑冷冷的看他。 官军屠了整个小渔村,昨日还笑语喧闹的小渔村,今日变成了人间炼狱。随处可见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丢在地上,或挂在墙上,倒在树下。 最让沈东湛受不了的,是那几个年幼的孩子,就倒在平阔的沙地上,大概是想跑到船上去,逃出小渔村。 可终究,没能活下来。 剑,是从军士手中夺下来的,苏幕就站在沙地上,剑刃上的血,一点点的从剑尖滴落,渗入沙地中。 “他们见过我,该灭口!”苏幕难得解释了一句,丢了剑转身离开,“想来就算我不做,沈指挥使也会这么做!”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瞧着她肩头渗出的嫣红,血沿着她的左袖管,一点一滴的坠落。 灭口? 是该灭口。 但是…… 他分明看到她走的时候,侧脸瞥了一眼那几个孩子的尸体,这可不像是苏幕该有的冷漠,倒像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然而,东厂的杀人工具,也会有恻隐之心的存在吗? 苏幕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回到了那个小院。 而沈东湛,则挖了个大坑,将所有人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包括救了他们的夫妇,这么一忙碌,已然时近中午。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动,只是坐在柴房的草垛里,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东湛收拢了一些干粮,带上了水还有剩余的药,“这里不能待了。” 苏幕没作声,勉力起身。 “我先给你换药?”沈东湛说。 苏幕没理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沈东湛很是诧异,之前他说一句,她怼一句,这会倒是安静得很,似乎不怎么对头。 是惹了什么伤心事? 还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你是为那几个孩子?”沈东湛提起这个,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帮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老弱妇孺皆杀,如此顺手,可见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定远侯纵容手底下的人,鱼肉百姓,肆意屠戮,实在可恨至极,该死至极! 苏幕脚下微微一滞,终是没有停下。 望着苏幕的背影,沈东湛狐疑的皱眉,她还想藏着什么故事? 苏幕身上有伤,走不了太远,好在有船,可以顺水而下,只要出了定远州,他们就不用再怕定远侯的追杀。 随波逐流,船只飘零。 苏幕坐在船头,沈东湛不懂水性,只能小心翼翼的行船。 耳畔,水声哗然。 再往前就是扈城,没办法再走水路,因为顺流而下……与殷南辕北辙,他们会越走越远,所以要找个地方停船上岸。 上了岸,是一片林子,过小径便至正道,往前走是个小县城,要离开这儿,就得经过小县城。 “你这一身伤,进去就得被抓!”沈东湛压了压眉心。 苏幕横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与锦衣卫这般,鼻子灵敏!” 这是,把他们比作狗? 沈东湛轻呵一声,“东厂不是自诩眼线密布?怎么,这小县城里没有?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东厂有多能耐!” “彼此彼此!”苏幕轻呵。 城门口有守卫,苏幕身上有伤,不可能就这样进去,所以钻进牛车的草垛里,跟着牛车进城。 尚远的军令虽然抵达了扈城,但小县城内尚算安全,暂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苏幕直接进了医馆,沈东湛紧随其后。 伤口很深,若不及时处置,肯定是要坏事的,她得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否则回殷都路途漫漫,该如何自保? 靠沈东湛? 呵,她可不敢想! 对于这样的伤,大夫也是头一回瞧见,“伤得很深!” 苏幕只露出半边肩膀,双手揪住衣襟,习惯了这样让大夫看伤,“拿金疮药止血散,其他的不用多管!” “若是不诊治得当,怕是以后对整条胳膊都会有影响。”大夫有些心惊。 苏幕拢了衣襟,行至一旁执笔写了一道方子,“照方抓药,熬好了端过来。” “这……”大夫扭头望着一旁的沈东湛。 沈东湛点了头,“烦劳大夫。” “好!”大夫将金疮药和止血散留下,转身出门。 沈东湛瞧着大夫那副模样,目色微沉,“你就不担心吗?这样的伤一看就是利器所伤,只要定远侯府有人在这里,你就会暴露身份。” “那就看我的命,够不够硬!若是沈指挥使怕被连累,趁早离开!”苏幕轻嗤,“出了事,我自己担着!” 沈东湛坐在一旁,“想赶我走,苏千户怕是要想别的主意才行!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救命之恩大如山,没从苏千户身上讨回来,我如何能走?”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一句都答不上来,沈东湛所言不虚,他的确对她有救命之恩,且,还不止一次。 大夫出了门,快速寻了药童过来,“按方抓药,送到千户房中,记住了,不许多说不许多看,当做不知千户的身份,明白吗?” “是!”药童行礼,毕恭毕敬的收了方子,快速离开。 深吸一口气,大夫提着衣摆去了后院,叩开了一道房门,将正在休息的伙计拽起来,“马上去通知一声,千户大人受了重伤,全城警戒。” “是!”伙计出门,牵马,自后门出。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苏幕身后跟着一人,主仆二人目光一交汇,私底下打了个手势,他便知道了苏幕的意思,从头至尾佯装不识。 天色,渐暗。 灯火,燃起。 苏幕正欲休息,却被大门外那一阵猛烈的敲击声惊醒,当即坐了起来,随手抽出了放在枕头底下的短刃,立在了窗后位置,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往外看。 不巧,沈东湛已经披着外衣行至檐下,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吵闹得很是厉害。 “没这么巧?”沈东湛顾自低语。 一来就暴露,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他们来得何其小心谨慎,按理说不可能暴露,除非是这医馆里的人去通风报信,知会了府衙!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坏了! 第40章 这人眼睛太毒 沈东湛推开门,大步朝着苏幕走去,“还是……” “还是老实待着!”苏幕打断了他的话。 沈东湛眉心一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若是换做之前,她如惊弓之鸟,第一反应就是撤离,可现在…… 心下微恙,沈东湛没说话。 不多时,喧闹声渐熄。 苏幕抬步朝外走去,行至回廊处便碰到了白日里送过药的小童,“发生何事?” “两位爷。”小药童跑得满头大汗,“外头出了事,说是咱们治死了人,所以家属报官拿人,这会已经闹到县衙去了。” 治死了人? “我瞧着你家大夫医术还不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东湛试探着问。 小童挠挠头,“当时开了药,方子是我抓的,不可能有什么失误。” “到底是怎么死的?”苏幕问。 小童摇头,“那人瞧着像是中毒,唇上发黑,但是……但是尸体被抬到县衙去了,具体是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 苏幕面无表情,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唇上发黑?”沈东湛想了想,“这倒是符合毒杀的症状。” 小童急了,“不可能,咱是开医馆,又不是黑店,治病救人怎么就变成了毒杀呢?何况就这样毒杀病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大夫对我有恩。”苏幕敛眸,“你且盯着县衙那头,若需要帮忙及时告知我。” 闻言,小童瞧了苏幕一眼,蜷了蜷袖中的手,呐呐的道了句,“是!” 待小童离去,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极是好看的丹凤眼里,翻涌着探究之色,“没想到,苏千户居然生出了人心。” “沈指挥使最好别抱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苏幕勾唇,“我随时等着,在沈指挥使背后捅一刀!” 沈东湛淡然从容,薄唇轻挽,“拭目以待。” 医馆出了事,自然是要关门歇业。 眼下连大夫都被抓走,街坊邻居皆是议论纷纷。 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幕却跟没事人一样,一觉睡到了天亮,喝了药才安安稳稳的踏出房门。 今日,公堂审案,庸医误人。 “虞公子一大早就过去了。”小童跟在苏幕身边,“这会县太爷应该已经开始审案了。” 苏幕一直没作声。 县衙外,百姓围拢在一处,须知,在这小县城内鲜有这样的热闹,如今还出了人命案子,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县太爷审案。 苏幕站在人群里,扭头便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沈东湛。 想来也是,沈东湛容色清隽,长身如玉,若是站在百姓之中,宛若鹤立鸡群,很难泯然于众,委实太过扎眼。 沈东湛也看到了苏幕,一个站东角,一个站西角,各自低调。 蓦地,衙役一声高喝。 县太爷从后堂走出,摸着自个的八字小胡,一脸鄙夷的瞧着围在外头的百姓,“本县审案,你们不得喧哗,谁敢造次,马上赶出去!” 百姓当即安静下来,谁不知道这“钱扒皮”官位不大,官威不小,平素欺凌百姓已是家常便饭,谁不畏之。 “县太爷姓钱,叫钱本,咱们私底下都叫他钱扒皮,只因这人贪财好色至极!”小童低低的解释。 苏幕敛眸,这些她都不感兴趣,谁不贪财?谁不好色?只要不沾到她头上,她一概不管,也管不着。 然而…… 老大夫出来的时候,身上血色斑驳,可见昨天夜里入了县衙,便被连夜施刑,这会手铐脚镣的,走得格外吃力。 铁索在地上拖拽,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何其刺耳。 小县城内本就没多少医馆,是以百姓之中有些人受过老大夫的恩惠,这会有些不忍心,不由的蹙起了眉,小心的嘀咕着。 对一个老大夫动用大刑,还是在没有判决的情况下,不管换做是谁,都会有异议。 惊堂木一拍,县太爷冷声厉喝,“肃静!”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 “孙大夫,你若再不交代杀人始末,休怪本县对你不客气!”县太爷居高临下,睨着跪在堂内的老大夫,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俎上鱼肉一般。 这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就算治不好病患,也不至于毒死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老夫死也不会承认,毒杀他人!”屈打成招之事,是死都不能承认的。 这若不是定远侯的地盘,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惜苏千户在医馆里养伤,定远侯府又一直在搜寻她的下落。 如此这般,东厂所有的蕃子岂敢动弹,不管是明哨还是暗哨,皆以保护苏幕为上! 百姓中有人起了头,“孙大夫行医救人,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毒杀他人?再说了,那是个外乡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怎么就知道是孙大夫杀人?因为进过医馆,所以便认定是孙大夫杀人?” 所以说,旁观者清。 清者自清。 “放肆!”县太爷恼羞成怒,“现如今是本官审案,还是你来审案?” 民不与官斗,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老百姓心里清楚,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老夫没有杀人。”老大夫梗着脖子,因为激动,身上的铁索不断的发出叮当声,“冤枉!冤枉!” 县太爷可不管这些,一声惊堂木落下,“你杀人证据确凿,休想抵赖!” 听得这话,苏幕眉心微凝,瞧着沈东湛悄然隐没在墙角,然后…… “我出去一下。”苏幕说。 小童颔首。 停尸房。 恰仵作不在,沈东湛从窗口窜入,内里统共有三具尸体,皆白布覆盖。前两具都不是,唯有最后一具……唇色发黑。 唇色发黑不假,但是银针入喉却色不变,也是真。 “死后灌毒。”苏幕站在窗外,凉凉的开口。 沈东湛随手将银针放回,“这么简单的道理,仵作不会不知道。” “相互勾结,谋财害命。”苏幕应声。 沈东湛仔细检查了尸身,“奇怪,居然没有外伤,难道是病死的?” 蓦地,两人皆是心神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尸体。 好像是……脑液?!尸体的鼻腔里,带了些许黄色物质,这倒是像极了在永定侯府里,北苑那女人的死状。 沈东湛顾不得其他,当即拨开尸体的发髻,在头顶百汇的位置,果然寻着了异物。 “是银针!”沈东湛说。 若只是初初碰见这样的事情,两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杀人总归要找最隐秘的法子,才能掩人耳目,躲过国法惩戒,可…… 这是第二次! “巧合?”苏幕顾自呢喃。 沈东湛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且看死者面相,五官平平,手脚粗壮,掌心里长满茧子,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之人。 指甲缝里泥垢甚厚,全身上下除了衣衫尚算干净,其余的地方……委实不敢恭维。 “是乞丐。”苏幕说。 沈东湛挑眉瞧了她一眼,不得不说,势均力敌的对手,往往最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就好比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会有结论。 而她所言,皆是他想说的。 “有趣!”沈东湛轻嗤。 苏幕转身就走。 沈东湛覆回尸布,疾步跟上。 很显然,县太爷这是别有目的。 大堂那头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去不去都是一样,苏幕从偏门离开,沈东湛就跟在后面。 巷子里,苏幕站住脚步,“你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给我一个东厂的千户当跟班,似乎不太合适?”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苏千户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沈东湛单手负后,大步朝前走。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掌心轻轻捂着生疼的左肩,奈何自己身负重伤,有些时候还真是不能硬碰硬,只能漠然跟在沈东湛的身后。 好在,沈东湛要去的地方,和苏幕所想的一样。 破庙里的乞丐最多,眼下天冷,乞丐们不是蜷在角落,就是躲在了旮旯里,或以破败的席子挡风,或在风中瑟瑟发抖。 见着来人,一个个都围拢了上来,眼眸晶亮。 沈东湛眸色锐利,快速掠过眼前众人,稍瞬便将视线落在了墙角位置,“你,过来!” 墙角,有个年幼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骨瘦如柴。被沈东湛点名,他瑟瑟发抖的站起,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苏幕眯了眯眸子,没有说话。 因为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过是两个馒头的事,那孩子便对沈东湛和苏幕,报以最感激的眼神,问什么就说什么。 “你父亲是不是与你一样,六根手指?”沈东湛问。 孩子点点头,“是!” 闻言,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了一眼,默契不语。 年幼失怙,是怎样的残忍。 苏幕眸色晦暗,只瞧着眼前年幼的孩子,掩在袖中的手,无意识的蜷握成拳,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 沈东湛将孩子交给了医馆里的人,由他们负责带去了县衙,至于后续如何,便与他没什么关系,大夫收留他们,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相互抵偿。 “这可不像是锦衣卫的作风。”苏幕立在院子里,“好管闲事,容易暴露身份。” 沈东湛负手而立,用她之前的话,反唇相讥,“关你何事?” “我需要养伤之地,你不需要。”苏幕敛眸,“沈指挥使想跟着我找到账本,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耽误了回去的时辰,被皇上治罪?” 沈东湛轻嗤,“苏千户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皇上再不济也会看在我爹的份上,而你……栾胜只会将你推出去承罪!” “呵!”苏幕轻呵,面色凝重。 沈东湛这人长得好,身世好,功夫也好,办事能力亦不错,只是……这人的眼睛太毒,想什么都这样透彻,让人很是厌恶啊! 苏幕转身就走,沈东湛薄唇轻勾。 瞧,被说中了就跑。 阉人就是阉人,半点骨气都没有。 县衙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医馆的人将孩子送进了县衙,作证那人不过是个乞丐,从来没有进入过医馆看病。 可即便如此,钱扒皮也没打算放人。 这点,倒是出乎苏幕的意料,“还不放人?” 天都黑了,老大夫还没被放出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还关在县衙大牢里吗?”苏幕问。 小童抹着眼泪,“是,还关着不肯放!” “你们医馆最近有什么稀罕之物,或者大批的财帛入门吗?”沈东湛问。 小童一怔,“虞公子怎么知道的?” “是什么?”苏幕问。 “一根千年雪参。” 闻言,苏幕转身就走。 “欸……” 沈东湛当即跟上。 小童立在原地,眉心狠狠皱了皱,这两人明明不是主仆,却是这样的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情谊何其深厚。 直到夜深人静,苏幕翻墙入了县衙。 定远侯府尚且出入自如,何况这小小的县衙,那些不中用的衙役,苏幕根本不放在眼中。 大牢内,鞭声阵阵,不绝于耳。 第41章 苏幕,放下了剑 为 我爱焦玛 南瓜马车加更2 县衙大牢内,县太爷钱本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啧啧啧,我说孙大夫,你又何必如此固执,这千年雪参你拿着也没什么用,与其便宜了那些废物,倒不如交给本县,本县马上就放了你!” 刑架上绑着血淋淋的孙大夫,血水弥漫周身,视线里满是殷红之色,他半睁着眼,望着眼前的虚伪面孔,“人,不是我毒杀的。” 这是他反反复复,唯一说的话。 县太爷面色陡沉,“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县想要的东西,岂有不得之理?本县这般好言相劝,你还是好好想清楚罢,到底是性命重要,还是千年雪参重要?” “这千年雪参是我殷都一位故人之物,既经过我手,岂能交给你?”孙大夫无力轻嗤,鲜血合着冷汗徐徐而下,仿佛只剩下一口气,“你怕落一个强取豪夺之名,却要、要无辜拷打我,让我吃罪让我死,我……我不会让你如愿!” 县太爷狠狠将手中的杯盏掼碎在地,“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狠狠打,打到他松口为止!” 一顿噼里啪啦的鞭子下去,饶是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 苏幕立在外头,容色依旧寡淡,听得那鞭打声,无任何情绪波动。 “为财!”沈东湛说。 有关于千年雪参的事情,苏幕是知道一些的,义父每隔三年都会搜罗一根雪参,不管是千年还是百年,都会送进修罗洞,至于修罗洞内有什么,至今无人敢窥探。 那是义父的禁地,也是东厂的禁地。 是以,这根千年雪参,多半是送给义父的。 “大人,他晕死过去了!” “泼醒他,继续打!” 内里,传来脚步声,苏幕身子一侧,匿于廊柱后,悄无声息。 “不进去看看?”沈东湛问。 苏幕挑了眉眼,“是进去安慰,还是收尸?” 语罢,她转身就走。 沈东湛算是听明白了,为了一根千年雪参,这县太爷不择手段的,不惜毒杀一个乞丐来嫁祸医馆,多半是知道雪参来历不明。 千年雪参,殷都内尚且不好找,何况是这小县城,而且……还落在小县城里,名不经传的一位大夫手里。 所以呢? 这县太爷就想了个法子,若是哪日有人查起来,这大夫便能背黑锅,若是没人查起,自己得了雪参能上献给定远侯,博得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退路都想得这么好,倒也是难为了这钱扒皮! 苏幕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县衙里走了一圈。 只听得“吱呀”一声,柴房的小门被人推开。 年幼的孩子徐徐站起身来,瞧着衙役端来的饭菜,顿时眼前一亮,尤其是那只大鸡腿,微光里,油亮亮的,肯定很好吃。 “赶紧吃!”衙役将饭菜放下,“县太爷说了,吃完饭就马上离开,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来的地方,知道吗?” 孩子扬起头,眸色微恙,“我爹呢?” “谁知道你爹在哪。”衙役有些不耐烦。 孩子摇摇头,“他们说,我来这儿就能见到我爹,没见到爹,我不会走的。” “算了算了,赶紧吃!”衙役站起身。 稚子不谙世事,不懂人心狠辣。 香喷喷的鸡腿,成了夺命的刀,三两口,性命消! 瞧着倒在地上的孩子,衙役快速端起了饭菜往外跑,待会就有人过来,处理掉这孩子的尸体,所以他得先离开。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那衙役神色慌张的跑开,旋即飞身上前。 柴房内,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唇上发黑,唇角溢血。 苏幕蹲在那里,佝偻着腰,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瞧着那稚嫩的眉眼,耳畔是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阿姐、阿姐救我,我好怕……阿姐……” 身子微颤,苏幕徐徐站起身,眼角微红,拂袖间烛火被劈成两截,光亮瞬时消失,苏幕匿于暗中,无声无息的离开。 孩子的出现,没能证明孙大夫的清白,反而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上位者,或百姓之福,或百姓之祸,一念而已! 回到医馆。 苏幕寻了小童过来,“去把千年雪参拿出来。” “可是……”小童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赶紧行礼道,“千户大人,那雪参是要进献给督主的,万万丢不得!否则督主怪罪下来,咱们这些人都吃罪不起!” 以督主的脾气,丢了这千年雪参,他们都得死! “督主那里,我自有交代,有事我来担当!”苏幕冷睨着他,“送去县衙,把孙档头换回来!” 小童战战兢兢的应声,“奴才这就去!” “慢着!”苏幕站在那里,目色冰冷,“抬孙档头出县衙之后,你定要一路哭回来,不许停。” 小童先是一愣,俄而连连点头,“奴才记住了!” 目送小童离去的背影,苏幕在风口中立了半晌,这才转回自己的屋子,哪知刚坐下没一会,沈东湛亦已归来,将一个小纸包放在了她的桌案上。 “我在师爷的房中,找到了这毒药,如果能证明这就是毒死那个乞丐的东西,县太爷必须得放人。”这是锦衣卫的办案方式。 搜证。 “东厂办事,不需要证据。”苏幕敛眸。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这倒是。 “沈指挥使有这般闲情逸致,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离开定远州。尚远的人,一定在回殷都的路上……守株待兔!”苏幕不动声色的饮茶。 沈东湛拂袖落座,瞧着那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分明那样好看,握剑杀人时,如此心狠手辣,连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 天亮时分,孙大夫被血淋淋的抬回来。分明是行医治病的大夫去,却因为县太爷的贪婪而被打成这样,委实凄惨。 遵苏幕的意思,小童是一路哭回来的,街头有不少百姓围观,见此情形,惹得一个个目色不忍,暗道这钱扒皮之可恶。 后头的衙役见状,也不敢再往前跟,生怕惹了众怒,到时候闹出祸事来,灰溜溜的便回了县衙回禀。 县太爷已经得了千年雪参,哪里还管孙大夫的死活,至于百姓如何非议,不过是一帮蝼蚁而已,又何惧之? 孙大夫被抬了回来,整个医馆乱糟糟的。 小童在老百姓探问之后,便关闭了门窗,这几日医馆都不会再开,而外头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疑问,毕竟大夫受伤,这是有目共睹之事。 “雪参……”孙大夫急得眼睛都红了,“怎么能送出去?” 小童低着头,没敢多说什么。 “是我的意思!”苏幕进门。 孙大夫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身子太过虚弱,“千户大人?” “躺着!”苏幕道,“东西送出去,还能要回来,命丢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好好养伤,雪参我会拿回来。” 孙大夫愕然,“千户大人?” “义父的东西,岂是那些狗东西能碰的?”苏幕冷哼。 孙大夫颔首,松了半口气,虚弱的开口道,“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城门口也已经打点妥当,奴才们会护送千户大人离开定远州。待会,小童把药准备好,由千户大人一并带走!” “好!”苏幕应声。 再无,言语。 出了门之后,苏幕才发现,沈东湛居然没出现。 他,去做什么了? 苏幕没有让人去追查,毕竟有些暗哨是不能动的,尤其是在定远侯府的地盘上。 午后时分,沈东湛回来了,清隽的面上不复曾经的风光霁月,而是……黑沉得可怕,他站在台阶下,望着立在台阶上的苏幕,眼神阴鸷而冷冽。 两个人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苏幕猜着,他这般愤怒,是为了什么呢? 沈东湛想着,他们这些阉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冷漠无情?就因为少了点东西,便是连人心都不要了? “天黑后出发。”苏幕开口。 沈东湛抬步上前,与她擦肩而过,并未言语。 这可不像是沈东湛的做派!往常,不管她说什么,他总能寻着错漏怼她两句,今儿这是吃了哑巴药?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小童已经在后院等着,“爷,马车准备好了,子时可出城。” 苏幕敛眸,“眼下时辰还早,我去办点事,你们莫要轻举妄动。” 小童张了张嘴,心里有些慌,可又不敢多问,毕竟自己只是个奴才。 苏幕趁着天黑去了县衙,送出去的东西,走之前得拿回来,如此腌臜东西哪配沾染义父之物。 夜幕沉沉。 书房内,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内里装着一根千年雪参,参须根根分明,固定在盒内,以红绳圈固。 “真是个好东西啊!”县太爷眼睛放量,“师爷果真是好计谋,眼下侯府公子身子虚弱,广招名医,若是咱们把这东西往侯府一送,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师爷眉眼弯弯,笑得贼兮兮的,“可不是嘛,只要侯爷高兴了,大人您便会前途无量,此后高官厚禄,平步青云。” 想起以后的荣华富贵,县太爷便觉得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果然是好东西!好东西!谁能想到我钱本,还能有这样的机遇。” 犄角旮旯的小县城里,得了一根千年雪参,可不就是天赐的好机遇! “那卑职这就快马加鞭,送去简城?”师爷问。 县太爷摆摆手,“不,这东西得本县亲自去送,方显出诚意。准备车马,本县明日就出发去简城献宝!” “是!”师爷行礼。 然则,师爷前脚刚走,苏幕后脚便立在了房中。 无声无息! “来……”县太爷的话还没出口,剑已经抵在了咽喉。 苏幕左肩不能动,但一点都不耽误她右手持剑,“你不如猜猜,是你喊得快,还是我这剑……更快?” “你、你是何人?”县太爷吓得瑟瑟发抖,怀中死死抱着那盒千年雪参。 苏幕的视线徐徐下移,瞧着那盒子,“东西是我给你的,自然由我问你讨回,你说……我是什么人?” “你、你这刁民,居然敢威胁朝廷命官!”事关自己的荣华富贵,县太爷当然不会轻易放手,“你好大的胆子!” 苏幕薄唇轻勾,目色邪肆,“刁民?你口中的良民都让你杀尽了,可不就只剩下刁民了吗?钱本,你原可以当个鱼肉百姓的狗,官,却偏要凑上来当个死人,这就怪不了我了!” “你、你莫要胡来,本县是朝廷命官,你、你想跟朝廷作对?”县太爷慌了。 哎呦,这话听着……好像是要命呢! “我不跟朝廷作对,但朝廷也不会为你出头。”苏幕以剑面挑起县太爷的下颚,“东西是我的,拿来!” 县太爷哆嗦得不成样子,将盒子递了出去,“别、别杀我!” 比起荣华富贵,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金贵。 “谁教你的,用银针刺百会穴杀人?”苏幕接过盒子。 县太爷有些懵,“本县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个乞丐,是被银针刺头顶而死,在死的那一瞬灌毒。”苏幕目光锐利如刃,“我的剑,不喜欢听……不知道这三个字!” 县太爷骇然,“是、是师爷杀的,与本县无关!大侠,大侠你放过我,我、我就是贪点财,别的都跟我没关系,我真的没有杀人。” 没有,亲手杀人! 苏幕的剑,徐徐放下。 县太爷撒腿就往门外跑,就在他打开房门的瞬间,苏幕杀气毕现。 然则,还不等她挥剑,眼前骤然撒开一片血雨。 只见县太爷砰然倒地,喉间血涌如注,睁着一双不甘的眸子,终是没能喊出声来。 苏幕敛了身上戾气,幽然放下剑。 她抬眼瞧着进门的沈东湛,美眸微眯。 “这等积德行善之事,怎么能落在东厂手里?恶人,该做恶事。”沈东湛持剑冷立,眸光阴鸷的盯着她。 第42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瞧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县太爷,苏幕一时间还真的猜不透沈东湛的心思,按理说这种事锦衣卫越少掺合越好,若是让她下手,到时候他回去参她一本,整个东厂都能牵连一二。 即便皇帝来日查察起来,此处是定远侯府的地盘,后果……可想而知! 四目相对,苏幕勾唇,似笑非笑,“沈指挥使倒是挺会捡便宜的。” “自然不能白白便宜了苏千户!”沈东湛反唇相讥。 抱紧怀中的千年雪参,苏幕没有过多的解释,拂袖坐在了书房内,这会师爷应该在差人准备车马,毕竟之前县太爷吩咐他准备车马。 此去简城需要数日,车马、干粮、水等物,一样都不能少。 吩咐完了底下人,师爷转身就走,兴冲冲的返回书房。 师爷前脚进门,房门后脚就被沈东湛合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师爷身子一抖,笑容还没从唇角褪去,就对上了沈东湛的冷脸。 “你……”师爷刚要开口,沈东湛的剑已经徐徐提起。 乍见剑上的血,师爷骇然瞪大眼睛,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嗓子里,他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就是个小小师爷,只是个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往左边看!”苏幕坐在桌案旁,凉凉的开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师爷差点没尿裤子,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大大大大、大人……” “是小人!”苏幕开口,“若你主仆情深,不如生死相随?” 师爷连连磕头,“大侠饶命,我上有老下有下……” “闭嘴!”沈东湛冷喝。 这话,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每每那些该死之人,逢着死生大事,总要免不得拿出来说两句,比如:上有高堂,下有妻儿。 师爷微微一震,吓得更是抖如筛糠。 “这副怂样,也敢杀人?”苏幕压了压眉心。 她最是不屑的便是这种人,杀别人的时候浑身是胆,到了自己就成了老鼠胆,各种鬼哭狼嚎的求饶。 但凡有半分骨气,都不至于这样面目可憎。 “银针杀人,是谁教你的?”沈东湛开门见山。 师爷身子一抖,哭声骤歇。 “说!”沈东湛的剑,往前递了递。 师爷差点没吓厥过去,“我说我说,是、是我之前遇见的一个、一个大夫教的,说是以银针刺头顶,只要你速度够快,又或者将银针烧热,便能悄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此举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大夫?”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冷声问,“男的还是女的?” 问这话的时候,苏幕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你还真别说,沈东湛心里也有个猜测。 “男的!”师爷回答,“是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彼时我家中妇人患疾,恰好逢着他,也不知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便将它记在了心里。” 男的,那就不是那个人…… “此人有什么特征?”沈东湛问。 师爷思虑了半晌,“这人年过五旬,眉梢有颗痣,花白长须,像是个道士一般的打扮,据他所说,接下来要去澜陵州,至于其他……我、我委实不知。” “看样子,真的只知道这么多。”苏幕抱起了桌案上的参盒,“沈指挥使想如何处置他?” 骤然听得“指挥使”三个字,师爷猛地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指挥使? 沈指挥使? 傻子也该知道,这沈指挥使是谁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沈……” 屋子里,瞬时弥漫开一股尿骚味,与之前的血腥味夹杂在一处,这滋味真的是,不好受! 苏幕眉心微凝,极是嫌恶的瞧着师爷坐在一滩黄渍中,目色沉得厉害,若是换做以前,这种货色那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尚未靠近,就已被人拖下去了,免得污了她的眼睛。 “不好意思,嘴快!”苏幕凉凉的开口,“暴露了沈指挥使的身份。” 沈东湛知道她是故意的,面色变了变,“苏千户不必客气,你我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用分得这么清楚!” “千户?”师爷想跑。 若说锦衣卫之名,足以震慑人心,那这东厂千户之名,更会叫人心惊胆战,这帮没有人性的阉人,杀起人来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阉人无心,谁人不知? “不好意思,没管住自己的嘴!”沈东湛薄唇轻勾。 苏幕轻嗤,不以为意,“无妨,反正是个死人。” 沈东湛眉心微凝,她如何知道,他不会放过师爷?事实上,他也是真的,没打算放过师爷,毕竟这人瞧着太可恨。 只是,该用什么方式呢? 沈东湛忽然出手,仿佛是往师爷嘴里塞了什么。 他速度太快,苏幕委实没仔细看。 “你给他吃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目色无温,“没什么,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瞧着师爷倒在地上,唇角有黑血溢出,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师爷唇色发黑,再无动静。 这毒极烈,几乎可以用见血封喉来形容。 那一瞬,苏幕忽然明白了沈东湛的用意。 “死有余辜!”沈东湛道。 苏幕没说话,抱紧了怀中的盒子。 回到医馆的时候,小童正焦灼的在后院徘徊,不断的搓揉着掌心。乍见苏幕和沈东湛回来,小童顿时如释重负,疾步迎上,“两位爷?可算回来了。” 苏幕瞧了一眼夜色,“时辰不早了!” “两位爷还是快些!”小童催促。 苏幕和沈东湛同上马车,谁能想到,来时还各自扯皮的,相互较劲的两个人,居然会有暂时的和平相处。 马车,快速朝着县城外头驶去。 想必过不了多久,县衙里的人就会发现,他们的县太爷并师爷的尸体,到时候整个小县城都会乱作一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更关键的是,定远侯府的人快到了。 据可靠消息汇报,定远侯为了追回账本,此番派出的都是得力干将,来这小县城的是尚远的虎将之一。 副将,申涛。 申涛是尚远的心腹爱将,跟着尚远南征北战,是过命的兄弟,此人心狠手辣,唯尚远之命是从,从来没有违逆的时候。 申涛赶到小县城的时候,恰逢沈东湛和苏幕坐在马车里离开。 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一点。 毕竟,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回殷都的路上,不管账本在谁的手里,其最终目的是呈献给皇帝,所以堵住了回皇宫的路,纵然你有本事拿到账簿,却也是没本事立功。 东西,只要不交到皇帝的跟前,就没人敢拿定远侯府怎样。 这,便是尚远的如意算盘! “方才出去的那辆马车,坐的是什么人?”申涛问。 守门的将士忙道,“回、将、军的话,说是家里的老人没了,这会急着赶回老家呢!车上都搜了,没什么异常。” “可曾见过这两个人?”申涛拿出两幅画卷,上面分别画着苏幕和沈东湛。 守城门的将士快速凑过来,仔细辨认着画中人,然后齐刷刷的摇头,都说没看到过。 “真的没看见过?”申涛又问。 众人还是摇头。 “将、军?”底下人问,“还要进城吗?” 申涛犹豫了一下,“这不眠不休的找人,人困马乏的,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传令下去,进城休息!” 底下人颔首,“是!” 正说着话,城内忽然敲锣打鼓的,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回事?”申涛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底下人快速离开,不多时慌慌张张的回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县丞被杀……” 音未落,申涛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勒住马缰。 下一刻,马声嘶鸣,音色冷戾,“追!” 第43章 我要你的承诺 马车在前面跑,申涛领着人在后面追,行至分叉路口,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当即驶出,刹那间数辆马车,分别朝着各处跑去。 苏幕坐在马车内,岿然不动,阖眼养神。 沈东湛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外头,夜色浓重,马蹄声和车轱辘碾着地上碎石声,夹杂在一处,声声不绝于耳。 有这么大的动静,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看气定神闲的苏幕,可想而知一二。 “苏千户,好大的阵仗!”沈东湛开口。 苏幕闭着眼,侧着身子对他,没吭声。 “医馆里的那些人,是东厂的蕃子,那盒千年雪参,该不会是要送给栾督主的?”沈东湛字字珠玑。 他说的,都是事实! 苏幕嗤了一声,“沈指挥使心如明镜,为何到现在才明白?若我当时便杀了你,敢问沈指挥使,是否还有命在这里猜?” “但凡苏千户能下决心杀我,都不至于留我到现在。”沈东湛背倚着车壁,双手环胸,“在定远州,尚远要杀我,总归是要留几分情面给我爹,但若是我死在了东厂的手里,尚远便算是解决了心头大患。” 苏幕没说话。 这是事实! 沈东湛死在定远州,尚远肯定会把罪责推到了苏幕身上,到时候整个东厂都会受到牵连,后果将不堪设想。 苏幕性子冷,什么话都不愿多说,但想得确实周全,沈东湛说的那些,苏幕早就想到了,要不然以她狠辣的行事作风,早就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沈东湛。 当然,还有个原因。 “你不杀我,不只是因为我是齐侯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更重要的是你受了重伤,就东厂那帮废物,想要安然无恙的护送你回殷都,简直难如登天!”沈东湛目色幽深,“唯有我,在一定程度上,能让苏千户活着回到殷都。” 这对于苏幕来说,有些丢人。 毕竟,苏幕出任务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倒霉”的时候,身负重伤,还得靠着东厂的死对头——锦衣卫,才能活着回到殷都。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脸上没光彩的事情! 对此,苏幕只能装死,饶是要借着他的能力回殷都,也不能口头承认自己的弱处,所以说,这人的眼睛……太毒! “苏千户不说话,是……” “是想被踹出去吗?”苏幕打断他的话。 坚决不能让他再说下去,否则里子面子都抛得干净,她这东厂千户还如何做?该死的沈东湛,她不要面子的吗?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目色沉沉的盯着她。 “不管沈指挥使如何猜测,眼下你坐的马车,是我东厂安排的,若是你不愿意坐,现在就出去,定远侯府的人,会很高兴见到你这位齐侯世子!”苏幕横了他一眼。 不论如何,输人不能输气势。 苏幕这话倒是戳中了沈东湛软肋,定远侯府的人就在后面,现在出去……只能是个死,这叫什么呢?叫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烦劳沈指挥使以后说话,能悠着点!”苏幕面色森冷,目色凉薄的盯着他,“否则,我不介意让沈指挥使,发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 身后,就是定远侯府的军士。 沈东湛现在下去,可不就是一夫当关嘛! 局势这么紧张,沈东湛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下车当挨打的靶子。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突然袭来的冷箭,打破了一切。 苏幕猛地睁开眼,沈东湛心下一沉。 这分瓣梅花计没用? 倒也不是真的没用,因为当时马车太多,申涛只能让手底下的人分散开来追捕,只是苏幕和沈东湛运气不好,偏偏坐在申涛亲自追的那辆车上。 乱箭袭来,深深扎在车壁上,但是这样的局势,下车也是个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绝对不能回头,也不能下车。 车外头响声不断,车内安静如常。 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不过是被追杀而已,又不是头一回,两人依旧淡然自若的坐着,私下里各自握紧了手中剑。 阴魂不散的定远侯府,委实让人讨厌得紧! 马车一路飞奔,定远侯府的人一路疾追。 经过两城两界交地,黑暗中涌出一批黑衣人,快速拦在了马车后面,各自手持钢刀,“保护千户大人!” 苏幕闭了闭眼,是死士。 何为死士?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必死而绝不退缩。从成为死士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命就不能称之为命,早就卖给了东厂,是东厂的工具而已。 有了这么一拦截,申涛更确定,马车内坐着的肯定是苏幕和沈东湛,但因为死士拦截,想要追上去委实有些困难,再往前就是云溪江,到时候他们走水路还是陆路,可就不好说了。 水路,能上殷都,能下扬州。 陆路…… 四通八达,不知去向。 这到底要从哪儿走? 是个问题! 马车停在了云溪江边,苏幕下了车。 江风凛冽,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沈指挥使不如猜一猜,我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苏幕挑眉。 沈东湛掐算了一下时间,距离皇帝给的期限不远了,苏幕若是要回殷都,则要走水路,但是水路容易遇见水匪,除非坐官船,令水匪闻风丧胆,不敢轻易劫船。 可是陆路有太多的阻碍,首当其冲是定远侯府。 “回殷都就跟去阎王殿没区别,这本账簿是送不到皇上手里的。”沈东湛开口,“年修肯定没有回殷都,应该是在南下等你。” 苏幕目色寡淡的瞥他一眼,所以说啊,这人有毒! “合作如何?”苏幕开口。 沈东湛就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了,毕竟肩膀上这一刀,让她无法应对尚远手底下的强敌,只能勉强自保。 想要护送账本回宫,难比登天! “那就得看如何合作?”沈东湛不能不能商量的人。 如今,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势单力薄。两个人合作,尚且能有一线生机,否则……根本走不出尚远的手掌心。 “沈指挥使想要什么诚意?”苏幕冷眼睨他。 沈东湛想了想,“我要账本。” “东厂折了这么多人,拼了命拿到的东西,凭什么给你?”苏幕面色黑沉,身上的凌然之气,胜过江边寒风。 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锦衣卫原本可以不必折损这么多人,不都是拜苏千户所赐吗?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我凭什么不要账本?” 显然,他没张口闭口救命之恩,已经是给足了苏幕面子。 苏幕心里知道,但并不领情,本就是对立的双方,哪有什么真情意可说,不过是互相利用,且看谁更精明罢了! “账本不能给。”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负手而立,“那就各自为战,不必合作!阉了那尚云杰的,是你,若是被反正被定远侯府的人抓住,先死的是你,又不是我,好歹我这齐侯世子,还能喘口气不是?” “沈东湛!”她直呼其名,“算你狠!” 之前只字不提,现在一针见血。 “所以,这是答应了?”沈东湛挑着一双丹凤眼,不温不火的瞧着她,“苏千户还是要说清楚,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苏幕抿唇。 “承诺得有个承诺的样子,总不能让我猜,回头又自己食言,说是不曾许过承诺,都是我一人臆测,这种把戏对我不起作用。”沈东湛凉凉的开口,“还是要实打实的一句话才好。” 苏幕深吸一口气,裹了裹后槽牙瞪着他,“账本,我给你!” “要的,就是这句话!”沈东湛瞧一眼不远处的船只。 苏幕,果然要走水路…… 第44章 追个屁! 船只,早就备下。 苏幕登船,沈东湛自然也跟着上了船。 船,并不大,是寻常的客船,有个船舱可以让苏幕好好休息,不至于像马车这般颠簸,苏幕一上船,船夫连带着东厂便衣蕃子便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千户大人!” 苏幕面无表情,冷眼扫过众人,“只是暂时摆脱了定远侯府的追杀,仍不可大意。” “是!” 为首的档头领着苏幕去了船舱休息,后面跟着一言不发的沈东湛。 期间,档头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瞥着沈东湛,许是觉得奇怪,千户身边为何没跟着年修,却跟着这样一个陌生人? 苏幕没有多说什么,底下人也不敢多问。 东厂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船舱里的床榻,褥子铺得极为厚实,大概是考虑到了苏幕受伤,所以格外的优待,对此苏幕还是很满意的。 这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因为伤势的缘故,又加上被定远侯府追杀,她委实很难睡个好觉,眼下在船上,倒是可以好好睡一觉。 然则,苏幕刚坐在床边,某人亦坐了下来。 苏幕:“……” 档头:“……” 说实在的,沈东湛也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虽说这是东厂的地盘,可回殷都的路还远着呢,苏幕还是得倚着他。 “千户大人,他……” 还不等档头开口,苏幕已经抬手,示意他退下。 见状,档头先是一愣,俄而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一副醍醐灌顶般的表情,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沈东湛,终是笑盈盈的退了下去。 这神色变化倒是把沈东湛给惊了一下,甚是不明其意,“他笑什么?” 舱门已经合上,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就这么邪邪的睨着他,“沈指挥使可曾照过镜子?” 沈东湛:“……” 这与镜子有什么关系? “沈指挥使若是能多照照镜子,兴许就会明白他在笑什么。”苏幕靠在软垫上,躺了下去,“想明白了,再来爬我的床,否则……我怕沈指挥使会后悔。” 沈东湛知道她这不是什么好话,可一时半会的还真是想不出来,苏幕这么说的用意何在?想不明白,竟也不敢真的爬她的床。 为什么? 苏幕太过阴险狡诈,沈东湛是真的担心,万一她真的藏了什么阴招,只怕到时候后悔的是自己,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别招惹为好。 眼下最要紧的,是账簿! 船行平稳,苏幕阖眼休息,终究不是铁打的,哪里熬得起这一波接一波的折腾,如今走的是水路,有很长一段路程可以安稳的度过。 何况,还有沈东湛在…… 沈东湛是真的没想到,不过是眨眼功夫,苏幕居然就睡着了,甚至于连他靠近了床边都未能察觉,可见她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事实,诚然如此。 瞧着她睡梦中眉心紧蹙的模样,似乎略有些痛苦,沈东湛下意识的伸手去探她额头,不由的心下一震。 “苏幕?苏幕?”沈东湛轻唤。 苏幕半睁开眼,拂开他贴在她额头的手,“别动,我睡会。” “你发烧了。”沈东湛皱眉,“为什么不说?” 苏幕没理他,别开头继续睡,如果他再敢瞎哔哔,她可不能保证,会不会一剑劈了这聒噪的东西。 好在沈东湛也没那么大的善心,瞧着她意识清醒,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发烧,既然她自己都不担心,他又费那心作甚? 罢了罢了,免得做得多错得多,回头又……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幕沉沉睡着,梦里一会是火光冲天,一会是血色弥漫,耳畔萦绕不去的是乳母临终遗言:活下去、活下去…… 小姐,一定要活下去! 于是,苏幕活了下去…… 沈东湛却没这么乐观,定远侯府的人,肯定不会罢休,即便是走了水路,定也免不得了被追杀的命运。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追上来? 对未来的未知,才是最让人忐忑不安的。 事实上,他们上了船之后,申涛就追到了。 “将、军,此处无船,但是往前走走便是一个码头,想必那里还有船。”底下人忙道。 此处碧波汹涌,不可能下水去追,必须要有船。 “走!”申涛冷喝。 抓不住人,侯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跑到了码头,夜里的码头没什么人,偶有几艘客船,也都是那些商户之前预定好的,夜里行船虽然着急,但是能节约时间,不会耽误白天的买卖。 “将、军,船!”即便是别人预定的客船又如何,只要是定远侯府征用,谁敢不允? 申涛黑着脸,“找船,追!” “是!” 夜里的码头,黑漆漆的,静悄悄的。 奇怪的是,就在众人走下码头台阶时,骤见黑暗中居然有人坐在石板上垂钓。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不用管他!”申涛冷然,“找船!” 底下人赶紧去找船,然则…… 忽然间尖叫声连绵,也不知道发生何事,申涛只见着手底下的军士,咕噜噜的滚下来台阶,直接滚进了水里,顿时扑通、扑通的,于这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怎么回事?”申涛厉喝。 爬回岸边的军士忙道,“将、军,这里有东西、有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 有东西? 环顾四周,夜色迷茫。 有什么东西? 唯一可疑的,就是眼前这钓鱼人。 申涛提着刀,一步步朝着钓鱼人走去,“你是什么人?可知道咱们是谁?居然敢在这里装神弄鬼,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 说这话,多半还是带了几分恐吓的成分,若是真的无所畏惧,应该直接上了。 申涛也是怕!要知道,敢这深更半夜坐在码头钓鱼,还敢肆意出手的,怎么可能没有两把刷子?这江湖上,委实不乏能人异士,武艺高强之辈。 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见长啊!”钓鱼人依旧背对着众人,“申涛,你来说说,你要追的是谁?要抓的是谁?要一刀劈开的,又是谁?不如,老夫帮你一把,怎么样?” 申涛猛地僵在原地,这声音…… “果然是荣华富贵享多了,连老夫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钓鱼人轻嗤,言语间满是嘲讽的意味,“荣华是刀,富贵是剑,长久舞刀弄剑,早晚没有好下场。” 底下人愤然,“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 “闭嘴!”申涛厉喝。 言罢,慌忙将手中大刀递给身边人,毕恭毕敬的上前拱手,“您怎么在这呢?” “眼盲心瞎,没瞧见老夫在钓鱼?”钓鱼人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依旧背对着申涛,“这江里的鱼,最不容易上钩,老夫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结果一条鱼都没钓上来,真是奇也怪也!” 申涛喉间滚动,瞧一眼这迷茫夜色,“您要是想吃鱼,何必如此麻烦?只要知会一声,还怕没有鱼吗?全鱼宴,都不在话下。” “知道就好!”钓鱼人仿佛生出了几分恼意,“老夫想要钓鱼,就一定会钓到鱼,什么全鱼宴不全鱼宴的,老夫不放在眼里。” 申涛连连点头,“是是是!” “回去告诉尚远那老东西,别把手伸得太长,老夫虽然不管闲事,但若是他敢把手伸到老夫的头上,别怪老夫不客气!”钓鱼人轻哼,“带着你的人,滚!别妨碍老夫钓鱼!” 申涛拱手作揖,“是!” 语罢,还真的退了下去,没敢再靠近码头。 “将、军?”底下人诧异,为何自家将、军这般恭敬,“不追了吗?” 申涛厉喝,“追个屁!” 第45章 老子要放狗 这个时候再去追,能追到什么?苏幕和沈东湛是什么人,能站着等你?早就跑得没影了,这会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再者这种情况,可不敢再追了,万一真的追出祸来,申涛也担待不起! 定远侯府。 尚远面色黑沉,周身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齐侯拦住了咱们的去路,卑职不敢继续追。”申涛如实陈述,低头不敢多言。 他自然知道,自家侯爷的脾气,这会怕是要大发雷霆,保不齐是要杀人的,事关公子之伤,谁敢往前触霉头! 申涛,不敢。 “沈!丘!”尚远咬牙切齿,一掌拍碎了桌角,“沈丘!” 申涛弓着身,“齐侯爷还有几句话,要卑职带、带给您!” “说!”尚远眦目欲裂。 申涛战战兢兢的开口,“齐侯爷说,别把手伸得太长,他虽然不管闲事,但若是您敢把手伸到齐侯爷的头上,别怪他不客气!” 这是沈丘的原话。 “好你个沈丘,你儿子在我的地盘上造次,伤及吾儿,你还敢护短?”尚远七窍生烟,气得在屋内负手转圈,“你给我等着,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早晚、早晚要去华云洲,找你算账!” 申涛不敢吱声,谁不知道这齐侯爷沈丘,是个护短之人,而且是不讲道理的那种。 沈丘有两个儿子,长子沈东湛,幼子沈东麟,沈东湛得了世子之位,却无缘无故的跑到了殷都,当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而沈东麟则在侯府主事。 说起来,这沈丘和寻常的侯爷还不一样,也就是说,皇帝会想着铲除其他王侯,但唯独不会想到沈丘,这老小子喜欢四处跑,若不是逢着战事,被皇帝死撵着带兵,估计早跑没影了。 这不,天下太平之后,又因为出了那事,他就真的闲事不管了! 皇帝连圣旨都下了,他还是丢下三军跑回去华云洲钓鱼,死活不肯再踏入殷都半步。 不过,沈丘这人有这本事,能跟手底下的兵称兄道弟,即便交还了所有的兵权,可底下那些旧部仍旧……只认人。 要不是这样,尚远何至于忌惮他如斯。 书房里,噼里啪啦了一阵,好半晌才停歇。 申涛面色惨白的走出来,从始至终没敢抬头,一味的弓着身,生怕尚远那一巴掌落错了地方,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尚远无处发泄心内的愤恨,唯一的儿子又被苏幕那一刀,砍成了残废,让定远侯府绝了后嗣,沈丘的儿子是从犯,偏偏……他还真的拿沈丘没什么办法。 那老小子从来不按规矩办事,做事只问结果、不择手段,什么大局不大局,对这不讲道理的护短之人而言,早就塞进了狗肚子里,否则也不会出现在定远侯府的地盘上。 站在北苑的空地上,尚远定定的望着那间破旧的屋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实在是心内愤懑,实在是心痛难忍。 “杰儿从小到大,都很少见到他父亲,时常会缠着我,问我……他爹去哪了?”有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告诉他,他爹是个大英雄,为国出征,平定天下,所以他一直以你为荣。” 尚远回头,满是厌恶的瞧着她。 一身布衣的妇人,手持佛串,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明明是雍容华贵,却终皈依我佛,原不想过问红尘事,偏偏又在红尘中,“可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从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早晚是要有报应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尚远低喝,“什么报应不报应?我上战场杀敌无数,若然真的有什么报应,早就该来了,还会等到现在?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否则我……” 妇人毫不畏惧的抬眼看他,默默转动手中的佛串子,“否则如何?我此生囿于红尘,早就活够了,不过是舍不得两个孩子而已!现如今,一个因为你而身受重伤,一个因为你而放浪形骸,这家早就散了!” 尚远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再也吐不出来。 “你毁了别人的家,也毁了我的家,尚远……这是报应,是你的报应,活该你尚家绝嗣,活该你满门荣耀到此为止!”妇人瞧着不远处的破屋,“她总算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再疯癫哭泣。” 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承受煎熬。 “那也是你的儿子!”尚远低喝,“你发什么疯?” 妇人点点头,朝着破屋走去,“是啊,那也是我的儿子,可我的儿子和女儿因为你,而被养成了这副乖戾发癫的样子,我却无能为力,发疯不是必然吗?同她一样!” 语罢,她手指着破屋,“十数年啊,关在这里十数年,你想要的答案,得到了吗?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把人关在这里,你觉得定远侯府还会有太平可言?也对,从你把人带回来的那天开始,定远侯府就已经受到了诅咒,冤魂不散,恨意难消。” 尚远拂袖离开,“送夫人回佛堂,以后不许她再踏出院门半步!” “是!” 身后,传来妇人的冷笑声,“尚远,这是报应!报应啊!” 尚远没有回头,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生怯意? 只是,报应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 也许到死都等不到,也许……说到就到! 夜色沉沉,船行碧波上,烟波浩渺。 摘下斗笠,解下蓑衣,黑暗中有人上了船。 “侯爷,世子应该走远了。” “要是跑得不快,老子就放狗!这个臭小子,跑定远州也不知会我一声,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侯爷,这定远侯府不会罢休?” “能适可而止的,就不是他尚远,这老小子,一肚子坏水,但若是敢欺负到我沈家头上,老子非得拧断他脖子!” “侯爷快走!夫人……” “走走走!” 黑暗中,船破浪,急行。 远远的,好似有人在喊:沈丘你个王八蛋,给老娘站住…… 黑夜终会过去,晨曦微光从船头落下。 苏幕幽幽的睁开眼,面颊微微带着红润,显得精神不少,大概是因为发过烧的缘故,起身的时候有些眩晕。 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床边,苏幕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一抬头,沈东湛站在门口,逆光里,少年人俊美无双,一身与生俱来的矜贵,带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傲气。 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带着清冷,两片薄唇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大概很少有人见到,东厂二把手如此虚弱的样子。 “怎么,连走路都走不稳了?站都站不起来。”沈东湛轻嗤,“一点都不像是你苏千户啊!” 苏幕冷哼,“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有朝一日,会不会轮到沈指挥使呢?” “那你可有得等。”沈东湛半倚着门框,光亮落在面上,宛若镀了一层金色,清贵至极,“我这人没别的本事,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言外之意,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无能! 苏幕站起身,“沈指挥使可下水游两圈,到时候再来说这话。” “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加上整个船上的奴才,谁下水……还不一定呢!”沈东湛说的是实话,若真的交手,苏幕和整船的奴才,都不一定能赢。 苏幕没说话,自己身负重伤,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 外头江风凛冽,只要这一路顺遂,很快就能抵达扬州。 档头疾步行来,当即行礼,“千户大人,您醒了?您……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苏幕轻嗤。 档头瞧了沈东湛一眼,“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苏幕眸色陡沉,转头瞧着沈东湛,“你做了什么?” 沈东湛勾唇,目色邪肆,“你猜!” 第46章 讨债 为旧文钻石过8000补更 苏幕横了一眼档头,“怎么回事?” “隔着门,也能听见您昨夜的床……咯吱咯吱,摇了一夜。”档头语罢,行礼便撤,千户大人的脸色,好似不太对。 一开始的时候,沈东湛委实没明白过来,苏幕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她翻个身,床“吱呀”一声响,沈东湛顿时醍醐灌顶,明白得透透的。 恰,苏幕到了后半夜昏睡得厉害,沈东湛躺在两条板凳组成的“木床”上,时不时的踹她的床脚一下。 他踹一下,她翻个身。 于是乎,原就不怎么牢固的床,吱呀、吱呀的响了许久…… 四目相对,苏幕先是略显恼怒,俄而便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难怪沈指挥使正值盛年,却放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要,跑到殷都逍遥快活,原来……有这样的癖好!”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既是如此,沈指挥使放心,回头我会在东厂挑几个可心的奴才,送到指挥使府上!” 若是换做之前,沈东湛免不得要冷下脸,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然清楚苏幕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若生气,她便是真的高兴。 所以,他不生气。 “苏千户思虑周全,沈某无功不受禄,还是留给你自个,慢慢享用!”沈东湛怀中抱剑,“当然,若是东厂的奴才不中用,眼下倒是有个法子。顺水而下便是扬州,苏千户可以好好领略一下,扬州瘦马的风姿!”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厮又在骂她是阉人…… “没想到沈指挥使武功了得,嘴皮子也不例外。”苏幕唇角轻挽,带着清晰的嘲讽,“不去涂红腮帮子当媒婆,真是白瞎了这条长舌头。” 沈东湛挑眉,“我这样的怕是当不了媒婆,毕竟做不成苏千户的生意,会抱憾终身。” 有那么一瞬,苏幕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到墙上,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其后两人像是赌气一般,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船停在了扬州的码头。 消息早已放出去,是以年修早就在码头等着,扛着沙包佯装长工,见着苏幕等人从船上走下来,赶紧冲着身边的蕃子使了个眼色。 众人有序撤离,没有惊动任何人,训练极为有素。 花楼后院。 年修行礼,喜极而泣,“爷,您终于来了!” “爷,您没事?”周南也在。 沈东湛看了苏幕一眼,恰苏幕也在看他。 二人各自敛眸,各自低哼。 “没有您的吩咐,奴才暂时不敢动他。”年修这话,说的是周南。 这讨人厌的苍蝇,跟了他们一路,年修好几次没忍住,差点结果了他,但……都被周南躲开了,别看这傻大个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功夫却不弱。 苏幕能对付他,不代表年修也可以。 年修与周南,最多打个平手。 “无所谓了!”苏幕敛眸,“进屋说话。” 年修行礼,领着苏幕进去。 “怎么会在花楼里?”沈东湛问。 周南挠挠后颈,“这帮阉狗,真能挑地方,明知道自己干不成好事,还专挑这种热闹的地方。若不是卑职一直跟着,还找不到这地方!” 的确,谁能想到太监藏在花楼里。 这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也是他们最痛苦的地方。 “有什么异常吗?”沈东湛这话是冲这周南说的,可视线却一直跟在苏幕的身上。 周南摇头,“暂时风平浪静。” 如此,甚好。 “我们之前一直被追杀,苏幕受了重伤,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沈东湛敛眸。 周南领着他往内走,“爷,您受伤了?” “没有,但是气息不稳,总归是长途跋涉,又加上担惊受怕的。”到了这地方,沈东湛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账簿呢?” 周南面露愧色,“爷,奴才没能、没能办好您这差事,只盯着年修他们,但是没看到账本。” “回去的路上,尚远一定不会罢休,必定四处埋伏。”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你在此处,可有知会咱们的人?” 周南颔首,“您放心,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就会护送您回殷都。” “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云溪江边的时候,那些人应该可以及时追上的,为什么不追?”沈东湛当时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申涛这是什么意思? 故意放他们一马? 可申涛是定远侯的心腹,在明知账本,就在他们手里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里面,有名堂。 周南不解,“爷,您在说什么?什么追上不追上?” “没事。”沈东湛摇摇头,“好好准备,回殷都的路上必有不少恶战。” 周南行礼,“卑职明白!唉,爷,您去哪?” “讨债!”沈东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苏幕和年修正关起门来说话,沈东湛却直接推门而入,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 “沈指挥使连敲门都不会吗?”苏幕语气不悦。 沈东湛挑了一双丹凤眼,就这么凉凉的瞧着她,“怕苏千户贵人多忘事,吃了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来提醒一下。” “我只要拿着账簿,沈指挥使就得护我周全,这么划算的买卖,我怎么能忘呢?”苏幕负手冷立,目光淡漠。 年修急了,“爷,您这是……” “你家爷已经答应了我,会把账簿给我。”沈东湛横了年修一眼,“你着急也没用。” 年修惊慌的望着自家千户,“爷?” “我苏幕言出必践,该给你的一定会给你。”苏幕瞧着自己的左肩,“只是现下,我伤势未愈,烦劳沈指挥使再等等,免得到时候你一使诈,我便会死在这儿。尚远现在认定了账本在我身上,我可不能替你背了黑锅,还丢了命。” 沈东湛点点头,“好,我等!” “今晚,好酒好菜伺候。”苏幕睨着年修,尾音拖长,“不要慢待了沈指挥使!” 年修躬身行礼,“奴才这就安排。” “沈指挥使,今晚接风洗尘宴,你可一定要赏脸喝两杯!”苏幕昂起骄傲的下颚,似笑非笑的睨着他,“以此来庆祝你我,大难不死,逃出定远侯府的火坑!”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呵,人无好人,宴无好宴,苏幕,我倒要看看,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好!” 第47章 彩蝶姑娘 花样? 东厂有的是花样,就看你能不能接得住! 沈东湛的酒量好得很,早些年在华云洲的时候,整个侯府加起来都没能喝过他,喝酒对他来说就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只是进了这殷都之后,因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所以咱得矜持点,不能走哪都喝两杯,所以对外宣称不喝酒。 毕竟,咱办的是皇差! 外头夜色沉沉,内里歌舞升平。 沈东湛觉得有些耳蜗疼,吵吵嚷嚷的真是烦人,尤其是眼前这一片,不知道什么玩意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让人看着很是厌烦。 “沈兄觉得如何?”这外人面前,苏幕自然不好称呼他为指挥使,只能另择称呼,这一句“沈兄”听着亲昵,可实际上呢? 沈东湛只觉得心里很不舒坦,他们这些人最瞧不上的便是东厂的人,尤其是东厂的阉人!与阉人称兄道弟,这是绝对不可能之事! “我……” “沈兄看中了哪个?”还不等沈东湛开口,苏幕又抢了话茬,“我瞧着那红衣服的挺好看的,喜庆,很适合沈兄!”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又不是过年,要那么喜庆做什么?” “那不如白色的罢,不爱喜庆,咱就来点刺激的。”苏幕笑道,“白色,够刺激!” 沈东湛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瞧了一眼杯中酒,凑到鼻尖轻嗅了一下,“是好酒!” “那是自然,用来款待沈兄的肯定是好东西。”苏幕笑了笑,“美酒美人,良辰美景,活着的妙趣不就是在于此吗?”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这美酒,你也没喝上一口,这美人……你又无福消受,那苏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无趣的活着?活着也无趣?” 苏幕,是不会喝酒的! 长年累月只顾着习武、办差,哪折腾过这玩意,是以…… “我倒是无妨,怕委屈了沈兄!”苏幕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年修行礼,忽然“啪啪”一拍手,赤橙黄绿青蓝紫瞬时散了,稀薄的帷幔后面,顿时传来杳渺琴音,声声悦耳。 苏幕一抬手,屋内除了贴近的那几人,其余等人全部退下。 屋子里温暖如春,有美如斯,琴音相伴。 沈东湛眉心皱成了川字,一旁的周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嗑着瓜子看戏一般,只瞧着那轻纱后面,慢悠悠的冒出个娇俏的女子。 “哎呦……”周南一口嗑到了指尖,疼得直甩手,“爷,好看呢!” 可不,闭月羞花,眉目如画。 再看这身段,前凸后翘,委实有料。 如此美人,真真是世间尤物。 苏幕就不信,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得动心,你沈东湛饶是块冰,也得看得你鼻血直流,尤其是这一娉一笑间,明眸皓齿,明艳动人至极。 别说是男人,饶是苏幕,也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人嘛,都喜欢美丽的东西! 苏幕头一瞥,瞧着周南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头略有得意,转而将视线落在沈东湛身上,谁知……眉心狠狠跳了跳。 “沈兄?”苏幕瞧着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瞧一眼他手中的杯盏。 嗯,喝酒倒是个痛快人,可这半点都不像有醉意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伤脑筋,毕竟人在糊涂的时候,才容易闹出点事来。 “何事?”沈东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幕瞧了一眼美人,“这可是扬州城内最美的女子,你这……可不太懂事啊!” “美人又如何?一旦黑灯瞎火的,不就是个女人?”沈东湛对着这酒的兴趣,远胜于眼前的美人,什么美人不美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副皮囊罢了! 死人见得多了,再美的东西入了眼,也不过如此。 瞧着沈东湛心无旁骛,只喝酒的样子,苏幕表示:很惆怅!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沈东湛是个冰疙瘩,眼盲心瞎,美人当前不识趣,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无趣的人了! 苏幕压了压眉心,瞥了这美人一眼。 “爷!”美人娇滴滴的近前,“奴家彩蝶,给爷敬酒。” 沈东湛瞧着那双素白的手,捏着他跟前的杯盏,俏生生的递过来,不由的眯起了眸子,苏幕,这就是你的手段? 行,爷陪你玩玩! “彩蝶姑娘,年方几何?”沈东湛问。 苏幕:“……” 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姑娘年纪的?都在这儿混了,还顾得上这些? “奴家年方十八!”彩蝶姑娘笑靥如花,到底是混场子的,应对起来倒也没那么生硬,软绵绵的将杯盏往沈东湛唇边送去。 沈东湛头一瞥,“彩蝶姑娘的手,倒不如苏公子的更好看些。” 彩蝶:“……” 苏幕咬着后槽牙,关我屁事! 第48章 让太监欺负了? 为旧文钻石过8200补更 苏幕冷着脸,看着沈东湛演。 “我家爷不喜欢姑娘敬酒!”周南忽然伸手,夺过了彩蝶手中的杯盏,“我替他喝便罢!多谢姑娘美意!” 说着,周南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彩蝶:“……” 苏幕揉着眉心,周南这个碍眼的东西,上次就该把他送进东厂——阉了! “好酒!”周南放下杯盏,继续坐在一旁吃着点心,嗑着瓜子,“爷,这酒倒是有些年头,喝着不赖,要不回头带两坛回去?”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干架的时候,累了喝两口?” 闻言,周南面色一紧,徐徐低下头,再也不敢吭声。 “说话不过脑子,下次出门干脆把脑袋留家里,反正也没什么用。”沈东湛冷然。 彩蝶面色微恙,脑袋…… 好在,人家姑娘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转瞬便恢复了原有的笑靥如花,“爷既不喝酒,那咱们就说说话,也好。” 她捻着竹签子,戳了一块糕点,准备往沈东湛嘴里塞。 “谢谢!”周南猛地别过头,一张嘴便衔进了嘴里。 彩蝶:“……” 别看苏幕性子冷,可骨子里还是有些暴脾气的,见着此情此景,整个人都是炸毛的,“年修,把他给我丢出去!” 周南满脸无辜,“苏公子,我家公子不爱吃不爱喝的,凡是有所忌讳的,我早早给防范,有什么错?当奴才的,不就是得伺候好主子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爷给你敬酒,敢不敢喝?”苏幕容色清冷。 周南撇撇嘴,不敢。 “不敢就滚出去!”苏幕压了压眉心,“年修!” 年修行礼,缓步走到了周南面前,“自己走,还是打一架再走?” 打一架是不可能的,这是苏幕的地方,年修之前拿周南没办法,是因为没有苏幕做主,年修不敢轻易与锦衣卫交手。 但是现在不一样,苏幕坐镇,有生杀之权,周南岂敢造次! “走就走!”周南不放心的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爷,“爷,可别贪杯啊,也别乱吃东西!” 沈东湛知道他的意思,“出去!” “是!”周南行礼,跟着年修一道走出了房间。 温暖的雅阁内,只剩下了三人。 苏幕坐等看戏,沈东湛直面彩蝶,且看这一男一女,干柴烈火的,该如何兴风作浪,如何……共度良宵? “沈兄,眼下无人打扰,是不是得做点什么?”苏幕皱了皱眉,“当然,如果嫌我碍眼,我可以马上就走!” 沈东湛仔细的想了想,“倒是不用,毕竟苏公子看明白了……也是用不着的。” “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苏幕轻嗤,“世间男女,总归是有共通之处,好生探索一番,才能知晓其中滋味,所以这问题的关键,非在用,而在学。请,沈兄赐教!” 沈东湛轻嗤,一个阉人跟他咬文嚼字?真是皇帝伺候久了,看自个都是黄橙橙的,“赐教不敢当,论伺候人的功夫,沈某怎么着都比不上苏公子。” “沈公子!”彩蝶姑娘俏生生的笑着,“奴家给您跳支舞?” 沈东湛挑眉,“可以!” 哪知…… 彩蝶起身,薄衫瞬时滑落在地,刹那间冰肌雪骨,唯剩下那颜色艳丽的肚兜,以及薄如蝉翼的长裙挂在身上。 沈东湛:“……” 这跟没穿,有何区别? “等等!”沈东湛疾呼,“把衣服穿上,弹个琴!” 苏幕忽然想笑,好在憋了下来,谁能想到平素冷眉冷眼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对付女人……居然毫无办法。 彩蝶并未违拗沈东湛的意思,弹琴倒是无妨,只是这穿衣……大可不必,她又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要那些面上功夫作甚?拿人钱财,与人做戏,不过如此。 坐在琴架前,彩蝶媚眼如丝,指尖轻轻拨弄琴弦,瞬时琴音流淌。 “沈兄果然还是嫌我碍事。”苏幕单手抵着太阳穴,目色邪肆的瞧他,“既是妨了沈兄的好事,那我这厢就先走了,沈兄好好听琴。人生在世,风花雪月……才叫痛快。” 苏幕起身,冲着彩蝶使了个眼色。 务必,拿下沈东湛! “就这么走了,不好好切磋一番,怎么对得起苏公子的盛情款待!”沈东湛忽然丢出杯盏,直逼苏幕而去。 苏幕面色一紧,这小子想使诈? 饶是左肩受伤又如何? 她还有右手。 拂袖间,苏幕便将杯盏挡了回去,“沈东湛!” 沈东湛并未罢休,捏起杯盏便站起,恰苏幕已经行至中央,眼见着是要朝着门外去了,当即纵身落在苏幕跟前。 杯盏往苏幕跟前递的时候,苏幕下意识的旋身避开。 她没有酒量,不能喝酒。 仿佛意识到了这点,沈东湛更是不依不饶。 彩蝶弹着琴,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逐渐诡异,说好的美人计,到了最后怎么成了近身肉搏?这两人居然在屋子里,打起架来,把她晾在了一边。 这若是换做平时,那些男人见着她,哪个不是眼睛发直,恨不能当场就扑了她? 今日是怎么了? 真是,活见鬼! “苏公子请喝酒,还没喝痛快就要走,试问,这哪里是待客之道?”沈东湛不依不饶,势必要让她喝了酒再走。 她越是躲闪不喝,他越是清楚明白,这定然是苏幕的软肋所在——堂堂东厂二把手,苏幕苏千户,不敢喝酒! “沈东湛,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苏幕急了。 为了让沈东湛喝醉,她特意让年修取来窖藏的好酒,最易醉人的那种,是以她那一杯倒的酒量,哪里能喝这杯酒。 苏幕终究负伤在身,被沈东湛摁在墙壁上时,疼得脊背阵阵发寒,瞬时出了一身冷汗,她咬着牙,很难得的露出寡淡之外的神色。 愤怒! “你想干什么?”苏幕眉心紧皱,“沈东湛,你别太过分,这是我的地方,你信不信……” 眉睫陡然睁大,沈东湛的酒杯已经递到了她唇边。 苏幕慌忙别开头,些许酒水业已沾唇,“我不……我有伤在身,沈东湛你别逼我……” “一杯酒而已,死不了!”沈东湛勾唇。 不是要玩吗? 那他就陪她好好玩。 喝酒? 那就喝个痛快,一起喝罢了! 不远处,彩蝶指尖加速,激烈的琴声倒是为这场面增了几分气势,颇有种急促的感觉,让人紧张不已。 苏幕挣扎起来,沈东湛还真是有点压不住,最后只能将杯盏叼在嘴上,一手制服她,一手捏着她的下颚。 这下,总跑不了? 他倒要看看,苏幕喝了酒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必,很有趣。 苏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抵到自己唇边的杯盏,沈东湛俊俏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他笔挺的鼻……鼻尖已经抵在了她的鼻尖上。 他的大手钳着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酒水快速往她嘴里灌,舌尖上、嗓子眼,满是辛辣的滋味,只要她咽下去,沈东湛就得逞了。 眼见着一杯酒都进了苏幕的嘴,沈东湛冷笑着吐掉了杯盏。 杯盏落地,砰然碎得四分五裂。 外头。 年修:有动静? 周南:不对劲。 屋内。 苏幕鼓着腮帮子,死活没有把酒咽下去,见着他正欲点她的穴,大概是想让她把酒咽下去,这么些年的倔强,才有了她的今时今日,她岂会让他得逞。 把心一横,苏幕忍着肩头的痛楚,猛地挣开他的束缚,脚下飞速旋转,将沈东湛反抵在墙壁上,然后快速的踮起脚。 “唔?” 彩蝶神色骤变,只听得“嘣”的一声巨响,指尖的琴弦愣是被生生拨断。 屋内,琴音长鸣。 门外两人一听,这声音不对。 “出事了!” “出事了!” 房门从外头被推开,周南和年修蜂拥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是处于显眼位置的彩蝶,毕竟人家立在琴架前,自然是最先看到她。 瞧着彩蝶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二人面色大变,心想着:出大事了! 顺着彩蝶的视线方向,周南和年修不约而同的扭头去看。 刹那间,僵在当场。 墙那头窝着两个人,适逢苏幕正压着沈东湛在墙,从周南和年修这个角度去看,正好能看到他们的嘴……对着嘴。 三个人齐刷刷的歪着头,目不转瞬的盯着那场面,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情况? 好半晌,年修和周南才回过神,面面相觑了一番,这个时候,只要你不觉得尴尬,那就是对方尴尬。 “这屋子里有点热!”周南环顾四周。 彩蝶拎着裙摆,撒腿就往外跑,“炉子烧得太旺了。” “是有点热!”年修紧随其后。 走的时候,周南和年修,一人一扇门,默默的合上房门,默默的立在门外把风,面色皆有些灰白,心头那叫一个砰砰乱跳。 他们这都是,看到了什么呀? 苏幕终是将嘴里的酒,灌回了沈东湛的嘴里,趁着他发怔,不敢相信之际,速度极快,力道亦是极重。 只是……酒水入了口,难免会咽下些许,待她松开沈东湛之时,原本素白的面上,微微浮起一点砣红,已然目色惺忪,却又要强装镇定,真是难为了苏幕。 沈东湛僵在那里,宛若雷劈,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眸色猩红的瞪着眼前,不知死活的苏幕,有那一瞬,真想活活撕了她。 她居然敢…… 若不是那开门、关门声,估计他现在还愣在原地。 还没人敢对他做这种事,上次是她,现在又是她,这死太监是跟自己杠上了?难道说,伺候人也有瘾?! 苏幕原是想站直了身子,可脑子有些发晕,冷不丁将胳膊抵在了他的身侧。 沈东湛一震,还来? “我喂的酒,好喝吗?”苏幕挑眉看他,勾唇笑得邪魅。 沈东湛目光微斜,瞧着抵在自己身侧的胳膊,愈发脸黑如墨,“苏幕,你醉了?” “醉不醉的,得看人!”苏幕知道自己有点醉意,但这酒多半还是进了沈东湛的喉,是以……倒也还没至不省人事的地步。 内劲运行,她想用内力把酒劲逼出去,奈何自己原就受了伤,这会力有不逮,只能硬撑着,假装自己无恙。 “像沈指挥使这样,俊俏非凡的,酒不醉人,人自醉。”苏幕耷拉着眼皮,“宫里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都及不上沈指挥使三分。” 沈东湛满面鄙夷,“醉了!” “可惜沈指挥使不是女儿身,否则以您这样的尊荣,到了皇上跟前,怕是要宠冠六宫的。”苏幕深吸一口气,徐徐站直了身。 沈东湛轻呵一声,“我瞧着,苏千户的容色亦是不逊,横竖已经不能人道,倒不如学那彩蝶姑娘,换身轻薄的纱衣,想必进了后宫,也是能唬得住人的。反正,都是伺候人的事儿,苏千户定是得心应手!” “那不是抢了你沈指挥使的位置?”苏幕退后一步,努力稳住身形,“罢了,今儿没能让沈指挥使尽享风花雪月,改日、改日再有机会……” 想了想,苏幕拂袖转身。 尽管她努力稳住了身形,可沈东湛还是看出来了,她脚步轻浮,显然是已有醉意,真是没想到,杀人都不眨眼的东厂二把手,居然怕喝酒! 这倒是有趣得很! 可惜啊,沈东湛终究是个男子,若然是个女子,苏幕如此“轻薄”于他,势必要甩她两耳光子,才算出气。 奈何,沈东湛骨子里是君子,大刑伺候也就罢了,打耳光这种事……还真是做不出来! 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现在补她一掌,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她脑袋开花,再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然则,背后出手偷袭,非他沈东湛之行。 “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 周南和年修正扒拉着门缝,登时站直了身子,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惶然失措。 好半晌…… 周南干笑两声,“那个……我家爷没事?” 年修喉间滚动,“爷,您没事?” “瞧着,像是有事。”周南唇角的笑意渐渐缺德,“脸都红了,眼睛也是红的,这得多下多大的狠心,才能这么对我家爷?” 年修横了他一眼,“你放屁,分明是你家爷对我家爷,图谋不轨!” “瞎眼的东西,没瞧见谁在外,谁在内?”周南双手叉腰。 年修不服,“只听过谁在上,谁在下的,就没听过用内外分的!” “那是事实!”周南反唇相讥,“就是你家爷……” 苏幕头疼,整个人有些恍惚,下意识的扶着门框,“给我闭嘴!” 二人皆休。 “年修,扶我回房!”苏幕伸手。 年修赶紧上前,搀住了苏幕,闻着自家爷身上的酒味,当即明白了过来,这是喝酒了!哎呦,爷可不会喝酒,完了完了,方才怕是酒后那啥……欺负了人家指挥使?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理亏! 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嘛! “爷!”瞧着沈东湛出来,周南行礼,然后赶紧上来搀着。 沈东湛一怔,“作甚?” “苏千户是被扶着走的。”周南意味深长的开口,“来,卑职也扶着您点,您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沈东湛:“……” 下一刻,他这没能落在苏幕脑门上的一巴掌,狠狠的敲在了周南的脑门上,“发什么瘟?闪开!回房。” 周南吃痛,“爷……”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沈东湛黑着脸往前走,“准备衣裳,爷要焚香、沐浴、净身!” 真特么的晦气! 接二连三的,让一个太监给欺负了! 死阉狗! 远远的,彩蝶恍然大悟,不是男人对她动不了心,是这男人啊……原来喜欢男人! 第49章 到底谁是白菜? 周南快速为沈东湛提了热水,沈东湛足足在浴桶里泡了一个时辰,浑身上下的皮都泡皱了,这才从浴桶里出来。 “真惨!”周南直摇头,不知道苏千户那头是什么光景? 苏幕,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胜酒力的人,喝点酒就开始吐,晚饭都没吃多少,这会吐得满嘴发苦,险些连伤口都二次开裂,可见……她真的不适合喝酒。 “爷,快喝点醒酒汤!”年修端着醒酒汤上前,“爷,喝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苏幕还是头一回喝醒酒汤,眉头一皱便喝下了大半碗,然后脱力的靠在床柱处,“我头疼。” “奴才帮您揉揉!”年修赶紧捋起袖子,在炉火上暖了暖手,这才站在苏幕身侧,仔细的为她揉着太阳穴,“不过喝了酒也好,您可以好好休息,不用想那么多。眼下扬州城内还算太平,奴才会仔细盯着。” 苏幕阖眼,“有你在,我放心。” 为此,年修笑了一下。 他们这些踩着刀尖活下来的人,信任一个人太难。信任……等于将自己的命,交到对方的手里,稍有不慎,就是死无全尸。 大概是酒劲上来,又或者真的太累,苏幕沉沉的睡了过去。 年修收拾完了屋子,蹑手蹑脚的离开。 “看好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到爷的休息!”年修冷声吩咐。 守门的蕃子行礼,低低的应了声。 如此,年修才放心的离开。 楼梯拐角处,周南立在那里。 瞧着年修过来,他微微站直了身,却只见年修面无表情的端着脸盆,从他身边走过,压根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哎哎哎,说句话!”周南皱了皱眉,“留步!” 瞧着他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年修亦是老大不高兴,他还不知道这帮人的心思吗?一个个的,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东厂,不就是少了点东西,又不是欠了他们的,犯得着看他们的脸色?! “作甚?”年修斜了他一眼。 周南深吸一口气,“发生了这样的事,总归是要说两句的,你们东厂不要得寸进尺,这件事总归是我们指挥使吃了亏。” “等会!”年修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谁吃亏?哦,你们吃亏了,我们家千户大人就不吃亏了?谁是白菜还不一定呢!” 白菜? 周南想了想,好歹他们比东厂的人,多一点东西,自然是要大度一点,不能太过计较,“罢了罢了,我不与你逞口舌之争,我来只是想叮嘱你,有些事不要胡乱往外说,到时候对谁都不好!尤其是我们指挥使的声誉!” “怎么,你们指挥使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知道要脸了?”年修寻思着,自家爷趁着酒劲对指挥使做了点那啥,可当时屋子里就两人,不管怎么说,咱都得护短,不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家人。 咱虽不占理,可气势不能输。 周南一听这话,瞬时窜了火,“怎么,你们东厂不要脸?你们不要,我们要!” “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年修愤然。 周南手一摆,“我不同你说这些,我与你说的是,这桩事不许有第六个人知道。” “你与其跟我说,倒不如去跟彩蝶姑娘商议一番,咱们东厂没有多嘴的人,不代表彩蝶姑娘不会,到时候这花楼里一传十,十传百,回头连皇上都会知道!”年修叹口气,“咱们东厂倒是无所谓,少了点玩意的人,可不计较这些流言蜚语,但是指挥使……” 周南目色沉沉,似乎……有点道理。 “闹不好,你们指挥使的未婚妻,都得跟人跑了。”年修低语。 周南骇然瞪大眼睛,“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信不信由你咯!”年修端着脸盆,美滋滋的离开。 这还糊弄不死你?! 周南还真的去找了彩蝶姑娘,谁知他刚踏进门,就被屋内的老妈子给哄了出来,若不是他夹着尾巴跑得快,估计这会应该被护院揍了一顿。 不远处的廊柱后,年修扯了扯唇角,满脸轻嗤,“呸,活该!” 周南觉得冤,谁知道内里彩蝶姑娘正在换衣裳,谁知道老妈子也在……好,这下他真的成了登徒子,还是想白吃的那种。 好在,他们在扬州城不会久留。 翌日一早,苏幕醒转时,年修已准备妥当。 待梳洗完毕,苏幕在地图前立了甚久,好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爷,您真的要把账本交给沈指挥使吗?”年修低低的问,这个问题他憋了太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可是您和咱们的弟兄,拼了命才拿到手的,现如今定远侯府的人,还在咱们后面穷追不舍,就这么交出去,奴才……有些舍不得。” 苏幕瞧着图纸上的路线,“从扬州城回殷都,路上快马加鞭需要六七日,更别说稍有耽搁。这么长的路程,我身上有伤,未必能护住账本周全。” “奴才……” 还不待年修开口,苏幕抬手,打住了他的话,“你也不能!” 年修敛眸。 “技不如人的事情,没什么可丢人,但若是自欺欺人,那便是真的自寻死路。”苏幕合上了图纸,“回殷都的路上,肯定会遇见强敌,与其损兵折将,不如善加利用。账本必须送到皇上的手里,至于是谁送的,对皇上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 年修知道,这是最终目的,可是…… “督主那头,怕是不好交代!”年修面露担虑之色,“若是督主责罚下来,只怕咱们都担待不起,您可一定要三思啊!” 东厂的刑罚,比之天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谁人不知,入了东厂的刑房,死都是轻的,怕只怕……生不如死! “我分得清轻重。”苏幕敛眸,“到时候义父怪罪下来,我自有担待,不会连累诸位兄弟。不过,我也不是全然没准备,让你办的差事,你且督办仔细。” 年修认真的点头,“您只管吩咐。” 苏幕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一阵,主仆二人咬了咬耳朵。 “可都记住了?”苏幕问。 年修狠狠点头,“是!” “记住就好!”苏幕深吸一口气,“我这条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年修敛眸,“奴才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出发!”苏幕负手下令。 年修行礼,抬步就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苏幕又叫住了他,“年修,问个事。” 年修一怔,不明所以,“爷只管问,年修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东湛昨天夜里,没事?”苏幕挑了眉眼,苍白的面上,漾开几分异样的神色,“我、我的意思是……” 年修当即明白,“爷,您只管放心,沈指挥使好着呢!这一大早就起来了,还跟周南那小子,去街上溜了一圈,吃了早饭才回来的。” “没事?”苏幕问。 年修点头,“绝对没事!完全就是个没事人。” 所以,咱们吃亏了! 当然……这最后一句,年修不敢说,默默的在心里补一句。 “下去!”苏幕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修整了队伍,是以这会,苏幕和沈东湛倒是不用再同乘一辆马车。 沈东湛策马,苏幕有伤坐车。 众人佯装成一支商队,从扬州城出发,直奔殷都。即便知道路上会有拦路虎,定远侯府如附骨之疽一般,亦不能退缩。 该杀的,照样得杀。 该走的路,一步都不能少。 周南策马跟在沈东湛身边,“爷,您说这苏千户干了这么大的亏心事,怎么一点都不心虚呢?” 音落,沈东湛剜了他一记眼刀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南觉得自己有点冤,这不是想给自家爷讨个公道吗?做人也忒难了点,就因为见了不该见的,弄成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阉狗! 于是乎这一路上,沈东湛都黑着脸,从始至终没跟苏幕说过半句话,即便中途休息,夜宿客栈,亦是如此。 这情况,看得周南和年修有些心惊胆战,只觉得氛围不太对。奈何,主子们的事情太复杂,当奴才的……也没敢多问啊! 好在,这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 大雨倾盆。 山路难行。 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苏幕当即握紧了手中剑,冷声厉问,“怎么回事?” 第50章 沈指挥使,看上了? “爷,前面有情况。”年修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大雨瓢泼而下,视线略有模糊,“好像是江湖仇杀,咱们是不是……” 苏幕缓了口气,“闲事不管,死生不论。” “是!”年修行礼,躬身退到一旁,“所有人警戒。” 只是警戒,仅此而已。 “难怪都说阉人无心,前面打成这样,他们也能耐得住!”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没有吭声,目不转瞬的盯着不远处的动静,这是真的江湖仇杀,还是定远侯府的阴谋?在没有确定真假之前,他比较赞成苏幕的做法。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大雨瓢泼而下,血水弥漫在脚下。 远远望去,一片殷红之色。 显然,那可不是做戏,是真的仇杀。 “爷,好像是真的!”周南愕然,“真的杀人了!” 沈东湛音色微沉,“我没瞎!” 是真的杀人了,以屠戮来形容也不为过,因为……马车倾覆之后,其中有些老弱和妇孺,而那些黑衣人连这些妇孺都没放过,一刀一个。 有护院奋起搏杀,终究不敌,眼见着是要被赶尽杀绝! “爷,不管吗?”周南问。 若是换做平时,沈东湛不会不管,可现在他们情况特殊,前有狼后有虎,身上还有重要的账本,若是多管闲事,惹来祸端……丢了账本,谁都担待不起! 忽然,有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来,边哭边连滚带爬的,浑身泥泞不堪。 “救命……救命,救我……”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概是太过惊恐,哭喊得都破了音,听着很是触人心扉,甚是可怜。 那些黑衣人见着她跑了过来,当即提着刀往前冲。 “爷?”周南骇然,“过来了?” 年修握了握剑柄,不管他们有什么恩怨,别过来就相安无事,一旦过来,杀无赦!东厂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悲天悯人! 苏幕坐在马车内,掌心轻轻摩挲着剑柄,外头的动静,她都知道,左不过……闲事莫管,压根就没想插手这件事。 然则,老天爷似乎不愿意让她置身事外。 黑衣人杀光了那些老弱妇孺,只剩下跑出来的这女子,自然不依不饶,一大波的黑衣人悉数冲了过来,不管不顾的提着刀剑。 “爷?”周南急了。 沈东湛眯起眸子,“别动!” 东厂的人都没出手,他们两个急什么? 毕竟现在,主事的是苏幕。 没有苏幕的命令,谁都不敢轻易出手,东厂自有东厂的规矩。 女子扑了进来,摔在地上,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狼狈不狼狈,活命才是第一等的事,她挣扎在泥泞中,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兄长,救我……” 大概,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马车里坐着的人,才是整支队伍的主事者,所以她跪在那里冲着马车磕头。 若是她知道,马车里坐着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千户,还有没有这个胆量往前冲?还有没有这胆量,冒充苏幕的“妹妹”,喊苏幕一声“兄长”呢? 黑衣人不管不顾的,举刀便劈,却不是劈向这女子,而是劈向一旁的东厂蕃子。 毕竟,这女子喊了一声兄长! 不得不说,人到了绝境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为了活下去,不惜信口胡诌,若是对方真的是普通人,只怕这一次要被牵连到死。 那才是真的无辜! “放肆!”年修厉喝。 蕃子当即抽刀相迎,半点都没犹豫,敢在千户大人面前造次,死也活该! 双方因为一个女子而动了手,苏幕始终没有说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斩草除根!这女子坏了她的规矩,待收拾完那些杂碎,再收拾她不迟。 沈东湛和周南坐在马背上,冷眼看着东厂的人,收拾这帮乌合之众。这些人的功夫路数很杂,可见不是什么军士,应该是江湖恩怨没错。 刀子忽然脱手而出,直逼马车而去。 年修砍杀了一名黑衣人,骤见那女子扶着车轱辘,顿知事情不妙,但终究是慢了一步,等他冲上来的时候,那柄刀子已经破开了车窗。 那刀子本是冲着那女子去的,结果抛高了,且……力道过猛,不知道是内劲十足,还是巧合,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再想扑救亦是来不及。 “爷?”年修厉喝。 沈东湛骤然翻身下马,目不转瞬的盯着马车。 周南:“……” 赶紧跟着下马。 大雨之中,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年修疯似的冲过来,呼吸微促的望着敞开的窗口。 苏幕岿然不动的坐在车内,精准无误的扣住了袭来的刀,只听得“砰”脆响,刀身被指尖力道,生生截成两断。 拂袖间,断刃自窗口飞出,刹那间惨声连绵。 沈东湛松了口气,眼见着苏幕纵身跃出了马车,稳稳立在车前。 年修习以为常的迅速撑伞,遮在苏幕头顶,“爷,仔细身子,外头雨大。” 雨势倾盆,哗声不歇。 苏幕一袭锦衣立在伞下,冷眸横扫,寡淡的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长身如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凉薄之气。 断刃拂袖出,连杀数人,宛若串糖葫芦,不管是谁见着,都得心惊肉跳。 “撤!”对方厉喝。 苏幕眸色陡沉,“不留活口!” 不出手便罢,一旦出手,势必不能留活口,否则这些江湖人纠缠起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苏幕绝不留后患。 蕃子们下了杀手,敢对千户大人动手,纯粹是活腻了,不杀他们……难解心头之恨。 沈东湛一直在站在旁边,瞧着沾了水雾的苏幕,烟雨迷离中,她一身清冷孤傲,下令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分外无情。 事实证明,东厂就是东厂,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不过是一小会的功夫,所有的黑衣人都被斩杀殆尽,尸身拖入一旁的林中丢弃。在这些黑人的身上,搜到了些许东西。 “武林盟?”苏幕瞧着手中的令牌,“名儿倒是挺霸气。” 事儿,办的不咋样! 不堪一击! “多谢恩公!”浑身泥泞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了苏幕面前,泣不成声。 苏幕居高临下,侧过脸睨她,何其不屑一顾,“可知道我们是谁吗?” 女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当即摇摇头。 “你方才喊我什么?”苏幕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再喊一遍。” 女子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恩公,我……” “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造次。”苏幕面色微沉,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你拦了我的路,还谎称是我妹妹,这笔账……我得算!” 身后,蕃子已经抽出了刀。 既然千户大人说了,不留活口,那这女子……亦是活口之一。 留不得! 周南愕然,这是救了人又要杀人吗?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沈东湛已疾步上前,快速扣住了那人持刀的手,冷然望着苏幕,“你想干什么?”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唇角牵起一抹玩味的笑,“沈指挥使……看上了?”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这女人浑身是泥,能看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沈东湛说,“积点德!” 苏幕勾唇,“果然,积德行善之事,轮不到咱们。” 拂袖转身,重登马车。 车内,传出苏幕幽幽的声响,“既然沈指挥使好管闲事,那这女子便交给你罢,是留是放都随你。” “爷,这怎么弄?”周南急了。 哪有人办差,还半路上捡个女人回来? “拿银子来!”沈东湛说。 周南当即明白了过来。 银子塞进了女子的手里,沈东湛翻身上马,“以后看到你的恩公,记得离远点,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救你是顺手,杀你也只是眨眼的功夫。敛了家人尸身,逃生去!” 音落,沈东湛策马疾追。 周南旋即跟上,免得掉队。 女子立在大雨中,手里捏着银子,分不清面上是泪还是水,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冲着前方大喊,“我叫舒云,舒!云!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语罢,她当即跪地,朝着前方磕了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大如天啊! 因为雨势太大,前路不好走。 车队在一个小镇上停住,寻了客栈住下。 雨夜,漆黑。 第51章 名曰无疆 大雨哗然,瞧着这势头,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 “雨夜难行。”苏幕立在窗口,瞧着窗外的大雨。 年修提了一桶热水进来,“爷,仔细雨水沾身,这小地方简陋得很,没办法让您舒舒服服泡个澡,您先泡泡脚罢,对伤势有好处。” 苏幕敛眸转身,徐徐坐在床边。 打好了洗脚水,年修赶紧去合上了窗户,“眼下这天下,依旧冷得厉害,您别贪凉。” “再啰嗦,怕是真的要成宫里的老嬷嬷了。”苏幕难得心情不错,同他开了个玩笑。 年修略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爷,您莫要取笑奴才,奴才也是担心您的身子,尚远老贼下手太狠,您的伤……” “无事!”苏幕的掌心,轻轻贴在肩上,“较之以往,所差无几,死不了!” 年修抿唇,半晌才道,“沈指挥使选了隔壁的房间。” “知道了!”苏幕没有过多的反应,“你下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天亮再出发!” 年修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温水没脚背,浅浅暖其足。 苏幕盯着洗脚盆里的脚,若说浑身上下,唯有哪里未曾留疤的,大概便是这一双脚,小时候爹也常说,囡囡的脚最好看,这么好看的一双脚,可不能随便让男人瞧了去。 爹还说,得藏起来。 音犹在耳,昔人已殁。 “沈指挥使,您不能进去……” 苏幕猛地回过神,房门已被沈东湛推开。 入目,便是那一闪即逝的白嫩。 水声哗然,苏幕脚一缩,当下遮掩了一切。 沈东湛有些愣怔,自己方才瞧见的是?一闪而过的白,是苏幕的脚?再抬眼,某人坐在床榻上,眸光沉冷的注视着他。 “我只当自己肩膀受了伤,没想到沈指挥使伤得比我严重,一双手全废了,连敲门都不会!”苏幕语气不善。 也不知道这混账东西,看到了没有? “我来只是说一声,大堂里来人了!”不知道为啥,沈东湛也觉得有些尴尬,可这尴尬来源于何处,他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 语罢,也不管苏幕什么表情,沈东湛掉头就走。 这么一来,苏幕便明白了,为什么年修没在外面守着。 “来人了?”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来的什么人? 快速收拾了一番,苏幕更衣出门。 “爷!”门口守卫一怔。 苏幕没有吭声,抬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楼下的大堂里,委实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子,此刻正眉眼焦灼的在大堂里站着,东厂的蕃子将她团团围住,意思是想让她离开。 奈何这女子,死活不肯走! 苏幕隐约觉得,这女子好似有几分熟悉。 “我要见你们家的主子!”女子立在那里,“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报恩的。” 没人相信她,也没有人想放她上去。 年修立在跟前,“你走错了地方,找错了人,请另择别地!” 眼下,他们不想惹事,毕竟这小镇不大,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所有人,一旦动静太大,定远侯府的那些苍蝇闻风而来,便会很棘手。 “我,是我啊!”女子有些激动,“就在不久之前,你们、你们救了我。我叫舒云,云卷云舒的舒云。” 苏幕眉心一皱,忽然勾唇,不就是被沈东湛救下的那个女人? “沈指挥使,你的生意来了!”苏幕瞧着站在楼梯口另一侧的人,“还不下去?旧人相逢,是件好事!”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狠狠瞪着周南。 周南往后退两步,小声的嘟囔,“卑职跟您汇报的时候,您什么都不问,直接去找苏千户了,这能怪卑职吗?” 还不是怪您自个太着急?什么都没弄清楚,就闯了苏千户的房间。 苏幕款步下楼,这么感人肺腑的戏码,她怎么能错过?可得好好看热闹,“年修,沏壶茶。” “是!”年修行礼。 不多时,年修便沏了一壶茶,毕恭毕敬的立在苏幕身边伺候。 “你怎么还敢来?”沈东湛狐疑的打量着她,“我与你说的话,你都没听明白吗?” 舒云抿唇,扑通跪在了沈东湛面前,“舒云已是孑然一身,得公子银两相赠,才能安置家人尸身,大恩大德,孤女没齿不忘!” “哎哎哎!”周南忙道,“我家爷不喜欢女人碰他,你自己起来!” 舒云不肯起身,“我……” “你起来啊!”周南蹙眉,赶紧弯腰去搀。 虽然这姑娘比不得当日的彩蝶,不过也生得眉清目秀,瞧着身量纤纤的,确也是个妙人,就是这性子太倔,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舒云被搀起,瞧了瞧沈东湛,唇瓣紧抿。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诚然如此。”苏幕呷一口清茶,只瞧着沈东湛的黑脸,便觉得心情舒畅,连手里的茶都分外清香。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你走!不要跟着我们,我们有事在身,不可能照顾到你,所以不可能带上你。” “我……”舒云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一旁的苏幕。 烛光里的苏幕,容色清冷,举手投足间,极尽淡雅从容。 “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打杂,还有我会……” 周南摆摆手,“这些我也会,咱们这些老爷们,出行哪儿能带着个姑娘,一则你吃不了颠簸的苦,二则别人瞧着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咱们爷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不敢在外头招惹这些,万一传回家里去,那还要不要脸面?” 苏幕心情甚好,“脸面这东西嘛,要不要都只是一句话,纵然是有未婚妻子,只要未过门,纳个妾到也无妨。何况人家姑娘说了,什么都会做,你们两个老爷们凑一起,能做什么饭洗什么衣裳?倒不如交给她。” “苏幕!”沈东湛低喝,“你给我闭嘴。” 他还不知道她什么心思?存心让他添堵! “哟,生气了?”苏幕叹口气,“看样子,舒云姑娘是没办法留下来了,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免得这位沈公子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你丢出去!” 舒云急了,“家父生前行医救人的大夫,虽然寂寂无名,可是我跟着父亲上山采药,打理医馆之事,也略懂医理,你们莫要赶我走,我真的、真的有用!” “大夫?”苏幕眉心微蹙,唇角的笑渐渐散去,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既是大夫,平素只行医救人,为何会惹上这些祸事?” 舒云红着眼,哽咽道,“只因救了不该救之人,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这世上还有大夫不该救的人?”苏幕目光沉沉如刃,“倒也稀奇。” 舒云泪流满面,眼眶通红,“那人被江湖人追杀,逃进了医馆,我爹不知情,便将他救了,谁知道他醒来就跑了!” 说到这儿,舒云已经泣不成声。 “跑了?”苏幕好似想起了什么,眉心皱得生紧。 好半生,舒云才止住了哭,“他跑了之后,便有一群来跑到医馆,说是那人偷走了武林盟盟主的什么东西,让我们把人交出来。我爹看他们凶神恶煞,生怕给家人带来灾祸,便带着我们出逃,谁知道在路上被他们追上……” 家里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救了不该救的人,死了全家。”周南叹口气,“这倒是有点惨!” 苏幕不为所动,但令她感兴趣的,是舒云口中的东西,“那个人,偷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方子。”舒云拭泪,“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 周南又道,“什么都不知道,还被灭口,可见那东西很是重要。早知道这样,你爹该说知道,如此……最多死他一人,也不至于连累全家!”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南身上。 “爷,外头来了一帮人!”东厂的蕃子快速跑进来汇报。 苏幕眉心陡沉,“武林盟的人。” “爷如何知晓?”年修一怔。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果然没完没了。” “若然是定远侯府的人,自不会出现在外头,应该直接进来,见人就杀。”沈东湛轻哼,“唯有那些乌合之众,想找回东西,要回人,才会这般鬼鬼祟祟。” 周南明白了,“他们怕打不赢,又想要回东西!” “让他们进来!”苏幕道,“不打发了他们,怕是这一路上都不会安生。” 年修知道,自家爷已经做好决定,多半是要把这“舒云”姑娘,还给那些人,毕竟这悲天悯人的事,不是东厂能做的。 自身且为鱼肉,生死不能自主,哪有资格救人?! 来的是一帮江湖人,进来之后瞧着所有人都站着,唯苏幕坐着,便认定苏幕是主事者,二话不说便行至苏幕跟前。 “不知阁下是何人?”为首的男子,面色黝黑,身形魁梧,以眼神打量了一眼苏幕,心下觉得苏幕这般纤弱,且肤色略白,想必是个养尊处优的主。 这样的人,多半是没什么本事,全赖身边的护院保着。 “嫌我多管闲事?”苏幕挑了眉眼。 男人站直了身,冷眼睨着舒云。 这倒是把舒云吓坏了,下意识的往边上退去。 “咱们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男人指着舒云,“这是我的人,我得带回去,还望这位爷能放手。” 苏幕没吭声。 沈东湛皱了皱眉,“你的人?” “不,我不是他的人,我不是!”舒云急了,“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 苏幕在意的不是人命,而是…… “她拿走了你们什么东西?”苏幕问,“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你们……又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男人犹豫着,然后笑了笑,“不过是碎银几两。” “年修,给他点银子,这女人我买了!”苏幕说。 男人一怔,“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人必须得跟着我们回去,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卖!” “那到底丢了什么?”苏幕横了他一眼。 男人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咬着不放?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的企图都已经写在了脸上,你眼瞎?”苏幕有些厌烦,“好奇之心,人人有之。” 男人没说话。 舒云愤然,“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连累恩公,更不会跟你们这帮畜生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瞧着纤弱的女子,忽然冲向一旁的柱子。 “姑娘?”周南眼疾手快,慌忙拽了一把,“你疯了?” 苏幕闭了闭眼,没说话。 “恕难奉告!”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舒云,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舒云眦目欲裂,“名曰无疆!” 眸,陡然眯起。 沈东湛倒是不知道,这无疆是什么? 但是苏幕…… 徐徐端起手中杯盏,苏幕音色低狠,“这人,我留下了!” 第52章 爷,您是不是喜欢她? 苏幕的这个决定,连年修都觉得不可思议,被生生吓了一跳。 “爷?”年修低唤,“您糊涂了,咱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能带着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虽说她现在装得可怜兮兮,万一是个细作,这是一出苦肉计,那咱们的行踪算是彻底暴露了!定远侯府,不会放过咱们的!” 沈东湛也觉得奇怪,苏幕可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突然善心泛滥? “爷,这里面有名堂,那个无疆……是什么东西?”周南低声问,“卑职瞧着,苏千户的脸色都变了。” 须知,苏幕喜怒无常,很少将真正的神色摆在面上,然则此次却是真的暴露了情绪。 冷,狠,势在必得!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甚至觉得在她的眼底,有过一闪即逝的恨意,这很不寻常,无疆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男人显然被激怒了,“看样子这好言相劝是不成了,你这小子是真的要与咱们武林盟为敌吗?” 年修冷然,“放肆!” “好大的架势!”男人深吸一口气,“好,好得很!且报上名来,我武林盟一定不会放过你!” 苏幕面无表情,伸手拔了两根筷子,在桌案上轻轻的抵了两下,发出了低低的啪啪声,“东厂千户,苏!幕!” 音落瞬间,快速陡然脱手,刹那间贯喉而出。 死前那一瞬,男子是有感觉的,立在那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肤白貌美的男子。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个白净小生,动起手来,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下手,快、准、狠! 一声闷响,男人已经倒地气绝,鲜血从脖颈间涌出,大堂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都听到了!”苏幕开口,这话是冲着舒云说的,尾音拖长,目色邪冷,“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还敢跟着?嗯?” 舒云双腿发抖,在苏幕出手的那一瞬,什么七情六欲都忘了,泪水还挂在脸上,但是心内却愈发明了。 扑通跪在苏幕跟前,舒云扬起头,望着那张无悲无喜的容脸,嗓音里带着颤,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如铁,“恩公肯收留舒云,舒云愿意结草携环,以报大恩!” “爷,她不是冲着您来的,是冲着那阉狗来的。”周南伏在沈东湛耳畔说。 沈东湛眉头紧锁。 冲着,苏幕来的? “听清楚了,入了东厂,此生……生死皆不由身,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年修在旁低低的开口。 舒云磕头,“舒云愿意,誓死效忠千户大人!” “好!”苏幕徐徐起身,侧过脸瞧着沈东湛,“不好意思,抢了沈指挥使的人!”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她,“苏千户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在外办差,前有狼后有虎,收留身份不明的女子,若是陷众人于险地,可想过后果?” “无需沈指挥使置喙,这是我东厂的事。”苏幕冷眼睨他。 沈东湛冷然,“外头那些江湖人,你当如何处置?” “我既敢杀了他,便是不忌讳外头那些。”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行礼,领着人快速出门。 苏幕拂袖转身,“我原不想惹麻烦,可麻烦找上门,我苏幕岂能惧之?” 瞧着苏幕上楼的背影,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 “好猖狂!”周南对此表示,“太过分了!爷,她完全没把您放眼里。” “什么时候学了街头妇人那一套,这么喜欢嚼舌头?”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东厂的蕃子抬着那男人的尸身下去,舒云亦跟着苏幕上了楼。 周南喉间滚动,低声问,“爷,您是不是喜欢那个舒云姑娘?” “胡言乱语什么?”沈东湛抬步往楼上走。 周南轻嗤,“卑职可不是胡言乱语,是说真的,您看您之前对舒云姑娘说的那些话,可不就是关心人家吗?可人家不领情,反而去了东厂,您的心里不舒服,所以最后有了那一番陈词。您那不是提醒,您是在救舒云姑娘,怕她入世不深,进了东厂这大火坑。” 沈东湛见鬼般盯着他,“你近来颇有长进,留在锦衣卫多半是屈才了,不如去茶馆当个说书的,想必会生意兴隆。” 语罢,沈东湛进了屋。 周南还来不及跨步,便吃了闭门羹,鼻尖被撞得生疼。周南吃痛的想着,爷好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 进了屋,沈东湛便立在窗口,外头夜雨依旧,瞧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但隐约能听到刀剑相向的声音,须臾消弭在雨声中。 苏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房内。 苏幕负手而立,身后跪着毕恭毕敬的舒云。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苏幕问。 舒云听明白了,恩公说的是留下,而不是救,救得心甘情愿,留下则是价值所致,“知道,是为了那个叫无疆的东西。” 苏幕背对着她,微微扬起头。 微光中,她苍白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可望向窗外的眼神,却带着悠远的沉思,“你到底知道多少?” “家父在世时,同我提过一句,他曾有知己好友,便是因此而死,所以在他救人的时候,其实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爹说当年没能救下人,如今不能再有憾事。他安排了我们离开镇子,可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舒云哽咽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落泪。 苏幕侧过脸睨了她一眼,恍惚间,舒云那股子倔强,倒是有了几分熟悉的样子,可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 “你的意思是,你爹生死不明?”苏幕问。 舒云点头,“我是家人一起跑出来的,大家都死了,独独活下我一人,至于爹……他当时说要拖住那些人,所以没跟我们一起走。” 用生死不明来形容,倒也不为过。 “恨你爹吗?”苏幕问,“因为他一个决定,全家都死绝了。” 舒云的眼睛红得厉害,努力忍着眼眶里的泪,“不恨,爹是大夫,行医救人乃是医者本分,是那些武林盟的人杀了我的家人,若然要恨,我也只恨他们滥杀无辜。” “你爹叫什么?”苏幕面色稍缓。 舒云望着她,“舒怀远。” 苏幕骤然眯起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的意味不明的情绪,袖中手握得咯咯作响。 舒!怀!远! 第53章 属于你的 须臾,苏幕徐徐松开袖中手,面上依旧是最初的淡漠之色。 “恩公?”舒云低低的轻唤,苏幕好半晌的沉默,让她有些担心,“您怎么了?” 苏幕闭了闭眼,“以后无需再唤恩公,入了东厂便按照东厂的规矩办事。” “是!”舒云俯首。 苏幕又问,“你还知道多少?你爹真的没有说别的?” 舒云摇摇头,“舒云只知道这么多。” 瞧着她眼底的迷茫之色,苏幕便明白了,舒云委实就知道这么多,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既是重现人间,那便……留了这丫头在身边。 生死不明? 呵! 舒怀远,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年修已经将规矩都告诉你了!”苏幕忽然弯腰,修长的指尖冷不丁挑起舒云的下颚。 四目相对,舒云愕然心惊,一双剪水秋眸略带惊慌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苏幕,整个人都跟着抖了抖,“爷?” 苏幕唇角轻勾,“很懂事!” 长得,也不错。 “舒云自愿入东厂,这条命是您的。”舒云一字一顿。 像极了当年,栾胜居高临下的问她,愿不愿意入东厂的情形,苏幕记得自己当时,也是这么回答的。 愿入东厂,非死不得出。 “很好!”苏幕松了手,目色幽幽。 外头,雨声不歇。 沈东湛不知道苏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兵不血刃的退了这帮乌合之众,只是,一想到舒云留在了苏幕身边,总觉得不太妥当。 思来想去,似乎巧合得过头了。 “爷,您怎么还不休息?”周南打着哈欠,“外头下着雨,您站在窗口什么都瞧不见,卑职已经下去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那些江湖人都撤了!” 沈东湛合上窗户,“你回去休息!” “那您呢?”周南问。 沈东湛没回答,顾自褪了外衣,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卑职告退!”周南行礼,快速合门出去。 沈东湛没理他,将外衣丢在架子上,解开袖箭朝着床榻走去,只不过刚解开了腰带,便又听到了开门声。 “来来回回的作甚?”沈东湛没回头,“回去休息罢!” 音落,他坐在床沿,抬手脱鞋。 谁知…… “舒姑娘?”沈东湛一震,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衣衫半解,赶紧合拢上,“你来我房中作甚?男女授受不亲,出去!” 舒云披着一件披风,俏生生的立在桌案旁,葳蕤的烛光打在她面上,透着几分娇羞与生涩,“是千户大人,让舒云来、来伺候沈指挥使的。” “苏幕?”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敢情,裤裆里的东西,都跑到了脑子里? 简直混账! “沈指挥使?”舒云徐徐靠近,指尖微颤着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刹那间,披风落地,露出单薄的香肩,还有……粉色的莲花肚兜。 沈东湛:“!!” “千户大人说了,今夜……舒云是属于您的,不管您要怎样都可以。”舒云步步靠近,终是站在了沈东湛面前,“沈指挥使,奴婢伺候您休息!” 出门前,年修叮嘱过,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 沈东湛面色骤沉,旋即起身避开,尽量背对着她,“简直混账!把衣服穿回去,滚!” “沈指挥使?”舒云两腿打颤,忽然就扑了上去,冷不丁从后面抱住了沈东湛的腰。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周南拎着一壶热水进门,“爷,睡不着的话就泡……泡……” 看样子,不需要泡脚了。 这是,泡妞?! 周南提着热水,瞧着自家爷,宛若炸毛的猫,发了狠的扣住舒云的手腕,不顾舒云吃痛的低唤,直接将人摔在地上。 这画面,好似有点内容…… 周南愣了愣,默默的将手中的热水壶放在桌案上,那么现在……他是掉头就走呢?还是安静的当个看众? “卑职好似,来得不是时候!”周南小声嘟哝。 沈东湛一张脸,黑了一遍又一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丢出去!再废话,回去严惩不贷!” 一听回去要严惩,周南当即脑子清醒的冲上来,掌心刚落在舒云肩头,他猛地缩了手,目色略显惊惶的望着自家爷,“这……” “怎么,还烫手?”沈东湛咬着后槽牙。 周南赶紧捡起地上的披风,二话不说从头盖下,然后就跟卷饼一般,直接将人夹在了腋下,“卑职这就把人丢出去!” 舒云只觉得自己被摔得七荤八素,疼得坐地不起,再后来……劈头盖脸的黑暗,快速笼罩在脑门上,紧接着整个人便被包成了粽子一般。 然后? 还有然后? 然后就是被丢出去了。 周南是个莽夫,虽然偶尔插科打诨,但若是真动手,绝不会怜香惜玉。 楼道里一声闷响,伴随着周南清晰的拍手声,“没想到,还挺沉!睡不着就回你们千户大人的房里溜达,别大半夜的跑出来吓人,回头给我家爷吓出个好歹,你赔得起吗?呵,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大梦。” 语罢,周南得意洋洋的往回走。 这厢还没走到沈东湛房门口,便瞧着自家爷气冲冲的走出了房间,这会脱得只剩下了贴身的中衣,多半是嫌弃那姑娘碰过了,干脆脱了。 只是…… “爷,您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目色飒冷,“换间屋子!” “换……那卑职跟您换呗?”周南疾步追上。 谁知他家这位爷,素来遵循“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不是债主……他还不稀罕找上门呢! 这不,只听得“砰”的几声响。 苏幕骤然起身,拂袖间取了外衣穿上,冷眼睨着破门而入的沈东湛。 还不待苏幕沉脸质问,沈东湛二话不说就坐在了她的床边,靴子一脱,便上了她的床榻,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苏幕:“……” 年修:“……” 周南:“……” 连门口冲进来的蕃子,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赶紧都退了出去,不敢再多看一眼,这闲事……谁都不敢管。 只是,这是什么情况? “爷,您走错了房间!”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没吭声,背对着众人。 苏幕的脑子里唯有四个字:鸠占鹊巢! “沈东湛,你玩什么花样?”苏幕捂着微疼的肩膀,“你的房间不在这里,周南,马上把他带回去!” 沈东湛轻嗤,“我锦衣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苏千户做主了?” “你想怎样?”苏幕冷着脸。 她都要睡了,却被人闹醒,换做是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我的屋子不清静,想必千户大人的屋子才是极好的。”沈东湛闭上眼,“烦劳,关门!” 年修正在气愤之中,哪晓得身后忽然传来响声。 嗯,极是“乖顺”的周南,悄悄退出了房间,还默默的带上了房门。 “爷?”年修上前。 沈东湛到底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也不敢上前拽啊! “下去!”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第54章 伺候人的功夫 年修犹豫了半晌,终是退出了房间,可他也不敢走远,毕竟自家爷身上有伤,若是这沈指挥使没轻没重的,两个人动起手来,他家这位肯定会受伤。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沈东湛悬心。 苏幕,可不是会吃亏的主。 床边的褥子微微下压,显然是苏幕坐了下来。 沈东湛没理她,让她坐待天明,已然是他手下留情,若是换做旁人,对他办出这种事,定是要狠揍一顿。 “沈指挥使这么气冲冲的,想必心里不好受。”苏幕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不妨事,咱们这些人素来懂得,如何宽慰人?今儿也教沈指挥使体验一番,何为……伺候!” 沈东湛只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 身上骤凉,被子忽然被掀开,沈东湛刚坐起来,打算呵斥两声,便瞧着苏幕动作极快的褪了他一只足袋,握住了他的脚。 沈东湛:“……” 她微凉的指尖,动作娴熟的摁着他的脚底板,力道拿捏得恰当好处,“论伺候人的功夫,想必没有比咱们这些人,更炉火纯青!” 沈东湛:“……” “沈指挥使一路辛苦,这般力道可还舒坦?”苏幕勾唇。 还真别说,舒服! 特别舒服! 有点疼有点酥麻,合着她微凉的指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心头连日来的浮躁,轻飘飘的一扫而光。 沈东湛瞧着她挽着袖子,露出小半截皓腕,动作娴熟至极,神情专注至极,不由的皱了皱眉,冷不丁将脚收了回来。 “为何让舒云来我房中?”他绷着脸问。 苏幕手上一空,唇角牵起一抹戏虐的笑,“扬州瘦马,你看不上;良家女子,你又嫌弃?沈指挥使这般守身如玉,莫不是为了你那未过门的小娇妻?” “苏幕,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沈东湛快速套好足袋,“趁早死了心!” 苏幕叹口气,“若不是为了那未过门的妻子,那沈指挥使……多半是真的对我有点意思?否则,为何大晚上的跑来,爬我的床,巴巴的等着我伺候?” 语罢,她起身朝着水盆而去。 瞧着苏幕慢条斯理的净手,沈东湛麻利的掀开被褥下了床,“苏幕,你若是再敢做出这种事,别怪我不客气!” 苏幕净手的动作稍稍一滞,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这双白净的手,真是半点都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沈指挥使打算如何不客气?”苏幕半垂着眉眼,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遮尽眸底神色,“东厂和锦衣卫,原就不是一路人,客气是情分,不客气……” 她顿了顿,幽然转身朝他走来,薄唇轻启,“才是本分。” 屋内,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响,惊得门外的年修,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奈何又不敢闯进去,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别着急,你家苏千户有伤在身,打不过我家爷!”周南怀中抱剑,靠在走道的墙上,幸灾乐祸的开口。 年修咬着牙,“若是敢伤千户大人,我们东厂必定不会与你们锦衣卫,善罢甘休。” “啧啧啧,放狠话谁不会,有本事你冲进去!”周南悠哉悠哉的轻哼,“谁让苏千户想了这么个馊主意,送舒云过来,打算败坏我家爷的名节!” 年修“呸”了一声,“还名节呢?你家爷是个男人。” “怎么,男人就没有名节?我家指挥使,那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是要为未过门的夫人守节的。”周南愤然。 他最是不屑东厂的一点,便是这帮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阴狠毒辣的招数,都使得出来,压根没有原则和底线,令人防不胜防。 “呵!”年修嗤然,“正人君子,会一脚踹开我家爷的房门?还死赖在床上不走?连床都要抢,还谈什么守节?” 周南吃了瘪,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屁来,“谁、谁让你们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男人!” 是,阉人! 那一瞬,年修后悔至极,当日在东宫就该先下手为强,当场解决了周南,也不至现在……被他如此奚落。 太监怎么了?! 若俗世安好,顺遂喜乐,谁愿意受此屈辱,挨那一刀子? 见着年修那几欲吃人的眼神,周南默默的别开头,毕竟他们家苏千户可不是好惹的,闹不好又得拉着他去东厂……阉了! 小命要紧! 只是,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到了最后,年修和周南各自贴在门面上,生怕错过内里的任何动静,天晓得,里面到底怎么了!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沈东湛被咬了一口,眦目欲裂的瞪着眼前的苏幕。出其不意的偷袭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是正面交锋,而是……用咬的? 沈东湛这辈子没被人咬过,不,是这辈子没被太监咬过,眼下是头一遭,瞧着手背上的齿痕,鲜血不断的往外涌,足见其咬合力之大。 “苏!幕!” 阉狗就是阉狗! 苏幕唇上染着血,合着她苍白的面色,站在烛光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摄人的邪佞之气,她以舌舐唇,眼底翻涌着清晰的嘲讽,“我既非君子,何来君子之道?不过是成王败寇,以胜负论英雄。” 若不是差事没办完,苏幕还没把账本交出来,沈东湛定会一巴掌劈了她。 房门骤然打开,沈东湛出来的时候,裹挟着瘆人的寒气。 “爷?”周南一愣。 坏了,爷脸色不对! “爷,您的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 乍听得周南如此言说,年修骇然心惊,快速冲进了屋子,“爷,您伤着哪儿了?” 沈指挥使尚且受了伤,那么他家千户大人,肯定也是伤得不轻,闹不好连伤口都会二次开裂,只是…… 瞧着悠哉悠哉,坐在桌案边喝水的苏幕,年修不自觉的愣怔了片刻。 “爷,您没事啊?”年修问。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你觉得呢?” 年修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确定苏幕没事,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有事的是他沈东湛。”苏幕勾唇,“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只管吃亏不吃亏,哪还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唯有这些个带了根的,死拽着那点尊严不放!” 所以啊,吃亏是别人的事。 她苏幕既能屈能伸,亦睚眦必报,从不手软。 如此,年修便放了心,“只要您没事便罢!” 苏幕端起杯盏,抿一口水,润润嗓子,谁知嗓子里忽然刺痛了一下,她刚要开口,顿是匍出一口血来。 手中的杯盏,杯中的清茶,刹那间血色殷红。 “爷……” “嘘!”还不等年修喊出声,苏幕一个眼神便示意他莫要出声。 年修红了眼眶,“爷?您这是怎么了?” 半颗解毒丹,只能解半数的剧毒,沈东湛倒也罢了,能用内力将毒逐渐逼出体外,可她当时身负重伤,能撑着便是万幸,哪里来得及逼毒。 五毒门的毒,素来诡异,这些日子她也尝试过将毒逼出体外,可收效甚微,这毒就像是在她体内扎根了一般,甚难动摇。 “是五毒门的毒,没清理干净罢了!回去之后再做处置。”苏幕放下杯盏,素白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拭去手背上的血色,神情淡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年修想了想,“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我肩上挨了一刀,便已受制于人,若是再让沈东湛知道我毒发,他岂非更要得寸进尺?眼下账本还在咱们手里,若是哪日我……”苏幕顿了顿,“沈东湛会杀光你们,要拿账本简直轻而易举。” 年修犹豫,“可是您的伤……” “咱们这类人,只要死不了,就不算是重伤。”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不管发生什么事,脚步要稳,人最容易输给自己,这个道理她自小便记得。 刻骨铭心! 瞧着苏幕上了床榻休息,年修赶紧收拾了桌子,将那杯沾了毒血的水,悄然带出了房间,因为是毒血,不能随意倾倒,所以年修便去了后巷。 将血水撒在臭水沟内,年修瞧一眼周遭,这迷茫的雨夜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事毕,他快速离开,反正外头下着雨,雨水很快就会把血色冲散。 在年修离开之后,便有人从门后走出,疾步行至臭水沟旁,徐徐蹲了下来。 翌日一早。 年修着急忙慌的,叩开了苏幕的房间,“爷?” “何事?”苏幕揉了揉眉心。 昨晚这么一闹,她今儿的气色愈发不大好,面色更白了些许。 “舒云不见了。”年修低低的开口,躬身在床前,没敢抬头。 苏幕眸色陡沉,“一个大活人,为何会不见?找过了?” “整个客栈都翻了遍!”年修呼吸微促,“没找到人!” 第55章 兔子,脚印 “没找到人?之前哭着跪着要留下,现在却不见踪影?”苏幕负手立在窗口,放眼望去,外头水雾重重,什么都瞧不真切。 昨夜雨势磅礴,晨起雨方歇。 这么大的雨,她不太可能会出去,毕竟这么一个弱女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身负那样的秘密,出去与寻死没区别。 傻子都知道,武林盟的人,或许正等着她呢?! “出去找找。”苏幕道,“务必把人找回来。” 年修不是太明白,“爷,这女子来路不明,说的话又真假难辨,就这样走了不是更省事?何况有她跟着,武林盟的人便会一直虎视眈眈!” 舒云自己走了,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你懂什么?”苏幕眯了眯眸子,“她既要入东厂,自然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若然是定远侯府的细作,自然以账本为目的。” 年修愣了愣,“账本还在。” “那她跑什么?”苏幕问。 年修答不上来。 跑什么?可能是腿长,单纯喜欢瞎晃悠! “去找人!”苏幕下令,“把人找回来,别让她死了,我留着她还有用处。” 年修知道,这所谓的用处便是那劳什子的“无疆”方子,当即行礼,“奴才这就去!” 楼梯口。 周年瞧着年修领着人,着急忙慌的离开,不由得心下一怔,转头就去了沈东湛的房间。 “爷,别忙活了,今日怕是走不了!”周南道。 沈东湛已经收拾妥当,听得这话心下微怔,“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今日走不了? “卑职看到年修领着人离开了客栈,急急忙忙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周南解释,“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大夫?” 沈东湛瞧了一眼手背上,鲜红的齿痕,“找什么大夫?” “肯定不是为您找的。”周南忙道,“估摸着苏千户伤势恶化之类,恶人嘛……自有恶人磨。” 沈东湛放下手中剑,慢条斯理的捋着衣角的褶皱,“什么消息都没探明白,就来我跟前瞎嚷嚷?周南,你是越发不中用了!” “卑职……”周南顿了顿,“卑职倒是听出了些许东西,经过楼道的时候,听那些人说,好像是什么人不见了。卑职寻思着,若然是寻常的奴才丢了,苏阉狗肯定不会这般兴师动众,唯一可能的就是舒云姑娘丢了!” 沈东湛拂袖坐下,顾自倒杯水,“还有点用。” 周南心头腹诽:要是废物一个,可不得被您踹出去了吗? “舒云那女子,我原以为是最寻常不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结果,谁知道……”沈东湛喝口水。 谁知道,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全家被杀,不想着复仇,明知道苏幕不怀好意的收她,她却…… “她甘愿入东厂,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沈东湛顾自低语。 周南想了想,“应是巧合?谁敢拿全家性命,赌一条前路?何况,她怎么料得准,苏阉狗会收她?” “因为无疆!”沈东湛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苏幕如此紧张,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南不解,“无疆到底是什么?” “东厂都知道的东西,咱们却不知道,你说呢?”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喉间滚动,“卑职已经放出消息,让人去查了!” “走!”沈东湛起身往外走。 周南急忙跟上,“爷,去哪?” “帮着找人。”若然找不到人,只怕会耽误行程,沈东湛现在只想拿到账本,回殷都跟皇帝交差,不想再在这些地方,无止境的耗下去。 然则,他们刚走到客栈门口,便瞧见不远处急忙跑回来的东厂蕃子。 “这是怎么了?”周南一个头两个大,就他们东厂,事最多,“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 蕃子急忙进了苏幕的房间,“爷,舒云姑娘找回来了,此刻正在被抬回来的路上。” “抬回来?”苏幕眉心微凝,“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被抬回来? “您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蕃子行礼。 楼下大堂内。 沈东湛扣着舒云的腕脉,眉心微蹙,“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苏幕缓步走下楼梯,只见着舒云浑身泥泞,面上、发髻上,何其狼狈污浊,她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株东西,也不知是何物。 “爷!”年修行礼,“是镇子上的猎户发现的她,说是当时摔在了山脚下,奄奄一息的,手里还死攥着这颗草药不放。” 这话,意思很明确。 舒云是去采药,才会摔得这般严重。 “还好腿没断,只是摔破了皮。”年修道。 苏幕瞧着舒云裤管上的血色,幽然叹了口气,“下这么大的雨,上山采药?” “是!”年修点头。 周南挠挠后颈,“这女子委实奇怪得很,该不会是昨夜雨太大,脑子进水了?”要不然,如何解释她这大雨夜上山之举? “去请个大夫。”苏幕道,“别让她死了。” 语罢,她如同没事人一般,拂袖转身,然则刚迈开一步,脚脖子被扯了一下,苏幕极是不悦的低头。 舒云躺在那里,脏兮兮的手,勾住了她的裤管一角,“药,给你!” 苏幕心头微震。 这药,是给她采的? “药!”舒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那株草药举起,“给你!” 苏幕:“……” 年修愣了愣,赶紧接过了药,有些不明所以,“爷,这……这怎么弄?” “请大夫!”苏幕迈开步子,头也不回。 年修行礼,吩咐底下人把舒云抬回房,又让店小二去请了大夫过来,因为舒云是个女子,他们这些人虽然算不得男人,但终究也是有点区别的。 思来想去,年修给了点钱,央店家寻了一妇人,帮着换洗了舒云的衣裳。 做完了这一切,年修才麻利的回了苏幕跟前复命,毕恭毕敬的将草药地上,“爷,都办妥了!” 苏幕立在窗口,背对着年修站着,“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药吗?” “奴才刚刚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是什么还魂草。”年修不懂这些,大夫怎么说,便怎么回禀苏幕,“说是有剧毒!爷,这舒云到底想干什么?” 苏幕侧过脸看他,“昨夜你去倒血水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这么一问,年修愕然僵在原地。 “舒云看到了!”苏幕说。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办事不利,请爷责罚!” “以毒攻毒,是五毒门的惯用手法。”苏幕瞧着年修手中的草药,“还魂草不常见,但颇懂医理之人,倒能在深山中寻着一二。眼下这天气,雨势缠绵,恰是还魂草冒尖的时候,最不好找。” 年修偷瞄了一眼手中的草药,“那这药,是不是能解您的毒?” “祛毒之事,岂能一蹴而就,只能缓缓而治。”苏幕叹口气,“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还真是有点本事。” 年修仰头,“爷……” “起来!”苏幕低咳两声,“她怎么样?” 年修道,“大夫说,总体没什么大碍,但是扭到了脚脖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可大意,而其他都是皮外伤,养养便罢!” “她是如何被人发现的?”苏幕接过草药,低声问了句。 年修一怔,“是猎户?” “那猎户呢?”苏幕又问。 年修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奴才这就去寻来!” 不多时。 猎户便被找了过来,有些不解的揖揖手,“这位爷,你们这是……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如何发现那姑娘的?”苏幕问。 猎户道,“连日大雨,今儿一早雨停了,我寻思着山里的那些陷阱,别是被大雨冲坏了,就进山去看看,谁知道看到一姑娘躺在山脚下,奄奄一息的,就给背回镇子里了。” 闻言,苏幕浅淡勾唇,“多谢兄台救了舍妹一命。” “不敢当不敢当,要说谢,还得谢谢老天爷,若不是那一串兔子脚印,我怕是也不会寻过去,这姑娘摔的位置太过偏僻,我亦不经常过那条路。”猎户笑道,“亏得老天爷长眼,才救了您妹妹。” 兔子,脚印?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那这兔子……抓住了吗?” “没有。”猎户摇头。 苏幕一笑,“多谢!” 第56章 生死相搏 年修送了猎户出去,须臾转回。 “爷?”年修行礼。 苏幕淡然饮茶,“送走了?” “爷放心,给了点封口,也叮嘱了不许泄露。”年修办事,素来谨慎小心。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你怎么看?” “昨夜下了这么大的雨,今儿一早还有兔子引路,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年修如实回答,“奴才觉得,这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苏幕敛眸,又问,“为什么不怀疑,是舒云自己作的戏?” “奴才问过大夫,舒云的腿虽然没有断,但是伤得不轻,想要在泥地里挪动身子怕是不易,何况这兔子……怕是舒云无法掌控兔子奔跑的路线。”这是年修的想法,具体是与不是,他也不敢肯定。 苏幕指了指桌案上的还魂草,“去找找,这山上定然还有。” “爷,这个真的好使?”年修问。 苏幕点点头,“的确好用。” “奴才这就去。”年修行了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瞧着年修离去的背影,沈东湛微眯起眸子。 “爷,卑职去看看!”周南说。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周南疾步跟了上去。 药? 他问过了大夫,大夫说舒云拿回来的药,是一种剧毒之物,名唤:还魂草。 还魂草并不能还魂,相反,这东西能要人性命,若是牛羊误食,亦只能自认倒霉,所以他们这一带的人很少去西边的山上。 “毒物?”沈东湛皱了皱眉,狐疑的望着苏幕的房门,为什么舒云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这种毒药? 想了想,沈东湛忽然想起了一桩事。 之前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苏幕和他夜入藏香楼,盗走了解毒丹,可惜只有一枚解毒丹,最后两人一人咬了一半。 沈东湛的毒,解了大半之后,以内力逐渐祛除,早已没什么大碍,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只怕是…… 三步并作两步,沈东湛直闯苏幕房间。 苏幕:“……” “你的毒未解?”沈东湛单刀直入。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我怕是咬得不够狠,所以沈指挥使记不住这教训。” 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沈东湛轻呵,“东厂都可闯得,遑论这一道木门。是不是因为你毒发,被舒姑娘看到,所以她才会冒着大雨,连夜去给你采药?” “我当沈指挥使是真的关心我,却原来是兴师问罪。”苏幕勾唇。 沈东湛:“??” “放心,大夫说了,舒云没事,我也没这心思去责罚她。”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话已说明,那么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话,怕是还没说明白!” “不是我让她去的。”苏幕道。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不是问这个。” “难不成,沈指挥使想为舒云……对我动手?”苏幕徐徐起身。 沈东湛:“……” 这都哪跟哪? “你……莫无理取闹。”这话刚出口,两人皆是一怔。 苏幕皱眉,“无理取闹?” 沈东湛寻思着,这词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倒是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感觉?终是换了个词,“你莫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难得沈指挥使如此在意……舒云的清白,倒是我这多嘴饶舌的不是。”苏幕指了指外头,“人在那个房间,沈指挥使可以自己去看。传令下去,以后沈指挥使想见舒云,谁也不许拦着。” 外头,众人异口同声,“是!” 沈东湛面色铁青,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唯小人与阉人难养也!” 语罢,拂袖而去。 苏幕缓步行至门口,瞧着那人疾步下了楼,不由的眼角眉梢微挑,“呵,有贼心没贼胆!” 回望着舒云的房间,苏幕眸色微沉,救舒云不是那猎户,应是另有其人,至于究竟是谁,还真是不好说。 蓦地,苏幕面色骤变,当即闪身柱后,“全部趴下!” 咻咻咻的齐声响,箭雨破窗而入,若不是苏幕喊得及时,只怕所有人都被射成马蜂窝。 锐利的箭矢,散着摄人的寒光,狠狠扎进了木柱中,箭羽急速摇晃,嗡声长鸣。 “警戒!”苏幕纵身而起,窜入了舒云房中。 舒云挣扎着坐起身,“爷?” “躲起来!”苏幕一脚踹上房门,拂袖间扯下房中的帷幔。 箭雨袭来的瞬间,苏幕腕上一抖,帷幔已成布棍,挥洒间荡开了箭雨,纵身跃起,身形如燕,窜出窗户。 “爷?”舒云惊呼。 苏幕稳稳落地,周身杀气腾然。 客栈外,马队围拢,一个个手持弓弩,羽箭齐发。 为首,申涛。 看样子,他们是挑准了时间来的,沈东湛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冒出来了,摆明了是直接对东厂动手。 “保护大人!”蕃子们齐刷刷持剑。 苏幕飞身而起,纵然有伤在身,到了这地步……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双方交手,总有一方死在这儿。 不死,不休! “苏幕!”申涛日夜兼程,特意绕开了官道,走了小路才算找到他们这帮人。 东厂狡猾,伪装成商队,一路走一路清扫痕迹,若不是定远侯的暗卫倾巢而出,只怕还找不到他们这些鼹鼠。 申涛提刀上阵,苏幕布棍在手,宛若长鞭。 生死相搏,一念之间。 “苏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申涛厉喝。 苏幕目色飒冷,“谁死,还不一定!” “黄口小儿,休要猖狂!”申涛的刀法,受过尚远的指点,力道极重,生生将苏幕的布棍劈成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夺了身边死士的剑,奋力相抵。 刀剑相撞,剑花四溅。 苏幕左肩有伤,只能靠右手出力,是以力有不逮,申涛下的是死手,逼得她连连后退,以守为主,毕竟……若是伤口二次开裂,她这条左胳膊怕是会废! 栾胜说过,东厂容不得废人。 就在申涛提刀劈来的瞬间,一道身影骤然落下,只听得“嗡”的一声,冷剑嗡鸣,沈东湛的剑狠狠挑开了申涛的刀。 挟着苏幕,沈东湛纵身飞落墙角,音色微灼,“没事?” 苏幕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回来得再晚些,恰替我收尸!” 沈东湛面色一紧,松开她之后,直奔申涛而去。 天晓得,申涛是看准了沈东湛离开,才敢对东厂出手,怕就怕伤及沈东湛,到时候沈丘那老小子,不依不饶的……谁知道,避无可避。 沈东湛,还是回来了! “沈世子!”申涛提刀相迎,“这是定远侯府与东厂的事,锦衣卫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沈东湛勾唇,目色邪冷,“申涛,你善恶不明,助纣为虐,还有脸说什么东厂和锦衣卫?定远侯府已是强弩之末,你还要跟着效忠,与尚远老贼一起死吗?想想你的妻儿老小,想想你申家九族!” 心头颤了颤,申涛握紧手中刀,“侯爷与我有恩,我岂能忘恩负义。今日,只要你们交出账本,我便、便收兵回程!” “休!想!”沈东湛冷然。 申涛呼吸微促,“世子,得罪了!” 各为其主,谁言对错? 刀剑相撞,生死相搏。 忽然间…… 第57章 谁下的手? 毫无预兆的,申涛忽然眼一翻,身子瞬时后仰,怦然倒地。 沈东湛的剑还提在手上,当即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扭头去看边上的苏幕,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探究。 苏幕皱眉,她倒是想下手,奈何还没来得及呢?! 这不,指缝间还夹着一枚暗器。 “将、军!”底下人惊呼。 主将都摔在了地上,底下人自然也不含糊,二话不说就扛起了申涛,上了马背就跑,不管发生何事,保住申涛就等于保住他们自己的命。 否则,一个两个如何回去向侯爷复命? “爷!”得了报信,年修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整个人都是慌张的,“爷?” 苏幕站直了身,以手捂着生疼的左肩,“没事,我没怎么出力。” 出力的,是沈东湛。 “方才怎么回事?”沈东湛疾步行来。 苏幕就知道,他会怀疑,是她动了手脚。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心里,东厂素来不择手段,做那些个下三滥的事情。 “与我无关。”苏幕言简意赅,徐徐抬起了右手,“我的暗器,还没来得及出手!” 在被申涛震掉了剑之后,她委实气急,想偷袭申涛,左不过还没有机会出手,申涛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沈东湛没说话。 “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之后,撤离!”苏幕拂袖转身,也不管沈东湛是否相信。 话,说白了。 信不信,随他。 回到客栈。 舒云站在楼梯口,面色惨白的踮着脚,扶着楼梯的扶手,“爷?” “不妨事。”苏幕立在大堂内,仰头望着她,“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出发。” 舒云也不多问,点头表示明白。 “扶她回去。”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着底下人赶紧把舒云搀回了房中。 整个客栈经此一劫,已然面目全非,门窗上皆是斑驳的箭孔,足见当时战况之惨烈,情形之险恶,足以教人心有余悸。 “爷!”年修赶紧倒了一杯水。 苏幕坐在大堂内,蕃子们快速检查客栈内外,训练有素的收拾物什,等着采药的那些人回来,立刻撤离此处。 喝口茶的功夫,沈东湛和周南从外头走了进来。与年修一般,周南也是来晚了,是以没瞧见方才申涛倒地的场景,否则定是要辩一辩。 “很可惜,没能收了苏千户的尸。”沈东湛坐在她对面,将剑搁在桌案上。 力道有些沉,仿佛是有些不满。 苏幕淡然饮茶,徐徐抬了眼帘瞧他,“那倒是真的可惜了。” “苏幕!”沈东湛忽然伸手,扣在了她的杯盏之上。 苏幕眉心微凝,瞧一眼近在咫尺的,骨节分明的手,“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 申涛要杀她,即便她下黑手又如何? 东厂办事,不需要解释。 眼下,是例外。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徐徐撤回了手,“为什么会突然倒地呢?” “许是年纪大了!”苏幕瞧着杯中水,终是将杯盏推到一旁。 见状,年修赶紧换了一只杯子,重新倒了杯水。 沈东湛狠狠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先离开为好,起内讧这种事不适合现在去做。 不是苏幕做的,年修也不在,那么是谁下的黑手? 沈东湛可不是三岁的孩子,会相信申涛年纪大了,所以突然倒地的说法,这里头绝对有事,会是谁呢? 采药的蕃子回来得迅速,苏幕上了马车。 沈东湛翻身上马,若有所思的瞧着马车,终是随之前行,想不明白的事情,如鲠在喉一般,令人寝食难安。 这就好比,有一双眼睛一双看不见的手,时刻停留在他们的身后,随时准备出手,若不将其拔除,谁知道这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因为被申涛拦了一场,苏幕改道从官道离开,横竖走小道都被逮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走官道,反而叫人猜不着。 走官道,过禹城。 客栈目标太大,由年修先进城,寻好了一个小院,众人便分散开来,三三两两的进城,入住小院之中,以掩耳目。 酒楼大堂内。 沈东湛与周南坐在僻静一角,点了一些小菜,趁着菜还没上来,静静观察周遭的动静,这些地方,才是所有消息汇集之处。 不多时,有一男子快速进了门,周南轻叩桌角,那人便急急忙忙的行只至沈东湛面前,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留意,这才点头示敬,“爷?” “坐下来说。”沈东湛嚼着花生米,低声开口,“免得招人怀疑。” 男子坐定,“爷,城内暂时没有定远侯府的人,您可安心住着。” “很好!”沈东湛松了口气。 男子有些犹豫,“不过……” “吞吞吐吐的作甚?”周南皱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男子压低了声音,“睿王殿下在城内。” 沈东湛正端着杯盏几欲喝水,听得这话,愣是动作一滞,“睿王?” “是!”男子点头,“微服。” 周南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各自面色凝重。 “睿王不是应该在殷都吗?怎么会……无端端的来这儿?禹城不算富庶,又没什么好景致可欣赏,跑这儿来作甚?”周南不解。 沈东湛叹口气,“睿王是柔妃娘娘所出,柔妃娘娘的母家……” “哦,卑职明白了,睿王殿下的外祖。”周南恍然大悟,“禹城柳氏。” 沈东湛点头,“柳氏昔年官拜一品,此后辞官回归故里,皇上感念其功勋,特赐一等国公府。柳氏没有儿子,唯有柔妃一个女儿,所以睿王时常来探望外祖,也是情理之中。” 顿了顿,沈东湛又补充了一句,“皇上重孝道,所以睿王此举,应是皇上默许。” “这倒是……”周南没敢继续往下说。 在苏幕面前扯犊子也就罢了,但是非议皇子,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死的不只是自己,连带着九族都会受到牵连。 不敢不敢! “国公府在此处根基甚深,是以……”男子低语,“怕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沈东湛嚼着花生米,半垂着眉眼问,“睿王现如今住在国公府?” “是!”男子点头。 周南有些担心,“爷,您说这睿王若是知道咱们……” 话到了这儿,周南又咽回了肚子里,若是睿王知道账本就在苏幕手里,而他们现如今就在禹城,会不是做出什么举动来? 可是,账本二字是断然不能提的。 万一,隔墙有耳呢? “走!”沈东湛忽然起身离开。 周南一怔,“爷?” “怕是咱们入城那一刻起,睿王就知道了。”沈东湛扯了扯唇角,“回去!” 周南颔首,示意男子撤了,顾自跟着沈东湛往回走。 事实,诚然如此。 站在巷子口,瞧着不远处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个陌生面孔,周南便知道,自家爷又说准了……睿王早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如今,人已在院中。 第58章 嘴里,没半句实话 “爷,应该是睿王。”周南低语。 主仆二人站在巷子转角处,彼此心知肚明。 若不是睿王,苏幕是绝对不会允许,陌生面孔出现在小院附近的,现在人都在院子里了,可想而知……身份不俗,可以凌驾在东厂之上。 “看看情况再说。”沈东湛面色沉沉。 周南颔首。 寂静的屋子内。 苏幕躬身在侧,敛了一身戾气,极尽恭敬,“殿下!” 睿王端坐在上,锦衣玉袍在身,只见眉眼风、流,举手投足间矜贵非常,只是眼神不大好,看向苏幕的时候,眼睛里总带着几分嘲讽。 年修在门外伺候,打眼瞧着睿王带来的亲随,心内厌恶至极,但不敢宣之于口,也不敢表露在外,免得给东厂惹来灾祸。 睿王——李珏,乃是皇帝宠妃,柔妃所出,此前便深得皇帝喜爱,现如今睿王为平定二皇子谋反,出了不少力,更得皇帝之心。 只要皇帝还没闭眼,只要太子还没登基,一切的一切皆无定数。 “没想到,苏千户会在禹城停留!”李珏似笑非笑的望着苏幕,“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当日,李润谋反被平,苏幕功不可没,原以为是要受赏的,胡思知道这厮连夜出城,也不知去办了什么差事。 奈何,东厂与锦衣卫的口风最严,想要从内探出点什么,委实不容易。 最后还是在李润那些心腹处,才得了些许消息,据说是李润谋反之前,私藏了一批财帛,想来苏幕此行就是冲着那批财帛去的。 东厂,向来胃口不小。 苏幕恭敬回答,“回殿下的话,苏幕此行是奉了义父之命,寻几盆兰花。” 满宫里都知道,栾胜特别善于养兰,当年亦是因为如此,栾胜才能得皇帝欢喜,毕竟……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整个天下的兰花,也属于皇帝。 皇帝,喜兰。 “那,寻着了吗?”李珏问。 苏幕笑了笑,“天底下能有的品种,该送的都往宫里送了,眼下咱们闻讯而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谁知道……此番运气不大好。” “运气不好?”李珏差点被她逗笑了。 东厂的狗东西,嘴里没半句实话。 “是!”苏幕垂着头,依旧恭敬的躬身回答,这是当奴才的礼数,“好品相的不好找,想来此番要让义父他老人家失望了!” 一个小小的阉人,也敢在他面前耍心眼,李珏自然是心中不快,然则提及兰花,他纵然是脑子有坑,也该明白……提的其实是自家老父皇。 “苏千户辛苦。”李珏呷一口清茶,“既是没找到,那就早早回宫去伺候,莫要在外头逗留。” 苏幕颔首,温声应答,“是!” 瞧着她这副恭顺的样子,李珏只觉得虚伪,奴才就是奴才,别看平时在外张狂,到了主子面前,还不是摇着尾巴。 “禹城这地方,也没什么可玩的,否则本王该尽尽地主之谊。”李珏放下手中杯盏,淡然扫过苏幕的脸。 宫里的太监见多了,但像苏幕这般好面相的,委实不多。 只可惜,苏幕一进宫就让栾胜盯上了,饶是东宫那位,也没能占着什么好处。 宫里,什么事没有? 小太监一入宫就遭了手的,不在少数,只是主子们做的事,底下的宫人谁敢议论?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唯盼着这些事莫要落在自己头上。 眼下,苏幕身上带伤,面色教往常更白了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 “奴才不敢!”苏幕行礼。 李珏收回视线,“面色不太好。” “在殿下面前失礼,请殿下恕罪!”苏幕单膝跪地。 李珏拍拍袖子,扶着桌案站起身,“起来,这又不是在宫里,不用如此,本王素来不喜欢底下人跪来跪去。” “谢殿下!”苏幕起身,依旧半躬着腰。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李珏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善,好似瞧见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但又不得不隐忍着,“罢了,苏千户此番会在禹城待几日?” “回殿下的话,不日便会启程离开。”苏幕俯首。 不日…… 李珏负手走出了屋子,立在檐下瞧着这并不精致的小院,东厂的奴才伺候惯了主子,对他们自身以外的东西分外有要求,这可一点都不像是长住的样子。 是以,苏幕说的是实话? 东厂的蕃子都在外头候着,毕恭毕敬的行礼。 心腹——庆安,近前低语,“爷,院子里只有东厂的人。” 闻言,李珏挑了一下眉眼,瞧着跟在身后,始终保持一定距离的苏幕,这么谨小慎微之人,自然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苏千户舟车劳顿,好好休息。”李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走的时候,记得来跟本王知会一声,本王有些东西,要让你带回宫里。” 苏幕喉间微动,躬身行礼,“是!” 送走了李珏,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是他颇为不解,爷明知道禹城是睿王的地盘,为何还要一头撞进来。 退回到院子里,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 “爷?”年修担虑的望着她,“睿王殿下,似对您甚是不悦。” 苏幕当然知道,“我没说实话,他自然不高兴。眼下这种状况,东厂只能牢牢的站在皇上这边,绝对不能倾向于任何皇子,否则会惹来灾祸。” 如此,年修恍然大悟,“您是怕消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会以为咱们跟睿王,私相授受,结党营私!” “纵然咱们没有这心思,也得防着别人动了这心思。”苏幕拾阶而上,回到了屋子里。 年修紧随其后,“那您为何不避开?回殷都,不止这条路。” “知道睿王在此,你觉得尚远还敢不敢动手?”苏幕问。 年修一怔,转而摇头,“他不敢!” “若是睿王知道,账本之事,只怕他会比所有人更积极,更想让定远侯府死!我苏幕烂命一条,尚远老贼杀了我,也只是杀了个奴才,可睿王是皇子,擅杀皇子那就是明目张胆的谋反!”苏幕勾唇,目色狠戾,“尚远,不敢!” 没有正式跟皇帝撕破脸之前,尚远没胆子动睿王。 “申涛的出现,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还是靠自己为好。”苏幕轻抚着左肩,“咱们在这儿,休息两天,给我请个好大夫,务必在回到殷都之前稳住伤势。” 年修近前,“您是觉得,沈指挥使……” “我什么都不觉得,只想办好这差事!”苏幕拂袖落座,“他二人还没回来?” 年修摇头,“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回来,所以睿王的心腹庆安,悄悄搜查院子的时候,没能找到其他人的痕迹,否则睿王定是要疑心,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勾结。 “应是收消息去了,加强戒备!”苏幕深吸一口气,“他们应该发现舒云了。” 年修眉心微蹙,“舒云……会有问题吗?” “那就得看,睿王是朝着哪方面去想。”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 哪方面? 正常男人的想法,和东厂的太监,委实是不一样的。 “女人?”李珏还没反应过来,狐疑的望着庆安,“你确定没看错?” 庆安苦笑,“殿下,这是男是女,奴才还是分得清楚的。那就是个女人,绝对不是太监,也绝对不是太监假扮的!” “苏幕居然藏了个女人?”李珏还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倒是真的新鲜,“太监居然也对女人感兴趣?” 庆安道,“殿下,是不是没……干净?” “你以为父皇这么好糊弄?”李珏轻斥,“苏幕是个太监,这女人肯定不是留着自己用的,去查一查,到底什么来头?” 庆安有些为难,“东厂的口风最紧,怕是不好查!” 这点,李珏深知。 “有什么特征?”李珏问。 庆安仔细的想了想,“生得眉清目秀,容色还算不错,她应该是腿受了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有伤在身?”李珏满腹疑问,“出门在外,带着有伤的女子,这苏幕到底想干什么?你说,她长得不错?” 庆安点头,“屋子里光线暗,奴才只是瞧了一眼,确实眉清目秀的,外头有人守着,想必身份不俗,苏千户颇为重视。” “有机会,得见见!” 睿王一走,沈东湛便领着周南跳进了后院。 恰年修搬了一张摇椅,用布匹围着挡风,转身去沏茶,瞧着忽然从墙头跳下来的二人,不由的变了面色。 “有门不走,沈指挥使属猴的?”苏幕躺在摇椅上,身上覆着暖和的毯子,正悠哉悠哉的晒太阳,与平素那个杀伐决断,冷面无情的千户形象,判若两人。 沈东湛眉心微皱,“你在干什么?” “不会自己看?”苏幕勾唇,嗤笑。 沈东湛疾步进了帐内,“睿王刚走,你不担心他会做什么手脚?” “你不能进去!”年修将周南拦下。 周南:“??” “闲人免入。”年修立在帐口。 周南瞧了一眼,自家指挥使的背影。 “哪日你坐上了他的位置,我便不敢再拦你!”年修趾高气扬。 在此之前,年修是有资格拦着周南的。 周南幽幽的盯着年修,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我觉得,你该改改口,应该是闲人与狗,免入!” 年修:“……” 他骂人?! 第59章 猜不透她 不管外头怎么闹腾,这白布帐子里的两人,各自冷静得出奇。别看面上带着笑,只消一阵风,便能彻底吹散。 “你明知道睿王就在禹城,却要从这条路过,是为了给自己腾出个喘息时间?”沈东湛立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苏幕晃动着摇椅,“沈指挥使怎么说都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东湛沉脸瞧着她。 东厂出来的,果真是诡计多端,瞧着云淡风轻,实则满腹诡计,不知道这一次又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是要利用睿王? 站睿王? 可是栾胜,似乎是站太子这阵营的。 “沈指挥使,对此很是愤怒?”苏幕斜睨他一眼,“莫不是,沈指挥使跟睿王有什么交情?生怕我伤及睿王殿下?” 沈东湛轻呵一声,“我与睿王没什么交情。” “可我怎么听说,沈指挥使与睿王,私交甚深?”她修长的指尖,轻轻瞧着摇椅扶手,轻轻的脆响带着些许节奏。 沈东湛也不答,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试探? 呵,他又不是傻子。 激将法! 见着沈东湛没开口,苏幕眉心皱了一下,如年修所说,这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居然……不上套?! 心里不痛快,但面上……苏幕依旧不温不火的神色,“沈指挥使这般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是担心我出事,还是担心舒云出事?” 沈东湛:“??” 怎么又扯到舒云身上? “你干了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摇摇头,“什么都没做,老老实实的站在睿王殿下面前,老老实实的回答问话,别无其他。” 若说真的有人做了什么,那也是睿王,不是她苏幕。想来现在,睿王应该是急着想知道舒云的身份,还有……来历! “睿王看到了舒云?”沈东湛明白了。 可是,看到舒云又有什么打紧?睿王身为皇帝宠爱的皇子之一,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怎么可能稀罕一个乡野女子。 舒云虽然长得不错,但比起殷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娇俏美人,还是逊色不少,想必,入不了睿王的眼!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点乡野小菜也是极好。”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沈东湛皱了皱眉,不信。 她,到底想做什么? 四目相对,沈东湛是真的猜不透,这死太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出又一出,阴狠毒辣,卑劣无耻至极! 苏幕的心思,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猜。 白日里,太阳甚好。 夜里,却是凉得厉害。 苏幕坐在那里,肩头银针刺穴,纵额有薄汗渗出,容色依旧不改,左胳膊垂着,右胳膊捻着一本黄卷,漫不经心的翻着,好似这金针所及并非自身。 “穴被封住,这条胳膊便不会觉得酸疼难忍,平素用武亦不会再受影响,只要公子您,能在一定的时间内,解开被封的穴道,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大夫拭去额头的汗,温声解释。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多谢大夫!”年修上前,将一锭金子放进了老大夫手中,“烦劳大夫保密,不管谁问起,都不要多说半句。” 大夫瞧着手中的金元宝,吓得手一抖,“太多了,不敢收,不敢收!” “给你就拿着!”年修面色陡沉,再不似方才的浅笑温和,“东厂的金银,岂可拒收!” 乍听的“东厂”二字,老大夫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谁不知道东厂的手段,阉人当道,这些不是人的东西,一旦动了手,便是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鸡犬,不留! “草民只是个大夫,行医数十年,从不曾害人,求、求二位官爷放过草民!”老大夫赶紧磕头。 这要命的差事,可不敢连累家里人! “管好自己的舌头,就是管住你一家老小的性命,记住了?”苏幕慢条斯理的拢好衣襟,不管发生何事,她最多只露个肩,且不能有丝毫的慌乱和羞怯之色。 老大夫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滚!”苏幕低喝。 得了这般释令,老大夫撒腿就跑。 “爷,这样可行吗?”年修还是有些担心。 苏幕瞧了一眼左肩,“治标不治本,但有时候来不及治本,只能先将就着。等回到了殷都,再行处置不迟!” “是!”年修转身去沏茶。 苏幕重新拿起黄卷,“那边如何?” “如您所料,睿王真的派了庆安去打探舒云的事情。”年修提着热壶,动作麻利的泡了一杯茶回来,毕恭毕敬的奉上,“该说的,该知道的,奴才都已经让人传出去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知道也好。” “您就不担心吗?”年修问,“万一睿王动了别的心思。” 苏幕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他都知道了,才好!有些事,不能脏了东厂的手,咱们也担待不起,自然要有个能担待的,好好挑起来!” 比如,睿王。 年修不再多说什么,自家爷的心思太深,岂是他能窥探究竟的?只不过,刻意透露舒云的消息给睿王,到底是何用意呢? 这舒云,藏着什么秘密? 待年修退下,屋子里只剩下苏幕一人,她终是放下了手中黄卷,缓步走到了床边,枕头底下,搁着那片破碎的发钿头。 烛光内,旧物色泽早失,不管放谁手里,都只是令人厌弃的死物而已,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然则,死物又如何? 对有些人来说,死物比什么都重要。 苏幕眉眼温柔,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拂过钿头,眸中情愫翻涌。 须臾,她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将钿头包回去,再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塞回枕头底下,眼角略有些微红。 定远侯府的北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夜色沉沉,有睿王在禹城,谁敢造次?饶是定远侯府,也不敢贸贸然在城内闹事,免得真的惊动了皇帝,惹出大祸来。 然则,翌日一早,却闹出了点怪事。 街上有些吵吵嚷嚷的,一大早的好像热闹过了头。 “爷!”年修快速进门。 苏幕正在用早饭,听得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这两日她得好好养伤,免得路上逢着危险,还得受制于沈东湛。 “爷,街头出事了!”年修道。 苏幕搅着碗里的米粥,不管外头有多少热闹,与她何干?她半点都不想过问。 “有人死了。”年修说,“死在街头,与当日定远侯府那位姨娘的死状,很相似!” 音落,苏幕手一松,汤匙旋即落回碗里,“你说什么?” “人跪地,七窍尽流血。” 第60章 这又是个死…… 苏幕坐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从简城到此处,路途遥远,这凶手是一路跟着他们走? 还是,纯粹的巧合? 世间事,无巧不成书,可也不能这么巧? “爷?”年修低唤,“您没事吗?奴才只是看了一眼,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横竖此处是禹城,有睿王的人在,那帮腌臜东西即便追上了咱们,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动手。” 眼下,是安全的。 “到底是谁的人?又是谁做的?”苏幕满心疑问。 当日定远侯府出了人命,苏幕身份特殊,不敢轻易暴露,所以很多细节没敢细查,如今再逢着这事,总归是心里放不下,尤其是那只掌中眼。 苏幕隐隐觉得,好似在哪见过,可时至今日,她也没想起来。 “走!”苏幕抬步往外走。 行至院中,苏幕才想起一桩事来,“他呢?” “哪个?”年修脱口而出。 苏幕眉心一皱。 年修恍然大悟,“哦哦哦,沈指挥使!他早就带着周南溜圈去了,这会应该在街上!” “真是闲不住,生怕睿王不知道,他在这里瞎晃悠。”苏幕沉着脸,拂袖而去。 年修一拍脑门,略显懊恼,爷问话,怎么没当即反应过来? 居然,慢了一拍。 出了门,上了街。 街上人潮涌动,因着这桩事,更是议论纷纷。 年修在前面引路,苏幕目色微沉,脚步匆匆。 行至事发地,苏幕随着年修一道挤入人群,府衙的人已经过来了,衙役挡着百姓,免教闲杂人靠近,坏了杀人现场。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眼前的一幕,脑子里是定远侯府,宋姨娘的死状。 真的是,相差无几。 “大人,快看这里!”衙役一声喊。 府台便上前查看,这一看可了不得,吓得头皮发麻,“这怎么、怎么会这样?” “是天罚!”衙役低哑的说。 因为距离远,周遭嘈杂,那些人又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说话,所以年修没听清楚,但是苏幕看得懂唇语,自然也知道了他们在说什么。 天罚? 什么是天罚? 尸体是朝着城门口方向跪着的,七窍流血,跟当日宋姨娘死状很相似,只不过一个朝窗一个朝门,算是异曲同工。 尸体被抬走,人群渐散。 苏幕没走,而是领着年修,进了街边的铺子里,叫了一碗面。 面摊的老板倒也热情,“面,来咯!两位客官,趁热吃。” “老板,那边怎么回事?”年修问,“怎么好端端的死了人呢?” 面摊老板摇摇头,“流年不利!” “你说现在的人,为何如此狠戾,杀人就杀人,还将尸体跪在当街,弄成这副样子。”年修叹口气,“瞧着怪吓人的!” 老百姓素来喜欢热闹,出了这样的事,难免是要嚼上几句。 老板凑上前,“可不是吗?咱们这禹城素来太平,谁知道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怪异得很,我瞧着那人这副死状,倒像是天罚!” 重听得“天罚”二字,苏幕捻着筷子的手稍稍一滞,不由的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老板,“何为,天罚?” “咱们这儿,有个说法,就是罪孽深重之人,必受上天惩罚,血流七窍,跪天跪地,以求天地宽恕。”老板娓娓道来,“此乃,天罚!” 苏幕皱了皱眉头,“杀人就是杀人,还扯上天罚?” “很多年前,具体的……咱也记不清年头了,就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一夜之间满门老小,全部是这样的死法。”老板起身。 客人来吃面,他自然要去招呼。 “你说,满门老小,全是这个死法?没抓住凶手吗?”苏幕问。 老板摇头,“天罚,怎么可能有凶手,那是老天爷降下的灾祸,谁都躲不开!当年这件事闹得挺厉害,但最后官府下令,任何人不许再议论,就此平了下去。” “今日死的这个人,平素欺男霸女?”苏幕问。 老板一怔,“这倒没有。” “祸害乡里?”苏幕又问。 老板还是摇头。 “那他为何遭了天罚?”苏幕不解。 老板难以自圆其说,当即转身离开,去招呼客人。 “这什么坏事都没干,怎么就遭了天罚?”年修也不明白,“您说,这人要是作恶多端,一个雷劈死了,那倒有可能是老天爷长眼睛,可他……这没有,那没有,是老天爷罚偏了?” 苏幕拨弄着碗里的面,“去问问,死的是谁。” “是!”年修起身离开。 苏幕慢条斯理的吃着面。 身侧暗影遮挡,有两人坐了下来。 沈东湛坐定,旋即眉心一皱,转头横了周南一眼。 周南心惊,当即站起身来,“卑职去逛逛。” 待周南离去,沈东湛目不转瞬的打量着苏幕,今儿的她一袭月白色的袍子,很是素净,往街头这么一站,谁会想到这是个真太监。 “出来看热闹的?”沈东湛问。 苏幕低头吃面,“难不成看你?” “热闹好看,事儿不好办。”沈东湛喊了声,“老板,来碗面。” 老板远远的吆喝了一声,“好嘞,这就来!” 苏幕眉心一皱,“吃个早饭,还让人不痛快?” “没食欲,不代表没有求知欲。”沈东湛捻了两根筷子,搁在桌案上抵了两下,发出清晰的脆响,“天罚这事,你定是不信的。” 苏幕面不改色,若真的上苍有眼,昔年就不会让她活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东厂这些年杀了那么多人,若然真的有天罚,也该先劈了东厂。”沈东湛呵笑,“苏兄既安然无恙,想必这天罚是不能作数的。” 苏幕凉凉的睨了他一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以,人若为己,天奈我何?” 沈东湛一怔,这歪理…… “你还想说什么?”苏幕继续吃着面,“说完就走,我可不想让睿王的人看到,你与我在一处,到时候还以为咱们自甘堕落,居然与锦衣卫同流合污!” 沈东湛皱了皱眉,到底谁自甘堕落? “苏幕!”沈东湛开口,“你就不担心吗?从定远侯府到禹城,路途遥远,凶手似乎一直跟在后面。我去问过了,这人平素好赌,别的倒也没什么毛病,家中无妻眷,孑然一身!” 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遭天罚? 不多时,年修回来了,得到的消息跟沈东湛所言一致。 死的这个男人,为人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流。此人孑然一身,家徒四壁,平素就靠着做点散工来维持生计,没什么大的癖好,最多是去赌坊转转,欠了赌坊几十两银子,暂时无力偿还。 仅此,而已!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平头百姓,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了街头,委实让人想不明白,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会不会是赌坊的人?”年修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吃饱了撑的,杀这么一个人。 苏幕抿唇,“既是寂寂无闻之人,死后埋尸是最好的选择。” 深山冷岙里,刨个坑,埋了,谁能找到?又或者丢进狼窝里,再见着便是白骨一副,谁知道这是什么人? 是以,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有很多种方法,大张旗鼓最愚蠢! “杀了人,还能拿回银子?”沈东湛问,“找谁要?” 难不成,要去阎王殿讨债? 谁都没再说话,这事真是怪异,更让人心不安,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看不见的人……从定远侯府跟到这儿,他们这么多人,居然丝毫未觉。 想想,足以脊背发寒,头皮发麻。 白日里出了这事,街上议论纷纷,睿王李珏自然也忙着处置这些事,好歹是外祖父的地方,现在这种时候,决不能让流言蜚语传出禹城,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到了夜里,苏幕便悄悄领着年修,去了一趟府衙。 “尸体在停尸房。”年修早已打听清楚,“睿王下令,封锁消息,着专人查察此事,谁敢妄议便抓起来严刑拷问。”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哪里堵得住这悠悠之口。” 二人摸黑进了停尸房,哪知他们刚进门,便有人从窗口窜入。 四个人,面面相觑。 “是我!”沈东湛率先开口。 苏幕没吭声,就知道这两个不会太安生,没想到还是跟着来了,既是偷偷来的,动手也不合适,只能暂且忍耐。 掀开白色的尸布,周南和年修立在尸台两侧,各自手脚麻利的查验尸身。 “爷,掌心里真的有一只眼睛。”年修骇然心惊,“这凶手……是不是一直跟着咱们?” 想想,都毛骨悚然。 “先别自己吓唬自己,再验。”话虽如此,可苏幕的语气却略显沉重。 周南忽然僵了一下,紧接着“咦”了一声。 “做什么?”沈东湛轻斥,“发出这种拐音?” 周南冷不丁扒了尸体的中裤,“爷,这又是个死……” 苏幕眉心一皱。 年修冷然低哼。 黑暗中,周南及时打住,低哑的干笑了声,一本正经道,“是个死人!” 尸身的某个部位,缺了点,火折子光亮微弱,但清晰可见这伤是旧伤,并非生前新伤,也不是死后造成。 “爷,这人……莫不是宫里出来的?”年修亦是吓了一跳。 苏幕沉默,不语。 沈东湛终是明白了,睿王为什么要封锁消息。 死的,可能是个太监! 弄不好,这事跟宫里的人有关…… 第61章 提前惧内? 皇帝年岁大了,身子还不好,这脾气愈发暴躁,更多暴露的是嗜杀本性。自古帝王本多疑,若是这桩事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还不定要嫌弃怎样的腥风血雨。 到时候,人人自危。 东厂、锦衣卫,谁又能保证,自己能独善其身? 出了府衙,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四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且心安理得。 知道太多,拿得起放不下! “不想说点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与他并肩走着,周南和年修则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顿住脚步,苏幕侧过脸看他,“沈指挥使是想让我透露点消息,还是发表意见?消息没有,意见便是,少管闲事,明哲保身。别忘了,这是禹城!” “这可不像是苏千户的作风。”沈东湛冷笑一声。 少管闲事? 临了,最喜欢多管闲事的应该是她苏幕?嘴里嚷嚷着,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最后悄悄的把事办了的,也是她! 苏幕的话,素来不可信。 谁信,谁倒霉。 “禹城有睿王殿下,咱们若是插手,到时候就跟睿王作对,东厂不想与睿王为敌。”苏幕负手而立,“若是沈指挥使想试试,倒也无妨,我一定不会拦着。” 沈东湛没说话。 四个人沉默着回到了院中,各回各房,各自思量。 关上房门。 周南没忍住,“爷,又是个死太监,闹不好跟宫里有关系。他们东厂只要细查,是否有宫人走失,就会查到真相,可咱们查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东厂绝对不会把真实消息,告诉咱们。” “我知道。”沈东湛心知肚明。 周南叹口气,“那咱们怎么办?这事,真的不管?” “对于宋姨娘和这个男人的死,我倒是不感兴趣,反而是北苑那个废人,我很想知道她是谁?对尚远来说,那个女人才是真的重要。”沈东湛更想知道,当日苏幕从那个女人手里,拿走了什么? 可惜,东厂的口风太紧,想从东厂的蕃子嘴里,掏出点东西,委实不容易。 “提起这个,卑职方才瞧着,苏千户不知道拿走了什么东西?”周南摸着下巴,顾自思索。 沈东湛没注意,“什么?” “就是在停尸房的时候,卑职瞧见苏千户好似动了点手脚,从死人身上摸了点什么东西回去。”所以说,周南有时候也是有些用处,专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 沈东湛愣怔,“摸了什么东西?” “太黑了,没瞧清楚,不过肯定是有东西!”周南看得真真的,苏幕动手了。 而且,那该死的年修还特意打了掩护。 可惜啊,瞒过了他家指挥使,没瞒过他周南的眼睛! “混账,怎么不早说?”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一怔,“哎哎哎,爷……” “别跟着!”沈东湛头也不回。 周南立在原地,“生、生气了?” 不至于? 沈东湛倒是不至于生气,只是周南沉不住气,所以去苏幕那里,他不乐意带着周南,免得坏事! 苏幕并不在自己的房中,而是去找了舒云。 “爷!”舒云睡了一天,夜里便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见着苏幕进房,心下有些紧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红了脸,并不敢抬头去迎苏幕的眼。 年修挪了张凳子在床前。 苏幕拂袖落坐,“见着你屋子里灯还亮着,便过来看看?怎么还没睡?腿疼得受不了?” “不是!”舒云急忙摇头,“是白日里睡了太久,所以夜里便睡不着了?我这点腿上,还劳爷挂念,实在是该死!爷,您怎么也没睡?” 苏幕扯了一下唇角,“有点心事。” “爷遇见难处?”舒云明白了,“奴婢是否帮得上忙?” 苏幕眉心微蹙,“你爹是大夫,你能带回还魂草,暂缓我的毒发,想必真的懂得一些医理。” “奴婢自小在父亲的医馆里帮忙,父亲平素也会善加教导,不敢说医术精湛,却也是略懂皮毛。”舒云神色真挚,“爷,您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毒……” 苏幕垂眸,“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吗?” “奴婢斗胆,私底下验过,出自五毒门。”舒云低语,俄而又怕苏幕不信,赶紧道,“此事奴婢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请爷放心。” 苏幕一笑,“别紧张,我随口问问。” 一旁的年修,听得提心吊胆的。 这哪里是随口问问,他们家爷那脾气…… 不该知道的东西,你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留你;但若是留了你,便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舒云若是表现好,还能囫囵个的活着,若是表现不好,留在身边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缺胳膊断腿,行动不自如。 “你若是得空,看看是什么毒。”苏幕将一个瓷瓶放在她的枕边,“相信,你可以做到。” 语罢,苏幕起身,走之前还仔细的为舒云掖好被角。 舒云躺在床榻上,看着苏幕转身离开。 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烛火偶尔蹦炸出两朵烛花,“哔哔啵啵”的炸响。 舒云伸手,握住了枕边的瓷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这是苏幕要求的,她一定会去做,现在……苏幕是她的主子。 腿,依旧疼。 想起当日滚下山的情景,舒云至今心有余悸,好在还魂草委实对苏幕身上的毒,有所效用,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出了舒云的屋子,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 “爷,您确定舒云可以验出这是何毒?”年修有些不太相信,当初在定远侯府,那林大夫都未必能查出毒物及其来源。 舒云是谁? 乡野大夫之女。 这样一个女子,即便懂得一些歧黄之书,那也只是略懂皮毛,虽然能解毒物们的毒,但江湖事见得多听得多,能解不足为奇。 “爷,您是在考验她?”年修想了想,似乎只有这种可能了。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光亮忽明忽暗的落在她面上,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锐利的光,“若她爹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舒怀远,那她定然可以!” 舒怀远? 年修愣怔,舒云的父亲居然这般厉害? “爷,那您特意将消息透露给睿王,是想借着睿王的手,替舒云报仇吗?”这是年修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苏幕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墙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年修不敢再说话。 其实很多时候,年修都能感觉到,苏幕内心深处的沉重,就像是一个人守着陈旧的盒子,即便上面沾满了灰尘,亦不愿任何人窥探分毫。 “让人盯着舒云。”苏幕拂袖回房。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暗处,沈东湛隐去身形,倒是真没想到,舒云还有这么大的作用,若她真心诚意的留在东厂,怕是会成为苏幕的左膀右臂? 不过,沈东湛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毒? “别是鹤顶红?”沈东湛怀中抱剑,细语低喃。 当初宋姨娘,中的是鹤顶红,如果不是鹤顶红便是巧合,如果也是鹤顶红,那这里头的麻烦可就大了! 事实证明,沈东湛的嘴,有点黑! 第二天一早,舒云便将结果送到了苏幕跟前。 “鹤顶红?”苏幕随手便将包子丢在了桌案上。 得,跟定远侯府的宋姨娘一样,死于同一种剧毒,这可就麻烦了,两个人都是跪地,两个都是中了鹤顶红,七窍流血而死。 一个有孕,一个阉人。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系? 找不到关窍所在,就弄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共通处在哪,也就是说,不可能找到那个人的线索所在,抓不住凶手,就只能任凭凶手,一直跟着他们,继续无声无息的杀人。 “是鹤顶红没错。”舒云生怕苏幕不信,“担心您不相信,所以奴婢昨晚连夜让大家帮忙,特意给您现做了一点鹤顶红。” 年修瞪大眼睛,“你当这是上菜呢?还现做!” “我……”舒云抿唇,“这样方可比较。” 苏幕伸手接过,白色的瓷瓶里装着她昨夜给的毒血,蓝色的瓷瓶里是舒云“现做”的鹤顶红。 “时间太短,没办法做太多,这么点已经是极限。”舒云解释,“这东西有剧毒,平素可不敢沾染,只要用量准确,便可见血封喉。” 苏幕敛眸,“见血封喉,可那些死者都是七窍流血……” “那是因为用量的关系。”舒云急忙解释,“把握好一定的用量,就能让人痛苦的死去,七窍流血而亡。” 年修一怔,“你的意思是,七窍流血……很痛苦?” “那是自然。”舒云道,“虽然最后还是个死,过程亦不会太长久,但是一点点的毒发,搅动脏器,极为痛苦。” 让宋姨娘和那个叫赵财的男人,在痛苦中死去,然后临死的那一刻,摆成天罚的姿势,这得有多狠、有多恨,才会这样折磨他们? “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苏幕揉着眉心。 年修也想不明白。 门外,沈东湛和周南亦是毫无头绪,只得面面相觑。 宋姨娘和赵财,一个是侯府的妾室,一个是落魄的阉人…… 明明外头阳光这么好,却暖不了人心。 苏幕立在窗口很久,久到……沈东湛的出现,挡住了所有光芒,将她笼在了他的阴翳之下,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失控,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沈指挥使又想做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道,“睿王在查舒云。” “心疼了?”苏幕勾唇。 沈东湛:“??” “既是如此,奉劝一句,沈指挥使还是趁早收了舒云,免得到时候连骨头渣子都捞不着!”苏幕的眼底,带着清晰的挑衅。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 “我知道,沈指挥使有未婚妻,不过纳个妾,想必不成问题。”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怎么,还没成亲就惧内?” 沈东湛忽然觉得,与太监论长短,真是对牛弹琴,没了男人的根儿,便与妇人一般见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幕自然不可能与他说正事,事关机密,言多必失。 “账本……” “自然会给你,先出了禹城再说。”苏幕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沈东湛瞧了一眼她的左肩,苏幕别开头,仿佛是无意识的捂着伤口位置。 伤没好,跑不了! 沈东湛终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现如今,睿王已经开始查舒云的底细,沈东湛得去瞧着点。 倒不是怕睿王查出什么,而是沈东湛自身也好奇,苏幕可不是善人,那种大发善心,收留孤女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留下舒云,肯定别有目的! 只是,这目的是什么呢? ………… 国公府。 李珏也想知道,苏幕为什么会带一个孤女进东厂。 “武林盟?”李珏望着庆安,“江湖仇杀?” 庆安颔首,“没错,江湖仇杀,全家老小,一个不剩。” 李珏把玩着手中的美玉,眉眼风、流依旧,“背景呢?” “家里是开医馆的,父亲是个大夫,叫舒怀远。”庆安如实回答,“舒云姑娘性子温婉,据说她父亲造福乡里,救了不少人,只可惜救了不该救的人,以至于全家都被武林盟追杀,落魄至此,幸得苏千户搭救,才算捡回一条命。” 李珏眉心微凝,“东厂不留废物,若没用处,苏幕不会把她带回殷都,否则过不了栾胜那一关。这女子可有什么长处?” “懂得医理。”庆安解释。 李珏摇头,“不对,不对!东厂不缺人,栾胜笼络了不少江湖上的奇能异士,有的是神医鬼医,怎么可能稀罕一介女流之辈?草头大夫罢了,何足挂齿?” 苏幕是谁? 心狠手辣的阉人! 怎么可能对一个乡野女子心慈手软,生出怜悯? “舒怀远,舒云?”李珏皱了皱眉,“这父女两个定然是与众不同,否则苏幕不会如此,继续查!” 庆安颔首,“奴才明白,只是……殿下,为何非要查这女子?您只是想拉拢东厂,何必如此麻烦,以您的身份……” “你懂个屁!”李珏低斥,“栾胜那只老狐狸,生性多疑,谁都不信,本王想要从拉拢东厂,不知要费多大功夫,但若是能从苏幕身上下手,那就简单多了!” 苏幕,是栾胜的义子,东厂的二把手。 只要拉拢苏幕,就等于掣肘栾胜,控制了半个东厂。 庆安俯首,“奴才愚鲁,殿下恕罪!” “父皇信任栾胜,是以东厂站哪边,对本王的将来至关重要。”李珏冷然,“去查,把这个叫舒云的女子,不管有多难,连带着祖宗三代,都要给本王挖出来!” “是!” 李珏不信邪,查一个女子,还能有多难? 然则,事实证明,有些东西还真的挺难的,比如说舒家的祖宗三代……除了舒云的父亲叫舒怀远,是十数年前搬到小山村里的,至于本家何处,以及什么来历,还真是没人知道。 所谓的祖宗三代,也仅仅只是,从舒怀远故去的母亲开始,算上舒云为止。 现如今,舒家的人都死绝了。 所有的消息,仅此而已。 午后时分,国公府外传来消息,说是苏幕来辞别。 “辞别?”李珏伸手推开身边的美人,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苏幕立在国公府的侧门,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伺候人的东西,没资格走国公府的正门,只能候在侧门。 “要走?”李珏疾步走出。 苏幕赶紧行礼,“回殿下的话,殷都来了消息,得尽快赶回去!因着殿下吩咐,走的时候务必来一趟国公府,所以奴才紧赶着来待命。” “先进来!”李珏转身。 苏幕犹豫了一下,疾步跟上。 禹城柳氏,大姓。 国公府门楣,何其荣耀。 “外祖这些日子病着,你就不用见了。”李珏徐徐开口,“苏幕,你在禹城的差事办完了?” 苏幕恭敬回道,“是!” 进了花厅,李珏瞧一眼躬身在侧的苏幕,指了指边上的排椅,示意她坐下。 “谢殿下!”苏幕不敢拒绝。 待底下人奉茶完毕,李珏开口道,“本王在禹城寻了一些精致的小玩意,想着近来外祖身子不适,不敢离侧,所以着你待回宫里去。” 庆安快速出门,须臾便领着一帮奴才进来。 数口大箱,落地时声响不轻,可见分量不轻。 箱盖打开,光亮摄人。 黄白之物,金银珠宝。 琳琅满目,满满当当。 李珏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这些东西,就交给苏千户了。” 苏幕行礼,“奴才一定会送到柔妃娘娘的手里。” “不,这些是给苏千户的。”李珏笑了笑,“苏千户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苏幕明白。 但,不能收。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请殿下恕罪!”苏幕跪地,“督主有命,谁敢私收贿赂,格杀勿论!” 李珏唇角的笑,渐渐散去,他徐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苏幕,“此处是禹城,本王不说,你不说,栾胜又怎么会知道?效忠本王,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什么不好?” “请殿下明鉴,苏幕是皇上的奴才,只效忠皇上!”她垂着眉眼,油盐不进。 李珏裹了裹后槽牙,冥顽不灵! “苏幕。”李珏冷笑,“你殿前救驾有功,父皇很是看重你,可是苏幕,你就这么甘心……屈居人下?” 苏幕的眉睫,轻微颤了颤。 “苏幕,本王能扶你坐上东厂的厂督之位。”李珏音色蛊惑,他就不信了,钱不动心,权……也不动。 苏幕抿唇,徐徐抬起头,“殿下只管放心,关于禹城天罚之事,待奴才回宫之后,绝不会在皇上面前多说半句。” 刹那间,李珏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年修一直在侧门外头候着,见着苏幕安然无恙的退出来,疾步迎上,“爷,没事?” “没事!”苏幕脊背寒凉,未敢回头,“快走!” 第62章 半道摔死她 苏幕领着人疾步离开,走得极是干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犹豫,否则是要出大问题的。 待苏幕离开之后,李珏便进了主院。 院中花廊里,立一长者,着一袭长褂,半挽着袖口,神情惬意的修花剪草。 可不就是国公府的主人,惠国公——柳长山。 柳长山年过六旬,依旧健硕爽朗,见着李珏进来,便冲他笑了笑道,“那块硬骨头,你还是没能啃下来!” “外公,我……”李珏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确,没能搞定苏幕。 “苏幕是栾胜一手提拔的东厂二把手,岂会这般容易屈服?”柳长山叹口气,“你呀,知道自己草率了?” 李珏点点头,“原以为此处不会有旁人瞧见,苏幕会放松警惕,谁知道这阉狗居然这般谨慎,时时刻刻防备着所有人。” “刀尖舔血的人,防备自然极重。”柳长山将手中的剪子放在,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 底下人奉上帕子,恭敬的与其拭手。 “我早就提醒过你,对付苏幕不能用这些寻常手段,得找她的软肋。”柳长山不是武将,是文臣,文臣有文臣的好处,那就是……好谋划。 李珏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这苏幕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素来心狠手辣,要找她的软肋,简直难比登天。” 金银珠宝,不慕。 功名利禄,不屑。 这样一个人,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服软? 简直是,实打实的贱骨头! “不过,苏幕最近收了一个女子。”李珏又道。 柳长山一怔,“女子?” 太监与宫女,若是真的看对眼了,做个对食倒是不足为奇,但是这苏幕看上去就是个薄情之人,怎么可能对一介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柳长山问,“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李珏摇头,“不尽然,虽说长得还算清秀可人,但是还不至倾国倾城的地步。再者,苏幕在宫内外办差,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一个乡野女子?” “乡野女子?”柳长山进了亭子,缓缓坐下,“来,坐下来详说。” 李珏点头,“这女子是苏幕半路救回来的,是个乡野大夫之女,名唤舒云,我特意让庆安去查了,其父舒怀远,因为救了一个江湖人,而导致全家上下被追杀,悉数死于非命。” “江湖仇杀?”柳长山皱了皱眉。 底下人奉茶。 亭子里,茶香缭绕。 “庆安查清楚了,是江湖中人做下的,据说是武林盟,但是没有具体的证据,朝廷也奈何不得这帮人。”李珏解释。 江湖人最是难搞,只要不危及朝堂安稳,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全家都死了,独独留下她一个,被苏幕所救?”柳长山浅呷一口杯中清茶,“苏幕……可不像是这么慈悲心肠之人。” 李珏的怀疑也在此,“所以我才让人去调查了这个叫舒云的女子。” “你说,她父亲叫什么?”柳长山忽然问。 李珏道,“舒怀远。” “舒……怀远?”柳长山徐徐皱眉,“我好似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李珏愣怔,狐疑的望着自家的外祖父,“您说,听过这个名字?那您,认识这个舒怀远?” “那倒没有。”柳长山摇头,“好像是在殷都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年岁大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李珏眯起危险的眸子,“殷都,舒怀远?” “是在殷都,到底是谁提过那么一嘴呢?”柳长山揉了揉眉心,“真是该死,这脑子是愈发不中用了。” 李珏回过神,“外公莫要自责,既然是曾经出现在殷都,我回到殷都之后再细查不迟!苏幕留下这女子,肯定是有别的用处,绝对不是贪图美色,只要沿着这条线好好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出端倪,抓住苏幕的弱点。” 若他掌控了东厂,还怕这储君之位,会落在别人手里? 苏幕这柄利刃,他要定了! 及至李珏走远,柳长山还坐在原位,呢喃着那三个字,“舒怀远?” 到底在哪听到过,怎么就,这么耳熟? ………… 离开了国公府,苏幕便回了院子。 所有蕃子已经准备妥当,原地待命,只等她回来。 “都准备好了吗?”苏幕问。 众人行礼,称,“是!” “出发!”苏幕上了马车。 离开禹城,就意味着后面那帮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再无忌惮。 坐在车内,苏幕侧过脸,瞧了一眼自己的左肩,掌心贴在左肩上,除了麻木还是麻木,再无其他知觉,或许这是最好的法子。 但若是真的交手,只能保证伤口不疼,不影响交手,至于二次开裂…… 苏幕靠在车壁上,默默的想着:申涛上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忽然倒地,是死了?还是晕了? 死了,最好! 沈东湛和周南率先出城,早早的在城外等着,苏幕尚在睿王的监视中,他沈东湛可不是,无物一身轻,谁能看得住他? “出来了!”周南忙道。 沈东湛翻身上马,目光直直的落在马车上。 马车平缓的前行,四周并无异样,但沈东湛不敢大意,一直到马车走出去甚远,才和周南远远的跟上。 跟了一段路,确定后面的尾巴没有继续跟着,沈东湛和周南这才策马上前。 “一帮废物,也敢跟着!”年修啐了一口,继而上前,“爷,都走了!” 苏幕单手抵着太阳穴,正阖眼小憩,听得动静,也只是扯了一下唇角,并未睁开眼,“不用管他们。” “是!”年修颔首。 然则下一刻,一道身影却快速窜入。 年修倒是想喊,奈何…… “喊什么?又不是外人。”周南瞧着年修张开的嘴,率先开了口。 闻言,年修愤然,“不知礼数。” “出门在外,那么见外作甚?大家现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见过会懂礼数的蚂蚱吗?”周南振振有词。 年修轻呵,“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也总比梁都没有,强得多。”周南嗤鼻。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早晚有一天,让你入东厂!” “谢谢嘞您!”周南瞧了一眼马车,“除了里面那个,你还真没资格动我!” 那一刻,年修真想提着剑就把他踹下马背,让他溺死在臭水沟里,做鬼都臭气熏天。 车内。 苏幕眉心微蹙,仍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沈东湛倒是真的不客气,将手中剑横在了小方桌上,坐了下来,“你倒是沉得住气,进了一趟国公府,什么都没拿出来?” “早知道,讨几个美人,一路上能好生伺候着沈指挥使,免得你这般无趣、讨人嫌。”苏幕闭着眼,翻身背对着他。 沈东湛瞧着她的背影,微微凝眉,“苏千户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苏幕唇线紧抿。 “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就不能装点别的大事?”沈东湛一本正经的训斥。 苏幕睁开眼,满脸嫌弃的睨着他,“沈指挥使心里除了大事,就没点男,盗,女,娼的正经事?” “胡言乱语什么?”齐侯府乃是功勋世家,沈家家训严明,行正道,修正果,从不做那些个腌臜事。 沈东湛算是唯一一个,稍稍“离经叛道”之人,不顾父母之命,跑到了殷都入仕,连带着世子身份也不想要了。 可苏幕知道,这人骨子里还装着自以为傲的狗屁君子之道。 没吃过一无所有的苦,没试过撕心裂肺的哭,哪里会明白她无可奈何的恣意,“沈指挥使,该不会真的没去过花楼?” “苏千户去过?”沈东湛反唇相讥。 苏幕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不敢让沈指挥使失望,没去过花楼,不代表没去过教坊司。当然,宫里的梨园也是不错的选择,里面的美人亦是精挑细选。” “哼!”沈东湛不以为意。 苏幕又道,“当然,这些个庸脂俗粉,肯定比不得沈指挥使的如花美眷。” 提到这,沈东湛没有再开口,不承认也不否认,保持沉默。 苏幕瞧着他那副沉默的样子,顿觉无趣,亦许以缄默。 车窗外,周南和年修闹了矛盾,这会就一左一右的行在车旁。 方才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稍瞬又什么声都听不着了,氛围似乎有些怪异,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何事。 锦衣卫和东厂原就不对头,若是发生点什么事,委实不足为奇。 年修担心沈东湛会下暗手,毕竟自家千户大人,身上带着伤呢! 而周年呢? 周南担心的是自家指挥使会不会吃亏,毕竟苏幕阴狠狡诈,这阉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指挥使为了拿到账本,而委曲求全,那岂非会吃大亏? 一盏茶过去了,没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 马车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年修忽然踹了一脚。 周南一个踉跄扑在了车轱辘处,自然慢了一步。 “爷!”年修行礼,伸手搀了苏幕下车。 周南恨恨的站在一旁,咬着牙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句,“阉狗!” “怎么了?”沈东湛问。 周南摇摇头,“不打紧,被狗咬了一口。” “少惹事。”沈东湛低声叮嘱,“先回殷都要紧。” 周南自然知道,只能按捺,“卑职无恙。” 翻开图纸,越过前面的山,再往前便是当日他们来时的一线峡,若是有埋伏,那里是最后一道关卡,胜负在此一举。 “想越过去,除非插上翅膀。”沈东湛面色凝重,“来的时候还算无恙,现在……身上有账本,就意味着定远侯府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纵然是死,也会把他们堵在峡谷中。 一线峡,前后一堵,就等于麻袋扎上了口子,只能血战,别无他法。 当然,血战还是幸运的,怕就怕……山谷上埋伏着人,到时候炸下碎石,将他们连同账本一起,活埋在峡谷之下。 “绕路是不可能的。”苏幕指着周遭的崇山峻岭,“这么远的距离,回到殷都会误事,皇上若是动怒,还是个死!” 进退维谷,两难之境。 “所以,横竖都是死?”周南总结了一下。 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睨了他一眼。 “我、我……”周南愣了愣,他又说错了什么? 年修想了想,“要不这样,奴才先去探路,若是奴才……” “不行!”还不等年修说完,苏幕一口回绝,“眼下我身上有伤,还指着你主持大局,若是你出了事,到时候岂非乱作一团。” 说完,苏幕转头望着周南,“真的要去探路,让某些不中用的去。” 不中用?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以手自指,“我去?” “既然你毛遂自荐,那就你!”苏幕说。 周南:“……” 沈东湛面色沉沉,“何必作无谓的牺牲?” “沈指挥使心疼了?你要知道,完成皇差,照样是个死!”苏幕理直气壮。 沈东湛不得不承认,这东厂出来的果然心狠手辣,眼见着快到殷都了,她这厢居然想折他的左膀右臂,“我不得不佩服苏千户,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勾心斗角。” 闻言,苏幕压了压眉心,勾心斗角没什么可丢人的,看穿了佯装不知便是,谁先尴尬还不知道呢! “如果不走一线峡,从边上攀过去呢?”沈东湛说。 一线峡的周遭都是悬崖峭壁,若是从边上攀过去,不惊动峡谷里的人,倒是可行,但这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是没问题!”周南举双手赞成。 年修怒了,“这不行,千户大人身上带伤,若要攀过崖壁,必须得靠双臂之力,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们这不是欺负他家千户大人,左肩受伤,不可能单手攀崖壁! “这是最便捷的方法。”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苏幕,“苏千户……闯不过一线峡,就完不成任务,皇上怪罪下来,东厂也吃罪不起。” 苏幕扯了扯唇角,“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账本。”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眯起眸子,“你这是威胁!” “拿来!”沈东湛摊开手。 苏幕没吭声,年修当即拔剑。 刹那间,所有的蕃子皆是刀剑出鞘。 场面,剑拔弩张。 沈东湛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的拿出账本,就知道她会一直拖,所以他也没逼着,始终等着机会,便等到了现在。 眼下是关键时候,苏幕不给也得给,否则过不了一线峡,她拿了账本也无用。 “咱们摔下悬崖的那一日起,妙笔书生已经跟不上咱们了,所以你死了这份心。”沈东湛冷然伫立,就这么目色凉薄的盯着她,“除了这条路,你没有别的选择。”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做派,掐在最后一关等着我!难怪之前一直不着急,你早就盘算好了,在一线峡之前,问我讨要账本。” 还真别说,一线峡这鬼地方,特别适合讨债。 “好!”苏幕点头,“年修!” 年修咬着后槽牙,“爷,他们趁人之危。” “我若无危可趁,他们拿什么威胁我?终究是我技不如人。”苏幕摊开手,“拿来!” 年修喉间滚动,及时不情愿的拿出了账本,递到了苏幕的手里,“爷,三思,这是您挨了一刀才换来的。” 若是换做旁人,挨了尚远这一刀,早就死了! “少废话!”苏幕随手将账本丢给沈东湛,“账本收好,还请沈指挥使能言出必践,护送我们安全回到殷都。” 沈东湛捏着手中的账本,随手交给了周南,“好好收着!” “是!”周南挑衅般瞧了年修一眼,快速收起了账本。 年修咬牙切齿,又满是无可奈何。 还是老规矩,当天夜里众人在原先的那家客栈里休息一夜。 此行甚是冒险,不能带上舒云,所以苏幕派了四个蕃子,陪着舒云留在客栈,其余人等准备绳索等攀崖之物,明日天一亮就离开。 夜色沉沉。 沈东湛坐在客栈后院,瞧着不远处的林子发愣。 “爷,您想什么呢?”周南问,“要不,咱悄悄走?反正已经拿到了账本。” 沈东湛斜睨他一眼。 “爷,咱跟那帮阉狗讲信用,可这帮阉狗坏事做尽,咱们救了他们只会害死更多的人。”周南叹口气,“所以,咱们现在不救他们,等于救苍生啊!” 沈东湛起身,也不知将什么东西往自己的怀里塞了一下,黑灯瞎火的,周南也没看清楚。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头也不回,“别跟着,你还是坐在这里好好参悟佛理!” “爷?”周南皱了皱眉。 这深更半夜的,要去哪? 周南默默的坐在沈东湛坐过的位置,瞧着石缝里长出的杂草,以及不知名的蘑菇,略显烦躁的踩了一脚,“又不带我!” 自从逢着苏幕,他家指挥使不带他出门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可见苏阉狗自带煞气! 不远处,年修正提着热水站在回廊尽处。 周南愤愤的啐一口,“阉狗!” “废物!”年修提着热水,转身就走。 一直到黎明将至,沈东湛才悄无声息的屋内,至于去了何处,周南也没敢多问。 所有人立在山脚下,往上就是一线峡,现在……他们得攀过去,绕过一线峡回殷都,只要过了这一关,便再也不用惧怕定远侯府。 “上!”苏幕眯起眸子。 沈东湛递了绳子给她,“系上!” 苏幕没接,年修的速度倒是快,赶紧接过绳子,一头绑在沈东湛腰间,一头绑在苏幕的腰上,真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也,跑不了。 周南在旁暗戳戳的想着:要是爬到一半,绳子断了,摔死这苏阉狗,那该是何等幸事? 一扭头,年修恶狠狠的瞪着他,眼睛里满是警告的意味,谁敢动千户大人,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人,同归于尽,在所不惜! 周南咽了口口水,讪讪的敛了眸,佯装什么都没想过。 第63章 神神叨叨的沈狗子 攀崖过一线峡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沈东湛瞧着腰间的绳索,视线逐渐往下移,是苏幕咬着牙,单手攀崖的情景。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她额角渗出的汗,连带着鼻尖都有些亮闪闪的,可以想象她眸中的坚毅。 有时候,沈东湛不得不佩服苏幕的忍耐,不管遇见什么难处,她都会咬牙坚持,就好似肩头的伤,尚远下的死手,可从简城到这儿,一路上他都没听她喊过一句疼。 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能把自己炼得这般刀枪不入? “还不快点!”苏幕扬起头。 沈东湛回过神,拽了拽腰间的绳索,“上面更加陡峭,你撑着点。” “是怕我连累你?”苏幕问。 沈东湛轻嗤,“若是苏千户真的撑不住了,我便割断绳索,绝不与你陪葬。”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苏幕即便是一只手,亦不服输。 年修在侧,时刻看护着自家千户大人,不敢有丝毫分心。 忽然间,上方的蕃子低喝一声,脚下的石块骤然松裂,落石哗哗往下掉。 “爷!”年修惊呼。 苏幕赫然仰头,粉尘和着碎石迎面砸下,瞬时模糊了她的双眼。 耳畔,是沈东湛的疾呼,“苏幕!” 视线里一片漆黑,苏幕骤然捏紧手中绳索,脑子里是方才石头落下的方向,单手圈紧绳索,脚尖狠狠蹬向石壁。 身子挂在绳索上,于半空旋转,问问的从沈东湛的左边,荡到了他的右边。 然则,她终是只有单手,再刀枪不入亦有气力耗尽之时,还不待她贴稳在崖壁上,身子赫然往下坠。 “苏幕!” “爷!” 苏幕只觉得掌心一凉,身子便往下落。 所幸,她还没松开绳索。 所幸,沈东湛快速抓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将她提到了自己身边,这儿正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以供她下脚。 “苏幕,站稳了!”沈东湛低喝。 苏幕尽力靠着身子的感觉,站稳了身,抓紧绳索,模糊的视线里,是属于沈东湛的、模糊的容脸。 尘烟过后,视线渐渐恢复,四下万籁俱寂,唯有崖壁上的风,呼啸着穿梭而过。 苏幕定定的望着,仍抓着她手腕不放的沈东湛,心有余悸,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摔下了悬崖,粉身碎骨! 半晌,沈东湛松了手,“苏千户又欠了我一条命,不知上去之后,要用什么来还?” “该还一定会还。”苏幕撤了手。 沈东湛仰头瞧着上头,“加把劲,很快就上去了。” “爷?”年修低唤。 苏幕面色铁青,可见方才也是惊着了,“没事,继续!” “是!”年修如释重负。 爷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崖壁陡峭,好在众人相互扶持,悉数过了一线峡。 既过生死关,生死皆在手。 沈东湛转头,瞧着苏幕快速解开了腰间绳索,不温不火的问,“现如今可要兑现承诺了,欠我的命……” “欠?”苏幕将绳索丢在地上,“我什么时候欠了沈指挥使?你是锦衣卫,我是东厂,谁要你救了?” 周南愕然,“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 “事实摆在眼前,锦衣卫和东厂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的翻脸之说?”苏幕转身就走,“我们走!” 周南愣在原地,“爷,她、她……” “无情无义,翻脸无情,才是苏幕。”沈东湛立在原地,瞧着地上的绳索。 阳光下,血色斑驳。 “爷,就这么算了?您救了她这么多回,都白救了?”周南愤愤不平。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将一块石头塞进周南手中,“什么时候你把这块石头捂热,便可以与她讨价还价了。” “爷,石头怎么捂?”周南狠狠皱眉。 终是,无话可说。 “走!”沈东湛道,“反正账本已经拿到,其他的……再议!” 这倒是极好,东厂和锦衣卫一道办皇差,现如今东厂失了账本,回去之后定然要受皇帝训斥,苏幕不会有好日子过。 事实诚然如此,已经过了一线峡,尚远再心狠手辣,亦不敢轻易在天子脚下造次。 来时快马加鞭,归时日夜兼程。 苏幕回到提督府的时候,是夜里。 说起这提督府,殷都城内,哪个不是人心惶惶,白日里尚且阴森可怖,夜里更似阎王地府,回廊里的白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不断的洒落,落在行色匆匆的行人面上,愈显得阴冷诡谲,只一眼便足以教人发怵。 议事房内。 “回来了?”栾胜放下手中杯盏。 年修还不够资格踏进这道门槛,便在外头候着,唯有苏幕一人进了房内。 屋内,一盏豆灯,火苗葳蕤。 苏幕行礼,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义父!” “受伤了?”栾胜问。 苏幕点点头,“是!” “我看看!”栾胜起身。 苏幕冷不丁退后一步,“义父……” 瞧着苏幕这般模样,栾胜面色微沉,微微皱起了眉头,“伤得不轻。” “尚远的内劲太深厚,我……”苏幕垂着眉眼,“让义父失望了!” 栾胜知道她的功夫,也深知若是跟尚远交手,输是必然,没什么可丢人,“不远万里,挨了一刀,那么账本呢?账本可拿到了?” 苏幕微微蜷起袖中手,“账本原是拿到了,但是……” “苏幕,你从不解释,此番是怎么了?”栾胜目色灼灼的盯着她。 苏幕扑通跪地,音色沉沉的开口,“苏幕无能,没有拿回账本,现如今账本在沈东湛的手里,请义父责罚!” “苏幕!”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从来没有这样过,只要经你手,差事……” 苏幕深吸一口气,“因为五毒门插手,苏幕中了毒,才让锦衣卫的人有机可乘,不管是什么责罚,苏幕甘愿承受!” 闻言,栾胜绷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苏幕是他一手带大的,身上的功夫,办差的手段,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有几斤几两,他心里很清楚。 “以你的手段,沈东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饶是功夫略胜你一筹,又能如何?”栾胜轻嗤,“苏幕,到底发生何事?” 苏幕道,“技不如人,苏幕……无话可说。” “你这倔脾气!”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可知道没拿到账本,意味着什么吗?” 苏幕点点头,“知道,皇上跟前没法交代,处处都让锦衣卫占尽风头。” “既是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自己去领罚!”栾胜背过身去,没再多说,这丫头的臭脾气,他心里最是清楚。 不解释,就绝不会解释。 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义父!”苏幕行礼,起身走出。 年修急忙迎上,“爷?” “没事!”苏幕抬步就走。 瞧着苏幕离开,年修心下一惊,慌忙跟上,“爷,督主没有说什么吗?” “回去休息!”苏幕顿住脚步,“我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年修立在那里,瞧着神色寡淡的苏幕,好似真的没什么事,心下微松,“奴才就是觉得奇怪,咱们明明做了两本账簿,假的交给了锦衣卫,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把真的那本弄丢了?” 说是弄丢了,其实年修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弄丢了。 有沈东湛和周南在,账本就不可能丢,应该是被这二人掉包,拿走了真的账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番任务是我技不如人。”苏幕淡淡然开口,“这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歇着,接下来的事情,义父会处置。” 年修行礼,“那您好好休息。” “退下!”苏幕说。 目送年修离去的背影,苏幕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刑房内。 苏幕伏在了木架上,“幺姑,来!” 幺姑是看着苏幕长大的,拿着鞭子半晌都没下手。 “姑姑?”苏幕回头,“义父有命,谁都不敢违抗,来!” 周遭无人,幺姑近前,“不是受了伤吗?怎么还要领罚?” “没完成任务,自然是要受罚的,姑姑不必留手,只管来便是,否则义父不好向皇上交代。”苏幕心里明白,任务失败的后果。 幺姑叹口气,“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苏幕,这么多年,你办的差……从来没有失败过。” “那是没遇见劲敌。”苏幕敛眸。 幺姑无奈,“撑着点,若是受不住就说一声,我……” “不必!”苏幕闭上眼。 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脊背上,刹那间衣衫破裂,皮肉外翻,血色翻涌。 苏幕稍稍绷直了身子,指甲深深嵌入木架中,身形却是浑然未动,亦未喊一句疼,该受的罚一点都不能少,这便是奴才的宿命。 从进入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要承受的是什么。 但是,她不悔。 二十鞭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幺姑鞭鞭到肉,对于原就身上带伤的苏幕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御书房。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将盒子递上,“账本就在这盒子内,臣不辱使命,回来向皇上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快平身!”皇帝端坐在上,低低的咳嗽两声,“拿过来!” 沈东湛躬身近前,将上了锁的盒子呈到皇帝的桌案上,“请皇上过目。” “钥匙呢?”皇帝问。 沈东湛摇头,“臣该死,未能拿到定远侯手中的钥匙,所以……” “那你为何不撬开它?”皇帝又问。 沈东湛行礼,“臣不敢,万一撬坏了账本,如何能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再加上,定远侯府穷追不舍,处处埋伏,次次下死手,臣只能连带着盒子一起拿回来,以免账本被定远侯府的人毁去。” “行了,爱卿功不可没,朕明日早朝定会重重嘉奖!”皇帝的指尖,轻轻敲着盒子,“先回去好好休息,等候朕的传召。” 沈东湛恭敬的行礼,终是退出了御书房。 “爷?”宫道上,周南疾步迎上,“皇上怎么说?” 沈东湛如释重负,“出去再说!” 宫内都是东厂的耳目,需谨防……隔墙有耳。 回到镇抚司,周南总算可以放松的伸个懒腰。 “爷,卑职不明白,您为何要用盒子锁上账本?”周南不明白。 沈东湛立在回廊里,掌心抚过腰间的佩剑,“帝王多疑,事关朝堂众多大臣,账本内的秘密断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若知道太多,势必会招来帝王猜忌,到时候锦衣卫就全完了!” “那您说,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苏幕才愿意将账本交给咱们,瞧着是受了胁迫,实际上是想摆咱们一道,谁知被您用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化解了?”周南心惊。 这么一想,苏幕委实太卑鄙,太诡计多端。 “不是!”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着房间走去。 周南不解,“您为何这般肯定?当初这苏幕可是一门心思算计咱们,一门心思要夺了这账本。我就说嘛,在一线峡之前,她就这么交出了账本,未免太可疑!” “交出账本?”沈东湛皱了皱眉。 交的,是年修提前做好的假账本而已,至于,为何又变成了真的账本,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东厂算计他,他又何尝不是算计了东厂! 周南还想说点什么,哪知沈东湛已合上房门,教他吃了个闭门羹。 罢了,那便回去休息! 难得安然回来,好好休养才是重中之重。 翌日一早,沈东湛便应召入朝。 朝中文武罗列了二皇子李润的十数桩大罪,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再加上谋逆造反,死一百次都够够的。 沈东湛立在文武百官之中,瞧一眼周遭的嘈杂,既没瞧见栾胜,也没瞧见苏幕。 之前,苏幕护驾有功,皇帝尚未论功行赏。 如今,就算丢了账本亦有苦劳,怎么…… 周遭文武说了什么,沈东湛倒是没怎么听进去,后来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沈东湛站了出来,只管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应付皇帝,敷衍文武。 待早朝结束,沈东湛跟在皇帝的身后,朝着御花园走去。 “这些日子可有跟家里联系?”皇帝宛若长者,瞧着沈东湛年轻俊朗的面孔,略有些感慨,“你呀,倒是越发像极了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沈东湛行礼,“家中偶尔有联系,但忙起来便也顾不上了,父亲不经常在家,上次来家书还是半年多前。” “沈丘啊沈丘……”皇帝直摇头,“你爹什么都好,就是闲不住,一门心思开溜,为朕效命就这么难吗?” 沈东湛略显无奈,“皇上?” “罢了!朕知道,你娘追得紧,年轻的时候这两个就闹腾,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是不安生。”皇帝苦笑,“此番去定远州,尚远没为难你?” 沈东湛敛眸,“彼时定远侯不在府中,臣没敢暴露身份,后来他回来,臣已经挟着账本离开。”“这老小子,什么都干得出来!”皇帝皱了皱眉头,“临了,还晚节不保。当年,他是跟你爹一块打天下的,谁知道却没学着你爹半分坦然,一股脑的扎进权堆里,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沈东湛没敢多说什么,长辈们的事情,他一个晚辈委实不好置喙。 “年岁不小了,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去亲生子了。”皇帝满面慈祥的看着他,“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沈东湛一怔,俄而行礼,“是!” “哪日带进宫,让朕也瞧瞧,你爹见不着人,只能朕替他操点心了。”说到这儿,皇帝笑了两声,全然没有“刚刚历经儿子反叛”的阴郁之色。 沈东湛谢恩。 不远处,栾胜行礼。 皇帝便让沈东湛退了下去,沈东湛也不多说,赶紧撤下。 走到回廊拐角处时,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栾胜的身后跟着年修,但……未见苏幕,按理说这差事是苏幕办的,不论好坏,都该来向皇帝复命的。 这,有点不同寻常。 “爷,看什么呢?”周南问。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忽然问他,“去过花楼吗?” 周南愣了愣,“去、去过一次,同赵生他们去的,不过、不过卑职很是洁身自好,岂能随意堕落,就只喝了点酒便走了。” 顿了顿,周南试探着问,“爷,您想去花楼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素来洁身自好的指挥使大人,居然想起来……要开开荤? “教坊司呢?”沈东湛缓步往前走。 周南挠挠头,“这些地方容易出幺蛾子,卑职、卑职没去过教坊司!爷,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问及花楼和教坊司?难不成您是想、想……那个那个?” “哪个?”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舔了一下唇,“虽然夫人未过门,可早晚都会成为您的妻子,您若是真的忍不住,倒不如早点把人娶进门,以慰长夜漫漫,寂寞孤独冷之苦。” “滚!”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一怔,歪着脑袋嘀咕,“又说错了?爷,等等!” 太医院。 沈东湛将帕子摊开,将内里的东西,展露在太医面前,“此物……” “此物有毒,不可食用!”太医很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沈指挥使可曾食用?” 沈东湛皱眉,“若是吃了会怎样?会死吗?” “这毒蘑菇瞧着与寻常的菇差不多,实则天差地别。不会吃死人,但会致幻,让人神志不清,陷入精神恍惚之中,若是在野外吃了这东西,容易出事。”太医解释,“沈指挥使这是从哪儿摘回来的?可千万不要食用啊!” 沈东湛瞧着帕子里,风干的毒蘑菇,唇线紧抿,唇角微微下弯。 好半晌,他道了一声谢,转身走出了太医院。 毒蘑菇…… “居然是毒蘑菇。”沈东湛站在宫道上,瞧着手中的帕子,忽然有种握了烫手山芋的感觉,“所以说,这世上之事、世间之人,不能总用眼睛去看,还是得用心。” 好人,不一定全做好事。 恶人,也不一定全做恶事。 周南直挠后颈,瞧着沈东湛的背影发愣,“怎么回来之后,神神叨叨的?” 第64章 她说,水 沈东湛去了一趟提督衙门,不过只是在墙外站了站,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睦,自己这样进去肯定得不了好脸色。 “爷,您该不会想进去溜达?”周南仰头望着高墙,“这帮阉狗不好对付,您要是进去,怕是要……被轰出来!” 这话还是过分了,沈指挥使的身份搁在这儿,谁敢轰他?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看着点,我马上回来。” “哎,爷……”周南压着嗓门低唤。 可惜,拦不住。 没法子,周南只好在外头候着。 原以为自家指挥使进去之后,要很久才能出来,谁知道…… “这么快?”沈东湛忽然从墙头蹿下的时候,周南差点把眼珠子抠出来,“爷,您真的是去溜一圈的?” 沈东湛黑着脸,苏幕不在。 “身为东厂二把手,按理说这个时辰应该是在提督衙门里当差,不可能出去瞎溜达,除非又被派出去办差了!可她肩头挨了一刀,这么重的伤,又能去办什么差?肯定是要先养伤。”周南嘀嘀咕咕,叨叨不休。 沈东湛目色微沉,抬步就走。 “爷,这是要去哪?”周南疾步跟上。 沈东湛的目标很是明确,殷都长街上,穿过两条巷子,行至僻静处,有一处雅致的宅院,朱漆大门上的匾额,写着“苏宅”二字。 这是苏幕在宫外的宅院,既不在衙门,想必是在这里没错。 沈东湛窜上屋顶的时候,恰年修从正门入,疾步匆匆的跑向一个院子,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极是轻车熟路。 房门被推开,年修大步流星的进去,“爷,这是宫里最好的治伤药,督主所赐。” 苏幕半倚在软榻上,面色惨白,连唇瓣都脱尽血色,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一般,时不时的一身冷汗,额角、鬓发湿漉漉的,呼吸凌乱。 听得动静,苏幕掀了眼帘,勉力撑起身子,“我没事。” “爷!”年修将膏药搁在桌案上,“奴才帮您……” 苏幕推开了他的手,“不用,幺姑替我上过药了。” “爷……”年修满是担心的瞧着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怎么好得了?您还是别硬撑着,万一伤势反复,那该如何是好?” 苏幕没吭声。 “都怪奴才没用。”年修恨恨的咬着牙,“让他们调换了账本,拿走了真的,否则……您也不必受这样的罪!” 幺姑端着药进门,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舒云。 “千户大人。”幺姑上前,哽咽了一声,“喝药!” 苏幕没多说,端起碗便是一饮而尽。 舒云眼眶红红的,“爷,我刚刚才知道,您可有好些?” 若不是底下人议论,她还不知道,苏幕伤得这么严重,据说昨夜苏幕是被抬回来的,整个人血淋淋的,亏得幺姑照顾着。 幺姑自小看着苏幕长大,苏幕的衣食住行,惯来都是她在打理,此番让她动手,是栾胜对她的惩罚,明知道幺姑会心疼,明知道苏幕最在意的便是这位、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嬷嬷。 “我这不是还没死吗?”苏幕沉着脸,“都出去!” 年修将药递给幺姑,“嬷嬷,这……” “交给我!”幺姑低声说。 年修点点头,行了礼便往外退,见着舒云拄着杖不肯走,当下扯了她一把,“爷不喜欢有外人在这屋子里,出去!” 默默拭泪,舒云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屋子。 “你都这样了,还跑来作甚?没得惹爷生气。”年修皱眉。 舒云拄着杖,“我不放心。” “千户大人,是东厂的千户,你又有什么资格不放心?”年修反唇相讥,“在这里,你只能照规矩办事,不可越矩,否则不可留下。爷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舒云张了张嘴,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了,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过是千户大人,半道上捡回来的孤女,仅此而已! “话虽然重了点,但都是实话。”年修叹口气,“回去!” 舒云点点头,再也没有逗留,拄着杖亦步亦趋的离开。 目送舒云离开,年修转头望着虚掩的房门,只觉得幺姑下手……太狠了点! 房内。 幺姑瞧着苏幕的脊背,二十鞭,鞭鞭见肉,皮肉外翻,血色殷红,几乎将她整个脊背打得血肉模糊,连一块好地都没有,合着她肩头的伤,让人不敢直视。 “你服个软,就那么难吗?”幺姑哽咽,重新给苏幕上了一遍药,年修说这是栾胜给的,想必是皇帝御赐之物,效用定比太医院那些要好上不少。 栾胜应也明白,这二十鞭下来,身负重伤的苏幕,必定难以承受。 “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幺姑默默拭泪,“你呀,就是太倔!从小就倔,一点都不肯低头。” 苏幕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得背后幺姑的絮叨,除了幺姑和年修,这辈子没人会这样絮叨她,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幺姑上了药,仔细的将外衣与她覆回去,小心翼翼的帮她系好扣子,“上了药,好好的歇着,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嗯!”苏幕应声。 终于得了她的反应,幺姑算是放了半颗心,“你身上还有些热,且不敢随便脱衣裳,免得受了风寒,更是雪上加霜。哦,若是出了汗就让人喊我一声,我替你擦一擦便罢了,切莫自己逞强,也不忍着。” “嬷嬷愈发的啰嗦。”苏幕虚弱的笑了一下。 幺姑心疼的望着她,很难得,这样的状况下,还能笑的出来,且瞧她整个人病怏怏的,却还是挽了唇角。 “人老了,难免啰嗦,还不知道能啰嗦几年呢!”幺姑叹口气,眼角微红,“乖乖的,不要逞强,好好睡一觉。” 方才喝了药,如今药效上来了,苏幕有些昏昏欲睡,便闭上了眼睛。 瞧着她如斯虚弱,幺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还是有些温热,但是比起黎明时分的滚烫,确实好了很多。 压着脚步,幺姑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 “嬷嬷?”年修低唤。 幺姑合上门,“嘘,睡着了,守着点,别让人吵醒她。” “嗯!”年修点头。 幺姑叹口气,“我不得不下死手,这是督主的命令,也是给皇上一个交代。如此一来,皇上念在救驾之功,功过相抵,方可留她一命。” “爷是为了咱们这帮弟兄……”年修抿唇,“否则她寻个替死鬼,就不必受这份罪。” 幺姑搓揉着手,“你们都是跟着她出生入死多年的,她这人口硬心软,罢了,我去厨房盯着药,太医说每隔两个时辰吃一次,可不敢烧毁了。她喝了药,会睡得很熟,你得谨防有人不老实,明白吗?” “是!”年修心领神会。 苏幕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若是被人知道她身负重伤,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许是悄悄的下毒手亦不好说。 只是,二人不知。 趁着他们在前门说话的时候,沈东湛已经悄然从后窗翻入。 因着药效的缘故,苏幕睡得极沉,连带着呼吸都分外重,沈东湛知道,她若不是身负重伤,绝不会是这般模样。 平日里的苏幕,防备心比谁都重,警惕性比谁都高。 及至立在软榻钱,苏幕都没有醒转,沈东湛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微微眯起了眸子,瞧着她面色漾开异样的砣红,心下微震。 伸手,触额。 沈东湛指尖微颤,冷不丁撤手。 烫! 瞧着她伏在软榻上,素白的单衣覆身,脊背处隐隐透着斑驳的殷红,显然是血水浸染,但瞧着出血量,应不是刚刚受伤。 这是…… 昨夜? 伤得这么重,难怪今日没见着她进宫。 莫非,是因为他偷换了账本的缘故? 沈东湛静静的站在软榻边,瞧着双目紧闭的苏幕。 蓦地,苏幕张了张嘴,“水……” 不知是不是说的梦话? 沈东湛倒了杯水,捏在掌心里有些发愣,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人,这要……怎么喂水?想了想,他兀的弯腰,用力钳住她的下巴,快速将水灌了进去。 哎,这法子……可行! 温凉的水,润过她的唇,渐渐的润了她的嗓子,清凉的感觉让浑身的灼热稍减,她别开头,继续沉睡,从始至终都没睁开眼。 门外。 蕃子来报,年修面色铁青,转身就走。 周南被团团包围,眉心皱得紧紧的,还以为人都在前院,谁知道这后院也屯着这么多的暗卫,算是意外之惊! “你来干什么?”年修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们威逼,自家大人怎么会把账本交出去?若不是丢了账本,何至于受罚重伤。 周南瞧了一眼周遭,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不小心从墙头掉下来的,我又没求你们东厂收留,摆出这般欢迎的阵势作甚?我、我走就是。” “站住!”年修纵身而起。 周南是真的想不到,年修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 因为是东厂的地盘,周南也不敢出剑,只能与年修纠缠着,手脚功夫,一较高下。 掌风相抵,分列两旁。 周南忙道,“等会,我真不是来打架、找茬的。” 东厂众人:信你个鬼! “我是从墙头掉下来的,真的真的!”周南解释,“看风景,不小心脚下打滑,真不是故意要进来的。” 东厂众人:信你个邪! “我看你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年修咬牙切齿,“周南,今日我定要与你……不对,你在这里?” 这周南和沈东湛一直形影不离,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儿周南在后院,那么问题来了,沈东湛呢? 年修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撒腿就往回跑,“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后窗开着? 年修当即窜进去,正沈东湛打算离开。 两个人面对面的撞在一起,可想而知这情形。 一个眦目欲裂,一个神色微尬。 好在,沈东湛惯来冷静自持,饶是心内有些虚,面上依旧从容不迫,饶是被当场抓包……你不尴尬,就是他尴尬。 年修第一反应也是冲到软榻前,伸手去探苏幕的鼻息。 沈东湛:“……” 他像是这种,会趁人之危,暗下毒手的人? “出去说!”年修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子,转身窜出了窗户。 幺姑交代过,喝了药会沉睡,要让苏幕好好休息,是以……年修不敢在屋内闹出动静,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沈东湛紧跟着跳出窗户,瞧着年修轻手轻脚的合上窗,一副小心至极的模样。 行至回廊尽处,年修忽然出手。 沈东湛是谁,岂能让你占了便宜,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年修。 “若不是你们使阴招,我家爷怎么会受伤?”年修招招带风。 奈何,沈东湛身形一转,只守不攻,亦应付得游刃有余,“你们自己使阴招在前,用假账本糊弄我,还敢强词夺理!” “若不是我家千户大人默许,你以为真的能换走账本?”年修咬牙切齿,“痴心妄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东湛心内微震,忽的扣住了年修的拳,“把话说清楚!” “若不是因为你们,我家爷怎么会受罚,今日我便替她讨个公道!”年修一想起苏幕血淋淋被抬回来的样子,瞬时目色猩红,“锦衣卫,没一个好东西!” 沈东湛脚尖轻点,当即纵身而去,毫不恋战。 “你给我回来!”年修愤然。 奈何…… 沈东湛落在了后院,挟住周南,“还不走!” 二人旋即跃上墙头,消失在众人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瞧见的是……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 没看错? 他怎么来这? 此处,可是苏千户的私宅。 酒肆内。 “爷,见着了吗?”周南问,随手将剑搁在桌案上。 沈东湛点头,“见着了。” “很惨?”周南压低了嗓音,“卑职都打听了,说是挨了二十鞭子,昨天夜里血淋淋的抬回去,凌晨时高烧烧得滚烫,差点活不下来。” 话,有些夸张成分,但也足以说明当时的境况危险。 沈东湛喝了口水,苏幕的确挨了打,而且伤得不轻,以至虚弱得不省人事,他现在想的是年修说的那些话。 偷换账本的事,苏幕是否知情? 难道,真的是她让了他一局? 若然是真的,那这感觉真是坏透了,他沈东湛何需一介阉人相让!若是传出去,岂非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要说这东厂就是狠,自己人都不放过。”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挨了定远侯一刀没死,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这姓苏的真是冤!” 沈东湛还是沉默。 店小二上了小酒小菜,周遭略显嘈杂。 隔壁桌,隐隐传来争议声,说的是定远侯府之事。 今儿早朝,皇帝已经下令,追责定远侯府,且看是谁领兵定远州的问题,朝臣对尚远有所畏惧,哪怕武将亦是谈虎色变。 “爷,您说皇上会让谁去定远州?”周南嚼着花生米,凑近了问。 沈东湛示意他不要说话,仔细听着隔壁桌的动静,在这种地方最能听到一些底下的声音,高高在上瞧不见真相,低下头方能看到影子。 “据说是急召睿王回殷都。” “让睿王去定远州?那太子,为何不让太子去立这功劳?” “谁知道呢?保不齐是想……” 周南险些咬到舌头,皇帝这是想易储? 东宫太子昏庸无能,若是再无功勋傍身,来日皇帝驾崩,这太子肯定坐不住皇位,难以服众,而睿王…… 其母柔妃,为皇帝宠妃,睿王又有功勋在身,又有国公府扶持,来日若是想要夺位,并不是什么难事。 “怕是要变天。”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沉着脸不说话,听得这些纷乱之言,心里难免有些沉甸甸的。 东宫太子虽然昏庸无能,但始终是皇帝选的储君人选,若是睿王夺位,那便是乱臣贼子,到时候整个朝廷都会乱作一团。 这么一来,苦的还是底下的老百姓。 若无安稳之日,何来幸福生活。 自己和苏幕用命去换来的账本,最后成了诸皇子争夺权力的垫脚石,想想还真是讽刺,简直可笑至极! 苏幕,至今还躺在那里…… “爷?”周南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方才在宫里神叨叨的,去了一趟苏宅回来,又变成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这苏幕……怕不是给自家爷下了什么毒? 要不然,怎么乱了自家爷的心智? “爷!”外头有人疾步进门,“总算找到您了!” 锦衣躬身行礼,伏在沈东湛耳畔低语。 “知道了!”沈东湛点头。 锦衣快速退去,沈东湛旋即起身。 “爷,发生何事?”周南忙问。 沈东湛睨了他一眼,“皇上急召,让我进御书房,多半是有了决定。” “什么决定?”周南不太明白,紧跟着沈东湛走出了酒肆,“爷,该不会是让咱们去辅佐睿王,前往定远州?” 好不容易跑出来,该不会又让他们跑回去? 沈东湛立在街头,目色沉沉如刃。 皇帝的心思,真是难捉摸! 第65章 听说,他去了花楼 皇帝的决定其实很简单,调兵遣将,由睿王李珏领兵,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为辅,前往定远州宣读圣旨。 说是宣读圣旨,其实是捉拿尚远。 然则,尚远功夫卓绝,沈东湛都不是其对手,想要把他押回殷都,何其困难。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定远州乃是尚远的地盘,也就是说,此行凶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哪怕,手里握着皇帝的圣旨! 尚远若要谋反,势必会杀了,前去宣读圣旨之人。 “朕,可是把睿王亲手交给你了!”皇帝一副慈爱老父亲的姿态,语重心长的开口,“你是沈丘的儿子,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沈东湛不是傻子,皇帝这是连他爹沈丘都算上了,若是睿王有事,那么接下来被处置的,就该是他们沈家。 “臣,领旨!”沈东湛行礼。 皇帝点点头,满脸欣慰,眼睛里堆砌着信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看重沈东湛。 唯有沈东湛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皇帝的试探,试探他有没有能力扛下这样的大事,也试探他有没有心思,走尚远的那条路。 皇帝刚刚登基那会,分封了不少诸侯,侯爵世袭,荣耀万千。 可这般荣耀的背后,是双方的暗自较劲。 诸侯拥兵自重,仗着山高皇帝远,各自为政,如同建立了一个个小朝廷,而朝廷又因为当年先帝登位,逼宫篡权而元气大伤,委实没有能力力挽狂澜。 收不回大权,又压不住这些诸侯,皇帝只能用了特殊手段。 所谓特殊手段,自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 别看皇帝表面上笑嘻嘻,实则……哪个皇帝不是心狠手辣,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才能坐上皇位?就好比当年跟随皇帝的那些重臣,现如今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了。 从御书房出来,沈东湛沉着脸,一直没说话。 周南察觉到了不太对劲,此番倒是知情识趣的闭了嘴,没敢开口多问。 离开皇宫,沈东湛回了自己在殷都的宅邸。 沈府。 进了屋,关上门。 周南才敢上前,“爷,您脸色不太好,皇上怎么说?” “让我随睿王去定远州宣旨。”沈东湛将剑放在兵器架上。 周南赶紧倒了杯水,“要不,去请老侯爷出山?” “去哪找?”沈东湛喝口水,“我爹早就不管闲事,这些事是朝廷的事,不能让我爹去担这个锅,再者……皇帝就是想试探我,此番全身而退拿回账本,是否私底下跟尚远有所勾结?我爹要是冒出来,只怕皇帝的疑心就更收不住了!” 周南神色凝重,“这不行那不行的,皇帝到底想干什么?送您去死吗?咱们刚从定远州回来,这还没喘上两口气,又要往回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管有没有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东湛寻思着,皇帝为什么要让睿王去? 让睿王去送死? 还是高估了他沈东湛,觉得他一定会护睿王周全? 若成,睿王必定功勋在身。 若不成,睿王难保周全,可能会死在定远州。 难道真如旁人所猜想的,皇帝动了易储之心,而这个易储的对象,便是睿王李珏,皇帝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 可是…… 这太冒险。 弄不好,睿王会死。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沈东湛怎么想,皇帝既然下令,他便只能等待,趁着这两日好好休息,好好准备,去定远州之事。 “爷,真的应下了?”周南问。 沈东湛点点头,现如今还有别的法子吗?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账本拿回来,饶是挨点责罚,也好过回去送命。”周南现在是满心懊悔,“爷,您说苏阉狗是不是故意的?”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如果拿回账本的是东厂,眼下这差事是不是就让东厂去了?”周南突发奇想,“爷,这么一想,咱们吃亏了!” 沈东湛侧过脸瞧他,“若你能挨下尚远一刀不死,再承二十鞭,我便觉得吃亏了。” “若是死了呢?”周南问。 沈东湛没回答。 若是死了,东厂就没有苏幕了。 没有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故意放水。 关于苏幕为什么会放水,沈东湛将其归纳为,救命之恩的偿还,苏幕多半是不想欠他人情,所以用这种方式抵偿。 大军先行开拔,朝着定远州而去,钦差队伍原地待命,只等睿王归来。 夜里。 沈东湛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起身立在窗前,推开窗户便见着外头的星空,浩瀚夜空漫星辰,不知哪颗在心上? 带上剑,沈东湛离开沈府。 夜里的殷都城大街,繁华依旧,尤其是花街柳巷,更是喧嚣不歇。 沈东湛这张脸,整个殷都谁人不识? 锦衣卫都指挥使,皇帝跟前的红人。 “哟,贵客盈门,姑娘们,快些出来啊!”那老妈子一声喊,整个花楼里的姑娘都往门口涌,朝沈东湛面前涌。 那一瞬,沈东湛眉心皱得紧紧的,手中剑也握得生紧。浓郁的胭脂水粉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若不是已被围住,他定是要转身就走。 片刻之后,沈东湛被簇拥着进了雅间。 歌舞升平这种事,果然不适合刀头舔血的人,听得人耳蜗嗡嗡的响,嘈杂之音震得人脑子疼,连带着眼前这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们,都变得让人嫌恶。 沈东湛喝了口酒,咂了一下舌头。 这酒倒是不错,也难怪周南说,当日他进了花楼只喝酒。 果然,酒比美人香! 再抬头,且看这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却没有一个是真心欢笑的,薄衫覆身,身段妖娆,动不动往他跟前凑。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一张张面庞,顿时觉得手中的酒也不香了。 “妈妈,指挥使大人好似兴致不高啊!”龟,公低语。 老妈子也瞧出来了,沈东湛似乎对这些女子都不太满意,想了想便瞧了身边人一眼,“去,把如画姑娘请出来!” “是!”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跑去请人。 不多时,倩影婆娑入了雅阁,众人顿时鱼贯而出,不作逗留。 这如画姑娘都来了,其他人还留着作甚? 沈东湛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如画姑娘是花楼里的花魁,是整个殷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轻纱覆面,薄纱裹身,一双美丽的眸子,泛着潋滟波光,脚下轻盈,舞姿曼妙。 琴声悠悠,倩影穿梭在帷幔间。 安静下来的雅间,倒是有了几分看头,沈东湛徐徐放下手中的酒,瞧着眼前的人儿,冰肌玉骨,眉眼含情。 想来,这世间男儿,没有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魅惑? 奈何…… 沈东湛瞧着如画,十指纤纤的端起酒壶,然后冲他敬酒。 如画媚眼如丝,音色清灵,整个人柔媚得不成样子,“大人,如画敬您一杯!” “为何轻纱覆面?”沈东湛没接,而是端起自己的杯盏,顾自喝酒,“若不是知道,如画姑娘的芳名,你这般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定会被抓起来,投入大牢中拷问。” 如画握着杯盏的手,轻轻一颤。 “大人……”如画想了想,终是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人如其名,眉眼如画。 美人如玉,宛若从画中走出,那样的倾城绝艳,若她不是出身花楼,但凡有点出身,这样的妙人多半是要送入宫中受宠的。 可惜,真的是可惜! 这样卑贱的身份,是不可能入宫的,即便是哪日被人赎出花楼,也只能为人妾室。 出身,决定命运。 “大人!”如画盈盈浅笑。 进了这花楼的男子,没人能抵挡得住她这嫣然一笑,至少,遇见沈东湛之前是这样的! “还行!”沈东湛点点头,淡然放下手中酒盏。 如画温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沈东湛的手背,“大人,奴家今夜就是您的,一定会好好的伺候您,直到您满意为止!” “不醉不归吗?”沈东湛问。 如画笑了,目光迷离,“只要大人喜欢,奴家皆可奉陪!” “罢了,我不欺负女人!”沈东湛起身,“夜深了,好好休息,告辞!” 如画的笑,瞬时僵在唇边,哪有人进了花楼只喝酒的?是她年岁渐长,所以花颜老去?还是自己的手段退步了,以至于这般明显的撩拨,这男人都没有感觉? 真是活见鬼,今日遇见了柳下惠? “大人!” 在沈东湛站起身,往外走的刹那,如画忽然扑了上去。 然则,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在你身后出手,若是寻常男子倒也罢了,还记得这是花楼,是来找乐子的,偏偏……遇见的是沈东湛。 如画的手,还没碰到沈东湛,整个人骤然天旋地转。 脊背落地的瞬间,冰凉的剑柄已经落在了她脖颈处,将她以这辈子最狼狈的姿势,摁在了地上,制服! 这漂亮的过肩摔,摔得如画五脏俱焚,纤弱的身子仿佛拆骨重铸,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半晌都没能吐出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 可能要死了! 被活生生的,摔死。 沈东湛瞳仁骤缩,快速抽身退到一旁,“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这解释并非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真的出自本能。寥寥二十余载的岁月里,他一直与刀剑为伍,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见着如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沈东湛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想,他立在那里躬身作揖,道了一句,“抱歉。” 好在,如画没什么事,就是摔得有些发懵,毕竟在最后的关头,沈东湛收了力道,否则真的会伤及如画。 给了银子,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花楼。 这一夜过得,真是够惊心动魄,够尴尬。 远处,冒出两个人影。 “侯爷,世子出来得有些快啊?” “废话,难道在里面过冬?我只是没想到,唉,这小子……学坏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多半是周南那个混小子。” “长大咯,不一样咯!” 沈东湛没发现异常,出了花楼直接回了沈府,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还不如去练武场,与弟兄们好生切磋,酣畅痛快! 沐浴完毕,躺回去的时候,沈东湛想起了苏幕。 哪日若是能跟苏幕较量一番,估计会极为痛快,这厮功夫极好,下手皆用尽全力,不留余地,那才是真的一较高下。 这么想着,沈东湛心里踏实了,总算可以安心的睡一觉。 翌日。 沈东湛进花楼的消息,送到了苏幕的手里。 “花楼?”苏幕今日的精神头好多了,这会能坐起来,不再浑浑噩噩的昏睡,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仍是时不时出一身冷汗。 年修颔首,“是花楼没错,不过……不过沈指挥使委实奇怪,别人进了花楼那是风花雪月,他进了花楼,风花雪月没捞着,还摔了人家如画姑娘,差点没把人给摔残废了!” “怎么回事?”苏幕吃力的坐在梳妆镜前。 幺姑仔细的为她束发,将白玉簪束上。 “不晓得怎么回事,屋外的人就听得砰的一声响,进屋就见着如画姑娘直挺挺的摔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可见沈指挥使下手不轻。”年修提起这事,就止不住发笑,“据如画姑娘自己说,手都还没来得及碰着沈指挥使,就被他当成了刺客,制服在地!” 幺姑瞧着发髻端正,转身离开,“厨房里的药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苏幕压了压眉心,“如画是这殷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大晚上的去逛花楼,居然也不动心?怕不是跟咱们一样,少了点什么?” 年修喉间滚动,“还真不好说,要不然怎么好好的齐侯世子不当,跑到殷都当锦衣卫的家,专门与咱们作对?” “没准,还真是缺点什么。”苏幕自言自语,“趁着沈东湛离开殷都之前,你去办个差。” 年修愣了愣,转而行礼,“是!” 沈府。 沈东湛立在院中,冷眼睨着眼前排排站的,四名美人。 年修介绍,“这四位,乃是教坊司数一数二的美人——琴棋书画,沈指挥使瞧着可还称心?” 闻言,周南单手挡在眉骨处,仰头瞧着天上的太阳,被刺得眯起了眼睛,“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倒是亲眼瞧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是我家爷一番好心,听闻沈指挥使不日就要启程去定远州,此前诸多生死大劫,咱们都知道定远州之行有多凶险,所以……”年修瞧了一眼四位美人,“爷念在沈指挥使的救命之恩,特意让您留个种。” 周南:“??” 这话都说得出口,阉狗果真是阉狗。 “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周南满脸嫌弃的瞪着他,“什么叫留个种,要死的人……才会这么说这么做,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年修愤然瞪着周南,“咱们是跟沈指挥使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 “怎么,黄鼠狼进了窝,还得咱们三跪九叩的朝拜?要不要给您老人家搬个凳子,再来点小酒小菜,咱们边吃边说?”周南嗤之以鼻,“没轰你出去,那都是客气的!” 想想他当日入了东厂后院,他们是怎么对他的? “沈指挥使?”年修行礼,“礼已经送到,该如何处置,是您的事儿,告辞!” 沈东湛面色凝重,瞧着眼前的四位美人,“带回去!” “带回去!”周南挡在了年修面前,“听不懂吗?” 年修冷笑两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下一刻,沈东湛抬步就走。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头也不回,“讨债!” 还能去哪? 找始作俑者。 暖阁。 沈东湛闯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摆好了棋局。 “有意思吗?”沈东湛问。 苏幕坐在那里,“茶是刚刚沏好的。” 时间,掐算得一分不差。 “逼着我来找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话是这么做,身子却很诚实,坐在了苏幕的对面,瞧着桌案上的棋盘。 苏幕慢条斯理的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下棋,赢了我就告诉你一桩,定远侯府的事情,保不齐对你有用,要不要试试?” 无来由的,闹这么一出。 沈东湛心里直打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沈东湛静下心。 桌案上摆着一副棋局,瞧着是一副死棋,是困局。 “你这棋……”沈东湛眉心微凝,“这是死局。” 苏幕淡淡然瞥他一眼,苍白的面上,勾起一抹瘆人的笑,“我东厂的情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总归要有点实力才行。” 沈东湛面色微沉,爹从小教他下棋,对他来说,破棋局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苏幕心里在想什么?他越想猜她的心思,越猜不透。 “一炷香的时间。”苏幕道。 沈东湛没说话,默默拿起了棋子。 谁晓得他入了什么魔,居然会相信苏幕的许诺?想必,是因为毒蘑菇那次,他冤枉了她,所以才会…… 院子里,是周南和年修打架的声音。 但,丝毫不影响沈东湛破棋局,观察了半晌,他终是落了棋子。 当白色的棋子,咯噔一声落在棋盘上,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沈东湛不察,未能发现对面的人儿,眸中掠过的那一丝狠戾。 棋局…… 破了! 第66章 她的退路 苏幕定定的望着棋盘上棋子,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还有暖炉里偶尔炸开的炭花,哔哔啵啵。 沈东湛一时间还有些发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安静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最是让人忐忑。 外头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被劈开,又好似什么东西被推到,沈东湛起身,“我去看看,别到时候把你这院子都拆了,还得寻我锦衣卫麻烦。” 沈东湛出去了,苏幕慢条斯理的端着杯盏饮茶。 脑子里,是家中出事前的一天。 两杯茶,一副棋。 回过神来,苏幕慢悠悠的扶着桌案起身,背上的伤让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连走路都是亦步亦趋,不复早前的脊背笔直。 她微微佝着腰,从书架上拿了一个画匣子出来,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空阔的院子里,年修和周南打架。 这两人就像是宿世的冤家,一旦交手便是谁也不肯相让,皆出全力,奋力相搏,以最快最狠撂倒对方为主。 但是很可惜,二人功夫差不多,到了这会也没分出高下。 “拿着!”苏幕将画匣子丢给沈东湛。 沈东湛随手接过,动作干净利落而稳当,“这是什么?” “兴许关键的时候,能救你一命!”苏幕说,“尚远老贼的软肋,但……只能用一次。” 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沈东湛不明所以,瞧着手中的画匣子,眉心微皱,“我若是死了,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便能一手遮天。” “沈指挥使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苏幕侧过脸瞧他。 微光中,她苍白的面色,若璞玉剔透,薄唇轻勾,说着凉薄的话语,“再有下次,你我……便是生死相见!”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画匣子,“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这是给我下套?” “我不是开善堂的。”苏幕说,“你可以使劲的把我,往坏处想,毕竟我这人从不做好事,哪儿需要作恶,哪就有我!”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认同。 苏幕,不是好人。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心神一震,骤然纵身而起,稳稳落在苏幕跟前,“爷!” “别让人觉得咱们小气,过门就是客,要客气点!”苏幕睨了他一眼。 年修面上有些挂不住,“爷……” “周南这般能打,一个怕是不够。”苏幕勾唇,一双眸子里满是清冽之色,“也不知道多叫上几个,好好伺候着?” 年修当下咧嘴,“爷所言极是,是奴才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记住,以后锦衣卫的客人进门,别太拘泥,好好伺候。”苏幕横了一眼沈东湛主仆,“伤了残了也无妨,东厂不缺这两口饭,养得起!” 年修行礼,“是!”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画匣子,瞧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苏幕,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真是长见识!” “还有事?”苏幕问。 沈东湛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爷?”周南疾步追上,“那些美人……” “送过去的,不知道送回来吗?”沈东湛沉着脸,“这点事还需要我多说?”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了。” 走出去一段路,沈东湛瞧着手中的画匣子,一时间略显犹豫。 “爷,这是何物?”周南问。 沈东湛顿住脚步,立在巷子里发愣,想了想,当即打开了画匣子,内里的确是一幅画,瞧这画轴用料极好,轻嗅之下隐隐有些香气,好似小叶紫檀? “这两端的珠翠,瞧着倒是挺贵重的。”周南伸手,摸了一下,“爷,这里面画的是什么?” 沈东湛眉心微凝,四下无人,打开看看也无妨。 内里,是一副最寻常不过的仕女图。 乍一眼底下的署名,沈东湛顿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 妙笔书生?! “妙笔书生?”周南提着剑,若不是打不过苏幕,此番定是要回去讨个公道,“这是什么意思?拿妙笔书生的画,来羞辱咱们?”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冷不丁抬手,作势要将手中画丢出去,然则在画即将脱手的瞬间,他又收住了动作。 周南:“……” 这是丢呢? 还是不丢? “爷,这画轴还挺值钱的。”周南想着,要不,咱给个台阶下,“就算您不要,咱拿去当铺,怕也值不少钱,这点钱拿去花楼喝酒不好吗?丢了多可惜。” 提起花楼…… 沈东湛扭头,阴测测的睨着他。 “您下回去花楼,能不能带着卑职?”周南忙解释,“卑职能保护您,万一您喝醉了,让那些姑娘占了便宜,岂非吃亏?” 沈东湛面黑如墨,拂袖间,也不知将什么东西丢了出去,进了一旁的垃圾箩筐内。 周南心下一怔,“爷?” “回去!”沈东湛将画卷丢给周南,冷着脸往回走。 不多时,有人悄悄的将东西捡了回去,送到了年修的手中。 立在后院,年修不解的直挠头,“你确定他丢的是这个?” “是!”底下人连连点头,“那箩筐里都是破烂菜叶,沈指挥使不可能出门带着烂菜叶子,奴才是虽然没亲眼见着,但是听到了动静,绝对是瓷器。那箩筐里,就这么一个完整的瓷物!” 所以,错不了。 “这好像是……”年修凑在瓶口轻嗅,眉心皱得紧紧的,“金疮药?” 锦衣卫和东厂,是死对头。 沈东湛,有这么好心吗? “你把这个交给李大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搀了毒。”年修将瓷瓶递过去,“此事暂且不要惊动千户大人。” 爷身上还有伤,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她了。 底下人领命,当即拿着瓷瓶离开。 远远的,舒云拄杖伫立。 早就听闻东厂和锦衣卫不睦,没想到是真的,方才的情形何止是不睦二字就能说清,分明是水火不容,在院子里就大打出手,可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矛盾更甚。 苏幕这人,生性多疑,用人亦是专属。 李忠效命苏幕多年,最是信得过。 “要尽快!”底下人低声说。 李忠点点头,接过瓷瓶便回了自己的药庐,也不需验出什么毒,只需证明有毒便罢,难度不大,不用太费力。 无毒。 不管他怎么验,都是无毒。 年修是夜里过来的,进了药庐,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了这个结果。 “无毒,居然无毒?”年修有些不相信,“我可不相信,锦衣卫的人有这么好心。” 李忠点点头,“防着是应该,左不过这一次,我瞧着锦衣卫应是没什么恶意,许是多虑了也不一定,此行定远州,好歹也是共生死一场,到底是有点情义在内的。” “情义?”年修宛若听到了大笑话,“你瞧着咱们和锦衣卫,水火不容的样子,像是能生出情义的吗?我是担心,他瞧见了咱家千户大人的本事,心生嫉妒,又唯恐爷的能力太高,到时候锦衣卫处处败在咱们手里,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对爷下毒手。” 还真别说,真的有这种可能。 李忠一愣一愣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你是说……” “不得不防!”年修煞有其事,说得那叫一个言辞凿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得逞。” 李忠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件事,无需告诉千户大人,明白吗?”年修叮嘱。 李忠摇摇头,“不明白!这是大人的事儿,为何不能让大人知道?东厂之事,除非督主下令,否则不敢轻瞒千户大人!” “你懂什么?”年修有自己的顾虑,“若是爷知道沈东湛做过什么,以后交手的时候心软,岂非要了大人的命?” 李忠骇然,“这……” “咱们这种人,心慈手软……会要命!”这便是年修的担虑所在。 旁人只道东厂二把手苏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却不知这魔头心里,亦有几分温情,总归是人,哪里能真的做到铁石心肠。 “是!”李忠明白,“我必不会多言,你只管放心就是。” 从药庐出来,年修佯装无恙。 回去的时候,幺姑已经重新帮着苏幕换好了药,这会苏幕正坐在软榻上喝药。 “爷!”年修行礼。 苏幕将空药碗搁置一旁,捻着帕子拭唇,淡淡然问,“赵财的事情查得如何?” “回爷的话,宫中名册上,有三个赵财,但一个年老出宫,一个刚刚入宫,还有一个已经死了,所以……”年修垂眸,不敢抬头,“暂未有结果。” 苏幕动作一滞,随手便将帕子丢在他身上,“继续查!” “是!”年修颔首。 不只是赵财,还有那个宋姨娘。为什么他们两个死状如此相似,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到底是什么将这二人连在了一处? “那个师爷说的人,仔细留意。”这个范围太广,苏幕自己也没信心能找到人。 没有目的性,没有目标,也只能说是留意。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 睿王李珏是在两日后,赶回殷都的,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所有人都知道,李珏出了御书房之后,大军就该开拔去定远州了。 对此,朝廷早已准备妥当。 沈东湛,亦是如此,离开殷都那天,春雨绵绵。 “爷!”年修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睿王率领大军离开了殷都。” 苏幕动了动胳膊,脊背的伤已经结痂,左不过连扯着皮肉,还是不能大幅度的动作,免得扯着痂疤,到时候又渗出血来。 “没个十天半月的,是不可能回来的。”苏幕勾唇冷笑,“沈东湛这一走,生死难料,到时候锦衣卫还不定要落在谁的手里。” 年修连连点头,“没了他这个齐侯世子,锦衣卫其他人,掀不起浪花来。” 沈东湛一走,苏幕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盯着东厂的老虎走了,能让人松一口气,连带着午饭,她都多吃了半碗。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然则,午后却传来栾胜之令。 苏幕的眉心皱了皱,撑着身子前往提督府。 春雨绵绵,马车在提督府门前停下。 年修打着伞,斜遮在苏幕头上,“爷,您仔细脚下,仔细身上的伤。” “不打紧!”冷风倒灌,吹得她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进了府,依旧冷。 苏幕扯了扯身上的大氅,略带嘲讽的扯了唇角,人在虚弱的时候,果真是穿什么都不暖和,却也不敢逗留,疾步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前走。 暖阁里的炉子早就暖好了,苏幕进去的瞬间,眉心狠狠一皱。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来了,坐!” “是!”苏幕慢悠悠落座。 瞧着她动作轻缓的样子,栾胜目色微恙,“伤势如何?” “习惯了!”苏幕一言以蔽之。 的确,习惯了。 从小到大,什么大伤小伤没承受过,眼下这点鞭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这一顿鞭子,任务失败,皇上定然怪罪。”栾胜叹口气,将沏好的茶挪到她面前隔着,“别怪义父心狠,义父也是为了你的命。” 苏幕点头,“您不必解释,苏幕心里清楚。” “苏幕。”栾胜又道,“这次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你真的,输给了沈东湛?” 苏幕抬头,平静的望着栾胜,“义父是怀疑苏幕做了手脚,故意让锦衣卫占了便宜?” “这倒不是,左不过近来有人看到,沈东湛进过你的苏宅,你作何解释?”栾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薄雾氤氲,苏幕看不清楚他的容色变化。 栾胜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心思猜不着,若要与他周旋,势必得费一番心思,而且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对东厂对义父,绝无二心,请义父明鉴!” “我没说你跟沈东湛勾结,只是随口一问,当不得真,你的为人如何,义父还是知道的,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话虽如此,可也只是说说而已,栾胜似乎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是以,苏幕只能继续跪着。 “我被尚远重创,无奈之下只能依附沈东湛的力量,回到殷都,但是苏幕并没有将真的账本交出去,而是特意做了一本假账,谁知道沈东湛……”苏幕垂着头,“是苏幕办事不利,不过,苏幕可以将功补过。” 栾胜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你说什么?” “我虽然没拿到账本,但是……找到了那批被二皇子藏起来的珍宝。”苏幕扬起头,“大批的财帛,现如今都在我手里。” 栾胜放下杯盏,弯腰将苏幕搀起,“起来,别跪着了!” “是!”苏幕的额角渗着薄汗,脊背上刺刺的疼着。 早在答应沈东湛,要把账本交出去的时候,苏幕就已经为自己谋好了退路。 账本上有名单,也有藏宝之处! 可惜,后按半部分被苏幕撕了,是以…… 第67章 顾西辞 为 乐乐妈轩轩妈 马车加更1 这批被二皇子李润藏起来的宝藏,为数不少,若是能冲归国库,对皇帝来说的确是件喜事,只是金黄银白,容易晃了眼。 苏幕不知道,栾胜是什么心思? 对于这批财帛,他……是留,还是送? 当然,这不是苏幕该问的事情。 “东西呢?”栾胜问。 苏幕解释,“当日我身负重伤,没办法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定远州,便与年修分头行事,由他派人折返定远州,趁着定远侯府将注意力都落在账本上之时,将东西窃出,放在了扬州的暗哨内,只要义父开口,东西就会马上送达殷都。” “你办事,为父很放心。”栾胜扯了一抹笑,“苏幕,不是义父非要这般严苛待你,实在是形势迫人,今日温柔刀,明日命难保。” 苏幕颔首,“义父不必多说,苏幕明白。” “你能明白,自然是最好不过。”栾胜轻拍着苏幕的手背,“听说太子宫里多了个人,得空去探探底,东宫不能出事。” 苏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是!” 出了门,年修快速迎上。 “爷,没事?”年修惴惴不安。 苏幕摇头,“没事。” 年修紧跟在她后面,瞧着她出了提督府之后,在门口立了半晌,好似在想些什么,不由的提了提心,“爷,您还是先回去休息罢,背上的伤还没痊愈,怕是哪儿都去不得。” “进宫!”苏幕攀上马车。 年修错愕,“爷?” 当然,苏幕终究只是个奴才,不可能擅闯东宫,只怪自己这几日病着,以至于东宫多了个人都不知情。 宫道一角,小太监躬身,“千户大人。” “废话少说,走正题!”年修环顾四周,仔细把风。 小太监点头,冲着苏幕解释,“此人名唤顾西辞,是南都、顾家的幼子,入殷都是为了今年的秋试。” “秋试?”苏幕挑眉。 年修冷然低喝,“混账东西,尽胡言乱语!眼下是春日,距离秋试还半年,你这糊弄谁呢?” “奴才不敢胡言乱语,奴才句句属实,是顾西辞自个这么说的。”小太监吓得直哆嗦,“千户大人,奴才没有说谎,是真的。” 苏幕敛眸,“南都,顾家?是哪个顾家?” “自然是顾震,顾大,将,军。”小太监急忙回答。 南都,顾家。 顾震乃是戍边大,将,军,三代为帅,自先帝时便手握兵权,为朝廷重臣,但顾家的人脾气执拗,性子古怪,甚少踏入殷都。 据说,昔年顾震与当今圣上发生过争执,惹得圣上动怒,差点抄了顾家,彼时先皇后还在,还是皇后求情,才免了顾家的死罪。 其后,顾家的人便留在南都,再也没出现在殷都。 此番倒是稀罕,也难怪栾胜要她留意东宫。 小太监退了下去,苏幕立在原地半晌没动静。 “爷,这顾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宫里?”年修不解,“饶是要参加今年的秋试,不是应该在宫外寻一处落脚,好生苦读吗?” 跑宫里作甚? 先窜窜门,跑跑关系? “顾西辞!”苏幕深吸一口气,“好好盯着。” 涉及东宫,可不敢掉以轻心。 哪知,这是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巧。 御花园内。 李璟叫住了苏幕,“苏幕!” 心下一震,苏幕眉心微凝,眼下这种情况,她并没打算去见太子李璟,毕竟身上带伤,诸多不便。 但是现在,不去也得去。 太子有命,奴才从命。 苏幕近前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苏幕,你来得正好!”李璟刚想近,却见着苏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当即明白了过来,“顺子,让人都下去。” 顺子,是李璟的心腹。 “是!”顺子会意,当即领着人退下。 如此,李璟低声问,“这下放心了?” 苏幕没说话,掀了眸瞧着眼前的少年人。 看上去年纪很轻,大概十六七的样子,剑眉星目,生得格外精致,一袭藏青色的袍子拢在身上,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稳重。 “苏幕,本宫与你介绍,这是顾西辞!南都顾家的,顾西辞!”李璟突然伸手,握住了苏幕的手腕。 苏幕原想避开,但顾西辞在场,她便想试试他的反应。 显然,顾西辞比她想的,更沉稳些,面上挂着从容的浅笑,无惊无骇,平静得让苏幕陡生不安,这样的人不好对付。 “顾西辞!”率先拱手作礼,虽然无官无职,只是一介儒生,但终究是顾家的幼子,大、将、军的儿子,身世背景在那里搁着,怎么都比苏幕的奴籍高上一截。 作礼,是出自儒生的客套。 苏幕拱手回礼,“顾公子!” “好了,都坐!”李璟目不转瞬的瞧着苏幕,“本宫知道你受了伤,是以这些日子一直不敢叫人去传你入宫,现在可有好些?” 苏幕自然不敢坐,垂眉顺目立在一旁,“多谢殿下关心,奴才无恙。” “坐啊!”李璟又过来拽苏幕的手。 这回,苏幕撤了手。 李璟扑了空,神情有些微恙,好在他早就习惯了苏幕的寡凉薄情,收了手讪讪的笑道,“本宫倒是忘了,你不喜旁人碰触。” “奴才身份卑微,岂敢跟太子殿下和顾公子平起平坐。”苏幕恭敬的俯首,“殿下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李璟急了,“哎哎,怎么这般急着走?先坐会,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苏幕你……” “殿下!”苏幕行礼,“苏幕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何况有顾公子陪着您,顾公子初来殷都,怕是人生地不熟的,您莫该冷落了他才是。” 顾西辞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终是抬了眼,看向苏幕。 恰,苏幕的目光正好落过来。 四目相对,各自肚肠。 “苏千户可真是心细如尘。”顾西辞放下杯盏。 李璟想了想,“委实有些道理,那……下次本宫再来找你。” “奴才告退!”苏幕行礼,躬身退出亭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追随。 离开御花园,苏幕拐过两条宫道,才在僻静处站定。 “爷?”年修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苏幕冷着脸,“这小子不简单!” “瞧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年修道,“左不过寻常人听得东厂,哪个不是面色大变。奴才刚刚远远的瞧了一眼,觉得他好似……” 苏幕闭了闭眼,冷风吹得身上冰凉,脑子的纷乱渐渐平静下来,终是睁开眼瞧着不远处的琉璃瓦,“出身将、军、府,心无畏惧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是、只是有种怪怪的感觉,瞧着他便有些忐忑不安。” “爷,您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年修诧异。 苏幕点了一下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不安,心内有些乱,尤其是对上顾西辞的眼睛…… “回去!”苏幕抬步就走。 许是今日的风确实太大,身上的伤太重,苏幕走得缓慢。 慢到什么程度?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顾西辞长身如玉的站在那里,仍是方才那副温润之态,目色平静,唇角含笑,就这样安静的望着苏幕。 “爷,这是不是叫阴魂不散?”年修低声问。 苏幕缓步上前,尽量将脊背挺得笔直,她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苏千户,好巧。”顾西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顾公子这是要出宫?怎么不在宫里多陪陪太子殿下?” “殿下有那么多人陪着,无需我久留。”顾西辞瞧了一眼马车,“听说苏千户武艺高强,怎么不骑马,倒也喜欢上这些慢悠悠的玩意?是伤得太重,以至无法骑马?” 年修气恼,但苏幕没开口,他也不敢乱说话。 毕竟,言多必失。 “顾公子是来赶秋试的。”苏幕道。 顾西辞含笑望她,“是!这殷都城内我人生地不熟,还得请苏千户多多关照。” “这殷都城内,我也不熟。”苏幕负手而立,“怕是关照不了顾公子,告辞!” 顾西辞站在那里,瞧着苏幕朝着马车走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玉珏,“苏千户似乎很讨厌我?” “顾公子多虑了。”苏幕回头看他,“苏幕向来独来独往,不善与人相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顾公子见谅。” 顾西辞近前一步,顺杆子往上爬,“既是如此,那便好好相处,明日中午我在佛笑楼设宴,还望苏千户赏脸。” 年修清晰的看到自家爷的眉心,蹙了一下,显然是心有不悦。 只是…… “苏幕有伤在身,大夫叮嘱只食清淡,不敢饮酒,怕是要驳了顾公子的美意。”苏幕一口回绝。 鸿门宴罢了! 不去。 “苏千户不要拒绝得那么快。”顾西辞道,“有惊喜!苏千户肯定会喜欢。” 语罢,顾西辞转身上了马车。 瞧着马车渐行渐远,苏幕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爷,宴无好宴,怕是有什么诡计。”年修忙道,“您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怕是会……还是别去为好。” 苏幕深吸一口气,“查查他,来了殷都之后都做了什么?现如今住在何处?身边都有什么人?以及与殷都城内何人交往甚密?” 顾西辞,到底想干什么? “是!”年修行礼。 车内。 顾西辞挑开车窗帘,瞧着街头的繁华熙攘,目色微沉。 “公子,您就这样约了东厂千户,不怕他人非议?”随扈云峰低声问,“栾胜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苏幕又是栾胜的左膀右臂,这么显眼,怕是……” 顾西辞摩挲着指腹,勾唇笑得温和,“我自有打算,先从苏幕身上下手,是最好不过的。” “公子定要小心,据说苏幕此人心狠手辣,不似您所见的这般奴颜婢膝。”云峰善意的提醒,“莫要激怒她。” 顾西辞收回手,静静的靠在车壁处,“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省油的灯,接近谁都是一样的。” 云峰垂眸,这倒是。 第68章 苏幕,我在救你 苏幕回到苏宅,幺姑正在满院子的找人。 “伤都还没好,怎么到处跑?”幺姑端着药,“这药不知温了多少遍,再不回来,我怕是要满大街的找人了!” 明知道她是被栾胜叫走了,幺姑也不敢轻易过问,只能用打趣的方式掠过。 可这关心,确实是真的。 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药虽苦,心却甜。 “是我不好,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声。”苏幕将空碗递还,“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我这厢已经好转,所以……” 幺姑无奈的看着她,“正好,我也该走了。” 两人对视一笑,心领神会。 送走了幺姑,年修跟着苏幕进了屋。 “爷,您真的要去佛笑楼吗?”年修沏茶,毕恭毕敬的奉上。 苏幕坐定,伸手端起杯盏,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光亮从窗户处楼下,将她衬得愈发苍白,长睫微垂,将眼底的神色悉数敛去,除却寡淡之色,再也瞧不出任何的情愫变化。 “爷?”年修低唤。 苏幕指尖一松,手中的杯盖“砰”然落回,她终是侧过脸,不温不火的睨了年修一眼,“去!怎么能不去?” 盛情邀约,自然是要赴约的。 “可是,此人居心叵测,只怕宴无好宴。”年修的担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尚未弄清楚顾西辞的来历,贸贸然赴约,万一对方…… 苏幕扯了唇角,“别忘了,这是殷都!” 年修了然。 殷都,东厂。 谁敢? 哪知,夜里便出了事。 苏幕晚一步抵达天牢,栾胜先一步到了。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面色不是太好,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她,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大牢内,“人都已经撤出去了,今夜之事谁敢泄露,杀!”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义父这表情…… 出了大事! 果然,往前走两步,苏幕便僵在了原地。 二皇子李润,倒毙在牢内。 见状,苏幕疾步近前,只见李润七窍流血,跪在天窗下,这死状、这死状简直太震撼人心,尤其是苏幕。 宋姨娘,赵财,二皇子李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修在牢外抖了一下,站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李润跪地的背影,无法看到李润的正面,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跪地的背影,也足以让年修心惊胆战。 心内祈祷,千万千万……别是鹤顶红! 太医哆哆嗦嗦的行礼,“回督主的话,这、这二皇子是中了鹤顶红之毒,暴毙而亡。” 苏幕的羽睫骤然扬起,“鹤顶红?你说二皇子是吃了鹤顶红?可是死牢之内重兵防守,谁给的鹤顶红?哪来的鹤顶红?” 且,吃了鹤顶红之后,为何会跪在这里? “把今夜值守之人,全部抓起来!”栾胜冷着脸。 一声令下,今夜值守的狱卒全部被抓,等待他们的将是严刑拷打。 问得出,死一人。 问不出,都得死。 东厂的处事方式: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义父?”苏幕起身,“我有一点不明。” 栾胜瞧了一眼身边的心腹,心腹旋即将太医请了出去。 还不待苏幕开口,便听得一声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声。 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微蜷了一下,面上依旧不改颜色,“若是定远侯府所为,应该在二皇子失败之初,就该动手,杀人灭口最好不过。现在杀二皇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再有冒险的必要!” “我也想过。”栾胜点头,“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二皇子不交代的,二皇子的心腹都交代了,所以二皇子死不死,委实没什么要紧,也正是因为如此,死牢内的防守虽然严密,但也没到严防死守的地步。 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眼下该处理的是怎么跟皇帝交代,二皇子再不济,那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室血脉,忽然间死于鹤顶红,还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实在是…… 苏幕深吸一口气,“义父,此事该如何是好?” 处置不当,会牵连整个东厂。 “你去查。”栾胜道,“对谁,我都不放心。” 苏幕行礼,“是!” “皇上那边,我会处理。”栾胜面色沉沉如刃,“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敢在东厂的头上撒野!” 苏幕没说话,她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厄运是从定远州开始的,自李姨娘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发生,可这些事苏幕不敢开口,义父是什么性子,她心里很清楚。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若知道这些事可能跟她有关,只怕义父不会再信任她。 本就是没有根的人,哪有真正的信任可言! “鹤顶红!”栾胜好似想起了什么,静静的走到了李润的尸体旁,仰头瞧着上头的天窗,“他临死前,在看什么呢?” 窗外? 自由? 苏幕满脑子都是“鹤顶红”三个字,这鹤顶红就像是魔咒,一直跟着她,如影随形。 从死牢里出来,苏幕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爷?”年修低唤。 苏幕脚步沉重。 见状,年修还以为苏幕身子不适,赶紧上前,几欲搀扶。 苏幕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的收回手,“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不太明白而已。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顶红?”年修问。 苏幕压了压眉心,“莫再提,免得被义父知道,杀了你。” “是!”年修心头一紧。 督主,更心狠手辣。 长街上,不复白日里的繁闹,安静得让人心悸。 苏幕领着年修,缓步从街头走到街尾,及至巷子口,她微微顿了一下脚步,转身瞧了一眼后面,有人跟着她,但是……这人功夫甚好,能让你嗅觉到他的存在,就是找不到他的位置。 “爷,怎么了?”年修问。 苏幕勾唇,“没什么,很有趣。” 有趣? 年修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何来的有趣可言。 眼下,苏幕负伤在身,自然不能硬碰硬,当然……能在宫里杀人的,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她唯有一点不明,为何要跟着她? 为何? 进了苏宅,那感觉便消失了。 苏幕立在院中,去了一趟定远州,怎么觉得……什么都变了呢? 为什么呢? “去把今夜值守的名单都拿来。”苏幕道,“问出来的口供亦拿过来,我先去休息一会,睁眼必得放在我桌案上。” 年修颔首,“是!” 身上带伤,自然要好好休养,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翌日一早。 东西,都在案头放着。 洗漱完毕,苏幕便坐在了桌案前,翻看着年修搜罗来的东西,总共三件事,一是关于昨夜值守的名单,二是连夜审讯的口供,三是…… 顾西辞! “爷?”年修道,“您还是先用早饭!” 苏幕倒是无所谓,一手搅动着碗里的米粥,一手拨弄着卷宗,名单与口供不符,少了一人,至今没找到。 “丢的那个狱卒,家里去过了吗?”苏幕问。 年修点头,“连夜去了,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人没了,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去了何处,暗卫都在四下寻找。” “找到之后,知会我一声。”苏幕喝了口粥,心里却很清楚,这人……多半是没了。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问题,应该出在丢的那个人身上,找不到他就找不到问题的关窍所在。”苏幕将口供放下,“这人是最后一个接触过李润的。” 年修应声,“是!” 用过早饭之后,苏幕去了练功房,因为身上带伤,她也不敢太过火。 功不可荒废,适可而止! ………… 佛笑楼。 顾西辞临窗而坐,瞧着底下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喜怒哀乐皆在脸上,人生百态皆在街上。 “公子,您觉得苏幕会来吗?”云峰问。 顾西辞杯盏在手,“她会来!一定会!” 云峰诧异,“据说这苏幕行事古怪,恐怕……” “那就等着看!”顾西辞抿一口杯中茶,淡淡然的收回视线,瞧一眼屋内的炉子,“火不够旺,添点。” 今日,着实有些凉。 云峰知道,自家公子不是畏寒怕冷之人,暖炉子恐怕是为了苏幕,毕竟昨儿见着苏幕的时候,瞧着她面色微白。 不知是东厂惯来冷脸的缘故? 还是真的身子不适? 暖好了炉子,云峰便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苏幕率先进门,其后是年修。 “苏千户!”顾西辞起身,拱手作礼。 苏幕拱手回礼,“顾公子,久等了!” “可以了!”顾西辞看了一眼略显痴愣的云峰。 云峰会意,行礼退出。 “年修。”苏幕轻唤。 年修行礼,转身走出雅阁,守在门口,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雅阁内,暖和非常,安静非常。 苏幕慢条斯理的解下身上的披肩,随手便丢在了不远处的架上,不偏不倚,力道刚刚好。 见状,顾西辞笑了一下,将沏好的茶,搁在了苏幕跟前,道一句,“苏千户好功夫!” “顾公子约我来,不会是单纯的,想看我甩衣服?”苏幕瞧着跟前的杯盏,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有话便说,我这厢还有要务在身。” 昨夜之事,东厂封锁了消息,知道的人真可谓少之又少。 顾西辞,自然不知。 “是!”顾西辞点头,“顾某言出必践,说好苏千户赴宴,就会送您一惊喜。” 苏幕捻着杯盏,未有抬头。 “这个!” 一个金漆描绘的盒子,放在了苏幕的跟前。 顾西辞给的,惊喜。 “何物?”苏幕淡淡的问,指尖微动便掀开了杯盏,轻吹杯中浮沫,长睫凝着氤氲茶雾,瞧不出她的眸色。 顾西辞俊俏的面上,漾开温和的笑意,若三月春风,温暖而和润,“顾家祖传的,清心丸。” 清心丸? 唇角的笑,逐渐冰凉,羽睫扬起,苏幕终是抬眼看他,目色无温,“清心丸?” “苏千户中了毒,这清心丸可以解你身上的余毒。”顾西辞毫不避讳的开口。 下一刻,是刀剑出鞘之声。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苏幕搁在案头的剑,此刻正架在顾西辞的脖颈上,只差毫厘,就能割开他的颈动脉,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锋利的刃口,清晰的碰触到颈部的小,绒,毛,那种逼近死亡的可怕,让顾西辞微微绷直了身子,只是这一双眼睛,仍是无惧无畏,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苏幕。 “顾公子!”苏幕神色寡淡,杀人对她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顾西辞喉间滚动,生生咽下一口口水。 “苏幕,我在救你!” 第69章 他的出身 为 乐乐妈轩轩妈 马车加更2 苏幕睨一眼自己的手中剑,“与其说是救我,不如现在就求饶,兴许我能看在顾家的面上,饶你一命。” 顾西辞原是有些惊慌,但转瞬间又平静了下来,尤其是对上她无温的眸,竟是挽唇浅笑,“所以,只要我是顾西辞,苏千户就不会杀我。” 诚然,如此。 苏幕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真的要杀了他,东宫太子会追查,顾家也不会饶了她,到时候会给东厂惹来灾祸。 她,没那么蠢。 然则,寻常少年人都会惊惧的事情,到了顾西辞这里,居然不管用,这倒是让苏幕有些暗暗吃惊。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是少年人有备而来,筹谋已久? “东厂神通广大,苏千户应该查过我了,不是吗?”顾西辞依旧保持着微笑,“幼时养在山上的道观里,十岁才回到顾家,我师父呢会一点歧黄之术,平素也会给山下那些百姓赠医施药,我耳濡目染,还算懂得一些!” 他看她时,眼底的光太过明亮,让苏幕觉得很是刺眼。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顾西辞问。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着她的剑身,然后推开了剑,动作很是轻柔缓慢,亦是那样的不卑不亢,自然到了极点。 他,早就料准了苏幕不会杀他。 不,苏幕是想杀了他,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她都会先下手为强,奈何顾西辞的身份搁在那儿,她不得不放过他。 “想让一个人消失在殷都,有很多种方法。”苏幕一个反手,冷剑归鞘,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哪怕你是顾公子!” 顾西辞伸手抚过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痕,皮破见血,但不致命。 这才是苏幕,东厂的二档头! “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也算你有本事。”苏幕余毒未清,这是事实,但已经回到了殷都,并不影响她分毫。 事实上,连栾胜都没瞧出来。 “五毒门的东西,最是邪恶万分,还是小心为上。”顾西辞瞧了一眼桌案上的盒子,“苏千户动手,是因为我撒了谎的缘故,对吗?” 苏幕目色寡淡的瞥他一眼,“顾家可没什么祖传的方子,对付五毒门。” “清心丸是师父给的。”顾西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师父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终究是要防着点。” 苏幕没吭声,她就是那头虎,纵然人无伤虎意,只要威胁到东厂,都会被铲除。 这该死的世道,没有无辜不无辜。 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罢了! “苏千户为何会和五毒门扯上关系?”顾西辞不解的望她。 苏幕拿起盒子,“多谢顾公子美意,苏幕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不着急。”顾西辞道,“说好是请苏千户吃饭,苏千户怎么能先走呢?”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端着菜进门。 上的,全部是素菜,清淡雅致。 这些日子,苏幕有伤在身,的确吃得很清淡。 瞳仁微缩,她挑眉看他。 顾西辞温和浅笑,这人似乎永远都只有这样一副容脸。 苏幕心头发冷,绵里针,笑里刀,他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紧了紧手中剑,苏幕转身就走,“顾公子慢用!” 这一次,顾西辞没有拦阻,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离开房间。 年修急匆匆的进门,取了大氅,疾步跟上。 须臾,云峰进门。 “公子?” 瞧着一桌子的菜,顾西辞眉心微蹙,唇角依旧带着笑,“倒是真的可惜了。” 苏幕出了佛笑楼,便回了苏宅,直接去了药庐。 恰逢李忠在院子里晒草药,今儿天气好,风大阳光好,晒一晒免得发霉,见着苏幕立在门口,当即愣了一下,“千户大人?” 年修知情识趣的退到院门外,在外头老老实实的守着。 “忠叔。”苏幕近前。 李忠神情骤变,慌忙瞧着周遭,“怎么了?” “帮我看看,这个东西!”苏幕将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顾西辞给的清心丸,“我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解五毒门的毒?” 李忠点点头,擦了手接过盒子,“我先看看,你莫要着急,出了结果立刻告诉你。” “嗯!”苏幕点头。 顿了顿,李忠近前,低声小心的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甚少穿得这样厚重。” “有点冷而已。”苏幕说,“不打紧,倒是忠叔,有消息吗?” 李忠摇摇头,“还是没有,茫茫人海,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何况,还得避着点那些人,更是难上加难。” 苏幕也知道,太难。 “再难,也得找。”苏幕深吸一口气,“忠叔,问个问题。” 李忠点头,“你说。” “江湖上有没有人武艺卓绝,善易容,且惯用鹤顶红?”苏幕问,“你且想仔细,再回答我,这答案对我很重要。” 闻言,李忠紧了紧手中的盒子,细细的想着,“江湖上能人异士甚众,不乏武艺卓绝,善易容之辈,若真的要论就起来,当属数十年前就失踪的那位高人,这人神出鬼没,我当年也只是听得其名,不曾见过真容。” “失踪数十年,可能性不大。”苏幕摇头。 李忠又道,“据说这人是因为江湖仇杀,导致生死不明,下落成谜,其自创门有三位嫡传弟子,后来也都消声觅迹了。” “三个?”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还活着吗?” 江湖上的人和事,还真是不好说。 “不知道。”李忠也不知道,那三个嫡传弟子是否还活着,“千户大人为何问起这个?” 苏幕面色凝重,“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从定远州跟到了殷都,一路尾随我杀人,所用皆是鹤顶红,不知道是何用意?” “鹤顶红这东西,早些年被朝廷禁止,宫里尚有存留,为皇室所用,药铺里是绝对不可能买到,除非自己做。”李忠解释,“若是惯用鹤顶红杀人,那就说明他懂得医道。” 苏幕侧过脸瞧着他,“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有些事忘记告诉你了,半道上救回来的女子,名唤舒云。” “我还觉得奇怪呢,只是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平白无故的带着陌生人回来?”李忠不解,然则这话刚说完,他自己还愣了一下,“你说,舒……” 苏幕勾唇,“她爹,舒怀远。” 李忠猛地僵在原地,下一刻,眦目欲裂,“舒怀远?真的是舒怀远吗?人在哪!” “据说是死了,但我觉得他那么狡猾,不可能会死,所以就把舒云留下了。”苏幕摁住他剧颤的手,“忠叔?” 李忠红着眼,“这混账东西,总算出现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没死!” “没见着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你先别激动,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眼下吗?”苏幕叹口气,平静的拍着他的手背,“有舒云在我手上,他若活着一定会出现。” 李忠别开头,半垂着脑袋,“我老了,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手刃恶人,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 “舒家被灭口,眼下只剩下舒云,我会把她送过来跟着你,这丫头懂得不少医理,你且帮我看着她,莫要露出马脚。”苏幕叮嘱。 李忠点点头,“你放心,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何况你也说了,没见着人……时间无奇不有,同名同姓也不一定。” “是这个理儿。”苏幕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出了门,回了暖阁。 苏幕解下大氅丢给年修,顾自立在暖炉前烘着手,“这么多年不曾冷过,今年春日倒是奇怪得很,居然会觉得冷。” “是您伤得太重。”年修道,“又不肯好好休息。” 苏幕没说话,神色凝重。 “爷,那顾西辞真的那么神?看您几眼便知道,您身上余毒未清?而且还知道这毒,出自五毒门?”年修狐疑的问。 苏幕抬眼,“不是消息灵通,就是医术精湛,身为妾室之子,幼时被弃之道观,如今想要出人头地,倒也是无可厚非。” 顾西辞为顾震妾室之子,而这妾室身份卑微,原是府中一个奴婢,因为顾震酒后失德而怀了孩子,才会纳入顾家为妾。 妾室生下孩子,一直身子不适,又加上正房容不下他们母子,顾震便将二人送去了道观寄养,算是眼不见为净。 后来,将、军、夫人离世,顾震便将顾西辞母子接回顾家教养,彼时……顾西辞正好十岁。 三年前,顾西辞的母亲去世。 现如今,守孝三年已满,他便来了殷都赴试。 说是赴试,其实也算逃离顾家,没有温情、没有身份地位,偌大的将、军、府,对他这样的妾室庶子来说,唯有折辱。 秋试若能拔得头筹,入仕为官,是顾西辞最好的一条路。 他,别无选择。 “如此说来,他故意讨好爷,是为了以后能在仕途上走得一帆风顺。”年修恍然大悟,“只不过,这人醉心名利,是小人无疑,您可得小心。” 苏幕自然会提防着,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蹭上东厂这条大船。 “让舒云去药庐,以后她就跟着李大夫。”苏幕开口。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然则片刻之后,舒云却红着眼过来了。 “大人!”舒云跪地磕头。 苏幕正翻着书,立在窗口位置,听得动静,淡淡然回头睨了一眼,“让你去药庐是为你好,东厂不留废物,多跟着李大夫学学,来日若能学以致用,便不算白来东厂一趟。” “大人!”舒云抬头,“奴婢想跟着您!” 苏幕“嗒”合上书册,“那你且告诉我,自己有什么本事,除了那点皮毛,你还会什么?别跟我说,你能替我卖命,我苏幕只要开口,多得是人……替我去死,不差你一个!” 舒云哑然。 “没有本事,就别嚷嚷,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一无是处。”苏幕随手将书册丢在一旁的案台上,抬眸冷睨年修,“这点事都办不好,你怕是真的废了!”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滚!”苏幕不愿再多说废话。 舒云只说了一句,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年修将其拽出了房间,“现在死心了?” “嗯!”舒云点点头,“我会去药庐,跟着李大夫好好学。” 年修如释重负,不走这一趟,这丫头总是不死心,时不时窥探这里的动静,奈何他们又不能杀了她,毕竟她的作用还没发挥,死不得! 傍晚时分,外头来了消息,说是找到那个失踪的狱卒了。 苏幕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从水井里打捞上来了,底下人掀开白布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尸身已经泡得面目全非,浑身浮肿。 “确实是他!”底下人很是肯定回答,“胼胝。” 苏幕皱了皱眉,“是怎么发现在水井里的?之前,不是找不到人吗?” “第三次来的时候,发现水井口有脚印。”底下人回答,领着苏幕近前。 火光下,水井的边上确实有个脚印,很新。 “前两日下过雨,这脚印带着泥渍。”底下人解释,“所以咱们怀疑,这人是前两日就被杀了,然后丢进了水井里。” 年修皱了皱,“也就是说,凶手筹谋杀死二皇子,已经很久了?” “是抛尸!”苏幕环顾四周,“附近找找有水的地方,这里不是杀人之处。” 年修诧异,“爷,何以见得?” “前两日是下过雨,所以鞋底有泥渍很正常,但是……”苏幕蹲下来,轻轻吹了一口脚印,“让人试着蹲在这里吹两天,看看这脚印还能不能如此清晰,连鞋底的花纹都能印得,跟刻上去似的?” 年修愣怔了片刻,“假的。” “找!”苏幕一声令下。 蕃子们开始在附近查找,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搜得格外仔细。 苏幕蹲下,年修慌忙掀开覆尸白布,眼下天气寒凉,尸体虽然腐败,但也不似夏日般的恶臭,还算能忍受。 “尸身没有外伤,的确是被淹死的。”随行的蕃子忙道,“咱们检查了一遍,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这套衣裳。” 狱卒的衣裳。 这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 又或者,是挑衅。 “抬走!”苏幕起身,进屋。 这人独自居住,屋子里乱糟糟的。 半截蜡烛点着,火光微弱,屋子里略显阴暗。 “爷,都翻遍了!”年修道,“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苏幕问,“有找到银子吗?” “半个铜板都没有。”年修回答,“穷得连叮当都不响,除了他身上那套衣服,屋子里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诚然,如此。 “这人生前,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身为公门之人,一人寡居,能穷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容易。”年修感慨。 苏幕环顾四周,朝着后门走去。 后面是个小院子,瞧着很是简单,一眼就看到边儿了。 “那边有个地窖,藏着一些红薯和两坛酒,别的什么都没有。”年修指了指不远处的地窖口。 一块木板覆着,便算是地窖的门。 上窄下宽,下地窖得用梯子。 苏幕近前。 “打开!”年修开口。 两名蕃子上前,快速掀开了木板。 然则下一刻,耳畔骤闻“嗖嗖”声。 苏幕当下抬头,暗处两道火光,直奔地窖口而来,速度之快,猝不及防。 “闪开!”苏幕厉喝,拂袖间,震飞两名蕃子,旋身而起,指若鹰爪,当空钳住两支火羽箭,狠狠丢弃在地。 纵身稳稳落地,苏幕杀气腾然,“追!” 第70章 欠我一句谢谢 一部分人,守住了地窖内外,苏幕则纵身窜入黑暗中,此人武功甚高,寻常人根本应付不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脱。 黑衣人在疯狂逃窜,苏幕在后面穷追不舍。 年修则远远的跟着,始终追不上,与苏幕保持着一段距离,这二人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到了最后的巷子口,已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爷?”年修愣怔。 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前面的人又消失了。 进退维谷,如何是好? “爷?”年修提着剑,小心翼翼的进了巷子。 黑黝黝的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两旁都是民舍,边上堆放着不少箩筐。朝着这边巷子开的都是后门,也就是说,除了粪车和泔水车,以及清扫长街之人,甚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深吸一口气,年修疾步朝前跑,谁知还没跑上几步,隐隐便见着有暗影立在墙角。 “何人?”年修厉喝,旋即握紧手中剑。 对方没有回答,仍是立在墙角,一动不动。 年修眯起眸子,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能不是人影,而是什么长条状的东西立在墙角?想了想,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 哪知下一刻,忽然寒光骤现。 只听得“叮”的一声响,兵刃相接,铁器相撞,刺耳嗡声,震得人汗毛直立。 “该死!”年修切齿。 此番,再不客气。 双方交手,高低立现。 年修是跟着苏幕,出生入死过来,在实战上自然略胜一筹,快、准、狠,不留退路,是东厂的一贯风格。 冷剑划开了对方的衣襟,年修步步紧逼,全无惧色。 眼见着是要拿住对方,骤然间白色的粉末迎面扑来,年修神色大骇,却是为时已晚,身子颓然瘫跪在地。 剑已脱手落地,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年修无力的倒在地上,“你……” “中了三步倒,还想跑吗?”黑衣人的剑尖抵在地上,刺耳的声响。 剑刃寒光,凛冽冰凉。 年修扬眸,无力的看着对方的剑高高举起,然后落下…… 许是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某些默契早已在无形中生成,苏幕忽然顿住脚步,瞧着那一抹黑影消失在前方。 呼吸微促,她骤然转身往回跑。 经过那条巷子时,苏幕停住了脚步,年修的剑落在地上,巷子口落下的光亮,极细微的打在剑身上,泛着利利寒光。 “年修?”苏幕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巷子外头,蕃子们已经赶到,“爷?” 明晃晃的火把,将整条巷子照得透亮。 苏幕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周遭散着些许白色粉末,只是曝于空气中,味儿早就散了,效用尽失。 “这是什么?”苏幕有些心慌,提着年修的剑,目光狠戾的掠过周遭,“给我搜!找到年修。” 即便抓不住黑衣人,抓不住凶手,也得先找到年修,相比起那些死人和飘渺的真相,她更在乎活人。 “找!”苏幕冷喝。 蕃子们领命,旋即四散开来。 苏幕杀气腾腾的往巷子外走去,若是年修有什么好歹,她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巷子再弯弯绕绕,也就这么点距离,蕃子们将前后找了两遍,没见着年修的踪迹,倒是在巷子口的位置,找到一些血迹。 苏幕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不管死活,都要找到!” “是!” 街头立着一人,由暗处走出。 苏幕认得此人,顾西辞的随从。 云峰行礼,“苏千户,我家公子有请。” 见着苏幕周身阴寒,连瞧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云峰有些头皮发麻,可公子交代的事儿,还是得完成,便又道,“客栈内,有千户大人想要找的人。” 苏幕眸色陡沉。 没错,顾西辞住在客栈里,偏僻的小客栈。 陈旧的木楼梯,人踩在上面,“吱呀”、“吱呀”的叫个不停,苏幕沉着脸,跟着云峰走上二楼,然后又沉着脸,进了一间房。 苏幕知道顾西辞住在这客栈里,但她没来过这间客栈,自然也没料到,这客栈居然破旧成这样,顾西辞身为将、军、府庶子,既是赴考,总归要顾着点家族颜面,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寒酸。 谁知,还就这么磕碜! 一进门,苏幕便瞧见了立在桌案前,背对着门口的顾西辞,一旁的床榻上,躺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年修。 三步并作两步,苏幕行至床前,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探年修的鼻息,以及……扣他的腕脉。 “还活着!”顾西辞开口,持着针包坐在了床前,“让开点,我替他祛毒。” 苏幕没作声,由着顾西辞下针。 且看他眉目俊朗,骨节分明的手,捻着银针的动作很是稔熟,下针快、准、稳,不见半点抖动,显然是个老手,不是初次动针。 “云峰,你说!”下第二针的时候,顾西辞开口,目光仍是落在年修身上,不曾分心旁人。 云峰行至苏幕跟前,行了礼,“不久之前,我应公子的吩咐上街,谁知在巷子口发现了里面有所异动,走近了才听到是打斗声,且是苏千户您身边的随扈年修。当时年修已经中了暗招,对方几欲置其于死地,我当即出手,把人救了下来。” 救下,带回。 “他中了毒。”顾西辞捋着袖子,额角有薄汗渗出,足见专注,“此毒极为狠厉,三步之内必定浑身酥软,但是他的药效去得也快,散于空中,不过须臾便已药效散尽,所以最好一对一,若是逢着对方有后援,就不起作用了。” 年修运气好,遇见了云峰。 否则,必死无疑! “这毒虽然狠厉,但若救治及时,不会有什么大碍。”顾西辞解释,“施针过血,将毒逼出体外,再多喝点热水,就没什么大碍了。” 苏幕凝眉,“多喝热水?” “会口干舌燥。”顾西辞起身,“等一炷香时间,就没事了。” 苏幕没吭声,拂袖坐在了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年修,一颗心仍是高高悬着,谁知道顾西辞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年修忽然翻坐起身,侧头便“哇”的一口污血吐出,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吐出来了就好!”顾西辞瞧了一眼云峰。 云峰会意,当即端了水上前,“漱漱口。” 年修没能回过神来,脑子里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人举起剑的刹那,却不知怎么的,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再瞧着眼前,顾西辞主仆?自家爷怎么也在这儿? “怎么了?”年修挣扎着几欲起身。 苏幕直起身,“没什么大碍,是顾公子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中了招?如此不小心!” 年修骇然,勉力撑起身子,下了床榻,冲着苏幕行礼,“奴才该死,奴才没有防备,才会中了那人的三步倒!” “三步倒?”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先是一怔,俄而便晓得了她的意思,“苏千户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终究是江湖上的一些手段。” 如此,苏幕便明白了,“五毒门。” “虽然不知道苏千户怎么得罪了五毒门,但他们能在殷都城内动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还是,小心为上!”顾西辞唇角微扬,依旧笑靥温和,“躲的了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 苏幕当然知道,五毒门这些人,如附骨之疽,如不拔除,后患无穷。 “可以走吗?”苏幕问。 年修点头。 “走!”苏幕掉头就走。 顾西辞立在烛光里,“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多谢!”年修转身,行礼,“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顾西辞没吭声,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的背影,他要的不是年修的一声谢,而是苏幕的态度,奈何这人是铁石心肠,你要……她偏不给。 毫不犹豫的跨出房门,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峰有些气恼,“公子,这也太气人了,我这厢还受了伤流了血,若不是技高一筹,只怕已经死在那人剑下,她竟是半句谢字都没有,好生无礼!” “她急着去处置殷都城内的五毒门门徒呢!”顾西辞睨一眼床边的污血,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云峰这才想起,自家公子最是见不得这些污秽,当即捋起袖子,“我这就清扫干净。” 顾西辞,不语。 出了客栈,苏幕便下令,彻查整个殷都城,务必找到五毒门的踪迹,居然敢找上门来,她岂能像在简城那般,轻纵他们! 这是,殷都城! 敢对东厂的人下手,简直活腻了! 一夜之间,西城边角的小院被大火吞噬,熊熊烈火,燃烧了一夜。 天亮之后,殷都府府衙里的人,在清理火灾现场时,从内里抬出了十多具尸体,烟熏火燎的,早就看不清容貌,一个个被烧得只剩下蜷起的一点骨头架子。 惨不忍睹,教人不敢直视。 晨光熹微,苏幕得了消息,面上没有半分动容之色。 临窗而坐,淡然饮茶。 “爷!”年修进门。 苏幕淡然望着窗外。 “是妙笔书生来的消息!”年修毕恭毕敬的将一摞画纸递上。 苏幕皱了皱眉,只瞧着白纸之上,有熟悉的面孔跃然其上,“沈!东!湛!” 远在千里之遥的沈东湛,忽然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周南:“……” 这定然是受了寒! 第71章 爷,脸黑 为钻石过200加更 这一喷嚏,把沈东湛自个都给打懵了一下,自小习武的他,身体素质向来极好。 “爷,没事?”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摇摇头,“没事。” “那就是有人想你了呗!”周南笑着打趣,“你看哈,一想二骂三风寒,您这就打了一下,估计是谁念叨您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您别用这样的眼神,卑职孤家寡人尚未娶妻,除了阎王爷,谁还能惦记卑职?”周南凑上前,“爷,保不齐是那阉狗在背后骂您呢!” 沈东湛俊眉微凝,“无端端的提她作甚?怎么,心心念念的,想入东厂?要不要我替你引荐?” 周南只觉得裆下一紧,当即赔笑道,“别!卑职尚未娶妻,不代表不娶妻……咱还想给周家留个后呢!爷,哎,您去哪?” “找人算账。”沈东湛沉着脸。 队伍在山林间安营扎寨,明明可以前行,奈何这睿王就是不肯往前走,一味的拖延行程,底下人不说,沈东湛却是心知肚明,无外乎怕死嘛! 既想要功劳,又怕自己殒命,于是乎一路走一路纠结。 睿王李珏这会正在小湖边站着,与心腹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东湛不用听也知道,说的无外乎两点:一则尚远的近况,二则殷都的动静,他不能因为一个定远侯,让自己丢了殷都的一切。 林子里。 沈东湛怀中抱剑,背靠着树干,“出来!” 四下,安静得只闻风过林梢声。 “我数三声,再不出来就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怎么四处跑。”沈东湛可不是开玩笑,锦衣卫与东厂不同,但也仅仅是手段和目的不同。 那股子心狠手辣劲儿,却是一模一样的。 树叶嗖嗖落下,妙笔书生俏生生的立在树旁,眉眼间凝着些许嗔怨,“指挥使大人委实心狠手辣,早知道这样,就把指挥使画得面目狰狞一些。” “苏幕让你跟着的?”沈东湛问。 妙笔书生轻哼,“咱家爷才不屑……” 大拇指轻弹,沈东湛的剑,出了一点点的鞘。 “爷是担心沈指挥使。”妙笔书生一副“你没心肝”的表情,纵然轻功好,却也不是百分百能逃得出沈东湛的手掌心,所以他这心里满是怨怼,“我就是个作画的,指挥使若然是真英雄,何苦为难我?” 沈东湛差点被气笑了,“何苦?” “可不是嘛!”妙笔书生别开头,气恼道,“我这厢什么都没做,沈指挥使开口就要打断我的腿,回头我得在我家爷那儿,告上一状。” 沈东湛:“??” 他们哪来的这般自信? 觉得他沈东湛,怕了她苏幕? 瞧着沈东湛面如墨色,妙笔书生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打个趣儿罢了,作不得数,莫、莫放心上!” “晚了!”沈东湛冷剑出鞘。 这可把妙笔书生给吓坏了,差点没跪下来喊爹。 “我什么都没干,就是画了您这一路上的冷脸!”妙笔书生快速将袖中的东西取出,“都在这了,再没多的!” 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妙笔书生急忙将画纸悉数递上。 他就知道,苏幕不在,这帮废物怂得跟草包似的,压根不敢反抗,只需要吓唬吓唬,就什么都招了。 东厂? 呵。 看看,这都招揽得什么狗屁玩意? 看到画的那一瞬,沈东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这画的什么玩意?” 之前去定远州,画得虽然有些潦草,但终究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可现在呢?把他画得跟鬼一样,三两笔就结束了,似乎只要个大概而已。 “真是难为了苏幕,把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收拢起来,干这些不着调的事。”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这东西,都拿回去了?” 到了这时候,妙笔书生哪敢再嘚瑟,苏幕不在,他铁定不是沈东湛对手,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寄回去了一些。” “呵,你不去盯着睿王,老盯着我作甚?”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 妙笔书生想了想,“睿王若是知道,怕是回去……要剥了苏千户的皮。” “所以,你们便觉得我锦衣卫好欺负?”沈东湛想着,平素对这些东厂之人太过宽容,以至于他们都觉得他沈东湛,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这话,妙笔书生可不敢回答。 “把我画得这么丑,是特意讨苏幕欢心?”沈东湛扯了扯唇角。 还真别说,妙笔书生是这个意思,反正苏千户看得出来这画上那个人是沈东湛就成,别的都无所谓。 妙笔书生没说话。 “回去告诉苏幕,再敢派人跟着,就别怪我不客气。”沈东湛转身就走。 妙笔书生急了,“哎,我的画!” “没收!” 这东西要是寄回去,岂非成了笑柄,够苏幕笑上大半年。 东西没了,人还不让跟,这要是回去,还不定要怎么罚他,可不回去……妙笔书生绝对有理由相信,沈东湛会打断他的腿。 思来想去,还是离开为好。 “爷!”周南行礼,“睿王殿下请您过去。” 沈东湛皱了皱眉,“睿王?” 再有两日就到了简城附近,眼下已经是定远侯的监视范围,所以睿王急了,想要有什么决定决策,也该在这会…… “是!”周南有些犹豫,“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画纸,“不是恐怕,是肯定。人在哪?” “在帐中,等着您过去!”周南忙道,“您这、这什么东西?” 沈东湛瞧了一眼手中的画纸,丢也不是,带着走也不是,转手就丢给了周南,“留着,回去讨债用。” 讨债? 周南一愣,这是要跟谁讨债? 但咱也不敢问,只敢……偷偷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牙笑掉。 周南原是想憋着的,可最后没憋住,鼓着腮帮子,笑出“噗噗”声,“猪、猪头?哈哈哈哈,这、这顶着一个猪脑袋的人,谁啊?” 情景重现,周南估摸着知道是谁,可终究没有得到确认,不敢胡猜猜。 沈东湛杀气腾腾的给他一眼刀子,“闭上你的嘴!” 见着沈东湛拂袖而去,周南一边翻看一边窃笑,眼见着沈东湛进了睿王的帐子,当即钻到树后,一张张细看,笑到最后连腿都伸不直了,瘫坐在那里揉着腮帮子。 帐内。 李珏坐在那里,大概因为有些心焦,在帐子内来回的走。 “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珏一怔,当即热络的走向他,“沈指挥使来了,来,坐!庆安,奉茶。” “是!”庆安行礼,旋即出了帐子。 沈东湛知道李珏的意思,但他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些上位者面前,他们这些人不能太聪明。 茶,上了。 沈东湛恭敬的行礼,坐定。 一张桌子,各怀心思。 李珏笑道,“眼见着是要到简城了,沈指挥使可有什么打算?本王这么问,其实是想说,定远侯武艺高强,到时候若不受圣旨约束,你……懂本王的意思?” “臣,奉旨办差,自然是要为皇上尽忠,不管发生何事,都得办好这差事。”沈东湛俯首,言语间斩钉截铁。 李珏点点头,“是这个理儿,但又不是这个理,父皇私底下跟本王说了两句,不知沈指挥使可知道二哥与定远侯的关系?” “臣只负责办差,其他的一律不问。”沈东湛当然知道真相,前些日子还差点死在尚远手里,可这话不能告诉李珏。 他们当时办的是皇帝的密旨,不光彩的事儿,不能见光。 李珏心里不太痛苦,之前有个不识抬举的苏幕,现在又来个油盐不进的沈东湛,这东厂和锦衣卫果真是一个路子。 可面上,李珏还得挂着,上位者的关慰之笑,“沈指挥使对父皇忠心耿耿,委实是朝廷栋梁,本王的意思是,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些事本王还得叮嘱两句。” “请您示下!”沈东湛起身行礼。 李珏摆摆手,“不必如此多礼,坐!” 待沈东湛坐下,李珏瞧了庆安一眼。 不多时,庆安便将一个锦盒放在了沈东湛面前,打开来,内里放着一柄镶嵌着七彩琉璃宝珠的匕首,只瞧着这周遭的华贵,便知价值连城。 出行在外,睿王身边还带着这东西,可见…… 沈东湛眯起眸子,故作不解的望着李珏,“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香车配美人,宝刀配英雄。”李珏笑道,“沈指挥使忠心耿耿,武艺高强,这宝刀乃是父皇所赐,为番邦贡品,独一无二。今日本王见此物赠予沈指挥使,还望沈指挥使笑纳!” 沈东湛笑了一下,起身谢礼,“多谢睿王殿下。” 如此,李珏松了口气。 谁知…… 沈东湛又道,“恕下官不能收!” 李珏的眉心突突跳,刚刚放下的心,这会又高高悬起,“你说什么?” “沈某深受皇恩,不敢有私。”沈东湛开口,“殿下的东西太过贵重,沈东湛不能收下,若殿下是因为简城之事,尽管放心,若是定远侯敢动手,下官一定先护着殿下离开。您是天之骄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的损伤!” 李珏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你……不要?” “下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皇上钦点,为皇上效命乃是做臣子的本分,殿下无需如此。”沈东湛不卑不亢。 李珏是真的想发火,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 奈何,沈东湛不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还是齐侯世子,皇帝对齐侯府颇为忌惮,饶是李珏想要发难,此刻也得忍耐。 “沈东湛!”李珏裹了裹后槽牙,“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东湛颔首,“下官知道。” “你!”李珏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在了桌案上,“本王的意思很简单,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清楚?东厂帮扶着太子,私底下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杀人不眨眼,可东宫太子有多无能,满朝文武皆知!” 沈东湛抬眼看他,面上无悲无喜。 “来日若是太子登位,便是东厂独大之时。”李珏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之色,“纵然你现在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还能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尚未定数!” 沈东湛当然知道,若然东厂独大,绝对不会允许锦衣卫,成为他们的威胁。 “皇上圣明,自有决断。”沈东湛行礼,“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情,下官这就去安排,进简城之事。殿下好好休息,下官告退!”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刚走出帐子,他便听到了身后,摔碎杯盏的声音,想来睿王是真的气坏了。 “呵!”沈东湛轻嗤,面色沉凝的迈步,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 诚然,李珏气得七窍生烟。 “不识抬举的东西!”李珏气得浑身发抖,“他若不是齐侯世子,父皇会把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交到他手里吗?什么东西!一个苏幕如此,一个沈东湛还是如此,简直是气煞我也!” 庆安不知该如何劝慰,慌忙收拾地上的杯盏碎片。 “真是一个路子,一样的混账!”李珏愤然。 想起当日苏幕的冷漠,再看看沈东湛的凉薄,李珏恨不能一剑劈了这两个东西,奈何他又没有这样的本事。 拉拢不了,落一身羞辱。 岂有此理! 帐内。 周南当即迎上,“爷,没事?” 沈东湛黑着脸,将剑放在桌案上,顾自倒了杯水。 “是拉拢您?”周南道。 沈东湛喝口水,缓了缓情绪,“是!” “卑职就知道,到了这会,肯定是动了心思。”周南撇撇嘴,偷瞄着自家爷。 嗯,脸黑了。 “爷,那些画册,卑职用一个盒子装起来了,就在您枕边上隔着,这样您想看的时候,能随时看,委实有趣得很!”周南笑着说。 下一刻,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一双眼眸黑糁糁的。 这眼神,看得周南浑身发毛。 爷的脸,似乎更黑了! 第72章 你敢嫌弃我? 周南近来有些惆怅,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自家这位爷,这两日一直黑着脸。他仔细的想了想,多半不是自己的缘故,是睿王李珏闹腾的。 睿王一直在拖延行程,显然是不太乐意要进简城宣旨的,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既想要功劳,又不肯担风险。 再怎么拖延时间,还是要进简城的。 李珏提着一颗心,坐在马车内,半点都不敢往车窗外瞧,整个简城静悄悄的,像极了一个冰窟窿,那种从骨子里发冷的感觉,让人平生难言的惊惧。 袖中藏着短刃,李珏坐在车内,一动都不敢动。 沈东湛勒着马缰,骑乘着高头大马,穿过长街,跟在定远侯府的人后面,这样的氛围让人瞧着很是忐忑,连他自己都觉得心里没底。 一旁的周南,谨慎的策马跟随。 之前来简城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长街很是热闹,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凋零,类似于荒凉,也不知道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想来也是,定远侯的儿子被苏阉狗,一刀给剁成了小阉狗,这老狗心里憋着怨气,估摸着正在府中磨刀霍霍要宰人。 只要一想到,连苏幕都不是这尚老贼的对手,还差点被他一刀劈成两半,周南不由的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队伍穿过长街,朝着定远侯府而去。 殊不知,就在他们进城之后,简城的城门已缓缓关闭,大有瓮中捉鳖之势。 定远侯府内外,重兵防守。 李珏下车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铁青的,额角渗着细密的薄汗,尤其是看到定远侯府门前的守卫,一个个手持钢刀,眦目欲裂之态,更是肝胆剧颤。 他明白父皇想让他立功的心思,却不明白,为何要找这么一桩难得的事,闹不好,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折在此处。 “睿王殿下!”尚远一身戎装立在门前。 李珏硬着头皮往前走,“侯爷。” “老臣恭迎睿王殿下,里面请!”尚远嘴里说着请,可口吻却是那样的冷戾不屑,尤其是抬眼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子怒意。 沈东湛知道,他这股怒意来自于何处。 尚云杰的身子废了,定远侯府后继无人,这尚远可不得抓狂嘛!所幸来的不是苏幕,否则,他有理由相信,尚远当场就会提着刀,把她劈成两截。 尚远和李珏走在前面,沈东湛身为护使,自然是跟在后面。 回廊一侧,立着身段妖娆的尚云茶,一身妖冶的红色,衬得她肤色雪白,她拢了拢半敞的衣襟,一双剪水秋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 从跟前过的时候,睿王李珏多看了她两眼。 待队伍走过去,尚云茶鼻间轻哼了两声,“我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竟是又回来了,早前穿着常服便觉得容色俊俏,如今换上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官服,更是好看得紧!” 何止是好看。 沈东湛长身如玉,官服在身,将整个人衬得格外清冷孤傲,那股子从骨子里散出的禁,欲之感,真真叫人挪不开视线。 尤其是尚云茶,只要一想起当日占了这样的男人,整颗心便又活络了起来。 丫鬟好心的提醒,“小姐,您可别忘了,当初就是他和那位道长一道哄骗咱们,以至于公子废了身子,侯爷大发雷霆。” 这话,原是提醒尚云茶,不要靠近沈东湛,这人是来对付定远侯府的。 可听到了尚云茶的耳朵里,就成了别的意思,沈东湛不好征服。 “侯爷,咱们是来宣旨的。”李珏站在院中。 尚远笑了一下,“不急,殿下自殷都千里迢迢而来,理该好好休息,等到养足了精神,咱们再宣读圣旨不迟!” 李珏犹豫了,这会不宣读圣旨,有利有弊:好的方面,他们不会马上对自己下手;不好的方面,夜长梦多! “这……”李珏拿不定主意,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知道这意思,上位者多半贪生怕死,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所以在生死关头,很是犹豫不决,这个时候就需要卖命的人跳出来。 而沈东湛,就是这个卖命的人。 “既是远道而来,自然来得不易,咱们先办皇差。”沈东湛开口,“殿下,您意下如何?” 李珏点点头,从庆安手中取过圣旨,“定远侯尚远,接旨!” 这道圣旨,单纯只是给定远侯——尚远。 尚云杰面色惨白,远远的站着,眦目欲裂的瞧着沈东湛,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就是沈东湛伙同苏幕,对他下了手,废了他的身子。 此仇不共戴天,岂有不报之理! “公子,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底下人低声说。 尚云杰咬着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门都关上了,还怕这群狗东西跑出去吗?账本就是被他们拿走的,现如今还敢回来送死,呵,找死!我爹不会放过他们的。” 就是可惜了,没瞧见苏幕。 那个罪魁祸首,最该千刀万剐的阉狗,居然没有一起来! 圣旨上并未提起,要将尚远捉拿归案,而是说二皇子之事与他有所牵扯,请他去殷都对质,与皇帝说清楚。恰皇帝近来病着,作为曾经出生入死的异性兄弟,去殷都探视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字字句句,只字不提“谋逆造反”之事,皆是客气万分。 可见,皇帝对尚远的忌惮。 宣读完了圣旨,李珏近前一步,“侯爷,接旨!” 尚远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侯爷?”李珏心慌,又低低的喊了声。 尚远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高过头顶,毕恭毕敬的接下了圣旨,“臣,尚远接旨!” 如此,李珏如释重负。 “侯爷既已接旨,还是尽快收拾一番,同本王回殷都觐见皇上罢!”李珏笑着试探,掌心濡湿。 尚远紧了紧手中的圣旨,皮笑肉不笑的扫过眼前二人,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祟,纵然是沈丘的儿子又如何? 沈丘的儿子,伤了他的儿子,他还没找沈丘算账呢!就算杀了沈东湛又如何? “不着急!”尚远笑道,“既是来了,本侯应尽尽地主之谊,晚上替睿王殿下接风洗尘,还望殿下能赏脸。” 宴无好宴。 李珏心知肚明,可又不能拒绝,这毕竟是定远侯府,没有直接对他们动手,是尚远还顾忌着朝廷,顾及着最后的脸面。 一旦撕破最后的遮羞布,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好!”李珏笑着点头。 洗尘宴,设在花园里。 沈东湛对于定远侯府并不陌生,这花园亦是轻车熟路。 “沈东湛!”一声娇滴滴的轻唤。 沈东湛站住脚步,微微绷直了身子,他就知道,进了这定远侯府,会遇见尚云茶这个烦人精,只是没想到,不过是落单片刻,就被她逮着了! “尚姑娘!”沈东湛转身,面无表情的拱手。 尚云茶的手,冰冰凉凉的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兀的落在他掌心,轻轻勾了一下,“这么生疏?沈指挥使穿上了这层皮,便忘了曾经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沈东湛如同被针扎一般,收了手,眉心皱起,足见嫌恶之色,“尚姑娘请自重。” “这个时候叫人家自重,之前可不是,在床榻上的时候,沈指挥使如此热情,口口声声喊的,是宝贝!”尚云茶笑靥如花,呵气如兰。 沈东湛憋了一口气,在她近前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让尚云茶的眉心陡然拧起,“你敢嫌弃我?” 第73章 是鸿门宴 沈东湛的眼皮跳了跳,这两个字似乎跟她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但现在还不能跟定远侯府的人翻脸,尤其是这大小姐脾气甚重的尚云茶。 “我还有要务在身,告辞!”言多必失,沈东湛怕尚云茶鸡蛋里挑骨头,转身就走。 谁知…… 尚云茶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冲到沈东湛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握住了他的手,“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歹咱们也是有过夜夜笙箫之人,我至今都记得,沈指挥使好生厉害,折磨得人……欲,生,欲,死!” 沈东湛咬肌微紧,眼底的不悦清晰可见,冷冷的抽回手立在那里,“尚姑娘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还是不要宣之于口为好。” 不远处,周南急忙跑来,“爷,您怎么在这?睿王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见着尚云茶在场,周南装模作样的拱手作礼,“尚姑娘有礼了!” 有外人在场,尚云茶还是要点脸面的,此事只能就此作罢。 “今日你嫌弃我,来日你必后悔。”尚云茶气急败坏的离开。 瞧着尚云茶离去的背影,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卑职来得及时,爷,您怎么就撞上这女魔头了?” 沈东湛沉着脸,这是她撞上的吗? “不过嘛,嫌她是真的,弃……委实算不上。”周南嘀咕着,“压根没有的事儿,自个在那乐呵,还好意思说什么嫌弃?” 沈东湛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真是,晦气! 周南紧随其后,瞧着自家爷进了厢房,第一反应是洗手。 “碰着您了?”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没说话,足足洗了三遍。 见状,周南便明白了,怕是真的沾着了,之前便是如此,而今又是如此,好在周南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不过转念一想,周南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之前苏千户与您碰碰搭搭的,她没少沾您,也没见着您犯这臭毛病,把她胳膊剁下来……”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来,擦手的动作停滞。 “卑职什么都没说!”周南忙咧嘴赔笑,“真的真……唔!” 沈东湛擦手的帕子,冷不丁塞进了他嘴里,转身出门。 周南眨了眨眼,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之前提及尚云茶的时候,也没见着他恼火,这提到了苏阉狗,好像真的生气了? 出了门,沈东湛便去了睿王的院子。 因为身份尊贵,又因为尚远另有打算,所以将睿王安置在独门独院的地方,墙内都是带来的侍卫,墙外都是定远侯府的军士。 是礼遇,也是暗囚。 庆安在门口行礼,“沈指挥使,殿下在里头等您多时了。” “知道了!”沈东湛进门。 李珏负手立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方向,听得动静,幽然转过神来,目色探究的望着沈东湛。 “睿王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珏叹口气,“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入了这定远侯府,就跟进了虎狼窝似的,无需再多礼,有什么话只管说,本王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沈东湛讶异于李珏的变化,之前的睿王一意孤行,可不是这样通情达理。 不过这样也好,眼下这种情况,必须要李珏配合才能安然无恙。 “殿下言重了,皇上在圣旨上言明,要尚远跟着咱们一道回去,解兵卸甲,但是尚远不会这么轻易的跟咱们回殷都。”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必要时候,可能会动手。” 这正是李珏担心之处,“你有几成把握?” “下官……”沈东湛顿了顿,“没有把握。” 李珏骇然瞪大眼眸,声音飙高,“你说什么?” 没有把握? 原以为父皇让沈东湛跟着他,是因为沈东湛武艺高强,最后关键时候能护他周全,谁知道沈东湛是个草包,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出…… “下官技不如人,赢不了定远侯。”沈东湛说得直白。 如此的,清楚明白。 李珏一个踉跄,若不是扶着窗棱,只怕已经瘫软在地,“你明知道会动手,怎么不提前说,现如今身陷定远侯府,若是尚远动手,必死无疑。” 沈东湛死了也就算了,他李珏是皇上宠爱的睿王殿下,来日一争皇位,说不定能当上皇帝,可若是死在尚远这乱臣贼子手里,岂非冤得慌?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还有皇位要继承! “下官无论如何,都会先护住睿王殿下的周全。”沈东湛行礼。 李珏在屋内来回的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护本王周全?呵,这不是笑话吗?沈东湛,你可知道本王、本王还有诸多事没做,不能死!” “凡事总有例外。”沈东湛不慌不忙,“留下,未必是死,殿下不用如此慌张。定远侯既接了圣旨,就该同咱们一道回殷都。” 李珏拂袖低喝,“回个屁,就他这老狐狸,还指望他能跟本王回去?今晚洗尘宴,只怕是本王的最后一顿!” 这摆明了,鸿门宴。 “纵然是鸿门宴,睿王殿下也该拿出皇子的气度,咱们是来宣旨的,若是现在便惧于定远侯的威势之下,传回殷都,只怕会颜面无存。”沈东湛躬身,“请睿王殿下,淡定!” 淡定? 李珏张了张嘴,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现如今跟沈东湛叫板,没什么好处,若是把他惹怒了,这人一身功夫,把他丢下就跑了,那可如何是好? “罢了!”李珏揉着眉心,“今晚本王会按时赴宴,你要做好准备,若是本王……” 算了,不吉利的话就不必再说。 沈东湛没多说,行了礼便退出。 摸清楚了睿王的心思,沈东湛心里便有了底,贪生怕死也有好处,虽然会坏事,但为了求生会服软,这么一来,睿王会暂时听他安排。 “爷?”周南行礼。 长廊里,到处都是定远侯府的守卫,想说话也得小心翼翼,谨防隔墙有耳。 “晚上怎么办?”周南问。 锐利的眸,快速环顾四周,沈东湛睨了他一眼,“照计划行事。” “是!”周南颔首。 回到房间,沈东湛将随行箱子里的画匣子取出。 周南诧异,八卦的凑上来,“爷,不会真的用得上?苏阉狗逗你玩呢,定远侯那大刀一下来,她自个肩膀都少半截,您要是用这画匣子去挡,估摸这脑袋都能被削下来。还是省省力气,别带着了,放身上备觉硌得慌!” “硌得慌?”沈东湛问。 周南点头,“对!” 音落,沈东湛便将画匣子丢给他,“带着,硌你!” 周南:“??” “别给我弄丢了,若是真的到了用处,这便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不知道为何,沈东湛还是要相信苏幕一次,毕竟生死关头。 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尚远之前对苏幕出手,重创苏幕,所以沈东湛知道尚远的底细,若是那一刀砍过来,沈东湛也不一定能扛得住。 周南将东西手下,由他贴身收着,似乎是最好、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选择。 夜色,渐暗。 到了夜里,花园里灯火璀璨,香气杳渺。 睿王李珏走在前面,与尚远同行,沈东湛走在后面,镇定自若。 宴无好宴。 “殿下,请!”尚远行礼。 李珏喉间滚动,扯着一抹僵硬的笑,坐在上位处,“今日得蒙定远侯盛情款待,等回到了殷都,本王一定会尽地主之谊,还望到时候,定远侯不要推辞。” “殿下多虑了,您是主,咱是臣,您有命,咱自然得从命!”尚远笑了笑,“请!” 请? 李珏瞧着手边的筷子,半晌没敢动,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谁知道会不会有毒?万一真的有毒,他不得死在这儿? 想了想,李珏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一旁的沈东湛。 这,如何是好? 第74章 苏幕没骗他 瞧着李珏不敢下筷的样子,尚远满脸都写着鄙夷之色,所谓的天之骄子,到了关键时候竟是个无能鼠辈。 贪生怕死,怂包至此! “睿王殿下这是在担心什么?”尚远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将菜肴夹进了自己的嘴里,“是不满意这样的菜式,还是觉得本侯在这菜里下了毒?” 听得“下了毒”这三个字,李珏整个人如同炸毛的猫,就差没当即站起,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怎、怎么会?定远侯对朝廷忠心耿耿,本王怎么会有此担心?何况,定远侯已经答应,要随本王回殷都,侯爷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尚远笑了一下,“殿下所言甚是。” 说着,又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站着的沈东湛身上,“沈指挥使为何站着,坐下来一起吃!说起来,本侯与你父亲沈丘,交情匪浅,你也算是本侯的半个侄子。” “尚伯父……” 沈东湛话音未落,尚远便打断了他的话,“你既尊本侯一声伯父,那便坐下来罢了!公私分明是好事,只是眼下是洗尘宴,将你那套办差的事儿,放一放!” “沈指挥使一道坐!”李珏开口。 闻言,沈东湛再也没了拒绝的理由,躬身行礼后,淡然坐定。 “开席!”尚远望着沈东湛。 瞧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容脸,周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剑,这老狐狸摆的鸿门宴,真是让人紧张。 笙歌燕舞,美人如云。 眼下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夜间,凉意不减。 可眼前这些飘来飘去的女子,一个个身着单薄的纱衣,巧笑倩兮,美眸盼兮,于火光中尽显妖娆,舞姿曼妙,身段婀娜。 有了这些莺莺燕燕,方才紧张的气氛,便缓解了不少。 沈东湛睨了一眼容色稍缓的李珏,沉沉的低叹了一声。 “怎么东厂的人没来?”尚远问。 李珏佯装没听见。 沈东湛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来,“沈某身受皇命,不问缘由。” 言外之意,鬼知道皇帝为什么不让东厂的人过来,你若有疑问,自己去问皇帝。 “贤侄可真是忠心耿耿啊!”尚远口吻轻蔑,“这倒是跟你爹截然不同,若换做你爹那脾气,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半点都不含糊,对权势名利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沈东湛现在就是栈恋权势? “家父素来如此,这些年仍是不改初衷。”沈东湛一语带过。 尚远端起杯盏,浅笑了一下,“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你这功夫,也都是承袭了你爹。”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忽然间,倩影婆娑,曲调微变。 周南无奈的叹口气,就知道这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可不……现在就赶着出来添乱了,没瞧见这鸿门宴都没人敢动筷? 一曲东风调,美人舞婆娑。 尚云茶忽然出现在舞池中央,薄纱覆身,媚眼如丝,矫揉造作之态,有人欢喜有人厌。 周南下意识靠近自家爷,好似这样,能分走他一半的汗毛直立。 还真别说,沈东湛亦是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眉心突突的跳了几下,尤其是尚云茶冲他抛媚眼的时候,简直就是折磨! “爹!”尚云茶妖娆近前。 浓郁的胭脂水粉气息,冲得沈东湛眉心紧皱,让他想起了花楼的那一夜,熏得他连酒味都快闻不到了,真是糟蹋! “睿王殿下,这是小女云茶。”尚远介绍,“还不快敬睿王一杯。” 尚云茶端起杯盏,经过沈东湛的时候,冷不丁脚一崴,身子飘飘然的冲着沈东湛怀里倒去,恰沈东湛坐着,若是真的倒下来,必定是坐在他膝上,由着他抱个满怀。 哪知…… 背后硬邦邦的,尚云茶心下觉得不太对。 一回头,周南扯着二皮脸,笑问,“尚姑娘,没事?” 尚云茶先是一怔,俄而面上笑意全无,愤然站起,“要你多管闲事?” “我这不是怕您摔着吗?这衣衫单薄的,万一摔在地上,顺带滚一圈,还不得冻死?”周南笑着解释,“尚姑娘,您说是吗?” 尚云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狗拿耗子! 周南皱眉,“尚姑娘您是崴了脚,还是中了风?我怎么瞧着,您这眼珠子瞪大,呼吸急促,嘴眼歪斜,貌似……” “放屁!”尚云茶气不打一处来,“会不会说人话。” 周南喉间滚动,讪讪的往后退,“扶人还扶出祸来了。” “云茶!”尚远及时开口,“不许胡闹。” 李珏还坐在那里,闹起来太难看。 再者,从始至终沈东湛都没吭声,由着周南在那唱对手戏,意思何其明显。周南的一举一动,都是沈东湛授意或默许! 尚云茶跟周南较劲,就是在跟沈东湛较劲。 尚云茶咬咬牙,终是没再多说什么,重新端起杯盏近前,“睿王殿下,云茶敬您一杯!” 李珏瞧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容貌绝佳,身段婀娜,媚骨天成,真是个妙人,不由的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尚姑娘客气了!” 杯酒下腹,李珏心下微定。 尚云茶便跟在李珏身边伺候,时不时的拿眼睛瞟着沈东湛,奈何沈东湛如同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里,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就是不看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尚云茶真想把沈东湛摁进碗里。 这白米饭,有她好看? 她还不如他手里的一碗饭,盘子里的一根菜? 事实上,尚远也觉得奇怪,眼下这种情况,沈东湛不是应该万分警惕,又或者死死盯着睿王李珏,免得他对李珏下毒手? 可瞧着沈东湛现在的样子,倒像是来蹭吃蹭喝的,压根不理睬周遭的动静,光顾着自己吃吃喝喝,一点都不担心饭菜有问题。 尚远有些后悔,原以为沈东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会格外警惕防范,是以晚上这一桌子的菜,他还真的没敢动手脚。 早知道沈东湛毫无防范,光顾着吃喝,就该让厨房下点药,不弄死也得弄晕他们。 等着沈东湛放下筷子,李珏已经被尚云茶灌得差不多了,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云茶,睿王殿下醉了,送睿王殿下回去休息。”尚远道,“为父与沈贤侄还有话没说完。” 尚云茶瞧着醉猫一般的睿王,又瞧着父亲的态度,默默的搀着睿王起身,“女儿这就送睿王殿下回去休息!” 走的时候,尚云茶意味深长的看了沈东湛一眼。 她就不信了,入了这定远侯府,他还能长翅膀飞了?尤其是爹的态度,多半是不会再放他们离开了。 如此,尚云茶便放心大胆的离开。 待睿王离去,尚远手一挥,众人徐徐退下。 沈东湛没吭声,他带来的人,多数都跟在睿王身侧,只为保护睿王周全,至于他自己,若是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技不如人,死亦活该。 “贤侄可知道你父亲在哪?”尚远问。 沈东湛喝口水,“家父四下游玩,不知眼下落脚何处,尚伯父问及家父,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知道当日你与苏幕是如何从水路逃脱的吗?”尚远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你爹!你爹沈丘出手,拦住了本侯的人。” 沈东湛还真的,不知道! “你爹居然没告诉你?”尚远诧异,“或者说,压根没出现在你面前?” 沈东湛真的没见着他爹。 “沈东湛,你爹拦住了申涛,你与苏幕才能跑出本侯的手掌心。”尚远轻哼,“没有你爹,你什么都不是。” 简而言之,若不是沈丘横插一杠子,沈东湛和苏幕早就死了! “尚伯父是在告诉我,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清隽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仿佛尚远的恫吓,只是耳旁风。 “你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是好事!”尚远望着他,目光逐渐阴狠,“因为你和苏幕,伤及了吾儿,让云杰废了身子,既然苏幕没回来,那这笔账只能算在你头上。” 沈东湛不畏不惧,“既是要算账,那么算在谁头上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尚伯父与二皇子狼狈为奸,意图谋反,这笔账不也得算吗?” “你跟我算账?”尚远被气笑了,“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 下一刻,冷箭骤然而出。 “爷!”周南疾呼。 沈东湛微微侧身,箭从面前划过,深深扎进了一旁的木柱里,刹那间,嗡声长鸣。 “我要杀了你们!”尚云杰手持弓弩,“我要亲手杀了你们!” 废身之恨,不共戴天。即便是苏幕下的手,但在尚云杰眼里,沈东湛与苏幕乃是一丘之貉,这二人都得死! “云杰!”尚远心惊。 须知,这小子虽然好转了不少,但是……伤及根本,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根本不是沈东湛的对手。 一旦被沈东湛钳制,局面就会很被动。 如,上次。 “沈东湛!”尚云杰手中的弓弩,连发三箭。 沈东湛轻巧的避开,却也只是避,没有动手,“周南!” “是!”周南纵身而起,直扑尚云杰。 说时迟那时快,尚远当即出手。 沈东湛等的就是尚远出手,他若不出手,那就不算是抗旨,唯有逼得尚远出手,那么锦衣卫就能名正言顺的拘住尚远。 “尚远!”沈东湛厉喝,“你的对手是我!” 音落瞬间,高手对决。 没有刀的尚远,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内劲虽然浑厚,但终究不如沈东湛身形敏捷,在赤手空拳的近身肉搏中,显然落了下风。 沈东湛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决定速战速决。 “沈东湛!”尚远厉喝。 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跟他斗。 纵然他老子是沈丘,今日他也没打算沈东湛。 这一动手,桌椅掀翻,满目狼藉。 “侯爷!”副将一声吼,大刀凌空抛出。 火光在夜里跳动,影子斑驳如张牙舞爪的魔。 沈东湛纵身而起,不能让尚远拿到兵器,这沉重的兵刃,当初能劈断苏幕的剑,劈开苏幕的肩头,今日就能劈开他的脑袋。 “休想!”尚远岂会让沈东湛如愿。 眼见着双方抢夺兵刃,周南反手便扣住了尚云杰的咽喉,直接将人钳在手中,转手间便将一物丢出。 “爷,接着!”周南厉喝。 沈东湛旋身半空,稳稳接住了画匣子。 尚远已经提起了刀,刀锋锐利,寒光摄人,眼见着……劈头盖脸的落下。 “尚远!”沈东湛厉喝。 画匣子一闪而过,尚远的刀,在砍碎匣子的瞬间,突然撤了力道,内里露出的画轴,不就是他卧房里悬的…… 沈东湛心头微怔,就趁现在! 剑,狠狠贯穿尚远胸膛,在他猛然回过神的瞬间,沈东湛已经挑断了他的右手手筋。 刹那间,鲜血迸溅。 大刀,“咣当”一声落地。 “都别动!”沈东湛冷剑在手,直指倒在地上的尚远,冷眼睨着围拢上来的定远侯府军士,“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能一剑穿其胸,断手筋,自然也能杀得这位定远侯!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爹!”尚云杰惊呼。 周南皱眉,“喊什么喊?号丧啊!” “你们、你们休想逃出定远州!”尚云杰眦目欲裂。 沈东湛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画卷,“原是不可能,但是现在,有你们二位在手,想出定远州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定远侯已经接下了圣旨,随咱们回殷都,也是理所应当!” “把画还给我!”尚远捂着血淋淋的胸口。 沈东湛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只会让尚远虚弱罢了,血流不止,但不会死人,“烦劳定远侯,跟咱们回一趟殷都。皇命在身,诸多得罪,还望尚伯父见谅!” “沈东湛!”尚远气喘吁吁,瞧着血淋淋的右手,手筋已断,再也无法提刀,“你爹沈丘虽然任性,却从不做这等阴险之事,你出手偷袭,算什么英雄?” 沈东湛瞧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锦衣卫,“带走!” “沈东湛!”尚远被左右挟起,“你、你敢这样对待本侯,就不怕本侯这十数万大军,让你死无全尸吗?” 沈东湛收剑归鞘,“自打受了皇命,我便没打算活着离开定远州。能把您带回去,便是我的本事,若带不回去殒命在此,那也是我的命!” “锦衣卫什么时候,跟东厂一般不择手段了?”尚云杰咬牙切齿。 沈东湛挑眉,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对付恶人还要讲道义,岂非自己找死?” 不择手段又如何? 不管是沙场还是朝堂,只讲求一个兵不厌诈。 “你别忘了,睿王还在我手里!”尚远挣扎了一下。 鲜血的流失,让他整个人,苍白得厉害。 “是吗?”沈东湛手一挥,底下人便挟着尚远往外走。 谁敢轻易上前,万一伤及侯爷……这一个个都担待不起,何况自家侯爷犯了什么罪,众人心知肚明,若是侯爷输了,再搭上他们的命,该如何是好? 每个人都有妻儿老小,顾忌越多,便愈发胆怯。 尚云茶一进门便被五花大绑,而睿王此刻正醉醺醺的被人抬进了马车,只有让睿王醉了,才不会因为恐惧或者害怕,做出什么可怕的决定,拖沈东湛的后腿。 “撤!”沈东湛一声令下。 城门口的守卫,不得不打开城门。 刀子,架在侯爷的脖颈上! 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沈东湛策马回头,瞧着后面的尾巴,一如当日他与苏幕逃离时,追兵穷追不舍的样子。 不过,现在有尚家的一家三口在,胜算大了不少,不似当日的仓皇逃窜。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回到殷都。 这些人即便跟着,也不敢轻举妄动,若然劫囚,只会两败俱伤。 为首的那人,沈东湛是认得的。 申涛。 申涛没死,当日只是晕厥。 眼见着队伍朝着殷都方向而去,申涛是又急又气,定远侯府的生死,关系着他们这一帮人的生死,每个人家里都有妻儿老小,若是受到牵连,若是株连九族…… 想都不敢想。 是以,实在没办法,申涛便只身前往,想要求见沈东湛。 “爷,见不见?”周南问。 队伍马不停蹄的走,始终不敢停下脚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换班制,一拨人休息,一拨人戒备,以至于定远侯府的人,根本没机会救人。 再这样下去,等着朝廷的队伍出了定远州,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所以,申涛急了。 身家性命,系于尚远一身呢! “盯着睿王,若是他醒了,立刻报我!”沈东湛叮嘱。 这是离开简城的第三日,因为酒中落了点东西,所以睿王自打出了简城便一直沉睡,到了这会差不多该醒了。 周南犹豫了片刻,“你真的要见申涛?狗急跳墙,万一他……” “若是不见,才会狗急跳墙。”沈东湛抓了剑,快速朝着一旁的林子走去。 当然,他也不敢走远,万一尚远被救走,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沈指挥使!”申涛扑通跪地,“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侯爷!” 沈东湛面无表情的睨着他,“他是皇上要的人,我放了他,皇上会放过我吗?” 申涛哑然。 好半晌,他才低低的开口,“可若是侯爷出事,咱们这些人都得死!”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心下微沉。 “若您放了侯爷,我愿意告诉您一些事情!”申涛喉间滚动,“比如说,您之前感兴趣的,关于北苑的女人之事。” 沈东湛被逗笑了,“与我何干?” 第75章 伤着了 “之前沈指挥使与苏幕一道来了北苑,不是很感兴趣吗?”申涛犹豫着,目不转瞬的盯着沈东湛,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瞧出点什么来。 然则,沈东湛目色平静,压根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听得申涛提及北苑,只是勾了勾唇角,像是看笑话一般,作壁上观。 “沈指挥使不感兴趣,不代表东厂也不感兴趣。”申涛继续道,“若是能捷足先登,想必对东厂也是个打击。” 沈东湛没说话,心里想着,当时苏幕从北苑女人的手里,偷偷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北苑的女人,大有来头。”申涛继续道,“沈指挥使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大有来头? 沈东湛皱了皱眉,问,“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实话,而不是诓我?申涛,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这是事实。 申涛想带走尚远,而沈东湛则想要送尚远去殷都。 对尚远来说,殷都就是阎王地府,看似繁华,实则有去无回的地方,但只要还没踏入殷都,他都还有逃生的机会。 “只要能让侯爷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申涛言语间极尽诚恳,“沈指挥使,求您放过侯爷,申某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沈东湛可不需要牛马,若是能弄清楚苏幕拿走了什么,当然是件好事。 “那女人,是什么人?”沈东湛凝眉。 申涛心头大喜,有门? 当即答道,“这女人是十数年前来的,据说,姓吴。北苑那地方,也是侯爷特意为她修建的,为的就是困住她。” 这些沈东湛都知道,是以没什么兴趣。 不管姓什么,关键的是这女人的真实身份。 “咱们不知道她是谁,来的时候就是容颜尽毁,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就是一残废。”申涛急忙解释,“不过,侯爷夫人肯定是知情的,为了这事,侯爷还打了侯爷夫人,算是夫妻反目的缘由之一。” 沈东湛诧异,为了一个废人,尚远打妻?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定远侯对这女人很是喜欢?”除此之外,沈东湛想不出来,还有别的理由。 申涛急忙摇头,“不不不,侯爷虽然囚了她这么些年,但踏进北苑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谈得上喜欢呢?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讨得什么秘密罢了!至于是什么秘密,咱也不敢问。” 瞧,这话说的,真假参半。 沈东湛岂会听不出来,不过是不戳穿罢了。 “沈指挥使,咱们说了这么多,能不能换得侯爷一线生机?”申涛试探着问,“只要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绝对不会牵连到您!” 言外之意,他们会做得很干净,关键是沈东湛的意思,只要他点头…… 申涛终究是有忌惮的,比如沈东湛的父亲沈丘,若是把沈家惹毛了,到时候更一发不可收拾,但如沈东湛愿意放定远侯一条生路,这事儿就另当别论。 四下,瞬时安静下来。 申涛呼吸微促,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东湛。 只等着,沈东湛的最终决定。 “沈指挥使意下如何?”申涛追问。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锦衣卫受命于君,岂能为乱臣贼子所利用?若是如此,我与尚远何异?申涛,你打错了如意算盘!” “沈指挥使出尔反尔,这是想想反悔!”申涛勃然大怒。 沈东湛勾出冷笑,眸中满是轻蔑之态,“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答应过申涛任何要求,不是吗? 申涛,哑然。 “我不止不答应,还要连你一起抓!”沈东湛忽然冷剑出鞘。 申涛骇然,断然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发难,原以为锦衣卫与东厂终是有些区别,没想到都是一丘之貉,行事作风一样的不择手段。 “沈东湛,你卑鄙!”申涛大惊失色,慌忙还手。 沈东湛招招致命,步步紧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申涛,你助纣为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没想到,沈丘的儿子,竟也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真是高看了你,你们锦衣卫与东厂没什么两样,沆瀣一气,都是一丘之貉!” 不管申涛如何咒骂,沈东湛只字不答。 锦衣卫和东厂的区别,无需旁人来指指点点,他自己心里清楚便罢,申涛终究是祸患,若是留着他在外头蹦跶,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便是将这些,几欲救人的首,将全部抓起来,一路上方可太平。 这厢动了手,打得火热。 那边,睿王李珏已经苏醒,黑着脸走出了马车。 “混账!”李珏不是傻子,自己的酒量怎样,心知肚明,一觉醒来已经是数日之后,傻子也该明白其中缘由,“沈东湛呢?” 周南行了礼,尽量打着哈哈,“殿下,您刚刚睡醒,想必是饿了渴了,卑职去给您拿点干粮,给您弄点水,您活动活动筋骨再说。” 语罢,周南提溜着衣摆就跑。 李珏睡了几日,脑子里一片浆糊,这会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两腿麻木得不成样子。 “殿下?”庆安死死搀着他,免得自家主子摔着,“奴才扶着您去边上歇着。” 李珏软着腿,这会无力得连嗓音都提不上来,即便内心愤怒,却也只能干瞪眼,被庆安扶着到一旁树下呼吸新鲜的空气。 周南远远的站着,底下人凑上来,“周大人,睿王殿下会不会惩罚咱们大人?” “瞧着他那副样子,肯定没安好心。”周南白了他一眼,“这还用得着问?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小子现在是躺了太久,没力气发威,等到吃饱喝足,肯定得作祟。” 底下人自然担虑,“那怎么办?”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人吃亏? “傻不傻?”周南轻嗤,“由着他胡来,还不得坏事?纵然是皇子又如何?放跑了定远侯那老小子,咱们都得跟着受牵连。” 底下人诧异,“那怎么办?” 周南轻呵,瞧着手中的馒头,“瞧好!” “你可悠着点!”底下人还不知道这位周大人?草莽出身,素来口无遮拦,行事莽撞那都是常有的事,“别惹大人烦忧!” 周南横了他一眼,“我瞧着像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吗?瞎了你的狗眼。” 众人默然。 这一个个的眼神,瞧得周南心里发虚,“行了行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不就是个睿王嘛,小样,还收拾不了你? “睿王殿下,您吃点喝点,攒点力气?”周南行礼,弓背哈腰的将东西递上,“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不吃,怕是要饿死了。” 庆安点头,“殿下,此处的确荒芜。” 方圆十里,无有人烟。 李珏抖着手,冷着脸,身上真的半点气力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下的什么药?不吃,委实撑不过去,等吃饱喝足,他定是要寻沈东湛算账的。 他是天之骄子,是皇子啊! 敢这么对他,简直岂有此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南送了东西,便老老实实的退到一旁,瞧着李珏将东西一点点的吃下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么一来倒是省力得多了。 “殿下,您慢点吃!”庆安在旁伺候着,“等着咱们回到了殷都,便是大功一件,皇上一定会嘉赏您,对您刮目相看。” 李珏等的便是这一日,“待本王回到了皇宫,一定要参这沈东湛一本,居然敢对本王下手,害得本王如此……” “殿下,您又忘了高人的嘱咐了?”庆安忙宽慰。 李珏一愣,当下回过神来,“是本王过激了,本王只是气不过。这馒头,怎么吃?干巴巴的,硬邦邦的……” “您将就着点,等回到殷都便好了!”庆安递了水。 吃了馒头,喝了水,李珏的精神头自然好了不少,只是这嗓子一直痒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太虚弱,被这林中的风一吹,有些冻着了? “殿下,怎么了?”庆安狐疑的望着他。 李珏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有点难受!”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说话居然有些沙哑,似乎是真的染了风寒。 “奴才搀着您回马车上去?”庆安忙道,“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真的受了凉,怕是会有危险。” 李珏最是惜命,自然舍不得把自个折在此处,“扶本王回车。” 起身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瞧了一眼不远处,被关在囚车里的尚云茶,原本娇俏的美人,此刻蓬头散发,何其狼狈不堪。 “殿下?”庆安低唤。 李珏缓步朝着尚云茶走去,站在囚车外头,瞧着蜷在囚车一角的尚云茶,美则美矣,可惜是定远侯的女儿。 “睿王殿下!”尚云茶忽然扑上来,梨花带雨的望着他,“云茶是个弱女子,父兄做了什么,委实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求睿王殿下救救我……我是无辜的!” 周南远远的看着,“哎呦,这女人要使坏!” “都关起来了,还能使坏?”底下人不解。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掉头就走,“你懂个屁!盯着点,我去找大人!” “是!” 林子里,沈东湛与申涛交手。 虽然申涛资历老,内劲浑厚,但沈东湛步步紧逼,身手敏捷。 一开始,申涛占了上风,然则他终究不似沈东湛年轻,精力旺盛,沈东湛从最初的只守不攻,变成了最后的稳操胜券。 申涛疲于应付,已然架不住沈东湛的招数。 眼见着是要拿住申涛,谁知……突然间一声炸响,是从林子那头传来的,而那头,正是钦差队伍所在处。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纵身在上,冷不丁一剑劈下,“你敢劫囚!” “兵不厌诈!”申涛咬牙切齿,“今儿我便赔上这条命,也得救走侯爷!” 沈东湛原是想留他性命,如今看来,终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若是苏幕逢着这样的境况,只怕早就下了死手,绝对不会给申涛喘息的机会。 人与人,果真是不同的。 他输给她,的确是有原因的。 周南原是来寻沈东湛,骤然听得动静,当即折返回去,四面八方涌现的死士,宛若蚁群一般,直扑三辆囚车。 “劫囚!”周南二话不说,持剑冲上去,“劫囚者,杀!” 想在锦衣卫手里劫人,简直可恶,周南一剑劈了迎上来的死士,纵身落在了尚远的囚车上方,尚家兄妹丢了倒是无所谓,唯有尚远……绝对不能丢! “守住囚车!”周南厉喝。 锦衣卫当即围拢上来,将尚远的囚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杀!” “救侯爷!” 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场面乱作一团。 生生将李珏的面色,吓得惨白如纸,领着亲随,躲在马车边上慌乱至极,谁都不知道这场面该如何收拾,恰沈东湛又不在。 周南不管不顾,只守在尚远的囚车附近,目的极为明确。 “杀光他们!”尚远坐在囚车内,愤怒的嘶吼,“杀光他们!不留活口。” 那便意味着,包括李珏在内的所有人,都得死! “老贼,休想!”周南咬着后槽牙,“有我周南在,死也得拉你当垫背!” 周南眦目欲裂,绝对不能给指挥使大人,留有后患! 眼见着包围圈愈发缩小,周南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背上挨了一刀,血流不止。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从天而降,剑锋凌厉,将正欲砍断铁索的死士,斩于囚车之前,冷剑在手,杀气腾然,“杀!” 音色洪亮,掷地有声。 沈东湛的归来,让众人有了主心骨,所有人奋力搏杀。 事实上,从沈东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尚远便已偃旗息鼓,他知道……输了! 诚然,如此。 死士被清理干净时,沈东湛立在血泊中,冷眼望着囚笼里的尚远,“申涛已经伏诛,尚远,你没机会了!” 尚远面如死灰,“沈东湛,你可知道我与你父亲的交情?” “我不需要知道。”沈东湛收剑归鞘,“我只知道,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深受皇恩,理该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命,而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谋朝篡位,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尚远无力的靠在囚车之中,“你错了!” “错的是你!”沈东湛转身。 尚远嗤笑,“你真以为自己效命的皇帝,是个好皇帝吗?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杀了多少人,你可知道?” “那也不是你造反的理由!”沈东湛面色淡漠,身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楚是死士的,还是自己的。 这一战,何其激烈。 “皇帝,若真的是为了天下倒也罢了,偏偏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杀了不少无辜的人。”尚远手握着栅栏,“你可知道,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没放过?” 皇室之内,兄弟阋墙,是最寻常不过的戏码。 沈东湛何尝不知,皇帝双手染满鲜血。 可那又如何? 君,还是君。 臣,终是臣。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尚远咬牙切齿,“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早晚会后悔!” “爷!”周南上前。 沈东湛面色发青,“睿王如何?” “吓得不轻,但是没伤着!”周南如实回答,“不过卑职瞧着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沈东湛望着不远处的林子,微微摇头,“收拾一下,尽快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是!”周南也顾不上其他,眼下离开此处最要紧。否则定远侯府的人再追上来,可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行至树下,周遭无人。 沈东湛伸手往后腰处摸了一把,掌心里瞬时一片濡湿,“该死的东西!” 居然敢,偷袭。 关键是,他真的没在意。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有了这么一出,睿王李珏倒是安生了不少,即便自己被沈东湛下过了药,即便现下嗓子干哑,却也不敢吭声,麻溜的钻进马车,只求离开这一片满是血腥气的地方。 晦气! “爷,没事?”周南素来跟沈东湛形影不离,沈东湛有什么不对劲,他自然瞧得出来,但是现在这情况,不敢动摇军心。 沈东湛点头,“出发!” 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后腰处,阵阵作痛。 此处,不是疗伤的地方,先离开再说。 在众人离去后不久,定远侯府的些许死士,再次重整旗鼓,几欲沿途去追。 谁知,官道旁立着两个妇人,一个个眉眼含笑,用一根木头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你们找死!”死士厉喝。 为首的夫人慢慢悠悠的上前,“找死?看谁找死还不一定呢!尚远那狗东西,敢派人追,就不怕老娘拧断他脖子?敢动我儿子,我看你们都是活腻歪了!” 一听这话,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言何意。 儿子? 谁家的老娘,立在这里等着挨刀子? “想不起来没关系!”妇人叹口气,“我就是告诉你们一声,老娘不杀人很久了,最好别惹老娘生气,否则拧下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另一妇人低喝,“混账东西,齐侯夫人在此,尔等休要造次!” 第76章 雨夜来客 骤听得“齐侯夫人”这四个字,众人皆是一怔,尚远对于齐侯的忌惮,自不言而喻,否则申涛也不至这样谨慎。 齐侯是谁,众人心知肚明,那可是不好惹的主,沈丘这人性子怪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奈何就是这么一个人,行军打仗,战无不胜,偏偏那兵权与他如浮云,他什么时候撂挑子走人,谁都料不到,是以连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至于这齐侯夫人,倒是甚少听说。 且瞧着眼前这为首的妇人,玉冠束发,怀中抱剑,像个十足十的江湖女子,身段纤瘦而脊背挺得笔直,不施粉黛的五官倒也精致,只是眉眼间却透出玩世不恭之色,如此模样,哪有侯爷夫人该有的端庄?! 再看另一妇人,身形微胖,同样是江湖女子的打扮,只是年岁瞧着稍长,方才那一吼,真真是中气十足,嗓音粗犷。 “我管你是不是齐侯夫人,今儿敢拦咱们的路,便是你的死期到了!”为首的死士举刀便劈,救定远侯要紧。 拦路者,死! 别看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谁知胳膊骤然一紧,瞬时被另一妇人,当场拽下了马背,一个漂亮的过肩摔、锁喉,这人便再也没了爬起来的机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出手很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秋娘,你下手太重了,好歹也是定远侯的狗。”齐侯夫人立在一旁,依旧是最初的姿势,话语间带了几分责怪,但那神色却是赞许至极。 秋娘行礼,“奴婢习惯了!” “你们要救尚远,喏,朝那条路走,反正今儿我守在这条路上,想过去呀?从我沐飞花的身上踩过去。”美则美矣,杀气十足也是真,“敢动我儿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齐侯夫人——沐飞花,年过四旬,却生得一副好面孔,若不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年龄,就她这副状态,说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也是担得。 她可不是好惹的主,连沈丘看到她都跑得没影,遑论这些狗奴才。 双方僵持着,到了最后,死士们也顾不得太多,直扑而上。 远远的,沈丘躲在树后,“哎呦,这娘们又打架了!啧啧啧,真够狠的,啧啧啧,这是多久没干架了,看她那热火朝天的样子,吓死人咯!” 副将——青阳,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您还是悠着点,若是被夫人逮着,您还不如那些死士落得干净呢!” “啧,说什么呢?”沈丘翻个白眼,“夫人再凶悍,那也是我的妻,她还真能吃了我?” 青阳斜了他一眼,“那您跑什么呀?” “我……”沈丘瞧了一眼这阵势,估摸着自家媳妇吃不了亏,撒丫子就跑了,“还是先走!” 这个时候不跑,万一真的被逮着,那该如何是好? 沐飞花可不是好惹,这娘们彪悍得很! 就算她不拦着,沈丘也得拦着,虽然不能明着出面,免得皇帝有了借口,又得寻他出山,但暗地里总不好让自己的儿子吃亏。 毕竟,沈家人护短,还是不讲道理的那种! 沈东湛领着众人,马不停蹄的离开,不敢逗留,直到天黑山路难行,众人方停下来安营扎寨,前方不远处就是城镇,人已经派出去传消息,想必当地的守军很快就会过来接应。 布好了帐子,沈东湛脚步沉沉的进了帐子。 “看好了,若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周南吩咐。 守卫立在帐外,巡逻不歇。 帐内。 烛火羸弱。 周南进门的时候,便朝着一旁的木箱子走去,“爷,您是伤着何处了?卑职瞧着您的脸色从青白,变成苍白,想必是伤得不轻,那个申涛……” “死了!”沈东湛扶着桌案,慢慢坐下。 周南将药箱取出,“睿王在,军心不敢动,现在无人,您告诉卑职伤着何处?卑职帮您上药、疗伤!” 就在他提着药箱转身的瞬间,乍见着沈东湛将一枚银针拔出,血淋淋的银针丢在了茶几上,连带着沈东湛的手上,亦染满鲜血。 所幸这衣裳颜色深,即便染了血,若不细看亦不能察觉,何况银针扎进了肉里,出血量极少,自不会失血过多。 若不是他之前偏开,针未及要害,这么长的银针下去,只怕他这条命早就报销了,不幸之中的万幸。 高手过招,稍有大意便是死! “这是申涛干的?”周南倒吸一口凉气,“爷……” 沈东湛额角渗着薄汗,“听得你们出事,我大意了,没想到申涛会出暗招。” 方才经历一场恶战,沈东湛亦不敢吭声,若是他出事,只怕整个钦差队伍都会乱了套,没了主心骨,至少……睿王是撑不起来的。 周南的手脚麻利,赶紧帮着沈东湛上药、包扎,“好在银针无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爷您怎么就忍着了?随便停下来歇息,找个没人的地方,卑职都能给您上个药。” “万一这针扎在脉中,拔出来定会血流不止。”沈东湛自己没把握,所以没敢擅自拔针,怕万一有所闪失,耽误了行程。 一旦定远侯府的死士追上来,谁都跑不了! “所幸,万幸!”周南系好绷带,“爷,您可紧着点心,这针如此长……说来也奇怪,这申涛堂堂七尺男儿,又不会歧黄之术,怎么就用了这银针作暗器?” 确实,这也是沈东湛想不明白的地方。 多半是因为银针细小,出手的时候不易察觉?可若不是行家,藏器于身容易自伤,申涛怎么会想起来,藏着银针呢? “待进了城,卑职去给您拿点药,总归要喝一喝,回殷都还有一段路程,若不仔细着,万一有什么损伤,怕是谁也护不住睿王殿下。”周南虽然啰嗦,却也仔细。 终究是行走江湖惯了,跟在沈东湛身边,为人处世也都沾了点沈东湛的风格。 “嗯!”沈东湛喝了口水,视线停落在染血的银针上。 银针……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一桩事,比如说北苑那女人的死因——银针贯顶! 申涛知道北苑的事情,如今又用银针作暗器,他跟那女人的死,是否有关系?只是可惜了,申涛已死,再多的疑问也无从查起。 好在拔除银针之后,并无异样,沈东湛一颗心稍稍放下,身后的追兵也没有赶上,眼见着愈发靠近殷都,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立在平阔处,远眺着殷都方向,沈东湛面色稍缓。 “爷,再有两日就能回殷都城了!”周南笑道,“回了城,卑职一定要好好的洗个澡,好好吃喝一顿。” 沈东湛回头看他,“就这点出息?满脑子不是吃就是喝。” “卑职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满脑子吃喝!”周南浑然不觉得丢脸,“再说了,人活一世,就图这张嘴痛快,若是闭上了,就该到了吃元宝蜡烛的时候。” 沈东湛叹口气,转身往队伍走去,“说你几句,就这么多废话?睿王这几日开不了口,是不是你的缘故?” “卑职这也是担心他乱说话,到底是皇子,万一下错了令,您还不得不遵从,可不得出事嘛?”周南没直接承认,但也没否认,“不过是江湖上捡来的小玩意,不伤人,就是刺激嗓子,让嗓子发哑难受,吃喝不成问题,一说话就咳嗽,颇有些风寒症状。” 沈东湛顿住脚步,侧过脸看他,“若是睿王查出来,你有几条命?” “卑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周南如实回答,“但若是睿王肆意胡来,死的可就不止一条命了!卑职不能让他胡来,赔上咱们整个锦衣卫。” 沈东湛挑了眉眼,“我当没听见,你也没承认过。” 周南竖起大拇指。 好嘞! “沈东湛!”虚弱的声音,从囚笼里传来。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一眼不远处,立在马车旁边的睿王李珏。 “爷,还是别靠太近为好,睿王那厮一直盯着呢!”周南凑近了,小声提醒,“这一路上,睿王对您诸多不满,若是您靠得近了,怕是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参奏您一本。” 沈东湛知道这意思。 “沈东湛,前方不远就是殷都了?”尚远开口。 沈东湛与囚笼保持一段距离,但还是应了他,“是!” “本侯的死期到了!”经过这些日子的长途跋涉,受了伤的尚远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奄奄一息,蓬头垢面,哪里还有之前定远侯府的威慑之气。 沈东湛没吭声。 “本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没想到临了竟然败在你小子的手里,你爹沈丘……当年也奈何不得本侯。”说到这儿,尚远笑得无比苍凉,“果然啊,莫欺少年人,本侯老了!” 沈东湛单手负后,持剑在手,“人心不足蛇吞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皇帝坐上了皇位,便忘了故人,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坐上皇位的,要把咱们这些老臣,知道他那点破事的旧臣,一个个都带进棺材里,为的是什么?不过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掩了他那些污浊,免教后人知晓。”尚远干笑两声。 沈东湛转身就走。 “沈东湛,你们沈家便是下一个定远侯府。”尚远望着他的背影,幽幽的开口,“你信不信,皇上未必会真的杀了本侯!” 沈东湛皱眉,目色微沉的回看着他,“你结党营私,勾结二皇子意图造反,皇上不会放过你,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定远侯还是想想,如何能求得皇上,赐你全尸。” “皇帝有把柄在本侯的手里。”尚远道。 沈东湛不理睬。 “最后一个问题。”尚远说,“本侯的画呢?” 闻言,沈东湛狐疑的回眸看他。 “你是如何从本侯的卧房里,偷得这幅画?”尚远低低的咳嗽着,即便虚弱,可提及那幅画的时候,他看沈东湛的眼神极是复杂。 卧房…… 沈东湛委实有些吃惊,尚远是个武将,为人嚣张跋扈,又是个粗鄙之人,那些古玩字画,向来是文人把玩的物件,可这幅画居然是搁在尚远卧房里的。 卧房是最私隐的地方,所放置之物,都是自己贴身的东西。 就好比,沈东湛的卧房里,搁着那些宝刀宝剑,而周南的卧房则空空如也,除了日常用品,什么东西都不屑放置! 难怪,苏幕…… “我可没这本事,能从定远侯的卧房中,取得这样的东西!”沈东湛勾唇,目色冷冽,“侯爷还是好好想清楚,是不是有过不小心的时候,倒是让人钻了空子?” 尚远忽然翻坐,握住了栅栏,许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牵扯到了伤口,整张脸瞬时狰狞可怖,“你、你说什么?” 这么一说,好似…… 尚远渐渐的想明白了,不久之前,这幅画还在自己的卧房里,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也就是说,沈东湛……诓了他! “你这画是假的!”尚远歇斯底里,“你骗了我!” 沈东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东湛!”尚远无力的嘶吼。 可惜,他们很快就会进入殷都,很快……定远侯尚远,将不复存在。 一将功成,万骨枯。 睿王李珏站在车边,狐疑的望过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尚远为何忽然这般情绪激动,不过好似听到了什么“画”啊“画”的。 “这是怎么回事?”李珏不解。 庆安低声问,“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 谁知,李珏却是一口回绝,“不急于一时,现在本王的命还在锦衣卫的手里,切不可操之过急,等回到殷都再说。” “是!”庆安躬身。 瞧着这主仆进了马车,周南裹了裹后槽牙,“我总觉得,这两人一嘀咕就没好事。” 沈东湛翻身上马,“还愣着干什么,快下雨了,走!” “是!”周南行礼。 的确,不远处乌云密布。 风吹着云动,眼见拢着头顶上方而来。 只是他们还没走多远,这雨便下来了,附近唯有一个荒废的旧庙,除此之外,无片瓦遮挡。 沈东湛无奈,雨势太大,只能下令,所有人进入旧庙避雨。 这旧庙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墙垣破旧,瓦砾遍地,外头下着大雨,内里下小雨。 睿王李珏进了偏殿,此处是唯一能完全遮雨的地方。 外殿房梁半塌,锦衣卫和侍卫们只能捡着遮头处躲着,这雨下得太大,一时半会的肯定停不了,若是一直淋雨,任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这什么破地方?”李珏嗓音嘶哑。 奈何又不能回到马车上,雨中马车寒凉,住一夜怕是要冻死。 “收拾一下!”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点头,捋着袖子,与底下人将零散的干草堆在一处。 沈东湛则点了蜡烛,将一旁的帷幔扯下,就着殿内的廊柱,围成一个圈,“此处能挡点风,委屈睿王殿下在这里,暂住一晚。” “忙去!”李珏进入了圈内。 如此,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随即跟上,“爷,这雨下得太不是时候。” “夜色太黑,雨声太大,为防万一,你来守着睿王,我去守着囚车。”沈东湛朝着前殿走去。 周南一怔,忙笑着问,“爷,咱能不能换换,您来守着睿王,卑职去守着囚车?” 他是万万不愿,对着那个黑脸睿王。 “怎么,睿王还能吃了你不成?”沈东湛睨了他一眼。 周南笑得勉强,“您也知道,睿王那个脾气,卑职宁愿等着定远侯破口大骂,也不愿让睿王瞎使唤!” “守着!”沈东湛拍着他肩膀。 周南张了张嘴,瞧着沈东湛心意已决的样子,终是把话憋了回去,自家爷身上带伤,还是别再惹他烦忧了罢! 是以,沈东湛去守着囚车,周南留在了偏殿外。 篝火燃起,驱散雨夜凄寒。 沈东湛坐在篝火旁,手中捻着一根柴枝,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眼底倒映着窜动的火苗。 外头雨势不减,雨声哗然,篝火之中,时不时炸开一两朵火花,哔哔啵啵的,愈显得庙内死寂沉沉。 蓦地,沈东湛眉心陡蹙。 雨夜之中,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踩着哗哗的雨水。 沈东湛骤然起身,鹰眸陡戾。 “有人!” 刹那间,所有人拔剑相向。 囚车内,尚远整个人都振奋了。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每来一波死士,都意味着他多一次逃离的机会,只要回到定远州,皇帝就奈何不得他,来日若是兵戈相向,也算搏了一回。 倾盆大雨中,兵刃寒光,大批的黑衣人蜂拥而至,直扑囚车。 沈东湛冷剑在手,锋利的剑刃破开雨幕,直取对方首级,想从他手里劫人,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过,沈东湛委实没料到,眼见着距离殷都越来越近,这帮人还敢如此大胆来劫囚。 沈东湛一直守在尚远的囚车旁,任谁都无法靠近分毫。 忽然间传出的铁索断裂声,紧接着便听得有人高喊,“囚犯跑了!” 沈东湛心下骇,坏了! 尚远倒是跑不了,但是尚云杰和尚云茶……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帮人会救走尚家兄妹。 大意了! 马鸣声响起,这帮人快速挟着尚家兄妹,消失在雨幕中。 沈东湛收剑归鞘,“穷寇莫追!” 眸子眯起,想着方才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似乎不像是定远侯府的死士…… 第77章 欢迎来到,地府 不管这帮人是谁,尚云茶和尚云杰被劫走是事实。 “沈东湛,你大意了!”尚远坐在囚车里,笑得那样恣意张狂,“本侯的儿子和女儿,都被救走,你失职了!皇上面前,若是计较起来,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周南愤然,若不是当时他得护着睿王那个废物,无法及时赶到,又怎么会…… “别忘了,皇上的圣旨上只写着,请定远侯前往殷都对质。”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开口,“上面可没有提及尚家兄妹,也就是说,你的一双儿女,不过是你的附带,就算弄丢了,也不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尚远眦目欲裂,“睿王会告诉皇帝。” “睿王殿下就算说了也不打紧,你还期许着皇上派人,把你的儿女找回来?”沈东湛勾唇,目色清冽,“就算要派人,那也只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你应该求一求睿王,最好隐瞒尚家兄妹之事,免得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 尚远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沈东湛所言不虚。 见状,沈东湛拂袖而去,重新清点损伤,以及布置巡防。 外头,依旧雨声哗然。 李珏冷着脸坐在那里,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听说尚云杰和尚云茶被人救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沈东湛的无能。 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殿下冷静点。”庆安在旁宽慰,“高人说了,不管发生何事,您不能自乱阵脚,都得保持缄默,由着定远侯府和锦衣卫去争斗。咱们是收网的主子,不是撒谎的奴才,有些事不必记挂在心,待到了皇上跟前,自有定夺。” 李珏狠狠闭了闭眼,权当方才是做了一场噩梦,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周南回来的时候,瞧着李珏翻身睡着了,极是不耐的裹了裹后槽牙,外头打得这么厉害,他竟也睡得着。 果然,在天之骄子的心里,命如草芥是常理。 黎明之前,雨歇。 昨夜大雨,今儿倒是天朗气清。 只是满地泥泞,车辇并不好走,行程略显缓慢。 “爷。”周南环顾四周,策马上前,“昨夜那帮人不像是定远侯府的死士?” 沈东湛面无表情,“何以见得?” 话虽然这么说,但策马的速度却明显缓了下来。 “咱们这一路上,跟定远侯府的死士交手数次,每次他们都是下了死手,直冲定远侯而来,对于尚云杰和尚云茶这兄妹二人,几乎是不闻不问。”周南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一次,救定远侯是幌子,带走尚家兄妹却是真。” 沈东湛后来也仔细想过,所得到的结论,与周南相差无几。 昨夜这些人,不是定远侯府的死士。 那么问题来了,既不是尚远的人,那又是谁?既可以救走尚家兄妹,为什么不连着尚远一起救走,须知……尚家兄妹毫无价值可言。 尚远的兵,压根不会听从尚云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吩咐,所以救走尚云杰,对尚家军来说,没有半点威胁之用。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既是丢了,那就不找了。” “不找了?”周南诧异,“可是……” 很显然,这背后还有人在操纵,若是就这样不找了,万一再倒腾出其他的幺蛾子呢?先劫走尚家兄妹,虚晃一枪,然后再来一次,劫走尚远。 尚家这一家三口算是团聚了,他们锦衣卫可就要完犊子! “不用可是。”沈东湛心意已决,“回殷都再说。” 他回头,瞧了一眼坐在马车内的尚远,想来尚远的疑惑,并不比任何人少,是不是自己的人劫走了儿子和女儿,事后想想便明白了。 好在,历经此事之后,再无其他波折,那些死士仿佛都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进殷都之前,沈东湛将尚远从囚笼里拎出来,重镣加身,丢进了马车。 “便宜你了!”周南与尚远同车,得仔细盯着他,免得再生枝节。 听得马车外的动静,尚远面如死灰,目中满是绝望,已然到了殷都,还真是没有挣扎的余地。 茶楼上。 窗户虚掩,苏幕冷眼睨着睿王的车队穿过长街,徐徐朝着皇宫方向行去,目光逡巡一番之后,终是落在了沈东湛身上。 官服在身,硬气迫人。 “招摇过市!”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年修恰躬身进门,听得这话,心下微转,尤其是走近了,眼角余光瞥见恰从窗下走过的沈东湛,当即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这话,说的是沈东湛。 可不是招摇过市嘛! 瞧瞧,街边的少女,一个个痴迷的眼神,偷偷喊着他名字窃笑的样子。 苏幕手一抬,年修知情识趣的合上窗户。 “您身子刚刚好转不少,怕是经不得冷风吹,还是仔细着为好。”年修顺道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苏幕揉了揉眉心,“二皇子的事情一直没有眉目,义父那头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现如今沈东湛回来,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一旦锦衣卫插手,咱们就会很被动。” “爷,人都被督主带回去了。”年修犹豫了一下,“您看……”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端起杯盏浅呷,“义父的事情,素来不喜欢旁人插手,留着那两个废物,多半是有用处。” “既是废物,想必也没什么大用。”年修低语。 这道理,苏幕比谁都懂。 回到提督衙门,便有蕃子上前行礼,说是督主有请。 请去哪? 牢。 哀嚎遍地,刺耳的声响,震动着人的耳膜,呼吸间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不散,经久不去。踏入这地方,就跟踏入阎王地府没什么区别。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单手负后,立在牢笼外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扳指,目色沉沉的瞧着躺在地上的二人,“你在简城的时候,断了尚家的子孙根。” “义父……”苏幕垂眸,“是!” 栾胜深吸一口气,“杀人诛心,这事儿做得很好。” “彼时不敢动尚家,未能拿回账本,总归是要小心,若是尚远狗急跳墙,参咱们东厂一本,苏幕万死难辞其咎。”她以眼角余光,睨着牢内的二人。 兄妹二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胸前略微起伏,可见还是活的。 “苏幕,心慈手软是大忌!”栾胜横了她一眼,“当日尚家气势犹存,今日却是强弩之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苏幕委实有些不太明白,“义父,尚远一旦被定罪,这兄妹二人根本跑不了,您为何要……” 要多此一举? “你送回来的那批财帛,皇上很是高兴。”栾胜徐徐侧过身,掌心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龙颜大悦,功过相抵。” 苏幕当即跪地,“多谢义父。” “是你救了自己。”栾胜弯腰,将她搀起,“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就留给你慢慢玩,最好玩出点名堂来,算是为父给你的奖励,你可莫要辜负为父的一片苦心啊!” 苏幕深吸一口气,“苏幕明白!” 玩出点名堂来? 这倒是值得深思。 栾胜走后,苏幕低眉看着自己的手背,目色微沉。 年修近前,瞧着牢内昏迷的二人,“这是从锦衣卫手中劫回来的?” “沈东湛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呵!”苏幕行至一旁的座椅处,拂袖落座,“把人拖出来,弄醒他们。” 年修颔首,“是!” 这样的天气,一盆冷水下去,不冻醒才怪! 尚云杰惶然无措,尚云茶惊恐至极。 环顾四周,一张张惨白的容脸映入眼帘,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幕唇角轻勾,“欢迎来到,阴曹地府!” 第78章 手足之情,不过如此 苏幕,高高在上,目光寡淡的扫过二人,将两人惊恐的神色尽收眼底,转而换做唇角一抹蔑笑,“别傻愣着了,想想自己的遗言。” “苏幕,你这个阉狗,断子绝孙的东西,你不得好死!”尚云茶率先回过神,若不是浑身酥软,只怕这会要冲上去与苏幕撕扯一番。 年修正欲上前,却被苏幕一个眼神打住,只得愤然直视尚家兄妹。 “今儿,断子绝孙的不只是我。”苏幕瞥一眼尚云杰。 底下人上前奉茶,苏幕端着杯盏,优雅浅呷。 “拜你所赐。”尚云杰总算是捋清了思路,“是你们东厂,从锦衣卫的手里,把我们带出来的,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一喊,尚云茶瞬时清醒了不少。 兄妹二人,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眼前的苏幕,与当日截然不同,圆帽、皂靴,锦服在身,环佩腰挂,无半点奴颜婢膝之色,整个人清冷孤傲,抬眸间冷戾无温。 在她身后,立着数名面色惨白的太监,一双双黑糁糁的眸,不带任何感情,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仿佛在看死人。 “怎么不喊了?”年修冷笑,“进了咱们东厂的大牢,不管有罪没罪,都得吃点苦头,能不能出去还两说。” 二人身形剧颤。 这点,他们早有耳闻。 东厂的大牢,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环顾四周,木架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刑具,代表着各式各样的酷刑,还有那些目光狠戾、捋着袖子几欲吃人的酷吏。 尚云茶这会连喊的勇气都没了,怕是再多待一会,连呼吸都备觉困难。 “你们……”尚云杰面无血色,“想干什么?只要我得还是定远侯,你们就不能动我们!” 尚云茶回过神来,“对对对,我爹是定远侯,若敢动我们,他定然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东厂!尤其是你,苏阉狗!” “闭嘴!”年修冷喝。 当即有酷吏上前,一板子扇在了尚云茶的面上。 用手打耳光,若是次数多了,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便有了板子,木质的板子有点弹性,不会把犯人打坏,又能替了酷吏的手,真是一举两得。 尚云茶被打翻在地,“哇”的吐出一口血,血中夹杂着一颗牙,她惶恐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 “再敢龇牙,就扒光你的牙。”年修冷笑。 这是东厂大牢,由不得这二人张狂。 尚云茶捂着脸,满嘴都是血腥味,愣是再也不敢张嘴。 修长的指尖,轻点了一下尚云茶,苏幕淡淡的开口,“吊起来。” “苏幕!苏阉狗,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我是定远侯府世子,你们想干什么?”尚云杰拼命的挣扎,终是徒劳。 苏幕半倚着座椅,神情淡然,“回来的时候,义父责怪,当日不该心慈手软,只废了你身子,应是一刀毙了你。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人若死了……多没意思?尚公子觉得呢?” 尚云杰被绑在刑架上,尚云茶瘫软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 “如果你能把东厂一百零八道刑罚都受一遍,还不死,我就做主放了你。”苏幕单手抵着太阳穴,慵懒轻问,“尚公子意下如何?” 尚云杰惊骇,“你没听清楚吗?我爹是定远侯,是尚远,你、你敢动我们,皇上不会饶了你们!苏幕,你放开我!” “锦衣卫拿到了定远侯与二皇子,谋逆造反的证据,你觉得皇上还会放过你们?”苏幕嗤然,看傻子一般看着他们。 许是觉得无趣,她温吞起身,面上有些不耐烦,“动手。” “苏千户,千户大人!”尚云茶连滚带爬,含糊不清的扑过来。 两名太监挡在其前,不许她靠近。 “苏千户,我们知道错了,你放过我们,不管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尚云茶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自然,也不曾求过人。 可现在呢,尚云茶痛哭流涕,满嘴血污,其狼狈之态,可想而知。 皮鞭沾了辣椒水,狠狠的往尚云杰身上抽,撕心裂肺的痛,换来尚云杰歇斯底里的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苏幕近前,两名太监自动分立两旁,躬身以待。 靴尖轻挑尚云茶的下颚,苏幕居高临下的睨她,“尊贵如尚姑娘,怎么也有跪地求饶的时候?还记得在定远侯府的时候……” “是我,是我有眼无珠,苏千户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尚云茶哭着喊,“我知道错了,真的,只要能让我活下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尚云茶流着泪。 苏幕勾唇,嫌恶的收回脚,免得她这血和泪,滴落在她的靴面上,脏了她的靴。 “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苏幕负手而立。 哭声骤歇,尚云茶欣喜若狂,“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别杀我!”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给她刀。” “爷?”年修心头一紧。 苏幕勾唇,“你还怕她对我不利?” 年修反手抽出,搁在架子上的短刃,“咣当”一声丢在了尚云茶面前。 这一声脆响,倒是把尚云茶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眼前,明晃晃的匕首,锋利的刃口,这是要她自尽?还是要借她的手杀人?不管是哪一种,手上必沾人命。 尚云茶抖着手,不敢置信的摸到了匕首,“你想、想让做什么?” “既是美人,自得怜爱。”苏幕深吸一口气,“杀了尚云杰,我给你一条生路。” 眸,骇然瞪大,尚云茶僵在原地。 不远处,鞭声骤歇。 “大人,他晕过去了!”酷吏行礼。 浑身血淋淋的尚云杰,此刻耷拉着脑袋,已然晕死过去。 “泼醒!”苏幕下令。 在东厂大牢,想要晕死逃刑是不可能的,他们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你苏醒,继续生不如死的受刑。 尚云杰冷得直哆嗦,醒来之后又因着鞭伤而疼得撕心裂肺。 疼到极处,龇牙咧嘴。 “我数三个数。”苏幕冷睨着尚云茶,“生与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尚云茶握紧了手中匕首,“他是我哥!” “生死面前,兄妹之情又算得了什么?”苏幕抬步朝着外头走去,“一……” 身后,尚云茶崩溃大哭,“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苏阉狗!”尚云杰眦目欲裂,无力的嘶声怒吼。 苏幕不为所动,“二!” 还不待她喊三,尚云茶已经冲向了尚云杰,只听得“噗”的一声,那是利器破开皮肉的声音。 尚云杰不敢置信的张着嘴,鲜血不断从口中匍出。 这可是他亲妹妹,即便兄妹二人的感情不怎么样,可是朝夕相处,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同室操戈,兵刃相向。 “哥。”尚云茶泣不成声,“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匕首拔出的瞬间,尚云杰垂着眼帘,瞧着自己腰间的伤口,呼吸急促。 然则下一刻,尚云茶的匕首,再次扎进他的身子,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双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直到第三刀扎进来,尚云杰才睁着不甘的眸,断了呼吸。 至死,不瞑目。 尚云茶已然忘了哭泣,神情略显麻木的望着,立在门口位置的苏幕,“现在,我、我可以活下去了吗?” 苏幕逆光而立,徐徐侧了身子,金色的光镀着她的眉眼,衬得她身段颀长,散着摄人的冷冽,“但凡你犹豫一下,表现得兄妹情深些,尚云杰都不必死。” 手一松,染血的匕首“咣当”落地,尚云茶抖着手,“你说什么?” “定远侯府的手足之情,不过如此!”苏幕朝着门外走去,“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尚云茶瘫坐在地,转头去看浑身是血,死于自己手中的兄长,赫然掩面痛哭,哭声凄厉。 年修跟苏幕身后,出了刑房。 “爷,这尚云茶怎么办?”年修问。 苏幕顿住脚步,“一个连亲兄弟都杀的女人,自然留不得。” “是这个理儿,只是……”年修顿了顿,“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如此戏耍简直是浪费您的时间。” 苏幕轻嗤,“还有更浪费的时候。” 年修不解:“??” “让人收拾一下,送她去见她的老,情,人。”苏幕拂袖而去。 年修一怔。 老,情,人? 第79章 这人,是谁? 年修一开始还愣怔,其后便明白了自家千户大人的意思,麻溜的让人收拾了一下。 眼下这会,沈东湛应是送尚远进了宫。 但定远侯身份不俗,很多事情自然不能公开,连带着睿王李珏,也只是进御书房片刻,便与沈东湛一道退了出来。 丝毫没有因为身份,而被皇帝特殊对待。 “沈东湛。”李珏负手而立,即便与沈东湛一道被驱出御书房,属于皇子的气势不能丢,“你说父皇会如何处置他?” 沈东湛行礼,“下官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说?”李珏问。 沈东湛缄默。 言多必失,不说最好。 李珏睨了他一眼,唇角忽然挤出一抹笑,“罢了,既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不过本王之前的提议,对沈指挥使永远有效,好好考虑!” 语罢,李珏拂袖而去。 沈东湛立在原地,目色沉沉。 “爷,他这是什么意思?”周南瞧着沈东湛的面色,心内亦是不悦,“一边想拉拢,一边又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倒也是个人才!”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莫要再提。” “是!”周南行礼。 约莫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左右,皇帝在内传召。 沈东湛进了门,垂眉顺目,敛尽锋芒,“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爱卿。”皇帝招招手,“近前说话。” 沈东湛弓着身子,近至皇帝跟前,“皇上有何吩咐?” “于朕而言,你是晚辈,若真的要论断起来,也算是朕的子侄辈。”皇帝叹口气,“朕果然没看错你,能从定远州把人带回来,你功不可没,委实有你爹沈丘当年的风范。” 提及自己的父亲,沈东湛便知道,皇帝怕是要放大招了。 果不其然。 皇帝缓了缓,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这桩事,朕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睿王那边,朕已经说过了,所以你……明白吗?” “臣,明白!”沈东湛回答得很是干脆。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这一路上你很不容易,但是定远侯府之事,兹事体大,不能出任何纰漏。” 定远侯尚远,曾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不管出了什么事,皇帝都得免他一死。 这是早前的承诺,是皇帝的君无戏言。 沈东湛知道,但也不敢多说,君臣有别,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臣,遵旨。” “陪朕去一趟天牢,朕去见见他。”皇帝说。 沈东湛行礼,“是!” 皇帝亲自去天牢,见尚远,可见对其重视,沈东湛心里有些疑问,纵然尚远早些年对皇帝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这里面,怕是有文章。 因为身份特殊,尚远被独立关押,周遭都是锦衣卫的人看守,没有让闲杂人等靠近。 对此,皇帝深感满意。 沈东湛办事,果真是最稳妥的,这跟他爹沈丘那不着调的样子,委实天差地别。 一道同行的,还有栾胜。 “臣会守在外头,请皇上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沈东湛躬身。 栾胜躬身,紧跟在皇帝的身后,慢悠悠的进了天牢,“皇上,您仔细脚下。” “朕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没想到……”皇帝后半截没说完。 栾胜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是:没想到,尚远怕是要走在皇帝的前头了。 可这,不就是皇帝的本意吗? 皇帝年岁大了,觉得自己怕是不久于世,可不管是哪个皇子登基为帝,自己留下来的这些老臣都不是新帝能驾驭的,干脆……能带走的都带走。 及至牢门口,栾胜手脚麻利的打开了牢门,将一旁的凳子擦拭干净,待搀了皇帝进去,自己就退到牢门口站着。 皇帝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睨着狼狈的尚远。 此时此刻的尚远,哪里还有昔日的意气风发,手筋断了,整个人都废了,奄奄一息的躺在木板床上,像是拔了牙的老虎,已然没了蹦跶的能力。 “你说说你,被一个后生晚辈弄成这样,哪里还有当年常胜将军的样子?”皇帝幽幽的开口,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的褶子。 听得这话,尚远捂着胸口吃力的爬起来,靠坐在墙壁处,白了一张脸望着烛光里的皇帝,“皇上老了。” 皇帝面色一紧,瞧着狼狈不看的尚远,只见其蓬头垢面,花发凌乱,瞧着他紧捂着胸口的样子,显然是受了伤,且以面色观,应是伤得不轻。 “朕,即便是老了,却还是好好的坐在这里。”皇帝双手抵在腿上,“不像你,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 尚远低咳两声,惨白的唇微微颤了颤,“不都是拜皇上所赐吗?” “你若不是与老二勾结,朕何需如此待你?”皇帝叹口气,“尚远,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远在定远州,当你的土皇帝不好吗?非要惦念着朕的龙椅,把手伸到朕的跟前?” 可见,皇帝什么都知道。 “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当年的承诺罢了,只是这位置原就不是你的,当年皇上怎么拿到这皇位的,您心里清楚。”尚远冷笑,口吻嘲讽而轻蔑,“现如今您的儿子,只是有样学样,皇上为何要如此生气?” 皇帝目色沉冷,谁都不愿意被人揭短,尤其是皇帝。 昔年的黑历史被翻出来,任谁都不会高兴。 瞧着皇帝面上的不悦,尚远笑了,忽然扯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上的箭疤,“皇上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替您挡下了那一箭,您哪有今时今日?” 这一箭,直贯心口。 “臣的心脏偏了些,侥幸活到了现在。”尚远慢条斯理的拢起了衣襟,“皇上,您还记得当日说过什么吗?” 皇帝搁在腿上的手,微微蜷握,目色凌厉的盯着他,“尚远!” “君无戏言。”尚远靠在那里,“皇上若是要食言,怕是会被天下人嗤笑。老臣死不足惜,只是来日史书工笔,免不得要给您添上一笔,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皇帝拍案,“放肆!” “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就算放肆一回又如何?皇上让睿王和沈东湛去定远州拿我,不就是想让我死吗?”尚远还不算糊涂,有些事心照不宣。 皇帝裹了裹后槽牙,“你若不是想要谋反,朕何需不念旧情的拿你?尚远,错在你,朕只是想稳固朝堂,安定天下而已!” “是啊,皇帝没有错,错都是老臣。”尚远仔细想了想,从皇帝说起那一句“土皇帝”开始,他就知道皇帝动了杀心。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一山不容二虎。 皇帝没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每个皇帝登位,都免不得血雨腥风,这是实情,总有人不服,总要杀鸡儆猴,而这些所谓的老臣,倚老卖老,手握大权不肯放,终究会成为朝廷祸患。 “皇上让沈东湛来拿我,多半是料定了,沈丘不会坐视不管,定然会在背后帮着打点,您这老谋深算的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尚远继续道,“沈东湛若是输了,结怨的也是我跟沈丘,这招借刀杀人,委实好得很!” 烛光摇曳,光影斑驳。 死牢内,一片死寂。 “皇上老谋深算,当年如此,现在对付我们这些老臣,亦是如此。”尚远扯了扯唇角,“除了沈丘那个不着调,从不将心思放在正经事上的老家伙,还有谁能逃得过您的算计?” 皇帝半垂着眼眸,没有再多看尚远一眼,“那你可曾想过,若不是自己的贪念,如何能着了朕的算计?朕有心算计,也得你有心犯错才行。找不到错漏之处,朕奈你何?” 这话诚然不错。 尚远自知理亏,低低的咳嗽着,“老臣已经老了,能否求得皇上,允臣解甲归田,安度晚年?念在老臣侍奉皇上多年,有些事由臣安安心心的,带到棺材里去。” 皇帝赫然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皇上可知道,沈东湛那小子是怎么抓住老臣的吗?”尚远问。 这点,皇帝还真的没想过。 “当日皇上派了苏幕和沈东湛同来,老臣一刀下去,差点将您的爱奴劈成两截,皇上不会不知道?沈东湛算什么东西,饶是他爹沈丘来了,也未必是老臣的对手。”尚远靠在那里,思绪万千。 瞧着烛光里,斑驳的光影,好似瞧见了当年的场景,当年的人。 可惜啊,光影犹在,昔人已没。 “因为一幅画。”尚远说。 皇帝似乎已经猜到了。 “那幅画挂在老臣的书房里十多年了,没人敢把它摘下来,老臣日夜对着,谁知道居然因为这,着了沈东湛那小子的道。”尚远娓娓道来,“一副假画,换了老臣这条命。” 皇帝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 “怎么,皇上记得了?”尚远笑了,这一次是得意的笑。 皇帝面色黢黑,“尚远,朕一直容忍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提到了这事,皇上的心里就不乐意了?”尚远嗤鼻,“皇上既能做得出来,又为何怕人说?时隔十数年,原来放不下的,不止老臣一人。皇上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可有想起她啊?” 皇帝愤然拂袖,“闭嘴!” “显然,是有。”尚远音色微沉,“老臣日日想着,夜夜惦念着,可惜了……” 皇帝背对着他站着,狠狠闭了闭眼,“朕不会杀你,但朕也不会放过你,你便在这里安度余生!” “皇上是要囚禁臣?”尚远直起身。 皇帝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当年的事,皇上……”尚远呵笑,“来日下了地府,也不知还能不能见着她?不过,她多半是不愿见咱们的,恨死了咱们。” 皇帝立在门口位置,“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臣会这里反省,但求皇上免于老臣家人之死,否则那些事会被人一一抖落出去,皇上也不愿意旧事重提?”这已然是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皇帝扯了唇角,“栾胜,记下来!” “是!”栾胜就在牢门口,听得这话,躬身行礼称是。 皇帝侧过脸看向尚远,“朕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的家里人,但他们若还是死了,山高皇帝远的,朕也没办法!” 语罢,皇帝拂袖而去。 尚远挣扎着几欲去追,却被栾胜一掌打翻在地。 栾胜立在那里,瞧着胸口瞬时涌出血色的尚远,皂靴不轻不重的踩在他胸口,“事到如今,定远侯还以为这是在定远州吗?嗯?” “你个阉狗,挪开你的脚!”尚远的手筋是被沈东湛挑断了,别说是拿刀,饶是平素正常生活,都极为困难,自然没力气反抗。 栾胜脚下微微用力,“现在的你,就是个废物,杂家是阉人,你儿子不也是吗?” 提到儿子,尚远神情一滞。 “想明白了?”栾胜勾唇,惨白的面上,漾开阴测测的笑,“你的一双儿女,如今就在杂家的手里,杂家捏死他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尚远咬着牙,“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让侯爷尝一尝,妻离子散的滋味。”栾胜深吸一口气,低眉望着脚下的尚远。 何其高高在上的身份,如此尊贵的人,如今被他踩在脚下,这是怎样的惬意滋味? “你……”尚远挣扎着。 奈何,力有不逮。 栾胜啐了一口,“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 “你敢动我!”尚远厉喝。 栾胜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死到临头还不忘摆威风的,的确不在少数,“杂家跟着皇上一道进来,现在皇上走了,杂家还留在此处,你就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皇上不杀你,不代表你无需死。” “你要杀了我?”尚远愕然。 栾胜深吸一口气,“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不过是让您闭上嘴,免得惹皇上烦忧,而外头的人,是绝对不会听到您的死讯,只以为您还活着。至于您的那些家眷,请侯爷放心,咱们东厂会替您一并送下去!黄泉路上,您不会寂寞的!” “栾胜!”尚远眦目欲裂,“本侯到底何处得罪了你,要你抓了本侯的儿女,让尚家断子绝孙?” 栾胜摇摇头,“侯爷不必记起,毕竟有些事,该忘!” 脚下,骤然用力。 血,大口大口的匍出了尚远的唇,他不敢置信的瞪着眼,望着面目狰狞栾胜,尤其是栾胜眼中的恨意,那样的清晰而刺目。 “你、你……”尚远想要开口。 然则,除了满嘴的血,他已发不出声音。 栾胜突然收了脚,“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杂家思来想去,还是留着您慢慢的来。想必皇上也会喜欢,这样的结果!”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尚远倒伏在地,已然只剩下一口气。 可东厂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也死不了。 从天牢出来,栾胜敛了所有的情绪。 皇帝还在天牢外头立着,仿佛思绪万千,只定定的望着天际的浮云。 “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回过神来,“交给你了!” “是!”栾胜知道皇帝的意思,“奴才一定会办好这差事,请皇上放心!” 放心二字,谈何容易。 身为皇帝,就没有真正放心的时候。 想当年,这些老臣也是各个指天发誓,说是要让他放心,可到了最后,真正让他放心的……大概只有不知所踪的沈丘。 “苏幕受了伤?”皇帝问。 栾胜一怔,没想到皇帝居然会问起这桩事,当即行礼称是。 “尚远下手不轻,想来苏幕伤得不轻,此事为何不提?”皇帝侧过脸看他,想了想,又不愿追究下去,“既是仇怨的双方,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栾胜颔首,“奴才明白。” 苏幕受了尚远一刀,现如今让苏幕去收拾定远侯府的人,想必是最好不过。 及至皇帝走远,栾胜才回过神来。 苏幕…… “去把苏幕叫来。” “是!” 殊不知,此时此刻,殷都城的巷子里,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周南怀中抱剑,冷眼瞧着同样持剑的年修。 苏幕和沈东湛四目相对,各自凛冽。 “苏千户的画,很好使!”沈东湛开口,“否则……” 苏幕没说话,此后再无救命之恩。 “当日是我误会了。”沈东湛又道。 能抓住尚远,苏幕的画……功不可没,但他又不想直接承苏幕的情,毕竟东厂和锦衣卫本就不是一路人。 苏幕神色寡淡,抬步朝着巷子口走去。 “哎哎哎,这是什么态度?”周南嗤然,“爱答不理,好大的架势!” 年修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周南不依不饶。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缓步跟着苏幕往外走。 从宫内出来,他便让人寻了苏幕的行踪,得知她刚出提督衙门,便在这条她必经的巷子里等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好在,沈东湛也不稀罕苏幕的表态,他只是单纯的想说声谢谢,但又说不出口,干脆在她面前晃一圈,权当是承情。 巷子口,顾西辞拱手作揖,“苏千户。” 苏幕立住脚步,“是你?” 不远处,周南摸着下巴,“爷,这又是哪个山头冒出来的?” 沈东湛半眯起眼,面孔很生,但五官俊俏,再观衣着,质地中上,周身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颇为文雅,像是个……读书人? 眉心突突跳,沈东湛满心狐疑:这人,是谁? 第80章 屋内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乍见着顾西辞站在巷子口,苏幕的确是愣了一下,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来钻巷子,是觉得这样好玩? 因为有救命之恩在先,年修拱手作揖,还算恭敬。 “你为何在此?”苏幕问。 顾西辞笑靥温和,“正好从这儿经过,巧遇千户大人,我……没打扰到你们?” 苏幕没有吭声,若不是顾西辞之前救过年修,她怕是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无关之人,没资格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 “打没打扰的,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周南轻嗤,“最见不得装模作样的人。” 对此,顾西辞也没说什么,只是报之一笑。 年修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氛围不太对,可到底哪儿不对,他这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街头太热闹,巷子口太安静。 瞅瞅,一个两个就只是拿眼睛看着,然后谁都不说话,可不是怪怪的嘛! “今儿的街头好似特别热闹!”周南打破了死寂,“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那头去?” 闻言,顾西辞转身,目光温和的瞧着跑过去的那帮人,“这两日庭芳楼来了一群番邦女子,据说容貌娇俏,身段曼妙,日落黄昏之前,这些女子便在二楼的戏耍,殷都内不少公子哥,为了一睹为快,早早的就去了庭芳楼门前等着。” “番邦女子?”苏幕皱了皱眉。 周南诧异,“爷,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经过顾西辞身边的时候,他稍作停顿,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自打量。 “在下,顾西辞!”顾西辞拱手,“南都顾家。” 沈东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齐侯府出身,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拱手回礼,“沈东湛!” 在殷都,谁不知道沈东湛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顾西辞心下一怔,“沈指挥使,失敬!” “客气!”沈东湛抬步就走。 及至走出一段路程,周南才低声问,“爷,南都顾家,就是那个顾家吗?” 沈东湛顿住脚步,回望着还站在巷子口的二人,目色沉沉,“他特意提及了南都顾家,你觉得呢?” 南都顾家,顾大,将,军,府。 “不是说,顾家的人……不入朝吗?”周南诧异,“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要不要让爷去打探清楚,再回来告诉你?” “卑职马上去打探!”周南神色一凛,当即躬身行礼。每每遇见苏幕,他们家指挥使大人,免不得喜怒无常,真是百试百灵! 沈东湛一走,苏幕便也打算离开。 “我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水火不相容,势不两立,如今看来,外人传言不可全信。”顾西辞笑道,“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私底下的交情,倒是不错。” 苏幕冷眼睨他,“我觉得,杀人灭口……也不错。” 顾西辞笑了笑,“西辞一介儒生,无功名在身,无官无爵,就不劳苏千户费心动手。苏千户真正要灭口的,应该是定远侯府的那些人!” “你说什么?”苏幕眸色陡沉。 顾西辞依旧容色温和,眼底温柔的望她,“苏千户还不明白吗?” “太子告诉你的?”苏幕明白了。 顾西辞挽唇,叹了口气,“功高盖主者,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饶是圣明之君,亦免不得大开杀戒,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常理罢了!” “只要这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必死无疑。”苏幕轻呵,“顾家,也会受到牵连。” 顾西辞摇摇头,“有苏千户在,这话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小心作茧自缚。”苏幕不屑与他废话。 顾西辞立在她身后,幽幽的望着她的背影,“来殷都的路上,我逢着一个大夫,他说他不止会看病,还会算命。行千里路,踏尽山河,觅不得一人,难得圆满!” 脚下一滞,苏幕紧了紧手中剑。 “大夫?”年修好似想到了什么。 之前,银针杀人的手法…… 苏幕继续往前走,顾西辞笑道,“能否求苏千户一件事?帮我找个人。” 然则,苏幕没有理他。 望着苏幕远去的背影,云峰叹口气,“公子怕是白费心机了。” “她会感兴趣的。”顾西辞转头看他,“只要你的消息,无误。” 云峰皱了皱眉,“消息肯定没问题。” “那便是了!”顾西辞敛了唇角的笑,“她会回来找我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谁先着急,谁就落了下风。” 不能急! 急不得! “公子,那现在去哪?”云峰问。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去别院。” “是!”云峰颔首。 ………… 顾西辞的话,就跟针扎一样,落在苏幕的心头。 大夫,算命,找人。 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很让苏幕心动,可她喜怒不形于色,惯来不愿展露自己的真性情,是以绝不会在这关窍时候,让这些东西成为自己的软肋,落在顾西辞手里的把柄。 找人……知道她在找人的不多,但也不少,所以没什么可在意,毕竟,连沈东湛都知道这件事。 但若是妄想,用此事威胁她,那就打错了主意。 “奴才会继续盯着他们!”年修知道自家爷的心思,“关于这一路上的事,奴才也会让人去一一核查。” 苏幕没吭声。 恰栾胜的人来寻了苏幕,这些事便只能暂时放一放。 年修有些诧异,这刚从提督衙门出来,怎么又要去见督主?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议事房大门紧闭,年修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头候着。 一直到天黑时分,苏幕才从议事房内出来。 “爷?”年修急忙迎上,“没事?” 苏幕瞧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天黑了!” “是!”年修颔首,“现在是不是回苏宅?” 苏幕迈下两个台阶,“你说,杀的人多了,会有报应吗?” 年修答不上来,毕竟自个身上,沾了不少人命,但是大人这么说,肯定是督主又下了什么死令,多半又要沾血了。 冷风拂面,苏幕好似醒过神来,“尚云茶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爷放心便是。”年修行礼,“妥妥当当!” 苏幕点点头,“我倒是想看看,旧情,人见面,会有怎样激动的场面?沈东湛一定会很高兴,我给的这个惊喜。” 庭芳楼。 莺歌燕舞,彩绸翻飞。 大堂内,熙熙攘攘,多数是来看番邦女子的。 舞池上,倩影曼妙,一曲舞罢又一曲。 沈东湛可没心思去看那些庸脂俗粉,横了一眼身边的周南,抬手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周南欣喜的问,“据说这是西域带过来的美酒,其他地儿都还没有,只有这庭芳楼能喝到,所以卑职赶紧带着您来尝尝鲜。爷,您觉得滋味如何?” 沈东湛抿唇,酸甜滋味在舌尖蔓延,一时间还真的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滋味,与之前喝过的酒皆不相同。 “是不是与往常那些酒不同?”周南献宝似的凑上去,“若是觉得好喝,咱回去的时候带两坛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门外,老妈子直摇头,瞧了一眼被赶出来,站在门口的一溜漂亮姑娘,哪有人来了花楼光喝酒不叫姑娘的? 不,是叫了姑娘还被赶出来,然后这爷俩窝在雅间内品酒、喝酒。 “妈妈?”姑娘们委屈。 明明是二八年纪,一个个如花似玉的,怎么就这般不招沈指挥使待见? “许是,中意漂亮的……”龟,公犹豫了一下,“嗯,小小少年?” 老妈子心头咯噔一声,“哎呦,要死了,那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说这话也不怕被抓紧刑狱大牢?可别再说了!” “是是是!” 底下人连连点头。 锦衣卫与东厂,听着不同,实则没什么区别,入了东厂大牢,很难再活着走出来,入了锦衣卫的刑狱,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要囫囵个的活着,就得谨言慎行。 “妈妈,那这……”姑娘们凑上来。 老妈子手一挥,“都散了,自然会有贵人招待他们。” “是!”既然是老妈子下了令,众人便都作鸟兽散。 不多时,便有面带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而来。 老妈子指了指偏门,“从这儿进去罢!” “是!”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去。 沈东湛与周南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察觉,是以……女子进去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的放下杯盏,握住了桌边的剑。 倩影婆娑,款步而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知心悦谁家郎。 轻纱遮面,徐徐落座。 指尖轻拨三两声,曲调轻扬悠长。 周南狐疑的望着沈东湛,“爷,您点的琵琶女?” “不是你吗?”沈东湛皱眉。 结果,二人都没点,是这女子自己进来的? 对于二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有扰清静,对他们来说这美人当前,却不如杯中美酒来得有滋有味。 放下杯盏,提高警惕。 两双眼睛,就这么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周南摸着下巴,“爷,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即便,这女子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眸,但若是仔细看,尤其是她看过来的眼神,隐隐中夹杂着一丝怨气,可若再仔细看,又成了薄雾氤氲,情深无限。 “这什么情况?”周南不解。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爷?”周南疾呼。 琵琶声骤歇,女子快速起身,当即拦在了门口。 “你干什么?”周南冷喝。 女子一双水眸,死死的盯着沈东湛,“不许走。” “找死?”沈东湛尾音拖长。 女子没说话,抱紧了怀中的琵琶。 “让开!”周南低喝。 女子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尚云茶!”沈东湛冷然睨着她,“原想放你一条生路,你非要凑上来找死?” 骤然听得“尚云茶”这三个字,周南脑子嗡了一下,尚家兄妹不是被劫走了?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而且,看这尚云茶的眼神,似乎对沈东湛…… 尚云茶放下琵琶,徐徐扯下轻纱,露出美艳的容脸,“亏你还认得出我!原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样你都会手下留情!沈东湛,我连身子都交付于你,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待我?”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周南忙打断了她的话,“你这身子交给了谁,咱是真的不知道,但肯定没交给我家爷。” 尚云茶冷笑,“果然,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周南:“……” 这女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出来!”沈东湛低喝。 周南一怔,“爷?” 音落瞬间,冷剑出鞘。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直接将房内的边窗劈成两截。 隔壁房间,红绡帐暖。 其后,人影浮动。 “年修?”周南一眼就认出那个立在烛光里的身影,当下了悟,有年修的地方必有苏幕,不由得心头暗骂一句:死阉狗! 反手剑归鞘,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出门,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动静之大,惊得外头的人各个大气不敢出。 周南小跑着跟上,奇怪的是,尚云茶也没走,居然也跟在后面进了雅间,顺带着合上了房门。 多半,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苏幕敢把她放出来,就不怕她跑了,这庭芳楼外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蕃子,只要尚云茶敢跑,不出片刻,她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乱葬岗上。 沈东湛冷着脸进门,年修被惊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于是乎,沈东湛便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苏幕身边。 年修愣了愣,自己为什么要让? 周南愣了愣,爷坐苏阉狗身边? “尚姑娘似乎不怎么尽心呢!”苏幕捻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桌案上的杯盏。 清脆的声响狠狠撞在尚云茶的心头,吓得她险些抱不住怀中的琵琶,当下冲赶上前,扑通就跪在了沈东湛跟前。 这操作,将周南也惊住了,什么情况? “一夜夫妻百日恩。”苏幕敲着杯盏,拿眼角余光瞥向他们,“沈指挥使何故如此绝情?得了人家的身子,却不负责,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有损沈指挥使的声誉。” 沈东湛瞧着她手上的动作,闹不清楚她今儿又是玩的哪一出? 带着尚云茶,来给他添堵? 还是说,带着尚云茶来坏他清誉? 不过,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外头的人避锦衣卫如蛇蝎,丝毫不比东厂逊色。 “都出去!”沈东湛开口。 苏幕睨了尚云茶一眼。 下一刻,尚云茶忽然将琵琶放在一旁,起身便敞开了衣襟。 “哎……”周南慌忙背过身去,心头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然则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行,悄悄的转头看了两眼,瞧见尚云茶手一松,单薄的衣衫当场滑落在地,露出了白皙的双肩,以及……一双玉臂。 喉间滚动,周南微微红了耳根,小声嘀咕,“娘诶,又玩这么大?” 苏幕倒是无所谓,瞧着那立在烛光里的,白灿灿的人儿,就跟看木头桩子似的,无任何的情绪波动,唯有转头看向沈东湛时,唇角上扬,带了几分讥诮。 恰,沈东湛侧过脸,挑眉看她。 四目相对,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无表情。 这大概是尚云茶此生,受过的最大的屈,辱,荣耀半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日,可即便她衣衫褪尽,匍匐在沈东湛脚下,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美人红了眼,眸中带泪,宛若雨打梨花,楚楚可怜。 “虞公子?”尚云茶试图用这熟悉的称呼,唤起沈东湛的怜惜,毕竟当日在定远侯府,他便是自称虞公子,“还记得你我在定远侯府之时……” 苏幕轻叹,“真是我见犹怜!”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过来,狠狠剜着她,“出去!” 尚云茶不死心,身上只挂着一个肚兜便扑了上来,若不是沈东湛身子一撇,怕是要直接坐在沈东湛怀里了。 他这一撇,身子便撞在了苏幕怀中。 苏幕:“……” “爷?”年修骇然上前,在苏幕背后托了一把,他可没忘记,自家爷背上有伤,可不敢背朝下摔地上。 哪晓得年修这么一托,便等于是把苏幕往沈东湛推去。 尚云茶扑在地上,匍一抬头,便瞧见了最是诡异的一幕。 沈东湛身子后仰,苏幕冷不丁往前扑。 这画面,看上去就像是沈东湛依偎在苏幕的怀中…… 年修心惊,骇然撤了手。 这、这可不关他的事,是沈指挥使靠过来的。 沈东湛侧过脸:“……” 苏幕转过头:“……” 四目相对,没有情意绵绵,只有惊诧过后的满脸嫌恶。 像是沾到了此生最嫌恶的东西,二人同时分立两旁,雅间内骤然一片死寂,任谁都是大气不敢出,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样? “出去!”沈东湛说。 口吻,不容置喙。 周南第一反应,捡起地上的外衫,扑头盖脸的罩在尚云茶身上,一记手刀欺在她后颈,二话不说就把人挟出了雅间。 惹他家大人不高兴,丢出去都是轻的! 年修愣了愣,身为东厂的奴才,岂能听从沈东湛的使唤?! 不听。 “出去!”苏幕道。 年修愕然。 周南在外站着,一脸嫌弃的瞧着,耷拉着脑袋走出来的年修,“我就知道,肯定得被赶出来。” “闭上你的嘴!”年修狠狠瞪着他,“再废话,带你回东厂!” 阉了你! 周南也不恼,一门心思只想知道门内的情况,哪里有功夫搭理年修。 不约而同,二人齐刷刷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留意里头的情况。 可千万别打起来,否则传出去太难听: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苏千户,于花楼大打出手?为了花楼里的姑娘? 只是,这雅阁内…… 怎么静悄悄的? “没动静?”周南愕然。 年修心里有些慌,爷身上有伤,莫要吃亏啊! 第81章 你不会?我教你 四目相对,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东厂千户。 各自身怀绝技,且看谁先低头? “苏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东湛面色幽沉。 苏幕瞧一眼他的手中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怎么,想动手?” 动手? 那是自然。 不过,动剑就不必了。 东厂与锦衣卫本身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立场不同,手段不同罢了,所以过过招倒是可以。 何况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 率先动手的,自然是苏幕,能先下手为强,绝不可能慢一拍,是以沈东湛的剑,第一时间搁在桌案上,赤手空拳,两两相搏。 只是,今儿的苏幕似乎有些奇怪。 在定远州的时候,沈东湛是见过苏幕出手的,知道她有几斤几两,可没想到现在,她招招留情,似乎有点到为止的意思。 就在沈东湛没能摸清楚苏幕是什么意思时,肩上陡然一沉,原以为苏幕会下死手,谁知道背后陡然微凉,已然被苏幕摁在了墙壁处。 沈东湛:“……”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快速推出一掌,但在最后关头又快速收了力道,却正好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胸前。 苏幕:“……” 四目相对,各自默然。 “沈指挥使似乎对我的胸,很感兴趣,之前在定远侯府便是如此,现如今还改不了这毛病,想必是有什么癖好?”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亵衣勒得紧,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摸一摸又如何? 只要他的五指,别因为好奇而合拢…… 不抓,就不成问题! 沈东湛撤了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何处?再撇头,瞧着落在自己肩头的,白净的双手,眉心狠狠跳了跳,“苏千户光顾着说别人,倒是忘了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 德行? 堂堂东厂千户,将锦衣卫都指挥使,摁在墙壁处,她一脚踩在矮茶几上,身子前倾,一手抵在他身侧,一手摁在他肩头,姿势暧,昧不明,又……何其诡异! 苏幕勾唇,指尖在墙壁处轻敲了两下,“沈指挥使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庭芳楼。 这可是花楼。 “进了花楼,自然是来寻欢作乐的,沈指挥使这般拘泥,怕是真的不知道,何为寻欢作乐。”苏幕满脸可惜的瞧着他,眼底带着清晰的轻蔑,“要不要我……教教你?”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下颚的瞬间,沈东湛一拂袖,“啪”的掸开了她的手,“苏千户就算想寻欢作乐,只怕身体也不允许?” 苏幕勾唇,“这世上寻欢作乐分两种,一种是取悦别人,一种是取悦自己,尚云茶与沈指挥使一夜夫妻,不知道属于哪一种?” “真是难为了苏千户,这么感兴趣。”他一掌袭来。 苏幕知道,他没用内劲,是以……在他掌风近至她面前的瞬间,她不闪不躲,依旧站在原地,这倒是把沈东湛给惊着。 下一刻,掌心骤然濡湿。 某人的唇,不偏不倚的贴在他掌心。 刹那间的软糯温凉,惹得沈东湛剑眉横挑,宛若活见鬼。 “你干什么?”沈东湛回过神来,满脸嫌恶。 这个死太监…… “方才沾了点酒,酒劲儿上来了,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目光幽幽的盯着他,“我看沈指挥使年轻力壮,长得貌美,想必是让尚云茶觉得满意,才有了这么一出死缠烂打,不死不休。” 沈东湛没有挪动,就站在原地。 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皮笑肉不笑。 苏幕徐徐凑近了他,仔细瞧着他的五官,打心眼里说句实话,撇开身份不谈,沈东湛是她这些年宫里、宫外,所见过的最为俊俏的男子,尤其是穿得这一身飞鱼服,气势十足。 可她,就是见不得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之前在定远州,他可没少调侃她,尤其是在她挨了尚远一刀,受伤之后…… “一介阉人,将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似挺直腰杆就能全乎?”沈东湛显然是生气了,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苏千户,旁人的风花雪月,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也沾不上关系,你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一天了。” 阉人就是阉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所谓断子绝孙,说的便是他们。 “我是不会有这一天了,只是沈指挥使也别想好过。”苏幕勾唇,瞧着近在咫尺的冷脸,“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正常男人,从此绝了幸福吗?” 沈东湛:“??” 这阉狗的脑子,愈发不正常。 “苏幕是伺候人的奴才,咱们当奴才的……是有些邪门在身上的。”苏幕挑眉看他,黑糁糁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比如说……” 苏幕的动作太快,倒不是沈东湛反应慢,而是他压根没料到,这死太监会做出这样越矩的举动,于是乎,他是真的、真的稍稍愣了一下。 便是这么一愣怔,苏幕得逞了。 沈东湛的眉睫骤然扬起,若说在藏香楼那次,是苏幕为了求生,不得不做出的行径,那么现在就是纯粹的……死皮不要脸! 好在,苏幕也只是贴了一下。 退开两步,她立在烛光里看他,目光带着清晰的戏虐,“风花雪月,不只是男人跟女人,太监和男人也可以,毕竟咱们这些人,可男可女,能随机应变。” 沈东湛脸黑如墨,反手便抽出了剑,不偏不倚的架在她脖颈上,“苏幕,你找死!” 葱白的指腹,从唇上抚过,苏幕勾唇坏笑,眼底满是恶意,“沈指挥使的滋味,果然是极好的,难怪尚云茶念念不忘。” 说着,她的指尖,已经钳住剑身,将其从自己的脖颈处挪开,“不过是与沈指挥使开个玩笑,如此当真作甚?知道沈指挥使有剑在身,但也不用时时刻刻拔出来……耀武扬威?” 不知道为何,沈东湛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只是,见惯了她杀伐决断,杀人不眨眼的狠戾,忽然发现了她的另一面,沈东湛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他刚要开口,房门骤然被撞开。 年修和周南双手相互挟制,双双倒在地上,即便如此,依旧谁也不肯认输,抵死不撒手,可见方才在外头,已然交手好一会了。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 沈东湛收剑归鞘,抬步就往外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伸手便揪起周南,连拖带拽的往外扯,以至于让年修得了机会。 只听得“哎呦”一声,换来年修得意的低笑。 “死阉狗,你给我等着!”周南恶狠狠的捂着眼。 年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且等着你,能奈我何?” 一回头,苏幕双手环胸,目光浅淡的盯着他。 年修心下一紧,当即躬身行礼,“爷。” “我说的那些话,你怕是半点都没记住。”苏幕拂袖往外走,面色黢冷。 年修抿唇,想了想,赶紧跟上。 “尚云茶已经被送去沈府了,不管沈指挥使收不收,人都会送到他的床榻上。”他们弄死了一个尚云杰,剩下的尚云茶,总归是要送到锦衣卫的手里。 一人一个,若然有什么祸事,谁也别想落得干净。 何况,尚云杰是尚云茶杀的,跟东厂没有半点关系! “爷?”始终未闻苏幕开口,年修有些心慌,“是奴才鲁莽,方才、方才……” 出了花楼,行至僻静处,苏幕转头看他,“你怎么不掀了庭芳楼?” 年修喉间滚动,垂眸不敢吭声。 “我还没出手,你倒是打得火热。”苏幕又道,“这般能耐,理该交由你杀进锦衣卫,将他们一锅端了作罢!”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我说过多回,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是最容易的。”苏幕盯着他,“若然真的想对付一个人,且寻软肋。可知道锦衣卫的软肋何在?可知道沈东湛的弱处是什么?你脑子进水了,才去硬碰硬。” 年修呼吸微促,“奴才、奴才怕您吃亏……” “就算我死在里头,那又如何?”苏幕低喝,“锦衣卫与东厂之事,心里没数吗?我若死在沈东湛手里倒也罢了,义父自有借口寻锦衣卫的麻烦,定会告到皇上跟前。” 年修再也没敢吭声。 好半晌,苏幕音色微沉,“起来!该走了。” “是!”年修行礼,起身。 待回到了苏宅,瞧着苏幕回了卧房,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栏杆处,略显头疼的挠挠头。 爷教过这么些东西,他怎么一打起架来,全丢狗肚子里去了? 只是,方才闯进屋子的时候,他似乎看到沈指挥使和自家爷……该怎么形容呢? 有些尴尬? “出来!”年修低喝。 妙笔书生翩然落在烛光下,“哎呦,这么生气作甚?” “你还有脸?上回让你跟踪沈东湛,你倒是别被发现,结果连画卷都被收缴了,一紧张把什么都给抖落了,也就是你知道得不多,否则说了不该说的,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年修满脸鄙夷。 妙笔书生脸上挂不住,“我也是尽心尽力的为爷办事,你怎好这般说我?” “说你还不服气?”年修瞪了他一眼,“你说说,你都办了什么事?” 妙笔书生甩出两张纸,一张画的是尚云茶脱了衣裳,扑向沈猪头的情景,另一张则是她匍匐在他脚下,他冷不丁后退,谁知却贴在了苏幕怀中的样子。 年修:“……” 下一刻,他将第二张画狠狠摔在妙笔书生脸上,“我看你真是活腻了,敢把猪头往爷怀里送,不要命了?” “可尚云茶那女人,与沈东湛接触,唯有这两处,我这不是……”妙笔书生赶紧把画捡起来。 不是他说的,要让他把尚云茶与沈东湛苟且之事,悉数画下,等到来日整理成册子,让整个殷都的人都看看,锦衣卫的龌龊事。 结果…… “那你画自家爷作甚?”年修低喝。 妙笔书生挠挠后颈,“我……” 画还没说完,卧房的门骤然打开,“吵什么?” 苏幕刚迈出一条腿,妙笔书生慌忙将画纸揉成团,一股脑的塞进了嘴里。 待苏幕走出门,只瞧见年修和妙笔书生立在回廊里,神色皆有些怪异,“做什么?” “没有没有,在开玩笑!”年修抿唇。 苏幕皱了皱眉,瞧着鼓了腮帮子的妙笔书生,“饿了就去厨房,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嗯嗯嗯!”妙笔书生连连点头,硬生生将嘴里的画纸吞下。 心内,苦不堪言。 待苏幕转回房间,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见着房门重新合上,光亮彻底消失,这才面面相觑,各自松了口气。 “什么都敢吃,真有你的。”年修轻嗤。 妙笔书生白了他一眼,“吃掉了,满意了?” “什么都办不好!”年修轻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妙笔书生自然是不服气的,“我、我成事给你看!” “那得看了才信。”年修鄙夷。 音落,妙笔书生纵身而去,他就不信,抓不住沈东湛的蹩脚,横竖今夜尚云茶被送进了沈东湛的府中,想必多得是机会。 天亮之前,苏幕领着人策马出城。 “爷,怎么了?”及至城门外官道,苏幕忽然勒住马缰,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暗影。 天还没亮,此刻进城或者出城,也未免太早了些,是以这肯定不是百姓。 “奴才去看看!”年修道。 苏幕音色微沉,“不必了。” 确实是不必。 对方已策马而去。 晨起浓雾重,不瞬便失去了那些人的踪迹。 “走!”苏幕狠狠挥动马鞭。 策马狂奔,众人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中。 待晨光熹微,迷雾渐散,早已人去无踪,再无任何痕迹可寻。 苏幕夜行,沈东湛是知道的。 “爷?”周南踩着晨光进院门。 沈东湛于院中练武,拳风凌厉,“说!” “苏阉狗出了城之后,借着晨雾不知去向。”提起这个,周南便有些气愤,“真是狡猾得很!” 她这是算准了今日会有雾,饶是后面有尾巴,亦不足为惧。 沈东湛收了掌,“她若是这般无能,栾胜会如此器重她?苏幕到底是苏幕,哪里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她狠起来,连她自己都敢算计。 “那个……”周南顿了顿,“昨夜那两人怎么办?” 一个女,一个男。 “女的关地牢里,男的……”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别弄死了,免得让苏幕找着借口,为这样的小喽啰惹出麻烦,不值得!” 周南想了想,“不弄死就成?” “嗯!”沈东湛转身进屋更衣。 周南舔了舔唇,笑嘻嘻的去了一旁的小屋。 妙笔书生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团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等着,给你解开!”周南弯腰,将绳索解开,“你说你,身为一介江湖人,干点什么不好,非得跟东厂那帮死太监同流合污!” 妙笔书生愤然,“不许你欺辱我家爷!” “哟哟哟,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你还横什么?”周南直起腰,瞧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许是绑了一夜的关系,妙笔书生身形摇晃,好似站得不太稳当,不过能解开绳索,就说明他们没打算杀他。 “这就走了?”周南问。 妙笔书生心惊,“怎么?” “不留点利息?”周南指了指自己乌黑的眼眶,“瞧见没有?东厂干的。” 妙笔书生瑟瑟发抖,“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打的。” “都一样!”周南对着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下一刻,房内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得屋顶的鸽子哗啦啦的齐飞,愣是没一只敢逗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惨叫声才停下来。 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妙笔书生,一瘸一拐的从沈府的后门走出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妙笔书生今儿栽了,不是赔了夫人,而是绑了一夜还挨揍,如年修那乌鸦嘴所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行至街头,妙笔书生顿住脚步,眼缝里瞧着一道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清晨的街头,本就人不多,此刻居然有一位身穿长衫的江湖术士,招摇过市,手上还举着招牌,什么“铁口直断,掐算生死”,真是好大的口气! 记得爷吩咐过,要寻大夫寻江湖术士,那道指令怎么说的?脑子都被周南揍得有些浑浑噩噩,妙笔书生晃了晃脑袋,颤颤巍巍的往前跟前。 跟到一条巷子口,一眨眼,竟是没了那人踪迹。 “这人呢?”妙笔书生使劲睁着,被周南揍肿的眼睛,快速环顾四周,“人呢?” 人,没了。 方才还在这儿,他明明看到那人进了巷子,为什么忽然就不见了? 殊不知,这殷都城内一道不见的,不只是这一人,还有…… 回到了苏宅,妙笔书生一口咬到舌头,“什么,顾西辞不见了?你们怎么看着人的?等着爷回来,我看你们怎么死!” 这小子,会跑哪儿去? 第82章 灭不了的口 顾西辞是怎么消失的,没人看到也没人知道,毕竟他虽然是顾家的人,但在这殷都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势力背景,委实没必要让人多费心思。 若不是因为太子笼他为幕僚,只怕苏幕压根不会多看他一眼,给他的几分薄面,也都是看在太子李璟的面上。 殷都繁华,少了谁都无所谓。 日子,还是照旧。 睿王府。 李珏已经写好了上疏的折子,内里将在定远州及其回来的路上,发生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比如说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与定远侯尚远,相从过密,二人曾以“伯父”和“贤侄”相称。 再比如,沈东湛仗着功勋与齐侯府的威望,无视礼数,对皇子大不敬,以药喂之而险些谋害了他这睿王。 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委实不堪予以重用。 “殿下!”庆安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 李珏将密折以蜡固封,彰显恭谨。 “定远侯府之事,乃是父皇下的密旨,所以暂时不能在朝堂上公开,否则本王一定会在朝堂上狠狠的参奏沈东湛一本。”李珏瞧着手中的密折,“这封密折到了父皇的手里,本王倒要看看,这沈东湛还有什么说辞?” 庆安快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呈递给李珏,“殿下,您先看看这个再说。” “什么东西?”李珏一怔。 庆安近前,压低了声音说,“是高人留下的密信,说是若是殿下要参锦衣卫一本,务必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是吗?”李珏放下密折,接过密信。 须臾,李珏的面色愈发铁青,过了半晌竟是幽幽的坐下,神色略显沉凝。 “殿下?”庆安低唤,“您怎么了?” 李珏幽然叹口气,“果然是本王高估了自己,未能想到这一层,实在是失策!幸好得高人提醒,否则这密折递到了父皇跟前,怕是、怕是要闯大祸。” “这般严重?”庆安骇然。 李珏没说话,严不严重的,得看父皇的心情,即便是亲生父子,身在帝王家也该谨守住君臣的本分,若然越矩,只怕父皇会以为他有不臣之心,到时候……帝必生疑。 皇帝本就疑心重,若是再生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一转手,李珏便将手中的密折丢入了火盆之中。 刹那间腾起的火苗,将密折吞噬干净,只余一抹灰烬。 “殿下?”庆安愣了愣。 一份密信,换一封密折,这高人果然非同寻常。 “罢了罢了!”李珏叹口气,“本王就暂且放过他沈东湛,来日方长,也就不急于一时了。给本王随时盯着东厂和锦衣卫的动静,务必随时来报!” 庆安行礼,“奴才明白!” 顿了顿,李珏还不忘补充一句,“尤其是苏幕和沈东湛。” “是!” 这二人,至关重要。 沈东湛倒是无妨,就在眼皮子底下,但是苏幕……苏幕素来特立独行,偶尔秘密出行办差,根本无法探知她的行踪。 东厂的口风,向来极严。 殷都城,安生了两日。 两日后,沈东湛才惊觉,苏幕不在殷都。 那么问题来了,苏幕去了何处? 殊不知,此时此刻,苏幕正领着人策马狂奔,直扑定远州。 帝王下令,诛杀尚家。 但是这道圣旨不能昭告天下,也就是说,除非尚家满门皆诛,才能晓谕天下,否则苏幕等人死在了定远州,也算是他们自己倒霉,与朝廷无关,皇帝在没有对尚远定罪之前,绝对不会轻撼定远州。 定远州是尚远的老巢,皇帝怕逼得尚远的旧部造反,是以,苏幕前往定远州时,亦附带了暗杀尚远旧部的任务。 所谓暗杀,便是见不得光之事,若不能成功,便会死在定远州…… 雨势太大,山路难行。 众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放慢速度策马奔跑,陡峭的山路上,满是泥泞,留下纷乱的马蹄印,待行至半山腰,已经天黑。 “找个地方,暂避!”苏幕下令。 夜路难行,尤其是雨夜,若是出了事折损了有生力量,委实划不来,还不如暂避一夜,就当是她行善积德,让尚家人多活一夜。 山腰上有个山洞,洞不算太深,但是能暂时避雨。 众人砍下繁枝凑成简易马棚,安置好马匹,然后随苏幕一道,快速钻进了山洞内避雨。 篝火燃起,散去凛寒。 年修寻了干净处,铺上一块布,“爷,您身上有伤,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咱们会好生守着,待天亮再出发。” 苏幕的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这会浑身不得劲,肩头的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背后的鞭痕依旧疼且痒,又逢着野外雨夜凄寒,冻得人直打哆嗦,伤口便更加难受。 所幸,她喜怒不形于色,不管身上有多少伤,都无碍于她的凉薄。 两名暗卫在洞口守着,其他人都在洞内,分批休息。 年修在苏幕的边上亦生起了一堆火,因着下雨,枯枝潮湿,火势并不大,还时不时的迸溅着火花,惹人心惊。 “爷,没事?”年修低声问。 尽管苏幕没说什么,但是年修跟着她这么多年,还是能瞧出点端倪的。 “没什么大碍。”苏幕低声回答,“休息休息便是,让大家别乱走,还有……小心点,若是定远州得了消息,尚远的那帮旧部可不是吃素的。” 必定,先下手为强。 东厂已经提前收拢了几名尚远的旧部,但有些人顽固不化,是不可能背叛尚远而依附东厂的,只能除之而后快。 “是!”年修颔首,“那您闭上眼,养养神!” 苏幕阖眼。 后半夜的时候,耳畔有些嘈杂,她睁了睁眼,但眼皮子沉得厉害,只能模糊的瞧见一个人影,恍惚间又听到了年修的喊声。 喊什么呢? 似乎是喊她的名字。 苏幕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水……” “水来了!”年修慌忙将水壶递到了苏幕的唇边。 沁凉的水,徐徐涌入她的唇齿间,一股子清凉让脑子骤然清醒起来,意识逐渐回笼,苏幕总算看清楚了周遭的情况。 “怎么了?”苏幕无力的抬手,拢了拢眉心,“我怎么了?” 年修放下了水袋,“爷,您下半夜的时候起了高热,晨起才退下,现在觉得如何?好些吗?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吃力。”苏幕坐直了身子,曲起腿,抬眼望着洞口,山洞外的昏暗让人心情阴郁。 年修忙道,“雨停了,只是没出太阳,瞧着有些黑压压的。” “扶我起来!”苏幕挣扎了一下。 年修赶紧搭了把手,搀着苏幕起身,缓步朝着洞口走去。 站在洞口的时候,苏幕眯了眯眸子,“谁来了?” “爷?”年修一怔。 苏幕侧过脸看他,“年修,你素来不会瞒我,如今是生了二心?” “爷!”年修扑通跪地,“奴才不敢欺瞒,只是、只是……” 苏幕抬眼,望着从林中走出的顾西辞,美眸眯起,掌心微微凝力,“此番任务是奉了皇上密旨,凡有泄露者,杀无赦!” “爷?”年修骇然,“是顾公子救了您!” 苏幕微震,张开的五指微微蜷起,掌心力渐散,“你说什么?” “旧伤复发,新伤未愈,苏千户再折腾下去,怕是真的要为东厂死而后已了!”顾西辞的手里拿着几株草药,缓步行至苏幕跟前,“来的时候发现那边林子适合草药,所以去寻了一下,谁知运气好,还真的叫我找到了!” 苏幕没说话,眸中杀气未褪。 即便她虚弱至此,亦有足够的能力,杀了眼前的顾西辞。 “苏千户是想杀了我吗?”顾西辞早就看出来了,她起了杀意,若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此处就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苏幕面无表情。 “顾公子,虽然你救了千户大人,但是……”年修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挽着半截袖子,瞧了一眼手中的草药,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这东西总归是认得?” “东宫太子。”苏幕认得。 这是太子李璟的贴身之物,当初李璟就送过一块,但是她没收,如今细看这令牌周遭的那道磕痕,想必就是当日这块令牌。 得此令牌者,必是太子亲自授命办差。 “我奉太子之命而来,苏千户还想杀了我吗?”顾西辞尾音拖长,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带了几分戏虐之色,“在殷都尚且可成,如今……晚了!” 苏幕收了力道,负手而立,冷着脸别开头。 “下半夜高烧不退,若不是我,只怕苏千户现在已经烧成傻子!”顾西辞继续说,“所谓救命之恩,大概就是如此?” 苏幕的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最近有点活见鬼,怎么每个人都问她讨救命之恩? 第83章 狼的眼睛 “我可没求着顾公子救我。”苏幕目光沉冷的盯着他,“你说是奉了太子之命而来,我倒是要问问你,太子是怎么说的?他是如何知晓,我何时出城,去往何处?” 顾西辞知道,她在怀疑他。 苏幕惯来多疑,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此时此刻,顾西辞若想瞒着,怕是会死在这儿,东厂虽偏向于东宫,但要知道,他顾西辞只是太子的幕僚,即便真的死在苏幕手里,以太子对苏幕的态度来看,最多训斥两句,绝对不会对苏幕做什么。 思及此处,顾西辞拱手,“东厂督主与太子密谈之后,太子便着我提前赶赴定远州,以待苏千户到来,辅佐苏千户成事。” “太子是觉得我办事不利,所以派个人监视我?”苏幕嗤笑了一声,“顾公子果真好本事,来殷都才这么些日子,就已经深得太子欢心!” 顾西辞笑容温和,“谢苏千户夸赞,既入了太子门中,自然要如苏千户这般,尽心为太子效命。来日漫漫,能与苏千户共事,是顾某的福分,还望苏千户多多指教。” 苏幕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转而环顾四周,“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你的身子还没好。”顾西辞道。 苏幕侧过脸,不温不火的瞥了他一眼,“哪日顾公子,有能力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再来置喙我的决定。” 否则,闭嘴。 顾西辞,哑然。 既是她出任务,那么底下人必须完全服从她,这就是东厂的规矩。 一个时辰之后,顾西辞将煎好的草药递上,“纵然要走,也得先把药喝了,否则你撑不到定远州。” 见她目色沉冷,他巴巴的补上一句,“别与自己的身子置气,不值得。” 看出自家千户大人的犹豫,年修上前,几欲拦阻顾西辞。 哪知下一刻,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 年修愣在当场。 顾西辞牵起唇角,冲她笑得温柔,“你高兴就好。” 苏幕快马加鞭,再没有理会他。 因着身子不适,自然不能再在野外过夜,是以第二日夜里,寻了僻静小村里的一户农家休息。 “有什么话就说!”苏幕喝着热粥,瞧一眼木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山脚下的小村子,很是安静,到了夜里便只剩下了风声。 风声呼啸,竹木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 年修想了想,转身将窗户合上,这才低声问,“爷既然怀疑顾西辞,为何要喝他给的药?” 诚然。 苏幕怀疑顾西辞,但无碍于他为她煎药、送药。 “他的确懂得些许医术,那些药对我有好处。”否则,她不会入口。 眼下任务在身,容不得她挑三拣四。 “爷的意思是,他是真的在救您?”年修皱眉。 苏幕一记眼刀子甩过来,年修心下骇然,扑通跪地。 “奴才该死!” 苏幕敛了目色,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开番薯皮,属于番薯的香甜滋味,瞬时弥漫开来,“记住了,我不欠他。” “是!”年修俯首,“是奴才失言,一切都是顾西辞自愿的。” 苏幕咬一口滚烫的番薯,鼻间低哼了一声。 院子内。 云峰有些愤愤不平,瞧着仔细煎药的自家公子,“爷,她既不领情,您何必这般辛劳?煎药之事,让他们东厂的奴才自己来便罢了!” “这帮奴才笨手笨脚,杀人在行,救人……”顾西辞摇头,“我亦是闲来无事,做点事打发无聊又有何不可?” 云峰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终是没再多说。 蓦地,村口忽然一声喊。 这村子原就十多户人家,屁大点的地方,稍有动静便全都知道了。 “怎么回事?”年修从屋内出来。 农户着急忙慌的拎着锄头往外冲,“定是狼群来了!” 山上经常有狼下来,而且这狼极是凶狠,成群结队的出没,这村子人少,夜里早早的闭户,可也防不住狼群进了村子,便祸害那些家畜。 苏幕站在檐下,屋内的光亮落在她身后,衬得她身段颀长,亦衬得她凉薄无情,哪怕听闻狼群入村,恐伤及人命,她也没有半分动容之色。 旁人死活,与她何干? “云峰,去看一下!”顾西辞说。 云峰颔首,提着剑便去了。 幽然叹口气,顾西辞望着转身回房的苏幕,“好歹也是寄宿在农户家中,为何不施以援手?” “寄宿是他们自愿的,我未曾强迫,是以这帮不帮,也得看我自愿,谁奈我何?”苏幕进屋,“关门。” 她不喜欢外头的吵闹声。 顾西辞手里捏着蒲扇,立在院中半晌没能答上话。 年修合上了房门,守在门口看着他,“顾公子自己想帮忙,只管去,我家爷的事儿您还是少管为好,当然……您也没资格管。” “狼会伤人!”顾西辞说。 年修冷笑,“伤人的,何止是狼。” 须臾,云峰跑了回来,神色不大好,“狼群来的时候,妇人伸手去抱路边戏耍的孩子,谁知狼忽然扑了过来,将怀中的襁褓抢走,现在村民们都跑去救孩子,奴才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孩子呢?”顾西辞忙问。 云峰摇摇头,“现在村民们都追上山去找孩子了。” “去找找!”顾西辞回头看了一眼,立在檐下的年修,“上天有好生之德,既是碰见了,自当施以援手。” 云峰点头,“奴才这就去。” 人命关天,既然知道,岂能坐视不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顾西辞叹口气,紧了紧手中蒲扇。 山林太大,不知道狼把孩子叼哪儿去了。 夜色漆黑,忽明忽暗的光亮,在林中闪烁。 顾西辞进来送药的时候,苏幕就站在窗口位置,负手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身子不适,不该站在风口上。”顾西辞将汤药递过去。 苏幕转身,“你不是想救人,为何没有随众人进山?说到底,人都是怕死的。” “你若说人是自私的,我信,但你若说我怕死,我不认。”顾西辞看得很清楚,她眼底翻涌的鄙夷与嘲讽,“现在对我来说,苏千户的命比他们重要。” 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顾公子还真会给自己找托词。” 顾西辞没多说,只是下一刻,瞳仁骤缩,“那是、是什么?” 窗外漆黑处,隐隐有碧光闪烁。 如萤火虫一般,一对又一对。 苏幕兀的扣住他肩膀,冷然将他推至一旁,美眸骤冷,杀气腾然,“狼!” 刹那间,一声狼嚎,齐声呼应。 门外,年修骇然心惊,“是狼群?!” 昏暗的院门外头,有光亮渐行渐近。 还不等年修推门,骤听得屋内“啪嗒”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窜进了屋。 苏幕瞧一眼不远处,剑搁在桌案上,也就意味着她眼下是赤手空拳,一头、两头、三头狼,如果这三头狼一起扑过来。 顿了顿,苏幕转头望着一旁的顾西辞,“方才不是理直气壮,说是要救人?你猜现在,我是救你呢?还是……不救?” 顾西辞喉间滚动,俊俏的面容泛着微微的苍白,“生死,都在苏千户的一念之间。” “狼吃人,先咬脖子。”苏幕幽幽的开口。 然则下一刻,她忽然愣在了原地,目不转睛的望着狼的眼睛。 窗外的风,吹得烛光肆意摇动,满室光影斑驳。 “眼睛?”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居然是狼的眼睛!” 可是,为何是狼的眼睛呢? 狼,代表着什么? 第84章 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群狼还真是狡猾至极。”顾西辞抱着凳子,“村民都上山找狼去了,它们却折返回村,如此这般,怕是要成精!” 苏幕还是没明白,狼眼睛的事情。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她分心去想太多。 “爷?”年修一脚踹开房门,却惊得三头狼奋起直扑苏幕和顾西辞。 顾西辞骇然举起了凳子,然则还不待他砸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色殷红,那滚烫的狼血四下飞溅,落得到处都是。 刹那间,最初的鬼哭狼嚎,成了如今的重物落地之闷响。 三头狼,有一只是被年修摁下的。 至于其他两头…… 顾西辞手一抖,板凳“砰”然落地,喉间止不住滚动,他亲眼看到苏幕杀气腾腾,徒手撕饿狼,自狼嘴出撕开,生生撕成两半。 而另一只狼,则被苏幕一脚踹飞,狠狠撞在墙壁上,重重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好半晌才摇摇晃晃的站起。 反手抽剑,剑尖落地,苏幕不紧不慢的朝着墙角的狼走去。 “苏千户!”顾西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苏幕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斜睨着他,“方才是谁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顾西辞:“……” “狼,永远是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幕举起了剑。 手起剑落,狼头滚地。 她持着染血的剑,回眸看着他,“对一头牲畜心慈手软,你觉得它会感激你吗?野性难驯的东西,到哪儿都是祸害。” 今日妇人之仁,明日这村子里就没活人了。 “屠狼!”苏幕闭了闭眼。 年修行礼,“是!” 外头,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哀嚎声,是狼的嚎叫,带着痛苦的凄厉。 顾西辞坐在房间内,面色青白,“你是对的。” “刀不割在自己身上,都不会觉得疼。”苏幕瞧着门外的血色,“站着说话久了,早晚会有腰疼的那一日!” 这一夜,注定是闹腾的。 外头狼群被诛,村里的百姓终于在山林里,找到了染血的襁褓,他们去得晚了,孩子已经被掏。 黎明时分,村民们陆续回来。 哭声,喊声,劝慰声,乱做一团。 在他们回来之前,苏幕已经领着人整装待发,早早的立在了村口。 顾西辞领着云峰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再也没有多说过半句,老老实实的跟在苏幕的队伍里。 走的时候,老百姓跪地冲着苏幕等人的背影磕头,高呼了一声,“恩人慢走。” 苏幕皱了皱眉,没有回头。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自然算不得恩人,只是宰了吃人的畜生罢了。 “爷?”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年修慎慎的开口,“奴才觉得,他们主仆二人好似有些不太对劲,这是怎么了?” 苏幕喝了口水,坐在树底下啃着干粮,“还能怎么了?顾家的儿郎,居然没见过血,倒也是稀罕事。” “是那个孩子?”年修恍然大悟。 他们这些人,刀头舔血惯了,人命不人命的,对他们来说其实跟杀鸡宰羊没区别,毕竟自己哪天落了单,估计还不如这些鸡鸭牛羊的,没它们死得痛快。 “他们,知道咱们要做什么吗?”年修低问,“太子殿下多半只知道,咱们去定远州办差,并不知道咱们办的是什么差?” 栾胜没那么愚蠢,肯定不会和盘托出。 “肯定不知道。”苏幕将水袋丢还给年修,“到时候,让他滚远点,别耽误了咱们办差。”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往来定远州,轻车熟路。 简城没了尚远和尚家兄妹,宛若群龙无首,谁也不敢当家做主,内里正乱得厉害,是以苏幕等人想混进城,简直轻而易举。 所有人都知道,尚远被皇帝的一道圣旨请去了殷都,而尚家兄妹紧跟着失了踪。 尚远的旧部,正在搜寻尚云杰和尚云茶的下落。 夜色沉沉。 苏幕立在小小的四合院内,一身黑衣,眉目凛冽。 “已经灌了药,天亮之前不会苏醒。”年修上前回禀,说的便是顾西辞主仆二人。 东厂办差,自然不能带着这两个碍手碍脚的,免得到时候坏了他们的好事。 “出发!”苏幕扯上遮脸布。 夜深人静,简城的街头只剩下敲更的更夫,尤其是僻静的巷子里,更是空无一人。 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暗卫窜入了高墙,第一时间控制了进出口。 正门,偏门。 捂嘴、割喉,动作一气呵成,连半点响声都不会有。 苏幕目色平静,手一挥,众人便四散开来,以地毯式的屠戮。 上谕:鸡犬不留。 “人呢?”苏幕问。 年修知道自己爷问的是谁,当即指着不远处的佛堂,“人在里头。” 佛堂外头,暗卫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守卫,连伺候的小丫头也没放过,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苏幕一步一台阶,伸手推开了佛堂的门,缓步往内走。 正前方,是明堂。 偌大的佛祖金身,端坐佛台,瞧着何其慈眉善目。 绕过佛像,便是后堂。 尚远的夫人,定远侯夫人就住在这里。 推开雕花木门,苏幕皱了皱眉,听得那敲木鱼的声音,心下有些微沉,木鱼声,声声入耳,宛若敲在心头,让人很不舒服。 “来都来了,不进来吗?”内里,传出女子低沉的声音。 苏幕跨步进门,年修转身合门,守在门口。 屋内,檀香杳渺,有妇人跪坐在蒲团上,一手转着佛串,一手敲着木鱼,她跪在佛像面前,神情何其虔诚、恭敬。 “侯爷夫人。”苏幕开口,一身黑衣蒙面,立在她身后,“可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侯爷夫人没有回头,依旧跪在那里,敲着木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杀孽太重终有报,报应不爽罢了!” 苏幕皱了皱眉。 侯爷夫人继续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早到迟到,又有什么区别?” 深吸一口气,苏幕握住了剑柄,徐徐抽剑。 剑身寒戾,不久之前,这柄剑刚斩杀了吃人的饿狼,现在却要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说来还真是嘲讽。 生或者死,一念之间。 救人或者杀人,亦是一念之间。 “你们,是皇帝的人?”木鱼声,骤歇。 苏幕顿住脚步。 侯爷夫人忽然站起身,目不转睛的望着烛光里的苏幕,黑衣遮面,除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什么都瞧不清楚,“东厂还是锦衣卫?” 苏幕没说话。 “皇帝,早就起了杀心。”侯爷夫人冷笑,“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苏幕勾唇,“既然夫人有了心理准备,那么……” 外头响起了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 侯爷夫人狠狠闭了闭眼,“报应,是报应!报应终是来了。” 从苏幕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在说着“报应”二字,倒是将苏幕给逗笑了,“上位者,高高在上,视百姓为蝼蚁草芥,居然也会相信报应。若然世间真的有报应,就不会有枉死之人,横死之人,包括夫人您!” 瞧着苏幕的手中剑,烛光中煞气沉沉,侯爷夫人笑了,“很多年前,就该有这么一遭了,皇帝终究还是下了手。” “你如何肯定,咱们就是皇帝的人?”这点,苏幕委实没想明白,“皇上还没赐罪,定远侯也没有落罪,这似乎说不过去。” 侯爷夫人垂着眼帘,缓步朝着一旁的佛龛处走去,掌心轻贴在一本佛经上,“就算不是皇帝的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只不过……布劳费心!” 苏幕目色陡沉,骤见侯爷夫人身子一仰,快速往地上倒去…… “你服毒?!” 第85章 吴门江家 也不知出什么原因,苏幕忽然闪身近前,竟是接了一把,转而半蹲着,抱了侯爷夫人在怀,“服毒是个明智的选择,至少看起来会很体面。” “体面这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一文不值。”侯爷夫人唇角溢着血,唇色逐渐发黑,“你是之前来过侯府的那个、那个东厂少年!” 苏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她是东厂少年。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可她这出走半生,归来腥风血雨,早已不是旧时模样。 “尚云茶还活着,人在我手里,我问你,北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苏幕言简意赅,这也是她留着尚云茶性命的缘由,“她跟当年的吴门江家是什么关系?” 前半句,侯爷夫人只是闭着眼,任由唇角溢着血,只等着最后一口气咽下,便绝了这人间念想。 然则,听到这后半句的时候,尤其是提到了“吴门江家”之时,侯爷夫人忽然别开头,“哇”的吐出一口污血,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苏幕,“你、你是什么人?”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苏幕眦目欲裂,“说清楚,我就放尚云茶一命。” 原就是剧毒下喉,此刻的侯爷夫人只剩下出的气,满嘴污血,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唯颤颤巍巍的将佛串子塞进苏幕的手。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瞧着侯爷夫人殷切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那双手用力的抓住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再也无法匍出口。 事实,亦是如此。 侯爷夫人咽了气,死的时候一双眼睛含着泪,仍是睁着,死死的望着苏幕。 那眼神像什么? 苏幕向来没什么感情,可是侯爷夫人临死前的眼前,让她想起了乳母死的时候,那时候的乳母亦是这样死不瞑目,倒伏在地,死死的盯着她,满眼都是舍不得。 “爷!”年修近前,伸手探了一下侯爷夫人的鼻息,俄而将指尖贴在她的颈动脉处,“死了!” 苏幕依旧半蹲在那里,回过神来,伸手合上了侯爷夫人的双眼。 人死如灯灭,生前再多荣华,亦随之湮灭。 “爷,走!”年修道。 苏幕站起身,掌心里还握着侯爷夫人的佛串。 “爷,您这是作甚?”年修诧异,他们这些人压根不是善男信女,自然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加持,刀头舔血的人,但凡心中有半分悟性,皆会放下屠刀。 苏幕转动手中的佛串,“她给的。” “她可说了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摇头,“什么都来不及说。” 自然,也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收了案头的那本佛册,苏幕转身往外走,整个佛堂已经被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远处,火光燃起。 稍瞬,整个定远侯府便陷在了火海之中。 苏幕临走前又去了一趟北苑,这空落落的地方,比她之前那次来的时候,更加荒凉,大概是因为人死了的缘故,除了那个茅屋以及内里的器具,其他东西都被销毁,再无所踪。 按照惯例,铲草除根之前要留几个有用的活口,以防会有漏网之鱼。 烛光羸弱,苏幕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用指尖拨弄着,摆在栏杆处的烛火,丝毫不觉灼热。 哭喊声,渐近。 苏幕倒是认得为首的那个人,“你是侯府的管家,我认得你!” 这管家一直跟在尚云杰身边,苏幕一眼便认出来了。 管家都这般年岁了,算是享了半辈子清福,如今突然面临灭顶之灾,自然是惶恐惊惧到了极点,被人押跪在地,老泪纵横,“我、我只是个奴才,侯爷谋反,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苏幕慢悠悠的扯下了遮脸布,“认得我这张脸?” 哭声,骤歇。 “认得。”苏幕目色寡淡的盯着他,“很好,没有说谎。” 管家环顾四周,满眼横七竖八的尸体,伴随着仍未停歇的哭喊声和哀嚎声,火光缭乱中,血色弥漫。 “我没那么多的时间陪你耗。”苏幕依旧把玩着烛火,“北苑那个女人是谁?” 管家骇然,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你、你是何人?” “你若不说,东厂早晚也会查出来。”苏幕瞥他一眼,“既无用,便无需再留着了。” 暗卫得令,提起了明晃晃的刀子。 “放我一条生路,我、我便告诉你!”事到临头,谁不怕死?求生,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可奇怪的。 年修冷然,“你敢跟咱们讨价还价?” “让他说!”苏幕示意年修退下。 年修躬身,退至一旁。 “那是侯爷的一个妾室,曾经是侯爷最宠爱的女人,后来犯了七出之条,与人私通,所以才会被关在北苑。”管家急急忙忙的开口。 苏幕坐直了身子,冲他身边的丫鬟指了指,“好得很!” 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尚幸存的几个奴才,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刺耳的声响,震透耳膜。 管家面无人色,差点厥过去。 “我最恨的就是欺骗,敢当着我的面撒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苏幕问,“你是要卸胳膊呢?还是卸腿?” 管家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大人……我、我说的是实话,是实话啊!” “唉!”苏幕叹口气。 刹那间,旁边的家奴还来不及惊叫,头颅已咕噜噜的滚落在地,恰好滚到了管家面前。 管家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年修!”苏幕瞧了他一眼。 年修颔首,下了台阶便走到了管家面前。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下,管家被冻得惊醒过来,一双猩红的眸,惊恐至极的睁着,却被年修揪起了衣襟,当场挨了两拳。 管家一张嘴,当场吐出带血的两颗牙。 “还不肯说实话?”年修杀气腾腾,“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人到了这个时候,早就忘了哭泣。 扑通跪地,管家连滚带爬的爬到了台阶下,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苏幕,“我说,我说,那个女人是侯爷从江南带回来的,据说、据说跟当年的江家有关,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奴才,这么要紧的事情,侯爷也不会告诉我啊!” 苏幕站起身,单手捏着蜡烛,蜡油不断的滴落在地,“你说的,可是吴门江家?” “是!是吴门江家!”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目色狠戾,袖中手微微蜷握成拳。 第86章 苏幕,你手下留情了 吴门江家,这四个字对苏幕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苏幕好半晌都没说话,直到年修近前低唤了一声,她才敛尽身上的戾气,渐渐回过神来,冷声继续问管家,“那女人,叫什么?” “不知!”管家呼吸微促,“我只知道她这些年在北苑过得很是凄惨,侯爷派专人与她接触,除此之外不许任何人轻易踏足北苑。” 苏幕半垂着眉眼,瞧着脚边滴落的蜡油,已然沾到了她的靴面上,不由的皱了皱眉,“她一个废人,若是没有点价值,怎么可能在北苑活这么久。” 定是尚远时刻留意着,不许她死,吊着她的一口气。 “侯爷好像、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只有侯爷和侯爷夫人知道。”管家慌乱无措,身子抖如筛糠,“夫人当初就指着侯爷的鼻子破骂,此后便吃斋念佛,住进了佛堂。” 苏幕微怔,“你是说,侯爷夫人知道真相?” “自然!”管家连连点头,急切得仿佛已经抓住了生的希望,“当时把人带回来之后,夫人向来脾气好,却也是发作了一番,冲进了北苑,若不是侯爷拦着,只怕是要砸了北苑。” 苏幕又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夫人当时骂了侯爷一句,忘恩负义,见色起意的白眼狼,便再无其他了。”管家到底是个外人,知道这么多委实不易。 想必,问题的关窍,还是在尚远的身上。 “忘恩负义,见色起意?”苏幕顿了顿。 这话,倒是颇有深意。 管家连连点头,“敢指着侯爷鼻子骂的,也就是夫人一人,是以当时夫人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从那天起,夫人便甚少再管侯府的事情,住进佛堂,不理世事。” 方才侯爷夫人听到“吴门江家”的时候,的确反应很大。 “大人!”管家砰砰砰的磕头,“我知道的,真的就这么多,求大人饶了小人一命!大人,大人您承诺过的,您说过不杀我的!” 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最后一个问题,林大夫在哪?” 显然,管家没料到苏幕会忽然问及,一个不相干的人,话题的跳跃幅度太大,以至于他一时半会的回不了神。 “问你话呢!”年修冷喝。 管家急忙摇头,“之前一直在后院药庐里忙着,现在、现在这般凌乱,委实不知她身在何处?” 闻言,苏幕随手扬去,剩下的蜡烛段,落在了回廊的帷幔处,火苗乱窜,光亮很快就迷了眼,与外头那些火光融为一处,真真正正的成了一片火海。 管家面白如纸,连滚带爬的想要去抓苏幕的腿,“您答应过的,不杀我,大人,你不能言而无信!大人!”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苏幕立住脚步,幽幽的侧过脸看他,“你可曾听到我的承诺?” 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过,饶他不死,不是吗? 管家陡然瞪大眼眸。 上谕:鸡犬不留! 说起来,倒也奇怪,搜遍了整个定远侯府,居然没发现林大夫的下落,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夫,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踪迹。 “没有!” “没有!” “没有!” 年修行礼,“爷,没找到林大夫!” 生死不明,下落成谜。 “这算不算是漏网之鱼?”苏幕问。 年修不敢吭声。 如说是,便是没办好这差事,回到了殷都定会受到惩罚,若说不是,林大夫却是真的失了踪,消失得毫无预兆。 据活口交代,傍晚的时候,林大夫还在府中给侯爷夫人诊过脉,其后便安安心心回了她自己的药庐休息,再也没有出来过。 可现在呢? 翻找整个药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既是要办差,自然不能留活口,林大夫在定远侯府这么久,也算是府中的一份子,该灭的口就得灭,岂能妇人之仁。 药庐内,空无一人。 外头的火,已经烧到了后院,矮墙上的树木已经飘起了火花,想必很快就会蔓延整个药庐,若然真的藏在什么地窖之类的地方,只怕……不是浓烟闷死就得被烘烤至死。 “找一下药箱。”苏幕说。 还真别说,年修翻找了两遍,都没发现林大夫的药箱。 “没有!”年修狐疑的扫过周遭,“莫不是恰好出诊?” 苏幕瞧着桌案上摆放的药包,“包了一半就走了,委实是急事,不过……定远侯府的大夫,何需为外人出诊。” “是跑了!”年修斩钉截铁的回答。 苏幕点头,“去追。” 务必,斩草除根。 “是!” 定远侯府一场大火,烧红了简城半边天,等着府衙的人赶到,再组织人救火,为时已晚。 偌大的、繁华的定远侯府,曾是荣华富贵的象征,被誉为小朝廷、土皇帝的出处,现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一片灰烬。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顾西辞主仆二人还在昏睡。 “爷?”年修有些犹豫,“是不是即刻离开?” 苏幕放下手中剑,“分批走。” “是!”年修颔首,当即去安排。 今夜的定远侯府大火,势必会热闹到黎明,够府衙的人忙活,当然……大火中的尸体,也会招致定远侯旧部的痛恨。 可那又如何? 死无对证。 苏幕先去换了身衣裳,换回了便装,然后便进了顾西辞的房间,修长的指尖捏着火折子,轻吹一口气,顿有火光缭乱。 “别装了。”苏幕点燃了案台上的蜡烛。 火光起,屋内渐渐的明亮起来。 苏幕拂袖落座,顾自倒了杯水,“茶水中根本没有药,装睡也该有个度,装过头了容易露出马脚。” 半晌,床榻上的顾西辞幽幽睁开双眼,坐起身来,他转头望着烛光里的人,似自嘲般笑了一下,“竟是被看穿了?” 苏幕没有搭理他,顾自喝了口水。 外头时不时传来些许动静,但动静更大的是墙外,现如今整个简城的人,一门心思扑在定远侯府处,真是热闹极了! “苏千户是如何看穿的?”顾西辞下了床榻,行至她面前。 苏幕把玩着手中杯盏,长睫微垂,遮去眼底明灭不定的光亮,“你是大夫!” 四个字,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顾西辞顿了顿,“不是所有的大夫,都能察觉蒙汗药的存在。” “第一次见你,是在东宫。”苏幕挑眉看他,眸中略带冷嘲,“太子从不用安息香,但那一日,他身上沾了安息香的气味。” 顾西辞皱眉,勉强扯了一下唇角,“是!” “安息香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睡得安稳睡得好,但有个臭毛病,用久了便会麻木,这些东西会对身体再不起作用。”苏幕道,“我只是把安息香的方子做了改变,掺杂了其他的药,炼成了粉末。” 顾西辞抿唇,“你在试探我!” 苏幕觉得,他能想明白这点,是好事。 “既是东宫的幕僚,理该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连忠诚都做不到,存了自己的小心思,那这样的人,自不必留!”音落瞬间,杯盏于掌心震碎。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顾西辞骤觉颚处一凉,紧接着便有什么热流一点一滴的坠落。 苏幕葱白的指尖,夹着染血的瓷片,冷眼睨着顾西辞下颚处的血,“知道疼,才会记得住,不然付出的代价太小,是不顶用的。” 从始至终,顾西辞仅仅只是初始眨了一下眼,现如今平静得与她神情一致,伸手抚过下颚,指尖的嫣红是苏幕给予的教训。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手段,没杀他,是看在太子的份上! 指尖轻弹,碎片瞬时嵌入木柱内,苏幕拂袖转身,抬步往外走,“顾公子可以去把你的奴才弄醒了,好好休息,明日才能又精神去看热闹。” 顾西辞站在原地,任由鲜血染红了衣襟,面上的血让他原本俊俏的容脸,平添了几分妖冶之色,舌从指间舔过。 那是他自己的血,拜她所赐! 口腔里,快速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他扯了扯唇角,笑靥温和如初,未改分毫。 只是这音色,却是凉得瘆人。 “苏幕,你手下留情了!” 不管她,是不是看在东厂的面上…… 远在殷都的某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第87章 不知不觉,沾了她的臭毛病 周南觉得很奇怪,自家指挥使的身子……最近不太好,时不时的打个喷嚏什么的,总是毫无预兆。 “爷,要不要请个大夫?”周南低声问,“别是真的伤寒侵体而不自知,毕竟这种事可大可小,卑职觉得还是看看比较稳妥。”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少给我添堵,我什么病都会自愈。” “卑职……”周南顿了顿,脑子里思绪飞转,想着最近做了什么事,给沈指挥使添堵了?思来想去,怎么都没想明白。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周南若有所思的摸着下颚。 底下人蹑手蹑脚的凑上来,“周大人,您有没有发现,咱们指挥使大人近来有些着急?” “你怎么不干脆说他近来脾气暴躁?”周南瞪了他一眼。 这话,谁敢直白的说?! “还真别说,委实如此。”周南深有体会,“之前并非如此,只是近来如此,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沈东湛素来以公事为重,若是真的有什么心事,想必也是因公。 可转念一想,近来似乎也没什么公事可办,定远侯府的事情已告一段落,至于皇帝如何处置,那都是皇帝的事,跟锦衣卫没什么关系。 沈东湛也觉得奇怪,就是莫名其妙的想要发脾气,可又不知道这脾气来自于何处,走出镇抚司大门,冷风拂面,他好似忽然明白了些许。 之所以如此烦躁,不过是因为……缺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以至于日子便的平淡无奇,没了任何意义。 “爷,今儿去哪?”周南问。 定远侯府的差事办完了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有传召沈东湛。 沈东湛呢,也不着急,权当是多休息两日。 “随便走走!”锦衣卫巡查周遭,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近来东厂很是安静,没探出什么事吗?” 他们只知道,苏幕出了城,然后在城外消失无踪,具体去了何处,还真是没人知道! “东厂口风太紧。”周南摇头,蓦地惊呼一声,“那不是舒姑娘?” 沈东湛立住脚步,瞧着街头挤过人群,朝着这边走来的舒云。 “爷,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周南问。 沈东湛掉头就走,你爱打招呼就打招呼。 “爷?”周南惊呼。 舒云骤然抬头,当下瞧见了挤入人群中的沈东湛,“沈指挥使?” 一声娇滴滴的轻唤,换来的是沈东湛的漠然无视。 “周大人!”舒云行礼。 周南拱手回礼,“舒姑娘今儿怎么在街上?” “随师父出来买药材,倒是巧了,居然能遇见你们二人。”舒云在苏宅里养了这么一阵,精气神都养得差不多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沈东湛狐疑的打量着她,“师父?” 舒云全家老小都被武林盟斩尽杀绝,何来的师父? “便是李大夫!”舒云往身后的医馆指了指,“人就在里头。” 见着二人不解的神色,舒云忙不迭解释,“师父是千户大人的人,教了我不少东西,咱们此番出来是买药的。” “谁病了?”沈东湛问。 舒云摇头,“无人病痛,只是药庐里缺了几味药,所以来交代一声。恩公,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东湛一怔,周南更是不解,“你怎么瞧出来,我们要出门?” 他们近来无事,今儿可半点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恩公瞧着有些,若不是有急事,怕也不能这样!”舒云笑道,“若是城内有什么事,锦衣卫这么多人,大概不用沈指挥使亲自出手。” 周南没敢吭声,下意识的瞧着自家指挥使的面色。 沈东湛转身就走,神色凉薄至极。 “周大人!”舒云心惊,赶紧拽了一把周南的袖子,“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周南皮笑肉不笑,略带厌烦的拂开了舒云的手,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舒姑娘心知肚明,还用得着我多说什么?” 舒云立在哪里,瞧着这主仆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不由得眉心紧皱。 “舒云?”李忠从医馆里走出来,“你站在那里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舒云应了一声,当即转回。 “怎么了?”李忠问,“怎么站在大街上发呆?” 舒云忙解释,“碰到了沈指挥使和周南,所以过去打了个招呼。师父不知道,当日若不是沈指挥使和千户大人,舒云这条命只怕……” “那些事,无需再回忆。”李忠拍着她的肩膀,“都过去了。” 舒云红了眼眶,咬着唇点点头,旧事不堪回首,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这沈指挥使怎么会在街上闲逛?”李忠手里拎着药包,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医馆。 舒云回过神,“沈指挥使好似有些不太对,瞧着有点神情焦灼,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咱们千户大人?” “两个死对头,谈不上什么焦灼。”李忠一口否定,“可能是身子虚,是以燥火上升。” 舒云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街头,骤然一片混乱。 马蹄声声,急促至极。 混乱中,还伴随着驿使的高呼,“闪开,都闪开!” 沈东湛站在街边的时候,被身边的百姓挤到了一旁,所幸身段颀长,鹤立鸡群,倒是无碍视线。 驿使背着文牒匣子,弯着腰,拼了命的往前冲,直奔皇宫方向而去,然则今儿老百姓赶集,原就人多,这么一闹腾,便出现了纷乱的踩踏之事。 “孩子!孩子!” 沈东湛赫然抬眸,还不待周南开口,身边的指挥使大人已经飞身而出,直扑街头的幼童,单手抱身,单手覆其脑后,就地一个驴打滚,闪开了急踩的马蹄。 怀中的孩子,哭声骤歇,大概是被吓坏了,整个人抖如筛糠,死死揪着沈东湛的衣襟不放,好似怕极了周遭的一切。 “没事了!”沈东湛低语。 妇人快速上前,连忙抱起了怕生的孩子,几欲跪下。 周南赶紧挡了一下,这才免去了妇人的磕头谢恩。 “以后小心!”沈东湛瞧着那孩子。 圆嘟嘟的小脸,甚是粉嫩可人,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上去惊魂未定,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他就在母亲的怀中。 妇人千恩万谢之后,抱着孩子快速离开。 沈东湛出神一般站在原地,方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当时二人跳崖之后,沦落到小渔村的情景,彼时的她,似乎就对孩子格外的偏爱。 虽然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能看出来。 “爷,没伤着?”周南有些着急。 自家爷,怎么一愣一愣的? 沈东湛抿唇,“无恙。” “一直心不在焉的,救孩子倒是挺快的,以前也没见着您这么喜欢管闲事。”周南小声的嘀咕着,毕竟他跟着沈东湛这么多年,还真的没见过他主动做好事。 尤其是这种救死扶伤,救人于危难的好事。 沈东湛没有搭理他,转头望着皇宫方向,“驿使是朝着皇宫去的,但是他背的匣子,不似八百里加急。” 这么一说,周南倒也回过神来,“对,这不是八百里加急,卑职方才看得真真的。真是岂有此理,非八百里加急,也敢在殷都城的大街上这般策马,真真是罔顾人命!” “出了何事?”沈东湛不解,“这么着急?” 方才他在马蹄下救走了那孩子,驿使只是勒了一下马缰,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跑,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 蓦地,背后响起了低哑而幽凉的声响。 “世人多烦忧,不过是阴阳乱序,人人所求,不过虚名一场,何用?” 沈东湛当即转身。 第88章 她,来了 沈东湛转身,瞧着眼前的算命先生,目色微沉。 “我瞧着这位爷器宇轩昂,非凡夫俗子可比,不知是否愿意,让老道给您算上一卦?”说话的是个穿着道袍的男子。 周南皱眉,绕着他走了一圈,转而歪着脑袋,瞧着他手中的旗招牌,“铁口神断?哎呦,年年抓贼,今儿贼不请自来,倒是稀奇!牛鼻子老道,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吗?” “二位身穿官服,自然晓得!”老道抚着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始终在沈东湛身上游离,不断的打量着他,“锦衣卫!” 周南冷嗤,“知道还敢往前凑,是想找死吗?” “这位爷,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老道望着沈东湛,“且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沈东湛立在那里,“若说错了半句,人头落地!” “好!”老道点头。 不多时,三人便行至街头一角,瞧着铺开的桌子,还有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得,被带进了老巢!”周南满脸鄙夷。 沈东湛睨一眼桌案上的器具,都是常规的东西,寻常算命先生有的,这里都有,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只是…… 老道握着沈东湛的手,一寸寸的摸着。 看得周南,两道眉都纠结在了一起,“摸得那么仔细,倒像是揩油的。” 沈东湛徐徐侧过脸,冷眼睨他。 周南心神一震,当即闭嘴,若无其事的环顾四周。 “贵不可言。”老道叹口气,“贵不可言啊!” 沈东湛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瞧着他,“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人头,落地。 “世家出身非本家。”老道娓娓道来,“奇骨贯顶为尊者!” 周南一头雾水,“你胡言乱语什么?说人话!” “这位爷,富贵至极,为常人不可企及,只是欠缺时运,一旦东风至,定为惊天人。”老道目不转睛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面无表情,“谁是主使者?” 周南听出来了,这话不对,二话不说便将剑刃搁在了老道的肩头,“问你话呢!谁让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不是事实,想必你心里很清楚!”老道幽然叹口气,“世人空有一双眼,瞧不清这世间纷扰,断不清这恩怨情仇,悲哉!” 音落瞬间,忽有白烟起,骤然迷人眼。 沈东湛与周南双双旋身退后,以衣袖掩口鼻,生怕这白烟有毒。 待烟雾散尽,早已没了道人的踪迹。 “我就知道,他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死骗子!”周南一脚踩上招牌,“什么铁口神断,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混账东西。爷,您为何要信他?” 沈东湛神色晦暗不明,瞧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幼时我被人挟持,有一道人救过我,那人是个左撇子!” “不会这么巧?”周南摇摇头,“说书先生,还编排不了这样的巧合。” 然则下一刻,周南默默的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 乌鸦嘴! 大概从一开始,沈东湛就察觉了,所以由着这人肆意胡言。 桌案上的东西没什么异样,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寻常人的笔架搁在右手边,而这道士的笔架,却是搁在左手边的,这就说明…… 此老道,乃是左撇子。 “爷,那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南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头朝下,立一炷香的时间。” “如此,便能明白?”周南不解。 哎呦,这是什么好法子?不用读那些硬邦邦的书册,就能明事理。 沈东湛拂袖而去,没有理他。 然则下一刻,周南忽然醒过神,宛若醍醐灌顶,“爷,您是说卑职脑子里进了水?呸,不是,爷,卑职脑子里没有进水,卑职……” 嘿!解释不清楚了。 不远处,妙笔书生双手环胸,狐疑的打量着躲在巷子里,其实一直没跑了的牛鼻子老道,“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唯有这一双腿还算好使。” 老道上下一打量,“江湖人?” “东厂的!”妙笔书生厉声纠正他的错误。 老道负手而立,“原来是东厂的狗!” “不管是狗还是人,能活着便罢,否则便是统一的称呼——尸体!”妙笔书生冷笑两声,“我不管你是谁,既与锦衣卫有所接触,那就只好请你去东厂大牢,喝喝茶,吃顿饭!” 身后,数名东厂蕃子徐徐走出。 老道冷笑,“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人戴上黑巾蒙住了口鼻,齐扑老道而去。 妙笔书生直翻白眼,“锦衣卫会吃亏,不代表咱们东厂也会吃亏,你那招烟雾遁,对咱们不起作用,还是死了这份心!” “黄口小儿,狂妄!”老道纵身而起。 刹那间,细针如雨。 若不是妙笔书生溜得快,怕是要被扎成了刺猬,而他带来的蕃子们,因为躲避不及,皆殒命当场。 再回来,巷子里早就没了老道的踪影。 妙笔书生浑身发颤,内心发怵,从蕃子的尸体上拔下一根银针,阳光下,银针细如牛毛,针针扎在要害处。 若不是他轻功好,躲避得及时,只怕也会与这些人一样,当场毙命! 喉间滚动,妙笔书生立在那里,脊背阵阵发寒,额角的冷汗徐徐而下。 真可怕! 回过神来,妙笔书生撒腿就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通知东厂的人,务必要留心这么一个牛鼻子老道,在苏幕回来之前找到他! 提起苏幕,妙笔书生这心里直打颤,这小子若是知道他办砸了这差事,定会毫不犹豫的扒了他的皮,那惨状可比挨周南的一顿打,更完犊子! 啧啧啧,那个没心肝的怪物! 在妙笔书生看来,沈东湛和苏幕是同一类人,素来不会耳根子软,而方才这沈东湛显然是放了这道人一马,里面肯定有猫腻。 猫腻,是肯定有的,但能不能查出来,就得看东厂的本事! 周南心里恨得直骂娘,奈何事关沈东湛,他纵然有再大的脾气,也得忍着,这事不可外泄,免得那惹出什么祸端。 “周大人!”底下人上前,“刚得的消息,是……大人本家的消息!” 前半句话,倒是没什么。 后半句话…… “什么消息?”周南以为自己听岔了。 底下人咬字清晰,一字一顿,“本家的消息!” 自打来了这殷都,齐侯府的人对自家指挥使,向来不怎么关心,连带着侯爷的家书,也跟便秘似的挤,隔了小半年才能蹦出一个屁。 所以啊,也难怪周南这般惊诧。 接过书信,周南示意他退下,转身进了茶楼。 “爷!”叩门而入,周南盯着手中的书信,“这是本家来的信,只是……卑职瞧着,好像不是侯爷或者侯爷夫人的消息。” 周南担心,其中有诈。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只淡淡的瞄了一眼,整张脸便沉了下来,“是沈东麟的字迹!” “二公子?”周南愣怔,“二公子怎么想起来,给您写封信?” 这倒是怪事。 周南之前担心书信有问题,如今倒是担心信上的内容有问题,毕竟……爷的脸色越看越黑,等到他放下信纸,一张脸就跟泼墨画似的。 “爷?”周南低低的喊了声,“您怎么了?” 沈东湛闭了闭眼,转头望着窗外,呼吸微沉,“你自己看!” “可以看?”周南愣了愣,这可是家书! 但沈东湛这么说了,周南自然也不客气。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南是真的蹦跶了一下,“哎呀妈呀,她来了?爷,那您……以后是不是,不能跟咱们喝花酒了?”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狠狠甩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89章 哎呦,坏事了! 喝花酒自然是不可能了,再者……沈东湛原就没有喝花酒的习惯,若不是苏幕当时反复提及,他沈东湛还真是不屑去那种地方喝酒。 不去,倒也无妨。 只是…… “爷,到时候把人安置在何处?要不,就您旁边的那个院子,卑职瞧着还算雅致,临近花园,想必是极好的。”周南试探着问,“如此,可成?” 沈东湛目色凉薄的盯着他,“把后院厢房腾出来。” “后院厢房?”周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眸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起身,抬步就走。 “爷,真的是后院厢房?”周南疾步跟在其后,“只是后院偏僻。” 沈东湛不再多说,走得那样匆忙,但在周南看来,总是带了那么点焦躁之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再去花楼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指挥使大人心情不好是实打实的,真真切切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日内,沈指挥使的脾气愈见暴躁,底下人悄悄的问过周南,可周南能说什么?总不好说,沈指挥使心里搁着儿女之事? 锦衣卫都指挥使,理该公私分明,这话还是不说为好。 近日,殷都城内还算太平。 东厂一直按兵不动,各方势力亦是消停了下来,毕竟有二皇子李润谋反之事在前,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惹出什么事端。 万一受到牵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书房内。 周南行礼,“爷!” 沈东湛立在窗口,瞧着后院方向,“说!” “是山匪。”周南道,“永慰县出现了山匪,一夜之间,山匪烧香抢掠,屠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县衙里派出了不少衙役,并且上报至府台。府台派人协助剿灭山匪,谁知道这帮山匪很是狡猾,趁着官军上山之际,再度下山为恶。” 沈东湛转身,“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批凶神恶煞?” “是什么原因暂时不知,只晓得这批山匪好生厉害,官兵来时便躲进山林之中,让人无从查找,待官兵撤离,又占据山寨,继续作恶。”此处距离永慰县有些距离,这帮山匪是突然冒出来的,所以周南查到的消息并不多。 沈东湛皱了皱眉,“山匪为祸……” “据说,这群山匪已经屠戮了两个村子,若是再任由其猖狂下去,唯恐……危及殷都周边的安全。”周南说这话,其实有另一层意思。 沈东湛心头了然,只不过皇帝没传召,他断然不会自己请命。 锦衣卫,只服从于帝王令,其他事,能不掺合尽量不掺合。 然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朝廷上议论纷纷了数日,终是没个定论,皇帝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漏夜传召沈东湛进宫。 御书房内。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爱卿。”皇帝面色不太好,整个人病怏怏的,说话的时候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半靠在椅背上,低低的咳嗽着,“平身!” 沈东湛起身,心里却揣着了几分明白,皇帝每次装病,每次喊他沈爱卿的时候,总没什么好事,上回就推着他去定远州,一推两三次,次次要认命。 “沈爱卿啊!”皇帝招招手,“过来,到朕跟前来。” 沈东湛垂眉顺目,近至皇帝跟前,“皇上急召微臣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帝笑着望他,好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这满朝堂都在议论什么,你会不知道?” 沈东湛行礼,“皇上,满朝文武,人才济济,皇上随便挑个人去剿匪,想必都会比微臣在行。微臣执掌锦衣卫,只懂得伺候皇上为皇上办差,但是领兵……委实是难为了微臣。” “朕知道,你就是担心你那个未过门的小妻子。”皇帝朗笑两声,“人都在路上,眼见着这两日就到殷都,你便舍不得离开,想留在殷都候着她。” 沈东湛心头颤了颤,这件事……知情的并不多,能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可见本家的探子始终如影随形,一直都盯着本家不放。 面上,沈东湛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恭敬,“皇上所言极是,柠儿约莫明儿就到,所以微臣怕是不方便离开殷都。” “不妨事,反正这剿匪一事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也就不急于一时了。”皇帝顺着接了话茬,“朕就给你时间,等到你接了人,再出发剿匪。” 沈东湛心下微沉,看样子在他进宫之前,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去办这差事。 皇帝素来固执,一旦下定决心,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与其再三的推诿,倒不如现在应下,好歹皇帝宽限了他几日。 若是把皇帝逼急了,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臣,谢主隆恩。”沈东湛行礼。 皇帝很是满意沈东湛的反应,虽说沈丘肆意妄为,但是生了个懂事的儿子,至少在服从命令这桩事上,沈东湛比沈丘更好驾驭。 “去准备!”皇帝道,“朕会下一道圣旨,让府台派兵与你一道上山剿匪,务必……把这帮逆贼杀个干净,切莫为祸百姓,保一方太平!” 对于这些话,沈东湛完全没放在心上。 所谓的保一方太平,不过是怕这些山匪日渐壮大,到时候势不可挡,威胁到了殷都城的太平,仅此而已! 退出御书房之后,沈东湛在宫道上站了良久。 这情形,看得周南心里发怵,“爷,您没事?” 沈东湛紧了紧袖中手,瞧一眼黑漆漆的夜空,“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心寒。高不可攀的帝王心,不管你做了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真正的相信你。” 能这么快得知华云洲的消息,定是皇帝早早的盯着沈家,所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帝。 皇帝方才,是在威慑他。 笑里刀,绵里针。 不外如是! “真的剿匪?”周南问。 沈东湛点点头,“真的!” “现如今叫什么事?连剿匪这种事,也都是来找咱们,真当咱们是万能膏药,哪儿不痛快就贴哪儿?”周南絮絮叨叨。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祸从口出。” 周南默默的闭了嘴,但是这话却是半点都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沈东湛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其一,这帮山匪进退有序,显然不是寻常的乱民。 其二,官军总是扑了空,保不齐底下有人暗通山匪。 其三,并非朝中无将,而是皇帝都不满意,为什么非要锦衣卫去剿匪? 这些疑点,足以让沈东湛得出个可怕的结论,皇帝年事已高,历经二皇子谋反之后,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报以怀疑和试探。 皇帝,可能是在试探他。 忠诚? 能力? 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皇帝宽限了几日,趁着这几日,他可以好好想清楚,并且做好相应的准备。 两日后,晨起。 沈东湛领着周南出了城,二人策马前行,走得极缓。 “爷,就咱们两个,沐姑娘会不会觉得不够重视?”周南忙问。 沈东湛瞥他一眼,“需要殷都百姓都出城相迎,才显得重视?” 周南哑然。 咱就这么一说,那么大火气…… “那个……探子之前汇报,说是昨天夜里发现苏千户在城外三十里的客栈里休息。”周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沈东湛的脸色。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完了! 自家指挥使大人的脸色,比天边的风卷残云更可怕,黑沉沉的,仿佛随时要吃人。 “这么要紧的事,之前怎么不说?”沈东湛音色陡戾。 周南忙道,“昨夜忙着布置后院,添了点东西,所以没来得及,那……哎哎,爷?” “柠儿就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客栈里!”沈东湛策马狂奔,“回去再找你算账!” 周南心头一紧,“哎呦,坏事了!” 第90章 未来世子妃 可不得坏事嘛,这沐姑娘跟谁住在一起不好,居然跟东厂那个魔头住在了同一家客栈,难怪指挥使大人急成这样,换做旁人,也会心急如焚。 城外三十里。 春风客栈。 苏幕立在木楼梯上,瞧着大堂内,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客人。 这个位置四通八达,道路交错,所以客栈里的生意不错,进出人多也是情理之中,其中不乏一些江湖人。 “爷?”年修行礼,“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您去休息会!” 原本,苏幕是不想停下来休息的,奈何连夜赶路,后半夜的时候她没能撑住,迷迷糊糊的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身上都是皮外伤,倒也不打紧,但是把身边的人吓坏了,尤其是年修,紧跟着跳下马背,众随行蕃子,亦齐刷刷跳下。 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 苏幕倒伏在路边,这一摔倒是把她给摔得清醒,只是身子虚弱得很,半晌都没能应出声来,那种差点被自己胸腔里的一口气憋死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但最后,她是怎么缓过劲来的呢? 苏幕皱了皱眉,眸色微沉。 “苏千户?”顾西辞在旁轻唤,“你该好好休息。” 苏幕转身就走,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 瞧着苏幕离去的背影,云峰略有些不平,“好歹是公子救了她,竟是连张笑脸都没有,真为公子感到不值,若不是公子……” “行了!”顾西辞瞥他一眼,“平时也没见着你这般多话,今儿这是多长了一根舌头?” 云峰抿唇,缄口不言。 “医者,不计名利。”顾西辞开口训诫,“求报者,非诚也,为私心。” 云峰行礼,“是!” 苏幕的房间在回廊尽处,为的就是免外人打扰,周边几间客房亦为年修所定下。 这安排对苏幕来说,是最稳妥不过的。 然而事有例外,苏幕对门那间客房,早已有人住下,年修有心驱逐客人,却被苏幕拦住,出行在外,免生事端。 此处距离殷都甚近,想来不会再出事端。 苏幕站在门口,恰对门的住客开门出来,想必是下楼吃饭。 对方也瞧见了苏幕,一脸趾高气扬的盯着她,其后那小童还不忘低喝,“看什么看?就这样盯着别人看,真真是无礼至极!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门口蕃子,脊背发凉。 年修亦是心下一惊,敢对他们家爷这般无礼,最后是谁把谁的眼珠子抠出来,还不一定呢!他刚要上前,却因为苏幕一个眼神而退了回来。 “公子,快些走!”小童推搡着自家的小公子,朝着楼梯口走去。 见着人已经下了楼,年修赶紧推开房门,“爷。” “现在的女子,都这般胆大妄为吗?”苏幕跨步进门。 身后跟来的顾西辞,显然心神一震,不敢置信的回头,“女子?你这如何看得出来,那两个少年人是女子?” 没有耳洞,也不显胸,眼下天亮,领子抵着下颚,瞧不清楚喉结位置,这一眼瞧出是个女子,还真是需要点本事。 “伺候得人多了,自然分得清楚。”苏幕拂袖落座,“顾公子如此言语,怕是还没沾过女儿身?” 她问得如此直白,倒是把顾西辞给问住了。 瞧着他如此反应,苏幕兀的勾唇一笑,目色邪肆的盯着他,“到时候回了殷都,可得请顾公子好好享受一番,我这厢无福消受,顾公子可千万别学!” 云峰皱了皱眉,把她和他家公子相比,这是咒公子断子绝孙吗?阉人无嗣,他家公子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岂能相提并论! “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顾西辞还是不明白。 苏幕没应声。 有些东西,不是靠经验,而是因为感同身受,她自己便是个女扮男装,自然能一眼看出旁人的女扮男装。 “爷,歇会!”年修已经铺好了床榻,“等您休息好了,咱们再启程不迟。” 此处距离殷都只有三十里地,以他们的脚程,最晚今夜必定能到,是以,不急于一时。 “留心大堂内。”苏幕坐在了床沿,若有所思的瞧着顾西辞主仆,“若然动手,记得躲起来,我可不想浪费人手在你们身上。” 言外之意,不要拖我们东厂的后腿。 云峰有些不平,自家公子三番四次的救她,竟是换来这么一句“不想浪费”,真是为公子感到不值! “两位还是先出去!”年修下了逐客令。 顾西辞没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领着云峰离开了房间,让苏幕能好好的休息。 出了门,云峰略有不甘,“公子,他们太欺负人了!” “东厂从不欺负人。”顾西辞目色平静,面上依旧是温和的浅笑,“东厂,只杀人!” 云峰的心肝颤了颤,垂眸不敢再多言,别看苏幕说话还算和气,若真的动起手来,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顾西辞立在楼梯口,若有所思的瞧着大堂。 苏幕说,可能会动手? 那么,是谁要动手? 视线落在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年人身上,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苏幕这么一说,他便越看越觉得苏幕所言不虚。 不管是神情还是动作,委实不似寻常男儿,处处透着一股子娘娘腔的的感觉,两张小脸生得粉嫩,最掩不住的应是她们身上的气质。 男儿多阳刚,即便是书生亦自有一股儒雅之气,而女子属阴,举手投足间多犹豫缓滞,这也许就是最大的区别。 顾西辞不由感慨,苏幕在宫里待久,想必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男女,难怪分得这般清楚! “公子,您看出什么了吗?”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叹口气,“注意墙角那几个江湖人。” 顺着顾西辞的视线望去,云峰注意到了大堂一角的两桌人,尽管穿着便装,且刻意佯装成百姓,但是有些动作却是瞒不住的。 比如,坐姿。 比如,左顾右盼的神情。 习惯刻在骨子里,这东西很可怕,既能让你时刻保持警惕状态,又能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江湖人?”云峰诧异,“这些人是冲着东厂来的,还是正好经过?” 顾西辞寻思着,“苏幕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就说明这些人是冲着东厂来的,而苏幕……非头一次接触。” 江湖人? 非头一次接触? “莫不是五毒门的人?”顾西辞皱了皱眉。 这还真的不好说,毕竟在这之前,苏幕所中之毒就来自于五毒门,想必她跟五毒门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他们起来了!”云峰忙道。 顾西辞想了想,转身朝着房间走去,“走!” 云峰诧异,真的躲起来? 合上房门之后,顾西辞便立在门后,听着门缝外头的动静。 蕃子的低喝与警告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打斗声,还有些许闷响,多半是有人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楼道都热闹了。 不,不只是楼道,连带着底下的大堂都热闹了。 客栈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合上,成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势,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尤其是这些江湖人,大有同归于尽的意思。 一些无辜受牵连的住客,被吓得厉声尖叫,躲在了柜台底下瑟瑟发抖。 耳畔,满是桌椅板凳和杯盏碗筷碎裂声响,嘈杂一片,分不清楚谁输谁赢,谁也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般不顾性命的厮杀,起因为何? 年修一剑贯穿那人咽喉,将闯进来的人,一脚踹飞出房间,冷剑在手,周身杀气腾然,“尔等何人,敢在东厂面前造次?” 门外,一帮人眦目欲裂,急扑而上,“杀的就是东厂的阉狗!” 刹那间,房门碎裂。 轰然巨响过后,这些腌臜东西都被震飞出去,苏幕捏着一人的脖颈,如捏死一只蚂蚁搬,折断其颈骨,随手从楼梯上丢下去。 尸体落地的瞬间,那帮江湖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苏阉狗在那,杀了她!” 年修持剑在前,蕃子们围拢在苏幕周围。 “杀了阉狗!” “保护大人!” 苏幕也不恼,立在那里瞧了一眼周遭,柜台处不断有脑袋探出,是掌柜和伙计,还有来不及逃脱的幸存住客。 那两个女子,也在其中。 乍听的东厂二字,她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凡跟东厂沾边的,都没好事!”小童愤然。 要不然,她们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 年修一剑劈开了对手,眼见着对方即将覆灭,当即冷声厉喝,“一个不留!” 形势不对,江湖人毕竟不似东厂这般死忠,撒丫子就想跑。可是,门是他们关的,已然是作茧自缚,想跑哪儿这么容易! 下一刻,小童骤然疾呼,“公子!” 剑,架在了那女子的脖颈上,“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苏幕身长如玉,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勾唇笑得邪冷,“呵,你拿一个路人,来要挟我?” 是他们脑子进水,还是她现如今表现得太过仁慈,以至他们对她,生出了这样的误会? “谁敢动她!”小童厉喝,“她可是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你们敢动她,就等于跟齐侯府作对,我家姑爷现如今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惹了锦衣卫,你们谁都别想活!” 苏幕瞳仁骤缩,唇角的笑渐渐冷却,“齐侯府?未来世子妃?” 沈!东!湛! 第91章 东湛哥哥,她好凶! 为钻石过400加更 “世子妃?”如此,这帮人便觉得自己好似捡到了宝,直觉已经保住了性命。齐侯府的世子妃,其身份地位比东厂的阉狗,不知要高上多少,若然有所损伤,朝廷也不会放过苏幕。 年修犹豫了,这可了不得,万一真的伤了人,齐侯府秋后算账,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别说是他家千户大人,饶是整个东厂,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皇帝对齐侯府的态度,都是明摆着的事。 “放我们走!否则,就杀了她!”那人怒喝,拖着女子缓步朝着正门行去。 年修咬着后槽牙,被人威胁的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顾西辞站在楼梯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却只见苏幕拂袖落座,顾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抿一口,“你们跟了我一路,眼见着是要到殷都了,所幸我给了你们这么个机会,你们竟不好好珍惜,趁此杀了我?” “阉狗,你杀我五毒门这么多兄弟,我们就算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大门已经打开,临出门前,挟着女子的那人,恶狠狠的吐着低冷的诅咒,“你这种断子绝孙的阉贼,早晚会被人千刀万剐,死后定遭戮尸,死无全尸!” 年修眦目欲裂,手背上青筋微起,他们这些人,最恨的就是被人骂“死无全尸”这四个字。 活着的时候,便已身子残缺,若是死了还不能囫囵个,据说……到了阎王地府,都不能转世投胎,得当个游魂野鬼,或者下十八层地狱。 “走!”那人一声低喝。 谁知下一刻,骤然低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架在女子脖颈上的剑,“咣当”一声落地,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已然笔名当场,眉心一点殷红,有瓷片从后脑贯出。 一招,毙命! 苏幕气息紊乱,面上依旧沉冷狠绝。 看准机会,年修飞身而上,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砍断了伸向那女子的、江湖人的手。 刹那间,血色嫣然,惊得两个女子厉声尖叫。 便是在这惊叫声中,年修手起剑落,与一众蕃子齐齐出手,解决了这帮江湖人,如之前所言,一个不留。 外院的大门,冷不丁被人踹开。 率先闯进来的是周南,乍一眼院子里两个捂着脸尖叫的女子,骇然心惊,当即持剑冲上前,冷然直指年修,“放肆,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年修剑上染血,唇角扬起一抹嘲讽,“锦衣卫,是否人人都如你这般眼瞎?” 没瞧见这满地的尸体? 没瞧出来经历了一场厮杀? 若不是自家爷出手救了这女子,只怕锦衣卫来得再快,也只能为其收尸。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跨入门内的沈东湛。 四目相对,各自凛冽。 沈东湛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再瞧着这满地的尸体,以及那一人额心的一点血迹、死不瞑目的样子,心下有些了然。 苏幕敛眸,帕子轻轻拭去指尖的血迹,“沈指挥使来得有点晚,我这一不留神,坏了你英雄救美的好事。” 语罢,她随手将帕子丢给身边的蕃子,款步走下台阶。 沈东湛瞧一眼惊慌失措的女子,低声喊了句,“柠儿。” 沐柠当即抬头,满脸是泪的奔向沈东湛,当即扑进他怀中,哽咽着喊了声,“东湛哥哥!” 便是这四个字,让苏幕猛地顿住脚步。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呢? 汗毛直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好看的眉,拧到了一处,苏幕深吸一口气,“沈指挥使的未婚妻,居然沦落到身边无人,只身出门的地步,到底是宁侯府不够重视,还是艺高人胆大呢?” “你放肆!”那小童厉喝,怒然直指苏幕,“我家小姐不会功夫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小姐身份何其尊贵,岂容尔等亵渎。”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齐侯府的世子妃倒是没什么脾气,就是娇惯了点,反倒是这奴才……真是半点都没有奴才相,想必是觊觎沈指挥使的美貌,要与她主子同侍一夫?” 小童面色陡然泛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大家都看得见。”苏幕神色寡淡的,将扎在树干处的瓷片拔出,上头还沾着血,“还有,我最恨别人拿手指着我,除非你能踩在我的头上,否则……” “啊……” 刹那间的尖叫,周南来不及护着,沈东湛又美人在怀,根本腾不出手。 小童的掌心已被瓷片贯穿,鲜血直流,方才的嚣张跋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目狰狞,以及对死亡的惊恐。 苏幕勾唇,“方才我救了世子妃一命,现如今用这婢女的一只手偿还,想必世子妃不会不舍得?” 一条命,一只手。 相较而言,划算至极! “书香?”沐柠惊呼,慌忙上前用帕子捂住了她的伤口,流着泪疾呼,“书香,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东湛哥哥,快帮我找大夫!” 沈东湛没说话,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 “找大夫!”沈东湛皱眉。 这都瞧不明白? 周南舔了一下唇,转而瞧着满院子的东厂蕃子,“这里……” “带着她们两个一起走。”沈东湛说。 周南恍然大悟,“是!” 是以,周南赶紧上前行礼,“沐姑娘,卑职带你们去找大夫,快些跟卑职出去罢!” “东湛哥哥?”沐柠梨花带雨,精致的小脸满是惊慌与期许,“我怕!” 沈东湛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骤见着有人从客栈内走出,疾步朝着苏幕而去,待看清楚那人的容脸,到嘴的话瞬时咽了回去。 顾西辞?! “你为何在此?”沈东湛冷问,“这里的事情,与你也有关系?” 顾西辞没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固气丸。” 昨夜她落马也是吃的这个,诚然能导气归元,稳住体内紊乱的真气,是以苏幕没有犹豫,身子要紧,有些事情没必要逞强。 瞧着苏幕吃了要,顾西辞面色稍缓,“缓一缓!” 沈东湛近前,“你为何在这里?” “沈指挥使对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很感兴趣?”顾西辞反唇相讥,“您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出现在此?” 沈东湛瞧了瞧苏幕,又看了看顾西辞,面上乌云密布,总觉得这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东厂出行,素来不带外人,今儿倒是奇怪。”沈东湛开口,直勾勾的盯着苏幕,“苏千户能允许一介儒生跟随,真让人意外。” 只是她云淡风轻,面上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沈指挥使进了花楼也只喝酒不近女色,今儿却是美人在怀,不也让人意外吗?”苏幕反唇相讥,“还是说,这未来的世子妃,委实胜过人间美酒无数?” 一句“花楼”让沐柠面色稍变,“东湛哥哥?” 不知道为何,她每次喊“东湛哥哥”,苏幕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若非身份搁在那儿,苏幕真想把她的嘴堵上。 矫揉造作,听得人心里发毛。 “还不带走?”沈东湛望着周南。 周南倒是想带她们走,可这沐柠不肯走,他有什么办法?这是未来世子妃,又不是鸡鸭牛羊,可以拦着驱赶、使劲儿拽。 “沐姑娘?”周南苦着脸,“走,卑职带你们去找大夫!” 沐柠松开了书香,奔至沈东湛身边,伸手便环住了沈东湛的胳膊,“东湛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我害怕,他们好凶……” 沈东湛还来不及开口,却听得苏幕幽幽的应了声,“好凶,总比没胸……要好些!” 沐柠:“……” 第92章 她是倒了哪门子的霉? 沐柠真的没想到,苏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还真的接不上话茬。不只是接不上话,连带着哭声都停了,神情略有些发怔。 唯有沈东湛,甚至苏幕阴狠毒辣的性子,宫里伺候惯了,自然什么荤话都敢往外说。阉人无根,怕是早已将所谓的羞耻之心,也一并阉去。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将胳膊从沐柠的桎梏中抽出,缓步朝着苏幕走去。 “东湛哥哥?”沐柠愕然,惶然往前迈步。然则下一刻,骤见苏幕阴测测的勾唇,愣是站在了原地没敢再上前。 沈东湛没注意到身后的沐柠,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瞧着她浅浅勾唇,瞧着她目色微沉,终是站在了她面前。 “沈指挥使有何赐教?”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其实仔细看,隐约能瞧见苏幕的脸色不太对。 “多谢!”沈东湛说。 苏幕委实一怔,她原以为这般戏弄沈东湛的未婚妻,依着他那性子定是要暴跳如雷,又或者是寻衅报复。 谁知,换来了“谢谢”二字,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别说是苏幕,连一直跟着沈东湛的周南,也跟着愣了愣,默默的瞧了一眼沈东湛的脚下,这不有影子嘛,没错啊…… “东湛哥哥?”沐柠以为自己听错了,颤着声音哽咽道,“书香受不住了,你快些陪我去找大夫好不好?” 沈东湛敛眸,转身往回走。 临了,又顿住脚步,将注意力落在顾西辞身上。 “听说东宫收了一名贤才,为太子幕僚,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不是生面孔。”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他,“顾公子好本事,一来殷都就攀上了太子殿下,真是前途无量。” 顾西辞并不诧异,锦衣卫与东厂旗鼓相当,东厂知道的事情,锦衣卫自然也会知道。 何况,身为太子的幕僚,本就不是需要遮掩之事。 “沈指挥使谬赞,顾某愧不敢当。”顾西辞拱手作礼。 沈东湛笑得略显嘲讽,“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何来的不敢当之说?顾公子既有心成为太子殿下的幕僚,首先得像苏千户这般,敢于担当才好。东厂是不会与废物,打交道的!” 这话,原是苏幕说的。 年修眉心微凝,怎么觉得这沈指挥使,像是在骂人呢? 好在没僵持多久,沈东湛便领着沐柠主仆离去,关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只字未问。 “爷?”年修近前。 苏幕额角的冷汗徐徐而下,拂袖转身,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是!”年修行礼。 顾西辞看出来了,她那两次杀招,已然耗尽了全力,外表瞧着无恙,实则气息早已紊乱,若不是他递上固气丸,只怕早已撑不住。 说到底还是尚远那一刀比较致命,其后鞭痕加身。伤筋动骨,又未曾好好的休息疗养,新伤旧伤,再加上日夜兼程,连日奔波,铁打的身子也会撑不住。 苏幕神色淡然的走回房间,若无其事的躺下休息,一个时辰,足够她缓过劲来,待回到了殷都就没事了。 年修守在外头,连带着顾西辞也挡在了门外,不许任何靠近房间半步。 他们家千户大人,需要好好休息! ………… 出了客栈,书香便晕死了过去。 事实证明,苏幕真的是要了她一只手,瓷片贯过了掌心,且斩断了她大拇指与掌心的连接筋脉,以至于这只手以后仅仅是个摆设。 “东湛哥哥,东厂的人为何如此可怕?”沐柠始终眼角带泪,“不过是说她两句,为何要这般凶狠,断人手脚?” 沈东湛知道,沐柠主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格外深厚。 说是主仆其实并非真正的主仆,书香并非卖身为奴,当年沐柠贪玩落水,是书香的父亲舍命相救,因书香母亲早逝,现今父亲殒命,沐家便将书香接进府中,对外宣称是义女,与沐柠做个伴。 “那阉狗就是个疯的。”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沐姑娘没来过殷都,怕是不知道这阉贼的厉害,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沐柠面色发白,“这么可怕?” “何止啊!”周南低低的说,“若不是打不赢咱们指挥使大人,此番定是要杀了书香姑娘才肯罢休的。” 沐柠身形一颤,虚虚的往沈东湛身边靠去。 “大夫!”沈东湛侧过身,朝着大夫走去。 周南慌忙接了一把,“沐姑娘不必害怕,咱不是说了吗?那阉狗本事再好,但赢不了咱家爷,在咱家爷面前嚣张不起来,自然不会有机会伤害您,您只管跟在爷身边便是!” “周南!”沈东湛低喝一声。 周南当即上前,“爷,怎么了?” “话这么多,理该让大夫看看,是不是舌头太长,需要拉两刀?”沈东湛冷着脸,将药包塞进他怀中,“去找辆马车。” 周南行礼,“卑职这就去。” 沐柠瞧着床榻上,疼得晕死过去的书香,转而行至沈东湛跟前,“东湛哥哥,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沈东湛瞥她一眼,见着她眼圈微红,想来也是受了惊吓,只得缓了缓口吻道,“华云洲距离此处太远,路上没有个小半月是不成的,你向来身子不好,以后不要这么冒险。” 沐柠抿唇浅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我就知道,东湛哥哥最是心疼我!” “我是怕没法跟你爹娘交代!”沈东湛面无表情。 沐柠:“……” “罢了!”沈东湛不愿多说,抬步行至床前,“大夫,她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解释,“已经为她上药止疼,一个时辰左右便能苏醒。” “多谢大夫!”沈东湛敛眸。 自此,再无话语。 沐柠静静的坐在一旁作陪,时不时的伸长脖子,焦灼的望着书香,瞧着好似满心愁虑,修长如玉的指尖,不断的绞着帕子。 如大夫所说,一个时辰之后,书香便苏醒了。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除了哭还是哭。 沈东湛狠狠皱眉,最见不得女人哭,这般哭哭啼啼的,惹得他很是反感且心烦,不由的退到了门口位置,眼不见为净。 门外,周南领着马车一直在外头候着。 “爷?”周南低声问,“可以走了吗?” 沈东湛面无表情,“哭完再走。” 免得路上聒噪,到时候惊了马,那还了得? 周南往内里探了探头,只见那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小姐,我的手废了……”书香泣不成声,“这如何再能伺候您?您会不会赶书香走?” 沐柠替她拭泪,“饶是你两只手都废了,我也会留着你在身边,绝对不会赶你走,你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般情义岂是一只手能替代的?” “小姐!”书香哭得厉害。 年轻轻的小姑娘,忽然间成了废人,可想而知这愤恨与落差。 “倒是可惜了!”周南叹口气。 沈东湛站在台阶上,就这么斜眼低看他,“来了殷都还带着华云洲的脾气,真以为人人惧怕齐侯府?吃点苦头,能长点脑子。” “怕是一时半会的,没转不过弯来,还以为这是华云洲。”周南皱了皱眉,敛了眉眼,不敢再往里头看,“想来此番一闹,算是彻底清醒了。” 在华云洲,谁人不知齐侯府,谁人敢惹齐侯府,她们可以横着走,甚至于可以摘星揽月,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谁敢追究或者指责? 但在这里,不行! 自己拎不清,就会有人让你拎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哭声终于停下来,沈东湛这般清冷之人,面上亦难掩不耐烦之色,可见其内心烦躁。 “东湛哥哥,麻烦你了!”沐柠搀着书香上了马车。 沈东湛翻身上马,一言不发。 马车徐徐前行,出奇的是…… 东厂此番也雇了一辆马车,队伍就在前面,走得亦不快,按照这行程,待回到殷都成,多半是要下半夜了。 这可不是苏幕的作风! “爷?”周南策马靠过来,“苏阉狗改了性子,怎么坐起马车来了?方才,不是嚣张得很?又是杀人又是断手。” 东厂办差,素来是千里良驹,日夜兼程,如这般慢慢悠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出行呢! 沈东湛眉心微凝,队伍之中没有苏幕的身影,可见她是真的坐在车中。 难怪他方才便觉得,苏幕神色有异,且……她若是真的要教训书香,绝对不会是断掌而已,依着她的能力和狠劲,废了书香整条胳膊都是顺手的事儿。 “看着点,我上去看看!”沈东湛吩咐。 周南点头,“您小心。” 音落,沈东湛策马追上前。 沐柠掀开了车窗帘,“东湛哥哥?” “沐姑娘!”周南急忙喝止,“爷去探探东厂的底,您可千万别坏了他的好事,那苏阉狗的本事您都是亲眼所见,万一让咱家爷分了心……” 沐柠慌忙捂住嘴,含糊不清的低语,“那我不喊便是,你可盯着些,别让东湛哥哥吃亏!” “放心放心,快拉上帘子,外头风大!”周南糊弄人的本事,那可不是盖的。 三言两语,就把人哄了回去。 眼下这种情况,他们家爷若是还能吃亏,那就真的是邪了门,没瞧见苏阉狗连策马的力气都没了?估摸着身上带伤,或者染了病痛,应该快成死狗了! 沈东湛,亦是这么想的。 “沈指挥使!”年修策马拦住了沈东湛,“您不好好照顾自己的未婚妻,跑这儿来作甚?” 沈东湛头一歪,瞧着前方的马车,“苏幕呢?” “爷不愿策马……哎哎哎……”年修慌忙伸手去拽沈东湛的马缰。 哪知下一刻,这厮忽然纵身而起,直接窜上了车前,二话不说就撩开了沉重的门帘,钻进了苏幕的马车。 苏幕:“……” 她奄奄一息的靠在车壁处,心想着:这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偏她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他撞见? “受了重伤?”沈东湛坐定。 苏幕扶着方桌坐直了身子,“不去蹭你未婚妻的马车,跑我这儿凑什么热闹?滚!” “中气不足,气息紊乱。”沈东湛斜了她一眼,“尚远那一刀,可不是这么容易能痊愈的,深可见骨,没死都是你命大。” 苏幕勾唇,“幸好受伤的是我,若然是沈指挥使,只怕那小娘子要心疼坏了。毕竟,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千里送人头? 呵…… “祝沈指挥使,坐享齐人之福。”苏幕幽幽的开口,笑得凉凉的,“娇妻美妾,后院三千。” 沈东湛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什么时候撑不住了,且吱个声。”苏幕又道,“宫中不乏秘术,我定会如实相告,以助沈指挥使一臂之力,免你力不从心。” 沈东湛:“……” 让她说句好话就这么难? 句句刻薄,字字混账。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走罢,毕竟她这般虚弱,真的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她活活气死。 外头,忽然响起了顾西辞的声音,“千户大人,您没事?” 沈东湛已然站起,又缓缓坐了回去。 苏幕:“……” 第93章 你别后悔 “沈指挥使还不走?”苏幕直接下逐客令。 她这不要脸,最多是嘴上不饶人,可沈东湛就厉害了,身体力行,比她这嘴皮子溜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扰到了苏千户和顾公子,说悄悄话?”沈东湛反唇相讥。 苏幕眼皮子跳了一下,“你还知道啊?我以为沈指挥使,无知无觉,是个麻木不仁的人。” “不好意思!”沈东湛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打扰了。” 旁人说一句“打扰了”,接下来就该说——告辞! 可苏幕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沈东湛那一句“告辞”。 四目相对,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还不滚? 沈东湛皱眉,回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装傻? “顾公子?”年修低声道,“烦劳进去一趟。” 顾西辞一怔,“里面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我这一介白衣,怕是不太妥当。” “去吵架,不需要身份。”年修说,“只要能把沈指挥使赶出来就成。” 顾西辞明白了,“赶走?” “扰了我家爷休息,可不得赶走嘛!”年修是真的担心,别看沈东湛平素道貌岸然的,私底下就是个死皮不要脸的,之前他有幸见过几次,所以得小心提防,免得把他家爷给气出好来。 顾西辞点头,“千户大人,您若是不舒服,且吱个声,顾某进来给您看看!” “进来!”苏幕裹了裹后槽牙。 顾西辞笑了一下,苏幕平时冷冰冰的,对他拒之千里,今儿倒是一口应承,允许他靠近,可见真的拿沈东湛没办法。 想来也是,一个是东厂千户,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双方较劲的同时,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顾西辞进了马车,原就不怎么宽敞的马车,坐了三人便变得狭仄起来。 “沈指挥使不会介意?”顾西辞坐定。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了瞧顾西辞,又转头去看沉着脸的苏幕,“这是苏千户的马车,介不介意的自也无需问过我,只是我没想到,顾公子和苏千户居然……居然一见如故,瞧这深交的模样,想必非朝夕之功。” “这世上除了一见如故,还有冤家路窄。”苏幕重新靠在车壁处。 顾西辞挽起袖口,指尖轻搭在了苏幕的腕上。 沈东湛的眉心,不自觉的跳了跳:真的不舒服? 显然,苏幕并未真的想让他搭脉,心下一怔,已然撤了手,“旧伤未愈罢了,何续大惊小怪,左不过看你是个文人,策马难免不痛快,邀你同乘坐马车而已!” 说着,苏幕捋了捋袖口的褶子。 顾西辞收手,自嘲般哂笑,“是我多虑了,苏千户体格康健,饶是有所伤痛,定也能很快痊愈,不打紧的!” “探病结束。”苏幕睨着沈东湛,“还不滚?” 沈东湛好整以暇的瞧着顾西辞,“没想到顾公子,深谙岐黄之道?原以为顾家的人出身行伍,各个英勇善战,武艺了得,竟也有意外?” 他顾西辞,便是那意外。 从文不从武。 语罢,沈东湛起身往外走,出去的时候又瞧了顾西辞一眼,“顾公子是否有空,聊两句?苏千户,不会介意?” “顾公子是太子殿下的人,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能送走这座瘟神,苏幕甚至可以送佛送到西,把顾西辞送到他的床榻去。 只要,沈东湛开口。 沈东湛出去的时候,顾西辞紧随其后。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 苏幕揉着眉心闭上眼,内心却没来由的烦躁。 队伍走得并不快,所以无需停车说话,只需缓缓策马便罢。 顾西辞握着马缰,与沈东湛比肩而行,“不知沈指挥使有何赐教?” “是为了秋试?”沈东湛问。 顾西辞笑了,“锦衣卫查这些东西,想来容易得很。” “顾家曾经立过誓,绝不入朝为官,你倒是个例外。”沈东湛望着前方,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他,“还是说,顾公子压根就没把自个,当成顾家的人?” 仿佛被戳中了要害,顾西辞面色一僵,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 “刻意靠近东宫,接近苏幕,这可不是寻常儒生能做的事。”沈东湛继续说,“你骗不过苏幕,更骗不了我。” 顾西辞幽然叹口气,“沈指挥使,似乎很了解苏千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道理还需要我教你?”沈东湛反唇相讥,“十年苦读,顾公子只做到了吃苦,没做到后者?” 顾西辞顿了顿,不得不说,这沈东湛和苏幕,委实是一类人,一样的嘴上不饶人,一样的眼毒心黑。 “不知道沈指挥使,何来这么大的敌意?”顾西辞问,“顾某做错了什么?”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顾公子没什么错,我也没什么敌意。” “沈指挥使是担心我靠苏千户太近,到时候挑拨锦衣卫与东厂的关系。”顾西辞笑靥温柔,“到时候双方闹腾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会让整个朝堂陷入混乱之中。”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顾公子向来如此?” “什么?”顾西辞一怔。 沈东湛目色沉冷,勾唇嘲讽,“眼高于顶,自诩聪慧过人。” 语罢,策马而去。 云峰急忙上前,“公子,没事?” 顾西辞面色微恙,紧了紧手中缰绳,“没事。” 他回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的背影,心内沉甸甸的。 见着沈东湛归来,周南赶紧上前,“爷,没事?” “苏幕真的受伤不轻。”沈东湛道,“不是装的。” 周南眼前一亮,“那咱是不是……” “阉了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沈东湛凉凉的睨他。 周南认认真真的握紧马缰,“没有爷的吩咐,卑职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东湛哥哥?”窗帘掀开,沐柠眨着眼睛,趴在窗口位置,嗓音低低弱弱,极是软糯可人,“还要多久才能到殷都?殷都什么样?有没有咱们那儿繁华热闹?接下来,我是不是要跟东湛哥哥住在一起?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东湛哥哥休息?” 沈东湛面色清冷,居高临下的睨着窗口,“那我给你找个客栈住着,便不会有打扰的问题。还有,你什么时候回华云洲?” 沐柠:“……” 周南内心窃笑,看给沐姑娘吓得。 “东湛哥哥,不欢迎我?”沐柠垂着眼帘,耷拉着小脑袋。 沈东湛张了张嘴,终是绷着咬肌没应声。 “爷,姑娘得哄着,您这么怼,是不对的!”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侧看他一眼,“那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周南:“……” 好半晌,周南叹口气,“爷,人家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不容易,何况还是您的未婚妻,自小一块长大的表姑娘,您这样多伤人呢?回头姨奶奶不高兴,上侯爷夫人那里告一状,这不是给侯爷夫人添堵吗?” “你真的想留下来?”沈东湛问。 沐柠点头如捣蒜,“想!” “到时候别叫苦!”沈东湛说。 沐柠银牙一咬,“我保证,一定会听东湛哥哥的话!” “成!”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别后悔!” 沐柠喜不自禁,“绝不后悔!” 周南摸了一下自个的鼻子,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自家爷那脾气,他是摸得还算清楚,能说出“别后悔”这三个字,就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事实,诚然如此。 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尾随,然则见着沈东湛和周南这一身飞鱼服,愣是没敢动手,跟到了后半夜,跟到了城门外,终究只能放弃。 一行人,安全入城。 “爷,他们撤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落在城门口方向,“查!” “是!” 第94章 坑得一比 进了殷都,便如同回到了老巢,那些人哪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作祟,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好惹的主。 苏幕没想到,这个时辰了,栾胜还没睡。 “义父!”苏幕跪地。 烛光摇曳,满室斑驳。 “一路辛苦。”栾胜示意她起来,“身子不好就不必跪着,这里没什么外人。” 苏幕起身,烛光里,面色微白。 “坐!”栾胜倒了杯水,“回到殷都,理该让你好好休息,奈何有些事要叮嘱你,还是把你叫过来了。苏幕,可还撑得住?” 苏幕颔首,徐徐落座,“多谢义父关心,苏幕扛得住。” “自打二皇子谋反以来,你便一直在路上奔波,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伤,这么些年都不似此番这样。”栾胜瞧着烛光里的人,眼底翻涌着些许不舍,“你若是扛不住,可以说出来,不必勉强。” 苏幕摇头,“弱肉强食,这是义父教我的生存之道。只要苏幕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下来,义父放心,我没事!” “差事如何?”栾胜问,“可有别的什么收获?”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定远侯府被大火焚烧,在此之前,我将库房里的十箱金子搬出,此事没有惊动任何人,义父放心便是!” “十箱金子。”栾胜裹了裹后槽牙,笑得有些嘲讽,“这些年尚远在定远州横行无忌,自诩土皇帝,想必库房里不只是这些?” 苏幕颔首,“没敢动大件的,只是将墙角的十箱金子搬走而已。” 剩下的,会都交由朝廷查抄。 “你倒是会办事。”对于苏幕的办事能力,栾胜素来深信不疑,她做事谨慎小心,绝对不会留下破绽。 十箱金子只是库房里的九牛一毛,账本又被烧毁,即便有人留底,也会因为大火之故,以为有人趁火打劫罢了。 “不敢让义父失望,也不敢让人查出来。”苏幕道,“若是朝廷知晓,怕是会成为有心人的把柄,到时候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栾胜点头,“诚然如此!还有别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栾胜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尚远已经被抓,尚云茶和尚云杰亦是如此,剩下的只有侯爷夫人。 苏幕垂着眼帘,“侯爷夫人自尽了。” “自尽?”栾胜笑得满面嘲讽,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这世上最容易之事,便是死!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死后如何,谁又能知?” 苏幕喝了口水,“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死在佛堂里,死得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现如今,连尸体都没能留住,落在了大火之中。” “是该死!”栾胜说。 苏幕一怔,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义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她该死,只是晚死了这么多年,真是便宜她了。”栾胜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回去休息!皇上那边,只管放心,杂家自有交代!” 苏幕起身,行礼,“我这就回去。” “好好休息。”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许是很快就会有差事了。” 苏幕默默退出了房间。 “爷?”年修在院子里等着。 苏幕回眸看了一眼,窗户上的光影,“走!” 回到了苏宅,苏幕总算松了口气。 “爷?”年修赶紧搀了一把,“没事?” 苏幕吃力的靠在软榻上,说没事是假的,说有事……又不是她的性格。 年修取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坐得舒服一些,“这件事告一段落,您该好好休息,请李大夫为您好好调养,否则身子怎么吃得消?” “就是累了而已。”苏幕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脊背上一层层的虚汗,不断往外冒,可见这副身子骨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年修又问,“那金子的事儿……” “找个机会,送去。”苏幕说。 年修点头,“奴才明白!” “义父近来对我有些疑心,多半是我与沈东湛走得太近的缘故。”苏幕若有所思,“开口便知我身子不适,其后又想知道侯爷夫人临死前,与我说了什么?可见,早已有人通风报信于他。” 年修骇然,“奴才绝没有……” “欸!”苏幕拦住了他行礼的动作,“我没说你。” 年修面色沉沉,“会是谁?” “你去查,不要打草惊蛇。”苏幕叮嘱,“查出之后按兵不动,毕竟是义父的眼线,与其折了这眼睛耳朵,让义父再派新的人来,倒不如将就着用。” 年修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以后小心点。”苏幕道,“隔墙有耳。” 闻言,年修沉沉的叹了口气,“锦衣卫,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义父想听到侯爷夫人说什么?”苏幕话锋一转,“看他的神情,与侯爷夫人似乎是旧相识,连说两句该死又是为何?” 年修愣了愣,“莫非是想从侯爷夫人的口中,掏出定远侯的秘密?” “尚远已经在义父手中,犯得着舍近求远,要从侯爷夫人嘴里掏出点秘密?”苏幕摇摇头,这只觉得这说话不可信,“若是得空,你且去探探这侯爷夫人的身家背景。” 年修颔首,“是!” “另外,盯着沈东湛!”苏幕揉着眉心,“义父说,我很快会又有差事。” 年修骇然。 若此番还跟沈东湛有所牵扯,便真的算得上——阴魂不散! 沈府。 “东湛哥哥的府邸,虽然及不上侯府气派,却也是别有一番温馨。”沐柠紧跟在沈东湛身后,不断的左顾右盼。 只是…… 越往前走,沐柠心里越没底,“东湛哥哥,我这是要住在何处?” “你初来乍到,怕你有些不适应,寻了个僻静处让你住着,若是还住不惯,我给你在客栈里长租,你且住客栈便罢!”沈东湛领着她进了后院厢房。 此处,林阴茂密。 夜里,凉意渗人。 沐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怯怯的问,“东湛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啊?” “沈府最好的地段。”周南忙道,“沐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爷这府邸,从来没住过外人,所以其他院子以及厢房,空置落灰,没人打理。唯有此处幽静,爷时常来小坐,还算收拾得极为妥当!” 沐柠点点头,“原来如此!” “指挥使大人对您是格外的看重,要不然怎么会亲自出城相迎呢?”周南忽悠得沐柠,那是一愣一愣的。 沐柠不疑有他,“东湛哥哥对我,果然是最好的。” “早点休息!”沈东湛转身就走。 沐柠顿了顿,“东湛哥哥?” “还有事?”沈东湛在门口顿住脚步。 檐下灯火微光,洒落他一身,眉眼清隽的男子,逆光而来,俊俏得让人心肝直跳。 “此番我是背着爹娘偷偷逃出来的。”沐柠抿唇,娇俏的面上,漾开难掩的羞涩,“你一走数年,咱们……”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我明儿还要出门办差,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我办完了差事,回来再说。” “你明日就要走?”沐柠愣怔,“我刚到,你便要走吗?” 沈东湛打量着她,“皇命如山,岂敢违抗?” “可是……”沐柠嘟着小嘴,“我是为了你,才千辛万苦的来殷都,你就不能陪陪我,让我熟悉一下殷都城?万一我走丢了,又或者被坏人所拐,那该如何是好?东湛哥哥……” 沈东湛揉着眉心,眼皮子直跳,“不出去,不就不走丢了?反正住不长久,熟悉殷都有什么用?老实待在宅子里,不要乱走动!”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沐柠眼角微红。 周南想了想,当即赔笑道,“沐姑娘有所不知,咱家爷刚办完差事回来,身心俱疲。可皇上呢,又格外器重爷,这不,又给指派了差事,您可千万千万不要再提陪您逛街的事儿,万一让爷分了心,您想想……后果如何?” “后果?”沐柠愣怔。 周南一拍大腿,“哎呦,沐姑娘,您怎么还想不明白呢?爷这人,外冷内热,您又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肯定将您的话都放在心上,高手对决,爷若是有什么闪失……” “那我以后不说便是。”沐柠慌忙捂住嘴,“逛不逛街的不打紧,我就是想让他陪陪我而已,幼时东湛哥哥成日与我腻在一处,现如今这般生分,我委实有些不太舒服。” 周南叹口气,“爷是要立功业之人,自然不能与幼时一般,若是稚气未脱,您这下半辈子托付谁呢?明明是嫁相公,结果平白多了个大儿子,那得多惨?” “好像是这个理儿!”沐柠点点头,“你且去忙活,我这里不打紧。” 周南一笑,急忙点头行礼,“卑职会让管家给您安排几个得心的婢女,只是……这府内都是男人居多,咱爷也不太喜欢身边有太多的女眷,您到时候千万别嫌弃。” 一听沈东湛不喜欢太多女眷,沐柠的脸上瞬时笑开了花,“只要能距离东湛哥哥近一些,我什么都不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周南抬步离开,出了院子,亦出了一身汗。 天晓得,哄姑娘是需要精气神,需要勇气和一定的不要脸功底,比打一架还要费劲,毕竟周南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说错话,让未来的世子妃,揪着小辫子不放! 好在,安全过关! 回到沈东湛的卧房,周南行礼,“爷,都搞定了!” “明儿着两个人,守住那个院子。”沈东湛早已收拾好了行囊。 他也没什么东西可带,换洗的衣裳来两套,一些必要的金疮药、止血散等物备下,便可以轻装简行去永慰县剿山匪。 “爷是担心谁会对沐姑娘不利?”周南诧异。 这可是沈府,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府邸,难不成还会有人跑进来抢人? “她若是闲的发慌,让底下人教她点功夫。”沈东湛道,“权当是消磨时间,反正她说了,不后悔,那就好好的让她练练身子。” 周南扯了扯唇角,“爷,咱、咱不能这样,人姑娘千里迢迢的来找您,不是跟咱习武的,是来跟您联络感情的,您这样不是伤感情吗?” “哪日她若被人挟住,要死要活的时候,我若不管,才是真的伤感情!”沈东湛轻呵。 周南:“……” 这话,没法反驳。 好半晌,周南才道,“卑职暂时糊弄住了沐姑娘,希望能让她安生一阵,别给您惹出乱子来。” 否则被人钻了空子,那就不得了! 尤其是,虎视眈眈的东厂。 更尤其,虎视眈眈的苏幕。 翌日一早,沈东湛便进宫领命,一举一动,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干脆就大大方方的把自个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一道同行的,还有兵部左侍郎,以及元国公府的小公子。 若说兵部左侍郎随行,倒也能想得通,可这元国公府的小公子……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跑去剿山匪,这不是开玩笑吗? “爷,他跟着作甚?山匪窝里有金凤凰吗?”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坐在马背上,微侧过脸,瞧着身后的马车,耳畔回想起皇帝说的那些话:元国公老来得子,最为重视这个儿子,奈何儿子不争气,饶是想将爵位传给他,亦没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所以只能靠着此次功勋来服众。 “山窝里没有金凤凰,但是有爵位。”沈东湛满是不屑。 周南叹口气,“卑职是担心,这家伙要是跟着,拖后腿都是轻的,回头裤腰带都给咱拽下来了,这就是个大坑!” 可是,即便是坑又如何? 不还得往下跳? 只希望这公子爷,坑得小点,别把锦衣卫的家底都给赔上。 第95章 四时坊?是她! 出城的时候,沈东湛没想到会在人群中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苏幕立在人群中,依旧容色清冷,神情寡淡,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他,在他目光飘向她的时候,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那模样要多讨嫌,就有多讨嫌,用周南的话说,欠揍! “爷?”年修近前,怀中抱了一油纸包的煎饺,“没想到,锦衣卫还负责剿灭山匪。” 苏幕皱眉,瞧一眼他怀中的煎饺,“平素你不怎么吃这些,今儿是怎么了?” “前方开了个四时坊,据说是个医馆,这不是寻常煎饺,里面裹着药膳。”年修忙道,“说这个是强身健体的,所以奴才……” 苏幕微怔,“四时坊?医馆?” “可不!”年修连连点头,“初初听到这个,奴才也是吓了一跳,还能有这玩意?不过那边人还是挺多的,奴才就想着试试看。” 竹签子簪了一个煎饺,模样很是乖巧,比平素的饺子小一半,倒是与馄饨相似。 “四时坊?”苏幕皱了皱眉,“这倒是件稀罕事,可见到他们的掌柜了?或者,是坐堂大夫?” 年修摇头,“不曾见着,仿若是生面孔。” “去看看!”苏幕最后看一眼城门口方向。 沈东湛已经领着人出了城,想必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如此也好,省得他时刻盯着她,可劲儿给她使绊子。 只是有一点,少了对手,难免有些失落。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许是一桩幸事,能让你时刻保持警惕。 四时坊。 “人吃五谷杂粮,四时皆有病痛,无可幸免。”苏幕立在医馆门前。 老百姓听说是有的小食,自然是蜂拥而至,以至于四时坊刚开,门前便人流不息,好生热闹,这也不乏为极好的揽客手段。 苏幕轻呵,身为大夫,不思钻研医术,好好治病救人,却倒腾这些手段,可见这大夫或者这掌柜,未必是真心救人的。 私利之! “走!”苏幕转身。 然则下一刻,年修骇然心惊,“爷,是她!” 苏幕一怔。 目光所至,狠戾自生。 “林大夫?”苏幕幽幽的开口,望着立在门口,为百姓分赠药膳饺子的女子。 与在定远侯府所见不同,眼前的林大夫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 “诸位,咱们四时坊是个医馆,我林静夏是个大夫,以后街坊邻居的,有什么需要,可只管来找我,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必定会施以援手,还望大家以后能多多关照。”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盈盈的将视线落在苏幕身上。 苏幕眼底的冷意,她不是没瞧见,只是…… 瞧着她转身往内堂走,苏幕缓步跟上。 医馆后院内。 林静夏站住脚步,转身望着苏幕。 “我就知道,苏千户会来找我,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且恭候苏千户多时了。”她笑得温和,从容的望着苏幕。 苏幕上下打量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四时坊大夫,林静夏。” 闻言,苏幕别开头,再回头看她时,眸中满是嘲讽,“混入定远侯府,蛰伏在尚远身边这么久,又悄无声息的跑到殷都,开了这间医馆,这可不只是一个大夫,能做到的事!” “那么,依照千户大人所言,我应该是什么身份呢?”林静夏笑问,“不是大夫,难道是屠夫吗?我可不敢杀人。” 苏幕挑眉,“我说你杀人了?” 林静夏一怔。 “医馆捯饬得不错,还知道用小惠小利来揽客,倒也是个聪明人。”苏幕环顾四周,小小的医馆挂上了四时坊的牌子,从外到内,环境雅致,偶尔一点小女儿家的心思搁在角落里,更是平添了几分温馨。 林静夏,是把这医馆当成家了? “你以为你弄出大动静,让殷都的百姓都知道你和四时坊的存在,我便奈何你不得?”苏幕忽然音色狠戾,“东厂要杀的人,是这么容易能逃过的?” 林静夏面色微白,但依旧腰杆笔直,“我听不懂苏千户的意思,什么东厂要杀的人?我不过是个大夫,不掺合朝政也不混迹江湖,老百姓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什么错?苏千户,为何要杀我?” 四下无声,四目相对。 最后,是苏幕拂袖转身。 “爷?”出了门,年修将油纸包丢给街边的乞丐,急忙追上苏幕,“就这么算了?她可是……” “是什么?”苏幕面色沉冷,目光锐利的环顾四周,“你是想让人知道,定远侯府有落网之鱼,让皇上和义父治咱们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年修哑然。 “明知道这件事,是私底下办的,眼下定远侯府的消息还没传到殷都,谁都不敢掀开这层遮羞布,所以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苏幕轻呵,“脚程倒是挺快的,咱们刚回来,她这医馆便开了张。” 年修宛若醍醐灌顶,“爷的意思是,她早就准备好了?” “医馆修得很是雅致,非一朝一夕之功,她应该早就做好了撤离定远侯府、来殷都的准备。”苏幕站在街对面,望着四时坊门前的人头攒动,“那副对联颜色褪了些,多半是早就写好了的。” 可见,谋划已久。 “她到底想干什么?”年修骇然,“方才爷提及杀人之事,她竟是变了脸色,那个北苑的女子被杀,会不会与她有关?” 苏幕一时间也猜不透,“盯着点,看看她都跟谁往来,殷都城内若没人帮她,断然弄不出这么一个医馆来。” 这背后,肯定有人! 只是,她是谁的人呢? 四时坊? 四时坊…… 苏幕定定的望着那三个字,隐约觉得林静夏给医馆取这么一个名字,可能是别有用意。 送走了苏幕,林静夏上了二楼。 推开回廊尽处的小屋房门,从外屋走到了内屋,黑漆漆的屋子里摆着一张桌子,桌案上放着瓜果贡品,三支清香即将燃尽。 正前方是一个灵位,上无一字,空空荡荡。 焚三支清香,躬身行礼。 “现如今,定远侯府已殁,接下来的就该是元国公府。”她半垂着眉眼,一字一句,冷戾狠绝,“您九泉之下且睁眼看着,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他们一个都别想逃过。” 第96章 抱了她一下 回到苏宅。 苏幕顿住脚步,瞧着门口的马车,眉心微蹙。 “爷,这像是……”年修一怔,“宫里来的马车。” 苏幕心神一震,迈开的步子又徐徐撤了回来,瞬时明白了这意思,想了想,她掉头就走。 然则下一刻…… “苏幕!”李璟站在府门口。 这一喊,苏幕便不能再跑,只能乖乖的转身,朝着李璟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你要去哪?”李璟问,“为什么回来了,也不愿进门,是因为知道本宫就在你府内,刻意躲着本宫吗?” 苏幕眉眼微垂,“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办,所以转身离开。” “既是回来了,先进门!”李璟转身。 眼见着李璟重新回了门内,苏幕徐徐站直了身子。 “爷,怎么办?”年修有些惊慌。 苏幕面色微沉,“人都在这儿了,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进了苏宅,入了暖阁。 苏幕再次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到此,有何吩咐?”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李璟问。 苏幕垂着眼帘,“殿下您也知道,眼下是特殊时期,皇上不喜欢皇子们,跟咱们这些内臣靠得太近。” 说话间,年修已让人泡了茶,赶紧上前奉茶。 杯盏落在桌案上,李璟慢慢悠悠的端起,又慢慢悠悠的将茶水倾泻在地,一滴都不曾沾唇,“不是小苏泡的茶,本宫不喝!” 年修一震,当下扭头去看苏幕。 “下去!”苏幕开口。 年修行了礼,默默退下,心里捏了把冷汗。 “奴才这就给您泡茶!”苏幕行礼,转身去泡茶。 暖阁内,有现成的小炉子,茶具都是现成的。 李璟坐在那里,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忙忙碌碌的转来转去,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轻搁在桌案上。 即便背对着李璟,苏幕亦能察觉到,来自于李璟的灼热目光。不管他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太子始终是太子,若是换做旁人,敢这样盯着她看,她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殿下,请用茶!”苏幕行礼。 李璟盯着她看,好半晌才将视线落在杯盏上,终是伸手接过,“这个给你的!” 瞧了一眼桌上的盒子,苏幕眉心蹙了一下,不语。 “本宫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李璟的指尖夹着杯盖,吹一口杯中浮沫,瞧着那绿芽尖在白水中沉浮,“再者,你也用不着那些金银珠宝。” 苏幕抿唇,伸手将盒子打开。 内里,裹着一层油纸,再将油纸打开,是些许精致的粽子糖,透着一股子香甜滋味。 “糖?”苏幕愣怔。 李璟放下手中杯盏,“你这些日子大伤小伤无数,必定是日日服食汤药。药苦,糖甜!” “奴才……”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小盒子,“不爱吃糖。” 李璟起身,捻了一枚粽子糖,“张嘴!” 苏幕退后一步,“奴才不敢!” “本宫赐糖,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恩典。”李璟忽然伸手,钳住了苏幕的下颚,“本宫没什么恶意,许久不见你,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粽子糖,推进了苏幕的嘴里。 有那么一瞬,苏幕觉得李璟的情绪不对,早前他待她甚是热情,但也不会带着一股子戾气,今儿这纯粹是带了情绪过来的。 她到底,怎么惹他生气了? “奴才该死!”苏幕跪地行礼,“不知何处惹怒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李璟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从这个角度去看,只能看到她的发冠,以及纤长的羽睫,却一点都瞧不见她眼底的神色。 定了定神,李璟终是弯腰,将苏幕搀了起来,“没生气,就是有点不高兴而已,小苏如今都跟沈东湛走得很近,据说沈东湛抱过你。” 苏幕:“??” “本宫就是有点遗憾,身为太子,不能离开皇宫太久,不能踏出殷都半步,即便你有危险,本宫也是爱莫能助。”李璟苦笑两声,“你救过本宫,本宫却怎么都救不了你,这算不算可笑至极?” 苏幕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当心系天下,不该只牵挂着奴才。奴才始终是奴才,远不如太子殿下的大业来得重要!” “粽子糖好吃吗?”李璟问。 苏幕不敢吐出来,只得轻点了一下头,“谢殿下恩典。” “伤势如何?”李璟又问。 苏幕神情寡淡的应声,“无恙!” 两个字,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李璟叹口气,“本宫听说这些日子,你一直与沈东湛在一起……” 苏幕凝眉,怎么又提这个话茬? “罢了!”李璟摇摇头,“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睦,就算你两在一处,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是不是?” 苏幕躬身,“奴才身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绝对不会背叛督主,背叛太子殿下!” “本宫不是不相信你!”李璟拂袖转身,重新落座,“只是这沈东湛,为人狡猾,这些年没少给你们东厂使绊子,本宫是担心你吃亏上当。眼下沈东湛的未婚妻来了殷都,是个探探底的机会,许是能找到沈东湛的软肋!” 苏幕俯首,“奴才明白!” “本宫说过了,无人的时候,不需要喊什么奴才,你不是奴才!”李璟忽然起身,近至她面前,徐徐张开了双臂。 苏幕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在李璟抱住她时,闭了闭眼,也亏得他这太子的身份,否则…… “好了,本宫不能在外面久留。”李璟松开她,极是满意的笑了笑,“好好养伤,以后若是栾胜为难你,只管来找本宫。你知道的,本宫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幕行礼,“谢太子殿下。” “你好好休息,本宫得空再来看你!”李璟冲她笑,继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暖阁。 苏幕亲自送了李璟出门,看着他上了马车,知道马车走远,唇角的笑才彻底的卸下,眸色逐渐冰凉。 “爷,没事?”年修忙问。 苏幕没说话,转身就往回走。 “关门!”年修下令。 苏宅的大门,砰然合上。 这一插曲,惹得苏幕很不舒服。 “据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瞧上了膳房、新进宫的一个小奴才,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抬出去了,丢在了宫外头。”年修低声说着,快速给苏幕倒了杯水。 暖阁内,温暖如春。 苏幕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掌心里都是冷的,下一刻,她头一撇,“哇”的吐了出来。 “爷!”年修骇然,慌忙拧了帕子。 苏幕端过杯盏,一直在不断的漱口,直到嘴里的香甜滋味彻底淡去,才算罢休,只是一张脸煞白如纸。 身上原就带伤,这会脊背上出了一层细汗,自是粘腻得不太舒服。 虚虚的靠在软垫子上,苏幕捻了帕子擦拭唇角,转头瞧着桌案上那罐粽子糖,目色深沉,“那东西,赠你了!” “太子殿下给的?”年修骇然,“奴才不敢!” 苏幕掀了眼帘睨着他,“那我喂你?” “不、不了!”年修无奈的笑笑,“只是爷,太子殿下为什么忽然到访?奴才瞧着,他情绪不太对,好似带了几分怒气。” 苏幕揉着眉心,“我跟沈东湛走得太紧,以至于义父生疑,太子也生疑。” “爷,您对东厂忠心不二,为什么他们还要怀疑您?”年修愤愤不平,“此番为了定远侯府的事,您是大伤小伤不断,如此卖命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您的忠诚?” 苏幕摆摆手,“身在高位,疑心必重!” 年修,不语。 这是事实!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外头忽然传来了异动。 “爷!”门外有蕃子汇报,“沈府有动静,那位姑娘出了城,好似……跟着沈指挥使去了!” 苏幕的眉心,兀的跳了跳。 还真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啊! 第97章 脸都绿了 年修出门,示意底下人退下,继续盯梢。 叹口气,年修合门转回,“爷,这女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沈指挥使是奉了皇命出城剿匪,她这跟着不是捣乱吗?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这么做!” “没脑子,不是更好?”苏幕扶着桌案,面色惨白得吓人,“太有脑子的,不好对付,我还巴不得她泡水池子里呢!” 年修一想,也对,“对付一个没脑子的,确实轻松很多。” “跟着去了也好,事事都让锦衣卫抢了风头,咱们东厂何来出头之日?”苏幕冷着脸,“人是他沈东湛的,功或者过,也得他自己承当,咱们看个热闹挺好!” 年修颔首,是挺好。 不只是看热闹,偶尔还能添油加醋,添把火什么的。 “此行还带着元国公府的小公子,就算没有这个蠢女人,奴才估计,这沈指挥使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年修心里偷着乐。 依着周南那死脾气,估计半道上就能气得上房揭瓦。 “元国公府?”苏幕靠在软垫上,皱眉想了想,“就是那个靠着功勋得了爵位,私底下被人称为废物的薛介?” 年修弓着腰,“就是他!这元国公府有三位公子爷,因为国公夫人无法生育,这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妾室所生,大公子为长,过继给了主院那头,算是嫡长子,而二公子则为庶子,一母所生却有了云泥之别。至于这三公子……是国公夫人病了之后,国公爷所纳宠妾之子,幼子最得宠!” “父喜幼子,必得兄妒。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苏幕勾了一下唇,精致的眉眼染上笑意,何其嘲讽,“惯子如杀子,怎么就送去剿匪了呢?” 年修道,“打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谁都知道国公爷宠爱幼子,想立其为世子,奈何国公夫人虽然久病在床,可正房只要多活一日,世子之位自然落不到小公子头上。” “那就得找功勋,请皇上赐位。”苏幕明白了。 年修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薛介这心偏得太厉害,那两个儿子定会恨毒了他。”苏幕轻嗤,“说起来,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这元国公府。” 年修笑了笑,“爷您常日奔波在外,不是办差就是办差,在殷都住着的日子都不多,自然很少留意这些个不打紧的门户。奴才早年在宫里伺候,听说这薛国公深居简出,很少与朝臣打交道,别看国公府门第名头大,实则无财无权,也就是个空壳子罢了!” 要不然,别人私底下怎么会说这元国公是个废物?! 这,便是缘由。 “深居简出?”苏幕一怔,“占着这么好的位置,不去联络群臣,反而守着这一堵高墙,确实有些蠢笨。就这么一个空壳子,底下几个儿子还争得你死我活,真是厉害!” 年修重新换了杯水,毕恭毕敬的奉上,“所以咱才说,这事儿可有热闹看了,这国公府的小公子,娇生惯养,在殷都城街头一打听,哪个不是直摇头?欺男霸女,偷鸡摸狗,坏事一箩筐!” “闹腾还是其次的,剿不了山匪,回去没法跟皇上交代,这才是重中之重。”苏幕一针见血,“何况,这么好的机会……” 机会? 年修忙道,“咱们给沈指挥使……来点绊子?” “之前倒是觉得,是个好机会让他摔个跟斗,但是现在嘛,我改变主意了!”苏幕挑眉看他,“你说,要是这国公府的小公子出了事,这笔账算谁的?” 年修想了想,“皇上那头不好说,但是国公府肯定会把账,算在锦衣卫的头上。” “那就好!”苏幕勾唇,笑得邪冷,“犯不着咱们动手,国公府那两位公子爷,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年修恍然大悟,“没错!” “客栈里见着那小娘子……” 还不待苏幕说完,年修忙道,“那女子名唤沐柠,乃是齐侯夫人的胞妹之女,也就是沈指挥使的表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多半是因为定了亲的缘故,这沐姑娘自小就被领进了齐侯府。” “沾亲还带故?”苏幕嘲笑,“青梅又竹马?真是好曲目,不让说书先生造个册子,真是对不起这般好姻缘。” 年修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家爷的情绪,来得有些怪异,但一想到苏幕跟沈东湛的恩怨,便也释然了,这就是棋逢对手,恨不得折磨死对方! “这沐柠长得还算可以。”苏幕阖上眼,“想来,那位小公爷不会放过她。” 剿匪多无趣啊,忽然掉下个美人,可不得巴巴的瞅着?何况军中多男子,相较而言,小姑娘就更娇嫩可人了。 恨不能拆骨入腹,食之而后快。 年修笑了,好戏,开场咯? 可不是嘛! 事实上,沈东湛也没料到,沐柠会追上来。 走了一段路程,那位公子爷就开始闹腾了,一会是马车里坐得不舒服,下来走走;一会又闹肚子,要紧林子里方便,结果一去半天不回,沈东湛只能派人去找。 人家呢? 追着一只兔子跑正欢实,压根没把皇命放在心上。 “沈指挥使稍安勿躁。”左侍郎——扈崇贵,除了宽慰还是宽慰,“小公子平素骄纵惯了,难免做事没分寸,奈何这是皇命,咱们就、就担待一些?” 周南气急,“侍郎大人这话错了,咱们爷抛却指挥使的身份不谈,那也是齐侯府世子,论娇生惯养,咱们侯府可不比国公府少。身份地位,不是渎职的借口!” 沈东湛是世子,可他薛宗越还不是世子呢! 闻言,扈崇贵微怔,愣是被周南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沈东湛沉着脸,上前瞧了一眼坐在树下,吃着点心的薛宗越,“小公爷,休息够了吗?可以走了吗?” 薛宗越压根不理他,惯坏的熊孩子,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眼里,听得沈东湛这话,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转头就嫌手中的点心,“都凉透了,还怎么吃?不吃了!” 音落,点心被丢弃在地。 咕噜噜的,滚到了沈东湛的脚边。 周南气不打一处来,但身份有别,轮不到他呵斥。 转念一想,周南挤出阴测测的笑,巴巴的捡起了糕点,凑近了薛宗越,“小公爷再不走,天很快就会黑,到时候咱们得在林子里安营扎寨在。野外凄苦,餐风露宿,什么山精妖怪、豺狼野兽,都喜欢在夜里的林中出没,小公爷……可得考虑清楚。” 薛宗越面色一变,“什么?” “卑职跟着指挥使走南闯北,那是亲眼所见,见得多了倒是不怕,只是担心小公爷您……”周南沉沉的叹口气,“怕会吓着您啊!” 薛宗越皱着眉头看他,“你莫要唬我,我什么没见过?去他的山精妖怪,豺狼野兽!” “那……成!”周南直起身,“既然小公爷不怕,咱也没什么可说的,那这就去准备安营扎寨的东西。” 顿了顿,周南问沈东湛,“爷,可行?” “就前面那片林子,瞧着地势宽阔,若是有狼群袭击,能极是发现,减少人员损伤。”沈东湛凉凉的搭腔。 周南行礼,“卑职这就去办!” “等、等会?”薛宗越瞧着沈东湛,“真的有……”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听不太清楚是什么动静,像是…… “小公爷,像是、像是野兽的叫声!”底下奴才战战兢兢的回答。 薛宗越宛若屁股扎了一针,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什么?” “野兽若是袭人,也是分场合和分人的,细皮嫩肉的先吃,粗皮糙肉的后吃。”沈东湛睨着他,这话旁人不敢说,他却是无所谓。 如周南所言,抛却指挥使的身份,他还是齐侯府世子,论起身份来,半点都不输给薛宗越。 “我不住在野外,我要住客栈。”薛宗越慌慌张张的往马车跑去,“快走快走。” 眼见着薛宗越上了马车,沈东湛瞧了一眼不远处,传来鬼哭狼嚎声的方向,“让人回来,启程!” “是!”周南窃笑。 没想到自家爷与他这般默契,他原是吓唬吓唬薛宗越,谁知刚说完那些话,爷安排的人就开始嗷嗷叫,真是配合得极好。 对付这些贵公子,就不能好言相劝,得玩阴的!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住客栈。 军士进了小城镇,容易引起骚动,所以沈东湛让得力的心腹领军驻扎在城外,而自己则带着周南,随着薛宗越和扈崇贵进了城镇,住在客栈里。 这两位是皇帝派来的,不管中用不中用,锦衣卫得保证他们的安全,免得回去之后不好跟皇帝交代。 然则这位小公爷,住客栈还得叫嚷一阵,周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哄回了房间。 “哎呦!”周南一屁股坐在大堂内,瞧着桌对面的沈东湛,“真是活祖宗!” 沈东湛喝着茶,眉心微凝,“这只是开始。” “还没到永慰县,咱估计就得被他给累死了!这什么小公爷,光知道吃喝玩乐,连个屁都不是。”周南抓了一把桌案上的花生米,略带气恼的往嘴里塞,“真是上火!上火!” 沈东湛给周南倒了杯水,“仔细他周边的情况,尤其是伺候的那几个人。” “这不是国公府的人吗?为什么要留意?”周南不解。 沈东湛目色微沉,“就因为是国公府的人,才更该注意,他要是出事,对谁最有利?” “就这么个废物,出事也就……”周南一怔,“出事?爵位!” 沈东湛点头,“饮食上,格外留心,别让他死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回头闹起来不好收拾。我倒是无所谓,再怎么样,皇上都不会拿我下刀子,怕就怕,皇上会抓着你们当替死鬼。” “卑职明白了!”周南颔首。 话音刚落,二楼忽然又乱糟糟起来。 周南默默的捂脸,痛苦哀嚎,“活祖宗!” 饶是如此,还是要上楼。 沈东湛走在前面,周南走在后面。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看,沈东湛的脸都绿了…… 第98章 不许哭 瞧着被薛宗越抱在怀中,死命挣扎的沐柠,沈东湛只想杀人,这都叫什么事? 好在,周南速度够快,在沈东湛即将出手之前,箭步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从薛宗越怀中拽了出来,“小公爷小公爷,这可使不得!” 原是软怀香玉,忽然间怀中一空,这搁谁都不糊心里不舒坦的。 薛宗越愤然怒喝,“你干什么?快放了我的小美人!” “美人?”周南快速将惊魂不定的沐柠塞到自己身后,“小公子,这可不是寻常女子。” 沐柠早就吓得花容失色,转头就跑到了沈东湛身后,死死拽着他胳膊,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泪如雨下,“东湛哥哥,东湛哥哥,救我……” 薛宗越自然不依不饶,这小美人都跑到别人怀里了,长夜漫漫的,这可怎么过呢? 然则,还是底下人有眼力见,原本以为是锦衣卫多管闲事,现如今一听到那女子叫“哥哥”,顺带着把指挥使的名讳也给带上了,那可就了不得了呀! 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认识。 东湛哥哥? “没事了!”周南忙道,偷摸着瞄了沈东湛一眼,心里咯噔咯噔的。 爷的脸色,快赶上案头的墨砚了,这真是活见鬼,怎么跑来了呢?那帮守卫,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沐柠哭得抽抽搭搭的,死抱着沈东湛的胳膊不放,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沈东湛僵在原地,目光直直的落在薛宗越身上,那眼神…… 这眼神,冻得薛宗越打了个激灵,愣是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沈东湛为什么忽然神情严肃,周身狠戾? “走!”沈东湛抬步朝着房间走去。 沐柠缩成一团,贴在他怀中,一路哭回房间。 “哎,那是我的……”薛宗越急了,“这怎么还抢人呢?” 周南的大拇指一提,腰间佩剑“咣当”开了一下,又重重的归鞘。 这声音惊得薛宗越当即回眸看他,满脸的不明所以,以及无边的愤怒,“你们、你们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周南摇摇头,“死到临头尚未可知,还敢说你的女人?你国公府什么时候,连齐侯府的世子妃,都要抢?” 薛宗越一头雾水,“什么世子妃?” “最后说一遍,听清楚了!”周南一字一顿,“齐侯府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妃,喏,就是刚刚在我们爷怀里窝着的那位姑娘。” 这么一说,是最清楚明白不过了。 薛宗越愣在原地,望着周南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 方才,他抱了……沈东湛的媳妇? “我方才……”薛宗越打了个寒颤,“走走走,回房!” 快速合上房门,薛宗越将自己藏在被窝里,叮嘱底下人守住门窗,千万千万不要让锦衣卫的人闯进来,自个则瑟瑟发抖。 回想起沈东湛刚才的眼神,那可真是要命得很啊!毕竟,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房内。 沈东湛冷着脸,将自己的胳膊,从沐柠的怀中抽出,然后当着沐柠的面,褪了自己的外衣。 沐柠哭声骤歇,“……” 这是…… 周南刚进门,忽然见着沈东湛正在脱衣服,当下惊住,“我……我马上走!” 谁知下一刻,沈东湛的外衣已经脱手而出,直接挂在了他的脑门上,“洗干净,给我拿新的过来!” 周南愣怔,抱住了他的外衣,呐呐的点头,“哦,好!” “进来,关门!”沈东湛捋起了中衣的袖口,行至水盆处净手,“为什么跑到这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南缩了缩头,完犊子,爷生气了! 沐柠眼眶红红的,娇滴滴的喊了声,“东湛哥哥。” “站好!”沈东湛面色沉冷,“回答!” 沐柠身子一抖,仿佛吓坏了,烛光里整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一双剪水秋眸含着泪,直勾勾的盯着威严不可犯的沈东湛,“我、我想与东湛哥哥在一起,所以就偷偷的溜出来了。” 沈东湛没说话。 四下,安静得可怕。 周南寻思着,自己犯了个大错,他就不该进来,看看看看,现在多尴尬?这两人吵起来了,那么他是帮?还是不帮? 若是要帮,得帮谁?若是不帮,那是不是得找个地,躲一下? 要不,藏桌子底下? 真真是,尴尬到家了! “爷……” “你闭嘴!” 周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东湛给堵住了话茬,愣是没了开口的机会。 沐柠的身子,当即抖了抖,“东湛哥哥,我刚来到殷都,人生地不熟的,你若不在,我、我自然也住不下去。书香伤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找你,我就是想与东湛哥哥在一处罢了!你若不喜欢,那我现在就回去!” “外头天黑了!”周南说,“怎么走?” 沈东湛捻着帕子拭手,“给她找对翅膀,让她飞回去!” “爷……”周南好生为难,小两口吵架,他这一个外人也插不上嘴。 这个时候,周南倒宁愿沈东湛是在跟苏幕打架,好歹咱还有拔剑的机会,抖抖威风,可现在面对着沐柠,一瞧见这泪涟涟的模样,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往日还能说些荤话,如今连屁都得憋回去! “东湛哥哥?”沐柠泣不成声,“你是真的不喜欢柠儿了吗?小时候……” 沈东湛凉凉的睨了她一眼,“不许哭!” 沐柠狠狠的抽抽两声,抿唇止住。 周南正打算竖起耳朵听点“小时候”的故事,就被自家爷生生打断了,真是可惜。 “你可知道,我是去干什么的?”沈东湛问。 沐柠摇头,“府里的人,讳莫如深,谁也不肯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但是你这般阵仗,想必是有大事要办!” “既然知道是大事,为什么不好好的在府中待着,跑到这儿添乱?”沈东湛又问。 沐柠抽抽搭搭的,葱白的指尖掐着帕子,一个劲的擦拭眼角,精致的小脸满是委屈之色,“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陪着东湛哥哥,若是东湛哥哥觉得我是添乱,那我这就回去,不需要你费心派人送我,反正这条路我来回走了两趟,早就烂熟于心。” 语罢,她转身就走,仿若真的伤了心。 “欸,外头天黑了。”周南忙拦着,“现在出去,不是喂狼吗?爷?沐姑娘您可别冲动,好歹等天亮了再走。” 沈东湛站在原地没吭声。 “爷?”周南又喊了一声。 沐柠回头,望着不为所动的沈东湛,再也不作停留。 “小公爷在外面等你。”沈东湛说。 沐柠刚刚迈出门槛的腿,当即缩了回来。 “他会很高兴见到你落单的样子。”沈东湛又说。 沐柠面色发白,往房内退了一步。 沈东湛阴测测的盯着她,“要么回房间休息,要么就被他吃……” “我马上回去休息!”沐柠撒腿就跑。 周南:“……” 他们家爷,真是一视同仁,一招鲜吃遍天,怎么对付小公爷的,就这么对付沐姑娘,也亏得沐姑娘胆子小,要是换做苏阉狗,估计能一把火烧了这客栈,让所有人都变成烤鸡、烤鸭、烤鹅子! 思及此处,周南有些诧异,怎么总是拿沐姑娘跟苏阉狗比? 这两者,好似没有对比的必要?! “想什么呢?”沈东湛一声低喝。 周南忙不得回过神,抱着外衣巴巴的凑上去,“爷,真的洗?”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洗洗洗。”周南连连点头,“就是有一点,卑职不太明白,这沐姑娘是怎么跑出来的?沈府的防守向来严密,沐姑娘初来乍到的,哪来这么大的本事?逃过锦衣卫的眼睛?” 沈东湛又横了他一眼。 “哦,马上去查!”周南掉头就跑。 第99章 宜,出行 闹腾了一场,总算安静了下来。 左侍郎扈崇贵进门,“沈指挥使。” “扈大人。”沈东湛正打算和衣睡觉,见着来人,便重新回到桌案前,“有事?” 扈崇贵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沈指挥使那么聪明,我这……” “回去告诉薛宗越,这事我能忍,但齐侯府未必肯。”沈东湛敛眸,“侍郎大人不必来当说客,有些话跟我说没用,我只是个齐侯府世子,上头还有我爹呢!” 一提起沈丘,扈崇贵面色微紧,“沈指挥使说笑了,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来跟沈指挥使道个歉,还望指挥使多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话,让薛宗越自己来说。”沈东湛道,“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扈大人这一句多多包涵,我承受不起!” 扈崇贵知道沈东湛性子冷,可没想到这般不给面子,委实有点窘迫。 “沈指挥使……” “别说是薛宗越,就算是他爹薛介来跟齐侯府致歉,我也是受得起的。”沈东湛冷笑,“闹到了皇上跟前,可就不是致歉这么简单了!我这厢顾全大局,但姑娘家的清白名声,让他沾了灰,总归要磕个头?” 扈崇贵愕然,“这……磕头?” “没有诚意的致歉,不觉得很假惺惺?”沈东湛瞧了一眼门口,“自己犯的错,若是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趁早滚!等到回了殷都,面见皇上,我一定会如实上奏,还望左侍郎大人给作证!” 扈崇贵心惊,这是把他也给扯进去了,听沈东湛的意思,若是薛宗越自己不去解决,到时候连他这个左侍郎也得跟着倒霉。 好嘛,和事老没当成,反而惹怒了沈东湛。 而沈东湛呢? 谁的面子也不给! “沈指挥使好好休息!”扈崇贵起身,“我这就去转达。” 就在扈崇贵即将迈开步子,离开房间时,身后又传来了沈东湛的声音,“这桩事若是让锦衣卫的兄弟们知道,我相信无需等到齐侯府出手,那位小公爷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扈崇贵心惊,赶紧拱手,“请沈指挥使关照一下锦衣卫的兄弟们,切莫冲动,我这就去规劝小公爷!” 待扈崇贵出了门,周南才探头探脑的进来。 “瘪犊子自己不敢来,居然让侍郎大人过来致歉,这是什么道理?”周南内心愤然,面上满是鄙夷之色,“就这样的态度,打发谁呢?” 沈东湛没吭声,转身坐在了床前。 “爷,咱虽然想息事宁人,可他们欺人太甚了,不就是一个国公府吗?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也敢如此嚣张。”周南方才听得仔细,这会越想越生气,“都说这些人衣冠楚楚的,是君子之风,可实际上呢,比东厂还不如!” 沈东湛挑眉看了他一眼,“话有点多!” “卑职没说错,东厂是真小人,恶也恶得坦荡荡,那是在明处。可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伪君子,作恶不敢当,行善满天知。”周南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什么都不是的人。 沈东湛问,“既知晓,为何要说出来?是怕这些伪君子,没灭你的口,对不起你这嘴皮子?” 周南张了张嘴,愣是被怼得无言以对。 “我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治一治那人的臭毛病,免得到时候拖咱后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周南不解,“爷,您不是在为沐姑娘做主啊?” “她若不出殷都城,会有这样事情?人,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沈东湛毫不偏私,“你给她派两个人盯着,免得她再闹出什么乱子。”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已经派过去了!” “去休息,明日启程。”沈东湛翻身上了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又坐起来,“吩咐下去,锦衣卫从明日起,不必对薛宗越太客气。”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心头了然,“卑职懂了!” 沈东湛是料准了薛宗越,不会去给沐柠道歉,别看他生得端正,实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翌日。 薛宗越便察觉到了异常,要知道,进城的多以锦衣卫居多,而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狼似的,一个个的斜着眼看他,时不时的轻哼一声。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都不太对?”薛宗越瞧着一旁的扈崇贵,“侍郎大人,这、这有点吓人啊!昨夜你没把话带到?” 扈崇贵叹口气,拱手道,“小公爷,昨晚我已经将话传到,是您自个没照办呢!锦衣卫这边,原就是沈指挥使的人,且您说您做的这事,确实不地道,沈指挥使这会还生着气,他底下的那些人岂能给你好脸色?” “他们敢!”薛宗越气急,“我是元国公府的小公子,谁敢这样待我?” 扈崇贵直起身,“沈指挥使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奉命剿匪,且又是齐侯府的世子爷,人家是即将继承侯爵的人,小公爷,您这国公爷的位置还没到手呢,怎么能跟沈指挥使相提并论?” 这一怼,直接堵住了薛宗越的嘴,气得他面红耳赤,当即拂袖而去。 见状,扈崇贵无奈的摇头,“这就受不住了?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诚然,如此。 自此后,薛宗越就安生多了。 为什么? 因为没人再惯着他。 因为有了把柄,他若再敢嚣张,锦衣卫一个个黑脸似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不时的在他跟前擦着银闪闪的刀。 没有病,也能吓出病来,到了永慰县,薛宗越直接病了! 不过,总算是到了永慰县。 苏宅。 苏幕眉心微凝,转头望着一旁的年修,“武林盟的人?” “武林盟的人,自打被咱们收拾了一顿之后,就安生多了,没敢再寻东厂的麻烦,自知不能以卵击石,但是他们从未放弃找寻。”年修解释,“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出现在了永慰县。” 苏幕低低的咳嗽两声,这两日喝药喝得……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让她满心烦躁,浑身不痛快。 偏,这些江湖人还敢撞在她的枪口上,不是存心找死吗? “永慰县?”苏幕厌恶的瞧着桌案上的空药碗,“沈东湛也在那!” 年修心头一紧,“爷的意思是……按兵不动?” “我的意思是,顺道看看老朋友,锦衣卫去剿匪,这可是开朝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苏幕眯了眯眸子,“去准备的礼。” 年修一怔,“什么礼?” “恭贺大礼!”苏幕挑眉看他,“不是说那位世子妃也去了吗?” 年修点点头,“是、是啊!” “能从沈府跑出来的女人,你觉得是简单的角色?”苏幕摇摇头,“瞧着,沈东湛早晚得让她给折腾得,鸡飞狗跳。” 年修笑了笑,“那不是极好吗?咱就可以痛痛快快的看热闹。” “一个人闹,那叫独角戏;两个人闹,才叫折腾。”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收拾一下,悄悄的,别惊动锦衣卫。” 年修唇角的笑意,骤然僵在唇边,“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惊动锦衣卫? “别让沈东湛知道,免得他有所防备。”苏幕的意思何其明显。 年修当下了悟,这是要杀沈东湛一个措手不及,顺便探探锦衣卫到底有多大能耐,须知这次剿匪若是成功,锦衣卫又是大功一件。 东厂和锦衣卫素不两立,那么必要的时候,咱还能给他添点堵,又或者…… “是!”年修当即离开。 苏幕瞧一眼今儿的天色,宜……出行! 第100章 永慰县 关于永慰县,苏幕之前就听义父栾胜提起过,据说这永慰县多洞窟,是以有蛇县之称,甚至于有一座山,直接以蛇山命名。 由此可见,这永慰县虽然距离殷都并不算太远,但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僻的犄角旮旯,论其为穷山恶水,亦不为过。 苏幕此行没带多少人,除了年修,还带了两个心腹,统共四个人,他们不走官道,专走僻静的小道,尽量抄近路,节约在路上消耗的时间。 轻装简行,直奔永慰县。 “公子?”云峰低声轻唤,“您这是……” 顾西辞瞧着大门紧闭的苏宅,眉心微凝,“你猜,她现在在哪?” “不是在提督衙门,就是在宫里?定远侯府之事刚刚落下,想来她身子不济,会悠着点,不会往外跑。”云峰挠挠头,“公子,您为什么这么问?” 顾西辞晃了晃手中的药包,随手丢在了地上,“罢了!” “这是怎么了?”云峰慌忙捡回来,“这是公子特意调配的,还没送到苏千户手里就丢了,岂非可惜?” 顾西辞转身离开。 “公子?”云峰疾步跟上。 顾西辞叹口气,“晚了一步,她不在殷都城内。” “您如何知道?”云峰一怔,“城外的消息?城外来消息了!” 顾西辞没说话。 云峰又道,“公子,您说这苏千户身子都没好,能去哪?” “只要不是办差,身上是否带伤又有什么打紧?”顾西辞顿住脚步,“出了城,只带了年修以及两蕃子,说明她此行心情还算愉快,能让她如此这般,多半是去给锦衣卫添乱。” 云峰宛若醍醐灌顶,“是去了永慰县。” “没错。”顾西辞眯了眯眸子,“探子说,永慰县现如今聚集了不少势力,具体有几波人还需要细查。可你想想看,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有那么多的势力聚集,这意味着什么?” 云峰想了想,“或者是有重要的人出现,又或者是有要命的事发生。” 总归,逃不开这两者之间。 “走!”顾西辞抬步就走。 云峰忙跟上,“去哪?” “进宫!” 门前石狮后面,舒云眉心微凝,“永慰县?” 那是,什么地方? 东宫。 顾西辞躬身进去的时候,李璟正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脚踹开了跪在地上伺候的小太监。 小太监冷不丁被踹个四脚朝天,却是连哼都没敢哼一声,紧赶着就爬了起来,满面惶恐的跪在地上磕头,“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顾西辞躬身行礼。 李璟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来得正好,坐,陪本宫喝两杯!” “下去!”顾西辞冲着底下的奴才们开口。 顺子愣了愣,眼巴巴的望着自家主子爷,没有主子吩咐,这些人谁敢退下? “滚!”李璟摆摆手。 奴才们鱼贯而出,跑得比谁都快。 “你看看,这些人都惧怕本宫。”李璟是有自知之明的,奈何光有自知之明是不管用的,还得有能力。 可李璟,没这个能力,纵然身在太子之位,亦不过是人人嗤笑的废物一个。 “太子殿下!”顾西辞轻唤,“您还好吗?” 李璟叹口气,“以为本宫醉了?这么点酒,还不至于。” “殿下,我今日进宫是想跟殿下辞别几日。”顾西辞道,“顾某要暂时离开殷都。” 李璟当即站起身,“你要走?你要去哪?” “殿下别紧张,西辞不是要走,而是暂时离开殷都。”顾西辞近前,伏在了李璟耳畔低语一阵,半晌之后,躬身退后。 李璟眉心微凝,“原来如此,需要本宫派人……”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暂时不需要!”顾西辞摇头,“我会快去快回。” 李璟点点头,“好!” “临走前,还有一句尚需叮嘱殿下。”顾西辞低声道,“小心睿王。” 李璟心神一震。 “若有什么事,且待在下回来再说。”顾西辞拱手,“告辞!” 李璟立在檐下,看着顾西辞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 “殿下?”顺子近前。 李璟深吸一口气,“李珏?他想干什么?苏幕啊苏幕,你到底想怎样?本宫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本宫呢?” “殿下?”顺子有些诧异,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璟敛眸,“去,让栾胜过来,本宫要跟他商量件事。” “是!”顺子行礼,快速离去。 ………… 永慰县。 这地方委实偏僻,是附近最为贫穷的地方,山路蜿蜒,村落分布不均,也就是县城内还算是热闹富庶一些。 “什么破地方!”薛宗越骂骂咧咧的。 永慰县的县太爷叫梅长松,这人是当年进士出身,后来在此处当个父母官,这一当,就是大半辈子,一直到现在。 周南揉着眉心,哎呦这活祖宗,又来了…… “小公爷,恕罪恕罪,咱们这儿地方偏僻,实在是、实在是……”梅长松急得额头直冒汗,“这已经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客栈了!” 薛宗越冷着脸,“最好的客栈?比国公府的茅房都不如。” “是是是!”梅长松哈着腰,转而又急急忙忙的凑到了沈东湛跟前,“指挥使大人,招待不周,还望您和诸位爷海涵。” 沈东湛的剑搁在桌案上,顾自倒了杯水,“我是来剿山匪的,不是来享乐的。” “这……”梅长松愣了愣。 周南怀中抱剑,“怎么,还听不明白?拿地形图,介绍一下山匪的具体情况,就你这样的脑子,怎么当的人家父母官?” 闻言,梅长松容色怔然。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周南催促。 梅长松这才回过神来,“好!下官这就去!师爷?师爷?” 瞧着梅长松急急忙忙,往客栈外跑去的身影,周南叹着气直摇头,“难怪剿匪不成,连带着府台派人驰援都没用,就这副德行剿山匪?山匪剿他还差不多。” “这什么鬼东西,怎么吃?”薛宗越瞧着搁在眼前的饭食,“这是喂狗的?” 沈东湛忽然持剑起身,惊得一旁的薛宗越当即闭了嘴,目露惊恐的盯着他。 “太吵!”沈东湛抬步朝着二楼走去,“等梅大人回来,让他上楼,我不喜欢喧闹嘈杂。” 周南行礼,“是!” 转头,吩咐底下人。 薛宗越一直没敢吭声,直到沈东湛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哎呦,差点没吓死我。” 一旁的扈崇贵直摇头,这一路上的折腾,真是够够的! 须臾,门外一阵异动。 沐柠穿着一身男儿装,连发髻都与男儿无异,被高高挽起,这会略显灰头土脸,原本精致的小脸,此刻已然全然看不出。 进来的时候,沐柠率先扫一眼大堂,未能在大堂内看到沈东湛的踪迹,当即心下一紧,“东湛哥哥?” “沐姑娘!”扈崇贵开口,“沈指挥使在楼上。” 沐柠扶着腰,累得只剩下半条命。 原以为追上了沈东湛,跟着她的东湛哥哥,最多是惹他生气,不至于吃太多苦头,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世子妃。 此番来殷都,就是为了他! 可谁知…… “姑娘在这里?”锦衣卫上前,“马车内的物件还没收拾完,您还是赶紧过去!” 沐柠想发火,锦衣卫有不缺人,为何尽拿她当苦力?转念一想,她的东湛哥哥说,让她多锻炼一下体质和力气,若是孤身一人遇见了危险的时候,好歹还有力气跑路。 听听,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沐姑娘?”锦衣卫低唤。 沐柠忍着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眼见着沐柠抬步往外走,那色胆包天,不知死活的薛宗越上前一步,笑盈盈的望着她,“沐姑娘天生丽质,理该享清福,这般辛苦劳作,哪里是你这个小女子能做的?这沈指挥使太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换做我,那肯定疼还来不及呢!” “东湛哥哥!”沐柠抬头喊了一声。 薛宗越面色骤变,惶然回到原位坐着,低啐一口,“不知好歹!” “小公爷,咱还是悠着点!”扈崇贵无奈的叹口气,“少惹锦衣卫,否则这剿匪之事无法进行,回去之后断然无法跟皇上复命!” 薛宗越轻嗤,“什么复命不复命的,我是什么料子,我爹知道,我自己也清楚,要剿匪,你们自己去,我自不必担这干系,就算到时候完不成任务,皇上怪罪下来,那也是你们办事不利。” “这……”扈崇贵终是拂袖而去。 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烂泥扶不上墙。 底下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周南的眼睛,扈崇贵上楼的时候,周南快速转回了房间。 于是乎,大堂里只剩下了,独自骂骂咧咧的薛宗越。 “爷!”周南合上房门。 沈东湛立在窗口,站在这个位置,能看到远处的高山,“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山寨的方向?” “是!”周南点头,指了指窗外,“那座最高的山,便是了!” 顺着周南手指的方向,沈东湛微眯起眸子,“蛇山!” “对!”周南抿唇,“原本是叫佘山,可后来因为蛇群出没,老百姓接二连三的被蛇咬,就把那座山改名叫做了蛇山,久而久之,便真的成了蛇山,连县志都改了名儿。” 沈东湛敛眸,忽然问,“改名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倒是把周南给问出了,什么时候? “大概很早的时候?”周南愣了愣。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这……还是听客栈掌柜说的,卑职这就去查!”周南转身就跑。 第101章 又霉又怂 沈东湛依旧站在窗口,将视线落在远处,来之前他其实已经查过了永慰县这个地方。 地不大,但是当年发生的事却不少,据说在十数年前,这里发生过灭门惨案,据说一家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死于非命。 至今,没抓到凶手! 当年这事甚是轰动,还传到了殷都,那时候皇帝为了天下太平,派了钦差来查案,可惜最后终是不了了之。 因为一番查察下来,除了确定这户人家全部一刀毙命,再无任何线索。 一,是因为这户人家刚刚搬迁到此处,与附近的乡邻都不熟悉,众人对其亦是了解甚少,再加上这户人家深居简出,所有人都很少出门。 二,他们搬来的时间太短,还不到半个月就已经被灭门,且还没去县衙点报户籍,是以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更不知道他们背负了什么? 找不到一家人的来处,又无人与其接触,这便成了一桩悬案! 时间久了,那个地方就成了禁地,一到夜里就再也没人敢经过,十多年过去了,屋舍早已荒废不堪,偶有经过的路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会进去遮风避雨,但也绝对不会留宿。 院子里有些喧闹,是沐柠在抽搭。 她原是养在侯府,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现如今沈东湛要求,若要跟着锦衣卫,就得一视同仁,底下人做什么她也得做什么,不能例外。 这不,就哭上了。 从小到大一委屈就哭,在齐侯府里这招一使一个准,但沈东湛从不惯她这臭毛病。 哦,不惯她的还有一人。 齐侯夫人,沐飞花。 相较沈东湛,沐柠更怕的是自家的姨娘。 沐家原也是名门望族,后来沐飞花嫁给了沈丘,沐家的身份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是以在沐家唯有两个女儿,而一个女儿已经出嫁的前提下,让沐家的另一个女儿招赘。 是了,沐柠的父亲是入赘沐家的。 “爷!”周南进门,打断了沈东湛的思绪。 回过神来,沈东湛睨了他一眼,“问清楚了?” “是!”周南点头,“蛇山多洞窟,常有蛇群出没,这帮山匪便利用这地势,躲过了数次的围剿。不仅如此,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是猎户、捕蛇人,一帮乌合之众在一些江湖人的煽动下,纠结了附近几个山头的村民,立寨为王。” 沈东湛凝眸,“猎户?捕蛇人?” “据掌柜说,这些人平素就游手好闲,这些年山上的猎物渐少,他们无所收就开始在附近收所谓的保护费,后来被县太爷派人制止,一顿打发了之后,就成了现在的山匪!”周南其实也不太明白,总觉得里面有猫腻。 掌柜的一人之言,片面之词,可不敢轻信。 “就这些人,把府台派过去的军士,耍得团团转?”沈东湛口吻嘲讽,显然是不信的。 要么,这些人之中确有奇人。 要么,军士中有人通风报信! 总归,逃不出这两者之间。 “可不是嘛!”周南也觉得奇怪,“若说熟悉底下,这地方上应该也有向导,按理说也不会太输给那些山匪,可就是这么奇怪,每次府台的军士上山,都是扑了空。” 沈东湛明白了,“也就是说,双方根本没有碰面?也没有交手。” “哎呦我的爷,压根就是空城计。”周南轻嗤,“屁都见不着一个,就看到那山寨了。而且,军士还特意在山寨中守了足足三日,居然没有一个山匪回来查看,您说这怪不怪?没办法,山寨里没什么吃的,军士带的干粮又吃完了,只好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一来一回,弄个几趟,士气大挫,府台那边也有些吃不消,总不能将朝廷拨下来的军饷都放在这乌合之众身上。 “最后,军士们不得不撤回原籍,这山匪的事便是如此搁下,一直到现在都没能解决。”周南无奈的摇头,“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些山匪是不是的下山一折腾,老百姓家中的那点东西都被搜刮得干净。” 沈东湛愣怔,“都丢了什么?” “这些山匪什么都要,鸡、鸭、牛、羊,还有粮食,凡是能吃的能用的,都无一幸免。”周南直摇头,“一年到头就攒了点银子,临了山匪一下山,全完!” 沈东湛没吭声,直到外头来了动静。 是梅长松领着师爷,拿着地形图来了。 “指挥使大人!”梅长松行礼。 扈崇贵赶紧进了门,“都拿来了吗?” “拿来了拿来了!”梅长松手一挥,师爷便将地形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沈东湛缓步上前,却被扈崇贵抢先一步。 “哎呦,崇山峻岭的,到处都是山林?”扈崇贵满脸为难,“这山匪进山,是走的哪条路?” 梅长松手一指,“他们是从崖壁上去,那地方特别陡峭,车马不能通行,若要走过去,难免会掉进洞窟里,若是从崖壁攀上去,只要你臂力足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处。” “攀崖?”扈崇贵虽然是兵部侍郎,但不代表他会手脚功夫,一个文官是绝对不可能去攀崖的,是以当即皱起了眉。 再者,他们还有个拽裤腰带的废物呢?! 喏,就是咋咋呼呼进门的这位。 薛宗越进门,挤到桌前的时候,随手便推开了扈崇贵,就在他准备推开另一位时,手……猛地僵在半空,见鬼般快速撤回。 沈东湛凉凉的睨着他,周南紧了紧手中剑,另一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没碰到!”薛宗越忙解释。 周南撤了握剑柄的手,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伺候。 “这些山匪都是蛇山附近的村民,那些年捕蛇,取蛇胆,做蛇羹,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梅长松解释,“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有人吃了蛇羹发了瘟,死了不少人,就再也没人靠近蛇山附近,这些村民包括猎户和捕蛇人,一下子没了来源,就开始四处流窜作恶。” 薛宗越狐疑的望着他,“什么瘟?” “蛇瘟!”周南听得清楚。 薛宗越挠挠头,虽然他不学无术,但是……吃喝玩乐在行啊,这蛇还能发瘟?当即干笑两声,上下打量着梅长松,“你莫不是诓小爷?这蛇羹还能吃了发瘟?小爷吃了多少野货,还从来没听过蛇瘟,还吃死人了!” “可这就是事实,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梅长松信誓旦旦。 薛宗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睨着他,“我看,不是发蛇瘟,是你不对!又霉又怂,难怪这永慰县不太平,关键还是你的名字取坏了!要不,你把名字改改,说不定这霉运就过去了,你们永慰县这山匪自个就消失不见了!” 梅长松:“……” 周南心里发笑,论正事这厮半点用处都没有,甩黑锅的时候那是以甩一大锅。 扈崇贵压了压眉心,无奈的直叹气。 第102章 母子 玩笑归玩笑,谁都没把薛宗越的话放在心上,面上尊敬,心内……谁能瞧得上这活祖宗呢? “言归正传!”扈崇贵道,“梅大人,你在这永慰县数十年,想来对此处最为熟悉,说说山匪的情况?这乱民上山,总归是有出处?姓甚名谁,家眷何人,住在何处,因何缘故,桩桩件件,都得说清楚!” 这才是问话。 梅长松回头看着师爷,唇瓣挪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见状,沈东湛心中了然。 这梅长松虽然是永慰县的县太爷,实则什么都不知情,还不如身后的师爷知道的多,到底谁为主,可以想见。 “事发之前,没有半点痕迹可寻吗?听不到风声吗?”扈崇贵又问。 得,梅长松是彻底傻了眼,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问了也是白问!”周南直摇头,“梅大人您但是在干什么呢?” 薛宗越探头探脑的,瞧着桌案的地形图,“哎呦,这黑点点是什么东西?蛇山蛇山,真的有很多蛇吗?这些是蛇窟?” “倒也不尽然,只是有可能会遇见蛇群在里面做穴。”梅长松赶紧回答,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只是…… 所有人的目光,仍是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这里,只有薛宗越和他这位县太爷,是名副其实的草包! “爷,怕是要靠自己了!”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早就看明白了,依靠这位梅大人,那是真的要倒大霉的,有之前的府台军士为例! “下官、下官……”梅长松站在原地,身子抖如筛糠。 薛宗越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瞧你那个怂样,脓包!” 四下,骤然万籁俱寂。 一个脓包,一个草包。 般配! ………… 永慰县,穷山恶水,山路难行。 不久之前,与苏幕随行的蕃子,差点掉下了山沟,幸得年修及时拉了一把,这才幸免于难,待行至永慰县境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之后,道路平坦了很多,只是这永慰县…… “怎么瞧着如此荒凉?”年修皱眉,仔细环顾四周,不是深山冷岙,就是荒废的村落。 眼前,便是村落。 说是荒废又不像是荒废,只是空无一人罢了。 翻身下马,苏幕随手将缰绳丢给年修,抬步走进了村落。然而,从村头走到村尾,这村子里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进屋子里看看!”苏幕率先进了院子。 空寂的院子周遭,种着一些瓜果蔬菜,但此刻已然枯萎,可见是有段日子没人回来了,几间茅屋,内里黑漆漆的,光线不太好。 年修跟着苏幕进了屋,转身去开了窗,光线落进了屋子里,才让屋内亮堂了起来,能看清楚周遭的物件。 苏幕瞧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眉心紧蹙。 “搜!”年修低喝。 两名蕃子当即分散开来,在屋内周遭四下搜寻。 屋内其实没什么东西,不过是最寻常的生活器具,打开柜子,能清晰的看到内里的衣裳还在,亦是叠得整整齐齐。 “爷!” “爷!” 两名蕃子行礼。 “出去说!”屋子里太过憋闷,苏幕抬步走出了屋舍,立在宽敞的院中,只觉得过耳的风都是冷得可怕。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转而谨慎的环顾四周,生怕周遭会突然蹦出个什么东西来。 “爷,屋子内外咱们都搜了一遍,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厨房里连半点吃食都没有,这位是很奇怪。别说是一粒米,连一点粉末碎屑都没有!”蕃子躬身汇报。 另一蕃子又道,“屋子里灰尘满天,每个屋子都是如此,看上去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但是后门位置有些脚印,不过,也只是零星的脚印,不知去向。” 苏幕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外走,“去别的屋子搜一搜。” “是!”蕃子行礼,快速撤出了院子,四下去搜寻。 这村落是他们进了永慰县之后,瞧见的最是完整的村落,想来有些答案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爷,您在怀疑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摇摇头,走在这空落落的村子里,羊肠小道,杂草初生,这意味着什么?说明这些人是刚刚离开不久,或日,或十天半月。 若无迫不得已的理由,谁愿意离开故土,背井离乡?谁愿意放下家宅,谁舍得弃了家业? 行至僻静处的一个篱笆院外,苏幕立在后门位置,瞧着后院门口落了一地的白色杏花瓣,眉心紧蹙。 瞧着这院落的样子,不像是无人料理的。 蓦地,苏幕面色陡沉,“走!” 年修心惊,随即跟上。 二人立在柴房门后,听得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的声音。 妇人低声训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敢一个人偷偷下山?若是让官府的人瞧见了,你还要不要命了?没得连累你爹。” “娘,我饿了。”孩子稚嫩的声音,愣是将母亲满肚子的火气,生生憋了回去。 瞧着瘦弱的孩子,母亲默默的站了一会,红了眼眶,终是蹲下了身,握住了孩子的双臂,低声哽咽着,“儿啊,娘知道山上的日子苦,可你得忍一忍,忍一忍就好。官府收走了咱们的田地,咱们没饭吃,只能上山啊!” “娘,你别哭,我不饿了。”孩子是饿了,实在是饿极了,才从山上偷偷跑下来,想跑回家偷点东西吃,哪知道…… 母亲拭泪,“别哭,娘带你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嗯!”孩子连连点头。 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母子二人快速进了屋。 显然,这是他们的家。 连回自己的家也得小心翼翼,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听得他们提及山上,苏幕隐隐有个猜测,会不会跟沈东湛此番要清剿的山匪有关? “山上?”年修迟疑。 苏幕“嘘”了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年修颔首,保持静默。 屋子里的妇孺,正在翻天覆地的找吃的,后来好似找到了一块番薯,母子两个兴奋了好久,快速洗剥干净。 站在苏幕这个位置,透过门缝,正好对着敞开的窗户。 她能看到母亲捧着削了皮的番薯,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将整个都放在了孩子的手里,满脸都是慈爱的望着孩子。 只是一个番薯,就让他们高兴成了这样。 孩子啃着番薯,笑得跟过了个大年似的。 “我母亲也会这样笑。”苏幕低低的开口。 不由自主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年修心下一怔,这是他头一次听到苏幕提起“母亲”二字,往常她都是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若是有人敢造次,必死无疑。 “爷?”年修轻唤。 苏幕陡然回过神,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了。 “你刚入东厂的时候,差不多也这么大?”苏幕转移了话题。 年修笑了笑,有些腼腆有些生涩,“是、是!奴才,都快记不清了!” 一晃,多年。 第103章 咱上山了! 正说着话呢,苏幕陡然目光狠戾,敏锐的听觉让她瞬时面黑如墨,“嘘,有动静!” 而且这动静,绝对不是她带来的那两个蕃子所为,应该是其他人,附耳在地上,能清晰的听到脚尖落地的声音。 一般人急奔,脚尖脚跟胡乱落地,而这一群人急奔,却是脚尖落地,没有半点脚后跟的钝声,可见这些是练家子。 “爷?”年修谨慎的开口,“会是什么人?” 苏幕想着,不是山匪,就是官军? 仔细听脚步声,人数不少于十个,他们常年在外办差,有些辨别的经验还是要有的,毕竟这命就在裤腰上拴着呢! “静观其变!”苏幕回答。 年修点头,二人立在门缝后继续往外看。 东厂的蕃子亦在附近蛰伏,听得异动,对方人数又在自己之上,得苏幕教导,权宜机变,绝不会以卵击石,贸贸然出手。 来的,是一帮怪人。 称其为怪人,是因为这一批人全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袭黑衣,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背上是弓箭和剑。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冲进了村子。 那妇人和孩子听到了动静,慌里慌张的就跑了出去,仿佛是见到了可怕的东西,母亲抱着孩子,面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苏幕心下一怔,山匪山下,需要这样遮着脸?显然不是。 山匪已为朝廷所通缉,恶名昭着,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且也不会这般训练有素,又是弓又是剑的,只能说明这些人可能是死士或者暗卫。 “爷?”年修骇然,“这是什么人?”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走!” 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用看,因为女人和孩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且瞧着对方已经挽弓上箭,根本就没想留活口。 母子二人,死期将至。 鸡犬不留,老弱妇孺皆不放过,原也不是东厂的专属。 两支箭在弦上,只听得弓弦崩拉声响,“嗖”的冷箭离弦,直逼母子二人而去。 年修不敢动,救人这种事不是他应该做的,毕竟东厂不是好管闲事之处,除非是苏幕下令,他只听命令。 “跑!”母亲在最后关键时刻,将孩子推开了。 孩子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娘!” 他亲眼看着两支箭,就在母亲的背后,母亲以血肉之躯,为他求生避死。 冷风骤起,只听得两声闷响,是冷箭偏离了方向,狠狠的扎进了一旁的树干里,直接刺穿了树干,足见发箭之力道。 画面,骤然静止。 那些黑衣人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会有人好管闲事。 苏幕今儿一身便衣,穿得倒是闲适,缓步走出篱笆院,慢慢的走到了妇人的身侧,瞧着那母亲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扑向自己的孩子,如母鸡护崽一样,紧紧的将孩子圈在怀中。 傻子也知道这妇人在担心什么,怕再有冷箭突来,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这是母亲的本能,护犊! 苏幕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母亲和乳母,拼死护着她的样子。 回过神,苏幕睨着全部挽弓上箭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 “这话,去问阎王爷!”对于猎杀无辜者,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妇人愤怒嘶吼,“他们是官军!是官军!救救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 这个答案,惊得苏幕亦是浑身一颤。 年修以为自己听错了,狠狠掏了一下耳朵。 “杀了他!”黑衣人冷箭齐发。 冷剑出鞘,苏幕的剑……见血方归。 “上!”年修一声厉喝。 两个蛰在附近的蕃子,亦是一同扑上,不过……他们在黑衣人身后,是以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形势。 腹背受袭,黑衣人始料不及。 苏幕下手极快,一剑便结果了两名黑衣人,冷声下令,“留活口!” 若非这一句,年修和那两蕃子,定是要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人,斩尽杀绝的,回过神来,年修就明白了,爷留着活口是为了证实,妇人口中的那一句“官军”,是否属实?! 留,一活口。 两名蕃子,一个持剑抵着,一个将人摁在地上,令黑衣人动弹不得。 “没事了!”苏幕睨了那女人一眼,“别在地上坐着了,起来!” 妇人扯着孩子,赶紧给苏幕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快,儿啊,快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快磕头!” 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谢恩,最淳朴的方式就是磕头。 向长辈磕头,向菩萨磕头。 一个至孝,一个至敬。 “你说他们是官军?”苏幕问。 妇人一怔,然后红着眼点头,“就是这帮畜生,把咱们逼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村里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上山避祸。” “爷?”年修扯下了那人的遮脸布,是个年轻人,岁数不大,但是眼神格外狠戾,被抓住的那一瞬,还眸色如血的瞪着苏幕。 苏幕收剑归鞘,随手将剑丢给年修,俯身蹲下,单手捏起了那人的下颚,“官军?不尽然,瞧着应该是谁家的暗卫或者死士,哟,舌头还在,齿间无毒,那就是暗卫?说,谁家的?” 大概没想到,苏幕会这般清楚,对方显然一怔,俄而眸色嘲讽,“你可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江湖人不管朝廷事,朝廷不追究江湖事,两两不相干,相安无事。” 下一刻,他顿时哀嚎起来,“啊……” 苏幕吹一口自己的指尖,瞧着自己平素一直注意修剪的指甲,圆润有余,顶尖有锐,摘个耳朵正合适,“既然听不懂人话,那留着耳朵也没什么用,去了一只……给你留了一只。” “那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年修冷喝,“最好说实话,否则咱有千万种方法,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血淋淋的耳朵,落在地上。 黑衣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在林子里活动,应该瞧见过……类似于野兽的粪便?”苏幕回头望着,站起身来,死死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嫂,这林中似乎有豺狗?” 妇人瞧着苏幕皱了一下眉,当即点头,“有!” “知道什么叫豺刑吗?”苏幕问。 男人疼得厉害,“我不知道什么豺刑,你少吓唬我,我告诉你,你最好把我放了,然后速速离开,否则……否则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据说东厂有一种刑罚,就是把人绑起来,放在一人高的位置,和一群豺狗关一处,豺狗饿上两天,等见着鲜肉,就会一拥而上。你可知道豺狗的捕食习惯吗?”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年修一脚踩在那人的屁股上,“从这儿开始掏,先吃内脏,后吃尸。” “想试试吗?嗯?”苏幕勾唇,微白的容色,合着唇角那抹邪冷的笑,诡谲而妖冶,惊魂而摄魄,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年修又道,“这种死法,可比凌迟更让人生不如死,你会享受整个死亡过程。” “我说我说,我都说!”男人哭着喊着,“不要把我丢进豺狗堆里,我都说,我都说!” 苏幕站起身,“那就好好说,说清楚!” 院子内。 孩子巴巴的给苏幕端来了小板凳,“恩公,您坐!” 苏幕瞧着那孩子,若不是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娘”,她根本不会出手救人,旁人死活与她有何关系?她自己,都是杀戮的缔造者。 救人? 可笑?! “是你自救,与我无关。”苏幕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冲她笑,俨然把她当成了盖世英雄,满脸满眼都是崇拜之色。 “我们是奉命来猎人头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摁跪在地上,耳畔的血不断往下滴,染红了脖颈,“但凡村落里还有人,就必须杀得干净,鸡犬不留。” 奉命? 年修诧异,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还真不是山匪为恶?” “奉谁的命?”苏幕问。 男人摇摇头,“我们是官军,接到上头的命令,按照命令行事,其他的也不敢多问。只说是这一带的百姓,必须全部赶走,赶不走就杀,杀无赦!” 这一带? “蛇山附近?”苏幕问。 男人点点头,“是!” “既是官军,理该遵从军令,那么你的上头是谁?”苏幕问。 男人忙道,“我们这些人原本是守卫诸沙城的守军,在一天夜里被人蒙着眼睛带出来,说是有特殊任务。来下令的那人一直蒙着脸,咱们也看不清楚,只看到他手里拿着守城将、军的令牌,又出示了府台的遣调令,所以咱们就什么都不敢问了。” “这一带有什么?”苏幕问。 妇人摇摇头,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 蛇山罢了,能有什么? 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除非这里的蛇成精了,抓回去说不定能炼出个求长生的混账东西,否则跑蛇山来干什么?”年修满是不解,“这穷乡僻壤的,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修道也不能跑这儿,回头没修成神仙,反而修成饿死鬼。” 苏幕眉心微蹙,“周南上身了?” 年修哑然,默默闭了嘴。 一时气愤,话多了点…… “咱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大侠、大侠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男人快速磕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苏幕冷笑,“行伍之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你一句奉命行事,却行为祸乡里之恶,我得把脑门扎进水井里,才能信你这话。” “爷,接下来如何处置?”年修问,“杀了?” 还不待苏幕开口,外头忽然传来异动,紧接着便是一群莽夫冲进来。 孩子率先喊出声来,“爹!爹!” “还好吗?”为首的汉子,慌张的抱起了儿子,“伤着没有?那边的人……” 妇人忙解释,“大家别冲动,是这四位恩公救了我们母子,他们是好人,是好人,不是坏人,你们切莫胡乱动手!” 说话间,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苏幕等人的身上。 “喏,这个就是抓住的活口。”妇人指了指那黑衣人,“他们要杀了我们母子,差一点,真的就是差了一点。” 男人放下孩子,近前打量着苏幕,见着其身量纤纤,但是气度不凡,终是抱拳致谢,“多谢大侠救了我媳妇和孩子,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受我一拜!” “不用!”苏幕拦住他,“我没想救人,但救了人也没想要回报,只是一时气愤,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实在畜生不如。” 男人刚要开口,便有一小个子急急忙忙跑来,“大哥,那些人又来了,快走,这次来得人不少。” “大侠怕是也走不了,不如随我上山暂避?”男人拱手,“就当是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年修愣怔,上山? 上山不就成了匪? 这锦衣卫还在山下呢,回头一折腾,不还是东厂和锦衣卫的较量?到时候爷跟沈东湛对峙,场面似乎有些控制不住…… “快走!”男人疾呼。 苏幕冲年修使了个眼色,“走!” 年修骇然,爷这玩大发了,在定远侯府当完了道士,这会来永慰县当山匪…… “爷,沈指挥使,奉命剿匪呢!”年修低低的提醒。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 第104章 这热乎劲儿! 沈东湛是千算万算,打死都没算到,苏幕上了山,和山匪在一处,是以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着先试探一下这些人的实力。 于是乎,当天夜里便寻思着先上蛇山探探底。 带来的军士已经围拢在山下,但因为蛇山太大,所以便寻了平阔处安营扎寨,暂时堵住了进出蛇山之路,但是崖壁那头委实没办法。 范围广,看不住。 尤其是夜里,漆黑一片,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我先上去探探底。”白日里,沈东湛已经观察过,早已观察好了一条路线。 周南一身黑衣,“卑职跟您一起。” “我不是让你留在帐中?万一那……” 周南扑通跪地,“爷,您带着卑职一去!卑职不想伺候那活祖宗,您听听……外头那可不是风声,也不是鬼哭狼嚎,再这样下去,卑职怕是要未老先衰了!爷,卑职宁可跟着您上山,也不想留在这里!” “罢了,此处交给扈大人。”沈东湛也不愿意靠近前面的帐子,那里住着元国公府那位活祖宗,一会要好吃的,一会要好喝的,更无奈的是,还要找美人作伴? 若不是军中不允许女子走动,只怕那位爷是真的要把军帐弄得乌烟瘴气。 “沐柠那边……”走的时候,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周南忙宽慰,“您放心,咱们的弟兄在客栈里好生看着沐姑娘,不会有事!” “走!”沈东湛出了帐子,转身入了暗处。 这种事,不能惊动太多人。 何况,他们怀疑军中有细作,越少人知道越好。 锦衣卫住在帐子这边,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惊动那边的人,连带着扈崇贵也无法靠近这边,除了自己人之外,沈东湛一点都不相信他们,不管是扈崇贵还是永慰县的人。 黑暗中攀上岩壁,上蛇山的山寨,委实是个技术活,饶是周南亦是走得小心翼翼,这万丈深渊的,一不留神可能就是下辈子了。 上了山,已经是下半夜了。 沈东湛亦是出了一身汗,遑论周南。 “没事?”沈东湛问。 周南点点头,“卑职无恙。” “走!” 崖壁距离山寨有些路程,沈东湛这个位置爬上来,恰好避开了守卫,倒也没惊动崖边的守卫,算是钻了空子。 守卫不严,说明了什么?说明山寨里的人,本事不大,能逃出军士的包围,确系军中有细作通风报信。 从崖壁去山寨,一路上有数个岗哨,可见这些山匪亦是警惕得很。 好在,只有沈东湛和周南二人,功夫好、动静小。 山寨外头每个三米一排拒马,一排拒马站十数人,严防死守之态,倒也像模像样,有那么点山匪称王称霸的意思。 从后面的石头墙边绕过去,沈东湛领着周南进了寨子,悄无声息。 寨子里今夜很是热闹。 苏幕被请上了高座,按理说,朝廷下令剿匪,她身为东厂千户,理该与这些人势不两立,可瞧着一张张热情的脸,真是没什么山匪的蛮横无礼。 相反的,从苏幕进山寨到现在,她瞧见最多的,是朴实。 进了寨门,便是妇人们齐聚在一处,或穿针引线,或言笑晏晏的纺织,若不是知道这是蛇山,是山匪的老巢,苏幕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村落。 男女老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最是寻常。 是的,在这山寨里,你还能看到耄耋老人,拄着杖慢悠悠的走着,那些孩子在欢快的奔跑,满泥地的打滚。 “爷?”年修一声喊,苏幕骤然回过神,“豆子来给您敬酒了!” 豆子,便是之前苏幕救下的那孩子。 其父耿虎,乃是这山寨的主人,说是主人,倒不如说是大家庭的一家之长,据说整个山寨里,就耿虎的功夫是最好的,自小拜在高人门下,后来才回来娶妻生子的。 “恩公!”豆子手执杯盏,“多谢救命之恩!” 耿夫人笑了笑,“若不是大侠施以援手,今儿我们母子,定已丧命箭下。” “举手之劳,你们若是三番五次的提及,我反而没脸留在这里,以后莫提!”苏幕不喜欢这样谢来谢去,毕竟她不是真心要救人,谢得多了……她有点心虚。 耿虎瞧着苏幕跟前的杯盏,“慕大侠?” “我家公子不会喝酒。”年修解释,“请诸位莫要劝酒。” 苏幕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抱拳,“实不相瞒,行走江湖之人,哪有不受伤的,慕苏身上带伤,不宜喝酒,请诸位见谅。” 耿虎骇然,“怎么,受了伤?” “旧伤!”苏幕摇头,“虽不打紧,却也是不敢造次,不能陪大家大醉一场。” 如此,众人表示理解,便也不再劝酒。 苏幕如释重负,瞧着每人脸上的笑容,转而将视线落在正前方的“义”字上,斗大的义字,占了整面墙,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爷?”年修在旁伺候着,“没事。” 苏幕面色微白,是有些累了,想着……要寻个由头回房休息,待众人都睡下,再探探这附近,是否有武林盟的踪迹。 然则…… 苏幕骤然起身,瞬时仰头望着房顶,“什么人?” 音落瞬间,人已经冲出了大堂。 “慕大侠?”耿虎骇然。 年修紧随其后,不多时,所有人都冲了出去。 一帮人冲出来的时候,宽敞的空地上,苏幕已经跟那人交上了手。 耿虎没想到,这位慕大侠的功夫,居然如此之高,见她掌风凌厉,招招直逼对方要害,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快、极准、极狠。 即便是旧伤在身,她亦能做到对敌时应付自如,可见……不是简单的角色。 闻讯而来的山匪,快速将此处团团围住。 “爷?”年修急了。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苏幕原也心头存疑,然则交手之后,她便心里有了底。 屋脊上,沈东湛俊美紧锁。 虽说周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苏幕出现在这里,委实让沈东湛很是头疼,整个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他们是来剿匪的,可看着苏幕与众人这般交好的模样,显然是与山匪为伍,成了其中一员? 若说人有相似,许是容貌上的巧合,但年修就在边上,沈东湛也不是瞎子。 眼见着苏幕一掌击在周南肩头,顺势卸了他的手中剑,然后将周南如同沙包一般踹飞出去,沈东湛便百分百确定,这就是冤家路窄的那位,如假包换,千真万确。 “住手!”沈东湛飞身而下。 好在,他只带了周南上山,并无其他人。 苏幕能出现在山匪窝里,说明这些山匪,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都是朝堂的人,可谓半斤八两。 沈东湛飞身落地,目光冷冽的盯着苏幕:你敢揭穿我,那便同归于尽。 苏幕收掌,勾唇,上下打量着黑衣蒙面的沈东湛:想要周南的命,最好乖乖听话。 “爷?!”周南倒是想爬起来。 奈何,年修的剑架在了他脖颈上,“别动,我这剑可不长眼。” 两名蕃子快速上前,边上有人递上绳子,二话不说就将周南绑成了粽子。 “苏……呜……” 周南瞪大眼睛,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年修用布团塞住了嘴,关键是这布团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捡的,一股子脚臭味。 “慕大侠?”耿虎上前。 慕大侠? 沈东湛眉心微皱,就知道她又在装神弄鬼。 “实不相瞒,老熟人!”苏幕说。 耿虎盯着慢慢扯下遮脸布的沈东湛,只瞧着火光中,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生得龙睛凤目,气宇轩昂,委实俊俏万分。 “是你兄弟?”耿虎问。 苏幕勾唇,“有些事还真是不好说,这大老远的追上来,耿大哥多少能猜到一些?” 闻言,耿虎心头一紧,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周南愣怔,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由的用力挣扎了一下,谁知一扭头,年修正阴测测的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你的伤,不会是这位仁兄的杰作?”耿虎低声问。 苏幕叹口气,“唉,家门不幸,让耿大哥笑话了!看看他那张黑脸,左不过是一个玩笑话,居然当了真,还这般不依不饶的。” “你们……”耿虎想了想,“要帮忙吗?” 苏幕想了想,“暂时不需要,但是这两人,我得带走。” 言外之意,不管是沈东湛还是周南,她都要。 虽然耿虎为首,但这山寨里毕竟还有其他人,底下人一合计,觉得不能全都交给苏幕,毕竟苏幕是刚来的,对耿虎一家有救命之恩,但对于其他人……没有这般恩情。 “怕是得留下一个。”耿虎说。 沈东湛望着苏幕,微眯起眼眸。 “实不相瞒,我两准备成亲呢!”苏幕叹口气,“这要是把他带来的人留下了,回头我这日子不好过。” 刹那间,四下一片死寂。 周南:“……” 年修:“……” 二人对视一眼,两位爷这是要百年好合? 沈东湛刚要开口,苏幕又道,“之前逃了是我不对,既然被追上了,我这厢也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嘛!这样,选日不如撞日,就明日?” 耿虎:“……” 众人:“……” 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时,苏幕已经上前拽住了沈东湛的手腕,牵着他往后头走去,快速消失在众人面前。 底下人凑上去,“老大,这两个男人也能成亲吗?” 耿虎喉间滚动,“此前倒是听过断袖之癖,但我也没、没见过啊!” “所以,这就是断袖?”底下人瞬时满脸鄙夷。 谁能想到,这般俊俏的两个少年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断袖? 龙阳? 啧啧啧…… 年修憋了一肚子气,心内隐约知道自家爷的意思,趁着众人议论纷纷,还没回过神时,悄然让蕃子押解着周南,趁机追随苏幕而去。 僻静处。 沈东湛狠狠甩开苏幕的手,“你胡言乱语什么?” 苏幕环顾四周,忽然伸手将他推搡在了墙壁上。 背上的凉,惊得沈东湛打了个寒颤,脑子嗡了一声,他咬牙切齿的喊出她的全名,“苏!幕!” “褪下这身皮,换上红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苏幕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对于沈东湛的愤怒,还真是半点都没放在眼里,“破天荒头一遭?” 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你莫欺人太甚。” 尽管,方才是她口下留情。 但,若不是她发现了周南,他们何至于落得这般被动的下场。 换言之,若无苏幕,沈东湛和周南的行踪根本不可能暴露,就凭山寨里这些废物,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察觉屋顶上有人? 真的计较起来,还是苏幕坑了他们! “来探敌情,却放不下身段,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苏幕瞧着他,“我救了你,你还矫情,沈指挥使觉得自己能力战群雄?一人覆了这山寨?” 沈东湛没说话。 对方是什么来头,有多大实力,尚未可知,谈什么力战群雄?! “若说你是我朋友,不足以信。”苏幕振振有词,“但若说沈指挥使……” 不待她说完,沈东湛恶狠狠的吐出几个字,“苏幕,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咱们是阉人,在宫里伺候的奴才,哪有什么颜面可谈?不过,沈指挥使的颜面,倒还是值点钱。”苏幕双手环胸,摸着自个的下颚,煞有其事的望他,“不如,我帮你把丢了的颜面捡回来,沈指挥使一身正气,怎么可能与我们这些阉人为伍?” 沈东湛冷喝,“你在威胁我?” “有吗?”苏幕反问。 沈东湛别开头,冷然立在原地。 “哦,是威胁。”苏幕勾唇,笑得邪冷,“沈东湛,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周南的命在我手里,我说了算。” 沈东湛周身杀气腾腾,“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苏幕转身就走。 还真别说,瞧着她转身的瞬间,沈东湛内心慌了一下,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苏幕那个没心肝的狠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阉人,甚毒! 周南是跟着沈东湛走南闯北,是过命的兄弟,让沈东湛放下周南不管,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须知,沈家儿郎,最重情义。 沈东湛跟着苏幕进了房,这山寨里的屋子很是宽敞,却也简陋得不成样子,除了桌椅板凳和一张床,委实找不到像样的家具。 山风掠过,冷冽入骨。 “恩公?”小豆子趴在门口,“断袖是什么?” 沈东湛的脸,瞬时黑下来。 “进来!”苏幕坐定。 小豆子进门,眼巴巴的望着苏幕和沈东湛,“袖子断了,还能用针线缝上吗?” “不能用针缝上,但能用针堵上。”苏幕轻拍着孩子的肩膀,“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现下还是别问的好。” 小豆子似懂非懂的点头,伸手挠挠额角,“我爹娘说,你们要成亲?可成亲不是男子和女子吗?就像我爹娘那样。” “只要情投意合,便不计较这些了!”苏幕低声问,“小豆子,你这山寨里可有库房?我想拿点红布,到时候添点喜庆。” 小豆子一怔,“酒倒是有,但库房里的吃的……都给那些叔伯了,爹娘说,叔伯要对付官军,保护我们,所以得吃饱。至于红布,我真的不知道。” 孩子年岁小,分到的食物太少。 妇人不需出战,分到的食物更少。 “库房里若是没什么东西,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打猎?”苏幕若有所思的开口,“你跟你爹说说,看我能不能带着人出去一趟,若是能猎到什么,也能让大家好好的吃一顿,算是我请的!” 小豆子喉间滚动,“恩公……” “你要相信我。”苏幕低声蛊惑,“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抓到好吃的。” 小豆子点点头,“我去试试。” “好!”苏幕坐在那里,瞧着孩子屁颠颠离去的背影。 沈东湛满是嘲讽,“连个孩子都利用,你还真是好本事。” “你本事好,怎么落在我手里了?”苏幕反唇相讥。 沈东湛嗤冷,他落她手里?开什么玩笑?他是为了周南,所以委曲求全,若真的动手,苏幕未必是他对手。 “别说是为了周南那小子,你若有本事,为何会受人威胁?!”她将他的话,堵得死死的,“沈指挥使还是乖乖从了我,你好我也好,有好大家分!” 沈东湛觉得,阉人这东西,果然心狠手辣,此外……毫无底线可言,什么荤话信手拈来,简直无耻至极! 身为正儿八经的男子,面对厚颜无耻的阉狗,诚然无法忍受。 “想杀我,先想想周南!”苏幕就喜欢看他,想杀她又干不掉她的吃瘪模样,这可比给他一掌,更让人身心舒畅。 年修在外行礼,“爷!” “进来!”苏幕顾自倒了杯水。 年修进门,“爷,已经将周南那小子,妥善关押!” 说这话的时候,年修瞥了沈东湛一眼,“请沈指挥使放心,咱们一定会好好关照他,绝对会让周大人浑身舒坦。当然,前提是沈指挥使好好配合千户大人,莫要坏了咱们的计划!” 听听,一个狗奴才都敢威胁他…… 沈东湛立在原地,目光凉薄的扫过眼前二人。 所谓狼狈为奸,眼前便是。 待年修离去之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苏幕挑眉望他。 沈东湛抬眸瞧了一眼房顶,下一刻…… 室内的烛火,骤然熄灭。 外头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熄灯了。” “怎么没动静?” “你想听到什么动静?” “不是说明日要成亲吗?总得有些热乎劲?” “两个男人,真的能成亲吗?” 黑漆漆的室内,两双乌眼珠子,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下一刻,苏幕突然出手…… 外头。 “快听快听,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哎呦,这热乎劲儿啊……” 可不是嘛,动静还不小呢! 第105章 办了你 殊不知,屋内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诡异的是,二人竟是默契的,谁也没有使用内力,赤手空拳,以拳脚分高低。 所幸屋内宽敞,更庆幸的是,屋子里除了这一套桌椅板凳,便没别的摆设,否则按照这二人的打法,估计跟拆家差不多。 到了最后,苏幕身上带伤,落了下风。 沈东湛将她摁在了柱子上,咬着牙低喝,“还来吗?” 黑暗中,苏幕目光灼灼,嗓音里带着几分讽笑,“沈指挥使……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吗?” “你算哪门子恩人?若不是你,周南岂会被发现?”提起这个,沈东湛就恼得厉害,若不是苏幕,他哪会落在这帮山匪手里。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又是皇帝钦命剿匪的特使,一旦传出去……面子、里子都会丢得干净。 “是吗?”苏幕勾唇,“若我说,眼见未必是实,你当如何?” 沈东湛没说话。 大概是门外的人生了疑,觉得忽然安静下来的屋子,有些不同寻常,当下扒开了窗户缝。 苏幕和沈东湛不约而同的望去,光亮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随着他们的推窗,这道光亮越来越宽阔,紧接着便是两张脸出现在了缝隙中。 “别动!”趁着沈东湛没注意,苏幕骤然腾出手,冷不丁勾住了他腰肢,瞬时将他拉近自己,速度极快。 沈东湛骇然绷直了脊背,二人只见只差毫厘之距,便会近身相贴。 仿佛料定了他会绷住,绝对不会真的靠过来,苏幕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面上,何其暧昧不明。 那一刻,沈东湛宛若听到了,来自于苏幕的心跳声,以及……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外头的人,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画面,当下就合上了窗户,撒腿就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二人一跑,年修如释重负的从暗处走出,看样子自家爷已经把这群山匪给唬住了。 只是,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看他们逃走的架势,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难道是爷为了大局着想,真的牺牲了一回? 终于,沈东湛自由了,嫌恶的拍了拍自己的腰肢。 可惜屋子里太黑,否则苏幕绝对能看到他眼底的憎恶和愤怒,想他沈东湛,身为齐侯府世子,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哪里受过如此羞辱? “想杀了我?”苏幕立在窗口位置。 沈东湛没说话,内心深处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明日一过,沈指挥使的把柄可就落在我的手里了,回头您得悠着点,否则传扬出去,沈指挥使的清白……哦,不,沈指挥使毕竟是个男子,哪有什么清白,应该是清誉!”苏幕幽幽的说着,“有损沈指挥使的清誉!” 即便黑暗中瞧不见她的容色,沈东湛也能听出她口吻中的戏谑,想象出属于她的、令人极度厌恶的得意。 “你不会真以为,我救不了周南?”沈东湛转身就朝着外头走去。 苏幕拂袖落座,指尖轻拂,烛火燃起。 这鬼地方,即便门窗都关上了,依旧四处漏风,吹得烛火肆意摇曳,落了满室斑驳的光影。 光亮燃起,沈东湛回眸看她。 只瞧着那人坐在烛光里,扬着一张微白的容脸,就这么似笑非笑的回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如狐狸般的狡黠之色,让人瞧着足以心内不安。 苏幕在笑,薄唇轻勾,“打草惊蛇,意味着什么,沈指挥使比我清楚。” 沈东湛终是没忘记,自己是来剿灭山匪的! “一旦你们扑了空,长久僵持下去,只怕朝廷怪罪,你沈东湛也落不好处。”苏幕不紧不慢的开口,顾自倒了杯水,“要我说,既然是做戏,自然当不得真,沈指挥使何必如此呢?度量连个这个阉人都不如,可见心眼就针鼻儿这么大。” 沈东湛咬肌绷紧,腰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力道,走起路来有些别扭,“别忘了,你也是朝廷的人!” “我没忘记,所以特意来助沈指挥使一臂之力啊!”苏幕煞有其事,“这山匪之事,颇为蹊跷,沈指挥使不觉得奇怪吗?” 沈东湛心下微震,徐徐坐定,眯着眼睛瞧她,“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儿。”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比如说,山下的那些村庄,空无一人,可屋子里的东西、摆设都是完好如初,仿佛是有计划的暂且撤离,而不是慌乱逃窜。” 这点,沈东湛还真的不知道,他来了永慰县这几日,只顾着研究地形图,以及制定剿匪计划,其他的委实没多想。 “更有趣的是,一旦山匪下山,哦不,只要是山上的人……下山,就会被围剿追杀,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苏幕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豆子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一声“娘”仿佛是暂时唤醒了苏幕的人性,否则她怎么会多管闲事? 是的,纯粹是多管闲事。 沈东湛俊眉皱起,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黑衣蒙面,见人就杀,称呼这样的行径为:猎人头。”苏幕阴测测的笑着,“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我知道猎户,也知道屠夫,可是将猎户和屠夫结合在一起,还是头一遭。”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显然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她给予的信息。 半晌,他才问,“你为何要帮我?”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为朝廷效力,你与我谈什么彼此啊?”苏幕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盯着他,“所以接下来,沈指挥使要不要配合我演戏啊?”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为什么非要成亲?” 两个大男人成亲? “成亲够热闹,而且是好事,想来会通知周全,该来的不该来的,都会齐聚一堂。”苏幕转身朝着床榻走去,“今晚,你打地铺。” 沈东湛眉心一皱,顿时脚下一动,已先她一步上了床榻,“你去打地铺,毕竟此番,是你把我留下来的。” “沈东湛,你给我下来!”苏幕冷然。 沈东湛随手便扯过了被褥,翻身,闭眼。 背对着她? 苏幕揉着眉心,“滚下来!” 这屋子里,就一张床。 沈东湛没动静。 “沈东湛!”苏幕压着嗓音,直呼其名。 身处匪窝内,理该保持清醒和理智,既然周南已经被抓起来了,那沈东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保持体力。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身侧的位置,忽然凹陷下去。 苏幕瞧着某人的脊背,骤然僵得笔直。 心头暗啐了一句:活该! 身上一凉,沈东湛当即睁眼。 得,被褥都被扯走了。 “苏幕!”沈东湛低喝。 苏幕可不管这些,房是她的,床也是她的,这被子嘛……自然还是她的,但是沈东湛这不知感恩,忘恩负义的样子,让她觉得有必要,教他长长记性。 赫然翻身,单手抵在他的枕边,苏幕目光狠戾的瞪着他,“再扰我休息,我就办了你!” 沈东湛:“??” “你那位没过门的世子妃,能做到的事情,阉人也可以做到。当然,她做不到的事,咱还是可以做到,你若不信,只管试试!”苏幕冷哼一声,翻身回原位。 沈东湛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以为自己听岔了。 等等,刚刚苏阉狗在说什么? 这真是个兵荒马乱的一夜,闹到最后,沈东湛不屑跟个太监抢被子,蜷在床角过了一晚上,天刚亮就下了床榻。 苏幕自然能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左不过不屑理睬罢了! 今儿事多,忙着呢! 晨曦微光,山寨内外亮堂堂的。 苏幕站在高处,这个位置能看清楚半个山头的全貌,天光亮的时候,整个山寨里的人都起来了,热闹得就跟大家族似的。 沈东湛也有些诧异,断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光景。 “你看到的,像是山匪的山寨吗?”苏幕问。 沈东湛定了定神,“你忘了,自己亲口说的,眼见未必是实!” “眼睛瞎了,脑子总归有?”苏幕冷冷的勾唇。 阳光之下,她神色清冽,看向他的眼神里,仿佛淬了冰。 沈东湛愣怔,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她了,只是因为……不信她所言,所以她便恼羞成怒? 阉人果然是阉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看到那些了吗?耕种,狩猎,纺织,你见过这样的山寨,见过这样的山匪吗?”苏幕满脸鄙夷的望他,口吻嘲讽,“高高在上又如何?低头看看脚下的影子,先弄清楚自己是人?还是鬼?” 沈东湛站在原位,瞧着苏幕渐行渐远,终是敛了眉眼,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男耕女织的画面上,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人的思维会处于“先入为主”的状态之中。 苏幕,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下一刻,沈东湛眉心微蹙,瞧着台子底下,耿虎与苏幕碰了面。 这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苏幕之前面对他是的喜怒无常,悉数消散殆尽,面对着耿虎的时候,就像是个……是个正常人。 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这么高兴?”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望着那二人快速离去的背影。 出了寨子,就是山林。 耿虎介绍,“咱们这永慰县的百姓,山下耕作,山上狩猎,蛇山里洞窟多,偶尔上山狩猎,夜里回不去了就在洞窟里过夜。” “不怕有蛇吗?”苏幕翻身上马。 耿虎摇头,“我们身上都会带着蛇药,还有雄黄,若是夜里在洞窟里过夜,都会做好防范,至今还没听过有人出事。” “原来如此。”苏幕背上弓箭,“你们平素是靠陷阱狩猎?” 耿虎颔首,“是,不过猎物越来越少,陷阱也不太管用了。这些年,乡亲们日子越来越难过,可好歹还有田地不是?只是现在,田地也没了!” “会好起来的。”苏幕勒住马缰,瞧一眼身后跟随的男人们。 耿虎道,“若是猎不到,就天黑之前尽早回来,不要勉强。成亲嘛,虽然说不能大操大办的,但是喝喝酒,还是可行的!” “只要热闹便罢了!”苏幕报之一笑,“我早去早回!大家,一起!” 年修留了下来,虽然心里担忧,但寻思着爷这么安排,肯定是想留着他,盯着沈东湛和周南。这两人容易坏事,年修不得不防! 果然,沈东湛就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幕离去的方向。 “沈公子!”年修嘴下留情,“有些事儿,您还是悠着点为好!” 沈东湛回过神,“周南在哪?” “埋了!”年修转身就走。 沈东湛揉着眉心,埋了?信你才有鬼!只是这帮东厂的阉狗,素来心思诡谲,想藏点什么,那比贼还精。 “你家……”沈东湛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完,便瞧见了脚下的藤球。 小豆子笑嘻嘻的望着他,“哥哥,能不能一起玩啊?” “球?”沈东湛皱眉。 清隽的面上,漾开一丝犹豫。 “来嘛来嘛!”一帮小孩子凑上去,仰着头,笑嘻嘻的盯着沈东湛。 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一幅幅天真无邪的笑脸,眸中满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期许之色,孩子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沈东湛的眉心,愈发蹙起。 不远处的年修,双手环胸,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横竖今儿爷给的任务,就是盯死沈东湛,那他便……盯着呗! 只是到了后来,年修是愈发的想不明白了。 原来高高在上的,冷面清隽的沈指挥使,也有这般如孩童般稚气的一幕,若是爷能亲眼看见,不知作何感想? 蓦地,年修微微站直了身子,耿虎是在跟谁说话?之前他们进寨子的时候,似乎没见过这个人,而且看他那副样子…… “大婶,那个人是谁啊?”年修笑问。 一旁纺织的老妇人笑了笑,“刚采药回来的金大夫。” “大夫啊!”年修直起身,心头微沉。 爷要找的,不就是…… 第106章 一身红衣的新嫁郎 金大夫? 年修刚跟着苏幕上山,是以问话这种事并不适合他,问得多了容忍招人怀疑,好在年修也不傻,跟着苏幕走南闯北的,有些东西也是懂得灵活变通的。 这些山匪,外传凶神恶煞,实则和蔼可亲又好骗,尤其是那些大婶啊、阿婆啊,帮她们做点事,她们便会把心肝都掏给你。 于是乎,在苏幕外出狩猎的时候,年修就帮着这些妇人们,做了一天的粗活。 直到天色渐暗之后,苏幕才回来。 不得不说,她这一趟走得很是有价值,虽然是底下人带着她,但她确确实实的将这一带都摸了个透,顺便还收服了人心。 “慕大侠?”耿虎出来相迎。 不只是耿虎,同行的还有不少人,毕竟这山寨门口如此喧闹,谁都想出来看个热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苏幕出手,猎了几只兔子,外加一只山鹿。 “真是好手气。”耿虎笑道,“好本事。” 底下人对苏幕啧啧称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日之内,猎到这么多东西了。 一则,山里的野物因为长年累月的被追赶,变得愈发灵敏而机警,不时常出来;二则,猎物少了,猎户们便渐渐的开始耕织,疏于练箭,饶是平素碰着,也不能百发百中,时常让猎物逃脱。 “老大,这慕大侠出手,真是一出一个准!”底下人争先恐后的称赞。 耿虎满脸欣赏的望着苏幕,有这慕大侠在,底下那些官军还有山间游走的鬼影子,应该不会再如此猖狂,大家的安全也能有所保障。 只是,有些可惜了,这样标致的少年郎,居然喜欢男子,否则定要挑个可人的姑娘,让这慕大侠长久的在这里留下来。 苏幕笑得从容,在这些人眼里,她武艺高强,却不知她如此这般快、准、狠,是踩着累累白骨,双手染血所得。 “走走走,快进去罢!”耿虎忙道。 一帮人,簇拥着苏幕进去。 她扭头,望着不远处双手叉腰的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样子,似乎今日……挺老实的,回头她还得问问年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东厂那阉狗被人热情的迎进了忠义堂,面色沉冷,心内嘲讽:也不知这些人,在得知她是个死阉狗时,会是什么表情?还会这样热情? 呵! “嫉妒了?”年修骤然出现在他身后。 沈东湛冷着脸,目色微沉。 “我家爷如今春风得意,而您呢……”年修上下一打量他,“那边的婶娘说,已经给您手工制作了一套红妆,粗衣麻布,尺寸不符,但也能将就着,反正颜色对便罢了!” 沈东湛眉心紧蹙。 “您呢,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该面对的时候就得面对!”年修瞧了一眼天色,“哎呦,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准备了?”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别看今日闹得欢,总有来日要算账!” “那就等来日到了再说!”年修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年修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不是周南在他们手里,他觉得自己肯定会一刀劈了苏幕主仆。 堂内。 耿虎保证,“虽说咱们也办过这样的婚事,眼下是头一遭,但是慕大侠对咱们有恩,又有如此本事,咱们做不到轰轰烈烈,想来这热闹还是要凑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众人齐呼。 何况,晚上有肉吃。 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全凭耿大哥做主,我这厢入乡随俗。”苏幕拱手,彬彬有礼,“只要大家给我慕苏一个面子,让大家伙都高兴高兴,别让我在他面前太失了颜面,在下感激不尽!” 耿虎笑了,“哪能呢!既然要为你们高兴,自然得热闹,虽无好菜,却也该有好酒相伴!去把酒窖里所有的酒,都给我搬出来!” 底下人应声,高高兴兴的去搬酒。 “等来日解了这山下之困,我请诸位好酒好菜,好好吃一顿。”苏幕站在那里,“今儿,就只能凑合,占了耿大哥的威风,请耿大哥为我们多费点心!” 耿虎拍着胸脯,“好!你只管放心,对了,今儿我还得给你介绍一位举足轻重的前辈,当初刚上山时,咱们不适应,差点全军覆没,好在有金大夫!” 事实上,苏幕早就察觉了,这山寨后面定然有高人在操持,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大夫?”苏幕笑了笑,“那也算是大家的恩人了?” 耿虎点头,“莫要着急,到时候给你介绍。” 大堂内,气氛开始起来了。 热热闹闹的,若不是苏幕保持清醒,只怕也要跟着他们一起疯癫喧嚣,这样的场面让她想起了幼时爹娘还在,家里逢年过节便是这样的。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似时不时的想起幼时之事,像是生出了几分人性,想来最近真的疲累不堪,回去之后得好好休息才行。 端起杯盏,苏幕含了一口茶水,正当咽下,谁知下一刻,“噗……咳咳咳……” 众人齐刷刷回头,骤然皆惊。 门口位置,沈东湛一身红衣,杀气腾腾的立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红衣的缘故,熏得一旁的年修,也跟着憋红了脸,愣是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试想一下,若是让锦衣卫的人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一袭红衣要嫁人,嫁的还是深恶痛绝的东厂苏千户…… 苏幕忽然有些后悔了,这会是连唇角都扯不动了,眼皮子止不住的跳。 堂内点着火,石台上火盆里的火光,被风吹得四下摇曳,打在沈东湛的身上,竟将这人衬得身长如玉,何其邪魅妖冶。 他站在那里看她,她站在这里看他。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苏幕是头一回见着,能把红衣穿得这么美的男子,不得不说,殷都成内的流言不虚。 万千红颜娇,非沈家不入。 沈家好儿郎,俊俏世无双。 诚然,如此!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苏幕一步一顿的走下台阶,朝着沈东湛走去,瞧着这个杀气腾腾的男人,将红衣穿出了一身怨气。 那瞬,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两个字:怨妇! 是以那一刻,苏幕是真的笑了,望着眼前的沈东湛,看着看着便憋不住了,她快速别开头,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年修愣了,这是他陪着爷这么多年,唯一一次见着爷发自内心的笑…… 第107章 两个幼稚鬼 苏幕是真的想笑,尤其是见着沈东湛“想杀了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那种滋味可比一刀两断舒坦多了。 所谓杀人诛心,多半就是这个意思。 旁人不知,只当苏幕是高兴过头,毕竟这笑容是真的,真的高兴。 可沈东湛呢? 瞧着那一张张笑脸,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想走。 “欸!”苏幕快速扣住他的手腕。 沈东湛回眸,狠狠瞪着她,咬着牙低问,“你的目的达到了,还想怎样?” “还没成亲,这么急着洞房?”苏幕瞧一眼不远处走来的众人,笑盈盈的扯了嗓门,“不妨事,累也就是今夜罢了,回头我会好好补你一场盛世大婚,别生气呀!” 别生气? 沈东湛气得差点原地去世,还别生气呢? 这像什么话? 他堂堂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受这阉狗的大辱,若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立足朝堂?立足殷都? 苏幕握着他的手腕,“周南的命,不要了?” 语罢,她牵着他进了大堂,“不好意思,害羞了点,早前千里追着我的那股子劲儿,不知丢在了何处?无妨,我就是喜欢他这般害羞的样子,万望诸位莫要见笑。” 耿虎打了个寒颤,虽说这两个少年郎委实貌美,若是一男一女,那绝对是天作之合,可这两个男人凑一块,总让人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 可咱也不是人家爹妈,管不了那么多,现如今他们你情我愿的,咱们给的也就是一声祝福而已! “甚好甚好!”耿虎忙道,“快坐!” 等着野菜和肉上了席,底下人抬着一缸水酒上来,这场席子便算是彻底铺开了。 “仔细看着。”苏幕以腹语为讯,“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沈东湛眉心微蹙,回之以腹语,“你到底想干什么?” 抿一口茶,苏幕死死盯着门口。 须臾,有人喊了声,“金大夫来了。” 德高望重的金大夫,终于出现在了苏幕的视线里。 年修心下一紧,弯腰低声解释,“之前问过了些许,说是这位金大夫当初救了寨子里不少的人性命,是以耿老大对他很是敬重,那几次官军上山,也都是靠着金大夫的妙计才能躲过劫数。” 这么一听,沈东湛总算来了兴致,暂时压住了内心的愤怒。 然则…… 苏幕失望了。 眼前的金大夫瞧着甚是年轻,瞧着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长相平平,但是举手投足间,甚是谦和。 若他是个耄耋老人,或者白发苍苍,苏幕尚且能断一断,他可能是易容,但是现在,显然是不太现实了。 尤其是看到他那双手,无皱纹,亦不显粗糙,而且这人说话的口音与耿虎等人相似,也就是说他就是永慰县的人,乔装易容也不可能这般仔细。 沈东湛转头看过来,正好能看到苏幕面上一掠而过的失望,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唇角那抹微扬的弧度。 所以,这不是她要找的人? 不过金大夫的出现,对沈东湛而言,是件好事,至少他知道在这山寨中,还有这么个人,在为山匪出谋划策。 金大夫? 读书人,果真不一样。 耿虎做了介绍之后,苏幕含笑望着金大夫,“耿大哥说,您医术高明,曾经有恩于山寨,慕某人敬服。” “我进来的时候就听大家说,慕大侠武艺高强,箭无虚发,没想到你这般年轻,真是了不得!”金大夫笑着夸赞。 苏幕拱手,“阁下谬赞,愧不敢当。” “年少有为,后生可畏。”金大夫笑了笑。 苏幕可以肯定,这不是她要找的舒怀远,更不是舒云的父亲。 那么,自己是白跑一趟了?毕竟,成亲这么大的事,耿虎也不可能把人藏着掖着,除非是阶下囚,否则定然会请出来共欢。 罢了! 苏幕心头长叹。 年修也有些失望,原以为真的找到了,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可这戏,还是得演下去。 只是,之前的期待不再,氛围便有些尴尬了。 “爷?”年修低语,“要不咱……” 苏幕起身,瞧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东湛,“没听见人家喊礼了吗?” “你别闹。”沈东湛闷了一口酒,“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辈子还没想过要成亲,谁知却被人逼着成亲,完事……对方还是个阉狗,甚至于更过分的,是要在这山寨里,当着山匪的面行成亲大礼。 简直是,岂有此理! 苏幕拽着行至堂中央,一旁喊礼的男子,并满堂众人,皆哗然大笑。 别人成亲,那是拜堂。 他沈东湛成亲,就跟拜把子没区别。 不过,沈东湛宁愿是拜把子,也好过跟一介阉人成亲,好在周围都是不相识、不相干的人,否则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拜了堂,接下来便是入洞房。 年修有些愣愣的,没想到咱们当阉人的,还能有这风光的一日,尽管这婚事弄得不伦不类的,但好歹也是按照礼数来的,半点都没有落下。 直到房门合上,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燃得只剩下小半截的红烛,神志稍稍清醒了些许。转头望着,坐在烛光里的苏幕,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 瞧着某人扶额的样子,苏幕满脸嘲讽,“怎么,你还觉得吃亏了?爷给你摆了这么一场面,人可都给你凑齐了,面子里子都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东湛:“……” “何况,旁人要成亲生子,你却是直接省了,如此好事,上哪儿去找?”苏幕理直气壮的调侃,“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东湛:“??” 在沈东湛发懵之时,苏幕已经起身朝着床榻走去,“老规矩,我睡床,你打地铺!” “什么时候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沈东湛伸手几欲解开腰带,然则想了想,又缩了手,原先那身衣裳,还不知被年修搁在了何处,暂时没有衣裳可以置换,除非苏幕能给他找身衣裳出来。 苏幕堂而皇之的坐在床沿,“就是现在立的!你既嫁我,自然要遵守的我规矩!” “我……”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周南呢?” 苏幕挑眉,“不要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 沈东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这该死的苏阉狗! “爷!”年修急忙冲进来,“山下来人了。” 苏幕笑意骤失,当即冷下脸,“山下?” 目光,旋即凉凉的落在沈东湛身上,那意思不言而喻。 “非我下令!”沈东湛冷然,“与我无关!” 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你最好祈祷,这件事同你无关,否则只能自求多福!” 等着苏幕赶到了外头,酒宴早就散了,这会所有人都黑着脸,气氛一时冷凝,见着苏幕过来,耿虎不由的轻叹一声,“慕大侠!” “耿大哥不必客气,有话就说!”苏幕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吗? 耿虎起身,瞧了一眼众人,然后冲着苏幕拱手作礼,“打扰了慕大侠的好事,希望你莫要……” “耿大哥说的哪里话,我无亲无故,能得诸位真心相待,心内感激万分,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便是。”苏幕拱手回礼,“必生死相报!” 耿虎想了想,“咱们这些男人倒也罢了,只是老弱妇孺经不起折腾,耿某想把这些交给慕大侠,请慕大侠妥为照顾。” “这如何照顾?”苏幕故作不解。 耿虎道,“我派人送你们,退入洞窟之中暂避,而咱们这些男人,则留下来抵挡一阵。总归不能让那狗,官,将咱们这些人赶尽杀绝。给咱们留点希望,留条根!” 沈东湛立在门口位置,听得这话,只觉得心里生出了疑窦。 狗,官? 赶尽杀绝? “来不及了!”外头的探子快速进门,“他们来势汹汹,大批的军士已经朝着山上来了!这个时候走,怕是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进了山还不是得死?” 苏幕敛眸,“那就静观其变,先看看再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目光落在沈东湛身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沈东湛也没料到,这帮废物居然敢上山?而且还是这大晚上的,黑漆漆的摸上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除了那个草包薛宗越,还能有谁? 真别说,沈东湛这一路听周南咒骂,委实是听进去了,所以才会这般了解,那个活祖宗的行事作风。 事实,诚然如此。 别人策马疆场,威风凛凛。 薛宗越坐着山轿,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由人抬着上山,“哎呦,稳着点稳着点,别摔着我,否则我剥了你们的皮!” 扈崇贵无奈的叹气,“小公爷,这大晚上的……” “大晚上才好,难道沈东湛不出兵,咱们就要一直耗着?这破地方,鸟不拉屎的,连个美人都没有,小爷不得憋死?别说了,早点办完早点回殷都。”薛宗越不耐烦的打断扈崇贵的话,“我是一日都不想在这破地方待着!” 梅长松弓背哈腰,“是下官无能,下官不能伺候好小公爷。” “你这又霉又怂的,赶紧离我远点,别到时候把这霉运沾在我身上!远点!再远点!”薛宗越一张嘴,底下奴才就把点心往他嘴里塞。 梅长松退到了最后面,锦衣卫已经领着军士早就上了山,直接破开了阻碍,估计这会已经蛰伏完毕,只是他们这些人……上山路漫漫,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山上。 “扈大人?”梅长松低唤。 扈崇贵慢下脚步,“梅大人,何事?” “这样下去,咱们到了,人家山匪也早就撤了?”梅长松叹口气,“哪里能赶得上啊?” 扈崇贵瞧一眼前头的山轿,他是自个要下来走,不愿坐山轿的,“有小公爷在,你我操的什么心?要是把他惹急了,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先忍忍!上了山再说。” “可是……”梅长松有些犹豫。 扈崇贵又道,“你是不知道咱们这小公爷的脾气,软硬不吃,劝是绝对劝不住的,这一路上连沈指挥使都拿他没辙,就你我这身份,还不够他一顿臭骂的。本官虽然是兵部侍郎,可皇上对元国公府格外优待,咱也不敢轻易得罪啊!” 见着梅长松还在犹豫,扈崇贵语重心长的开口,“何况,剿匪是好事!他肯上山,落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那也是尽心尽力的办皇差,咱们若是拦阻,那也说不过去!” “这沈指挥使为何不见人影呢?”梅长松问。 扈崇贵一顿,“锦衣卫的口风素来是最严,但既然沈指挥使留下命,允许开路上山,保护小公爷,那定然是另有安排。” “沈指挥使不在,下官这心里总是不安!”梅长松捂着心口,“扈大人,您说此番剿匪,能成吗?” 扈崇贵望着黑漆漆的四周,又瞧着明灭不定的火把,终是摇摇头,“谁知道呢?总归要试试的,小公爷要速战速决,咱们也得配合,免得到时候说咱们违抗军令。” “是!”梅长松俯首。 好在这些轿夫都是行走山里的好手,都惯了这些山路,所以走得平稳又快,到也没耽误多少时辰,只是不管他们走得多稳当,那薛宗越犹嫌不足,一路上止不住的嚷嚷。 就这阵势,可不是大老远的告诉那些山匪,快些走,快些走,咱们要来攻打山寨了,再不跑就要撵你们跑了。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主将尚且如此,底下人能说什么? 锦衣卫速度是快,对付山匪的路障快速至极,也是因为山上在办喜宴的缘故,让底下的人疏于防范,以至于被锦衣卫扑了也不知晓。 “报!咱们瞧见,为首的是个坐山轿的。”有人影快速跑进了忠义堂。 这话一出口,苏幕眉心皱起。 须臾,她明白了。 坐山轿? 还能是谁? 此行皇帝一共派出了三人,兵部左侍郎,元国公的小公子薛宗越,还有一位就在苏幕身边站着,指挥使沈东湛。 这三人只中,最是草包最是废物的,只有那位薛小公爷! “今晚若不是因为我的事,大家也不会疏于防范,以至于被军士攻上山而不自知。”苏幕站起身。 沈东湛冷不丁握住她手腕,“你想干什么?” “不如这样,我给你们献一计。”苏幕说。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俄而发现自己正死死扣着她手腕,心下一惊,快速收回了手,“你别乱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成亲就这么关心我,真是难得!”苏幕打个趣,转而冲着耿虎拱手,“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后又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善战者也!”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大家伙都没怎么读过书,哪里听得懂她的话。 “还望慕大侠解释一番。”耿虎道。 苏幕笑了笑,“我的意思很简单,擒贼先擒王。” 这话一出,耿虎宛若醍醐灌顶,当即拍案而起,“对!对!我怎么没想到?擒贼先擒王,抓住那领头的,还怕这些人不退兵吗?” “所以啊,跑什么?耿大哥武功高强,只要您出手,一定能抓住那个领头的。”苏幕煽风点火。 沈东湛心里那叫一个恼火,这不是添乱吗? 让山匪去抓小公爷? 还是抓扈侍郎? 但不管抓谁,他这指挥使还在匪窝里呢,到时候一碰面,不得以为是他沈东湛……勾结山匪,背叛朝廷? 这么一想,沈东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苏阉狗,果然没安好心,这是要把他和锦衣卫,往死路上逼! “领头的?”耿虎犹豫了一下,“据说这次来的是三个有权有位之人,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元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有一个是朝廷大员,这要抓谁?” 苏幕近前,“这简单,谁容易抓,就抓谁!谁威胁最大,就让谁留下来。” “指挥使?”耿虎骇然,面色骤变。 苏幕揉着眉心,抓沈东湛?人就在她身边,还有什么可抓的?再者,就他们这些人,凑一起跟沈东湛吹吹牛还行,动手……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锦衣卫不好惹,朝廷大员也不好惹,否则就是跟朝廷直接对着干,怕到时候大军压境,可就不是现在这样小打小闹了。”苏幕低低的暗示。 耿虎还算聪明,“元国公府!” “据说是个草包!”苏幕窃窃的说。 耿虎瞬时大喜过望,“只要解决他身边的人,就能抓住他!” “别伤人,免得没了转圜的余地。”苏幕叮嘱,“擒贼先擒王,完事之后对方就不敢动了,连带着锦衣卫和朝廷的人,都得想着法的上山,与你们谈条件。” 耿虎连连点头,“多谢慕大侠指点迷津!” “依我看,这草包估计还在路上晃悠,慢慢悠悠的往山上来,不着急!”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 沈东湛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她这眼神里有名堂。 怎么着? 抓一个薛宗越还不够,还想抓谁? 想让朝廷的军士,全军覆没? 苏幕,你休想! “可是,军士都已经包围上了,该如何才能去抓人呢?”耿虎想着,总不能还没近身就先动手?这些军士上山,必定是有先锋的,回头人没抓着,自己倒是损兵折将了。 苏幕叹口气,“这还不简单,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沈东湛目色陡沉,果然……这真的是薛宗越的要害所在,苏阉狗,真真是:眼毒、心黑、手又辣! 献了计之后,苏幕便退出了大堂。 “苏幕,你这是要背叛朝廷?”沈东湛低喝。 苏幕瞧着漆黑的夜色,“到底是背叛朝廷,还是为朝廷清理蠹虫,尚未可知。沈东湛,眼瞎不是你的错,但是心瞎了,那你就是个罪人!你不是自诩忠义吗?那就好好看着,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官军一身黑衣,策马林中猎杀百姓,连妇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这样才是真的匪!” “你说什么?”沈东湛狠狠皱眉,面色沉冷地盯着她,“你说军士在屠戮百姓?” 苏幕叹口气,“不是屠戮,是猎杀,像是猎户在追捕猎物一样,有趣点的说法,叫猎人头。这里的人已经不算是人,只是数字罢了!一个头,两个头,不管是老弱,还是妇孺!” “怎么可能?”沈东湛不信。 苏幕负手而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是否可能,关我屁事!我只是喜欢那个小豆子,想着改日带回去也不错。” “你变态?”沈东湛低嗤。 苏幕无所谓的笑笑,“谁奈我何?” “周南在哪?”沈东湛问。 苏幕顿住脚步,“年修不是告诉你了吗?埋了!” “人到底在哪?”沈东湛低喝。 苏幕没回答,大步流星的离开。 埋了? 难道真的埋了? 沈东湛急了,疾步追上去,“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人呢?” “有本事自己找,没本事少嚷嚷!” “你……” 年修挠挠鼻尖,其实他真的没骗沈东湛,周南真的被埋了,不过……死不了,五花大绑,塞进了棺材里,一根通心的竹竿子立在上头,保持内外空气流通。 坐在后山的小土包前面,年修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竹竿子,“喂,死了没有?” “你等着,等大爷我出去,非拧断你的脖子不可!”周南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闷闷的,听着倒是有趣。 年修哼着小调,“这还能猖狂?真有你的!省着点呼吸,免得待会呼吸不畅,我来不及把你挖出来,你就真的要埋在这当孤魂野鬼咯!” “别用你那被猪拱过的嗓门,对我说话,我怕我会笑死在这儿,舍不得出去了!”周南忽然朗笑两声。 年修愤然起身,“该死的东西,都这样了还不消停!” “来啊来啊,有本事你挖我出来,我两比比!” 第108章 苏幕的秘密 “挖你出来?”年修“啧啧啧”的直摇头,“你当我傻?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拿你要挟你家指挥使大人,供我家爷使唤,我才不会放了你呢!周大爷,您在底下好好的面棺思过!就你这张臭嘴,最适合这种地方!” 年修起身,吩咐蕃子,“看好了,仔细这管子,千万别让人死了!” 要是真的把周南弄死了,锦衣卫那头委实不好交代。 “是!” 安置妥当,年修转身离开。 这管子能进出空气,也能进出水。 人不进食,可活三两日,只是会让周南骂人的力气减弱罢了,但不进水不行,不喝水怕是熬不过三两日。 所以,这地方得有专人看着。 年修回去的时候,寨子里已经派人去抓那个草包薛宗越了,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就只好走最容易的那条路。 黑灯瞎火,乡野女子。 一,不会功夫;二,容颜清秀;三,嗓音糯软。更重要的是,有为乡亲父老牺牲的精神,得豁得出去,否则如何能让薛宗越上当呢? 大晚上的上山,底下人也不敢有怨言,若是落在这位小公爷的耳朵里,免不得一顿毒打,谁不知道这位小公爷脾气不好,最能折磨人吗? 眼见着,总算快到了,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哦不,杀出个孤魂野女?? 小姑娘穿着破败的衣裳蜷在树底下,火光照过去的时候,一双大眼睛泛着清晰的泪光,真真是我见犹怜。 “哎呦我的乖乖!”薛宗越连连拍着山轿的扶手,“快快快,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山轿刚落地,薛宗越便拎着毯子冲过去了,屁颠颠的用探子把人裹起来,那眼神就跟狼见着兔子似的,巴巴的,恨不能一口吞了。 “哎呦姑娘,怎么在这儿窝着呢?家里人呢?”薛宗越忙问。 事实上,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也觉得这只是个小丫头,没往心里去。 是以,等众人想起了什么,再想往前冲,已经太晚了。 小姑娘蜷缩在薛宗越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害怕……你们别过来……” “都别过来!”薛宗越小美人在怀,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赶紧的让人都闪开,顾自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朝着山轿走去。 这动作他做惯了,倒也没什么难处,只是这山轿忽然多了个人,抬得轿夫有些吃力。 “扈大人?”梅长松提心吊胆,“这……” 扈崇贵原本是想制止的,可人家都抱上去了,还能如何? “这都在怀里待着了,还能怎样?”扈崇贵无奈的叹口气,“好在不是什么埋伏,如此能哄住小公爷,倒也罢了!” 梅长松紧随其后,“可是扈大人,这荒郊野岭的,忽然冒出个女子……” “本官瞧着她有影子。”扈崇贵瞄着薛宗越怀中的女子,“应该不是什么山精妖怪之类的东西,是人就好说,总归还是同类。” 梅长松叹口气,“下官不是意思,下官的意思是,这就靠近山寨了,若这女子……” “山寨里,还有这样的妙龄女子吗?”扈崇贵问,“不都是凶神恶煞的山匪?” 梅长松顿了顿,没有回答。 如此,扈崇贵冷笑了一声,“可见传闻不一定是真,梅大人似乎瞒了不少事情。这山寨里的事情,梅大人到底知道多少?” “下官委实知道不多,山匪之事闹开之后,府台的人便接手了这桩事,后来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将消息直送殷都。”梅长松忙着解释,“下官人微言轻,很多事情,委实不能自主,所以……所以知道得不多,还望扈大人宽宥!” 扈崇贵瞧着山轿上,一个劲占着那姑娘便宜的薛宗越,无奈的直摇头,“本官是否宽宥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处置好这件事,闹腾下去对永慰县,对朝廷都没好处。” “是!”梅长松连连点头。 薛宗越瞧着怀中的妙人,只觉得这数日来的疲倦,顿时一扫而光,小美人娇滴滴的挂着泪,大概是因为害怕,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越是这样,越是惹人怜爱。 这小丫头瞧着年岁小,满脸稚嫩,火光中眉清目秀,让人瞧着浑身舒坦,连日来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到,今儿瞒抱在怀,薛宗越那叫一个得意洋洋,忍不住在小姑娘的唇上,狠狠的啄了一口。 “啧,天助我也,这路上竟也有这等美事等着我!”薛宗越真是越看越喜欢,可惜这儿没客栈,也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只能暂时憋着罢! 锦衣卫开路,并不代表他们会帮着厮杀。没有沈东湛的命令,锦衣卫是不会发动进攻的,他们最多是保护薛宗越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管。 眼见着,是到了山寨之外的安全距离范围内,山轿落下的同时,薛宗越快速将人揽入了怀中,舍不得放开一分一毫! “小公爷,就在前面!”梅长松行礼,“您看,那边的光亮,就是山寨所在,只不过每次咱们过去的时候,人早就跑了,所以……” 薛宗越捏着小姑娘的下巴,指腹在她的面颊处轻轻摩挲着,“我不管那么多,只要速战速决,这些山匪尽快解决,我要带着我的小美人下山。快点,别浪费时间在这里,听明白了吗?” “是!”梅长松行礼,“下官明白!” 薛宗越瞧着他嘴上说着明白,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下来了气儿,顿时一脚踹了过去,“滚啊?还要小爷教你怎么做吗?还不快点滚!” “是是是!”梅长松被踹了一脚,登时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师爷慌忙冲上去,“大人?大人?” “没事。”梅长松慌里慌张的爬起来。 扈崇贵揉着眉心,上前行礼,“小公爷,咱们是来剿匪的,您看……您是不是能把她放一放?就放一下,等到……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扈崇贵瞬时尖叫出声来。 当然,尖叫的何止是扈崇贵,还有薛宗越,毕竟,这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可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嘛? “美、美人?”薛宗越觉得自己快要被吓死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小美人的刀子距离薛宗越的脖颈,只有毫厘之距,只要稍稍用力,薛宗越就能近距离的给他薛家老祖宗磕头了! “别、别!”薛宗越急了,“别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美人这会倒是一点都不矫情了,只问了句,“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薛宗越连连答应,“你要怎样?” 小丫头虽然瞧着年轻,办起事来却极为老道,“烦劳小公爷随我走一趟,进山寨!你们都别动,否则我就是拼得一口气,也得带着你们的小公爷去阎王殿,若然不信只管试试,反正我这贱命一条的,比不得小公爷如此尊贵。” “都别动!”薛宗越急了,“我要是掉一根毫发,我就、我就找你们算账,我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就死定了!都别动,听她的!听她的!” 小丫头用匕首抵着薛宗越的脖颈,“都站着别动,小公爷,请!” 梅长松急了,几欲往前冲,“小……” “别!”扈崇贵赶紧把人拽了回来,“要是小公爷有什么闪失,你我担待不起。现下指挥使不在,切莫轻举妄动,惹出祸事来,吃罪不起!” 这可是元国公府的小公爷,若是真的有什么闪失,那可是会要命的! 闻言,梅长松顿了顿。 小小县丞,哪有这般能力,担得起这般责任。 “都别动!”扈崇贵一开口,便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放他们走!” 寨门。 早已有人等待,小丫头拖着薛宗越一回来,就被人接了进去。 寨门,重新合上。 “原来这就是小公爷啊?”耿虎居高临下,瞧着被人快速绑成粽子的薛宗越,眉眼眯起,“就是你,领着人攻打我蛇山?” 薛宗越瑟瑟发抖,这会哪还有之前的威风劲儿,“你是山匪、山匪头子?” “没错!”耿虎上下让人将他从地上拽起,“看清楚了?认清楚我这张脸,来日秋后算账,只管来找我,别牵累无辜的人。” 薛宗越自然是讨饶,“不敢,不敢!” 瞧着他这副怂样,耿虎便也没了折辱的兴致,难怪方才慕大侠称之为草包,果然是十足十的草包,压根都无需辩解。 有眼睛的,都能看明白。 远远的,沈东湛立在苏幕身边。 “你满意了?”他侧过脸看她,“抓住了薛宗越,外头的军士就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我也不在,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苏幕轻呵,“我压根就没打算,让沈指挥使出战!” “你!”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是想借皇上的手,对付锦衣卫?” 苏幕一脸的无所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拆穿我,我也不拆穿你,两两相安无事,周南可活,小公爷也能活!” 言外之意,你若轻举妄动,大家一拍两散。 若是换做旁人,沈东湛必定不受威胁,但苏幕不一样,苏幕可不是开玩笑,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这阉狗素来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就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你少阴阳怪气。”沈东湛冷哼。 苏幕瞧着他吃瘪的样子,扯了扯唇角,瞧着不远处的光亮,脑子里却晃荡着沈东湛一身红衣的样子。 顿了顿,她又下意识的扭头看沈东湛。 应他要求,现如今的沈东湛,一身粗衣麻布,光亮落在他身上,削弱了他身上的淡漠疏离,让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有那么一瞬,苏幕想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你干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负手而立,没有做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如意盘算。”沈东湛呵笑,“苏幕,你最好别落在我的手里,否则今日所受羞辱,他日我必定如数奉还。” 苏幕勾唇,“我且等着这一日!” 蓦地,小豆子急急忙忙的跑来。 “恩公,恩公!”小家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幕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叫我恩公,可以叫我慕哥哥!” “慕哥哥!”小豆子呼吸急促,“那边出事了!” 苏幕神色平静,“哦,是吗?出了何事?” 一扭头,沈东湛身形如箭,率先一步跑了过去。 “方才被带回来的那人,忽然吐血了!”小豆子拽着苏幕往前跑。 苏幕赶到的时候,沈东湛已经伸手制住了薛宗越的几处大穴。 “怎么回事?”苏幕问。 年修就在边上立着,“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不知道发生何事,不过瞧着应该是中毒了?谁知道他此前是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喝过什么?” 闻言,苏幕不解的望着耿虎。 耿虎那叫一个冤枉,“这跟咱们都没关系,他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倒在了地上,咱们只是踹了两脚,绝对没有暗下毒手,还指着他退了外头那些人呢!” “还愣着作甚?金大夫呢?”苏幕追问。 耿虎这才回过神,“快,抬进去!” 方才,是真的吓懵了。 要知道,万一这元国公府的小公爷死在这里,这事可就闹大了,朝廷就不只是这样小打小闹的派人来,定然会大军来袭,到时候一个都活不了,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屋内。 金大夫在床前诊治,苏幕默默的站在一旁,与年修对视了一眼,年修悄然退出人群。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不知道苏幕让年修去作甚?可惜周南不在,沈东湛分身乏术,无法以一盯二。 “金大夫?”耿虎急了,“如何?” 金大夫摇摇头,“情况不太好,诸位还是先出去,我得用银针为其逼毒,若是大家都在这里,难免会影响到我,所以还请大家先出去,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耿虎一挥手,“快,都出去,别在这儿围着了!” 苏幕侧过脸,“耿大哥,这事断然不能传出去,否则外头的人知道,就会袭扰山寨,万一他们不顾一切,咱们就不好收拾了!” “对!”耿虎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处置。” 走出屋子的时候,苏幕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快速取出针包的金大夫,目色微沉。 房门合上,苏幕就站在房外的空地上,瞧着檐下被风吹得肆意摇曳的灯笼,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 “你在等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扭头看他,“想知道?求我。” “等着!”他说,“也许等到你死的那天,你能等到!”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相让。 屋子里会有什么动静,没人知道。 但是寨子外头会有什么动静,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要知道,薛宗越被带进了寨子,外头那些人就更不可能撤兵了,只能找个机会,与山匪谈判。 谈判,就意味着有筹码和胜算,便也算是一条生路! 苏幕立在那里,一双眼眸灼灼的盯着紧闭的房门。 “为什么无端端的,会中毒?”沈东湛忽然盯着她。 苏幕敛眸,不语。 “是你?”他问。 苏幕,依旧沉默。 “计策是你所献,人是你要求带回来的,可出了事你半点诧异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沈东湛音色低沉,“苏幕,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幕挑眉,“方才是谁说,知道我打的什么主意?” 沈东湛:“……” 忽然间,后窗一声“砰”响,苏幕骤然飞身而起。 “哪儿去?”沈东湛紧随其后。 后院位置,空空如也。 唯见着后窗大开,金大夫惊慌失措的立在窗口,手中还拿着一根银针,骤见着苏幕一身冷戾的出现在后院,他更是变了脸色,捏着银针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然则下一刻,苏幕并未作过多停留,纵身窜出了墙头,仿佛是循着什么而去。 “怎么回事?”沈东湛问。 金大夫连连摇头,慌忙合上了窗户。 见状,沈东湛心下陡沉,只觉得离苏幕的秘密,愈发近了些,思及此处,疾追苏幕而去。 墙外漆黑一片,年修恨恨的立在树下,“该死!” “如何?”苏幕翩然落下。 “爷!”年修扑通跪地,“奴才无能,跟丢了!” 苏幕眉心拧起,黑暗中一双冷眸,快速掠过周遭。 第109章 细作 为 纳兰雪儿 水晶鞋加更 跟丢原本就在苏幕的意料之内,一个如此谨慎之人,又岂会轻轻松松的让你抓住?周遭黑漆漆的,只剩下风影摇动,哪有其他? “起来!”苏幕敛了心思,“此事原是来碰运气的,没抓住,算他走运。” 年修起身,“爷,如今打草惊蛇,怕是不会再出现了。” “那倒是未必,能出现在这里,便说明他有自知之明,压根就不怕什么打草惊蛇。”苏幕瞧着飞身落下的沈东湛,“只是,目的何在?” 年修沉默,咱也……不知道啊! 沈东湛落地,瞧着周遭,一则没有打斗痕迹,二则没有异常变化,心里有些狐疑,“你在搞什么鬼?” “大晚上的,吃饱了撑的,出来溜圈!”苏幕拂袖往回走,“回去!” 沈东湛立在那里,瞧着她的背影微眯起眸子,“那个金大夫背后有人,你要找的就是那个人。只是可惜啊,年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终究没能抓住那人,让你们扑了空?苏幕,这就是东厂派你来永慰县的目的吗?” 脚下一顿,苏幕转身看他,“倒也不傻。” “虽说这金大夫把脉的功夫,做得十足十,但真若遇见什么事,看他拿着银针都止不住颤抖的样子,简直可笑至极。”沈东湛怀中抱剑,“你早就看出来了,这金大夫虚有其表,想来当日,不是他救了寨子里的山匪!” 苏幕早就怀疑了,一眼看穿,不过如此。 “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看穿他的?”这点,沈东湛很是狐疑,“毕竟所有人都觉得他医术高明,甚至于他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也不似装的,委实有些医者仁心之色。” 苏幕勾唇,“问,就是本能。” 拂袖,离去。 沈东湛立在原地,目色微沉。 本能? 她一个杀人如麻的东厂千户,还能一眼就辨出大夫的好赖?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了,这山寨里卧虎藏龙,不只是有山匪,还有东厂和锦衣卫,更有……别的势力掺合。 比如,从苏幕眼皮子底下跑路的那个。 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回去,心里隐约有了底。 比如说,这薛宗越身上的毒,其实并不打紧,事实如此,待沈东湛回到了院门前,正好金大夫站在檐下,跟耿虎回禀说,薛宗越没事了。 耿虎进去看了一眼,虽然这草包小公爷还没苏醒,但是面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可见是有些效用了。 “放心,死不了!”金大夫保证,“毒已经控制住了,待会苏醒之后吃点药,排除余毒,便没什么大碍了,您只管放心就是。” 如此,耿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还是要想想外头的情况才好。”金大夫所言,耿虎心知肚明。 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还真是得摸一摸底才行。 耿虎快速离开,沈东湛悄然蛰在黑暗中,尽量隐去自己的身形,也不知这耿虎是要去哪,眼见着是朝着后山去的,他便悄然跟着。 后山这块地方,什么都没有,换言之那边有些乱坟,再往内走,就是乱林,进去之后能不能出来不一定。 好在,耿虎也不往里走,站在一棵树下似乎是在等人,也不晓得是在等谁。 沈东湛怀中抱剑,一扭头,正好瞧见不远处,同样双手环胸的苏幕。 得,冤家路窄,走哪都能碰到。 苏幕望着他,倒是没有他这般诧异,神色平静如常,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跟着来,并且也料到了耿虎在这里等谁。 因着耿虎是会武功的,所以沈东湛不敢动弹,免得惊动了耿虎。 二人在这里候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了一鬼鬼祟祟的身影,快速靠近耿虎。 “耿老大。”那人低声开口,“你们抓了小公爷,那边就开始着急了,梅大人和扈大人商议,决定派一人前来谈判,索要小公爷。” 耿虎轻呵,“果然如慕大侠所料,这小公爷果然是把柄,只要咱们好好捏紧这小公爷,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 “眼下这种情况,皇帝都下了令,咱们怕是要想要退路,否则乡亲们都会死在这里!”那人叹口气,“这什么世道啊!” 耿虎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人得逞!鱼肉百姓,将百姓视如草芥,还玩什么猎人头,这等恶事若不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咱们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里。” “可是……民如何能与他们斗?” 耿虎拍着那人的肩膀,“会有法子的,只要咱们坚持,总好过毫无挣扎的被杀!死也冤屈!” 那人不知道塞给耿虎什么东西,然后快速离开。 须臾,耿虎快速离开原地。 “你猜,他给了耿虎什么东西?”苏幕开口。 沈东湛瞧着神出鬼没,走路没声音的苏幕,“我怎么知道?” “许是家书一封也不一定!”苏幕挑了眉眼。 沈东湛可不相信她的鬼话,谁知道给的是什么东西,不过他们的对话很有意思,让沈东湛听得有些脊背发凉。 隐约好似,明白了四个字。 官,逼,民,反。 可瞧着梅长松那副怂样,似乎也不可能逼着耿虎他们上山,那么到底是谁呢?猎人头之事,苏幕之前提过,沈东湛也没怎么相信,可如今看耿虎的样子,似乎是真的! 怎么猎? 把百姓当成牛羊,野兽? 驱赶至林中戏耍屠戮?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该死! “那便是细作。”沈东湛说,“插在官军之中的细作。” 可苏幕非要跟他对着干,“那不叫细作,那叫义士。” 沈东湛:“……” “我倒是很好奇,这些个理直气壮,义正辞严的大人,要怎么跟山匪交谈,才能换回这草包小公爷?”苏幕负手而行。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瞧着她,总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罢休,苏幕要抓的人已经跑了,那么她还会留在这寨子里吗? “不要猜我的心思,我怕你猜得多了,以后离不开我,日日惦记着我,到时候还得逼着我八抬大轿的娶你,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苏幕缓缓离去。 此言一出,沈东湛就想起了那套红嫁衣,一张脸瞬时黑到了极致,他狠狠的盯着苏幕的背影,早晚有一天,他得好好的跟她,算清楚这笔账。 这大概是他此生中,唯一一次,成为别人的笑话,每每提起,都足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第110章 爷,这里面有故事 如之前所料,天亮之后,寨子外头送了消息过来,书信上写的意思很清楚,必须保证小公爷薛宗越的安全。 只有这样,官军才不会进攻山寨,否则……片甲不留。 “这可一点都没有谈的必要,至少态度没拿出来!”耿虎将书信丢在师爷的脸上,“回去告诉你们的大人,要么入虎穴,咱们面对面谈,要么一拍两散,咱们这帮人都是平头百姓,死了也就是烂命一条,不过那位小公爷,恐怕……” 师爷捡起地上的书信,战战兢兢的问,“要找谁来谈?” “自然是殷都来的那位。”耿虎开口,“你们梅大人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自然要找个能做主的人来,回去告诉那位大人,咱们请他来做客,绝对不会伤他分毫,还望他拿出点诚意来,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师爷紧了紧手中的书信,终是撒腿就跑。 “这般脓包,会将消息传到吗?”苏幕问。 耿虎点头,“肯定会,毕竟他们还想要草包的性命,也不知这元国公是什么来头,让他们这般忌惮?这草包,是有官职在身吗?” “据说是没有。”苏幕皱了皱眉,“我倒也没打听清楚,不过……人家尊他一声小公爷,那多半是要继承元国公府的位置。国公爷的位置,连府台的人来了,也得毕恭毕敬。” 耿虎恍然大悟,“这般厉害?那可得好生利用。” “什么人?”苏幕骤然心神一震。 下一刻,她已飞身窜出去,直追那道身影而去。 “慕大侠?”耿虎骇然。 苏幕音色飘渺,“交给我!” “小心!”耿虎疾呼。 沈东湛纵身一跃,“我去追!” 于是乎,一个追着一个,快速追了出去。 耿虎站在院中,一时间还真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能闯入山寨的,必定不是寻常人物,所以慕大侠去追并无不可,也委实是有些缘故的。 这人说不定探知了什么秘密,理该追回来。 密林深处。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着前方堪堪站住的苏幕,“自导自演!” 苏幕拂袖转身,伸手一挥。 不远处的黑衣人徐徐走出,扯下遮脸布,诚然是年修无疑。 “有沈指挥使在,那些蛰隐在暗处的锦衣卫就不敢动手,真是好使得很!”她就知道,沈东湛会追过来。 锦衣卫恨东厂,恨得咬牙切齿,奈何有沈东湛在后面追,那些锦衣卫不敢贸然插手,万一坏了自家指挥使的大事,谁担当的起? “你这招逃遁之术,用得甚好。”沈东湛冷眼看她,“既不会让山匪生疑,又能在官军进入山寨之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苏幕负手而立,年修手一拍。 那两蕃子已经牵着马行来,显然早有准备。 “周南在山寨后山的荒坟堆里埋着,能不能找到,就看沈指挥使与周南的缘分如何?他若活着,代我问声好,若是死了,代我烧点纸。”说话间,苏幕已经翻身上马。 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沈东湛,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棺材里的空气就会耗尽,哦不,你追了我这一路,应该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阉贼!”沈东湛拂袖而去。 年修愤然,“爷?” 苏幕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他不会泄露咱们的行踪,我们走!” “是!”年修颔首。 这会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爷有这样的想法,当时真的该拔了那根管子,让周南闷死在棺材里便罢了! 可惜了! 可惜了! 策马加鞭,苏幕扬长而去。 早在昨儿夜里,他们的人就发现了林中有火光,也就是说这片林子里有人在活动,至于是谁还真是难说。 是猎人头的军士? 是逃难的百姓? 又或者是那个神秘人? 策马疾奔,行至早前发现的地方,这地方临近一条小溪边,边上用简易的树枝搭了一个木棚,内里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是看这构造,应该是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苏幕下马,绕着木棚走了一圈,最后将注意力停留在溪边的篝火堆上。 篝火早已熄灭,剩下的是石头搭建的土灶,很是简易,但是也很讲究,石头多半是从溪里捞上来的,形状相似而无锐角,搭建得严丝合缝的。 “在野林子里,还能搭建这么个东西,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苏幕捻着地上的小树枝,轻轻拨弄着篝火,须臾又将掌心至于篝火堆上,“一点余温都没有。” 年修敛眸,“多半是早就离开了。” 棚子搭得这么好,土灶建得不错,绝对不会早就离开。 苏幕站起身来,目色幽幽的扫过周遭。 “爷,这永慰县别的不多,就山多林子密。”年修很是无奈,“咱们就算把所有人都散出去,逐步搜索,也未必能及时找到人。” 苏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我是为私事而来,非为公,没必要惊动咱们的人。” “所以奴才没敢下令。”年修抿唇,“爷,这人会不会就是,山寨里跑了的那个?” 苏幕也说不好,没有亲眼所见之事,不可贸贸然下决断,只是能藏匿在这山中,定然与山寨里的山匪脱不了干系。 “爷!”蕃子一声轻唤。 苏幕骤然回过神来,疾步朝着那边走去。 “这里好似埋着什么东西。”一名蕃子立在原地,另一人则刨开那个小土包。 这小土包底下,委实埋着一些东西,像是一些残渣。 “吃剩下的?”年修不解,“为何不倾倒在溪水里作罢?要埋起来?” 苏幕眯了眯眸子,瞧着被蕃子刨出来的那一对残渣,面色微沉,“因为是药渣,若是倾倒在小溪里,这药性虽然会被溪水冲淡,但若是残留下来,万一祸害着林中生灵,怕是要惹出祸来!” “这么说来,此人还有些良心?”年修诧异。 苏幕接过蕃子递来的树枝,拨弄着那堆残渣,“这些残渣里,夹杂着一些毒物,埋在这里免得祸害生灵,且看着周围的树,枝繁叶茂,想必对这些东西亦有所耐。” “毒物?”年修骇然,“这是毒物!” 苏幕起身,“他在这里倒腾什么呢?采摘草药,炼制毒物?是防身,还是自救?” “可能是防着那些猎人头的?”年修猜想,“之前山下的村子里,不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吗?爷,您说那些官军到底想干什么?这样对待百姓,就不怕百姓告御状?” 苏幕侧过脸看他,“越级都告不了,还御状呢?敢在这地方,肆意妄为,屠戮百姓,你觉得会允许耿虎他们进殷都吗?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山寨在山上,等同于被圈禁起来,一旦耿虎他们敢下山,必死无疑。” “可这,到底是为何啊?”年修不解。 苏幕仔细想了想,“多半是为了玩乐?” “玩乐便要滥杀无辜吗?”虽然年修是东厂的人,可东厂杀人都是有目的的,即便是灭口,那也是有缘故在先,可是无缘无故杀人,委实少之又少。 尤其是跟着苏幕出去,只要人不犯我,不动杀欲。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猎杀手段,我在想,府台是受了谁的威胁?还是说府台便是主谋者?”苏幕缓步行至溪边,“再仔细搜,他若真的在这里久居,必定不止这么一点痕迹。” 何况,那人走得极是聪明,连棚子都来不及拆,留下的痕迹肯定不少。 “分开来搜!”年修下令。 苏幕就在溪边坐着,反正山寨那头肯定得闹腾,她可不想跟扈崇贵他们撞见,免得给东厂惹来麻烦。 这样的事情,还是让沈东湛去倒霉! 把他骗回山寨里,让他去面对,去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到时候真的暴露了身份,也是他自己活该倒霉,该如何圆谎得看他本事。 苏幕冷笑两声,眉心微凝的坐在溪边石头上。 年修微微皱眉,爷笑什么呢? 可,咱也不敢问呢! 一番搜寻下来,这附近还真是有不少痕迹可寻,比如说采摘草药的痕迹,摘过野果的痕迹,以及人为挖掘的陷阱。 这地方多洞窟,若非之前苏幕刻意以打猎为名,让山匪领着她走过一圈,此刻定会犯险,眼下走得小心翼翼,才没有掉进洞窟里。 有些洞窟在明处,有些在暗处。 有些就在脚下,一不留神,便会坠入黑漆漆的洞内,谁也不知道底下有多深,但若是掉下去,不死也会受伤,切不可大意。 “大家都要小心,仔细脚下!”年修低喝。 “是!” 苏幕靠坐在溪边石头上,望着波光潋滟的溪水,忽然在想,沈东湛现在……在干什么? ………… 干什么? 沈东湛此时此刻,自然是把周南从地底下刨出来。 “爷!”周南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愤怒,满腔愤怒。 沈东湛也没多说什么,赶紧把周南身上的绳索解开,问了句,“没事?” 被绑了这么久,周南浑身发软,这会胳膊腿都是硬的,动辄如针扎般疼痛,需要坐下来缓一阵子才能恢复。 血脉不畅,导致四肢麻痹,最后还是沈东湛搀着他坐在了坟头。 “爷!”周南气得咬牙切齿,“卑职没想到,东厂那帮阉狗,居然这般心狠手辣,把卑职、卑职埋在这鬼地方,卑职……觉得丢人。” 沈东湛瞧着自己满手的泥泞,心头也是愤懑,然则瞧着一旁的空心杆子,心里又稍稍平静下来。 他知道,她手下留情了。 否则,周南必死无疑。 “爷?”周南饿了这么久,困了这么久,这会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那些山匪如何?还有那两个阉狗怎么处置?” 沈东湛回过神来,“跑了。” “跑了?”周南一着急,就想站起来。 然则下一刻,双腿发软,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幽幽的叹口气,“急什么?又不是媳妇丢了。” “可是他们……”周南一拳锤地,气急,“哪日若是落在我的手里,我定要将他们都埋起来,凑一块!” 沈东湛眉心微凝,“那你得先站起来。” 人都还趴着呢,说什么大话,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周南才恢复些许,沈东湛带着他悄悄的进了山匪的厨房,在灰烬里找到两个煨熟的红薯。 “这山匪真是穷死了,连口肉汤都没有。”周南直摇头。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东湛。 之前不是说,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既然如此,为什么山寨里一片祥和,而没有丝毫戾气,且如周南所言,这山匪窝里连口肉汤都没有。 昨晚的肉,还是苏幕猎来的…… 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爷,您在想什么?”两只红薯下腹,周南总算恢复了体力,“是不是苏阉狗拿卑职威胁您,您有把柄落在阉狗手里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细细的竹签子轻轻挑着指甲缝里的泥渍,动作极为仔细小心,容不得丝毫藏污纳垢。 “您吃亏了?”周南追问。 沈东湛面色微沉,“闭上你的嘴。” 之前说是成亲,后来年修叨叨了两句,现在瞧着爷的神色,周南是真的很担心啊!若是爷吃亏了,那就是吃了大亏! 苏幕是什么人? 东厂的走狗,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 “爷……” 还不待周南开口,沈东湛已经起身离开。 无奈之下,周南只好默默跟着,可不敢轻易触碰自家爷的伤心事,看爷这般神色,多半是吃了大亏,可叹堂堂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被东厂的阉狗糟践。 周南越想越生气,早晚有一日,他得跟苏阉狗算总账。 哦,还有年修那个小阉狗。 一并了账! 忠义堂内。 扈崇贵面色微白的立在堂内,身边跟着一队亲随,身为兵部左侍郎,关键时候,该有的气势不能输,“小公爷何在?” “人在我们手里,是死是活,却要看这位大人,您的诚意!”耿虎坐在高堂之上,“扈大人是吗?听说您是从殷都来的,想必能见着皇帝?” 扈崇贵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你们敢挟持小公爷,其罪不可恕,还是乖乖的把人交出来,到时候在皇上面前,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到了这儿,还能如此横气,委实有朝廷钦差的气势。”耿虎徐徐站起身。 这可把扈崇贵给吓着了,当即变了脸色怒喝,“你想干什么?” “你怕什么?”耿虎冷笑,“我若是要杀你,在你进寨子之后,就该围拢而杀,会让你进到这大堂里来吗?” 扈崇贵心头稍缓,瞧一眼周遭众人,这一个个都瞪着眼睛,跟乌眼鸡似的瞧着他,让他心内有些发慌,“你们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咱们这乡野草民,没见过殷都来的官,想要亲眼见见罢了!”耿虎裹了裹后槽牙,“你们高高在上,怕是从未正眼瞧过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知道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扈崇贵没说话,满脸的不屑,眼底却翻涌着清晰的警惕之色。 “扈大人不必如此紧张。”耿虎笑得嘲讽,“咱们这些人,不会如你们这般,不讲道理,这样,我总归得让你跟小公爷见一面,才好让您下定决心。带上来!” 音落,薛宗越被推了上来。 五花大绑是标配,刀架脖子是必备。 吃喝玩乐倒是在行,这生死抉择,委实不是薛宗越的强项,到了这会没尿裤子,是他薛宗越身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所在,“快、快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扈大人!扈大人!” “你们……”扈崇贵几欲上前。 然则下一刻,耿虎“嗯”了一声,刀子距离薛宗越的脖子又近了一分,“别动!” “不动,不动!”薛宗越疾呼,“都别动!” 哎呦,要命哦! 扈崇贵呼吸微促,“你们想怎样?” “你们都是殷都来的,是为皇帝来办差的。”耿虎抿唇,瞧一眼周遭众人,“咱们这些人见不到皇帝,却还是想见皇帝,所以只能让扈大人帮个忙了!” 扈崇贵愣住,帮忙? “你们想弑君?”扈崇贵愣怔。 耿虎挠挠额角,“咱们不想弑君,只想请皇上主持公道,给咱们永慰县的百姓,一条活路。” “这话是从何说起?”扈崇贵满脸疑惑的瞧着众人,转而干笑两声,“你们……你们想让我带着面君?” 耿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以蜡固封,神情很是郑重,“以这小公爷的性命,换一封御状,还望扈大人能成全。只要这封书信能送到皇帝的手里,我保证小公爷在山寨里,定会毫发无伤!” “什么?”扈崇贵不敢置信的接过,“告御状?告谁?永慰县的县太爷……梅长松?” 耿虎摇摇头,“不,不是他!” 屋顶上。 周南转头望着沈东湛,“爷,这里面有故事啊?” 沈东湛:“……” 傻子都知道了! 第111章 魑魅魍魉 为 Silvia 水晶鞋加更 这份东西并非耿虎所写,是金大夫亲笔,上面写了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双双眼睛,就这么巴巴的望着扈崇贵,仿佛是充满了希望,又带着一丝丝的绝望。 他们被浸泡在死亡的阴影里太久,就像是濒临绝境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却也知道这根稻草可能没办法救他们,权且一试而已! “你们要告谁?”扈崇贵问。 耿虎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开口,“状告延州知府魏禄目不识人,其下通判周柄,勾结延州乡绅富贾,官宦子弟,以戏耍为民,行猎杀无辜之事,歹毒至极,恶毒之极,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扈崇贵手一抖,“什么?” 屋顶上。 周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指挥使,“这……” 沈东湛忽然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什么剿匪,什么山匪,难怪皇帝要让锦衣卫负责此事,难怪派元国公府无用的草包前来永慰县。 这一瞬间,沈东湛仿佛醍醐灌顶,眼前如走马观花一般,想了很多。 这穷乡僻壤里的消息,其实很难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算到了殷都,也会被有心人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不会招致任何的波澜。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帝怕是已经起疑。 然则,能让皇帝起疑,多半不是因为此处的惨烈,或者百姓的奋勇抵抗,应该是跟皇帝身边的某些人有关。 这件事,难道跟宫里有关? 谈判到了这儿,算是彻底清晰了,耿虎等人用薛宗越,换一封御状,只求把御状递送到皇帝面前,他们总觉得皇帝应该是圣明的,若听得百姓疾苦,知晓那些混账事,定会下旨惩戒,为民做主。 可他们不知,皇帝也有自己的无奈。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擅动,不可轻纵。 “好!”扈崇贵握紧手中书信,“我答应!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伤害小公爷分毫。” 耿虎应声,“只要这封御状能送到皇帝面前,我们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扈崇贵收了书信,“小公爷,您只管放心,咱们一定会把你平安救出去,在此期间,还望小公爷莫要轻举妄动。” 轻举妄动?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薛宗越想活着,他是一点都不想死。 活着多好? 荣华富贵,美人如玉。 眼见着扈崇贵离开,薛宗越不由的红了眼,却也没敢挣扎。 “你就老老实实的待着!”耿虎道,“只要他们按照约定办事,你这条命就能保得住,咱们绝对不会动你分毫。但若是他们敢耍花样,那可就不一定了!小公爷,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咱们这小老百姓的命,可都在您手上握着呢!” 薛宗越想哭,他这还算哪门子的大人物?你见过谁家的大人物,会这样五花大绑,跟个粽子一样? 然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们跟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何要告御状?”薛宗越垮着脸,“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敢是来走一圈罢了,其实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耿虎瞧着这二世祖,很是无奈,“你一出生就是国公府的公子,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些人的苦,现如今你什么都不用做,老实呆着,保全自己的性命便罢!把他带下去。” “你们可千万别杀我,我会很老实的,我真的真的,可老实了!” 在薛宗越絮絮叨叨的求饶中,他被带了下去,继续关在那小木屋里,从始至终他只求饶,没有半点挣扎。 如此这般,倒是省了不少事。 “爷,现在该如何处置?”周南有些心慌,“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我就说嘛,这剿匪之事,再不济也有府台,怎么就轮到咱们锦衣卫了呢?皇上如此安排,只怕是别有心思。” 沈东湛坐在屋脊上,今儿的风似乎格外烈,刮在面上真是疼得厉害,就跟刀割似的。 这让他想起了那时候,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娘说:与其囿于一隅,不如眼见天下,不走出去齐侯府,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是非黑白。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还真的是有些犹豫了,没想到这帮山匪聚集在此处,是为了告御状,那么问题来了,这件事要不要继续查? 皇帝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是让他查清楚真相? 还是让他来堵住所有的人嘴? “走!”沈东湛面色微沉。 周南愣怔,“走去哪?” 沈东湛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他得先离开这山寨,反正现在苏幕也不在山寨里,沈东湛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先行离开,再做安排。 出了山寨,沈东湛并未与扈崇贵等人汇合,而是寻了僻静处等着。 “爷?”周南不解,“咱们为何不去跟扈大人汇合?”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你觉得山匪之言,有几分可信?” “卑职不知。”周南摇摇头,“但卑职总觉得这山匪头子,不像是在说谎。” 沈东湛没说话,周南有些犹豫,拿不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沈东湛背靠着大树,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你继续说。” “爷,卑职是觉得,人家既然都当了山匪了,委实没必要闹这么一出。”周南低声开口,“山匪山匪,第一反应就是蛮横无理,烧杀抢掠,这才是匪之行径。可方才卑职蹲在屋顶上,瞧着后头那帮老弱妇孺,卑职这心里就怪怪的。” 沈东湛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山匪窝里,气氛不太对,不是他们预想中的样子。 “而且,这山匪提及了府台,连知府大人的名讳都报出来了,哪有人当山匪,只为了告御状的?这明显不符合常理,恐怕里面真的有隐情。” 沈东湛睨着他,“也学会了,跟我卖关子?” 闻言,周南尴尬的挠挠额角,“卑职这不是怕……怕说多了,您不爱听。” “说!”沈东湛幽然长叹。 周南点点头,“是!卑职是觉得,空穴来风,不无缘由,这些山匪只怕真的是冤枉的,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延州府台。视百姓如草芥,取乐而杀之!” 这是沈东湛最不愿听到的事情,他宁可这些山匪,是真的该死,而不是内有隐情。 蓦地,有暗影落下,“大人!” 沈东湛回过神,眸色狠戾,“去办件事,要快!” “是!”周南心神微凛。 爷这神色,像极了阎王爷要收人! 只是不知,此番要收谁? ………… 空地上,梅长松快速迎上。 “扈大人,如何?”他往扈崇贵身后望去,眼神里带了几分期许。 然则…… “别看了,没带回来。”扈崇贵叹口气,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他们不放人,谁都没办法。这种时候又不敢硬碰硬,万一真的伤及小公爷,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梅长松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条件是让咱们退兵?” “嗯!”扈崇贵点点头,“但,退兵是不可能,退避三舍倒是可成。你吩咐众人,往后撤退,寻个空旷处安营扎寨,小公爷没救回来,咱们谁也别想走!” 梅长松行礼,“下官这就去准备。” 往后退是必然,撤是绝对不可能的。 望着梅长松的背影,扈崇贵低眉,瞧一眼袖口的位置,内里藏着那封御状。 “大人?”师爷凑上去,“扈…… 梅长松眉心微蹙,以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身后发愣的扈崇贵,示意师爷禁声,免得隔墙有耳,被人听见。 二人悄然行至无人处,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 第112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大人,这事怕是不好善了。”师爷低声说。 梅长松点点头,“你当本县不知?可本县人微言轻,又有什么法子?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山上那边怎么办?”师爷低声问。 梅长松两手一摊,“还能怎么能?本县骂不过,也打不赢,只能默默看着,且看时机!” “唉!”师爷叹气,“这叫什么世道?” 梅长松回眸瞧着远处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 旁人说,山高皇帝远。 可这永慰县距离殷都城也没那么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穷乡僻壤,地处偏僻,便要受此折磨? 入夜之后。 林子里,漆黑一片。 火光微弱,苏幕领着年修等人围着篝火坐着,边上的小溪,因着微薄的月色倾泻,而泛着些许潋滟微光。 四下,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爷,咱们要在这儿守着吗?”年修问。 苏幕摇头,“走了就不会回来,守株待兔能有什么结果?” “那您这是作甚?”年修不解。 苏幕随手将柴枝丢进火堆里,“留在这里,是为了别的兔子。” 年修愣了愣,心头愈发不明白。 别的兔子? 火堆里,时不时炸开一两朵火花,哔哔啵啵的声响略显刺耳。 苏幕没有再多说什么,年修自然也不敢追问。 今晚月色不好,时不时乌云闭月,林子黑瘆瘆的,偶尔还有冷风抚过,足以教人脊背发凉。 众人围着篝火,寻了树干靠着,一人警戒,众人休憩,而后轮着来。 约莫到了三更时分,苏幕骤然睁开眼,目色沉沉的盯着火光渐弱的篝火,须臾,她幽幽的站起身来,目色沉沉的盯着密林深处。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勾唇,“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年修与两蕃子,当即握紧了手中剑。 果然,风声中夹杂着些许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细听之下,足足有十数人之多,而且脚步匆匆,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幕立在那里,微光落在面上,映着眸中幽邃,她看着那些人由远及近,凶神恶煞的立在不远处,然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四个人。 “你们是何人?”对方显然是失望了。 苏幕,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们又是何人?”年修厉喝,“大晚上的,跑到这林子里作甚?” 对方眯了眯眸子,瞬时将苏幕等人团团围住,上下仔细一打量,“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在等人?” 音落瞬间,刀剑齐刷刷的出鞘,对准了苏幕。 “东西是不是在你们手里?”对方狐疑的望着众人,“把东西交出来。” 苏幕敛眸,“武林盟的人?” 如此,年修便明白了,爷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不到那个人,等到了武林盟的人,这也恰恰印证了,爷的猜测是对的,这林子里的人,的确是他们之前要找的那个人。 “你们……”对方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会被苏幕一眼看穿,俄而便生出了灭口之心。 杀人,灭口。 “我们知道得太多了,不管东西在不在我们身上,你们都得杀人灭口,不是吗?”苏幕瞧一眼周遭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音落瞬间,武林盟的人蜂拥而上。 刀光剑影,生死一线。 苏幕其实不适合动手,鞭伤倒也罢了,说来说去还是尚远那一刀最为致命,差点削掉她半个身子,岂能是寻常伤势。 旁人不知,年修心知肚明。 是以动手的时候,年修尽量冲在苏幕前面,他很清楚自家爷的性子,不管发生何事,不管身上是否带伤,该动手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收手。 手起剑落,头颅滚落在地,飞溅而起的鲜血,尚未溅到苏幕身上,已被她轻而易举的避开。 “留活口。”苏幕低喝。 年修的剑,收了半分,划开了那人的颈上皮肉,险些磕着动脉,一脚踹在那人的腿肘处,将人踢跪在地。 堪堪,跪在苏幕跟前。 苏幕背对着光,面上透着瘆人的白,在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宛若地狱来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泛着阴冷狠戾,“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素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剑面上的血,她也不看他,敛了视线瞧着自己的剑。 剑刃锋利,削铁如泥。 “你们敢得罪武林盟,怕是不知道我们盟主……”还不待他说完,年修已经削下他一只耳朵。 痛苦的哀嚎,瞬时响起。 那人捂着耳朵,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蜷着身子,痛苦不堪。 “知道是武林盟,还敢动手,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你来威吓?”苏幕叹口气,“蠢成这样,想必知道得也不多。杀了!” 音落,苏幕转身。 “等、等会!”那人疾呼,“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幕收剑归鞘,“我是什么人无所谓,反正你是当不成人了!” “你、你……”那人总算是清醒了些许,知道他们不是非要留着活口,“别杀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缓步行至篝火旁,幽幽的侧过脸回望着他,“说?” “你别杀我,我就告诉你!”那人也不是个傻子,知道得先拿到承诺。 苏幕叹口气,“好,我不杀你!” “我们怀疑舒家还有人没死,所以一路追查,发现舒怀远还有个胞弟,且下落不明,后来有人发现,他似乎来了这一带,就派人来追查!”男人断断续续的说着。 许是因为疼痛,他有些站不稳,只能背靠着一旁的树干,气喘吁吁的说着。 “还有呢?”年修追问。 男人喘口气,继续道,“大致就是这样。” “你说的,我们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价值?”年修的剑,徐徐抬起。 男人急了,“不不不,还有,还有!” 年修横了他一眼,“一口气说完不行?多喘两口气,多活一会?” “他来永慰县,不是没有目的的,据说永慰县有一处古墓,内里藏着、藏着什么宝贝,究竟是什么东西,咱们也不知道,只有盟主知晓。”男人战战兢兢的瞧着,年修手中的剑。 古墓? 年修轻呵,“你说那人是来挖坟的?” “不知道。”男人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倒是有用的消息。 古墓? 墓葬里不是棺椁就是陪葬品,能有什么宝贝? 永慰县地处偏僻,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皇家的官陵都在殷都城外,据苏幕所致,永慰县这地方还真的没出过什么名人,没出过什么大家,连京官都所出不多。 再有,此处多野兽,蛇山更是多蛇群。 若非久居此处,以永慰县为故土,谁愿意把墓葬,定在这样的地方? “什么古墓?”苏幕终于开口问。 男人摇摇头,“不知。” “这不知,那不知,你到底知道什么?”年修有些厌烦。 男人急了,“我所知就这么多,还有一批人去找古墓了,我们这边只负责找人。” “什么样的宝贝?”苏幕又问。 男人沉默。 不晓得,他是真的不知,还是装傻充愣。 苏幕细想了一下,委实想不起什么。 “爷,这人的话,可信吗?”年修问。 苏幕没说话,定定的望着那人,心头微沉。 远远的。 周南侧过脸瞧着自家指挥使,“他们在干什么?” “打完架,问一问。”沈东湛答。 周南:“……” 这点,他早就看出来了。 “卑职问的是,他们在问什么话?”周南狐疑,“瞧着这架势,似乎事情不小啊!那人是个江湖人,怎么会跟苏阉狗杠上了呢?是寻仇?还是……” 沈东湛眯起眸子,“是武林盟的人!” “您如何知道?”周南诧异。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哦,上次交过手!”周南点头,“爷认出了他们的路数。”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这不是废话吗? 然则下一刻,前方骤然一声哀嚎。 再抬眼,年修已经收剑归鞘,那人已一命呜呼。 苏幕是没杀他,动手的是年修,所以这不算是毁诺,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承诺是最没用的东西,而且最为致命。 “爷,这古……” 苏幕抬手,示意年修莫要开口,她转过身,面对着沈东湛的方向,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目光凉薄,“还没看够?出来!” 周南心头骇然。 叹口气,沈东湛不紧不慢的从树后走出。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人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的朝她走来,最后停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周身散着难掩的矜贵。 “沈指挥使蹲墙角看热闹的毛病,真是愈发厉害了。”苏幕凉凉的开口,“回去之后,可得请太医好好诊治一番,免得来日蹲错了地方。” 沈东湛瞧一眼周遭,横七竖八的尸体,“很热闹。” “羡慕吗?”苏幕问,“迟了!” 周南恨恨的盯着年修,恰年修正好扭头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眦目欲裂,真真是冤家路窄。 “武林盟的人,可不好缠。”沈东湛开口,“你别忘了,自己之前还得罪了五毒门的人,那些人还没清理干净,又惹上了武林盟,苏千户可真是一点都不老实。” 苏幕勾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指挥使的嘴……也不老实。” 欠收拾! “头一回听到,有人连人都不想当,要当劳什子的鸡鸭猪狗。”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瞧着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满脑子都是山寨中,受她威胁时的气愤。 “爷,都死了!”周南稍稍检查了一番。 东厂下手,岂会留活口。 这点,沈东湛早就料到了。 “走!”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紧随其后。 “爷,他们又走了,还跟吗?”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没说话,却是转身就跟了上去。 周南:“……” 真怀疑,自己是锦衣卫的人,还是东厂的人?这些日子,怎么就跟东厂撕扯不清了呢?更诡异的事,爷像是中了什么邪,死跟着苏阉狗不放?! 这苏阉狗到底想干什么? “爷,您觉得她想做什么?”周南凑上去低问。 沈东湛也想知道,苏幕眼下的行径不像是要捣乱,更不像是要插手剿匪之事,她把这儿搅得一团糟,似乎只是为了……某个人? 那人,是谁? 第113章 人心叵测 为 ooxx303664 水晶鞋加更 苏幕一行四人,走在林子里,身后远远跟着沈东湛与周南。 “爷,要不要解决他们?”年修很是烦躁,“这一路跟着,咱们怕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苏幕没有回头,“解决?你去还是我去?若是之前,我尚且可以搏一搏,悄无声息的做了他,让锦衣卫群龙无首。现在,他没做了我,已是手下留情。他们这么做,就是想让咱什么事都做不了。” 年修扯了扯唇角,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现如今占尽优势的,是沈东湛和周南。 “让他们跟着,该办的都办完了。”苏幕继续朝前走。 走了好一阵,在天亮之前,苏幕寻了一处山洞歇着,且没拦阻沈东湛的进入。 年修燃起火堆之后,寸步不离的守在苏幕身边,死死盯着沈东湛和周南。 “爷,苏阉狗睡着了。”周南道,“您也歇会,卑职盯着呢!” 沈东湛靠在石壁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她闭着眼,火光中面容苍白,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的侧颜。 肤白如玉,额头光洁,长睫如小扇子一般垂着,于火光中落着斑驳的剪影,精致的鼻尖下,两片薄唇微抿。 沈东湛瞧着她线条分明的额骨,眉心微微拧起,若她不是阉人,这样俊俏的少年郎,殷都城内的姑娘,怕是都要往她身上扑了。 难怪,东宫太子会这般欢喜! “爷?”周南低唤,“怎么了?” 沈东湛没理他,当即阖眼小憩。 周南愣了愣,心情不好? 年修睨着沈东湛闭眼休息,心头稍稍松懈,若是一对一,对付周南,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不怕周南只怕沈东湛。 山洞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有些心慌,大气不敢出。 唯有火堆里的火花,时不时的哔哔啵啵。 苏幕似乎真的睡着了,靠在石壁处一动不动,长久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弹。 沈东湛其实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脑子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全部过了一遍,隐约猜到了些许,但没有证实的猜测,仅仅是猜测。 兀的,巡在外头的蕃子快速进来。 年修当即警觉,示意出去说。 周南旋即竖起耳朵,绷直了身子。 东厂,搞什么名堂? “怎么回事?”出了山洞,年修低问。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山洞,免得碍眼的腌臜东西又听墙角。 蕃子行礼,“好似着火了。” “着火了?”年修瞧着东方的鱼肚白,转而瞧着周遭茂密的林子,郁郁葱葱,晨起的林子空气湿润,按理说不太可能失火。 蕃子又道,“看位置,应该是官军驻扎的营寨。” 如此,便有可能了。 营寨里会生火做饭,夜间亦靠明火照亮。 “应该没什么大碍!”年修松了口气,“不妨事!” 营寨里有军士,即便起火也能快速扑灭,不会烧到山上来,如此便也放心了。 “爷!”蕃子骇然行礼。 不知何时,苏幕已经站在了年修身后。 “爷!”年修行礼,想来,他们方才的谈话,苏幕都听到了。 “出行在外,最慎明火,你们觉得这营寨会起火吗?”语罢,她拂袖转身,唇角带着清晰的嘲讽,瞧着立在洞口的沈东湛,“沈指挥使觉得呢?” 沈东湛没说话,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沈指挥使不认同?又或者是默认?”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立在那里,“你伤势未愈,却要跑到这地方,东厂办事真是越来越稳妥了。依我看,你们督主根本不知道,你偷偷来了这儿?” 年修心头一紧,刚要辩驳,却见着苏幕眸色一瞥,当即闭口不言。 “沈指挥使出现在这里,皇上知道吗?”苏幕反唇相讥,“混入山匪寨中,却未能擒住山匪头子,这笔账要是搁在皇上跟前,沈指挥使这办事不利之罪,欺君之罪,罪名不小?” 周南愤然,“分明是你把咱们留在寨中,如今却血口喷人,你们欺人太甚!” “技不如人,还有脸嚷嚷?”年修嘲笑,“是谁被困在棺材里,脱不了身?” 年修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周南便觉得一股热血,蹭蹭蹭的往天灵盖冲,恨不能提剑劈了这死阉狗。 “你莫猖狂,早晚有落单的一日!”周南气急。 年修笑得凉凉的,“得您如此惦记,真是福分不浅呢!” 沈东湛眉心微凝,这话怎么如此熟悉? 仔细一想,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德行! 苏幕这条路,是下山的,她似乎已经办完了事,这倒是出乎沈东湛意料,这阉狗来了蛇山,进了匪窝溜达一圈,除了献一缺德计,便什么都不做? 要知道,此番皇差办不好,回去之后锦衣卫必定会受罚,这么好的机会,不多加利用,一点都不像是苏幕的作风。 除非,她此行不想让栾胜知晓。 若然如此,那这对义父子之间的感情,也不似所见的那般牢固嘛! 下了山,避开官军,苏幕离开了此处。 “爷,怕是不好继续跟,咱们的人还在山上呢!”周南瞧着远处的身影。 这条路是进城的。 “进城?”沈东湛怀中抱剑,“想来,城中也该有武林盟的人。” 周南脑筋急转,“爷的意思是……” “单刀直入不成,那就走偏门。”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睨着他,“明白吗?” 周南颔首,“明白!” 二人倒是没有再继续跟,而是回了山上营寨。 营帐有些乱糟糟的,尤其是在众人见到沈东湛出现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慌乱,但没人敢开口解释什么。 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周南便开了口。 “到底发生何事?” 梅长松急急忙忙的赶来行礼,“指挥使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回事?”沈东湛立在原地,目色锐利的扫过周遭,“这是起了火?” 梅长松颔首,“是!不慎失火,好在已经扑灭,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沈东湛轻呵,“虽说不是在战场上,可若是动了军心,照样是罪责所在!到底是因何失火?是何处失火?” 说话间,扈崇贵疾步走来,“沈指挥使!” “扈大人!”沈东湛立在原地,一身寒凉,无人敢轻易靠近。 扈崇贵是有些畏惧沈东湛的,尽量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沈东湛身份矜贵,又因着是锦衣卫指挥使,御前办差的缘故,面上从不多色,惯来不苟言笑,让人瞧着就有些瘆得慌,再加上他向来公事公办,不念旧情,谁在他这里都讨不得便宜。 “您可算是回来了。”扈崇贵环顾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指挥使请移步!” 沈东湛没多说,跟着扈崇贵行至僻静处。 “沈指挥使有所不知,就在您离开不久,小公爷就被山寨里的人掳走了。”扈崇贵叹口气,“终究是本官办事不利,居然不察,让人钻了空子,丢了小公爷!” 沈东湛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扈崇贵心里没底,“沈指挥使,您这是去哪了?” “我尚未下令,扈大人为何允许小公爷,领兵上山?”沈东湛岔开话题。 这事原就是扈崇贵失职,是以沈东湛问起来的时候,扈崇贵有些心虚,“您也知道,小公爷素来任性,您不在,咱们也不敢拦着呀!要不然小公爷一状告到皇上那儿,下官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现在,是吃得下了?”沈东湛反问。 扈崇贵缄默。 现在,更是担待不起。 好半晌,扈崇贵躬身作揖,“沈指挥使,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小公爷在山寨里头当人质,若不尽快将小公爷救回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点,沈东湛心知肚明。 只是,他还在等。 “沈指挥使是有别的什么考量吗?”扈崇贵追问,“是有什么顾虑?” 沈东湛敛了眉眼,“我只是在想,蛇山多洞窟,若是这帮山匪被逼急了,胡乱逃窜,会躲在何处?既要救人又要剿匪,断不可大意,必得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扈崇贵连连点头,“是我太心急了!”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扈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啊?”扈崇贵一怔,转而连忙摇头,“只要沈指挥使能救回小公爷,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小公爷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沈东湛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沈指挥使?”就在沈东湛转身的瞬间,扈崇贵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回眸,“还有事?” 扈崇贵张了张嘴,终是笑着摇头,“请沈指挥使,务必要保护好小公爷,否则咱们都没法跟元国公和皇上交代。” “我自会处置。”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早就在帐子里等着。 “爷!”见着沈东湛回来,周南快速迎上,“查清楚了,失火是从扈大人的帐子里开始的,据说是底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所致。” 沈东湛放下手中剑,顾自倒了杯水,“烧了什么?” “整个帐子都烧了。”周南回答,“好在没伤着人。” 闻言,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幽幽开口,“我倒宁愿,烧着人了!” 周南:“……” “派出去了吗?”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您只管放心,一旦发现武林盟的人,就会悄悄扣下,绝对不会惊动东厂,或者其他人。” “那就好!”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倒要看看,苏幕在干什么?” 周南笑了笑,“这永慰县,就是个屁大点的地方,她能搅出什么花样来?一有风吹草动,整条街都知道了。” 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响起梅长松的声音,“指挥使大人,府台那边来人了。” “府台?”周南愣怔,旋即压低了声音,“知府、通判?” 沈东湛面色沉冷,他不去找他们,这帮人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即问道,“人现在何处?” “在县衙内,未上山!”梅长松回答。 沈东湛抬步出了帐子,“去通知扈大人,下山走一趟。” “已经知会过了。”梅长松近前,“沈指挥使……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沈东湛没理他,径自朝着马匹走去。 见状,梅长松自讨没趣的尬笑了一下,疾步跟上。 下山的路不好走,沈东湛和周南倒是走得飞快,但扈崇贵就没这么幸运了,一瘸一拐,时不时的喊两声。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 沈东湛和周南一路快行,早就将扈崇贵等人落在后面。 永慰县的县城,对沈东湛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他们之前就是住在那家客栈里,也在附近转过圈,熟悉过周遭街道。 二人进了城便寻里僻静的巷子,与留在城内的探子汇合。 “苏千户等人就在客栈里,不过……从殷都来了一人,也住在客栈里。”探子如实汇报,“而且此人与苏千户似乎相识。” 殷都来的? 周南忙问,“是什么人?” “瞧着温温柔柔的,文文弱弱的,像是个学子?”探子回答。 周南一怔,“这会是谁?” 沈东湛面色微沉,掌心在剑柄处来回摩挲,仿佛已经猜到。 第114章 我只想问一句 客栈内。 苏幕瞧着徐徐坐定的顾西辞,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脑仁都跟着微疼,“你不在殷都好好待着,伺候太子殿下,跑这儿游山玩水?” “你明知道,我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顾西辞开门见山,“苏千户还是不信我?” 信? 苏幕勾唇,“信任这个词,太沉重,不是谁都担得起的,顾公子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你是个聪明人,未经生死何来信,这个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我知道。”顾西辞点点头,“左不过,我原以为……” 苏幕望着他,目色微沉,“每个人都输给……我原以为!你要知道,你是你,我是我。” 瞧着她眼底难掩的杀气,顾西辞知道,她已经起了杀意,只是……那又如何?他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自不担心她心生杀意。 “你不必如此防着我,我来这一趟,只是想告诉你,东厂督主已经知晓了你来永慰县之事。”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若不做出点什么事来,恐怕不好跟督主交代。” 苏幕没说话,顾自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义父来了? 见状,顾西辞又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东厂的手段在那,生不如死才是真的可怕。” “你到底想说什么?”年修愤然,“叽叽喳喳的,真是让人讨厌。” 顾西辞笑了笑,“我的意思很简单,苏千户可以拿我当借口。” 苏幕掀了眼帘,眸色凉薄的睨着他。 “关于我为何到了太子身边,又为何出现在此处,想必栾督主比苏千户,怀疑更甚。”顾西辞神色凝重,“不管是谁怀疑,不都是一样的结果吗?”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为什么?” “苏千户办事,从不问缘由。”顾西辞端起杯盏。 苏幕敛眸。 诚然,如此。 但是这一次,她的确想知道为什么? 她前脚到永慰县,顾西辞后脚就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自己这次出来,带的都是心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按理说就算有人知道她离开了殷都,也不可能这般准确的知晓,她了永慰县。 这顾西辞,是能掐会算?还是眼线密布? 至少,不似眼前这般简单。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幕问。 顾西辞想了想,“天涯沦落人?” “呵……”苏幕笑了。 狗屁的天涯沦落人,她跟他们都不一样,又岂会有相似之处。 “永慰县的事情,终究不似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最好别插手!”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这话一点都不似开玩笑,说得极为认真。 苏幕眉心微凝,“你知道什么?” “跟府台有关,但府台又跟宫里有关。”顾西辞叹口气,“怪只怪,他们运气不好,生在这永慰县,长在荒野。”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所以,就该死吗?” “外头传言苏千户心狠手辣,从不留情,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对的。”顾西辞笑了一下,不知是讽笑,还是惋叹,“苏千户生出了仁慈之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修愤然,“东厂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没有插手东厂的事情,我只是……” 年修打断他的话,“爷办事,不需要你来教!” 这般明显的抗拒,顾西辞岂会不懂,只是他总不能白来一趟,“还不明白吗?” “你说,宫里的人?”苏幕听明白了。 顾西辞点点头,“要不然,我跑这一趟作甚?这永慰县原就是某些人游乐之处,不然皇上为何要让锦衣卫插手此事?派来剿匪的,还是元国公府那位不成器的小公子。” 年修张了张嘴,原是想怼上两句,可转念一想,似乎……有些道理。 “皇上有所耳闻,想借着锦衣卫的手查明真相,又想让锦衣卫摆平此事。”顾西辞继续道,“所以你们来永慰县,一旦被皇上知道,定会惹下祸事。此事,断不可插手!” 苏幕望着他,“你是从何得知?” 这么隐秘的事情,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查出来,不曾仔细留意过,这顾西辞一介儒生,要官职没官职,要势力没势力的,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说得,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亲自参与过似的。”年修调侃,“爷,他这话半真半假的,咱还是别信了,回头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幕站起身,抬步朝着二楼走去。 顾西辞刚要跟上,却被年修抬手拦住。 “顾公子姓顾,不姓狗,还是莫要做那让人厌恶的狗皮膏药才好!”年修冷着脸,横了一眼身旁的蕃子,“别让他们打扰到爷休息。” 蕃子颔首,“是!” “你们!”云峰切齿。 好心好意的来一趟永慰县,谁知竟被他们这般对待,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顾西辞立在原地,“房间开好了吗?” “是!”云峰颔首,转而冲着两名蕃子冷喝,“让开,咱们要回房间。” 蕃子面面相觑,没拦阻,但仍是跟在后面,一直到二人进了房间,这才慢悠悠的退回苏幕的房门外站着,谨防这二人又来惹爷不痛快。 房内。 “爷?”年修瞧着立在窗口的苏幕,“您莫要相信那顾西辞的话,奴才瞧着这人嘴上不老实,没一句实话。” 苏幕望着远处天际,“义父来了?” “嗯?”年修一怔。 苏幕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若义父是悄悄来的,那么必定是来寻我。可顾西辞是怎么知道的?一介儒生,消息比咱们还要灵通?” 这点,年修也很是诧异。 “爷,您说他会不会利用顾家的消息路子?”年修低声问,“顾家毕竟是行伍出身,其势力不弱,虽说多年不曾进殷都城,可只要手握大权,有几个能真的放得下?顾家让这顾西辞来殷都赴试,会不会是在试探朝廷和皇上心意?” 年修说的,不是没道理。 苏幕想过,但又觉得不太通顺,毕竟……顾家远在万里之遥,势力要想延伸到殷都,不可能不惊动东厂和锦衣卫。 但有一点,苏幕很肯定。 顾西辞会医术,但绝对不会功夫。 “去查一下,看看义父是不是真的在路上了?”苏幕下令。 年修行礼,“奴才这就去!” 待年修走后,苏幕依旧立在原地,目色沉沉的望着天际。如果义父知道,她在查舒怀远的事情,是否会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当年,她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身后,“吱呀”一声。 苏幕垂下眼帘,“不是让你……” 不对! 这脚步声,不对。 她骤然转身,冷眼睨着立在房中的人,“怎么是你?你如何进来的?” 门口,有蕃子守着,不可能放他进来。 顾西辞立在那里,“我不会功夫,但我是大夫,大夫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人。” “你还想说什么?”苏幕掌心凝力。 顾西辞敛眸,“我只想问一句,你的胸……” “公子!”云峰骤然惊呼。 顾西辞当即闭了嘴,转头望着踏入房间的沈东湛。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第115章 四角齐全 沈东湛会出现在这里,苏幕还真是半点都不意外,这人最近有点毛病,类似于游魂野鬼,阴魂不散的围着她绕圈圈。 苏幕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撩得有些过火,让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真的生出了什么心思?若然如此,那她还真是造孽不浅。 所谓杀人诛心,她这不止是诛心,还诛了他子孙万代! “我当时谁呢?没想到,是顾公子。”沈东湛自顾自的坐定,瞧了瞧立在窗口的苏幕,再看看眼前的顾西辞,“看二位这样子,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苏幕双手环胸,半倚着窗口望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我还以为,沈指挥使在山上剿匪,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心有万全策,已经了然于心。”顾西辞拱手,“佩服!” 沈东湛微微侧着脸看他,瞧着一介儒生,进退有度、攻守兼备的样子,还真是不敢小觑,“看样子,东厂最近不走运,邪风肆虐,以至于消息都传到了顾公子的耳朵里。照这样下去,苏千户的疑心病和嗜杀症都得犯了!” 说起这个,苏幕对沈东湛的忌惮,远胜于顾西辞。 “多谢沈指挥使抬举。”顾西辞作揖。 沈东湛挑眉,“你若是与苏千户有要事相商,便继续罢,我这厢只是做个旁听。” 顾西辞笑容渐失。 云峰沉眸,瞧着怀中抱剑的周南。 四下,又安静了下来,可氛围却颇为剑拔弩张。 年修急匆匆的回来,乍见着倒地的蕃子,疾步上前查看,所幸都还活着,只是被迷晕而已,始作俑者便是立在门口的云峰。 再者…… “你怎么在这里?”年修裹了裹后槽牙,冷睨着周南。 周南轻呵,“这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何不能出现?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仔细一不留神,教人一刀两断给剁下来!” “那我会让他,做不成人!”年修哼哼两声。 四目相对,杀气腾腾。 云峰往边上缩了缩,这两人瞧着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比房内那两个主子更甚,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年修!”苏幕一声喊,年修快速回神,进了屋子。 周南依旧立在门口,瞧着云峰投来的“八卦”目光,当即回之以冷眼。 云峰收回视线,心道:闲事莫管! “爷!”年修行礼。 苏幕瞧一眼二人,“把他们都请出去!” “是!”年修巴不得一人一脚给踹出去,奈何……顾西辞是太子的人,而他又打不过沈东湛,是以只能用请的方式。 苏幕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可二人仍是不动。 甚至于,顾西辞干脆坐了下来。 苏幕:“……” 年修:“……” 云峰:公子好样的! 周南:死皮不要脸! 好半晌,苏幕揉着眉心,“是要动手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顾西辞道。 沈东湛倒是无所谓,“说不过就打,打不过再说!” “你们到底想怎样?”苏幕问,“喜欢这间房就早说,我留给你们,两位好好相处,互相关爱,想必能生出高于兄弟情义的……真情,在此恭祝两位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年修,我们走。” 年修行礼,“是!” 他们本就是轻装简行,是以没什么包袱。 年修端着两杯水,直接将门口的两个蕃子泼醒,“起来,走!” “丧家犬!”周南低语。 若不是碍于苏幕在场,年修定是要与周南一较高下,分个你死我活。 “周南!”沈东湛起身,“走!” 周南一愣,“爷?” 沈东湛拂袖转身,恰苏幕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从她面前掠过,迈步出了房门,回头看她时,那双丹凤眼里透着清晰的讥诮,“苏千户好自为之。”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沈指挥使,如是!” “顾公子还不走吗?”沈东湛问。 顾西辞起身,面色微沉的往外走。 然则,瞧着顾西辞进了房间,沈东湛不由的笑了一声,“原来还住在这儿呢?” 苏幕双手环胸,“沈指挥使是吃醋了?你放心,我不会纳妾。” 沈东湛:“……” “沈指挥使穿红衣甚是好看,为夫……怎么舍得纳妾?”她凑近了,伏在他耳畔低语。 沈东湛抬手的瞬时,苏幕身子一撇,登时一扭三转,与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逞嘴皮子之欢,对你的伤势没好处,别今儿还没痊愈,明儿又添新伤。”沈东湛冷嘲热讽,“总归是苏千户身子单薄,但凡多吃点饭,少啃点骨头,也不至于如此这般。” 苏幕咬肌绷紧,也就是她现在身上带伤,尚未痊愈,要不然…… “想动手,先把身子样好!”沈东湛勾唇轻呵,“顾西辞能出现在这里,栾胜很快就会查到,你也在永慰县,我呢……是绝对不会让你插手此次的剿匪之事。”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言尽。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苏幕面色沉沉。 “爷,还走吗?”年修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他有句话说对了,义父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我现在走了,等于是心虚。” “那怎么办?”年修急了,“督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他……” 苏幕敛眸,义父那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她得想好对策,该如何跟义父言说,才不会让义父怀疑她,在查“舒怀远”的事情? 回到房门,合上房门。 苏幕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义父是最容不得背叛的,即便是怀疑也不行,该怎么做才能打消他的疑心? 这,确实是个难题。 毕竟,她真的出现在永慰县,若说她没有勾结沈东湛,义父恐怕也不会相信…… 真是愁人! 沈东湛下了楼,骤见着沐柠眼巴巴的等在大堂里,当即身子一僵。 周南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哎呦这运气不太好,居然被堵着了! “东湛哥哥!”沐柠眼角红红的扑过来,许是跑得太着急,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身子骤然前扑。 周南顿觉肩上一紧,下一刻,怀中一暖。 他低头,她抬头。 周南:“……” 沐柠:“……” “沐姑娘,小心!”周南赶紧扶正了沐柠,心头慌得厉害。 当了一会替死鬼,可不得慌嘛! 始作俑者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瞧着沐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 “东湛哥哥!”沐柠哽咽。 沈东湛立在那里,方才是他拽了一把周南的肩膀,将周南推到了跟前,否则沐柠扑的……就是他沈东湛的怀抱。 “你不好好待着,四处晃悠作甚?”沈东湛低声冷问。 沐柠抿唇,“你不在,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就日日在城门口守着,好在你终于回来了,谁知道居然跑这家客栈了。东湛哥哥,你是不是不认路啊?” 周南:“……” 他家爷走南闯北的,若不认路,那还得了? “你若是不认路也不打紧,我来带你回去,给你引路。”沐柠目光楚楚的盯着他,“当然,你若是要住在此处,那我也要与你一处,绝不与你分开。” 沈东湛张了张嘴。 只听到过沐柠又道,“姨夫说过的,让你我相互照顾,不离不弃。” 周南挠挠额角,这不就把他家指挥使的话,给堵死了吗? 居然,搬出了齐侯爷。 “东湛哥哥,我要同你在一处。”沐柠趁沈东湛不备,圈住了他的胳膊,“你莫要丢下柠儿,柠儿一个人,好害怕……”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又瞧了一眼二楼位置,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沈东湛才道,“去把东西都搬来。” “啊?”周南诧异,“住这儿啊?”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哦哦哦,明白!明白!”周南撒腿就跑。 过了两三个时辰,扈崇贵总算是下了山,彼时沈东湛已经安置好了沐柠,领着周南立在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 “沈指挥使好生了得,咱们真是长上翅膀都追不上。”扈崇贵面露羞愧,“真是汗颜,这么点路,居然走了这么久。” 沈东湛面色淡然,“扈大人非习武之人,上山容易下山难,乃是是常理。咱们办差久了,早已习惯。” “是!”扈崇贵点头。 梅长松忙道,“两位大人,这边请!” 府台的人都在书房里坐着,沈东湛之所以没独自进去,就是不想跟这些人打官腔,他不喜欢这样虚伪的你来我往。 “指挥使大人,扈大人!” 来的是延州知府魏禄,还有通判——周柄! 第116章 蠢货,看看你干的好事!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若是之前,沈东湛倒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瞧着眼前这两人,心里委实不太舒服,脑子里满是那封御状,还有苏幕曾经提醒过他的那些话。 他总觉得苏幕是故意的,原本这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派兵剿匪,完事回朝。 八个字,解决一切! 可现在呢? 若内里有冤情,他执意剿匪,来日东窗事发,锦衣卫就得背上这黑锅,后果不堪设想,苏幕一番话等同于给了他一个难选之题,让他在理智与盲目遵从皇命之间,做出抉择。 “两位不必多礼!”沈东湛拂袖落座,“我这人脾气不好,性子也着急,你们最好别拐弯抹角的试探。” 一语既出,众人面面相觑。 周南躬身,“我家大人的意思,请诸位有话直说。” “这倒是实话!”扈崇贵亦跟着落座,“都别站着了,坐下慢慢说,说清楚便是!现如今山匪被围困在山上,已然是强弩之末,奈何有小公爷落在他们的手里,咱们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魏禄坐定,“下官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这帮山匪胆大妄为,敢挟元国公府的小公子,显然是要跟朝廷作对,定不可轻饶。” “没错!”周柄附和,“此前咱们就跟这帮山贼交过手,一个个阴狠毒辣,狡猾万分,借着地势地形躲避,咱们数次扑了空,委实拿他们没法子,眼下总算困住了这帮恶徒!只要铲除山匪,永慰县的百姓便能安然无恙。” 沈东湛端着杯盏浅呷,听得这二人的言语,再想想苏幕的那番话,以及耿虎的那封御状,一时间要辨别谁真谁家,的确需要时间。 “眼下的关键不是剿匪,是救人!”扈崇贵叹口气,“小公爷若是出事,咱们谁也别想好过,元国公府和皇上,一定不会罢休。” 梅长松急忙躬身附和,“下官也赞同扈大人所言,先将剿山贼之事放一放,待救出了小公爷再做打算!” 是以,眼下屋内分为两派,一边是支持剿匪,一边是要先救人。 “沈指挥使?”扈崇贵深吸一口气,“您觉得应该怎样处置,最为妥当?” 问题,落在了沈东湛的头上。 一旁的周南有些犹豫,他们都知道当日在山寨忠义堂里发生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扈崇贵是只字不提,好像没事人一般。 瞧着一众虚伪,滑溜的人,周南只觉得脑仁疼,锦衣卫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跟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纠缠不清的地步? 换做是他,一人一刀,干净! “先救人。”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快速掠过眼前众人,将每个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剿匪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性质上也是救人。小公爷算是钦差,若咱们连钦差都保不住,回去之后如何跟皇上交代?” 扈崇贵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更要紧的是,皇上责罚下来,会牵连甚广,包括延州府台亦是如此!”沈东湛望着魏禄和周柄,“你二人身为延州的父母官,在你们管辖的地界,居然闹出了山匪,这笔账若是清算下来,其罪不小!” 魏禄与周柄当即面面相觑,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了回去。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声音,“皇上近来身子不适,又恰逢二皇子之乱,如今是见不得这些个腌臜事。朝堂之事,素无定数,连定远侯府都被人弹劾,何况你们这些小小的延州官吏。” 他的指尖,百无聊赖的摩挲着杯盖,发出细微的声响。 众人目不转瞬的瞧着他,别瞧着他音色平缓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让人心头微颤,寥寥数语,字字诛心。 他们这些人,谁能与定远侯相比? 不能。 他们这些人,谁敢闹到皇帝跟前? 不敢。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沈东湛的意思保不齐也是皇帝的意思,若是今儿违拗他,来日他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他们这些人,恐怕都会变成替罪羔羊,吃不了兜着走! 杯盖落回了杯口,那一声清晰的脆响,将众人从各自的思量中拽了回来。 沈东湛抬眼扫过众人,“话,落这儿了,成与不成,烦劳诸位大人好生商议,给我个回话,我先出去透透气。” 语罢,他自顾自的起身,头也不回的踏出书房。 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魏禄眉心微凝,“扈大人,这……” “沈指挥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扈崇贵望着三人,“想来梅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至于魏大人你们……若是有什么意见,只管去沈指挥使跟前提,要想攻入山寨,还是得锦衣卫出手,否则那些山匪诡计多端,定然不会轻易被收服。” 魏禄看了周柄一眼,二人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沈东湛在檐下站着,周南立于其侧,“爷?” “还没消息吗?”沈东湛问。 周南俯首,“暂时还没有,多半是要到夜里。” “那就等!”沈东湛不差这一日。 山上的形势,非一日之寒,急不得,他得弄清楚这些来龙去脉,虽说是生出了几分怜悯,但想来想去,此番秉公而行,是为了齐侯府的声誉。 他不想给沈家,落一个冤杀无辜的骂名,以及……来日的替罪羔羊! “是!”周南颔首,“爷,您有没有觉得,这延州知府和通判有些怪怪的?” 沈东湛早就察觉了,只是没说而已。 “卑职觉得有些奇怪,这二人只顾着想要咱们剿匪,却丝毫不问小公爷的周全,好似在他们的眼里,杀了那帮山匪比什么都要紧,您说这般着急,是不是有点像……”周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容色清冷,侧过脸凉凉的睨着他,“杀人灭口。” “是!”这就是周南的心中所想。 迫不及待,杀人灭口。 沈东湛抬眸望去,只瞧着山那头似乎有乌云浮动,天色渐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为眼下的局面,众人必须赞同沈东湛的提议,先救人,再剿匪。 魏禄和周柄由梅长松安置在府衙里休息,而沈东湛自然是要回客栈的,且不是与扈崇贵同一家客栈,好在还有沐柠作借口,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傍晚时分,山雨哗然而下。 周南撑着伞,遮着沈东湛,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 这永慰县地处怕偏僻,却有个好处,环境雅致,空气都是清新的,下了雨带着几分凉薄,但让人浑身舒畅,四下唯见宁静祥和。 风吹着街边人家的檐下灯笼,肆意摇晃,光影斑驳。 在光亮不及处,也不知有多少暗影笼罩,昏聩不明。 幽暗的屋子内,骤然响起清晰的耳光声。 “蠢货,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此前一味的教导你,莫要惹是生非,你偏不信!如今倒好,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让谁给你兜着?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摆平这件事,要掉脑袋你自己去掉,没得来连累我!” 第117章 他终是来了 “姐夫!”周柄立在黑暗中,嗓音里打着颤,“您就包容我这一回,只这一回,最后一回,您看在姐姐的面上,就饶了我这一次。” “你知道山上是什么人吗?那都是永慰县的百姓,你跟我说山匪为祸,跟我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到底谁是刁民?现如今大军围山,我看你怎么办!”有人背对着光亮,瞧不清楚容脸。 周柄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姐夫,姐夫!” “别叫我姐夫,你这真是害惨了我!” 周柄不依不饶,“姐夫,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外头,骤然一记炸雷,惊得周柄浑身剧颤,差点没滚到桌子底下去。 “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你还敢发誓赌咒吗?周柄啊周柄,你好好的延州通判不当,要去做这等事情,你让我如何保你?现如今锦衣卫就在永慰县,你想死也别拽着我!我这一家老小,可受不起你的连累。” 周柄砰砰砰的磕头求饶,“姐夫,姐夫,这事你若不帮我,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姐夫,你也不想看到周家绝嗣?我是周家唯一的男丁,姐夫,你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如今大军已经包围了蛇山,那些山匪就在包围圈内,只要他们开口,你这事就兜不住,我也兜不住!” 周柄低低的啜泣。 外头,风雨交加。 雨打得屋瓦哔哔啵啵的,碎音嘈杂。 房间内。 苏幕跪在地上,屋内烛火羸弱。 有风从细弱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烛火随之摇曳不定,火光明灭,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室内的氛围一度凝滞。 “义父!”苏幕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跪着,“您怎么来了?” 栾胜居高临下,靴尖儿还沾着雨水,整个人像极了从阎王地府来的勾魂使者,面色惨白得吓人,他的掌心轻轻落在苏幕的头顶。 苏幕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又喊了声,“义父?” “杂家若不来,还不知道你也这儿。”栾胜的掌心抚过她乌黑的发,目色沉沉如刃,“你说你不好好的在殷都疗伤,跑这犄角旮旯里作甚?哦,是因为沈东湛也在此处,想来助他一臂之力?还是想剿匪邀功啊?” 苏幕喉间滚动,“苏幕来此处,并非为了沈东湛,请义父明察!” “明察?”栾胜冰凉的指尖,冷不丁勾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他唇角带笑,眼底却带着浓浓的杀意,“那你告诉为父,你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 苏幕深吸一口气,“因为此处有武林盟的人。” “武林盟?”栾胜收了手,拂袖坐在凳子上,“把话说清楚。” 涉及江湖人,栾胜不得不小心,之前苏幕与武林盟有所恩怨,他是知道的,所以苏幕拿这个当借口,确实说得过去。 毕竟,她心狠手辣惯了。 武林盟三番四次的欺到她头上,她想赶尽杀绝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我查到此处有武林盟活动的痕迹,寻思着是不是与山匪之事有关,所以就来了一趟,若是有所关联,倒是可以借着锦衣卫的手,顺道铲除武林盟!”苏幕俯首,“苏幕句句属实,请义父明察。” 栾胜瞧着眼前的苏幕,又想起探子的汇报。 此处,的确有武林盟活动的痕迹。 “你有什么发现?”栾胜问。 苏幕道,“沈东湛此番来永慰县,是为了剿匪,但我发现这些山匪的背后似乎有所隐情,此前在林中,我遇到了一些猎人头的军士。” “好了!”栾胜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事,烂在肚子里。” 苏幕愣怔,“义父?” “怎么,连义父的话都不信了?”栾胜目不转瞬的瞧着她的那双眼,“义父会害你吗?” 苏幕敛眸。 “你是为父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若是要杀你,不必等到现在,何续栽培于你?你长大了,总归有些事与幼时不同,有了自己的思考方式,但要记着,自己这条命是谁给的!”栾胜音色冷戾。 苏幕磕头,“苏幕这条命是义父给的,生死都在义父手中。” “很好!”栾胜点头,“起来!” 苏幕起身,当即去为栾胜沏茶,“义父为何来这儿?” 闻言,栾胜冲着门口喊了声,“带进来!” 音落瞬间,舒云被推搡进屋子。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握着杯盏的手有些犹豫,“义父?” 小炉上,滚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室内,只听得烛花哔啵的炸响。 “你要找武林盟,其实也跟她有关系,是不是?”栾胜音色沉沉,缓步走到了苏幕跟前,“苏幕,别忘了自己是谁?咱们当奴才的,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你却要生出菩萨心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瞧着栾胜提起了小壶。 他望着她,手中小壶倾倒,滚水悉数倒入杯盏,溢出瞬间,烫得她手背发红,水声清脆,可瞧着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不要!”舒云扑通跪地,“不要!” 苏幕躬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滚烫的水倾入杯盏,又满满溢出,烫得整双手都是猩红至极。 “疼吗?”栾胜问。 苏幕敛眸,“义父教训得是。” “咱当奴才的,哪有这么多的七情六欲,你非要多管闲事,非要生出怜悯之心,为这丫头报仇雪恨,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栾胜收了手。 小壶丢在地上,发出砰然脆响。 苏幕依旧握着滚烫的杯盏,只是这会双手早已麻木,“苏幕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免得来日后悔莫及!”栾胜负手而立,冷眼睨着一旁的舒云,“这丫头会干扰到你,留不得!” 苏幕的眉睫陡然颤了颤,若是舒云死了,又该如何引出舒怀远? “义父!” 第118章 我觉得爹还没死 苏幕知道,自己越是求情,义父越不会饶过舒云,可眼下的情形,不容她犹豫。义父要杀的人,就一定会杀,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想求情?”栾胜面色沉冷,“苏幕,为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连自己都没求过情,居然要为一个女人求情?” 苏幕单膝跪地,“义父,这件事容我以后再跟您回禀,舒……” 突如其来的劲道,让她没说完的话,生生憋回了肚子里,身子宛若丢出去的沙包,狠狠的撞在墙壁上,重重的落地。 落地时的闷响,让门外的年修,一颗心狠狠揪起,却又不敢闯进去,督主的脾气,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千户大人?”舒云愣在原地,下一刻,挣开肩头的束缚,快速冲了过去,“大人?大人你怎么样?大人?” 苏幕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幸事,她冷冷的拂开舒云的手,爬起来也是跪在那里,垂眸顺目,“惹义父动怒,是苏幕该死!” “督主,督主!”舒云跪地磕头,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偷跟过来,是我自己擅作主张,这般恩怨情仇亦是我一人之过,与千户大人没关系!” 苏幕垂着眉眼,“但凭义父发落。” “苏幕,你太让为父失望了!”栾胜瞧了一眼门口方向,骤然抬手,一掌劈向舒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嗖”的声响,栾胜当即收掌撇身,一柄剑擦过他眼前,狠狠的扎进了一旁的木柱里。 嗡声长鸣,震撼众人。 栾胜望向门口,冷冷眯起眸子。 苏幕顺势望去,心下微震。 门口位置,沈东湛的手还没缩回去,因为他的突袭,烛火受颤,光亮明灭,落在他身上,那样的晦暗不清。 却也足以让苏幕看清楚,那般清隽的男子,气度从容,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骄傲。 沈东湛徐徐放下手,扫一眼屋内众人,终是将目光落在栾胜身上,他勾唇似笑非笑,“栾督主?!不好意思,一时手滑,没伤着您?” “沈指挥使不去办皇差,怎么还有心思多管闲事?”栾胜拂袖,冷然别开头。 此前在宫里得做做样子,可到了这儿,那就没有做戏的必要。 须知,栾胜原就瞧不上这样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却执掌大权,在他看来简直是笑话一场,多半是依仗齐侯府的威势。 “皇差要办,热闹要看,总归不能错过这般好戏!”沈东湛进了屋子,站在烛光里瞧着如此狼狈的苏幕,“栾督主这是要杀了苏幕?” 栾胜横了他一眼。 “这般好戏,怎么不叫上我?”沈东湛坐定,“我且看看,栾督主是怎么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此心狠手辣,得好好观摩,好好学习,也不枉费苏千户与我作对甚久,我自当送她一程。”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沈指挥使的手,伸得太长,这是东厂之事,轮不到你锦衣卫插手。” “栾督主此言差矣,我好好的坐在这里,可是半点都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沈东湛指了指舒云,“不过,她……栾督主杀她之前,先问过我。这人,不是苏千户一人所救,我也有份参与!” 栾胜皱了皱眉,想起苏幕此前说过的那些话,倒也信了几分。 “动手!”沈东湛道,“我还等着给苏千户收尸,好歹也是在定远州同生共死过,东厂无情义,不代表我锦衣卫也是无根之人。” 栾胜嗤笑,“沈指挥使倒是真会揽功劳,这女子入了东厂,那就是东厂的人!” “在此之前,不得先把命还给我,再由你们东厂计较此事?”沈东湛不遑多让,“栾督主,先来后到的道理,到了皇上跟前,咱也是能说上两句的。” 栾胜没说话。 “东湛哥哥?”沐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闪开,我东湛哥哥在里面,为何不让我进去,为何要拦我?” 沈东湛眉心一皱,略显头疼的长叹一声。 “呵,杂家还以为沈指挥使清心寡欲,多半是身子有问题,现如今倒是瞧明白了,是没碰到对手。这男人和女人啊,就是那么一回事,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勾了魂。”栾胜略带嘲讽的瞧着沈东湛,“出行在外,居然还带着世子妃,沈指挥使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栾督主莫要胡言乱语,我尚未成亲,何来的世子妃?” “外头那位,迟早是。”栾胜仿佛心情舒畅了不少,“瞧着两位感情这样深厚,杂家就先祝贺沈指挥使,恩爱两不疑,白头偕老。”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栾督主孑然一身,想不到说起这感情之事,却是这样的头头是道,难不成早年也是心有所属过?历经过这等事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栾胜拂袖而去。 苏幕急忙起身,“义父?” 不知道为何,苏幕总觉得义父方才的面色变了变,不知是被沈东湛的话,羞辱到了自尊,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栾胜住在客栈里,苏幕吃了闭门羹,退回自己的房间待着。 “沈东湛,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问。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周南已经推开年修,沐柠趁机跑了进去,“东湛哥哥,你没事?刚才那老头可吓人了!” 老头? 苏幕哭笑不得,“沈指挥使可得好好的叮嘱她,有些话胡乱说出口……是会死的。” “死?”沐柠小脸瞬白,当即抱住了沈东湛的胳膊,“东湛哥哥,她好凶哦!我好怕!” 沈东湛:“……” 苏幕:“……” 舒云:“……” 那一瞬,苏幕看了一眼舒云,比起那娇滴滴的丫头,还是舒云看得顺眼点,至少哭也哭得真实,怕也是真的害怕,而不是矫揉造作。 “怕还进来?”沈东湛抽回自己的手,“出去!” 沐柠委屈,瞧着不远处的苏幕,“东湛哥哥救了你,你却是连句谢谢都没有,真实没礼貌。” 还不待苏幕开口,舒云愤然,“你擅闯他人卧房,还这般趾高气扬的指责我家大人,现在到底是谁没礼貌?但凡你照过镜子,就该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嘴脸。” “你,你!”沐柠红着眼,“你是何人,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舒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自己是谁,敢问姑娘,您可知道自个是谁?” “哪儿来的乡野丫头,这般不知礼数。”沐柠回望着沈东湛,“东湛哥哥,我们还是不要与这样的人相处,免得沾了这晦气,跌了自个的身份。我们走!” 沈东湛挑眉,瞧着苏幕。 苏幕单手捂着心口,低低的咳嗽着,栾胜那一掌不轻,以至于她体内真气乱窜,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你说谁晦气?”舒云快速搀住苏幕,“大人?” 苏幕摇摇头,“不打紧。” “爷!”年修冲进来,立在苏幕身侧。 周南紧随其后,“爷?” “没什么事。”沈东湛抬步,将剑拔出,反手间收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夜深了,该好生休息,这般闹腾,谁受得了?” 这话,也不知是冲谁说的。 “真是好戏一场!”周南轻嗤。 自相残杀,还真是一出好戏。 “东湛哥哥,等等我!”沐柠疾追而去。 苏幕冷着脸,瞧着三人离开自己的房间,却在年修合上房门的瞬间,失重般身子后仰。 “爷!”年修箭步疾冲。 一时间的眩晕,让苏幕面色惨白。 “爷?”年修吓得不轻,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伤药是必得带着的,这还是出行之前,李忠特意给的,就是防着她万一受伤,周遭环境不允许她及时找到大夫。 舒云倒了水,“大人?” 吃了药,苏幕盘膝打坐,调息疗伤。 “都怪我不好。”舒云自责。 年修一个眼神过去,二人行至门口位置。 “对不起!”舒云垂眸,“是我不好!” 年修瞧着闭目盘膝的苏幕,压低了声音,“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爷这一掌算是替你受过,以后安分守己,莫要给爷添乱。” “我记住了!”舒云拭泪。 年修叹口气,“事已至此,记住这个教训,你刚入东厂,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爷虽然是千户,可千户上头还有督主。” “是!”舒云点点头,“以后我再也不会莽撞了。” 年修又道,“爷救了你,你得感恩,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与爷言说,莫要偷摸着自己处置,你要知道,自己是爷带进来的,若是出了岔子,这笔账就得算在爷的头上,会给爷带来杀身之祸。” 舒云面色骇然,“我……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年修如释重负。 舒云低声开口,“其实我来这,不是没有收获,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这种感觉跟我当日摔下山时差不多。” “当日?”年修一愣,想起了那些兔子脚印。 舒云点头,“我觉得……我爹可能还活着!” 年修喉间一紧,“你继续说。” “被督主抓住之前,我其实已经收到了消息。”舒云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年修,略带沮丧的解释,“但是,我终究没来得及跑,就被督主的人抓住了!” 年修快速接过,打开。 第119章 山上,出事了!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这纸上不似寻常报讯,写的什么“危险”、“跑路”、或者“有人”之类的提醒字眼,上面写的是一个药名。 “独活?”年修不懂这些,愣了半晌,终是将纸条折叠原样,“这东西好生留着,等爷疗伤完毕让她过目。” 舒云收起,“好!” 事已至此,除了安心等待,也没别的法子了。 房内。 栾胜拂袖落座,暗影自窗外入,跪身行礼。 “督主!” 栾胜没说话,只是神情凝重的盯着桌案上的烛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督主?” 栾胜终于回过神来,瞧了一眼跪地的暗卫,“奈风,杂家那一掌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被唤为奈风的暗卫,徐徐抬了头,神色略显沉重,“督主下手,素不容情。” 言外之意,太重了。 “用这一掌,换那女子的一份忠心,应也不为过。”栾胜叹了口气,徐徐站起身来,立在窗口位置,“杂家何尝不知,苏幕心思多,她是杂家手把手教出来的,也就那么点心思,能瞒过杂家的眼睛吗?” 奈风颔首,“是,千户大人多半也是知道您的脾气,所以才会瞒着!” “武林盟在短短数年之间盛起,杂家也很好奇,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栾胜瞧着外头的雨,哗然雨声吵得人心烦,“苏幕此举倒是甚合我意,但她不该出现在这永慰县。” 奈风想了想,“您还是觉得,苏千户与沈指挥使之间,有猫腻?” “杂家顺手一试,没想到沈东湛居然真的出手了。”这点,让栾胜颇感意外,“兴许在定远州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什么,杂家不知道的事情。” 奈风有些不解,“督主,奴才相信苏千户绝对不会背叛您!” “杂家也相信。”栾胜望着他,“苏幕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东厂,背叛杂家,但是有些事与背叛无关。” 奈风愣了愣,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 栾胜面色沉沉,重重合上窗户。 关了窗,也隔不断外头的雨声。 “顾家的那位公子,也在客栈中。”奈风恰当时机的转移话题。 栾胜目色幽然,“这小子倒是一点都不随他爹,想当年顾震的脾气,半点都压制不住,就算是皇上跟前,该说的该做的,丝毫不曾落下。” 再看那顾西辞,虽然栾胜没怎么打过交道,可也是听得了些许消息,知道这小子不似他爹顾震那般冲动莽撞。 相反的,顾西辞甚是沉稳,为人处世周全得当,他爹身上的那些臭毛病,他是半点都不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庶子的缘故,毕竟……身为庶子,在将,军,府定是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是以才有了这样的性子。 栾胜的指尖,在桌案上轻敲着,仿佛心内有些焦躁,好半晌才下定决心,“他是顾家的人,暂时别动他。” 奈风行礼,“是!” 顾家…… 雨,依旧下着。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走出房间,屋内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好在,苏幕吃了药,便也没什么大碍。 翌日晨起,她便亲自端了水盆,领着人去敲栾胜的房间。 然则,屋内没有动静。 店小二听得声响,当即上前行礼,“这位客官,别敲了,屋内的这位爷天没亮就退房了,说是有急事,若是遇见您,给您留个信,别找、别问。” “走了?”年修不敢置信,“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店小二笑道,“这位客官很是奇怪,是从外头回来退房的,也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这些个功夫好的人,上蹿下跳的,实在是厉害得紧!” “没说去哪?”苏幕问。 店小二摇头,“这不,给您留口信,让您别找、别问!保不齐,回家了呗!” “多谢!”苏幕敛眸。 瞧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年修慌忙接过苏幕手中的水盆,“爷,督主为何悄无声息的就走了?他这是要去哪?” 来了永慰县,究竟是为何? 只为了打她一顿? 绝对不是! “义父想干什么?”苏幕顾自思索。 永慰县? 为了剿匪之事而来? 山中匪盗,与宫里的人有关,别是和太子有关? 不对。 若是与太子有关,义父早已吩咐她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不会亲自跑一趟,更不会这般悄无声息的来去。 不是太子,那又会是谁? 皇帝诸子,后宫诸妃,宫里显贵的不过就是这些人罢了! 正说着话呢,楼下大堂里传来了动静。 “好像是扈大人?”年修一怔。 苏幕手一挥,所有人暂避。 沈东湛正站在楼梯口,“怎么了?” “山上出事了!”扈崇贵忙道,想了想,又瞧了一眼周遭。 好在,永慰县地方小,住客栈的人也不多,这会梅长松已经让人清了场子,没什么外人在。 “一夜之间,山上的寨子里……”扈崇贵犹豫了一下,“小公爷丢了!” 这五个字一出,沈东湛面色陡沉,“丢了?怎么丢的?” “不管怎么丢的,现如今找到小公爷才是重中之重。”周柄急忙开口,“山上的路,咱们都不熟,是以得找地方上的向导,领着咱们进林子找一找,许是能找到小公爷,还有山匪余孽。” 沈东湛抬步就往外走,“那还愣着作甚?上山!” 走出门的时候,沈东湛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沐柠屁颠颠的冲到了门口,“东湛哥哥,你又要走?” “老老实实待着,别乱走!”沈东湛敛眸,收回视线,疾步匆匆的离开。 沐柠撇撇嘴,“又丢下我一人!” 想了想,她转身上楼,目不转睛的瞧着苏幕的房间,奈何门外有两蕃子,没有沈东湛在,她倒是不敢擅闯。 “我要见她。”沐柠道。 蕃子视她如空气。 “我要见你们家爷。”沐柠又道。 舒云缓步行来,“你想见就能见吗?还是回去老实待着!我家爷,不喜欢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听得心烦,看得厌烦。”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我?”沐柠愤然,“我可是齐侯府……” 舒云打断她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府,姑奶奶现如今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了,光脚不怕穿鞋!” 沐柠心神一颤,唇线紧抿。 “不许哭,哭就毒哑你!”舒云眉心狠狠一皱,“你最好信这一回,毕竟,我是大夫,能救人也能杀人!” 沐柠瘪瘪嘴,“你这人好无礼!” “我爹娘都没了,我还在意什么礼数?”舒云挡在门前,手中捻着明晃晃的银针,“回你的房间去,不许靠近这里,否则就对你不客气!” 沐柠银牙一咬,狠狠一跺脚,终是转身离开。 下一刻,舒云推门而入。 “大人!”舒云行礼。 苏幕点了一下头,“我要上山看看,你且守在这里,那两个留给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留一个便罢了,舒云会自己照顾自己,至于另一个……大人您要上山,还是带着!人多力量大,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舒云紧了紧袖中手,“奴婢会等在这里,若无大人命令,死也不会离开。” 苏幕面色仍是苍白,终是点点头,“自己小心,情况不对就先躲起来。” 情况不对? 舒云觉得苏幕似乎话中有话,没来得及细想,苏幕已经领着年修离开。 官军要上山,苏幕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走同一条路。好在他们轻装简行,走起山路来,比官军众人要快得多。 到了山寨的时候,已近正午。 远远的,苏幕就闻到了浓郁不散的血腥味,不由的心头一紧。 放眼放去,心神震荡…… 第120章 谁是凶手? 苏幕见过很多场面,血腥的,恶心的,但那些都是经由她的手造成,可是今日,突如其来的场面,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爷?”年修骇然,“您没事?” 苏幕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苍白之中夹杂着些许冷冽,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想说点什么,还是……说不出话来? “爷?”年修有些担虑,“这些场面,咱都是见过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年修,找小豆子。” 这话倒是把年修给震住了,找孩子?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家爷跟那孩子的感情这般深厚,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念着。 “快!”苏幕没有糊涂,她侧过脸看向年修的时候,神色很是冷静。 年修领命,“是!” 山寨外头,军士围困,大概是粗略搜过,确定没有活口,又因为钦差不在山上,无人下达命令,是以寨子内依旧保持原状,内里无有军士驻守。 谁都不知道发生何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何事。 所以,谁也不敢进来! 忠义堂内。 苏幕疾步进门,在横七竖八的尸堆里,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压根控制不住自己。 耳畔,不断的萦绕着梦中的哭声: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 “爷!”年修一声低唤。 苏幕疾步上前,这才发现面朝下,伏在地上的耿虎,一刀贯穿心口,下手干净利落,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毕竟耿虎与那些村民不一样,他是个练家子! “一刀毙命?”年修诧异,“这般手法,饶是放在东厂,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苏幕敛眸,“你能吗?” “能!”年修点头,“但也颇为吃力。” 苏幕瞧着耿虎心口的伤势,“找,快找找还有没有活口,我就不信了,他们做得这样干净,一个活口都不留!” “是!”年修起身,继续搜寻。 蓦地,苏幕心下一惊。 “慕、慕……”谁也没料到,耿虎还活着。 苏幕当即伸手捂住了他的伤口,指尖轻颤了一下,原是他心跳的位置,比常人偏离了些许,是以留下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终究也不能撑到最后。 “豆、豆……”耿虎满是鲜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一旁的尸堆。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小豆子?” 耿虎已经说不出话来,七尺男儿,流着泪抓着苏幕的手腕,眼底翻涌着最后的情绪,那样的复杂而痛苦。 “耿大哥?”苏幕低唤。 耿虎没了声息,留着一口气多半也是为了这一刻。 死不瞑目,总有托付。 苏幕放开耿虎,缓步朝着尸堆走去。 年修疾步上前,与另一蕃子齐力掰开了尸堆,尸体逐渐被挪开,就在最后那一刻,忽然间寒光骤闪。 “爷!”年修惊呼。 苏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当即握住了那稚嫩的手腕,瞧着小豆子惊恐到了极点的眼神,握着刀的手……抖如筛糠。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年幼的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整个人像是三魂丢了七魄一般,神情迟滞而木讷。 可是恐惧,却牢牢的印在了脑海里,刻在了心里。 “豆子!”苏幕唤着他的名字,“看清楚我是谁!” 年修面露难色,“爷,他多半是吓坏了!” 小豆子,是真的吓坏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走得太匆忙,还是怎样,居然放过了一个孩子?又或者说,是忽略了一个孩子,以为他死定了。 “恩公!”好半晌,小豆子才嗫嚅着喊出声来。 苏幕蹲下来,夺了他手中的刀,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是我!我来救你了。” “恩公!”小豆子眼眶猩红,“他们、他们一进来就杀人,娘被杀了,我就、我就跑来找爹,可是爹、爹浑身是血,我好害怕……叔伯们都冲了过来,他们围住了我,好多血!” 苏幕点头,“别哭,我在。” 孩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都在发抖,瞧着很是可怜。 蕃子急忙从外头跑进来,“爷,外头来人了,快走!” 年修当即蹲下来,“来!” 于是乎,三人从后山撤退,快速离开了山寨。 这一带苏幕已经走过几遍,算是轻车熟路,躲开那些官军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孩子也不知有没有受伤,还是要找个地方停下来看看再说。 山上多洞窟,苏幕寻了个僻静的,不易被人察觉的洞窟。 蕃子快速升起了火堆,年修将孩子放下。 “小豆子!”苏幕借着火光,开始查察孩子身上是否有伤。 万幸的是,都是一些皮外伤,比如说胳膊、脖颈以及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是浅层擦伤,最深的也就是脖颈上那一刀,虽然皮破出血,但没有切到颈动脉,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孩子神情迟滞,瞧着好似丢了魂一般。 “小豆子?”苏幕又喊了声。 年修从外头找了点水,“爷,这孩子怕是吓坏了。” “喝点水!”苏幕给孩子喂了点水。 小豆子是真的吓坏了,哪里还有早前的活泼开朗,此刻蜷在角落里,宛若竖起浑身刺的刺猬,恨不能将自己缩在安全的壳子里。 “爷?”年修顿了顿,“奴才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苏幕敛眸,“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虽然一直在办差,但你没见过我亲手屠杀幼子。” 年修点点头,“是!” “我做过一个噩梦,梦里有个孩子一直在让我救他,可我救不了啊!”苏幕望着他,“我救不了他,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无助,悲怆,可你什么都做不了!” 年修皱了皱眉,“梦而已,当不了真。” “反反复复出现的梦,可能是真的。”苏幕意味深长的说。 如此,年修便也不再多问,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不可继续深究。 苏幕一直在边上等着,约莫是适应了一会,小豆子总算渐渐的醒过神来,看苏幕的眼神亦是不太一样了。 “醒了?”苏幕蹲在他面前,“醒了就好!” 小豆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声音沙哑的问,“你是恩公吗?” “我是慕苏!”她握了握孩子的手,“你说我是谁?” 小豆子“哇”的哭出声来,抱住了苏幕的脖颈,“恩公,恩公,你怎么才回来……我没有娘,也没有爹了……” 苏幕抱着他,脑子里是乳母惨死的样子,那时候的她……也跟他差不多大,只是她没有小豆子那么幸运。 那时候的她,也希望有个人来救她。 可最后,是她自己爬出了死人堆。 “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的。”苏幕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只是当日那一声娘,让她整颗心都揪起。 提起的心,很难再放下。 毕竟,同病相怜。 “是谁杀了你爹娘?”苏幕问,“告诉我!” 小豆子浑身剧颤,“是好奇怪的人,很多很多穿着黑衣服的人,他们见人就杀,不管是婶子还是婆婆,一个都没放过,娘把我推出去了,让我去找爹,我、我就去找爹了……” “好了!”听得他开始重复那些话,苏幕就知道,他又受刺激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小豆子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不断的颤抖,“恩公,我害怕,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要杀我爹娘?” 苏幕也想知道为什么? 一旁的年修有些犹豫,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昨夜督主来过。 还记得那个店小二是怎么说的吗? 退房的时候,督主是从外面回来的。 这,会不会是…… 第121章 可能是栾胜 孩子毕竟年岁小,又受过这般惊吓,只能隐约还原当时的残忍画面,但关于真相,是真的半点都不知情。 问不出话来,又不能太过刺激孩子,免得到时候问不出真相,还把孩子给逼疯了! 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尤其是这般年岁的孩子,扛过来了就是身负血海深仇的疯狂,但若是扛不过来……人世间又多了个疯子。 苏幕很庆幸,她曾属于前者。 “好好睡一会,我在。”苏幕低声宽慰,伸手抚着孩子的脊背。 犹记得当年,义父也曾在她做噩梦的时候,如此这般宽慰过她,于是乎为了这份恩情,与微薄的施舍,她愿意为东厂舍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最是难得! 等着小豆子睡着了,苏幕与年修行至一旁僻静处,着蕃子在边上盯着。 “爷?”年修犹豫了一下,“您说这是不是……” “不是!”还不等年修说完,苏幕一口回绝,打断了他的话。 年修愣怔,他这还没说完呢! “不是。”苏幕敛眸,这会语气加重,仿佛是特意的。 年修没敢再多说什么,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疑心甚重?可到了这事上,怀疑也是有代价的,闹不好整个东厂都会变成众矢之的。 “谁都会做这样的事,唯有义父不会。”苏幕斩钉截铁,“他若是要动手,就不会出现在客栈里,但凡义父出手,必定不留活口,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痕迹可寻。” 年修一怔,自家爷这口气,不像是感情用事,倒像是在理智分析。 “不是义父!”临了,苏幕回望着年修,目光坚定。 年修行礼,“爷所言极是,只是……” 既然不是督主所为,那么此番杀戮总该有个结论?山寨里的人,是真真切切的被杀了,被屠戮殆尽。 苏幕回望着身后,火光倒映在孩子的脸上,稚嫩的面庞再不见笑容,唯剩下惨白的惊恐,他此生都会笼罩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之中。 “可能跟猎人头的事情有关。”苏幕幽幽的开口,且不管义父来永慰县作甚,这件事若是真的能跟东厂扯上关系,那内情可就有趣了! 是锦衣卫? 沈东湛似乎也不屑做这样的事情,无缘无故的把此事与东厂挂钩,不怕被皇帝训斥不安分? “且不管是谁,山寨里的人被杀光,永慰县山匪一事便可到此终结,只要朝廷不再追究下去,这猎人头的事就会不不了了之。”年修有些可惜。 他们这些人,见惯了生死,对于死亡并没有多大的感受,只是山洞里那孩子……恻隐之心,偶尔会生出那么一星半点,他们亦不例外。 不过,苏幕总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这得看沈东湛的意思。”苏幕负手而立,昨夜一场大雨,今儿却是晴空万里,只可惜抬头望去,茂林蔽日,不见长空。 只要锦衣卫不罢休,这件事就不会善了,但凡有一人追究下去,山寨里的人就不会白死! 苏幕倒想知道,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想凭借一己之力,摆平此事,将此事遮掩过去? “也不知道小公爷是不是死在了里头?”年修顾自言语,“若是真的死在里头,那这事还真是没办法善了。” 苏幕冷笑,“真的死在里面,反而好收拾,但若是没死,依着这小公爷的性子,恐怕会不依不饶,到时候才是真的麻烦。” “所以现在还有个机会?只要小公爷没死,让他闹起来,这件事就不能罢休。”年修宛若醍醐灌顶。 苏幕没说话,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小公爷薛宗越去哪了? 是真的见了阎王爷? 还是躲起来了? “看好他,我回一趟山寨!”苏幕转身就走。 年修拦在当前,“爷,还是别回去了,连咱们尚且疑心是督主所为,何况是锦衣卫那些人。若他们到时候一致认定是东厂下的手,只怕会牵累到您!” 还不如就此离开,甩得干净。 苏幕犹豫过,只是一回头,看到了小豆子满脸是泪…… “恩公。”小家伙惊恐的望着她,生怕她跑了。 苏幕走过去,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男儿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很丢人。小豆子,不管是谁的爹娘,都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我的爹娘也没了,可我还活着,你懂我的意思吗?” “恩公,你别丢下去。”小家伙怯生生的拽着她的衣袖,“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不哭。” 苏幕的话,到了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现在,我要去帮你找,杀你爹娘的凶手,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明白吗?” “嗯!”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你还会回来找我,是吗?” 爹娘,没回来。 他怕极了,恩公也不要他。 这个年岁的孩子,对于死亡已经有了概念,如今有了体验,真的是怕极了生死。 “所以你要听话,自己保护自己!”她将防身的短刃递给他,“没人能护着你一辈子,求人不如求己!” 小豆子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儿大丈夫,把脊背挺直了!” ………… 山寨。 沈东湛没想到,一夜之间,早前还欢声笑语的山寨,如今成了人间炼狱。 入目所见,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合着未干的雨水,在脚下汇聚成一片片的暗色,而这些尸体就泡在血水中。 老弱妇孺,鸡犬不留。 “小公爷呢?快找!快找!”扈崇贵疾呼,“务必要找到小公爷,快!” 所有人都开始翻找,生怕错过了分毫,失了小公爷的踪迹。 不管生死,都得找到薛宗越的下落。 “爷?”周南也有些晃神,“这得有多大的本事,能一夜之间上山,把人都杀光?卑职瞧了一圈,都是一刀毙命,下手极狠,可见就是来杀人的。” 没有半分犹豫的杀人,目标很是明确。 灭口! “是耿虎大意了!”沈东湛沉着脸,走在死气沉沉的山寨里,“他以为在递交了御状,便会有人为他们做主,哪曾想……” 要知道,前几次府台派兵围剿,他们压根就找不到耿虎所在,众人躲在洞窟内,让府台的人数次扑了空。 这一次,是耿虎想要为大家谋个出路,以为是殷都来的钦差,便能为他们做主,任由官军围困,让自身成了瓮中之鳖。 恰恰如此,给了那些人屠戮的机会! 生与死,往往就是一念之间。 “四下看看!”沈东湛下令。 周南颔首,当即领着人四下搜寻。 沈东湛冷着脸,缓步走在山寨里,不知不觉竟是立在了苏幕的房间外,推门而入,内里一片狼藉,可见当时那些人也是冲进来,进行过一番搜索的。 如此看来,寨子里的人能幸存下来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事实,诚然如此。 寨子里,不管男女老幼,凡是能喘气的,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沈东湛坐在床边,方才脑子有些乱糟糟的,这会倒是冷静下来了。 “爷!”周南进来,先是一愣,俄而诧异的环顾四周,“您怎么在这儿坐下了?” 沈东湛回过神,眸色微冷的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废什么话? “哦!”周南回过神,“是这样的,没找到小公爷!您说这么一个废物,长腿都不会走路的人,死了也得有尸体?哎呦,真找到尸体!可若是活着,现在这么大的动静,总该冒个头,傻子都知道天亮之后咱们会上山……还是没有!” 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薛宗越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东湛挑眉。 周南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关于凶手,有什么痕迹吗?”沈东湛起身。 周南随在他身后踏出房门,“说起这个,卑职还真的有发现,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吃错药了?今日这般吞吞吐吐?”沈东湛眉心紧皱。 周南嘿嘿一笑,“这不能怪我,谁让这件事……可能跟、跟东宫那位有关呢!” 沈东湛的步子猛地顿住,一双冷眸直勾勾的盯着周南,“你说什么?” 跟太子有关? 周南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在尸体上发现的,当时卑职身边没人,想必还没人查到这个,爷……若是事关东宫,这件事怕是了不得!” 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东宫太子,那可是储君啊! 沈东湛伸手接过,是一块玉坠,背面用小字刻着东宫二字。 周南没敢再说话,只瞧着沈东湛将玉坠搁在掌心里轻轻掂量,然后指腹轻柔摩挲,似乎是在确定玉坠的质地与成色。 须臾,周南心头微沉。 因为沈东湛的面色,已彻底沉了下来。 “可能是……东厂!”周南低声说。 昨夜,栾胜不是来了永慰县吗?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 第122章 她府内养了面首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还真别说,沈东湛也有这个怀疑,任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东厂督主惯来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 “这东西……”沈东湛犹豫了一下,“瞧着像是宫里的,材质上乘,成色极好,且寻常人的东西,谁敢在上头镌刻东宫二字。” 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谁敢? 都不敢。 “如此说来,真的是东厂的人!”周南略显愤愤,“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走到哪儿,哪儿就倒霉!一夜之间,屠戮至此,真是惨绝人寰。” 沈东湛没说话,瞧着掌心里的东西。 “爷,您为何不说话?”周南诧异,“该不会是念着与苏阉狗的那点生死交情?” 沈东湛兀的抬眼,狠狠剜了他一眼。 “哈……”周南轻轻拍了一下自个的嘴,“是卑职失言,您跟苏阉狗哪有什么交情,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沈东湛揉着眉心,为什么觉得他越抹越黑呢? “卑职发誓!”周南以为沈东湛不信,慌忙举手发誓,“您跟苏阉狗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有,那也是苏阉狗的缘故,跟爷您没有半点关系!” 沈东湛:“……” 那一瞬,沈东湛后悔了,当日苏幕要拉着周南去东厂,他就不该拦着! “爷?”周南瞧着自家爷的脸色,那是越来越黑,寻思着还是闭嘴罢了。 扈崇贵从不远处跑来,“沈指挥使,大事不好,没找到小公爷下落,也不知道小公爷现在是生是死?” 生死难料,福祸难明。 “都找遍了?”沈东湛问。 扈崇贵点头,“前前后后都翻遍了,尸体全都查看过,没有一个活口,也没有找到小公爷。” “扈大人这话未免太奇怪,没有一个活口,怎么又没有找到小公爷?”周南摇头,“依卑职所言,这山寨里怕是有活口!” 扈崇贵的面色变了变,“都这样了,还能活?” “小公爷不是没找到吗?活人跑不出去,死人就能飞出去?”沈东湛接过话茬,“我也是这样的意思,这山寨里肯定还有藏身之处,还有人活着!” 扈崇贵环顾四周,“地方倒是不小,若是弄两个地窖什么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此这般,我倒是可以再找找。” “还可以去山寨外找找,若是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想必就能找到小公爷!”沈东湛道,“扈大人可以叫上知府大人和通判,他们二人剿匪数次,想必经验颇为丰足,知道一些匪盗的习性。正所谓狡兔三窟,保不齐还有意外收获!” 扈崇贵点点头,“这点倒是没想到,那下官这就去找找!” 瞧着扈崇贵离去的背影,周南眉心皱起,“爷,您这是诓他呢?” “你哪只眼睛看我诓他了?”沈东湛轻嗤,“不过是照章办事,让他自个玩去!” 周南嘿嘿一笑,“爷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你杀人,会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特意留在现场吗?”沈东湛问。 周南一怔,“我、我这……” “你家是帝王家,还是富商巨贾,败家玩意!”沈东湛随手将玉坠,塞回周南手里,冷声叮嘱他,“这是证据,收好!” 周南瞧着手中的玉坠,“您不是说,这可能是诬陷吗?” “平反的时候用。”沈东湛缓步往前走,“我倒要看看,这帮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杀人嫁祸,诬陷皇族,真是好戏一出!” 周南紧了紧手中的玉坠,“既是如此,反而洗清了东厂的嫌疑!” “栾胜站太子这一边,你觉得他会蠢到留下这些东西,把东宫往火坑里推?”沈东湛面色沉沉,“敢在东厂头上动土,若栾胜知晓,不知该作何感想?” 周南笑了,“东厂素来心狠手辣,这些手段原是他们用在别人身上的,谁知道哪日竟被反噬,这脸上打得啪啪响,啧啧啧,可真是疼啊!也不知道苏阉狗若是知晓,该是怎样的表情?定是整张脸都黑了!真是报应!报应啊!” 这话刚说完,周南瞬时腿肚子一颤。 苏幕周身冷冽,目光幽幽的自廊柱后走出。 “爷?”周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东湛回头看他:方才不是骂得挺欢实?怎么怂了? “合作!”苏幕说,“小豆子还活着!” 两句话,将该说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一,来此目的。 二,她的动机。 还是原来的那间屋子,沈东湛将玉坠递给她,“这东西往皇上跟前一送,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苏幕不怒反笑,“知道,锦衣卫会因此而受责,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南梗着脖子,“咱家爷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你居然不领情,这东西保不齐就是东宫的,若是往皇上跟前一送,太子殿下草菅人命,你们东厂也逃不了干系!” 年修愤然,“主子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你什么时候成主子了?”周南反唇相讥。 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两都给我出去!” “出去!”苏幕说。 年修咬咬牙,行礼退下。 “外头都是我锦衣卫的人,不会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包括扈崇贵的人。”沈东湛这话是冲着她说的,“你只管说。” 苏幕晃了晃手中的玉坠,“这块玉坠我认得,数年前大公主生辰,太子殿下见着大公主喜欢,便摘下来送了她,当时皇上也在场。我说这些,只是不想人利用东厂的造势。不是咱们做的,抵死也不能认!” “大公主?”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大公主李瑶,是皇帝的长女,也是太子殿下的姐姐,为先皇后所生。李瑶自小受皇帝宠爱,生性放浪,在殷都的名声不是太好,平素更是贪玩好事。 据说公主府内,还养了不少面首。 驸马懦弱,敢怒不敢言,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东西,保不齐被大公主赠给了哪个俊俏后生,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幕叹气,“去殷都城内打听一下,就会知道这东西如今是在谁手里。” 听说先皇后极是贤良,怎么生出了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东湛没说话,屋内一度安静得瘆人。 好半晌,沈东湛才问,“小豆子,如何?” 苏幕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起小豆子,眼底难掩诧异,俄而音色微沉的应声,“还……活着!” 孤身一人,活下去! 蓦地,周南叩门,“爷,林子里有消息!” 沈东湛骤然抬眸,恰与苏幕对视。 四目相对,神色凝重。 第123章 色是割肉钢刀 林子里,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有马蹄印,也有凌乱的脚步。因为昨夜下过雨,这林子的痕迹都是新的,所以能对得上。 扈崇贵忙道,“沈指挥使,你们常年在外头跑,想必这些痕迹最为清楚,且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痕迹是不是另有所指?咱们如何才能找到小公爷?” “不着急!”沈东湛蹲下来,瞧着地上的马匹,马前蹄和马后蹄的跨度不大,可见这马很适合跑山路。 周南在附近绕了一圈,“爷,这附近都走了一圈,暂时没有太大的发现,马蹄印一直延伸向山下的方向,但是这脚印很是奇怪,似乎是在马蹄印之前留下的。” “也就是说,有马队在追赶人群。”沈东湛站起身,“是这个意思?” 周南颔首,“是!” “听明白了吗?”沈东湛问。 这话,是冲着扈崇贵说的。 扈崇贵先是一愣,俄而反应过来,“明白了,也就是说,山寨里的人跑出来了,还有活口,于是乎那些人就在后面追?可是,他们是如何跑出来的?” 山寨外头,有官军驻守。 “山寨里有密道,扈大人没查出来吗?”沈东湛问。 扈崇贵愣了愣,“密道?没发现什么密道,不过……若是真的有密道,那倒是好说,的确能跑出来,只不过沈指挥使如何知道这密道所在?” “办的差事多了,见得多了,自然能猜到一二,我若是能找到密道所在,定是第一时间就进去找了,扈大人您说呢?”沈东湛瞧着不远处林子,“我去那边看看,扈大人带着人继续搜!” 扈崇贵点点头,领着人快速离开。 眼见着扈崇贵离开,周南才道,“爷这是故意的?您怀疑扈大人?还是怀疑扈大人身边的人?比如延州知府和通判。”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沈东湛轻呵,“之前咱们被牵着鼻子走,如今总算是掰回了一局,只有拿到了主动权,咱们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主动权? 这倒是。 “那就看看,这几只狐狸在干什么?”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下手这般狠辣,比之东厂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上,沈东湛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耿虎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若然是我出手,一击毙命也需要时机。”沈东湛自言自语,“这山中还有高手?” 周南挠挠额角,“武功能出您左右的,除了东厂那两只阉狗,还真是不多见,但如今苏阉狗身上有伤,那肯定什么都不能做。” 那么,会是谁呢? “除非,下了点东西!”周南笑了笑,“您想啊,咱们这般功夫,走哪都安全?可若是吃点闻着点,不是东西的东西,那功夫再好也得挨刀子,您说是不是?” 沈东湛敛眸,诚然如此。 “回去好好搜!”沈东湛转身返回。 可见,方才没想仔细。 耿虎是死在忠义堂的,那么忠义堂内肯定会有痕迹可寻。只是方才进出的人太多,以至于现在忠义堂内痕迹凌乱,想要正儿八经的搜寻,委实不容易。 “就搜耿虎附近。”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 周南会意。 忠义堂内的尸体,已经被官军拉出去了,眼下所有山寨里的尸体都堆放在一处,待清点完毕之后,等待最后的处置。 扈崇贵等人都在外头搜寻,眼下山寨里都是官军和锦衣卫,方便苏幕进出。 没找到证据之前,她暂时不会回去。 “我当时进来得着急,委实没在意周遭的动静,后来你们就来了!”苏幕解释,“耿虎因为心脏位置偏离了原位,所以留了一口气,将小豆子托付给我。如今细想起来,当时的确有些不太正常,一刀毙命!” 环顾四周,从外头进忠义堂,需要经过前面的院子。 “小豆子说,那些人一身黑衣,所以外来者入侵,不可能没人察觉。”苏幕面色沉沉,“除非当时所有人都浑浑噩噩,反应没那么快。” 言外之意,的确如周南所言,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以至于大家都成了俎上鱼肉,压根来不及反应。 “一身黑衣?”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若要放药,必定不能让人察觉。 除非山寨内有叛徒,否则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让人一举攻陷? “爷!”年修疾呼。 苏幕猛地回过神,疾步上前。 在极为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焚烧过的痕迹,如指腹粗细,一圈圆形,灰烬犹在,东西早就烧没了,显然就是这个位置无疑。 “这个角落,若不是熟悉这地方的人,怕是想不到。”苏幕蹲在那里,眉心紧蹙。 沈东湛点头,同样蹲下来,以帕子沾了点灰烬,凑到了鼻间轻嗅。 味儿早就淡了,这会也没什么影响。 “我来!”苏幕凑过去。 沈东湛微微绷直了身子,瞧着她羽睫微垂,圆润精致的鼻尖,凑到了他掌心的帕子上,仔细的轻嗅。 光线极好,如此近距离,他能清晰的看到她白皙的面颊,几近剔透的肌肤,两片薄唇轻抿,神情何其专注。 隐约间,他好似嗅到了淡淡的香气,若隐若现,不太真实,也不知道是这迷香的味,还是她身上的气息? 喉间滚动,沈东湛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别开了视线,悄悄的屏住了呼吸。 “像是五毒门的东西。”苏幕直起身。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苏幕问。 沈东湛狐疑的望着她,“你确定是五毒门?不是武林盟?” 闻言,苏幕眸色微沉,就这么凉凉的盯着他。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果然……色是割肉钢刀,一不留神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话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没有收回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我在永慰县,发现了武林盟的人。”沈东湛轻呵两声,“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 第124章 义父 “我苏幕何德何能,让这帮江湖人,惦念甚久,以至于穷追不舍。”苏幕勾唇冷笑,“沈指挥使一人惦念罢了,旁人还是免了,免得我这人心胸太过宽广,回头都给收了去,惹得沈指挥使一头扎死在醋缸里!” 沈东湛仲怔,一时间嗓子发哑,愣是没能应声。 好半晌,沈东湛才问,“你如何确定,这就是五毒门的东西?” “之前在定远州吃过五毒门的苦头,回了殷都我便让人细查了一番,关于五毒门的事情,还有一些五毒门常用的伎俩和物件。”苏幕站起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实话。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赞许,这大概也是栾胜重用苏幕的原因,不似寻常刀子,该出鞘就出鞘,她是三思而行,非莽撞行事。 “五毒门的人,怎么就掺合进来了?”沈东湛眉心紧蹙,“我道这永慰县只有武林盟的人作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幕面色沉沉,“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也是真的没想到,五毒门的人,居然会出现在永慰县,亏她之前还以为,可能是自己的到来,惹得武林盟的人狗急跳墙,大开杀戒,覆了整个山寨。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还有个五毒门在背后,真是防不胜防! “那么,是五毒门先下手,其后是那些黑衣人……”沈东湛心下微沉,“黑衣人也是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的人,善于用毒,但是山寨里这么多人…… “这背后肯定还有人。”看出沈东湛的犹豫,苏幕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会是东宫的人,也不会是大公主,但是府台那两个绝对跑不了,三番四次的剿匪都没成功,这会却是坐收渔翁之利,若说没有猫腻,我把脑袋拧下来挂你床头!” 沈东湛:“……” “免了!”他转身就走。 大晚上一睁眼,苏幕的脑袋挂他床头,那得多膈应? 罢了! 罢了! 这誓,不作数! 沈东湛走了出去,“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死人,而是要找活人,若是元国公府那位真的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回去没法跟皇上交代!” 即便剿匪大获全胜,匪盗全部死了,这件事也不会善了,元国公府闹起来,可是一点都不比匪盗好多少!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苏幕深吸一口气,隐隐有些脑仁疼。 “爷,现下怎么办?”年修忙问。 苏幕揉着眉心,“既然是五毒门来过,小公爷这笔账可以记在他们的头上。” “如此,锦衣卫那么着急作甚,反正有替死鬼,到时候把五毒门往外头推便是!”年修甚是不解,“也是五毒门胆大妄为,什么活都敢接!” 苏幕瞧着他,“难道你还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年修愣怔;“……” 说实话,他真的没发现。 “如果五毒门连朝廷之事都敢掺合,那就意味着咱们在定远州与五毒门相逢,可能不是巧合,他们原就在定远州,不说是等着咱们,至少是有目的的留在定远州。”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恍然大悟,骤然清醒过来,“原来如此。”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究竟事情真相如何,只有查过才知道。”苏幕瞧着门口的位置,“义父到底还在不在永慰县?” 年修愣了愣,急忙应声,“奴才已经让人去查了。” 只是,要查督主的下落,可得小心谨慎,否则依着督主那脾气,是要杀人的! “仔细些!”对于栾胜的到来,苏幕原以为是冲着她来的,可后来发现,是她太高估了自己,义父来永慰县是为了其他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委实不得而知! “先回去!”苏幕领着年修,小心翼翼的离开山寨。 东厂不曾奉命而来,自然不能现身,否则让人知道,会将此事跟东厂牵连在一处,一旦东厂受到牵连,等同于折了东宫太子的羽翼。 殊不知,山洞外头,数名黑衣人已经将蕃子和小豆子团团围住。 此时此刻,生死一线。 交手的时候,小豆子藏在了洞窟后的大石头后面,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宛若昨夜重现,厮杀的场面历历在目。 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双手死死抓着那柄苏幕给的短刃,浑身抖如筛糠。 敌众我寡,蕃子身上挨了两刀,眼见着是不行了,回头冲着小豆子疾呼,“跑!” 这个时候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先跑为上,活着才有机会! 话音刚落,小豆子骇然瞪大眼睛,“啊!” 刀子,劈头盖脸的落下。 蕃子骤然抬头,已是为时太晚。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叮”的一声。 即将落在蕃子面门上的刀,被一股巨力生生圻成两段,断刀如箭离弦,狠狠扎进一旁的树干,贯穿而出,立在地上。 苏幕从天而降,拂袖而立,“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孩子,你们五毒门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苏幕?” “苏幕?” 一声苏幕足以证明,她此前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些五毒门的人早就盯上了她,永慰县内故意蛰伏,刻意躲避着她。 现如今,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恩公?”小豆子眼眶通红,抖着腿从石头后走出。 年修冷剑在手,睨了蕃子一眼,“保护孩子。” 蕃子受了伤,面色惨白的退到小豆子身边。 “小豆子。”苏幕幽幽的侧过脸睨着他,“杀人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却无能为力。要想保护身边的人,首先得学会保护自己,看清楚……我是怎么杀人的!牢牢的,记住!” 音落瞬间,苏幕业已出手。 年修立在一旁,只是睁眼看着,爷出手向来不留余地,哪怕她身上带伤,一旦冷剑出鞘,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小豆子站在那里,看着苏幕的招招毙命,原是嚣张的黑衣人,此刻已然没了还手的能力,鲜血飞溅,比之昨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冷剑贯穿脖颈,横扫间破开动脉,转身间,又是一剑,生生将那人拦腰劈断,落地的时候,那人似还活着,不甘的睁着眼。 苏幕出手,何其快、准、狠! 她似乎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锋利的剑,削断最后一人的手筋脚筋,却留了那人一命,留了一个活口。 苏幕收手,冷睨了年修一眼。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苏幕提着染血的剑,一步一顿走到小豆子面前,“都看清楚了吗?” 小豆子哆哆嗦嗦的,没敢吭声,一双眼睛睁得宛若铜铃般,直勾勾的盯着她。 苏幕杀人,身上未沾血。 她勾唇,笑得有些嘲讽,“这就怕了?忘了昨夜,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我没忘!”小豆子唇瓣剧颤。 苏幕提剑,“看见了吗?” “血!”小豆子回答。 苏幕深吸一口气,“你要么适应,要么了结此事之后,独自生活,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我不会横加干涉,自己想清楚!” “我要跟着你!”小豆子扑通跪地。 苏幕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心里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走,“你先想清楚,等事情结束再告诉我答案。” “我已经没有爹娘了!”小豆子扯着她的衣摆,“除了恩公,我……” 苏幕弯腰,指尖钳着他细尖的下颚,“记住了,不要因为无处可去而屈服,我要的是心甘情愿,毕竟我这条路不好走,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运气,能活到现在。方才你也看见了,他差点被杀,这也许就会是你的宿命!” “我不怕!”小豆子盯着她,“我真的不怕!” 苏幕垂了一下眼眸,想起义父当年亦是这样钳着她的下颚,居高临下的望她。 义父问她:你怕死吗? 她说:我怕。可我,还是要跟着你! 义父又问:进了东厂就没有退路,且会死,还要进来吗? 她回了一句: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 “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苏幕直起身,幽然叹口气,“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若是跟着我,会有什么后果?问都不问,就一句不怕?不怕我宰了你吗?” 小豆子愣怔了一下,“恩公救了我两次,就算让我为恩公死了,我也不亏!” “听说过东厂吗?”苏幕问。 小豆子想了想,“听父亲说起过,那里面的人……都会吃人!” “吃人?”苏幕掀了唇角,笑得嘲讽,“我的剑……方才吃了人,还喝了血,你可看见?” 小豆子愕然僵在原地,目不转瞬的看着她。 “我是东厂的人。”苏幕淡淡的开口,“还要跟着我吗?” 小豆子没说话。 爹说,东厂的人比正常人少了点东西,所以格外可怕,他们杀人不眨眼,可生饮人血,屠人满门,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谁都可以招惹,就是不能招惹东厂的人。 可现在,他的恩公就是东厂的人。 外头传言的“会吃人”的人,恰恰就是三番四次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而那些百姓依仗的官军,却对他们的求告无动于衷,甚至于想要他们死! 小豆子重重磕头,“我愿意入东厂,死也要跟着恩公,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苏幕心头微紧,就这样进了东厂,这小子怕是容易丢命。 “我尊你父亲为耿大哥,是以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唤我一声义父!”苏幕说。 太监收义子,乃是常事。 第125章 露出了尾巴 为 乐乐妈轩轩妈 水晶鞋加更 “义父!”小豆子磕头。 苏幕点了点头,“你本名叫什么?” 一说起本名,小豆子自个都愣了愣,半晌才带着哭腔道,“耿少离,爹娘说,当时是让村里的读书人给取的名,和美少离。” “读过书吗?”苏幕问。 小豆子有些犹豫,“只识得几个字,不太认得。” 那些字,还是书生偶尔得空教的,十里八乡的就那么一两个书生,后来这些个书生去了殷都就没有再回来。 村里,太穷。 “耿少离。”苏幕点头,“这名字倒也是极好的,以后就用自己的本名,这是唯一能证明,你过去曾拥有过的东西。” 从今日起,除了名字,再无所有。 ………… 山寨内。 扈崇贵没能找到人,耷拉着脑袋回来,气得捶胸顿足,“这要是找不到小公爷,回去之后皇上必定怪罪,元国公府那边一旦闹起来,还不定要怎么收场!这可如何是好啊?沈指挥使,您倒是给句话啊!” “尸体都清点过了吗?”沈东湛问。 扈崇贵一怔,转头望着梅长松。 “已经清点完毕。”梅长松躬身行礼,面色微沉,“一个不少。” 扈崇贵不解,“怎么会一个不少呢?若是如此,那林子里的痕迹又怎么说?马蹄印在后,脚印在前,说明那些人肯定是跑出了山寨,就算是死,尸体也在外头,怎么可能一个不少呢?” “回扈大人的话!”梅长松勉强笑了笑,“这并不冲突。” 扈崇贵皱了皱眉,“这如何不冲突?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死那就不算一个都不少。” “扈大人有所不知,这山匪头子已经死了,就等于整个山寨树倒猢狲散,再也无法兴风作浪,而且下官看那些脚印,凌乱至极,脚印偏小,可见出逃的都是妇孺与幼子。”说到这儿,梅长松躬身拱手,“上天有好生之德,稚子无辜。” 扈崇贵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又生生咽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周柄接过话茬,“梅大人纵容山匪,到底是何企图?” 梅长松慢慢的挺直腰杆,“下官没什么企图,只是觉得山匪有错,是他们自己的抉择,可孩子知道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却被无辜搅进深水潭中,如今逃出山寨,混迹在这山林之中,即便不为野兽果腹,也只是勉强活下来罢了!能成什么威胁?”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周柄斩钉截铁。 沈东湛立在那里,掌心轻轻摩挲着剑柄,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指挥使?”扈崇贵行礼,面露难色,“您觉得这事……如何处置?” 沈东湛仿佛走了神,听得这话“嗯”了一声,“什么?怎么了?” “您怎么了?”扈崇贵诧异,“方才大家……” 沈东湛无奈的笑笑,“一时走神,没注意听。这山匪已经剿灭,我的差事也算是办完了,接下来的事儿还是交给梅大人自行处置!” 众人皆是一怔。 “沈指挥使,此乃延州地界,按理说有什么事,应该交由府台处置。”周柄躬身提醒,“知府大人还在这儿呢!” 魏禄躬身行礼,倒是没多说什么。 四下,寂静无声。 沈东湛目色幽沉的盯着周柄,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 好半晌,没人说话。 “沈指挥使为何这般盯着下官?”周柄这时候才想起来,沈东湛这人性子冷,有铁面阎罗之称,素来公事公办,不讲任何情面。 沈东湛低声冷呵,“我倒是没想到,周大人这般位高权重,肯这般不吝赐教,于今时今日,教我怎么做事?” 周柄心头剧颤,骇然行礼,“下官不敢!” “不敢?”沈东湛忽然起身,只听得一声冷剑出鞘之音。 冰凉的剑身,已经架在了周柄的肩头,锋利的剑刃,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分毫之距,只要沈东湛稍稍用力,他就得去阎王殿前说理。 “沈指挥使?”扈崇贵惊呼,“不可!” 魏禄骇然,“剑下留人!” 沈东湛凉凉的睨着二人,“你们替他?” 替? 谁的命不是命? 一命换一命,委实犯不着。 “我在皇上跟前办差这么多年,连皇上都没这般正儿八经的训斥过我,谁曾想你一个小小的府台通判,居然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可见平素有多嚣张?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如此胆大妄为!”沈东湛字字如刃。 扈崇贵睨了魏禄一眼,“魏大人,这是你府台管束下属不严,你可知该当何罪?” “下官罪该万死!”魏禄行礼,“请沈指挥使高抬贵手,周柄素来快人快语,实则并无恶意,是下官管束不严,待回去之后,一定好生约束。” 沈东湛轻呵,“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快人快语,可知我这剑刃亦是极快,削铁如泥,何况他的脖子!” “是是是!”周柄冷汗直流,“沈指挥使教训得极是!下官一定铭记在心,死也不敢忘!” 众人眼巴巴的盯着沈东湛。 周南犹豫了一下,“爷?” “咣当”一声响,沈东湛反手剑归鞘,“早就提醒过你们,我这人脾气不好,不要跟我讲什么道理,我这人最不喜欢讲道理,你们若非要如此,那就……赢过我的剑,有命再说!”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仿佛是真的动了气,“此事交给梅大人处置。” 周柄站在原地,面色发青,愣是没敢再多说半句。 “你呀,少说两句!”扈崇贵叹气,“沈指挥使身份贵重,他是奉命办皇差,闹不好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有几条命,能跟齐侯府和锦衣卫对着干?” 周柄喉间滚动,“下官一时失言!” “失言?今儿失言,明儿就得掉脑袋!”扈崇贵拂袖而去,音色沉冷,“好好记住这个教训,管住自己的嘴。” 瞧着扈崇贵离去的背影,周柄回望着魏禄,“知府大人,这事……” “既然沈指挥使都发话了,还是让梅大人处置!”魏禄抬步就走。 周柄绷直了身子,“这……” “本县一定会好好的办差,还望周大人放心。”梅长松拱手。 周柄狠狠瞪着他,“梅大人,你可真是好本事,连沈指挥使的马匹,都能拍得这般顺溜。” “本县没别的本事,溜须拍马那是一等一的好。”梅长松皮笑肉不笑,“这还得亏得周大人的提醒与教导。” 周柄愤然,“你……” “哼!”梅长松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柄裹了裹后槽牙,黑着脸走出去,放眼望去,不远处的空地上,尸体堆积成山。 清点完毕之后,会确定是否还有家属,若没有家属就原地销毁。曾经山匪为祸,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也算是了却了一桩事。 见状,周柄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略显得意的扬起唇角,冲着尸堆方向啐了一口,“耿虎?还虎呢?呵,呸!” 拐角处,周南侧过脸瞧着自家爷的面色。 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126章 他早有防备 谁也没注意,沈东湛是什么时候离开山寨的。 客栈内。 苏幕安顿好了孩子,心下有些怅然。 “爷?”年修行礼。 苏幕立在窗口,瞧着外头的天色。 天色已暗,瞧着好似又要下雨了。 “山里多风雨,惯了就好!”年修解释。 苏幕回头看他,“少离睡着了?” “是!”年修点点头,“底下人陪着,不会有事。” 不管身处何地,都得防着五毒门的人,杀人灭口。 苏幕冷哼,“倒是小看了这些江湖人,做起事来还真是执着得很,比咱们东厂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动了迷药,委实手段了得!”年修点头,“但是奴才想不明白,这药是怎么放进去的,又是何时放下去的,为什么没人发现呢?” 苏幕定了定神,“这就得看锦衣卫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咱们回来好一会了,锦衣卫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是私吞了消息,诓了咱们来着?”年修是不相信沈东湛和周南的。 尤其是周南,小人行径,卑劣无耻,光会动嘴皮子,实则废物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年修的心里,能把周南骂出个坑来。 门外,狠狠一个喷嚏。 “哈秋!”周南一个喷嚏,把自个都打懵了,下意识的侧过脸瞧着沈东湛。 沈东湛眼神中满是嫌弃,“离我远点。” 周南:“……” 默默的捂着口鼻,多半是这山中寒凉,风寒侵体所致,诚然应该离自家爷远点,免得到时候惹得爷也一身病。 推门而入,沈东湛立在门口。 屋内昏暗,未曾点烛火,唯有窗外那点没有散尽的余晖残留,于窗口处描绘着模糊的人形轮廓,他只消一眼,就可以确定,那是苏幕无疑。 苏幕站在窗口位置,瞧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停留在桌案边,然后捻了火折子,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燃。 羸弱的火苗窜起,只消片刻,烛光盈满室内。 “不点灯,就能藏起来吗?”沈东湛合上火折子。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你先下去。” “是!”年修行礼,走的时候狠狠瞪了周南一眼,“还不走?” 周南嗤鼻,“你家主子让你走,又不是让我走,我又不是东厂的!” “周南,下去!”沈东湛开口。 周南:“……” 不就是打个喷嚏? 真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哼!”年修笑得满面嘲讽。 两个人出去,房门合上。 苏幕合上了窗户,转身行至桌案前,说事就该有说事的态度,眼下僵着对谁都没好处。 沈东湛坐在那里,瞧着她动作麻利的泡了两杯茶,神态从容优雅,毫无慌忙之色,似乎对山寨里的事全然不放心上。 可他知道,其实她很在意。 尤其是,那枚玉坠出现之后,她也担心会牵连到东厂。 “就看今夜,能不能抓住那个细作了!”沈东湛说。 苏幕将杯盏搁在他面前,面色微沉,“雇了五毒门的人,杀了这么多人,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倒不是有多少情义在,只是血债血还罢了!” “看看这个!”沈东湛将一样东西搁在桌案上。 苏幕只瞧了一眼,徐徐端起了杯盏。 “不看看?”沈东湛问。 苏幕呷一口清茶,眉心微蹙,“这乡野之处的茶,总归比不得家里,尝着没味儿还甚是苦涩,真是很难入口。” “御状。”沈东湛说。 苏幕掀了眼帘瞧他,“我知道。” “你知道?”这倒是出乎沈东湛的意料。 苏幕冷笑,“沈指挥使高高在上,想必我说的那些话,你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猎人头之事,甚是诡异,其后府台多番剿匪,这般勤勉,我还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那知府和通判,瞧着就是尖嘴猴腮,浑然一副恶面相,耿虎没什么法子,难得碰到了殷都来的人。” 沈东湛点点头,是这个理。 “告御状,越过府台,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苏幕目色沉沉的盯着烛台。 明灭不定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熄。 “这封御状能出现在你手里,说明扈大人徇私枉法了!”苏幕幽幽的开口,“我说得对吗?” 沈东湛没吭声,沉默就是默认。 “小公爷没有脑子,是个草包,耿虎看得出来,绝对不会把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他。而你隐藏身份,耿虎没能认出你,更不可能交到你手里,唯一的可能,就是交给扈崇贵。”苏幕冷笑,“可惜所托非人!”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那日营帐大火,就是冲着御状去的!” 苏幕,愣怔。 没想到,他早就防着了! 第127章 义母? “你提前做了准备?”苏幕狐疑的望着他,藏得这么严实,之前居然一点都没暴露,“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扈崇贵的?” 沈东湛想了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哦,从苏幕提及猎人头之事,他就心生怀疑了。 为什么呢? 因为梅长松自身没这个胆子作祟,但他身为永慰县的县官大人,不可能一无所知,据沈东湛观察,梅长松虽然有些怂,但总体来说为人还算端正,不可能包庇作恶者。 唯一的可能是,他无能为力。 永慰县地处偏僻,说白了,那就是县太爷当家,可梅长松都无能为力,说明是上面的人在作祟,再结合延州知府魏禄,和通判周柄的表现,沈东湛便猜到了不少内情。 “耿虎将御状递给扈崇贵的时候,我就在屋顶上看着。”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杯盖边缘,那灼热的温度可以让脑子清醒,“彼时也是以防万一,想着别让人动了手脚,就着人盯着,谁知道终究是我高估了人性。” 苏幕扯了扯唇角,“让沈指挥使看到了人性,真是难得!” 闻言,沈东湛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掀了薄唇相讥,“终是比之苏千户要晚了些,真不好意思!”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果然奴才随主,难怪周南的嘴皮子这么溜。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从营帐起火,我便心里有了底,着人去查了扈崇贵的背景。”沈东湛道,“就在方才,探子快马加鞭的回来,将消息送到了我手里,苏千户天资聪颖,不如猜猜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着,微微侧了脸,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睨着她,仿佛是在等着看她笑话,唇角牵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门口,传来周南和年修互掐的声音,略显嘈杂,亦……实属正常。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沈指挥使很快就要倒霉了。”苏幕挑眉看了一眼门口位置,示意他转身。 沈东湛眉心紧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沐柠站在房门口,而周南此刻,正死死捂着年修的嘴,两个人正在拼了老命的互掐,以最原始的方式,不用内力只凭手劲。 “东湛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沐柠娇滴滴的问,抬步就往内走。 然则…… “站住!”沈东湛忽然开口。 倒是把苏幕也给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也有“怕”的时候? 沐柠俏生生的站住,精致的小脸浮现了片刻的愣怔,“怎么了?东湛哥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这话,倒是把苏幕给逗笑了。 她揉了揉鼻尖,阴阳怪气的开口,“自然是有些不舒服,这上山下山的,难免腰酸背痛,保不齐还有些腿疼,沈指挥使以为呢?” 沈东湛狠狠剜了她一眼。 可苏幕是谁,能忌他沈东湛才怪。 “沐姑娘还是快些过来看看,沈指挥使身子不适又不好意思说,你们是未婚夫妻,总归要有一人先往前走一步。”苏幕仿佛是个过来人,温馨提示。 那一刻,沈东湛想把她摁进杯盏里,淹死她得了! “东湛哥哥?”沐柠屁颠颠的跑到了沈东湛身边,“你哪儿不舒服?” 沈东湛坐在烛光里,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苏幕,话语却是冲着沐柠说的,口吻凉得瘆人,“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心累,你且出去,我与她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我且等着你便是!”沐柠笑道,“你若是真的不舒服,我还能照顾你!” 沈东湛的脸色微沉,“出去!” 闻言,沐柠笑容一滞。 苏幕幽幽的端起杯盏,权当没看见。 “东湛哥哥?”沐柠哽咽。 沈东湛的面色已然黑沉到底,“我不想说第二遍。” “你们在干什么?” 少离小朋友立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眸子,瞧着门口撕扯的年修和周南,然后又瞧着屋内的三人,一时间脑子里满是问号。 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这又是谁?”沐柠愣怔。 谁家的孩子? 沈东湛也愣了愣,没想到苏幕还真的把小豆子带在了身边?他原以为,依着她冷血无情的性子,会把孩子托付给某些农户,或者什么人,谁知道…… “少离,回去!”年修喘口气。 周南冷笑,“事无不可对人言,回去作甚?” “东湛哥哥?”沐柠忙道,“他们有事要做,咱们还是回去?” 苏幕瞧了少离一眼,“怎么还没休息?做噩梦了?” “嗯!”小家伙面色微白,显然是睡不好。 苏幕道,“那就去扎马步,总归是要开始的,就别太挑时辰。” “他是谁?”沐柠追问。 苏幕有些厌烦,隐约明白了沈东湛的难处,换做是她,也得烦了这沐姑娘,“这孩子,唤我一声义父!沈指挥使,明白这个意思吗?” “义父?”沐柠咂摸着这两个字。 沈东湛原是一愣,俄而微微僵直了身子,冷不丁将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 “少离,还记得他吗?”苏幕问。 听得苏幕这么一问,少离小朋友揉了揉眼睛,定定的望着沈东湛。 被孩子这一看,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直叫不好。 苏阉狗,要使坏! 果不其然…… “认得!”耿少离点头。 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眸色邪魅的瞧着沈东湛的黑脸,“你唤我一声义父,唤他什么?” 耿少离:“……” 沈东湛:“……” 门外的年修,兀的安静下来,竖耳倾听。 这可把孩子难住了,叫什么? 义父、义母? 可眼前这位是堂堂七尺男儿,少离小朋友还真是有点叫不出口,犹豫了再三,终是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义父,真的要叫吗?” 沈东湛面黑如锅底,“沐柠,出去!” 这倒是把沐柠给震住了,要知道沈东湛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这足以证明他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的那种! “哦!”沐柠小脸微白,慎慎的退出了房间。 见着沐柠走出房间,少离小朋友蹑手蹑脚的凑近了沈东湛,试探性的……小声的喊了声,“义母?” “噗!”苏幕瞬时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所幸沈东湛反应快,以袖掩面,不至于被喷得满脸,只是……难免有未能抵挡之处,免不得还是湿了额发。 孩子反应快,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情形不太对,自然得先跑为上! 门,也不知是谁合上的。 外头喧嚣声骤歇,屋内亦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幕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杯盏,瞧着面黑如墨的沈东湛,“我可以解释。” “苏!幕!”沈东湛咬牙切齿。 苏幕揉了揉眉心,“扰乱人心的是你的未婚妻,与我没关系,这笔账别往我头上扣,毕竟拈花惹草这种事与我无缘。” 太监嘛,哪儿这么多风,流,债? 沈东湛愤然甩手,“你故意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你没有这风,流,债,我作死也没用。”苏幕这话可没说错,是实话,大实话,“沈指挥使与其在这里与我算账,不如管管她,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不就是想让我自己告诉你消息?绕这么大的一圈,你不累,我都觉得替你累得慌!”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甚好!”苏幕轻飘飘一句,将话堵死。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好好的一场议事,最后以这样的形势暂停,也不知是谁之过。 时间,仿佛静止。 “爱说不说!”苏幕起身,“我要休息了。” 然则下一刻,腕上一紧,沈东湛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招惹了我,想这也就算了?” “我何时招惹你?”苏幕眉心皱起,极为不悦的瞧着手腕。 他的力道很沉,虽然这点疼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她是极为不喜欢,有人碰她的身子,一分一毫都不行。 “你心里没数吗?”沈东湛问。 苏幕目色凉薄,“你这副样子,倒像极了怨妇。饮食男女,嘴上三两句玩笑话,沈指挥使居然当真了?” 她想抽回手,他却紧握不放。 “嘴上不饶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沈东湛目色狠戾,“再有下次,玩笑过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别忘了,你现在身上带伤,我随时都能拆了你的骨头。” 苏幕轻呵,“沈指挥使好大的口气。” “你若不信,只管试试!”沈东湛松手。 苏幕揉着发红的手腕,冷眼盯着他。 “扈崇贵和周柄,是郎舅!”沈东湛拂袖而去。 苏幕心神一震,下一刻,眼前瞬时一片漆黑。 紧接着,是房门开合的声音。 苏幕:“……” 年修从外头冲进来,唇角有些乌青,赶紧捻着火折子,重新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火光重新燃起,“爷,您没事?” “小气!”苏幕拂袖坐在床沿。 年修摸了摸唇角,周南那个死人,下手还挺狠的,好在周南也没占得好处。 “扈崇贵和周柄是郎舅,那就说明扈崇贵是特意来的永慰县。”苏幕靠在床柱处,“动机不纯,其心可诛。” 年修愣了好半晌,“您的意思是,这扈大人是延州通判周柄的……” “果然是人心难料。”苏幕叹口气,“耿虎信错了人,赔上了整个山寨里的人命,但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山寨?” 年修也想知道,“应该是耿虎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苏幕细想,“依着耿虎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相信梅长松的,沈东湛也说了,这人虽然为人端正,却也是真的有点胆小,担不起这样的大事。” 年修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之前官军每次上山,耿虎都会带着人逃进洞窟,那么这细作能出卖官军,是不是也能……出卖耿虎呢?”苏幕凝眉,“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年修了然,“爷的意思是,查出之前帮助耿虎之人,兴许从那人身上,会知道些内情!” “就算不是那细作出卖了耿虎,也会知道点东西。”这话说完,苏幕忽然顿了一下,“对了,从昨儿开始就没看到顾家那小子,他在干什么?” 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里,这小子能跟到永慰县,可不是这般安分守己之人,定会做点什么。 “一直没见着人,但是问过客栈的伙计,没有退房,屋子里的东西都还在,应该还没回殷都。”年修据实汇报。 因为人手有限,他们倒是没怎么盯着顾西辞。 “想来,他一个儒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做不了什么?”年修顾自低语。 苏幕挑眉看他,“未必!” 年修心头一紧。 这顾西辞,会去哪? 外头,又开始下雨。 在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有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第128章 你来带我回去? 黑暗中,有人影立在那里,冷眼瞧着这一切。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声音很是熟悉,倒像是…… 大雨哗然,将声音都遮去了大半,听不太清楚,却能察觉到那话语中的嘲讽与轻蔑。 他说,“你是元国公府的小公爷,不谙人间疾苦,不知这生死为何物,如今让你体会一下,总归是有必要的。” 诚然,这蜷成一团的“刺猬”便是小公爷——薛宗越。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宗越怕得要死,他自小便是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再者,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救他出山寨,却把他丢在乞丐窝内,任由乞丐羞辱。 这样的日子,薛宗越觉得自己快要过不下去了!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尤其是夜里下了雨,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体验一下,当人的感觉。”男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就像是装在了套子里,连那双眼睛都与雨夜融为一处,暗黑无光。 薛宗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你放过我,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荣华富贵,金银财帛?又或者,香车美人?大宅子?只要你说出来,我肯定能做到!我爹很疼我的,只要我开口,就一定会给我!”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男人转身离开,“好好在这里待着,等他们找到你,你才可以离开。” 薛宗越原是不信邪,可是……你以为他没跑过吗?跑过,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抓回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顿毒打。 拳打脚踢,不讲章法的那种!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朝廷不会放过你的!”薛宗越嘶喊,“别碰我,你们别碰我!是小公爷,我爹是元国公,你们放开我……” 雨声潺潺,早就掩去了他的声音,只剩下破庙里,乞丐的哗然笑声。 永慰县的街头,不似殷都这般热闹,好在,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一些精致的地方小食,做得极好。 路边的小饭馆里,灯火昏黄。 顾西辞坐在大堂一角,安静的吃着饭。 舒云撑着伞立在外头,瞧了一眼周遭,又瞧了一眼自己浸湿的鞋袜,眸色微沉的转身。 “公子,她走了!”云峰弯了一下腰,低声说。 顾西辞置若罔闻,不足为奇。 舒云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客栈,收了伞,抖落了伞上的雨水,一抬头,便瞧见年修立在楼梯口。 “你去了何处?”年修问。 舒云忙问,“爷回来了?” “在屋内休息。”年修可不好糊弄,“去街上了?” 舒云低声问,“我可以单独跟爷说几句吗?” “你有话就说。”年修冷着脸。 舒云深吸一口气,“我一直跟着顾家那位公子,直到现在才回来。” 一听得这话,年修的面色便愈发深沉,“你跟着顾公子出去了?” “是!”舒云连连点头,“我知道,爷怕是顾不上他,可对他又不放心,是以我想着、想着要替爷分忧,便擅作主张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他们主仆二人。” 年修点点头,“他们做了什么?” “一直在街上晃悠,什么都没做。”舒云皱了皱眉。 年修眉心微凝,一直在街上晃悠?这顾西辞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么贪玩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在街上晃悠? “你确定?”年修问。 舒云用力的点头,“我确定,我一直跟着呢!怕不好跟爷交代,所以寸步不离的!” “寸步不离……”年修心里有些狐疑,但舒云这样子,又不似扯谎,“此事,还是与爷汇报,我做不了主!” 舒云颔首,“是!” …………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顾西辞的桌前便立了一人。 影子落下,笼在案前,他徐徐抬头,含笑望着拂袖落座的苏幕,只淡淡然的问了一句,“吃过饭了吗?” “是故意的?”苏幕问。 顾西辞优雅的放下手中筷子,“这儿的水晶饺子很是好吃,要试试看吗?当然,街头那家的红豆糕也很好吃,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倒是极好。” “还有呢?”苏幕坐在那里,瞧了一眼桌案上的菜式。 顾西辞所食不多,但每样菜都少了些许,可见都尝过了,这很符合一个食客的性子,不管好不好吃,总要尝试着。 “你若是不喜欢吃太甜的,那边有荠菜馄饨,滋味甚好,就是不能多吃,免得馋嘴吃撑着。”顾西辞继续说。 苏幕敛眸,面色微沉。 一句荠菜馄饨,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舒云跟了我一路。”顾西辞望着她,神色平静如水,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心,“没请她吃上几口,是怕你不允,也不想让她徒生误会。是她让你过来的?汇报我的行踪。” 苏幕面色沉冷,“你知道她跟着你,还带着她在长街上晃悠,可见顾公子戏耍起人来,也是手段极高,心头那点冷,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没办法,心太热容易把自个灼死,冷一些,就能理智一些。”顾西辞接过她的话茬,“苏千户来找我,是想带我回去?” 苏幕眉心微蹙。 第129章 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听他这话说的,好似她是专门为了带他回去而来,有那么点奇怪的意思,这不由的让苏幕想起了之前,对沈东湛说的那些话。 她对沈东湛说过什么呢? 哦,始乱终弃,不愿负责。 想来,和眼前的顾西辞一个做派,只负责撩拨,不负责善后。 “带你回去分两种,顾公子是要做哪一种?”苏幕顾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 顾西辞容色温和,“你跟人动手了?” 苏幕没说话,心里却微微一顿。 “脸色不太对。”他叹口气,“身上的伤还没彻底痊愈,虽然不至于伤口崩裂,但容易导致你气息不稳,对你的伤势没有任何好处。” 苏幕饮一口水,淡淡然的应声,“你若是进了东厂,想必极适合在宫里伺候,眼力见不错,心思缜密,为人又极为沉稳。” “这断子绝孙的事,我顾家还犯不上去做。”顾西辞勾唇,“左不过,苏千户如此看得起顾某,在下心内感激,心领了。” 苏幕心头喟叹,原以为自己面对沈东湛的时候,已经够不要脸,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啊! “顾公子真是客气,不过,就算咱想让你进去,只怕顾家也不会答应,这等没脸面的事情,哪里轮得到顾公子。”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舒云说,顾公子很是惬意,今儿在这永慰县内,四处闲逛,我寻思着都下雨了,怎么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 苏幕起身,“既然顾公子没什么大碍,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千户是担心我跟山匪之事有什么瓜葛?”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苏幕回眸,“山匪为祸,总归是要担心的,万一顾公子在永慰县出了什么事,问责起来,太子殿下会伤心,东厂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知道,栾督主来过。”顾西辞起身,“未免栾督主迁怒于你,他来时,我走开了。” 苏幕冷笑,“你还真是菩萨心肠,这般能为我着想。” “哪有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想得比旁人多一点,多为苏千户着想罢了!”顾西辞缓步走到她身边。 长身如玉,少年人风度翩翩,英姿俊朗。 “顾公子……” “苏千户若是不介意,可直唤我安禹。”顾西辞目不转瞬的瞧着她。 安禹,是顾西辞的字。 别说是苏幕,饶是一旁的年修都愣了,这什么情况?顾西辞为何如此?这小子怀的什么心思?如此这般套近乎,是否别有目的,别有所图? “顾……公子真客气,不过我这人好独来独往,可不稀罕有什么朋友,是以这般亲昵的称呼,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罢!”苏幕往外走。 外面下着雨,大雨哗然。 年修撑伞,谁知…… 顾西辞快了一步,青竹伞倾斜,已然遮在了苏幕的头顶。 眉心微凝,苏幕心里是有疑问的,各种不解,尤其是顾西辞的表现,委实超出了一个正常男人的范畴。 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情愫。 这种情愫从他出现,第一眼看她开始就已经存在。若遇旁人,尚且稍加遮掩,但每每与她独处,他便毫无顾忌,未有分毫遮掩的意思。 年修拿着伞的手,微微一抖,此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是以这一时半会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走!”顾西辞说。 年修愣了愣,正要上前,却被云峰拦住了去路。 “你作甚?”年修不悦。 云峰笑道,“蹭伞!” 年修心道,果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且瞧着沈东湛主仆如此,现如今这顾西辞主仆亦是,绝对算得上不要脸的典范。 当然,年修是不会允许云峰蹭伞的,他虽然是伺候人的,但也只伺候主子,绝不会惯着旁人。 雨打着伞面,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落地飞溅成水花,溅湿了鞋袜,悠长的永慰县长街上,寥寥数人,空寂而至极,回响着千层底踩着青石板的脆音。 一声声,宛若能叩击心门。 苏幕微微抬头,瞧着伞面上绘制的芙蓉花,画功很是粗糙,好在芙蓉花画得还算形似。 “临时买的。”顾西辞说,“小地方的东西,终究不似殷都的精致,我记得殷都城西的伞铺,画的伞面最好,尤其是那芙蓉伞,上面的绘图就是照着芙蓉园里的花样做的,很是栩栩如生,卖得也是极好。” 苏幕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他面上,“顾公子初来殷都没多久,怎么对殷都城如此了解,连我都不甚清楚之事,你倒是门儿清。” “我这人有个习惯,到一个地方,先把这个地方的路线都熟悉一遍,生怕哪日遇见什么难处,跑都没地方跑。”顾西辞尽量将伞面倾泻于她。 于是乎,等到回了客栈,顾西辞已经湿了半边。 再看苏幕,除了靴子沾了水,其余完好。 “我先回去,苏千户早些休息。”顾西辞提着摆子,缓步上了楼。 苏幕立在那里,眉眼微沉。 二楼的楼梯口,沈东湛负手而立,就这么凉凉的瞧着二人,眸色意味不明。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只觉得这氛围似乎有些……诡异? “爷?”年修抖落伞面上的雨水,“奴才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 苏幕敛眸,“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语罢,她款步上楼,头也不回的与沈东湛擦肩而过。 沈东湛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好似什么都没瞧见,面色亦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这神情略有些不太对,仿佛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底下大堂内,周南抱着一碟花生米,瞧着自家爷站了一会,又默默的转身离开,不由的皱了皱眉,无奈的摇摇头。 “周大人,咱家爷是怎么了?”底下人问,“这神情瞧着,倒像是刻意等着抓、抓……人似的,好像不太高兴。” 周南嚼着花生米,“有人刻意靠近东厂,你会不会盯着?” “会!”底下人毫不犹豫的回答,“可这不是东厂的事吗?咱盯着归盯着,爷也不需要亲自盯着?” 周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懂个屁!咱们现在对东厂,那叫知己知彼,若是东厂换个人,咱又得换个心思对付,那得多麻烦?爷这是不想要太麻烦,所以得自个盯着点!” “原来如此!” 周南抱着花生米离开,说多了都是破绽,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毕竟解释不清楚,他自个瞅着沈东湛,也像是来捉那啥的。 在外头溜了一圈之后,周南才小心翼翼的趴在自家爷门口观望,好在内里没什么动静,沈东湛是真的去休息了。 如此这般,如释重负。 “看样子,是我想错了。”周南松了口气。 一回头,沐柠立在那里。 “唉!”周南直摇头,“沐姑娘,您能不能行行好,在屋子里老老实实的待着,行吗?您这白日睡多了,夜里四处溜达,要是遇见胆小的,会被您吓死的!” 沐柠撇撇嘴,“周南,你是东湛哥哥最贴近的人,我有些事想问你。” “问我?”周南以手自指,“沐姑娘,我虽然跟着爷四处跑,可也只是知道爷的一些脾气罢了,您要是问爷的心里事,哎呦,那我还真是不知道,我是大活人,不是爷肚子里的虫子。” 沐柠瞧着紧闭的房门,“东湛哥哥在殷都这么多年,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什么?”周南掏耳朵,“您说清楚点,什么人?” 沐柠深吸一口气,“他的心上人。” 周南瞬时绷直了身子,就跟踩了狗屎一般,诧异的瞪大眼睛,“您可别吓唬我,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听谁说的?哎呦,爷有心上人了?谁啊?不能是我对不对?虽然我这算不上英俊潇洒,好歹也是五官端正,一表人才。” “我说的是实话。”沐柠急了,“我没跟你开玩笑。” 周南顿了顿,终是换上了正色,“沐姑娘,您呢老老实实的回房休息!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爷这些年走南闯北,常常风餐露宿,哪儿顾得上什么儿女私情,您就别添乱了!没瞧见爷这会心烦着吗?小公爷丢了,回头还不知该怎么跟皇上交代!” “真的没有?”沐柠追问。 周南摇头,“真的没有!您若是不信,只管去殷都城内问一问,咱们沈指挥使,什么时候近过女色?难道在沐姑娘的眼里,指挥使大人就是如此不堪?喜新厌旧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他好似变了一个人,不似在侯府里的模样。”沐柠抿唇,“以前他很疼我的,可现在他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南叹口气,“人总会变,遇见的事多了,处事方式也会跟着变!爷头上顶着圣旨,脚下踩着性命,您说他能有好脸色吗?再加上您这贸贸然就跟了过来,若是换做旁人,爷一定不会多管,绝对将人丢在半路。” 所以,能留着她在身边,已经是退了一步。 沐柠点点头,“那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休息。” 瞧着沐柠离去的背影,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女人就是麻烦,烦人精,难怪爷不喜欢儿女私情,换做我……我也不喜欢!” “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去休息?”门内,传出沈东湛的声音。 周南行礼,“是!” 房内,其实沈东湛没睡,只是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的雨,外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尤其是沐柠那一句:他以前很疼我的。 谁不是在变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场山雨,依旧是黎明方歇。 空山新雨,天朗气清。 一大早的,扈崇贵就领着人进了客栈,等在了客栈的大堂。 这些,沈东湛都知道,但没有出去见他,只是晾着他在大堂里等,而他自己似乎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一直闭门不见。 周南拦了众人,说是沈指挥使尚未起身,暂不见任何人。 “爷,您说这沈指挥使是什么意思?”年修不解。 苏幕将包子夹到了耿少离的碗里,“吃饱点,今儿有戏看!” 少离小朋友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戏?” “一出好戏。”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了山寨里的人,是谁出卖了你爹,杀了你的父母吗?” 孩子骤然站起身来,“义父?” “坐下,吃饭!”苏幕淡然瞥了他一眼,“吃饱点,有力气哭!” 闻言,年修与耿少离面面相觑。 哭? 第130章 我说过,我最恨欺骗 “别想太多,也别问,快些吃罢!”年修低声提醒。 少离小朋友连连点头,失去父母的痛苦,让孩子快速长大,现如今的他只想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然后成为“义父”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快意恩仇。 大堂内。 扈崇贵等得有些着急,眼见着外头太阳都上山了,怎么二楼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周大人,沈指挥使怎么还没起来?”扈崇贵忙问,“是不是身子不适啊?要不要给请个大夫?又或者……” 周南笑了笑,“哪有这么多的或者?大人昨儿淋了雨,今儿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没到要请大夫的地步,休息休息便罢了!何况,还有沐姑娘照顾着,咱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可是……”扈崇贵瞧一眼众人,“大家都在等着呢!” 周南愣怔,“不是说,还没找到小公爷吗?” “是没找到,不过……” 还不等扈崇贵说完,周南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没找到,那对于咱家爷来说,也就没什么可商议的余地。山匪已经剿灭,咱的事算是完了,但是这小公爷不找到,咱也没法回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扈崇贵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左不过本官觉得,小公爷之事可以慢慢来,可请沈指挥使先行一步,回去跟皇上复命。” “然后呢?”周南皮笑肉不笑,“皇上问起小公爷,咱家爷就说,丢了?找不到?请皇上不要追究?扈大人,您这是让咱锦衣卫去顶包,独自揽下这丢了小公爷的罪名?这事做得,可真不地道!” 扈崇贵一怔,“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几个意思?”周南咄咄逼人,“既是一道来的,自然要一道回去,哪有丢三落四的道理?咱们锦衣卫办事,素来周全,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为人诟病。” 扈崇贵被周南一通怼,愣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沉着脸坐在那里继续等。 周南是谁? 谁不知道他是沈东湛的左膀右臂,他说的话,在锦衣卫和沈东湛面前,多半也是能作数的,正是因为如此,扈崇贵才没有过多为难。 若是换做旁人,他岂能这般安生的坐着,早就开始折腾了! “扈大人?”周柄上前,“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 扈崇贵喝口水,“本官还能如何?难道要冲进去?别忘了,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也是齐侯府世子,你能拗得过哪个身份?” 周柄眼神闪烁,哪个……都拗不过。 “老实坐着等!”扈崇贵心里隐约有些担虑,总觉得沈东湛迟迟不出来,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委实不同寻常。 魏禄倒是不着急,“沈指挥使办了这么多皇差,又能执掌锦衣卫,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皇上让他来剿匪,想来破有深意,大家还是莫要质疑。质疑沈指挥使,不就等于……质疑皇上的决策?” 话音落,众人哑然。 周南心头一怔,方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拿皇上压人,倒是不错的法子。 提到了皇帝,谁都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的等着。 须臾,周南上了一趟楼。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正慢条斯理的擦着剑,锋利的剑刃,寒光利利,泛着瘆人的凉意。 听得动静,沈东湛也只是掀了眼帘,瞥了周南一眼,“等得不耐烦了?” “是!”周南颔首,“知府大人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把人给压下去了,不过卑职瞧着,这扈大人和周大人,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沈东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急了才好。” “如您所料,这扈大人一门心思想让您先回殷都,去跟皇上复命。”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您这一去,恐怕什么黑锅都得扣您脑门上。这山寨被屠一事,若咱们不应下来,到时候皇帝追问起来,咱们剿匪不力,依旧是一大罪状。” 沈东湛明白这意思,“他只是不想让咱们,继续追查山匪被屠一事。” “是。”周南怀中抱剑,“老刁奴,猴精猴精的,想把咱们当傻子糊弄。” 沈东湛瞧着手中剑,明亮的剑身上,足以倒映出清晰的人影,反手间收剑归鞘,他终是站起身来,“去会会他。” “是!”周南紧随其后。 跨出房门的时候,某人又“嗒”蹿了出来。 “东湛哥哥!”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一皱,视线却掠过她,落在了不远处的苏幕身上,今儿的苏幕乔装易容,成了一个耄耋老人,单手拄着杖,而一旁的年修则粘了点胡子,仔细的牵着耿少离。 乍一眼,诚然是子孙三代,真是和谐无比。 周南愣怔,瞧了瞧乔装易容的苏幕,转而又瞧了瞧沈东湛,只觉得自家爷的面色已然沉冷到了极点。 其实想想也能想明白,苏幕是悄悄来的,自然不能让人知晓。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去。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沐柠屁颠颠的跟上,寻思着这小丫头如此执着,也不知是贪沈东湛的色,还是沈东湛的身世背景? “爷?”年修低唤,“他们走了。” 苏幕醒过神,拄着杖往前走。 经过顾西辞的房门口时,苏幕稍稍顿了顿,很显然,顾西辞又不在,这小子宛若兔子转世,四条腿跑路。 “舒云又跟着去了!”年修低声说。 苏幕揉着眉心,“跟着也是瞎晃悠。” 如果顾西辞真的想做点什么,就舒云这跟法,压根不定用。 “回去之后,着人教一教!”年修也是没法子,毕竟这舒云入东厂时日尚短,很多事确实还没来得及教。 何况此前,舒云是跟着李忠李大夫的,学的是歧黄之术,而非这些细作之能。 “走!”苏幕拄着杖往前走。 年修握紧孩子的手,温声叮嘱,“到时候人家认出你,你莫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爷也会护着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教过你了,你心里有数,明白吗?” “我不怕!”耿少离深吸一口气,“只要能为爹娘申冤报仇,我什么都可以的。” 年修点点头。 苏幕领着人缓步下了楼,三人也不走远,只是在大堂的角落里坐着。 “伙计,帮我们准备点干粮。”年修上前交涉。 伙计喉间滚动,早前送早饭的时候就已经被叮嘱过,这会心下有些瑟瑟,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低的问了句,“三位这是要走啊?” “嗯!”年修点头,“快些准备!” 伙计颔首,“好嘞,这就去!” 言罢,三人坐在桌案前剥着干果。 “吃!”年修将剥好的干果递给耿少离。 只是这种情况下,孩子哪里吃得下,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众人身上,扈崇贵兴许不认得这孩子,但是周柄却是认得。 “你干什么?”魏禄用手肘忖了他一下,“老盯着人家孩子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贩子,指挥使面前,如此失礼?” 周柄回过神来,面色瞬白,凑近了魏禄,压低声音颤道,“那好像是、是耿虎的儿子!” 因为距离近,扈崇贵也听到了这话。 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耿少离身上,各自心事沉沉。 “扈大人!”沈东湛开口。 扈崇贵这才回过神来,“沈、沈指挥使。” “你这总盯着旁人看作甚?”沈东湛淡然饮茶,眼底却翻涌着不悦之色,“是要过去,与人拼桌吗?又或者,让我把人请过来?” 扈崇贵笑了笑,“出来好一阵了,思念家里人,瞧着他们一家三口的,难免有些心动。” “是吗?”沈东湛幽然放下手中杯盏,“很快就能回去,不必想得太着急,该团聚的时候,还是会团聚的。” 扈崇贵点点头。 “沈指挥使!”周柄上前。 扈崇贵想拦着,奈何周柄的速度太快,他一时间还真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如此……也只能按捺下来,期许着外人不知他与周柄的关系。 “有话就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沈东湛别开头,瞧都不愿多瞧他一眼。 周柄行礼,“山匪之事已经完结,如今连名单都已经清点完毕,是否……是否可以呈递朝廷,将此事做个了结?” “你那么着急作甚?顶着皇上圣旨的是我与扈大人,可不是你们延州府台,如此焦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和山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沈东湛云淡风轻的说着。 这可把周柄吓得不轻,草率了! 沈东湛,不好糊弄。 “下官岂敢跟山匪有所勾当,只是担心、担心误了二位大人的行程罢了!”周柄躬身,“还有这小公爷的事,下官以为,小公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是、是凶多吉少!” 沈东湛挑了眉眼,“何以见得?” “山匪凶恶,乃是穷凶极恶之徒,知道无法利用小公爷,必定是殊死一搏,难保不会对小公爷下手。”周柄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小公爷身份贵重,想来是……是受尽了屈辱,山匪一定不会放过他,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周南眉心一皱,“你这般肯定,山匪杀了小公爷?”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听得这话,少离小朋友差点没忍住,所幸年修摁住了他的手。 什么叫穷凶极恶? 爹娘与人为善,从不做恶事,若不是被逼到山上当了山匪,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他那些无辜的叔伯以及小伙伴们……死得好冤! “官军剿匪数次,下官是稍稍有些了解罢了!”周柄笑着解释。 沈东湛头一撇,瞧着沉默不语的扈崇贵,意味不明的问,“扈大人也是这样的心思?” “本官……”扈崇贵愣了愣,“小公爷身份贵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没法跟国公府和皇上交代。” 沈东湛勾唇,“我原以为扈大人会赞成周大人所言,没想到,扈大人是个明白人,还知道上面有个皇上?” “沈指挥使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扈崇贵心头咯噔一声。 沈东湛把玩着手中的杯盖,瞧着周柄下意识的搓着双手,忽然眸色陡戾,细长的筷子,冷不丁捻起,狠狠穿过周柄的手,将他的手牢牢定在了桌案上。 “啊……” 筷子穿过手背,刺穿桌面,尖叫声响彻整个大堂。 沈东湛站在那里,周身杀气腾然,幽幽的松开了手中的筷子,瞧着被扎在桌面上的,血淋淋的手掌,“我说过,我最恨欺骗,可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我底线,真以为我锦衣卫都是傻子,好糊弄?嗯?” 他尾音拖长,眸光阴翳,宛若来自九幽地狱,寒气瘆人。 第131章 姐夫 刹那间,外头的锦衣卫鱼贯而入,齐刷刷拔剑相向,将众人团团围住。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小家伙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张小脸泛着微微的白,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好在年修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情绪稍缓。 “沈指挥使?”扈崇贵慌忙起身,“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松了手,慢条斯理的直起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冷眼扫过眼前众人,“我是什么意思,难道做得还不够明显?扈大人老谋深算,一开始就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怎么到了这会反而糊涂了?” 扈崇贵心头一紧,“沈指挥使,话可不能乱说,您这意思是,本官与山匪有所牵连?这话可有证据?否则本官定要在皇上面前参奏一本,沈指挥使诬陷本官,本官岂能罢休!” 不远处,年修心神一震。 “爷?” 苏幕喝了口水,“他想先发制人,可惜啊,这招对沈东湛不管用。” 沈东湛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肯定是十拿九稳,怎么可能任由扈崇贵蹦跶?别看这人面相生得极好,实则心狠手辣不逊于东厂。 年修不由的心内感慨,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巴不得你去参我一本!”沈东湛立在那里,目色冰冷。 周南躬身,递了条帕子。 沈东湛不紧不慢的拭着手,瞧着周柄奋力的挣扎的样子,满脸嫌恶。 筷子穿透手背,疼痛之余鲜血满桌案,周柄原是想掰动筷子,奈何沈东湛的力道太沉,他疼得冷汗直流也没把筷子拔出来,于是乎…… 周柄捂着血淋淋的手,咬着牙将手掌拉出来,疼痛让他面白如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浸泡。 “沈指挥使滥用职权,伤人害命,就算到了皇上跟前我也不怕!”周柄带着哭腔,捧着血淋淋的手,差点没瘫软在地,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我的手……” 扈崇贵上前,“快,请大夫,快去叫大夫!” 然则,屋内静悄悄的。 没有沈东湛的吩咐,谁敢去请大夫? “扈大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眼下这里是我做主,我不开口,看谁敢找大夫?”沈东湛淡然拂袖,从容饮茶,“疼就对了,如此这般,比起死去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魏禄心神一怔,“死去的那些人?” “诸位大人的记性不太好,隔了一晚上,就把山上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午夜梦回时,竟也没梦到分毫?”沈东湛随手将一包东西,丢在桌案上,“把人带进来!” 周南行礼,“是!” 众人皆惊,齐刷刷望向门口。 梅长松从门外进来,面色微沉。 见状,周柄眉心陡蹙,心里倒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就不相信,就梅长松那个怂包蛋,敢说出实话来。 永慰县是梅长松管辖的地方,如果让人知道这内里的实情,他这个县太爷第一个跑不了,追责下来,他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 “指挥使大人!”梅长松行礼。 沈东湛睨了周柄一眼,“最后一次机会,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下官人微言轻,所言怕是不合沈指挥使之意。”周柄梗着脖子。 扈崇贵面色微僵,隐约觉得沈东湛可能知道了什么?然则,此人刁钻,保不齐是行一招兵不厌诈,若是此刻坦诚,恐怕离死期不远。 “你说,我便给你留个全尸;但若是我来说,那就不客气了!”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 同僚一场,先礼后兵,已是仁至义尽。 周南一拍手,锦衣卫顿时拖了一血淋淋的东西进来,快速将其丢在地上。 生生将扈崇贵吓得站起,快速闪开几步,与魏禄一道立在边上,各自面色惶然,不知此为何物,如此血腥可怖。 “抬起头来!”沈东湛说。 谁都没想到,那张脸居然是…… “吴师爷?”周柄第一个认出来了,瞬时汗毛直立,眼眸瞪得斗大,“怎么会这样?” 周南冷笑,“那就要问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扈崇贵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梅大人的师爷吗?” 梅长松躬身,“扈大人好眼力,是下官的师爷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扈崇贵忙问,“怎么会弄成这样?沈指挥使,你草菅人命,滥用私信,你简直、简直……” 沈东湛剜了他一眼,薄唇轻挽,“简直畜生不如!” 后面的话,扈崇贵可不敢多说,前有周柄作例,他哪敢造次,毕竟沈东湛这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东湛瞧着周柄,“周大人,深谙其道,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吴师爷既然能出卖山寨里的人,自然也能出卖你!你用的是威逼利诱,金银珠宝,而我就省事多了。我赠他一身伤,他就吐了个干净!” 周柄身子剧颤,手脚冰凉,连手上的伤都忘了疼痛。 “你们好大的胆子!”沈东湛面露愠色,冷然拍案,“视百姓为鱼肉,任尔玩乐,待逼良为寇之后,又行屠戮之事,老弱妇孺,鸡犬不留,尔等手段狠辣,简直畜生不如!” 周柄扑通跪地,天晓得,他不是真的想跪,是腿软。 瞧着沈东湛杀气毕露,扈崇贵止不住腿颤,哆嗦得只想跑路,可现在跑了,就等于不打自招,他就是死撑着,也得撑到最后。 “哟,这就认了?”周南冷笑,“您方才不是硬气得很吗?” 周柄面如死灰,“我、我……我没有,你们、你们这是诬陷,是栽赃嫁祸!” “你是个什么东西,咱们锦衣卫犯得着嫁祸你?”周南嗤之以鼻,满脸嘲讽,“怎么找,以为扈大人是你姐夫,你就可以肆意妄为,杀人不眨眼了?” 此言一出,扈崇贵骇然心颤,下意识的想往后撤。 然则下一刻,周南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扈大人,您这是要去哪?要不要卑职,送您一程?” “本官哪儿都不去!”扈崇贵转瞬间冷静下来,扶着桌案慢悠悠的坐下,义正辞严的开口,“本官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若然属实,本官绝不偏私,定会还永慰县的百姓一个公道。” 周柄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眼底满是慌乱与不解。 “好!很好!”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扈大人深明大义,自然是最好不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桌案上,摆着一小包东西。 第132章 坐下! “这是什么东西?”扈崇贵心下犹豫,不敢轻易上前,继而转头瞧了魏禄一眼,示意魏禄上去查看。 魏禄心里没底,但扈崇贵如此身份,他的意思,岂是魏禄能拒绝的? 想了想,魏禄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也不知道这一包东西是什么?伸手打开来,竟是一颗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药丸。 “此乃何物?”魏禄低声问。 周南瞧了一眼跪地的周柄,伸手指了指,“问他咯!” “此乃何物?”魏禄望着周柄,“一颗颗的,什么药?” 周柄还能说什么? 自然不敢随便说。 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很不利,若是再说出点什么来,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沉默是金! 缄默,便有翻盘的机会。 “周大人不愿意说?”周南冷笑,“行,那我来说,魏大人和扈大人可要竖起耳朵听清楚了,这东西叫做迷香,往常都是江湖人用来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偷鸡摸狗之辈惯用之物!” 顿了顿,周南扫一眼周人,“两位可都听清楚了?此物,来源于他!” 周柄跪在那里直摇头,“不,不是我的,我没有!我没有!” “吴师爷,你说呢?”周南问。 吴师爷倒伏在地,奄奄一息的点头,“是,是周通判交给我的,让我、我送进山寨里,当天夜里点燃之后……之后就会让众人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你胡说什么?你是梅大人的师爷,我是延州府台的通判,咱两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如此陷害我?是不是因为梅大人?”周柄冷声厉喝,“是梅长松唆使你,让你诬陷本官!” 梅长松双手交叉,穿在袖子里,冷冷的睨着这一切,也不多说什么,由着他们扯皮,已经到了这地步,周柄是强弩之末,徒做困兽之斗罢了! “周通判给了我三百两银子,说是只要放药就好,其他的无需我来做。”吴师爷断断续续的继续说着,“我照着他的吩咐,假意去山寨里送消息。彼时,忠义堂内的人都没有注意,我进去之后,假借上茅房,偷偷转回忠义堂,将药放在了角落里,然后离开。” 周柄想阻止,奈何锦衣卫快速上前,一左一右摁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怎么着?听人把话说完,是最基本的礼数,周通判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怎么当这延州通判?”周南冷笑,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周柄咬着后槽牙,“你们、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 “把他嘴堵上!”周南手一挥,锦衣卫当即拿了布团,堵住了周柄的嘴,这聒噪劲儿,换谁都得烦。 堵住了周柄的嘴,扈崇贵站不住了,“你们总得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 “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是让他做个人,听人话!”周南是浑然不客气。 扈崇贵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孩子,心下有些发怵,跟孩子在一处的一老一少,难道也是锦衣卫吗?如果是这样,是否说明锦衣卫早就盯上了周柄。 看周柄这样子,显然是被锦衣卫咬住了,那么接下来…… 人嘛,到了关键时候,自保是本能! “继续说!”周南开口。 吴师爷缓了缓劲儿,锦衣卫动刑是很讲究的,让你疼得半死,又不会死,让你有力气说话,却没力气跑路。 “下了药之后,我就离开了山寨,忠义堂内都是山寨内的要紧人物,只要这些人中了迷香,那么剩下的那些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吴师爷闭了闭眼,“是我、是我对不起耿虎他们,如果不是我欠了赌债,何至于害了他们这么多人!” 周南想起当时刚进山寨,所见的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之状,委实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都听清楚了?”沈东湛目色幽沉的望着扈崇贵,“还需要辩解吗?又或者,由扈大人这位姐夫,来解释一下,你的小舅子为什么如此丧心病狂?” 扈崇贵心下微紧,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扈大人?”周南笑问,“解释一下?” 扈崇贵面色沉冷,忽然上前,一脚踹在了周柄的肩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说,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四下,万籁俱寂。 唯有耿少离满脸愤怒,纵然他年岁小,却也知道就凭那个人,是不可能做下这么大的事情,杀了他的爹娘和父老乡亲。 “急什么?”苏幕睨了他一眼,将坚果塞进他嘴里,“补补脑,别像某些人一样,没脑子瞎嚷嚷,自鸣得意的茅房顶在脑门上,十里外都嗅到了那股臭味。滑稽了自己,笑死了旁人!” 扈崇贵愕然,苏幕的话说得不温不火,但字正腔圆,于这寂静之时,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扈崇贵冷然厉喝,“居然敢……” 年修冷哼,“不只是臭,还聋!” “你!”扈崇贵愤然冲过来。 然则还没走两步,沈东湛已经捻了两根筷子。 筷子尖抵在桌案上,就这么“笃笃”的敲了两声,扈崇贵便再也没敢行动,生怕下一个被穿透手背的,便是自己。 眼下的沈东湛,宛若来自九幽地府的冥君,瞧着不声不响,实则煞气凌然,谁敢轻举妄动,他就对谁不客气。 “扈大人!”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一双丹凤眼,泛着狐媚的邪冷,“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人脾气不好,方才极力克制,才留下了这厮一命,但若是……这筷子下一个要穿的,可就不是手背!是脑袋!” 扈崇贵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沈指挥使莫要胡来!” “那得看扈大人,会不会情绪失控!”沈东湛单手抵在桌案上,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压了压眉心,冷戾的低喝,“坐下!” 扈崇贵腿一颤,嗒坐在了凳子上,愣是没敢再起来。 第133章 活口 “继续说!”沈东湛指尖轻转,筷子在他的指关节上转了一圈,不偏不倚的飞回筷筒内,动作潇洒而恣意。 周南踢了吴师爷一脚,“还知道什么?说!” “那些江湖人,都是、都是周通判找的,为的就是杀人灭口。”吴师爷虚弱的开口,哆哆嗦嗦的抬头,“他们还想、想杀了我灭口,周柄,你好歹毒的心……” 周柄眦目欲裂,目色猩红的瞪着他。 若不是那帮废物拿钱不办事,怎么会留下这么个祸害?也怪自己当时想做得太过完美,想着让这吴师爷悄无声息的死去,不被人察觉,所以一直在等着机会。 终是一步错,步步错。 “周柄!”扈崇贵质问,一脸的痛心疾首,“这些果真是你做下的?” 梅长松上前,“魏大人应该很清楚?” 原想把自己摘干净的魏禄心下一紧,“我……本官不知。” “一句不知,就想把事情推过去?就凭周通判一人,如何能做成这样罄竹难书的恶事?”梅长松绷直了身子,双手都有些微颤,可见激动,“那是人命啊!是我永慰县的百姓,你们这些人贪心不足,视人命为草芥,真真是该死至极!” 魏禄慌忙解释,“本府委实不知情,若周柄真的做下了这等恶事,必定是他一人所为,本府是清白的!” 沈东湛没说话。 周南满脸鄙夷,这个时候还诡辩着“清白”之人,是多冷情薄性,难道梅长松说的还不够清楚?在杀人如麻与清白之间,魏禄只想力证清白,连半分重点都没抓住。 “魏大人为官正直,本官知道!”扈崇贵锤头顿足,“周柄啊周柄,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柄忽然就明白了,这叫:弃车保帅。 他是那个被弃的车,而他们……正在自保。 一瞬间的醍醐灌顶,让他开始挣扎着,被塞住的嘴里,不断发出愤怒的呜咽,这件事怎么可能是他一人所为? 他就这么巴巴的盯着扈崇贵,盯着看了许久。 “梅大人!”周南道,“你只管放心,咱们已经派人去追了,凡是出现在永慰县附近的五毒门之人,会被全部抓捕归案。” 梅长松躬身行礼,“多谢指挥使大人。” 这事,还真得锦衣卫去办。 永慰县这个小地方,县衙里的人都派出去,都未必能逮住那些流窜的江湖人,何况这五毒门的人各个心狠手辣,只怕还没抓着人,自己却伤亡了大半。 一听这话,魏禄和扈崇贵都傻了眼。 听周南这口气,沈东湛是打定主意要将此事追究到底了! “我不会只听片面之词,但事情已经逐渐明了,锦衣卫不能坐视不理,免得到时候民怨沸腾,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谁也吃罪不起。”沈东湛幽幽开口,“扈大人!” 扈崇贵喉间滚动,“沈指挥使。” “虽说是扈大人的小舅子,可若是犯下重罪,还望扈大人莫要徇私。”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丑话说在前面,扈大人听得懂?” 扈崇贵拱手,“任由沈指挥使处置。” 这话说得何其底气不足,何其心虚,他不过是怕这些个腌臜事,摊到自己的头上,怕自己被牵连而已。 “周柄!”沈东湛冷眼睨着他,“如今还不算是证据确凿,毕竟人证还没到齐,等我抓住了五毒门的人,再找你算账!先行将他关押在县衙大牢,好生看管!” 梅长松行礼,“是!” 周柄被绳索绑缚,不由分说的被带下去。 那一瞬,扈崇贵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望了魏禄一眼。 沈东湛将这些细微表现,尽收眼底,心内有数,所有的证据的确都只指向周柄,就算追究起来,最后也只能将周柄问罪。 至于魏禄,不过是治下不严,问个失职之罪。 而扈崇贵呢? 虽然是姐夫,可一个在延州一个在殷都,最多受到牵连,被皇帝训斥罢了,毕竟这些事的确没经过扈崇贵的手。 丢官卸职的结果,不足以平民愤。 店小二将干粮送到了桌案上,“三位爷,干粮准备好了。” “走!”苏幕拄杖起身。 少离小朋友有些犹豫,牵着年修的手,巴巴的望着苏幕,难道就这么走了?爹娘的冤案还没落下,他怎么能走! “听话!”年修低语。 耿少离抿唇,略带委屈的垂下头,默默的跟在了苏幕的身后。 沈东湛瞧着三人亦步亦趋的离开客栈,目光微沉,那神色看得一旁的扈崇贵心头一怔,愈发心慌意乱。 那个孩子…… 山寨里的人都死光了,那是唯一的活口。 “爷?”周南上前,“咱们现在怎么办?” 沈东湛回过神,“虽然山匪已经剿灭,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查清楚,暂时留在永慰县,等抓住了五毒门的人再说。” “是!”周南颔首。 楼梯口,沐柠娇滴滴的喊了声,“东湛哥哥?” 沈东湛眉心一皱,下意识的迈开步子朝外走。 “东湛哥哥!”身后,木楼梯“蹬蹬蹬”的响声,是沐柠提着裙摆,屁颠颠的穷追不舍,“你等等我!” 瞧着那姑娘一溜烟从跟前窜过去,扈崇贵默默抬手,拭去了额头的冷汗,整个人瞬时瘫软下来,若不是倚着桌案,怕是要滑在地上。 “扈大人?”魏禄慌忙上前,“这可如何是好?” 扈崇贵冷眼睨着他,“我还能怎么样?现如今搞成这样,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同本官没有任何干系,你们自己兜着!” “扈大人!扈大人!”魏禄急了,“这可是您的小舅子,若是牵连起来,您也跑不掉啊!” 扈崇贵没说话,眼下锦衣卫都撤了出去,沈东湛跟周南也走出了客栈,那种压抑的紧张气氛散去,让他徐徐缓过劲来,“你们不是说,没有活口吗?” “当时……”魏禄一怔。 两人四目相对。 魏禄缓缓绷直了身子,望着客栈门口方向,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那个孩子…… 第134章 苏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长街之上,沐柠终是追上了沈东湛。 “东湛哥哥,你这是要去哪?”沐柠伸手,想去抓他的胳膊。可她尝试了几次,不是被周南挡了一下,就是被沈东湛避开了。 沈东湛顿住脚步,“别跟着,我还有事,你老实在客栈里待着!” “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沐柠不依不饶,“东湛哥哥,你休想甩开我。” 周南有些头皮发麻,这姑娘真是轴得很,也不知道当年侯爷和夫人是怎么想的,给自己爷找了这么个饭粒子,如此粘着不撒手! 穿过巷子的时候,沈东湛和周南走在前面,沐柠讪讪的环顾四周,只瞧着高耸的两边巷壁,心里有些发慌。 “东……”沐柠一怔,“人呢?” 可不,前面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 “东湛哥哥,你又去哪了嘛!”小姑娘愤然跺脚,“气死我了!” 墙外。 周南睨一眼身边的沈东湛,“爷放心,后面有人跟着呢,沐姑娘不会有事。” 即便沈东湛态度冰凉,但也不希望沐柠出事,说到底也是亲姨娘的女儿,是自家表亲,若是真的出了事,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 墙那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是沐柠跑开的声响。 周南蹿上了墙头,瞧了一眼,确定沐柠已经走开,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她走了!” 墙下,沈东湛怀中抱剑,沉默不语。 “爷,小公爷还没找到,咱们……哎哎,爷?”周南慌忙从墙头蹿下,“等等卑职!” 沈东湛未作搭理。 周南只得默默的跟着,咱也不敢问! 小小的四合院内。 耿少离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情绪低落的耷拉着脑袋,晃动着双腿。 “是觉得爷没有替你做主,所以不高兴?”年修缓步行来。 孩子抬起头,抿唇摇摇头,“不是。” “那你这是作甚?”年修问,“下来!” 少离站起身来,“我只是觉得给义父添麻烦了。”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年修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爷既然答应你了,必定会为你做主,但是眼下不能着急,你也听到了,这件事不是周柄一人所为,若不能一网打尽,那你爹娘的冤屈……” 少离点点头,昂起头望着年修,“我会等!会一直等着,看着恶人被抓起来,让他们为整个山寨里的人偿命!” “你爹应该告诉过你,好的猎人应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猎物入笼!”年修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明白吗?” 猎物? “他们见到了我!”孩子恍然大悟,忽然变得激动而欣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年修拍拍他的肩膀,到底年少,如此藏不住、耐不住,想自己当年入得东厂,也不似他这样,不知道爷看中这孩子什么了? 只是缘分? 这理由,完全无法让人信服,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哪有什么缘分之说。 “以后,不要大喜大悲,不要大呼小叫。”年修叮嘱,“在咱们东厂,只有生杀没有喜怒哀乐,明白吗?” 少离扬起头,有些愣怔。 自小父母恩爱,得亲情呵护的孩子,经历过家变之后,仍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即便嫉恶如仇,却也温情不改。 他不懂,为什么人要摒弃喜怒哀乐? 若然如此,岂非与木头人无异? “我……” “别问为什么,记住就行,否则你会给爷带来无尽的灾祸。”年修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东厂,原就不是良善者能进去的地方,若无雷霆手段,必承雷霆之力而粉身碎骨。 “我记住了!”少离连连点头,眨着明亮的眸子。 如今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义父! 苏幕换了身衣裳出来,易容悉褪,他们来时是四人,如今有一人受了伤,自然不能在客栈留养着,还是得换个地方才好。 这小四合院是年修临时找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环境雅致的同时,附近闲杂人等不多,适合安安静静的休息。 “爷!”年修行礼。 苏幕面色微白,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整个人近乎呈现着剔透之感,“先带着少离进去,你们好好休息,免得夜里累得慌!” “今夜,要出去吗?”少离忙问。 苏幕伸手,抚了抚他光洁的额头,“阎王殿,去不去?” “义父在哪,我就在哪!” 瞧着孩子坚定的眸子,苏幕勾唇,“很好,这才是我苏幕的义子!进去休息。” “是!”少离行礼,跟着年修一道进了屋。 苏幕双手环胸立在院子里,面上的笑意已消失殆尽,“锦衣卫如今愈发清闲,惹得沈指挥使动不动的爬墙头。” 音落,沈东湛从屋顶蹿下。 “不是墙头。”他订正。 苏幕剜了他一眼。 “你倒是舍得,拿孩子当饵。”沈东湛望着她。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见她轮廓分明的侧颜,圆润的鼻尖在阳光下,略显几分可爱。 “彼此彼此!”苏幕侧过脸看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周南隐隐觉得氛围不太对,想了想,便往后撤了撤,偷摸着猫在了廊柱后面,如此这般总不会太过碍眼了? 虽说这苏阉狗近来时运不济,身上一直带伤,但不知道为何,周南总觉得自家爷……好似没那么容易胜她。 说起来,委实有点邪门! “不陪着你的小美人,跑这儿晃悠,就不怕穷山恶水出刁民,提前让沈指挥使,体验当爹的滋味?”苏幕眸中满是嘲讽。 许是觉得无趣,沈东湛别开头,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样子,“苏千户当爹似乎当初瘾头来了?嗯?” 苏幕一愣,“哦,倒是忘了,我这儿还有一个呢!沈指挥使不是当爹,是当娘。” “苏幕!”沈东湛连名带姓的喊出声来,“你别欺人太甚!” 苏幕冷嗤,“怎么,想动手?” 说动手,还真就动了手。 周南心头一紧,哎呦妈呀,真打起来了? 这两人表面和谐,实则八字不合。 瞅瞅,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病,可真吓人! 但是…… “爷干嘛让着她?”周南幽幽的叹口气,略显哀怨的瞧着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沈东湛剑未出鞘,然则拂袖间顿生雷霆之击,直逼苏幕面门而去,“苏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第135章 谁的问题? 苏幕可没这么想,他沈东湛是谁,除了当今圣上,他怕过谁?不敢动她?笑话,他动她的时候还少吗? 在定远州就没少动手,现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双手交手,动静有些大,年修冲出来的时候,委实愣了愣。 “爷?”年修骇然。 须知,苏幕身上还带着伤呢!昨儿又跟那些五毒门的人交了手,昨夜伤势略有复发的迹象,这会再交手,真是不要命了? “你干什么?”周南快速挡住了年修,“诶诶诶,两个人交手,这叫公平,你掺合进去算什么?两个打一个那叫群殴!” 年修二话不说便是一掌拍出,“去你的公平,我家爷身上带伤,这叫公平?” 周南惊出一身冷汗,年修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出手的速度又是极快,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只怕这会脑门会被砸出个坑来。 “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周南愤然。 年修冷笑,又是一掌劈来,“与你这样的人,还要谈什么武德吗?” “岂有此理!”周南放下手中剑,赤手相迎。 于是乎,少离站在檐下,木愣愣的瞧着厮打在一处的两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在客栈里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打得跟仇人见面似的? 一个比一个眼红,一个比一个发狠? 不知道为何,苏幕觉得沈东湛好似憋了一口气,至于这口气来自于何处,倒是不得而知了。瞧他这发了狠又压制着力道的样子,她只觉得好笑。 掌风相对,只听得一声微响。 沈东湛与苏幕顿时分立两旁,各自站定。 “小公爷在哪?”沈东湛冷然。 苏幕:“……” “薛宗越何在?”沈东湛又问。 苏幕:“??” “别以为你不说话便罢了,人到底是怎么丢的,丢在了何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苏幕,这一招不好使!” 苏幕面色苍白,“沈东湛,你少放屁!我这里哪有什么小公爷?你要发疯,就出去发,少在我这里胡言乱语。” “他!”沈东湛指着檐下站着的耿少离,“活口都在这儿了,难道不该问清楚吗?” 苏幕眸色眯起,徐徐移动身子,挡在了沈东湛的指尖前,截断了他与少离的直线对视,“我看谁敢动他!” 年修和周南亦纵身跃至自家爷身边,气氛瞬时剑拔弩张。 “你们锦衣卫别欺人太甚,永慰县的事情还亏得我家爷提醒,否则就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也想查出真相吗?”年修气愤不已,“恩将仇报,不外如是!” 周南当即反唇相讥,“什么恩将仇报?都是为朝廷办差,何来你我之分?再者,就算没有你们东厂,我们锦衣卫照样能查出真相。扈崇贵和周柄的关系,不还是我们查出来的吗?” “你们查出来,难道不应该吗?这原就是你们的差事!”年修反驳。 周南急了,“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又不是咱们请了你们来永慰县,是你们自己来的,这其中难道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年修驳斥。 苏幕:“闭嘴!” 沈东湛:“闭嘴!”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 “像什么样子?”沈东湛横了周南一眼,“有这泼妇骂街的本事,怎么不去天桥下说书?” 年修:“就是!” 周南:“……” “行了!”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原是朝廷之事,不管是谁去做,总归要有人去做。沈东湛,我只希望你能公事公办,别让山寨里的人,怨气不散。” 沈东湛面色沉冷,“我可不是苏千户,自不会徇私枉法,必定公事公办!”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苏幕:“??” 好半晌,苏幕才回过神来,冲着他的背影冷喝,“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徇私枉法?沈东湛!” “你自己想清楚!”沈东湛头也不回。 苏幕站在院中,唇瓣微颤,“该死的东西!” 这会,年修倒是冷静下来了,跟着爷这么多年,还甚少见着有人能如此影响,爷的情绪……比如说现在! “爷?”年修愣了愣,“您没事?” 苏幕转头看他,忽然胸口血气翻涌,顿时一口血匍出唇。 “爷!” “义父?” 苏幕抬手,视线晃了晃,好在意识还是清楚的,“没事,不用紧张!” “爷?”年修慌忙搀住她。 少离亦学着做,快速搀住了苏幕,“义父,回房休息?” 进了屋。 年修赶紧取药,“爷!” 少离端来了茶水,“义父?” 吃了药,苏幕靠在床柱处,徐徐缓过劲儿来。 “沈指挥使的话,您何必放在心上?”年修心有余悸,“锦衣卫巴不得咱们东厂的人,都死绝了才好,您平素教咱们莫要上心,今儿怎么较真起来了?” 苏幕睨了他一眼,“沈东湛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这话定然另有所指!” “爷,您、您怎么还帮他们说话?”年修骇然,宛若活见鬼一般,盯着自家爷。 爷莫不是中了邪,居然还真的相信了沈东湛方才的气话?傻子都瞧得出来,沈东湛刚才是一时口快,哪里像是认真的样子。 “去查顾西辞。”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小公爷的事,估计和他有关。” 年修狐疑,“您是如何肯定的?” “他说的。”苏幕答。 年修:“……” 然则,顾西辞的行踪……不是一直在舒云的监控之下吗?这还能有什么问题?除非舒云背叛了东厂,背叛了苏幕,否则亲眼所见之事,岂能作假? 这里面,难不成有什么纰漏? 舒云的问题? 还是顾西辞的问题? 第136章 我下手,有点重 不管是顾西辞还是舒云,苏幕一个都不放心,之所以让这两人窝在一处,一则是相互监视,二则是看看二人是否会联手。 一旦二者相从过密,便会露出狐狸尾巴。 “爷,您什么时候如此相信锦衣卫了?”年修慎慎的问。 苏幕一抬眸,自个都愣了一下,“有吗?” 她相信沈东湛? “有!”年修很是慎重的点头,“沈指挥使阴魂不散似的,动不动就在您眼前晃悠,您就跟中了邪似的,时不时的相信他。” 苏幕:“……” “爷,这若是让督主知道,还不定要如何惩罚您呢?”这才是年修最担心的事情。 督主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万一督主觉得爷心生背叛,后果将不堪设想,且看此番在客栈里的事情,就可知晓督主疑心之重。 苏幕略显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我果真表现得如此明显?” “有点!”年修不敢说很明显,至少还是要提醒一番。 苏幕点点头,“我知道了!” 年修又道,“奴才这就去找舒云和顾家那小子。” 待年修离去,苏幕捂着胸口,嗓子里略有腥甜滋味,义父那一掌虽然下了不少力道,但显然只是惩罚,并不想取她性命。 如若有下次,那可就不好说了。 年修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顾西辞?”苏幕靠在床柱处,眉心微凝。 派去顾家查察的人还没回来,是以她这一时半会的也无法知晓,有关于顾西辞的,更详细的消息,还是要等着消息传回,才能推测顾西辞的真实意图。 这会,顾西辞在做什么呢? 小公爷真的会在,顾西辞的手里? 顾西辞,顾安禹? ………… 舒云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顾西辞,哪怕知道自己其实起不太大的作用,也没有放弃跟随,即便被察觉又如何?只要顾西辞不出手,不捣乱,就不会坏了东厂的事。 巷子口。 顾西辞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廊柱,略显无奈的问,“你这都跟了我大半日,跟了我几条街了,还不死心?” “顾公子这话错了,大街人人可走,大路人人可行,何以你走得,我却走不得?”舒云从廊柱后面走出,梗着脖子回答,“再说了,即便我跟着你又如何?只要你没干坏事,何来如此心虚?” 云峰差点被气笑了,“心虚?到底是谁心虚?现如今跟着我们不放的人是你,强词夺理的还是你,舒姑娘,咱们无冤无仇的,您这是何苦来哉?” “腿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爱去哪就去哪,你们谁也管不着。”舒云自知无理,可到了这个时候,咱无理也得弄出点道理来,不能被压一头。 顾西辞的眉心皱了皱,抬步进了巷子。 见状,舒云毫不犹豫的跟上。 然则,拐个弯的功夫,眼前忽然空空如也。 舒云心头骇然,慌忙追出了巷子。 不远处,顾西辞与云峰正快速拐过街口,进了一家茶馆。 舒云不死心,快速跟上,确定这主仆二人进了雅间,这才在大堂里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紧闭的房门。 这个位置正好对着房门,又能看到大门口,若是这二人要出去,必定是要从这儿经过,她便不担心他们跑了! 舒云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寸步不离。 如此这般,总能放心了? 放心二字,拆开来,一则放,而则心。 沈东湛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站在河边的时候,神情略显迟滞,瞧着不是太高兴。 “爷?”周南近前,“您这是怎么了?咱们打架也没输,您怎么还郁闷了呢?” 沈东湛望着碧波腾起水雾,波光潋滟春华,心内有些沉甸甸的,“我方才下手有些重。” “嗯?”周南愣怔,“你是在想着苏阉狗呢?” 沈东湛剜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什么?” “您不就是在说……” 还不待周南说完,沈东湛已经拂袖而去,这股子恼怒的样子,委实将周南给震了一下,“往常是性子冷淡了些,却也不似现在这般喜怒无常?” “不对!”周南自言自语,“这不是喜怒无常,倒是有些矫情。” 沈东湛在前面走,周南在后面追。 “爷,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周南屁颠颠的跟着,“您就不怕沐姑娘找到您?” 沈东湛没说话,沉着脸回到了长街上,想了想便又朝着苏幕的四合院走回去。 “爷,咱走错了方向。”周南忙道,“去客栈往前走,去县衙往后走,您这拐个角,是又要回去打架吗?” 沈东湛想着,自己那一掌虽然收了力道,但苏幕原就有伤在身,若是伤势加重,在这穷乡僻壤的怕是不好救治。 “我那一掌下手不轻,若是苏幕此刻犯了旧疾,你觉得她会怎么做?”沈东湛问。 周南愣了愣,“那应该找大夫?” “谁是大夫?”沈东湛又问。 周南顿时恍然大悟,“顾家那小子!” “所以,现在回去说不定能碰见他!”沈东湛大步流星,理直气壮的往前走。 这点,周南还真是没想到,不过…… “爷,您为何觉得顾家那小子铁定有问题?”周南不解,“虽然卑职也不喜欢这小子,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阴测测的,但是这件事,咱唬唬东厂那边也就算了,委实当不得真。” 沈东湛没搭理他,直接回了小院。 这会,苏幕已经歇下。 年修出去找人,暂时没回来。 周南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被两个蕃子拦住,全然当了一回挡箭牌。 “别误会,我就是来四处转转的,没别的意思,真的真的!”周南赶紧赔笑,“你们苏千户,没事?我家爷下手没轻重,难免会误伤!” 蕃子冷笑,“误伤?我看你们是故意找茬!” “别别别,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周南笑得好生尴尬。 爷啊,看您闹的! “那就是有意的!”蕃子低喝。 另一蕃子冷然,“少跟他废话,敢闯千户大人的地方,打死也不冤!” 音落,二人直扑周南而去。 当然,三人都是静悄悄的,即便动手也不会动刀动剑,毕竟自家千户大人还在休息,要打也只能往僻静的地儿去。 这点,双方极为默契。 屋内。 沈东湛无声无息的立在床前,瞧着床榻上的人,眉心微凝。 第137章 添堵 苏幕躺在床榻上,一张脸煞白如纸,额角泛着细密的薄汗,好在呼吸尚存。 沈东湛薄唇紧抿,若有所思。 蓦地,美眸骤然睁开。 惊得沈东湛快速退后一步,宛若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被人忽然当场抓住,一瞬间的惊慌悉数呈现在脸上。 苏幕温吞的坐起身来,美眸冰凉的睨着他,“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顾西辞没来看你?”沈东湛脱口而出。 苏幕:“……”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气氛极是尴尬。 沈东湛:“……” 屋内骤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外头的蕃子,舍开周南就往屋内冲。 “大人?” “大人?” 周南踮着脚尖,撒腿就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外头的巷子里,沈东湛面无表情的站着。 “爷,没事?”周南一抹额头的汗,“那两个混账东西,缠得卑职差点脱不了身,又不敢惊动屋内。爷,您见着顾家那小子了吗?”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来。 周南身子一颤,瞬时打了个激灵。 这是…… 怎么了嘛? 沈东湛疾步离开,周南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来了? 又走了? 顾西辞呢? 小公爷呢? 待年修回来,听说沈东湛和周南,去而复返,差点没提着剑杀到客栈去。 “回来!”苏幕低喝。 年修愤然,“他们欺人太甚了,这上门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敢来第二次?真以为咱们东厂的人好糊弄,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可恶!” “我让你干什么的?”苏幕问,“可还记得?” 年修愣怔,这才回过神来,“记得!” “亏你还记得!”苏幕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今夜有好戏看,别给我添乱!” 年修垂眸,“奴才明白!” “顾西辞呢?”苏幕问。 年修解释,“奴才找到舒云的时候,她坐在茶楼的大堂内,说是看到了顾公子和云峰上了二楼雅间,奴才当即上了楼。” “雅间没人?”苏幕挑眉。 年修摇头,“人还在雅间里,但是……只有云峰一人,顾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云峰人呢?”苏幕倒是半点都不诧异。 年修身子微微侧开,“此刻,人就在院子里,等着见您呢!” “让她进来!”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转头望着边上,略显懵逼的耿少离,“少离,记住了,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什么都不要想当然。关了房门,还有窗户!” 少离点点头,“是!” 云峰进了屋,躬身行礼,“苏千户。” “你家公子有话留给我?”苏幕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是把云峰给震了一下,“您……” “说!”苏幕气定神闲,没有半点诧异之色。 云峰这才明白自家公子说的那句话,苏幕早就猜到他们所想,是以对着她直言便是,无需遮遮掩掩,“公子在城西边的破庙外等着您,请您一人过去。” 城西,破庙? “爷?”年修上前拦阻,“不可信,谁知道他们主仆二人安的什么心思?好事无不可对人言,不可对人言之事,必定不是好事。” 云峰继续道,“公子说了,若是苏千户不愿过去也无妨,就当咱们什么都没说。” “爷?”年修愕然。 他知道,爷一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苏幕揉了揉眉心,终是温吞的站起身来,“你们糊弄舒云这么久,也该给个说法,前面带路。” “爷?”年修骇然。 苏幕瞧了他一眼,“看好少离,我很快回来。” “义父?” 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年修面色微沉,不知道这顾西辞搞什么鬼? “年叔叔,义父会不会有事?”少离仰头问。 年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爷,不管发生何事,都能妥善处置。” “我也相信义父!” 城西这块,很是荒凉。 苏幕早前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点。 这地方,荒凉归荒凉,野林子也多,经常能发现一些野果树,到了一定的季节,还能捡点野果子来果腹。 当然,这得在运气好的时候。 苦难人太多,这野果子也轮不到你来捡。 城西那个破庙,是个土地庙,永慰县实在是太穷,地方太过偏僻,是以到了最后土地庙无人供奉,神亦被人舍弃,徒留这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借与世人遮风避雨。 到了城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苏幕立在破庙外,冷眼睨着云峰,“人呢?” “在里面!”云峰伸手一指。 苏幕跨步进了门口,这破败的木门,压根用不着推,风一吹就“吱呀吱呀”的摇晃,瞧着偌大的门缝,她瞧见了黑漆漆的院子,满目都是稻草、木屑、烂木棚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冬日御寒,夏日挡雨。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少年人,长身如玉,眉眼温润,回眸间笑容清浅,音色温和,宛若春风,“你来了。” “你玩什么花样?”苏幕立在那里。 顾西辞冲她笑,“跟我来,后院有惊喜!” 惊喜倒算不上,惊……诚然如此。 瞧着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小公爷,此刻正鼻青脸肿的,与乞丐争食,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倒是真的瞧不出来,是薛宗越本尊。 “你带我来看这个?”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顾西辞,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西辞叹了口气,“你若是唤我安禹,我会更高兴些。” “你少阴阳怪气。”苏幕侧过脸看他,“我不会感激你的。” 顾西辞报之一笑,转身离开,“帮你也等于是在帮东厂,帮了东厂就是帮太子殿下,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无所谓感激不感激。” 望着顾西辞离去的背影,苏幕敛眸望着不远处的薛宗越,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 这原是锦衣卫的事情,沈东湛一直在找人,按理说不可能找不到薛宗越,那只有一种可能,顾西辞动了点手脚,以至于锦衣卫的人没能找到此处。 可顾西辞一介儒生,能动什么手脚呢? 要知道,沈东湛可不是寻常人,锦衣卫的势力更不容小觑,要躲开锦衣卫的耳目,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这顾西辞,绝非泛泛之辈。 苏幕原是想走,可走到了门口,又顿住了脚步,薛宗越是个草包,饶是问了话,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草包有草包的好处,比如说…… 添堵!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这倒是极好。” 第138章 孰真孰假? 夜幕降临。 县衙大牢内,灯火昏暗。 外头的守卫都被解决殆尽,有暗影快速入了大牢,二话不说就劈断了铁索,快速挟了半昏半迷的周柄,离开了县衙大牢。 一行人速度极快,夜幕中穿梭如风。 须臾,整个县衙都闹腾开来,叫嚷着“有人劫狱”…… 密林深处。 挟制者松开手,周柄终于稳住了身形,这才松了口气,瞧着黑暗中模糊的身影,低低的喊了声,“姐夫?” “周柄!”是扈崇贵的声音。 周柄如释重负,“姐夫,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周柄!”扈崇贵叹口气,“我是你姐夫,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而见死不救。可你要知道,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 周柄顿了顿,嗓音里带几分笑意,略带嘲讽,“姐夫这是要弃我于不顾了?” “混账东西,我若是真的要弃你于不顾,岂能救你?”扈崇贵冷声低喝,“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干粮和盘缠,你离开永慰县,不管去哪都成!这些银两,足够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周柄可不想就这样走了,绕着扈崇贵走了一圈,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扈崇贵冷然。 周柄幽幽的开口,“姐夫,你是怕我把事情抖落出来,所以急着把我送走?这件事虽然没经过你的手,可是你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我若是有事,你也得受牵连!” “我救你出来,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你还想怎样?”扈崇贵呵斥,“周柄,你别得寸进尺,这件事与我没关系,我只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才对你施以援手,你行凶作恶,利欲熏心,都是你一人之过,若是真的计较起来,该千刀万剐的是你!” 周柄眦目欲裂,“姐夫这是要把自己摘干净!” “我原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做官,你何苦要拉我下水?”扈崇贵愤然,“还不快滚!” 许是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又或者觉得自己应该先跑了再说,周柄翻身上马,伸手摸了摸马鞍边上,挂着的包袱。 沉甸甸的,的确有不少银子。 “先谢过姐夫的救命之恩!”周柄坐在马背上,“不过,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姐夫可要记着我,待我花完了银子,还是要回来找你的!” 音落瞬间,一声马鞭响,马儿顿时撒开四蹄,飞踏而去。 “大人?”底下人上前,“这……” 扈崇贵叹口气,“虽然这事跟本官没关系,但终究也是本官没能管束好自己的小舅子,这才闯下如此大祸,终究是至亲,本官……怎么忍心看他死?希望经此一事,他能有所成长,隐居山林,好好做人。” “大人,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扈崇贵转身离开。 等到众人离去,沈东湛和苏幕从树后徐徐走出。 “你信吗?”沈东湛问。 苏幕没吭声,缓步行至光亮处。 今夜,无星有月。 月色迷人,天地间如同铺上了一层银辉。 银辉之下,苏幕捂着心口位置,方才一番疾行,让她略有气息翻涌,面色苍白。 “没事?”沈东湛眉心微蹙,瞧着她那副样子,不由的心头一窒,“要不要我替你疗伤?” 苏幕侧过脸看他,显然是有些不太相信,满脸的狐疑之态。 替她疗伤? 这沈东湛近来,抽的什么风?是因为去了一趟定远州,便觉得二人是生死之交,以至于好到了这般你我不分的地步? “你确定要替我疗伤?”苏幕忽然近前一步。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一皱,“你干什么?” “疗伤是不是得找个圣地,比如说集日月精华,天地为庐,二人……”苏幕勾唇,素白的面色合着她那双摄人的眸子,翻涌着潋滟波光,“就是不知道,沈指挥使,舍不得献身?” 她的掌心,轻轻贴在了他的胸口。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眸光锐利的盯着她,须臾又将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的胸口,“挪开!你的手!” “不是说要替我疗伤吗?原来沈指挥使,不过说说而已!”苏幕笑容骤失,冷然立在一旁,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沈指挥使以后少说这些客气话,不然我会当真!” 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和年修一道去追周柄,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县衙内。 依旧乱糟糟的。 所有人都追了出去,火光摇曳。 “扈大人?”梅长松立在大堂前的空地上,“您这是从哪儿回来?” 扈崇贵冷着脸,“怎么,本官刚到这儿,还要受你审问?梅长松,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官阶,也敢对本官颐指气使?到底发生何事?” “周柄被人劫走,扈大人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梅长松红了眼。 扈崇贵先是一怔,俄而冷笑两声,“此事与本官何干?本官刚刚赶到这儿,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为永慰县的县令,如今犯人在你的县衙大牢内逃脱,该被问责之人,难道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放走了重犯?” 说是重犯,实则还没有升堂问供,还没有宣告百姓,就连五毒门的人还在缉捕之中,这一桩案子还没有形成完全的证据链,是以……罪责尚未定下。 “你!”梅长松哑然,气得浑身发抖。 扈崇贵深吸一口气,“梅大人,与其在这里争执,还不如多派人去追,找回来了,许是能让自己多活几日。若是找不回来,丢失重犯,恐怕罪责难恕!” “沈指挥使?”梅长松越过扈崇贵,快速走向门口。 沈东湛从外头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烛光下的扈崇贵,不由的想起了苏幕方才的话。 苏幕说:我敢打赌,这扈崇贵是在演戏,他明知道锦衣卫有你沈东湛在,肯定不会允许犯人走失,从他劫走周柄,轻而易举离开县衙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 第139章 杀机四伏 不得不说,苏幕的眼光极毒,这人看什么都看得这般刁钻,且看着扈崇贵如此神色,慌张之余多了几分伪人的正气。 沈东湛由内感慨,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生出几分正气来?委实不易。 “指挥使大人!”梅长松行礼,“人丢了,至今还没找到!” 沈东湛抬手,“我知道,已经派人去追了,这永慰县周围都是崇山峻岭,想必跑不出太远,若是留在林中,无食物和水,怕是要死在林中了。” “是!”梅长松点头,“这都是荒山林子,咱们这永慰县前些年倒是野兽不少,如今光景早已不似从前,林子里会有山溪,但是食物……” 能吃的早就吃得差不多了,眼下是春日,虽然万物复苏,但还未到彻底暖和起来的时候,夜里的林子里亦是冷得厉害,越往山里走,越是难熬。 “梅大人!”沈东湛开口,“这永慰县一带,属你们最为熟悉,想必这地形地势地貌的,你们应该很清楚,哪条路能走出去?” 梅长松忙道,“指挥使大人放心,咱们已经派人尽量堵住路口,想来这周柄就算逃脱,若不能离开这山里,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很好!”沈东湛睨了扈崇贵一眼,“扈大人,你有什么看法?” 扈崇贵忙道,“虽然周柄是本官的小舅子,可法理不容情,本官绝对不会徇私,还望沈指挥使放心。” “有扈大人这句话,咱就暂且不跟你计较,但是有个前提,劳烦扈大人在周柄被抓归案之前,不要离开县衙,否则咱们也说不清楚,扈大人以为呢?” 扈崇贵应得很是双开,“那是自然,本官一定会好好的留在县衙内,免得大家心生嫌隙,怀疑本官与周柄私逃一事有关。” “梅大人!”沈东湛开口。 梅长松行礼,“指挥使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扈大人。” “那就好!”沈东湛转身就走。 从县衙出来,沈东湛拐个弯,钻进了一辆青布马车内。 苏幕靠在车窗处闭目养神,听得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而是翻个身,侧对着他,“往常锦衣卫只听吩咐办事,想必没机会见着这样的两副面孔。” “这话说的,好似你已经司空见惯。”沈东湛坐在她身侧。 顿了顿,他转头看她。 苏幕侧对着他,却用马车内的薄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见她极是精致的侧颜,眉眼轮廓分明,薄唇微抿,即便如此,浑身上下亦透着防备,时刻保持着生人勿近的状态。 “你若能入得后宫伺候,保不齐会比我更司空见惯。”苏幕扯了扯唇角,“扈崇贵现如今留在了县衙内,让大家给他见证,说明他是何等的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回头到了皇上跟前,他也能因此而脱罪,且不说脱罪,至少能博个好感,让皇上对他手下留情。” 沈东湛承认你,“是这个理儿。” “依你之见,这件事跟扈崇贵到底有没有关系?”苏幕徐徐睁开眼看他。 沈东湛看了她一眼便别开了头,只觉得那一眼就跟着了魔似的,忽的就烙在了脑子里,一眼便那么清晰。 慵懒如猫儿,明明是那样的柔软温和,实则藏着锐利的爪子。 “我自不信。”沈东湛轻嗤,“若是没关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再者,就凭着周柄一人,和魏禄勾结,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且看这永慰县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城外满是空村,荒芜而民生凋敝,城内虽然还算稳定,可是街上又有几人?” 苏幕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你看我作甚?”沈东湛瞥她一眼。 苏幕勾唇,“你原来不瞎啊!” 闻言,他目光锐利的剜了她一眼。 你才瞎! “即便与宫里有关,定也有人从中斡旋牵线。”苏幕道出了沈东湛心中所想。 沈东湛垂眸,“这人极有可能是扈崇贵,否则怎会如此巧合,由他陪同,前来永慰县剿匪?” 音落,外头响起了年修和周南的声音。 “爷!” “爷!” 二人异口同声,一扭头,四目相瞪。 沈东湛率先从车内出来,其次是苏幕。 “爷!”年修赶紧上前,搀了一把,“没事?” 苏幕站定,捋了捋衣角,“我能有什么事?该有事的,是沈指挥使。同行三人,小公爷丢了,扈崇贵会幕后黑手,想想都觉得怄得慌。” “你们莫要幸灾乐祸!”周南愤然,“东厂也有栽的一日!” 年修冷笑,“你想得美!” “好了!”沈东湛有些脑仁疼,“说说,怎么回事?” 周南躬身行礼,“爷,咱们一直跟着周柄,找到了五毒门余孽的落脚点,果不其然,这小子压根就没想着要跑,还想着回来作祟呢!” “只要杀了吴师爷,灭了少离的口,这事就算是死无对证,毕竟还没升堂问罪,来日折子递到了皇上跟前,只要扈崇贵一口咬定没有这等事,周柄就能翻身。”年修接过话茬,“毕竟这永慰县的事儿背后有所牵扯,既然山匪已经剿灭,那么皇上肯定不会再深究。” 周南道,“事情不了了之,那些人……全都白死了!” “扈崇贵现如今,尽量把自己撇清,保全自身。”苏幕负手而立,缓步行至树下,“为的就是来日到了皇上跟前,反参奏锦衣卫一本!” 周南切齿,“岂有此理!” “不仅仅如此。”苏幕又道,“我总觉得这周柄可能拿捏着什么东西,否则扈崇贵费那么大心思,有所不妥。” 沈东湛也是这样的心思,“我派人去了延州,估计这会人已经进了通判府。” “有沈指挥使在,定然没问题!”苏幕阴测测的笑着,“那我就先替少离,谢过沈指挥使!” 沈东湛眉心一皱,生怕她再说点什么出来,幽邃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所幸,苏幕没有继续往下说。 “那就分头行动。”沈东湛开口。 苏幕转身就走。 “欸!”他唤了一声。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我还等着保我的义子安然无恙,沈指挥使纵然秀色可餐,却也比不得人命重要,何况这条人命也跟你有所渊源,不是吗?”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原是想问一问,她伤势如何?可现在,竟是半句都说不出来了,来日若是被她生生气死,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有话就说,莫再耽搁!”苏幕有些不耐烦。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保护好小豆子。” “废话。”她拂袖而去,仿若方才的轻挑言语,不过是随口而来,一转身又是那个凉薄无温的苏千户。 周南略显不平,“爷,这人太嚣张太傲慢太无礼了,咱好心提醒,她出言不逊也就算了,还如此不领情!” “这才是苏幕。”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盯住县衙大牢。” 周南行礼,“您放心,不只是县衙大牢,咱们连五毒门的人,都不会放过!您交代过的,卑职都记在心里,此番必须一网打尽,免得他们死灰复燃!” “扈崇贵!”沈东湛轻呵。 真是好本事,把人当猴耍! 夜色沉沉。 杀机四伏。 城外,十里坡。 两个蕃子守着亭子,锐利的眸子不断的环顾四周,警惕万分。 耿少离有些紧张,手中握着苏幕给的短刃,总觉得这地方阴风阵阵,吹得他脊背微凉,可只要一想起父母惨死,山寨里惨绝人寰的一幕,他又挺直了脊背。 大仇不报,枉为人子! “有动静!”蕃子低喝。 冷剑,骤然出鞘。 第140章 恶从胆边生 为 兰怀恩 马车加更1 突如其来的暗影,快速从黑暗中窜出,一个个手持弓弩,成猎杀之势,要将眼前这三人斩杀,方可罢休。 “保护公子!”蕃子分立两旁,各自持剑。 耿少离看清楚了,这帮黑衣蒙面的人,与当日袭击山寨里的,可能就是同一拨,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每个人弓弩在手,冷剑在背,看行头都是差不离的。 “是你们!”耿少离低喝,“我爹娘就是你们杀的,山寨里的人,都是你们杀的!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黑衣人已然包围了亭子,为首那人听得一孩子质问,不由的心神一震,“没想到,真的有落网之鱼!也罢,今日就送你去跟你爹娘团聚!杀了他们!” 音落瞬间,双方交手。 敌众我寡的局面,显然对东厂不利,但也没有持续多久。 年修和苏幕从天而降,当即破了这僵局。 “保护公子!”苏幕冷然,徒手便撕了冲上来的黑衣人。 刹那间的鲜血飞溅,却未有分毫溅落其身,她冷眼扫过众人,单手将耿少离推到自己身后,周身杀气腾然。 不管虚弱至何种地步,只要她是苏幕,只要苏幕未曾倒下,就绝对不会退让分毫。 那一瞬的气势,生生将黑衣人震退出亭子,无人敢轻易上前。 “爷!”蕃子们快速聚拢在耿少离身边。 苏幕冷然望着众人,“尔等五毒门众,肆意杀戮,血染山寨,今日落在我手里,是你们命该如此,命数已尽!” “杀!”年修纵身而起,持剑横扫。 苏幕反手便是一掌,震飞了身侧的黑衣人,“少离,睁眼看着,无畏无惧,是我对你的第一桩要求。” “是!”耿少离斩钉截铁的应声。 苏幕下手极快,当然,相比前些时候弱了不少,身上带伤,能有这般劲道实属不易。 “放箭!” 黑衣人已然不敌,那只好兵行险着。 弓弩冷箭齐发,瞬时呼声凛冽。 “少离!”苏幕直扑耿少离而去。 年修骇然,旋即冷剑生风,力挡箭雨,“小心,箭上有毒!” “保护大人!” 箭,多数被圻落在地,亦有深深扎入木柱中。 “少离!”苏幕冷喝,抱了耿少离在怀,“快,解毒丸!” 昏暗中,凌乱一片。 “杀无赦!”苏幕下令。 蕃子和年修当即拼死相搏,黑衣人四下逃窜,只剩下一人逃出生天,其余人等都被年修等,斩杀殆尽。 “检查一下,是否有活口!”苏幕瞧了一眼怀中的耿少离,“从现在开始,闭着眼睛不许睁开,我让你起来,你再起来。” 孩子双目紧闭,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柄短刃,躺在苏幕怀中一动不动。 “爷,没有活口!”年修起身回禀。 苏幕抱起了耿少离,“回去!” “是!”年修上前,“爷,让奴才来抱?” 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不用。” 这里热闹完了,接下来就该是县衙大牢里的热闹。 苏幕倒想知道,这扈崇贵的戏,什么时候能落幕,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唱,他自个不累,看的人也是累了。 县衙大牢内,亦不好过。 黎明前的黑暗。 沈东湛领着锦衣卫冲进了大牢,然则为时已晚。 “这!”周南快速冲在前面,伸手一探倒地之人的脖颈,“不行了!” 沈东湛立在那里,梅长松面色惨白。 待扈崇贵过来的时候,周南已经走出了大牢,拦住了他,“扈大人还是别进去了,人已经死了,进去也没什么用。” “吴师爷是在县衙的大牢里出了事,梅大人,你该当何罪?”扈崇贵冷声厉问。 梅长松无言以对,面如死灰,“下官……下官罪该万死!” “吴师爷是山匪一案最关键的人证,现如今死在了县衙大牢里,这桩案子就会成为悬案,无法结案。梅大人,您这失职之罪,可不小啊!”扈崇贵居高临下。 周南愣了愣,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居然能颠倒黑白至此? “扈大人!”沈东湛道,“事情还没结束,现在就下定论,为时过早!” 扈崇贵叹口气,“本官也是担心啊!吴师爷是本案最重要的人证,如今死无对证,又该如何是好?皇上那里,怕也不好交代。” “一条路走不通,难道就要磕死在墙头?自然还有别的路可走。”沈东湛冷然,“人被杀,自然会有凶手,传令下去,彻查今夜所有看守县衙大牢之人,不管是谁都得盘问。” 周南行礼,“是!梅大人!” 梅长松回过神来,“是,下官一定极力配合,全力捉拿凶手!” “扈大人,请!”周南道。 扈崇贵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走出了大牢。 瞧着他这副模样,周南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面色微沉。 身后,传出了仵作的声音,“唇舌变色,乃是中了剧毒的症状。” 出了县衙大牢,扈崇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他一同被安置的,还有魏禄。 “扈大人,如何?”魏禄忙问,“果真是吴师爷出了事?” 扈崇贵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怪不了旁人,他自个乱嚼舌根乱说话,污蔑良善,自然会遭天谴。记住了,这是天谴!” “天谴?”魏禄面色发白,整个人呈现出慌乱的之色。 去他的天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非要自欺欺人,这滋味委实不好受,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当日他就该…… 然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事很快就会了结,魏大人放心便是!”扈崇贵拂袖落座,淡然饮茶。 很快,扈崇贵的话,应验了。 午后时分,外头看守的衙役成群的,议论纷纷。 魏禄开了门,躲在廊柱后面听闲话。 只听得这些衙役,一会说什么孩子死了,一会说吴师爷是中了五毒门的毒而死,人证皆亡,显然是死无对证。 话很细碎,但魏禄听得仔细,自个一连串便明白了大概。 所谓孩子死了,应该是指耿虎的儿子,那小子是山寨里的幸存者,若是连他都死了,那这桩案子就再无活口。 没了苦主,谁来状告周柄? 魏禄心头怔了怔,抿唇望着虚掩的房门。 傍晚时分,院子外头的守卫都撤了。 “这是怎么回事?”魏禄有些莫名心慌。 扈崇贵光明正大的走出了房间,外头已无人,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他,魏禄则没再跟着,他原就是被安置在县衙内。 回到客栈,扈崇贵沐浴更衣,像个没事人一般,照样吃饭休息。 客栈里,有扈崇贵的亲随,这儿自然比县衙安全,饶是锦衣卫想要监视他,亦不可能靠得太近,只能远远的守着。 夜色彻底暗下,客栈里终于来了不速之客。 周柄前脚出现在客栈外,后脚消息便传到了县衙。 “你怎么还敢来?”扈崇贵立在窗口,负手背对着他,“不知道外面都是锦衣卫的人吗?” 周柄冷笑,“您觉得我会这么蠢?姐夫,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既然我敢做这等事,自然是早有防备。” “早有防备,不还是成了丧家犬?”扈崇贵转身看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要不要让你照照镜子?” 周柄倒是不在意,顾自坐下来,慢悠悠的倒了杯水喝着,“现如今,耿虎的儿子死了,吴师爷也死了,这桩案子还来不及公审就被灭了个干净,他们还有什么可对付我的?我只要一张诉状,状告沈东湛徇私枉法,滥用职权,污蔑我而抢功劳,吃不了兜着走的应该是锦衣卫!” 顿了顿,周柄笑道,“姐夫,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扈崇贵深吸一口气,“你让我帮,要怎么帮?现在锦衣卫到处在找你。” “猎人头的事情,只有山上那些山匪知道,永慰县城内的所有人,压根没亲眼见过,如何能作证?现如今山寨里的人都死绝了,连唯一的活口都没活下来,吴师爷亦被毒杀,纵然沈东湛有通天的本事,能奈我何?”周柄喝着水,“姐夫,现在我才是受冤的那个人!” 扈崇贵眯着眸子看他,“得意忘形!” “我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回来,让锦衣卫那些人看到又如何?饶是沈东湛亲自来了,我也敢当着他的面,把诉状摔在他脸上!”周柄狠狠的将杯盏摔碎在地。 砰然碎响,茶水四溅。 “姐夫,你该不会是怕了?”周南面色陡沉,“别忘了,那些王公子弟每次猎人头,所奉的银两,你也拿了不少!现在想撇清,可没那么容易,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丢下谁!” 扈崇贵袖中拳头紧握,“你给我闭嘴!” “我已经写好了诉状,到时候让殿下将此呈递给皇上,治沈东湛一个妄图邀功,诬陷官吏的罪名,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周柄洋洋得意。 门外,骤然传来声响。 “我这也有一封诉状,你们要不要看看?” 第141章 谁说小爷不在? 房门大开。 沈东湛一身正装从外头进来,长身如玉,眉眼竣冷,一双冷眸就这么凉凉的扫过屋内二人,“扈大人,戏演完了,该落幕了!” “抓起来!”周南一声令下。 锦衣卫快速冲上去,将周柄摁住。 周柄挣扎了一下,终是无法动弹,被死死的摁跪在一旁的递上,瞬时眦目欲裂,切齿怒喝,“沈东湛,你这是什么意思?” “混账!”周南冷喝,“不准直呼指挥使大人的名讳,周柄,你的好日子结束了,血债血偿,该你的跑也跑不了!” 周柄回过神来,当即冷笑连连,“血债血偿?沈指挥使,你莫不是在开玩笑?我做了什么,你要让我血债血偿?我可没动你沈家的人,一分一毫啊!” “不是要将诉状摔在我脸上吗?”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坐下,勾了一下手指,底下人便将一个木盒子递上,呈在了他掌心,“很不巧,我这里也有一封诉状。” 扈崇贵的目色陡然一沉,隐约好似猜到了些许,原本凝在唇边的冷笑,渐渐的散了个干净,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这是什么东西?” “扈大人见过的。”沈东湛侧过脸瞧他,目色阴翳,“周柄想借着扈大人的手,向皇上呈御状,倒不如麻烦扈大人,再多呈一次,连同我这封御状,一起交给皇上!” 扈崇贵心头一窒,“这是……” “扈大人,应该不会觉得陌生。”沈东湛指尖轻挑,盒子当即打开。 耿虎的那封御状,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御状上摁满了血指印,那是山寨里被杀的无辜百姓,留在这世上,指证恶人的最后证据。”沈东湛合上盖子,冷眼睨着扈崇贵变了颜色的脸,“这东西只要往皇上跟前一送,也不知道周大人的御状,还管不管用?” 周柄不敢置信,当即脱口而出,“这东西不是烧了吗?” 一出口,周柄就后悔了。 这不就是代表着,御状上所言句句属实,代表着他们畏惧这封御状?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瞧着盒盖子,沈东湛勾唇笑得邪冷,“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让你们见个人,把人带进来。” 耿少离跨步进门,瞧着眼前这二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可能,你不是……”周柄面如土色,“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周南冷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是已经中了五毒门的暗算,死于有毒的毒箭之下?可惜啊,老天爷长了眼睛,不收他,又把他给送了回来吗?人家阎王爷说了,不要孩子,要你!” “你们害死我爹娘,害死那么多父老乡亲,血债血偿,我定要你们偿命!”耿少离咬牙切齿,“倒是忘了,你们还想杀了我,因为我见过杀死我爹的人,所以要灭我的口。” 周南摁住了几欲往前冲的孩子,“别冲动,有我们在,会替你做主的!” “血债血偿!”耿少离红着眼。 听得这声嘶吼,周柄不自觉的颤了颤身子,但转念一想,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所言能有几分可信?有几人会信? 如此,他又直起了脊背,“一个孩子说的话,皇上不会相信的。” “那他呢?”周南问。 吴师爷亦步亦趋的从外头走进来,“周柄,你好歹毒的心,自己事情败露,居然派人毒杀我,若不是沈指挥使早就料到了你们会出此下策,早早的把我转移,你们便已经得逞了!” “你没死?”周柄浑身剧颤,“你没死……” 吴师爷冷笑,满是血污的脸上,漾开坚定的恨意,“我没死,但你离死期不远了!” “咱们正愁不能将永慰县境内的五毒门余孽,一网打尽,你倒好,自个将所有人都拱手送出,咱们也就不客气了,照单全收!”周南满脸嘲讽,“就这脑子,你也敢做下这等恶事?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扈崇贵面色铁青,扶着桌案慢慢的坐下来,腿软得不成样子。干坏事的时候自然不怕,但怕秋后算账,眼下便是! “周柄!”沈东湛开口,“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柄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我跟这些事没关系!” “狡辩已经救不了你,五毒门的人都被抓住了。”周南双手环胸,抱剑而立,“你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铁证如山,岂容抵赖!” 沈东湛将目光落在扈崇贵身上,“扈大人要不要辩一辩?免得到时候,去了皇上跟前,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这件事……”扈崇贵呼吸微促,“我乃是钦差,哪里知道这永慰县发生的事情,周柄为延州通判,更是不曾与本官提及分毫,本官什么都不知道。” 周南气急。 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抹平这笔血债? 想得美! “现在想把自己摘干净,似乎太晚了点,扈大人受了不少银子,想必这些银子还来不及花,若是咱们把这些来路不明的银子,往皇上跟前送……”沈东湛揉着眉心,“扈大人该如何解释呢?” 扈崇贵愤然,“沈东湛,你这是诬陷!现如今来永慰县的钦差只有咱们三个,小公爷失踪,你便想把黑锅甩在本官头上,本官告诉你,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官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顾左右而言他,是觉得小公爷失踪,我便拿你没办法?”沈东湛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 扈崇贵冷笑,“小公爷不在,沈指挥使妄图一人独大,将办事不利之名落在我头上,到了皇上跟前,我也会这么说!” “呸你个混账老东西,谁说小爷不在?” 第142章 笼络人心 薛宗越的忽然到来,让扈崇贵整张脸都白得彻底,他真是万死都想不到,失踪的小公爷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们方才的谈话,居然被薛宗越听得清清楚楚。 “扈老东西,小爷原以为你是个本分人,瞧着你平素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居然还能干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小爷还真是小看你了!啊,能耐啊你!”薛宗越在隔壁,那是越听越窝火。 敢情自个被折腾了那么久,就是因为这老小子在背后使坏? 若非他们闹出什么山匪,他犯得着这大老远的跑来剿匪,还被人丢进了乞丐窝里,吃苦受罪受侮辱? “难怪那人把我丢在了乞丐窝里,也没杀我,原来是要我体验一下,你们践踏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的滋味。”薛宗越正在气头上,越说越窝火,忽然操起了桌案上的杯盏,狠狠丢掷过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扈崇贵惨叫着捂住了额角,鲜血顿时涌出,他惊恐的望着薛宗越。 沈东湛是锦衣卫,也是齐侯府世子,他的出身不允许他做太多过激的事。 但薛宗越不一样,他是被宠坏的元国公府小公子,来日是要继承爵位的小公爷,这位爷从小被惯得不成样子,行事只论喜好! “扈你个乌龟王八蛋!” 薛宗越往前冲,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周南赶紧拦住了薛宗越。 “小公爷,小公爷别激动,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周南急忙劝慰,“不还有国法惩治吗?您若是把他打伤了,到时候他又得反咬一口,您看咱家爷,不也差点吃了亏吗?冷静!冷静!深呼吸!深呼吸!” 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薛宗越喘着粗气,咬着牙捋直了衣摆,“行,那小爷今儿就给你们锦衣卫面子,不脏自己的手,等来日到了皇上跟前,我可得好好说道,把你剁成肉泥喂狗!不,狗也不吃这脏东西,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小公爷?”扈崇贵捂着额角,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染红他半边脸,他扑通一声就给薛宗越跪下了,“下官、下官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 耿少离看着他,只觉得这张脸何其狰狞可怖,宛若恶鬼现世。 “跟阎王爷说去!”薛宗越倒了杯水,狠狠灌了两口。 一想起在破庙里,跟乞丐争食,被乞丐打得鼻青脸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周南说的有道理,杀了扈崇贵一人,并不能让他偿还痛苦,唯有让扈家满门落罪,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有活口,有人证,由小公爷亲自见证,算是板上钉钉。 现如今,周柄被抓,扈崇贵被擒,主犯算是被一网打尽,至于同谋者,只要去一趟延州府,便差不多了。 但是,幕后者…… 要挖出幕后黑手,显然需要一定的勇气。 “扈大人,请!”周南手一挥。 锦衣卫上前,将扈崇贵拖了下去,而一旁的周柄在扈崇贵挨打的瞬间,已经瘫倒晕厥,多半也是知道,再无机会。 如此这般,耿少离亦悄然退出了房间。 回到马车上,苏幕早已坐在那里。 “义父?”耿少离有些犹豫。 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该用的法子都用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的命数。” “义父。”耿少离低声开口,“以前听我爹说,东厂惯来杀人如麻,你们杀人都是……” 苏幕轻呵,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青布马车,徐徐前行。 “杀人只是手段,最直接也最愚蠢。”苏幕幽幽道来,“但是少离,你不需要学这个,你资质不高,习武只能用于防身,若要杀人……实在不中用。” 耿少离愣了愣,“那我要学什么?” “用你的脑子,而不是用你的手。”苏幕侧过脸看他,“此番你可见我对那两人出手?” 耿少离摇头。 “锦衣卫全权操持,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护着你,旁的咱们可是半点都没插手。”苏幕叹口气,“少离,我不希望你走我这条路。” 孩子眨着明亮的眸子,泪眼朦胧的看她,“多谢义父为我筹谋。” “少离,义父此生逼不得已,做过很多逼不得已的事,杀过很多逼不得已……要杀的人,但我希望你的将来,能有做主的机会。”瞧着那双眼睛,苏幕满脑子都是那一声“姐姐就我”。 微凉的掌心,抚上孩子稚嫩的面庞,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然后报之一笑。 “少离铭记在心。” 苏幕敛眸,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好多年不曾心软过了。 不,是自从爬出了死人堆,就不曾心软过! “爷?”外头,传来年修的低语,“咱们现在就离开永慰县吗?” 苏幕回过神,“出了这么大的事,舒怀远肯定不敢再在永慰县待着,否则锦衣卫这全番出动,他定会暴露行迹。武林盟的人都撤了,可见咱们也该走了!” 剩下的这些事,沈东湛会全权处置,什么五毒门,什么周柄扈崇贵,都会有该去的地方。 “奴才已经让人送舒云出城了。”年修道。 苏幕揉着眉心,依在车壁处,没有应声。 马车,直接出了城,扬长而去。 待沈东湛回到县衙,周南就收到了消息。 “爷?”周南示意底下人退开些许,“苏阉狗走了。” 走了? 沈东湛委实一怔。 事情还没结束,她倒是溜得快,按理说,这不该是等着事情结束,分瓜功劳?就这么走了,倒是不像她的行为作风。 “她的事……办完了?”沈东湛一怔。 周南也不知情,“不过,她把那孩子带走了。” “她收了孩子为义子,自然是要带走的。”沈东湛沉着脸往内走,“等我们办完了这差事,回到殷都,那孩子会作为最重要的人证出现。” 周南点头,“这倒是!” 忙碌了这么些日子,现如今总算是安稳落下,现在只等着上折送回殷都,再押解扈崇贵和周柄去刑部受审。 按部就班,大局已定。 但是……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把小爷的恩人给弄丢了!废物!废物!”薛宗越暴跳如雷,“小爷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恩公,这会还在乞丐窝里争食!” 底下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则,谁都没见过薛宗越的恩公。 二则,谁也不敢顶嘴,生怕再受雷霆之怒。 沈东湛在门外顿住脚步,梅长松赶紧行礼,一副吓死半死的表情,“大人,这、这……下官不敢进去。” “爷,咱也别进去了!”周南忙劝慰,“这活祖宗不好惹,听听这骂人的劲儿,估摸还有一肚子的话没骂出口,咱现在进去那就是纯粹挨骂的!” 不能进! 不能见! “对对对!”梅长松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听这劲儿,好像还没使完呢!” 沈东湛皱了皱眉,这话是有道理的,所以说,苏幕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人都走了,还给他留了一个火坑,关键是这火坑轻不得重不得。 深吸一口气,沈东湛转身就走,谁知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薛宗越就站在房门口,“沈指挥使,我有话要同你说。” 闻言,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 一帮乌鸦嘴,果然是人见人黑。 沈东湛进了屋,锐利的眸子扫一眼周遭,只瞧着满地的瓷器碎片和零碎,心下有些烦躁,莫名的不耐烦。 “我想早点回殷都去!”薛宗越眼巴巴的瞅着沈东湛,“我要去找我的恩人,回去晚了,我怕到时候她跑了怎么办?” 沈东湛一怔,“恩人?” “把我带回来的恩人!”薛宗越一改方才的烦躁,竟是何其兴奋,“你不知道,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就站在光亮之中,那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沈东湛面色沉沉,“你可知道她是谁?” “我当然知道!”薛宗越张了张嘴。 不对,苏幕说了,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她的身份,她此番来永慰县乃是秘密,行踪不可暴露,否则恐有生命危险。 薛宗越闭了嘴,狠狠摇头。 不知道,咱什么都不知道! 沈东湛裹了裹后擦牙,这苏阉狗……还真能笼络人心啊! 第143章 梦里,她一袭红衣 为 兰怀恩 马车加更2 周南一直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只在一盏茶之后,瞧着自家爷面色黢黑的从内里出来,瞧这模样……情形不太好。 默默的跟在沈东湛身后走了一阵,可这尴尬的氛围让周南心慌慌。 好半晌,他才慎慎的喊了声,“爷?” 沈东湛蓦地顿住脚步,掌心摩挲着腰间的剑柄。 “爷,那小公爷说什么了?”周南低声问,“是不是又闹腾着,要好酒好菜,要美人了?” 沈东湛轻呵,“他若是要好酒好菜要美人,倒是无妨,怕就怕某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太高明,惹得人念念不忘。” 周南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什么笼络人心,什么念念不忘? 须臾,他想明白了,瞬时恍然大悟,“哦,您是说苏阉狗?” 只是这苏阉狗,又是怎么招惹他家爷了? 唉…… 果然,跟苏阉狗沾上边就没好事,以前爷公事公办,行事干脆利落,如今倒是愈发的喜怒无常,着实让人唏嘘。 回殷都之事,快速提上了日程,只是沈东湛的面色,始终未见好转,一味的沉着脸,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更不是何时才能恢复。 回去的路上,最闹腾的应该就是那位小公爷,主子爷的脾气是半点没改,顺带着,还多了几分好打听的毛病。 比如说…… “周南,你们锦衣卫跟东厂打交道这么多年,可知道东厂苏千户的喜好?”薛宗越神秘兮兮的拽着周南问话。 周南愣了愣,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薛宗越,“小公爷,您没事?打听那阉……打听苏千户啊?人人畏惧东厂,闻风丧胆,您怎么还敢往前凑?” “这……这比较有挑战性!”薛宗越煞有其事,“你是不知道啊,这东厂的人看着凶神恶煞,手段毒辣,实则也有良善的一面,我想着能不能感化一下。” 周南愕然,“您这是活菩萨上身呢?” “呸,小爷就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薛宗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能伸手的时候,绝对不能缩手,对不对?” 周南心头腹诽:比我还能扯! “对对对,您说的都是对的。”周南连连点头,等着苏阉狗剥你的皮、拆你的骨,您可千万别缩手啊! 薛宗越觉得无趣,这些锦衣卫,嘴上没一句实话,还是靠自个罢! 周南脱身,讪讪的回到沈东湛身边。 “问你什么了?”沈东湛问。 周南忙道,“这活祖宗大概是真的活腻了,居然跟卑职询问东厂的事,苏阉狗的喜好,您说他是不是有毛病?要么就是惊吓过头,中邪了!” “少废话,看好犯人!”沈东湛沉着脸,转身就走。 周南愣怔,不解的挠挠额角。 哎呦,这怎么……好似又翻脸了?! 爷果真,高深莫测! 拂袖坐在树下,沈东湛瞧着不远处的囚车,转而又将视线落在林中,目色深邃而沉冷,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但他让人回去看过,没有任何踪迹可寻。 许是自己多疑,疑心生暗鬼罢! 一路走来还算太平,只是…… 沈东湛揉着眉心,好似少了点什么。 他想,自己大概病了。 病得不轻,才会时常想起,苏幕此刻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暗戳戳的谋划什么诡计,准备对付锦衣卫,对付他? “东湛哥哥?”沐柠立在那里,目色奇怪的望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她站在树后好一阵了,他居然都没发现?他是故意不喊她,还是……走神了?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分心至此? “是因为永慰县的事情?”沐柠走近了低问,“人都抓住了,事情也已经水落石出,你还在愁什么呢?皇上肯定会治罪他们,到时候是非曲直,都会有个论断!” 沈东湛没说话,凉凉的别开头。 “东湛哥哥,你为何不说话?”沐柠在边上坐下来,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你可还记得当日的约定吗?” 沈东湛心神一颤。 约定? “东湛哥哥,我爹娘说你这些年不回来,姨娘和姨夫又成日不着家,这齐侯府一味的让二哥哥管着也不是个事,你说是不是?”沐柠面颊微红。 有些话终究不是女子能说出口的,是以她开了头,便等着沈东湛接话茬。 谁知,沈东湛不吃她这一套。 “你爹娘说的?”沈东湛问。 沐柠煞有其事的点头,巴巴的望着他。 爹娘说,她也老大不小了,跟沈东湛这么多年的情谊,也该有个结果了。 他们,该成亲了! “谁说的,你就找谁去!”沈东湛抽回手,起身朝着马匹走去。 沐柠一愣,“东湛哥哥?” 沈东湛翻身上马,压根没搭理她,冷声低喝了声,“出发!” 众人,上马的上马,驱车的驱车。 “沐姑娘,快上车!”周南行礼,“晚了怕是跟不上的。” 闻言,沐柠狠狠瞪了他一眼,跺着脚上车,也不知道她的东湛哥哥是怎么了?她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爹娘都说了,年岁到了就该成亲,她与东湛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自小定的亲,自该水到渠成的! 被沐柠这么一刺激,当天夜里安营扎寨之后,沈东湛闭上眼,就梦见了自己在山寨里,一身红衣的样子。 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梦里的苏幕,亦是一身红衣…… 因着路上,苏幕旧伤复发,一行人便在半道上寻了农家住了一夜,如此便耽搁了行程。 所幸有舒云跟着照顾,倒也还算安稳。 年修觉得,舒云比顾西辞安全些,至少这丫头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像顾西辞那厮,什么都藏在心里,让人捉摸不透。 相比之下,年修觉得周南都比顾西辞好,至少他们的好赖是写在脸上的,不服气的时候还能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而顾西辞…… “想什么呢?”苏幕问。 这路边的凉棚里,有三三两两的过脚客,此处位于小山坡上,光亮极好,阳光普照,合着凉风习习,委实是个惬意的休息之处。 年修回过神,“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舒服!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甚少有这样静下来,晒晒太阳,吹吹风的日子。” 苏幕瞧着兴致不高的耿少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既已无家,处处是家。” “是!”耿少离点点头,“义父,我以后只有你了。” 苏幕笑了笑,“我也有义父,在我入东厂的第一天就告诉我,东厂不留废物。于是乎,我就拼命的习武,生怕失去最后的容身之所。” 天下之大,无她容身之处。 这是,怎样的悲哀? “义父,你是如何入得东厂呢?”耿少离问。 年修面色一紧,“小孩子莫要多嘴饶舌,不该问的不要问。” 闻言,耿少离当即俯首,“是我不该问!” 对此,苏幕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眸色微敛,将目光落在别处,“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四位爷,你们的馄饨。”伙计端着托盘过来。 两个蕃子在旁帮忙,然后坐在别桌,再等下一份。 “爷,奴……” 年修正欲开口,却见着苏幕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邻桌那人身上,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且瞧着邻桌那人,即便是吃饭也是戴着斗笠,边沿压得很低,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鼻下位置。 桌脚上放着弓弩和箭筒,可见是个猎户。 这深山老林里,有猎户出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掌柜的,结账!”那人将饭钱放在桌案上,背起了弓弩和箭筒,自苏幕桌边走过,朝着外头的木桩处走去。 舒云皱了皱眉头。 “爷,您看什么呢?”待那人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年修才低声开口,“不过是个猎户罢了!” 苏幕摇头,“这匹马还不赖,猎户可用不上这么好的马。” 这么一说,年修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马?”年修恍然大悟,“这马不像是能跑山路的,倒是能跑远程,且瞧着方才一个劲的吃草,可见跑了不少路。” 苏幕吃着碗里的馄饨,想起了顾西辞说的荠菜馄饨,倒是可惜了,走的时候没能去试吃。 小时候…… “他要么身上带伤,要么不是猎户。”舒云抿唇。 苏幕眉心一皱,年修转头看她。 “我不是胡说。”舒云忙解释,“他方才经过的时候,我能嗅到他身上的药材味。你们也知道,我爹是个大夫,我自小在医馆里长大,药材味和药味,这两者是有区别的。一个人若在一处待了太久,气味就会浸入肌理,不是沐浴更衣就能掩过的。” 苏幕没有开口,舒云这话在理。 “更重要的是,你们嗅到没有?他身上味儿不只是药味,还有一点点蜡味。”舒云煞有其事的开口。 年修不解,“辣味?” “是蜡烛的蜡!” 苏幕的眉睫陡然扬起,“蜡!” 第144章 我收手了 蜡这东西,寻常不会带在身上,要么带着火折子,要么带着打火石,这出门在外的谁还往身上搁蜡烛呢! “你确定没有闻错?”年修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带着蜡烛呢?” 舒云摇摇头,直勾勾的瞧着苏幕,“大人,奴婢确定没有闻错。” “我知道!”苏幕招招手,示意她不要着急,“蜡这东西,未必是蜡烛,也有别的用处,比如说蜜蜡固封,这用处便多了去!” 年修恍然大悟,“爷这么一说,倒……真是这个理儿!” “保不齐是那箭上的。”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心神一震,愕然明白了其中真意。 东厂内,不乏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箭矢上淬了毒,又怕物伤其类,便以蜡固封,待到用时再行破蜡。 如此一来,安全无虞。 “那人许是身份不俗,不知是谁家暗卫,又或者是江湖上的杀手罢?”苏幕与年修行走江湖惯了,这种人见得多,便也没再往心里去,“快点吃完,早些回去。” 年修点头,“是!” ………… 殷都城内外,人来人往。 戴着斗笠的男子,快速进了四时坊的后巷。 后门,早早的有人等着,牵过他递来的马缰,领着他进了后门,“姑娘早就等着了,你怎么才回来?对了,事情办得如何?” 男人没说话。 “姑娘在楼上,您自个上去!”伙计将马牵到了马棚里。 男人连斗笠都没摘,低着头上了二楼。 林静夏就坐在那里,室内茶雾氤氲,香气弥漫,“回来了,还好吗?” 男人坐定。 水声潺潺,她泡好茶,将杯盏递到了他面前,“杀了吗?” “没有!”男人低语。 林静夏微微一怔,“你说什么?不是让你去杀了薛宗越,如此一来,锦衣卫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会追查元国公府之事。” “我,下不去手。”男人犹豫了一下。 林静夏端起杯盏,然则下一刻,面带愠色的放下,“你是忘了他们当年做过什么事?好了伤疤忘了疼?薛家没有好人!” “我知道。”男人点头,“我几番拉开弓箭,都收了手,你可知道永慰县发生何事?” 林静夏一怔,“我有必要知道吗?” “有!”男人徐徐将斗笠摘下,乱发覆面,即便如此,也遮不住半张凹凸不平的容脸,左额头至眉眼位置,仿佛被火烧火燎过一般,极是丑陋。 白日里瞧着,便觉得可怖。 若是到了夜里,真真宛若鬼魅一般。 林静夏没说话,沉着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永慰县内,有人在猎人头。”男子娓娓道来,“后来百姓逃到了山上,立山为王,此番锦衣卫就是带着人去剿灭山匪的。” 所谓山匪,不过是走投无路的百姓而已。 林静夏没说话,眉心微凝。 “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还活着,所以我下不去手。”男子望着她,“当我看到薛家的男儿,站在锦衣卫这边,惩处扈崇贵和为非作歹的延州府台,我只觉得痛快。一箭射死了薛宗越,那不过是死一人,但若是留着他,能死很多人。” 林静夏别开头,只觉得杯中茶也不香了。 “杀一人很简单,他被丢在乞丐窝的时候,我就可以下手了。”男人望着她,“可是他死了,永慰县的那些百姓也都会白死了!” 四下,安静得可怕。 须臾,林静夏起身,拂袖往外走。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报仇,我也想要报仇,比你更想!”男人望着她的背影,幽幽的开口,“报仇之事,可以从长计议,这么多年都等了,还急于一时吗?” 林静夏站在门口,脊背挺得笔直,“这是极好的机会,死在永慰县那地方,查无可查,还能让锦衣卫摊上事,顺带着将祸水引回元国公府,让薛介那个老贼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放弃了!”男人站起身来,“他死了,永慰县的百姓便无法申冤,我们苟延残喘,不也是想要当年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吗?当年的时候,我们也希望有人能施以援手,尽管没有等到,但……现在可以做到!” 林静夏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 第145章 苏幕,说你愿意 “你是在教我仁慈吗?”林静夏深吸一口气,目色幽幽的回头看他,“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你我都经历过。刀子砍在身上,没让你我殒命黄泉,不就是为了今日?现在,你跟我讲君子之道?” 男人没吭声,就站在那里,瞧着她猩红的眸。 “谁都没资格劝我善良。”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男人还愣在原地,紧了紧袖中拳,俄而又徐徐松开,是啊,不经他人苦,有何资格劝他人善?而他,亦是经过她之苦,只是年岁上来了,很多时候便自己与自己和解了。 “可,你是个大夫啊!”良久,他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窗外,人潮涌动。 殷都,繁华如旧。 苏幕到底是回到了殷都,不管她怎么折腾,都比沈东湛先一步回来,比之更早的是顾西辞。 与年修一般,苏幕也不怎么喜欢顾西辞此人,倒不是生得不够俊俏,相反,顾西辞五官精致,轮廓分明,不管往那儿一站,难以泯然于众。 苏幕自问不是头脑简单之人,可若是真的论其算计来,委实比不上那些深谙权术、惯于机变权谋之人,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呢?”舒云低语。 年修裹了裹后槽牙,他也想知道,顾西辞为何这般阴魂不散?走哪都能见着这张脸。 “回来了?”顾西辞立在府门口,“我算着,也是差不多时辰到,果然如此。” 苏幕拾阶而上,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苏宅不需要这般尊贵的门童。” “我今日,是陪着太子殿下来的。”顾西辞站在那里,侧过脸看她。 苏幕身形微震,立在了台阶上,转过头睨着他,“你……” “不是我请来的,是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你进宫,传召不到人,便亲自来了一趟。”顾西辞目光温柔,“我并非没有拦阻,但是没拦住,你且想好说辞再进去罢!” 苏幕眉心微凝,他等在门口,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些? “你是如何同太子殿下说的?”苏幕问。 顾西辞与她比肩而立,温润浅笑,“你走的时候,怎么交代的,苏宅里的人便是如何回禀太子殿下的,我什么都没说。” 她是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永慰县的事情,我只字未提。”顾西辞款步往内走去。 苏幕抿唇,转头看着舒云和耿少离,“你们先去休息,没有必要,不许出来!” 舒云:“是!” 耿少离:“是!” 年修跟在苏幕身后,疾步进了门。 “爷,您说这顾家小子,到底有没有告诉太子殿下,永慰县发生的事情?”年修有些担心。 他所担心的,恰好也是苏幕担心的。 顾西辞到底说了什么? 李璟又知道多少? 顺子在前面行礼,“苏千户,您回来了,请!” 苏幕顿住脚步,瞧了年修一眼,终是独自跨入了房间。 内里,顾西辞也不知和李璟在说什么,两个人的面上神情各异。 顾西辞依旧是温润之态,李璟看向她时,目光里透着几分担心,还有几分恼怒,“苏幕,你过来!” 见状,顾西辞行礼,“在下告退。” 擦肩而过的瞬间,苏幕以眼角余光横了顾西辞一眼,在原地站了站,苏幕终是走到了太子李璟的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幕!”李璟站在桌案边,“再近一点!” 苏幕长睫垂落,瞧不清楚眼底的情绪变化。 “本宫说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是吗?”李璟冷然。 苏幕起身,弓着腰近前,“奴才该死,惹太子殿下动怒,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音落,她再次屈膝,几欲下跪。 然则下一刻,李璟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拽向自己。 所幸苏幕早有准备,在他用力拽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顿住脚跟,不至于扑进李璟的怀中,在原地稳住了身形,“殿下?” “你去永慰县作甚?”李璟用力的握着她手腕。 苏幕敛眸,果然,顾西辞这人说话不能相信。 “那些江湖人出手伤你,你为何不告诉本宫?”李璟冷声质问,“一帮乌合之众,犯得着让你远赴永慰县,以身犯险吗?你不知道身上有伤,不知道你需要静养吗?”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当即反应过来。 顾西辞的确出卖了她,但只提及武林盟,没有提及其他,她身上有伤不假,顾西辞将这笔账摁在了武林盟的头上。 是以…… 李璟以为她去永慰县,是去找武林盟算账的? 这套说辞,顾西辞是怎么说服李璟的?太子不是傻子,按理说不太会相信,她因为个人私仇,而去寻衅滋事。 “苏幕,你怎么这般不让人省心?”李璟目色微红,“不知道本宫会担心你吗?” 苏幕面无表情,安静的站在那里,“太子殿下,可否先放开手?” “本宫不放!”李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又瘦了,整个脸都是那样的消瘦而苍白,“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若不然,本宫跟父皇说一说,把你从东厂调进东宫,这样……” 苏幕终是抽回手,单跪在地,“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苏幕散漫惯了,在宫里伺候怕是不习惯,咱们当奴才的,为东厂效力,便是为太子殿下效力,请殿下成全。” “苏幕?”李璟蹲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其实你都知道,都能看得明白,本宫对你是什么心思。苏幕,你是个聪明人,本宫想留住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能答应本宫呢?” 苏幕没说话,这事儿可不敢答应。 “本宫的命,是你救的。”李璟深吸一口气,“又怎么会对你做什么呢!在这宫里,所有人都瞧不起本宫,觉得东宫太子是个废物,本宫原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本宫想为自己拼一把,你知道为什么,是吗?” 苏幕抿唇。 “苏幕!”李璟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柔荑,冰凉至极。 李璟怔了怔,愈发握得生紧,“苏幕,到本宫身边来,本宫可以保护你,免你颠沛流离,让你尽享荣华富贵。苏幕,说你愿意!” 苏幕抬头看他,目色冰凉,薄唇微启,“奴才,不愿!” 四目相对,室内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146章 他归心似箭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李璟定定的望着这张脸,明明可以活得很精致,却非要拿命去换日子,“在你眼里,本宫就如此不堪,你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愿意让本宫护着你?” “殿下,您护得住奴才一时,可护得住奴才一辈子?”苏幕问。 李璟一怔,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皇家儿女,谁知道自己的最后结果是什么? 不到掀开答案的那一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先帝驾崩之后,坐在皇位上的是谁?若你不能坐在那位置上,那么就只能沦为阶下囚,又或者阎王殿前一亡魂。 “殿下捏疼奴才了!”苏幕说。 李璟依依不舍的松开手,依旧蹲在她面前,尽量与她保持平视,“若是哪日,本宫有能力护你周全,你是不是就愿意,到本宫身边来了?” 苏幕没有回答他。 这种事,谁知道呢! 未来可期,未来可欺! “苏幕。”李璟将她搀起,“武林盟的事情,本宫会让顾西辞去处置,你以后就不必担心他们会欺扰你,敢跟你作对的,便是与本宫作对,本宫会一一替你处置干净!” 苏幕愣怔,“多谢太子殿下。” 音落瞬间,苏幕猛地僵直身子。 李璟已经牢牢的将她抱在怀里,俯首垂眸,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记得本宫的好,以后都是要还的。” 语罢,李璟松开她,拂袖往外走。 苏幕站在原地,目色沉沉如刃。 好半晌,年修急匆匆的进门,“爷?” 苏幕还站在那里,面色沉冷得可怕。 “爷,没事?”年修骇然,“太子殿下已经走了,顾家那小子也走了!” 闻言,苏幕扶着桌案,温吞的坐了下来,“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是!”年修也不敢多问,行礼退出房间。 想来是爷这一路,奔波劳碌太过辛苦,想泡个澡好好休息罢了! 这么一想,倒也无可厚非。 车内。 “你说,苏幕为什么不肯接受本宫的好意呢?”李璟不明白,是自己不够尊贵?还是对她不够好?表述得不够清楚明白? 顾西辞躬身,“殿下,急不得!” “你也看到了,她身为东厂千户,到处奔波,四下劳碌,本宫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些,轻松一些,不至于这么累。可她呢?死守着东厂不肯走。”李璟很是头疼。 顾西辞笑了笑,“殿下,千户大人一身好武艺,您让她闲赋在侧,她自然是不习惯的。待哪日,她倦了这杀戮,便会想到您了!您需要等待,耐心!” “等?本宫等了很久了。”李璟叹气,“本宫一直在等。” 顾西辞摇头,“可您光等是没用的,眼下皇上身子不大好,多少人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若是您无法自保,又哪有什么未来呢?” 李璟无奈的笑了笑,别开头望着车窗外,眸中掠过一丝冷冽。 虎视眈眈? 这个词,用得极好。 马车,朝着宫内扬长而去。 夜里的时候。 李忠进了一趟院子,为苏幕检查伤势,“还是要好好休养,这气血紊乱的,没个日定不下来,最好能安安生生的,静养十天半月。不多,就十天半月!” “忠叔?”苏幕低唤。 李忠板着脸,“不成!身子虽然是你自个的,可也由不得你了!” “知道了!”苏幕揉着眉心。 李忠叹口气,“每次都说知道,可每次都做不到,千户大人,您是千户,不是猫妖狐狸精,没有那九条命,可不敢再折腾了!你看看你那伤口,疤去不掉,病根也去不掉,这长此下去……” “忠叔!”苏幕快速打断他的话,满脸的诚恳,“知道了,这回我真的知道了!您放心,我定然好好养着,此番东厂没有要务,我也不必再出去办差,定会将伤彻底养好。” 李忠满脸的不相信,那眼神,就跟看着自家逃学的孩子,孩子信誓旦旦的跟你保证,下次肯定能状元及第。 “可信度不高!”李忠摇摇头,“哪次不是用这样的话糊弄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能每次都上你的当?” 苏幕想了想,“那让年修盯着我!” “狼狈为奸。”李忠用四个字,形容这对主仆,“你说什么,他做什么,那小子还能违拗了你的意思?” 这倒是实情。 年修唯命是从,只要是苏幕说的,他都会照办。 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见着苏幕许久没开口,大抵是左耳进右耳出,李忠无奈的叹口气,略带伤情的呢喃,“我知道,这些话你都不爱听,可到我这年岁,是活一天少一天,总归是想见着,主家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天!” “年修!”苏幕揉着眉心,“拿药来!” 年修赶紧屁颠颠的去拿药,“奴才这就去!” “好好吃药。”李忠叹口气,背着药箱慢慢悠悠的走出去。 出了门,年修在回廊尽处竖起大拇指。 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李忠疾步朝着年修走去,“去了永慰县一直没怎么吃药?我瞧着她这伤势非但没有稳定,反而真气不稳,血脉阻滞。” “忙。”年修还苦笑,“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来死扛着,能不吃药就不吃药,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性命攸关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吃药。” 李忠叹气,“我就是知道她这任性的毛病,所以把药都炼制成了丹丸,这还吃不下?可这炼制的丹药,终究不如喝下去的好,炼制过程中多多少少有所损耗,也是我学艺不精,没能炼制得彻底。” “现如今不是肯吃药了吗?”年修笑道,“好事。” 李忠想着,姑娘大了,总不能一味的叨叨,也叨叨不了一辈子。只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怕是不可能寻觅良人,托付终身了。 “李大夫,怎么了?”年修不解,瞧着他这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委实有点怪异,“爷肯吃药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李忠想了想,低声问,“你们去永慰县,和锦衣卫碰头了?” “碰了!”年修点头,“怎么了?” 二人缓缓朝着药庐走去。 “这沈东湛和咱们爷……”李忠顿了顿。 年修冷笑,“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哦!”李忠讪讪的闭了嘴。 罢了,那就没什么可问的。 “李大夫,您问这个干什么?”年修不解,“咱们这些年和锦衣卫的形势,你这心里还没底,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李忠皮笑肉不笑,“我这不是担心她的身子吗?” “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锦衣卫,以及任何人,伤及爷分毫。”年修信誓旦旦。 李忠愣愣的瞧着他,就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赶紧的,把爷的药拿来罢!”年修提醒。 李忠回过神,想想也是,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 喝完药,苏幕别开头,面色沉沉,可见心情不是太好。 “延州那边来的消息,说是这件事可能真的跟宫里一位贵人有关。”年修将空药碗递给底下人,合上房门汇报。 苏幕喝了口水,压下嗓子里的苦涩滋味,“皇帝膝下诸位皇子,能确定是哪位吗?” “您为何这般肯定,是皇子所为?也许是……”年修顿了顿,“王公大臣,王孙子弟,多得是啊!” 苏幕挑眉看了他一眼,“废话太多。” “是!”年修心头一紧。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睿王此前去了一趟定远州,算是对朝廷有所贡献,不会做出这等蠢事,让自己前功尽弃。” 当然,也不可能是太子。 傻子才会把自己的证据,遗落在杀人的现场,除非是执行特殊任务,否则他们这些人出行,很少会带有明显身份特征的东西。 毕竟,所有的任务,都有失手的可能。 一般来说,他们身份的暴露,是因为武功路数,或者是身体特征,但这种暴露是没有证据的,只能靠对方猜测而定据。 “睿王不可能,想来也不是雍王。”年修低语,“这雍王殿下素来顽疾缠身,想必也没这么精力和心思,去倒腾这些。” 雍王是个病秧子,病秧子是不可能策马去猎人头的,这等激烈的活动,不适合他,他自然也不会去做,否则便是活腻了。 更重要的是,雍王不是装病! 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宫内宫外,人人皆知! “靖王也不太可能。”年修皱了皱眉头,顾自分析着,“这靖王殿下出身不高,其母至死也只是个惠贵人,就算他有心要谋权,可满朝文武,哪个敢把赌注下在他身上?且这靖王深居简出,好游山玩水,又时常不在殷都。” 语罢,年修抬头望着苏幕,“爷,您为何不说话?” “最不可能的,往往是最有可能的。”苏幕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这人世间,黑白颠倒,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年修顿了顿,“爷,您说这几位皇子之中,哪个是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睿王招摇,雍王静养,靖王神龙见首不见尾。”苏幕只觉得嘴里仍是苦涩难当,“这三人都有可能。” 唯独太子不可能。 “来日得空,我得会会大公主!”苏幕起身,朝着床榻走去。 见状,年修行礼,“奴才告退!” 房门合上,苏幕上了床榻。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情不太好,有些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这碗药的缘故,浑身都不太舒坦,有点……不明所以的烦躁。 好似,少了点什么? 夜色沉沉,夜鸟微鸣。 哒哒的马蹄声,漏夜进城,未惊动旁人,直入宫闱。 黎明之前,沈东湛已经跪在了御书房,跪在了皇帝跟前。 “混账东西!”皇帝狠狠的将御状摔在桌案上,“猎人头?亏他们能想得出来,有本事上战场去杀敌去!” 沈东湛垂眸,“臣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先行一步,亲自来禀报皇上,免得到时候囚笼押至,措手不及。” “延州府,扈崇贵!”皇帝微微扬起头,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此事影响深重,若是传扬开来,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民心慌乱,不利于江山稳定!”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沈东湛心知肚明。 皇帝有皇帝考量,天下为重。 百姓有百姓的诉求,公道人心。 “让囚车不要进城。”皇帝沉着脸,“容朕想清楚。” 沈东湛敛眸,“那臣让马队走慢一些,尽量拖延回城的时辰。” “如此最好!”皇帝点点头,“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朕需要考虑一下,该如何定罪,才能既平民愤,又不会招致天下大乱。” 沈东湛行礼,“臣,告退!” “沈卿。”皇帝又道,“这件事……” 沈东湛躬身,“被逼上山的百姓,都已经被周柄屠戮殆尽,无一人生还,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延州府台和咱们这些人。” “好!”皇帝摆摆手,仿若倦怠到了极点,“下去!” 沈东湛行礼,快速退出御书房。 宫道上,周南等候多时。 “爷?”周南上前,“如何?” 沈东湛没说话,微微扬起头,瞧着暗沉沉的天空。 黎明前的黑暗,果然不见半点光亮。 “咱们这连夜赶路的,竟是没有结果?”周南愕然,既是没有结果,那他们这着急忙慌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赶回来,到底为的什么? 沈东湛缓步走在空寂的宫道上,及至宫门口时,转头瞧了周南一眼,“传令回去,放慢行程,囚车不入城!” 周南一怔,“这……” “照做!”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俯首,“是!” 囚车,不入城? 这便是皇帝下的令吗? 用意何在? 沈东湛没有策马,只身走在街头,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明明没离开多久,却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真是奇也怪也! 第147章 拼桌? 沈东湛躺在床榻上,目光愣怔的瞧着桌案上的烛火,竟是怎么都睡不着。 翌日,晨起。 周南愣怔的瞧着,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练武的沈东湛,“爷,您这是昨儿没睡,还是今儿起早了?皇上恩准,您不必上朝,是以……” “废话太多!”沈东湛反手一推,冷剑归鞘。 周南赶紧递上帕子,“爷,擦擦汗!” “我去洗个澡。”沈东湛出了一身的汗,好似也出了一身的气。 瞧着自家爷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周南眉心微凝。 “周大人?”身后一声低弱的轻唤。 周南一愣,转身便瞧着书香怯怯的立在那里。 “书香,你来干什么?”周南抬步就走,这丫头跟着沐柠太久,行事作风也沾了她家小姐的样子,不是矫揉造作,就是粘人至烦。 书香慌忙拦住了周南的去路,“周大人,你和指挥使回来了,那我家小姐呢?小姐为何没回来?她不是跟着一块去了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手上的伤好了?”周南面色微沉,“书香,你家小姐是怎么出去的,你心知肚明,有些话不用我说得明白,你也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书香愣怔,“周大人,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就凭你和你家小姐两个弱女子,要越过咱们锦衣卫的防守,逃出沈府,你觉得可能吗?”周南目色狠戾,“书香,你家小姐是跟我家大人有婚约,但你没有!” 书香心神一震,骇然退后一步。 “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越了规矩。”周南负手而立,“你当知道,这是沈府,不是齐侯府,咱们爷是齐侯世子不错,但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不是你们这些三脚猫的伎俩能欺瞒的。” 书香面色发白,只觉得掌心里的伤,紧跟着疼起来,钻心的疼,疼得她额头都直冒冷汗。 “别在爷面前耍心眼,否则你们咱们死都不知道。”周南冷笑,“你是奴才,不要把自己放在你家小姐的位置上,跟咱们说话。我尚且有官位在身,而你……随时都能被替换!” 书香扑通跪地,“奴婢知罪!” “聪明点,少惹事,否则沈府容不下你们。”周南拂袖而去。 对于沐柠,周南没法子,只能隐忍着。 但是书香…… 一个奴才罢了! 沈东湛沐浴之后,便更衣出门。 “爷,这是要去哪?”周南不解。 沈东湛没说话,只是寻了路边摊,坐下要了一碗馄饨。 “饿了?”周南恍然大悟,“老板,两碗馄饨!” 伙计笑着应答,“好嘞,两碗馄饨!” 只是…… 隔壁桌。 年修面色沉沉,“虽说冤家路窄,但也不至于窄到这样的地步,爷,这是独木桥!” “吃馄饨!”苏幕头也不抬。 年修抿唇,瞧了一眼边上默不作声的耿少离,“吃馄饨!” 孩子稚嫩的面上,漾开一丝愣怔,“关我什么事?我这一直好好吃着呢!” “怎么就回来了呢?”年修不解。 按照行程推断,他们当时料理后面的事情,还有押解囚徒,应该是需要一定时日的,没个日拖延,都是不作数的。 这么快就跑回了殷都,简直是匪夷所思。 除非,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可如此这般,又是为何? “爷,冤家路窄!”周南低声开口,“前面,那三!” 沈东湛皱了皱眉,木愣愣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等三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原以为寻个路边摊吃早饭,谁知…… 这算是凑巧,还是不凑巧呢? 想了想,沈东湛站起身来,缓步朝着苏幕走去。 周南:这是要干什么? 拼桌? 第148章 他也算虎? 期间,苏幕已经抬头,一双狡黠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徐徐落座在自己对面的沈东湛。 年修和耿少离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明白,沈东湛这是想干什么?毕竟,锦衣卫和东厂素来水火不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四目相对,苏幕回过神,“吃了吗?” “你说呢?”沈东湛望着她。 苏幕心头微恙,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点问题,说不出来的怪异。 “客官……”伙计端着馄饨上前,有些愣怔,心想着,之前不是在那边桌,怎么到这儿来了? 周南指了指沈东湛的位置,“放一碗!” “好嘞!”伙计也不敢多问,赶紧就放下。 周南端着另一碗,坐在边上的桌案处,他得赶紧吃,回头打起来就吃不上了。 年修有些吃不下,示意耿少离把碗端起来,亦坐在了一旁,瞧一眼一口一个馄饨的周南,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冷不丁坐在了他对面位置。 馄饨还在嘴里,周南皱眉看着他。 这么多位置不坐,偏来拼他的桌? 年修冷笑:你们给爷添堵,我就给你添堵。 周南顿觉得碗里的馄饨不香了,尤其是迎上这一大一小,直勾勾的双眸。 真是,造孽啊! 须臾,三人齐刷刷的扭头,望着邻桌,他们这都是小儿科,那才是重头戏。 苏幕吃着碗里馄饨,“晨起之时,听说有人连夜进宫,我道是谁呢?如今见着你,我便明白了。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委实不易。” “不似苏千户潇洒自在。”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回答,想来棋逢对手是好事,见着她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他连日来憋着的火气,居然被生生压制下去。 苏幕一怔,“那不如,你嫁鸡随鸡啊!” 沈东湛:“……”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闭嘴!” 苏幕勾唇,眼底翻涌着坏笑,如同那纨绔子弟戏弄着黄花大闺女,戏谑之态尽现,“我还是喜欢,沈指挥使一身红衣的样子!” “苏幕!”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苏幕身子前倾,“我更喜欢,你想杀了我,又杀不了我的样子。” “是吗?”沈东湛轻呵。 苏幕敛了面上笑意。 桌案上,各自低头吃着馄饨。 桌底下,以腿为战,打得不可开交。 邻桌,三人愣愣的瞧着桌子底下的动静,谁也不敢吭声。 高手过招,最忌分心。 须臾,桌子“轰然”四分五裂。 原本还算喧闹的长街,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住,站在原地望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桌子,突然裂了?瞧着这碎裂的样子,仿佛是被撕碎的。 苏幕和沈东湛,一人端着一碗馄饨,周身凉薄的站在那里。 场面,一度滑稽可笑又尴尬。 “别看了,吃!”年修瞥了耿少离一眼。 少离小朋友骤然回过神,“哦,哦哦!” “哎呦,这桌子……”店家自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以为这桌子质量不好,赶紧赔礼道歉,将二人请到了另一张桌。 重新落座,沈东湛面色沉沉,苏幕冷声低哼。 “殷都城的馄饨,终是不如城外的还吃。”苏幕放下汤匙,“永慰县的荠菜馄饨,沈指挥使可曾吃过?”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 “没吃过。”苏幕瞧着他那神色,便知道答案,“那真是可惜了,顾公子说,滋味甚是鲜美。” 沈东湛轻,“可见,你也没吃过。” 一顿早饭,吃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不过是一碗馄饨罢了,竟吃出了千军万马上沙场的感觉。”周南小声的嘀咕,“真是够够的,害人精!” 年修眼神一横,“你说谁呢?” “谁搭腔就说谁。”周南不甘示弱。 见状,耿少离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快些吃,免得他们打起来又浪费了。 所幸的是,那边两位主子爷吃完了,这边还来不及干架,只好不了了之。 别说是他们,连带着掌柜和伙计,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所以见着二人起身要走,一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苏幕敛眸,“走!” “走!”年修瞧了耿少离一眼,将饭钱放下,抬步就跟了上去。 沈东湛睨着周南,“还没吃饱?” “饱了饱了!”周南留下饭钱,赶紧近前。 街头,又恢复了熙熙攘攘之态。 左不过,热闹过头。 苏幕还真是没想到,这路边的馄饨铺子,就设在……庭芳楼边上,好死不死的,居然还被人撞了一下,正好磕在她的肩头。 平素她自己动手,尚且有所保留,自个能掂量,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委实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骤然杀气腾起,侧目望着跌坐在路边的男子。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她能拎着这瞎眼的东西揍一顿。 哪料到……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本大爷!”那人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搀扶的奴才,直接冲到了苏幕眼前。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疯狗似的男人扑上来,挥手就往她脸上招呼。 眸色陡沉,苏幕轻而易举的扣住了他的手腕,“大公子,您真是要跟咱们东厂动手吗?” “东厂?”一听得这两个字,酒劲冷不丁退了大半,他这才清醒过来,“苏、苏千户?” 苏幕狠狠的将他的手甩开,“大公子这一大早的,是让庭芳楼的人赶出来了?这么大的火气,理该去医馆抓点药,去去心火。” 所谓大公子,便是元国公府的那位。 这大公子薛宗英呢,原是庶出,但因为国公夫人无法生育,便将庶出的孩子养在了膝下,权当是嫡长子养着,可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庶出就是庶出,即便是养在大夫人院子里,也改变不了他妾生的身份。 尤其是现在,国公爷最宠小公子薛宗越,已然下定决心,立薛宗越为小公爷,是以这大公子就算成了嫡长子,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终是没有薛宗越这般的运气,庶出还是庶出,这辈子都改变不了庶出的出身。 眼下薛宗越快回来了,身为大公子的薛宗英自然是心情不佳,成日饮酒作乐,麻痹自身。 “苏千户所言极是。”薛宗英酒醒了大半。 底下人赶紧搀住摇摇欲坠的他,免得他又出洋相。 “小公爷剿匪有功,是件好事,大公子何以这般神色?”苏幕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早些回府!” 薛宗英咬着后槽牙,“苏千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大公子,以后走路小心点,今儿撞着我倒也罢了,我东厂有容人之度,暂不与大公子计较,但若是逢着旁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罢休了!”苏幕话语中的警告意味,何其清晰明白。 若是换做以前,薛宗英还能闹一场,元国公府的大公子,怎么着也是个身份贵重的嫡长子,代表着元国公府的颜面。 可现在,人人都称薛宗越是小公爷,这元国公府哪里还有薛宗英的活路。 “苏千户所言极是!”薛宗英微侧开身,让了苏幕一条路。 苏幕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鼻间一声冷哼。 及至苏幕走远,薛宗英啐了一口,“呸,阉狗!什么东西?不过是栾胜手底下的一条狗罢了!真以为自己有大的能耐?若不是让薛宗越那个小子占了便宜,本大爷绝不会饶了你!” 街边。 沈东湛和周南无声伫立,冷眼瞧着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这元国公府,也是个麻烦事。 “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他也算虎?” 第149章 我觉得我有病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再瞧着薛宗英晃晃悠悠离开的样子,周南点了点头,“诚然,虎不起来!” 就这样的怂包蛋,当个老鼠都不配,老鼠好歹能打地洞不是? 这家伙,啥都不是! “爷?”周南追上去,“您说方才那一下,苏千户是不是伤着了?” 沈东湛猛地顿住脚步,薛宗英那一下,仿若是撞在了苏幕的肩头,那个位置……早前挨过尚远一刀,这会应该还没痊愈。 “卑职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对。”周南继续说。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就你多事!” 周南:“……” 这不是合理猜测吗? 为何,爷还不高兴了呢? “爷,您这是去哪?”周南诧异,爷这不是回府的方向,瞧着是要去皇宫?这个时辰进宫,应该不是面圣,毕竟皇上没有传召。 不过,身为锦衣卫,入宫当值也是应当,是以沈东湛进出皇宫还算便利。 如周南所言,苏幕此番是真的撞到了,虽说伤口已经愈合,不至于二次开裂,但是伤筋动骨的,委实疼得厉害。 “这又是怎么了?”李忠面色发青,慌忙上前查看。 耿少离在门口站着,伸手拦住了舒云,“没有义父吩咐,任何人不许闯入!” “千户大人没事?”舒云忙问。 耿少离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义父如何,自有李大夫照顾,舒姐姐还是站在原地罢了,这儿有我在,谁都不能靠近!” 谁,都不能窥探义父的事情。 “我就进去看一眼!”舒云低低的说。 耿少离摇头,“不让进便是一步都不许!” “一眼也不行?”舒云皱眉。 耿少离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挡在了门口,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行!” 小小年纪,却是极刚。 舒云不敢硬闯,只能在外头候着。 屋内。 李忠检查了伤口,“还好,只是磕着,我加上几味止疼的药,夜里热敷一下,缓一缓就没事了!只是这大街上走着,怎么还撞上了呢?” “是奴才不好,奴才伺候不周,没防备这元国公府的醉鬼。”隔着门帘,年修行礼。 苏幕拢了拢衣襟,“不关你的事,我自个都没防备。” 薛宗英突然窜出来,彼时一身酒气,熏了苏幕一下,所以苏幕大意了! “进来!”苏幕合衣完毕,抬步走到窗口软榻,徐徐坐下。 年修进门行礼,“爷,奴才该死!” “该死的都死在了我们的剑下,我可不希望封剑。”苏幕打着趣,“我没什么大碍,你且留意延州的事情,还有车队到了何处?五毒门的人,只要不曾赶尽杀绝,一定会卷土重来,死灰复燃。我倒是对五毒门的门主,很感兴趣。” 五毒门? 李忠犹豫了一下,“是江湖上的门派,五毒门?” “这五毒门和武林盟不同,武林盟人多势众,但多为乌合之众,而五毒门虽然也是乌合之众,可他们各个都是很角色。”年修解释。 李忠点头,“我听得这名头,咱们医界最为厌恶用毒之人,心思狠辣,手段无情,昔年行走江湖之时,我倒是有所耳闻,不知道你们说的五毒门,与我听过的是否一样?” “忠叔听过?可见这五毒门,存了不少年头。”苏幕道,“我原本以为与武林盟差不多,是近几年的成果,却原来更早!” 李忠顿了顿,“诚然,那时候我还没遇见您呢!” “五毒门!”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心领神会,“奴才明白!” 东厂对江湖门派亦是有所知知,该收拢的都会收拢,碰着一些硬茬,要么覆之,要么任之,只要不耽误东厂的事,便也没什么大碍。 “好了,五毒门的事儿,我就不掺合了。”李忠收拾好了药箱,眉眼微垂,“我只关心你身上的伤,仔细你的身子。” 苏幕当即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年修屁颠颠的凑上去,温声赔笑道,“李大夫,爷累着了,得好好休息不是?” “嗯!”李忠的话到了嘴边,瞧着苏幕苍白的面色,终是咽了下去,“罢了罢了,我知道,嫌我唠叨,好好休息,好好养着,可千万不要……” “李大夫,请!”年修慌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得,话多遭人嫌。 年修紧赶着送了李忠出去,屋子里当即安静下来。 “李大夫?”舒云迎上去。 李忠摆摆手,“什么都别问,走!” 瞧着年修投来的冷眸,舒云缄默着垂眸,紧跟在李忠身后,缓缓前行,倒也真的没再多问什么。 “我没让她进去!”耿少离略显邀功的开口。 年修拍着他的肩头,“干得好,以后都得如此,知道吗?” “是!”耿少离点头,斩钉截铁的告诉年修,“以后只要是义父吩咐,我一定会办得妥妥的,只要义父不让人进屋,我就堵在门口,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 年修表示赞许,俄而又有些奇怪,“你这口吻,我怎么听得怪怪的?倒是有几分锦衣卫那厮的语气?” “嗯?”耿少离愣怔,“锦衣卫?” 年修尴尬一笑,“没事,有些话我需得告诉你,爷跟前不许咋咋呼呼,不许多嘴饶舌,不许夸大其实,不许吹牛打屁,明白吗?” “是!”耿少离颔首。 有蕃子急急忙忙的跑来,伏在年修耳畔低语了一阵。 年修愣怔,“当真?” “千真万确,咱们的人,亲眼所见。”蕃子信誓旦旦。 年修点点头,“这倒是怪了,继续盯着。” “是!”蕃子走后,年修折返回屋。 苏幕单手扶额,眉眼微沉,“又怎么了?” “爷,沈指挥使进了太医院,去看太医了!”年修低声上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旧疾什么顽疾之类的?” 要不然,头疼脑热的,寻个大夫瞧着便罢了,何需进太医院? “太医院?”苏幕都吓了一跳,“我瞧着他,好似没什么毛病啊!” 年修也是满心狐疑,“奴才瞧着,他这囫囵个的,没缺胳膊没缺腿,身上也未见受伤痕迹,按理说没什么大毛病,不可能去太医院?”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这内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沈东湛的身子出了毛病,对东厂来说,委实是天大的好事,若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便能趁势碾压锦衣卫。 如此,甚好! “盯着!”苏幕道,“回头问问太医,到底是什么毛病?”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 太医院。 周南满脸问号,不知道自家爷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是馄饨吃得太饱,所以跑太医院来消消食?或者,来讨个健胃消食的法子? 太医抚着长须,搭在沈东湛的腕脉上,老半天都没吭声,眉心越皱越紧。 “太医?”周南终究耐不住了,低低的窃问,“我家爷,没事?” 太医看了一眼周南,又看了一眼沈东湛。 “不治之症?”周南骇然,“您老可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小,怕是会吓死。咱们锦衣卫的兄弟,也会吓死的!” 太医还是不说话。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有话直说,我受得住!” 瞧太医讳莫如深的样子,多半是药石无灵,病入膏肓了…… “指挥使大人!”太医幽幽的叹口气,终是收了手。 周南急了,“哎呦,您老可别叹气了,你这一叹气,我们魂都丢了!说,到底是怎么了?我家爷什么病?” “没病!”太医面色一转,冷然轻哼,“老夫瞧着,你们是来消遣我的!” 周南:“……” 沈东湛:“……” “沈指挥使气血通畅,身强体健,什么毛病都没有,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像是哭丧似的表情,不是消遣老夫,找老夫的麻烦,又是为何?”太医愤愤的收了脉枕,一脸怨怼的瞧着二人,“你们两个,青春正健,瞧你们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身子没病,脑子有病!” 周南撇撇嘴,“您这话说的,要是没病,谁稀罕见您呢!” “还敢说!”太医转身就走。 沈东湛问,“我真的……没事?” “是啊是啊,身强体健的,连点伤寒之症的迹象都没有。”太医无奈的望着他,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沈东湛想了想,“周南,你先出去。” “爷?”周南一愣。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是!”周南行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沈东湛面色有些难看,音色沉沉,“王太医,我这厢委实有些病症,总觉得心慌心悸,好似挂着什么事,心口总是闷闷的,性子都变得焦躁起来,一言不合就想发火。” 这么一听,好像的确有病。 太医凝眉,“你近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师伯,我觉得我有病。”沈东湛说。 王太医赶紧坐下来,“哎呦,还有什么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些日子,从定远州回来之后,我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太一样了。”沈东湛面色沉沉,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平素患得患失的,总想找东厂的麻烦,时不时的想跟苏幕打一架,又或者……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如此这般,王太医醒过神来,“就是极为焦躁,性子愈发暴躁。” “对!”沈东湛点头,“我是不是被人下毒了?可我自查,未曾有任何异常。” 王太医很为难,“没见着你有中毒的迹象,若然是蛊,也没有中蛊的迹象,难不成是中了邪?” “中邪?”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您还信这个呢?” 王太医板着脸,“怎么,就不许我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啊?” “师伯,我说正经的。”沈东湛起身,“我一看到东厂的人,就想动手,看不见也想动手。” 王太医挠挠额角,“这什么毛病?多动?等会,你是只针对东厂的人?还是说,针对某个人?某件事?某个行为?” “仿佛是……”沈东湛扶额,喉间滚动,低咳一声开口道,“每每瞧见东厂那位千户,我这心里总是不痛快,堵得慌!” 王太医愣怔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说哪个?哪个千户?” “东厂统共就一位千户。”沈东湛委实发愁,这找不到病根,就治不了这病,长久下去那还得了?如何能公证秉直的处理,锦衣卫内务? 王太医醒过神来,“哦,苏幕,苏千户!” 可不就是她嘛! “这苏千户生得好,眉眼精致的,委实是难得的俊俏,据说东宫那位,亦是对其分外青眼,瞧着很是欢喜。”王太医好似明白了些许,“你……该不会是惹上了,与东宫一般的顽疾?” 沈东湛冷不丁沉了脸,“东宫?” “太子殿下,狎戏户奴,好玩耍小太监,这事……你总该知道?”王太医意味深长的开口,“尤其是那些年轻貌美,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沈东湛唇瓣失色,“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王太医神色凝重的望着他,“你再细想,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牵肠挂肚的滋味?若是你不信,咱们可试一试!” 沈东湛喉间滚动,“如何试?” 第150章 他所求一人 “我给你个法子,你试试自个的火爆程度。”王太医低声叮嘱,“你悄摸着靠近她,若然是有反应,你便适可而止,马上回来找我!” 沈东湛顿了顿,“好!” “沈家小子,你师父让我在宫里多照应你,现如今也没人知道咱们的关系,我呢,能照顾就多照顾,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否则,他可没法跟自己的师弟交代。 沈东湛点点头。 周南一直在门外守着,好半晌没听到动静,这心里总有些发慌,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蓦地,房门打开。 “爷?”周南急忙迎上去,“王太医怎么说啊?” 沈东湛好似有些失魂落魄的,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情绪不是太好。 “爷?”周南骇然。 完了完了,王太医肯定跟爷说,他安然无恙,全无毛病。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周南心下有些犹豫,难道真的是中了邪?若然是病症,解开就好,可若是中邪,那就不是吃药扎针能痊愈的。 底下人也是愣了,“周大人,咱家指挥使是怎么了?瞧着有些失魂落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瞧着也是有些不太对头。”周南犹豫了下,“这殷都内外,哪家庙宇最灵?” 底下人思虑,“国寺?” 想来也是,国寺乃是正寺,定然最为灵验。 “好!”周南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东湛出了这道门,便寻思着自家师伯的那些话,试一试倒是没什么,就怕最后试出来,自己和东宫太子一样的毛病……那还得了? 夜色迷茫。 王太医这厢正在府中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人拎了起来,这睡意尚未褪却,就已经被烛光晃了眼睛,刺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懵逼。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王太医稍稍回过神。 苏幕漫不经心的坐在椅子上,一身素白的便衣,衬得她整个人如脂如玉,烛光里莹白剔透,“王福全,别嚷嚷,你知道的,东厂的刀子都是磨过的,动辄便会见血!” “我是太医,你们、你们敢!”王太医骇然。 说这话,其实也是底气不足,东厂何时惧怕过他们这些人? “宫里的太医多,少一个不少,没人会察觉。”年修立在烛光里,刀子架在了王太医的脖颈上,“王太医,为了别人的事,搭上自个的命,不值得!咱们就问几句话,你且如实说来便罢,事后不会为难你!” 苏幕瞥了他一眼,“沈东湛,怎么回事?”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王太医,冷不丁清醒过来,仔细的盯着眼前的苏幕,那眼神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几分探究。 苏幕:“……” 年修:“……” 这眼神,不对劲。 “苏千户!”王太医低低的唤她。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你们把他拎出被窝,砸着脑袋了?” “没有啊!”年修急忙摇头。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盯着王太医,“我瞧着,沈东湛是真的有病,居然找个脑子有问题的看病。” 如此这般,不是有病是什么? 王太医倒是没察觉别的,只顾着上下左右,盯着苏幕看,虽说是个阉人,但是眉眼精致,委实长得好生俊俏。 难怪东宫太子这般欢喜,到底是有些道理的。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年修有些恼怒,“把眼睛给我闭上!” 王太医讪讪的收回视线,“这长得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哪有不让看的道理。” 长得好看? 苏幕的眉心,皱得愈发深了些许,“这么喜欢看,老实回答问题,我便准你几个,如何?” “别,受用不起。”王太医干笑两声,“其实沈指挥使没什么毛病,身子康健,就是有些疑神疑鬼的,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所以才找老夫看看。” 苏幕挑眉,“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王太医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好好的,没病没痛,没伤着,老夫自然不会给他开什么方子,让他回去静一静便罢了!” 这点,委实印证了苏幕和年修之前的想法。 沈东湛无病无痛,看起来不似有病之人。 “他这是什么症状?”苏幕问。 王太医想了想,“癔症!思虑太多,牵肠挂肚,所以才有了这般焦躁之态。其实也没什么毛病,得偿所愿,便能一解症结!” 得偿所愿? “望而不得?”苏幕明白了。 这是一个人的野心蓬勃,望而不得所致,可这沈东湛想要什么呢?以至于这般牵肠挂肚的放不下?难道是那位小娇妻? “对!”王太医心头盘算。 一人试验总归不给力,但若是两人一块努力,许是就能解了沈东湛的心头症结,毕竟心病也是病。 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他想得到什么?”苏幕追问。 王太医瞧了一眼周遭。 苏幕一抬手,底下人快速退出去,屋内独留年修一人伺候。 “人!”王太医郑重其事的开口。 苏幕与年修面面相觑,这是遇见痴情种了? 可这沈东湛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儿女情长之人呢! “谁?”苏幕问。 王太医定定的望着她。 你咯! 第151章 你到底是我的妻 “其实啊,也不是说得到人,而是执念。”王太医纠正方才的话语,“是心内有所执念,所以这心里总挂牵着,仅此而已。” 执念? 苏幕还是头一回,生出了迷茫之心。 这太医的话,她怎么越听越糊涂? “你一会说毛病,一会说望而不得,现在又说是执念,王太医,你真是老糊涂了?”年修实在没忍住。 这老东西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老夫没有胡言乱语,老夫是据实禀告。”王太医振振有词,“苏千户,真的真的真的,老夫所言句句属实。您若是不信,改日逢着周南周大人,您自个去问问便知!” 年修冷笑,“你当咱们都是傻子,那周南能跟咱们说实话吗?” 那就是沈东湛的狗腿子,嘴里没半句实话,怎么可能说实话。 “沈东湛的执念,是什么?”苏幕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王太医慎慎的近前,“苏千户,您近来身子可好?” 苏幕:“……” 年修:“……” “老夫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苏千户,您近来有没有心慌意乱,烦躁焦灼的时候?若是有,这发作的次数可多?”王太医体贴又关怀,将医者仁心的本职,发挥得淋漓尽致,“心口闷不闷?夜里是否会梦魇?” 年修退后,近至苏幕身边,“爷,奴才觉得咱们多半是找错了人,这样疯癫的太医,搁谁去看病,都能看出毛病来,也不知道沈指挥使是怎么想的?” “我瞧着,也是不太对劲。”苏幕皱了皱眉,“罢了,回!” 王太医却不干了,“老夫所言属实,所问亦是发自内心,苏千户?您近来身子可好?要不,换个法子问,您近来心情如何?情绪波动是否还好?” “爷,这人脑子真的有毛病。”年修及时肯定的开口,“咱们还是走,这怕不是来询问的,是来看笑话的。” 苏幕起身。 “为何不答?”王太医问。 苏幕懒得理他。 “所谓执念,就是心中挂念,沈指挥使挂念着您呢!这对症下药,乃是为人医者的职责所在,老夫岂能胡来?”王太医紧跟不舍。 苏幕猛地站住脚步。 年修面带愠怒的回头,“王太医,你是活腻了吗?” “人只活一世,百岁尚且不够,哪有活腻了的道理?老夫行医数十年,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世态炎凉亦是尝过,却也未忘初心,既是沈指挥使前来求医,老夫自然是要诊治妥当的。”王太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依老夫看来,这病症可能会传染。” 苏幕:“……” 年修梗着脖子,“你少胡说八道,还传染?也没见着你传染,你怎么不心慌意乱加气喘?” “你说,沈东湛是因为我?”苏幕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王太医点点头,“是啊是啊!” “爷,不能信,这老糊涂蛋估计睡蒙了,尽说胡话呢!”年修忙道。 王太医纵然有些畏惧东厂的人,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我这清醒着呢!说的都是实话!大实话。” 苏幕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终是什么都没说,抬步就走。 “苏千户!”王太医轻唤,“您若是有了我所说的病症,一定要及时就医,及时回来找我啊!” 苏幕头也不回,年修想了想,睨了一眼带来的奴才。 待苏幕出了院子,身后顿时响起了略显惨烈的惊呼声。 “下手轻点。”苏幕道,“到底是太医,回头脸上带伤,会惹宫中非议。” 年修颔首,“爷放心,底下人动手有分寸,不会留在面上。” “别、别打了……哎呦……” 苏宅。 苏幕有些睡不着,耳畔不断的想起王太医的那句话:所谓执念,就是心中挂念,沈指挥使挂念着您呢! “挂念你个死人头。”苏幕翻个身。 闭上眼睛,全无睡意。 隐隐的,她觉得王太医不是治病救人,是在传病,他将沈东湛的那些病症,一点点的过度到她的身上。 蓦地,她骤然坐起身来,冷眼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滚出来!”苏幕冷喝。 音落瞬间,有人徐徐走出,出现在烛光中,走到了桌案前坐定。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你是晨起吃了太多馄饨,到这会还撑得慌?” “怎么讲?”沈东湛坐定。 苏幕单膝曲起,冷眼睨他,“吃饱了撑的,从沈府消食到了我苏宅,沈指挥使还需要我再说清楚点吗?” “你有毒!”沈东湛说。 苏幕:“??” “皇上问及山寨是否还有活口。”沈东湛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幕面色陡沉,“少离?” “此事攸关朝廷,天下安稳,皇上纵然有心惩戒,却也不会大张旗鼓。”沈东湛徐徐起身,“山寨里的人,都是知情人,死完了就不会有人泄露消息,朝廷中人各个明哲保身,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所以这事会很快平息。” 苏幕知道,他所言不虚。 “耿少离这条命,在皇帝手里。”沈东湛一针见血。 苏幕掀开被褥下了床榻,趿着鞋走向他,“你在威胁我!” “皇上有旨,车队暂不回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沈东湛又问。 苏幕当然知道,“将此事当做寻常剿匪之事,一言以概之,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沈东湛,权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就当山寨里的人都死光了。” “那就得堵住扈崇贵和周柄的嘴。”沈东湛道。 苏幕知道这意思,但是…… “沈东湛,你这是让东厂背这黑锅啊?”苏幕目色温凉的盯着他,“果然,遇见你都没好事,一次次的挖坑让我往里头跳,你还真是能耐!” 沈东湛敛眸,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苏幕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站起身,“这件事很快就会了结,他们二人若是去了刑部,耿少离就保不住了,话已至此,告辞!” “沈东湛!”苏幕转身。 他亦转身,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四目相对,火光葳蕤。 “多谢!”苏幕甚少开这样的口。 沈东湛眉心微蹙,“耿虎的儿子罢了,对你有这么重要吗?苏幕,你别忘了自己是谁,东厂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就不怕栾胜对他下手?倒不如早些送走,他好,你也好!” “不劳费心,我自有主张!”苏幕冷着脸,“沈东湛,少离的命,我保定了。”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若是锦衣卫敢乱说话,折了耿少离的性命,她苏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锦衣卫,没有多嘴饶舌的。有这本事威胁我,倒不如管管那咋咋呼呼的小公爷,他这上下嘴皮一碰,你我皆是前功尽弃。” “好!”苏幕明了。 薛宗越虽然咋咋呼呼,但他只是个惯坏的孩子,你若真的能引到妥当,让他闭嘴委实不是什么难事。 沈东湛望着她,面色有些沉冷,今儿怎么这般听话? 为了耿少离? 为了小公爷? 总归,是为了旁人。 “还有事?”苏幕问。 沈东湛盯着她,一动不动,保持缄默。 “沈东湛,你近来是不是……不舒服?”苏幕有些犹豫,“心口发闷,身子不爽?” 沈东湛轻哼,“去找王太医的麻烦了?苏千户对我,还真是记挂得很,我前脚进太医院,你后脚就知道了消息,可见日日都盯着我!” 音落,苏幕眼角眉梢微挑。 下一刻,她一步一生莲,缓缓朝着他走来。 沈东湛心头微虚,悄摸着往后退了退。 原就近窗,最后竟被她逼着,回到了窗边。 “沈东湛!”苏幕勾唇,眉眼含情,已然近至他面前,“你我可是成过亲的人,在山寨里天地为证,皇天后土的祭拜过,你说我这日日盯着,有错吗?” 沈东湛面色陡沉,脊背已经抵在了墙上。 苏幕抬手,冷不丁抵在他的身侧,“你到底是我的妻,这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夫妻似海深,一袭红衣可不是白穿的!” 语罢,她愈发凑近了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面上。 离得近了,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沈东湛,我倒要看看王太医说的,是否当真? 你这毛病,还有没有得救…… 第152章 效果很好 为 乐乐妈轩轩妈 水晶鞋加更 然则这一次,沈东湛好似……真的有些不太一样。 之前,苏幕若是这么做,沈东湛一定会极力反抗,可今儿委实奇怪,他站着原地一动不动,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就这么静默着。 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眯着,眼底波澜不惊的,瞧不出来,是在极力的隐忍,还是真的不为所动? 苏幕的鼻尖,已经凑到了他面前,身上若隐若现的淡香充斥着他的感官。 “苏幕!”沈东湛开口。 苏幕的指尖,轻轻撩拨着他的墨发,这一缕墨色缠绕在指尖,黑白分明的视感,倒是极好,她半低着头,将发丝凑到鼻尖轻嗅,“你还想说什么?” “你会后悔的。”他口吻平静,说这话的时候,音色微凉。 苏幕眉心微蹙,终是抬头瞧着他那张俊俏的容脸,指腹从他面颊抚过,最后停驻在他的下巴位置,轻轻摩挲着,“宫里伺候人的手段,都用在了沈指挥使身上,您可还满意?” “苏幕。”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身子略微绷直,“你去见过王太医,可知道我瞧的是什么病?男人的病,有时候跟你们不一样,甚至于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苏幕动作一滞,隐约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太对头,难不成真的如王太医所说,病的不轻?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那王太医不是说,沈东湛如今有些执念,而这执念源于她…… “唔……” 羽睫骤然扬起,苏幕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刹那间一片空白。 然后,便是眼前一阵风,耳畔一阵风,窗户“吱呀”、“吱呀”的响着…… 屋子里的烛火被窗户扇起的风吹熄,苏幕顿时陷在了黑暗之中。 “爷?”年修慌忙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蜡烛重新点燃。 屋内,又恢复了光亮。 年修愣怔,略带狐疑的望着自家爷,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呢? 虽然他方才就听得屋内有沈东湛的声音,但爷跟沈东湛交手又不是一日两日,深知这沈指挥使最近多个毛病,老爱翻墙头,便也没敢擅自闯入。 要不是见着屋内骤黑,年修是绝对不会冲进来的。 “爷?” 年修低唤,他都冲进来老半天了,爷怎么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呢?这沈东湛莫不是给他家爷,下了什么邪功?! “爷?”年修急了。 哎呦,这不会真的出什么事? “没事!”苏幕终于开了口,“你下去!” 年修还愣在原地。 “义父还没回来?”苏幕问。 年修颔首,“暂时还没回来,底下人也不敢问,所以不知道督主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了!”苏幕垂眸,“下去休息!” 年修有些不放心的问,“您真的没事啊?” “真的没事,你且回去。”苏幕回到床榻上。 瞧着自家爷神态正常,并无任何的异样,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退出了房间,仔细合上房门。 屋子里,恢复了早前的模样。 可苏幕却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微凉的指腹轻轻抚上唇瓣,上头似乎还藏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就那么一星半点,便足以让人呼吸微促,五内焦躁。 耳畔,是沈东湛的那一句:苏幕,你有毒! “呸,你才有毒!”苏幕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再有下次,我……我就不客气了!” 原先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想怎样就怎么样,便是料定了沈东湛不会真的做什么,毕竟这世间的男子,谁会真的对一个“太监”有什么念想呢? 可现在…… 忽然间失控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舒服! 苏幕不怎么舒服,但沈东湛却觉得浑身舒畅,身心舒畅。 知道沈东湛进了苏宅,周南便在墙外候着,往常爷见过了苏阉狗之后,回来总是黑着脸,想来此番也是。 然则这一次,周南失算了。 爷…… 他敢保证,这绝对不是黑脸,相反的,爷的唇角微扬,就那么一星半点的弧度,瞧着似笑非笑的,足以证明爷的心情不错。 这苏阉狗今儿是给了爷什么好处? “爷?”周南近前。 主仆二人,走进黑漆漆的巷子里。 “嗯!”沈东湛应了声。 周南低声问,“苏阉狗怎么说?” “她……”沈东湛忽然顿住脚步。 幸好周南有所防备,否则定会一头撞上去。 “她很好!”沈东湛道,“多了一条软肋,对咱们极为有利。” 周南没说话,总觉得爷这话有些怪怪的,但又想不明白,哪儿不对,好在这结果是极好的,苏阉狗生出了软肋,等于是东厂生出了软肋,委实极好。 待回了沈府,沈东湛倒头就睡。 还真别说,这一觉睡得极好,沉稳至极,舒坦至极。 于是乎第二日,沈东湛便去寻了王太医。 谁知,太医院的人道,王太医今儿不太痛快,告假在家,并未入宫当值。 “你还有脸过来!”王太医立在院子里,指着沈东湛破口大骂,“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嗤……要不是为了你,我这一把年纪了,能遭这么大的罪吗?” 瞧着王太医鼻青脸肿的样子,周南捂着嘴在旁窃笑。 “苏幕揍的?”沈东湛问。 王太医是有些委屈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是个大夫,又不是屠夫,为何要遭这样的罪?尤其是见着周南憋着笑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笑了!有什么可笑的?谁还没个挨揍的时候!你们这些个还没成亲的,姑且等着,早晚有你们哭的时候!” “王太医,这诅咒太毒了些!”周南急忙阻止,“自个当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却是见不得咱们青春正健,见不得咱们好!” 沈东湛敛眸,“伤你至此,是我不好。” “不对,不对!”王太医诧异的望着他,“你今日气色不错,与昨儿判若两人,这是……这是试过了?哎呦,见效了!” 周南旋即八卦的凑过来,“试什么?什么见效了?” “给你扎两针?”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尬笑两声,当即退开,“不了不了!” “真的见效了?”王太医追问。 沈东湛没说话。 “沉默就是默认。”王太医定定的看着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好半天他幽然叹口气,“这事儿也不知是好是坏,所幸的是,齐侯府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沈东湛定定的看着他,“可否……”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王太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沈东湛点点头,转身就走,“多谢。” “沈指挥使!”王太医又道,“以常伦而言,这种事委实不怎么光彩;但若是平心而论,人活一世,匆匆数十载,生死之事谁又能知?总归是活一日少一日,怎么痛快怎么来!” 人呢,活到一定年岁之后,便把什么都看透了! 沈东湛倒是没这么豁达,虽然自己试过了,但他并没打算坚持,有些东西必须适可而止,他终究是齐侯府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有些事,不允许他胡来。 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周南凑近了王太医,“王太医,我家爷怎么回事?昨儿从苏阉狗那里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太对,我瞧着有些担心,还请王太医指点迷津!” “老夫是太医,又不是算命的,指点哪门子的迷津?”王太医轻呵,意味深长的睨着他,“周大人,老夫有句话倒是可以赠你,你且记在心里。” 周南当即正色,躬身行礼,“王太医,但说无妨。” “以后别一口一个苏阉狗。”王太医语重心长,“小心来日,秋后算账!” 周南心头一紧,这算哪门子的迷津? 罢了,不听也罢! “哎哎哎,你还别不相信,老夫所言不虚,你若不信,早晚是要自食其果的。”王太医冲着周南的背影疾呼。 周南哼哼两声,去你的自食其果,苏阉狗就是苏阉狗,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她是东厂阉狗的事实! “唉,年轻人!”王太医直摇头,“早晚要吃亏!” 大街上。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沈东湛立在那里,瞧着不远处的馄饨铺子,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爷,您这是想去庭芳楼了?”周南嬉皮笑脸的问。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幽幽的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一愣,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主仆二人正大眼瞪小眼,底下人疾步上前禀报,“大人,可算寻着您了!” “何事?”沈东湛回神,捋着了捋袖口。 底下人忙道,“晨起,那小公爷偷摸着回城了,这会人已经进了国公府。” “这活祖宗还真能折腾,这就跑回来了?”周南吃了一惊,“擅离职守,就不怕皇上怪罪?” 沈东湛皱了皱眉,“回来也好,横竖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倒免了皇上传召。” 便于某人下手! “可是……”底下人顿了顿,“事情又有了变数。” 沈东湛:“……” 周南叹气,“一口气把话说完,你能死啊?” 第153章 死了? “元国公府,出事了!” 话音刚落,沈东湛与周南,已飞奔而去。 元国公府若只是出了小事,底下人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显然……是出了大事! 沈东湛赶到的时候,元国公府已经闹腾开了,连殷都府的人都已经赶到,据说是死了人,但究竟死了谁,尚未可知。 这等事情,自然会惊动宫里。 皇帝得知之后,第一时间下令,着刑部督办此事。 苏幕站在人群里,栾胜没回来,东厂不便参与这种事情,是以她现在是个旁观者,不可太过扎眼,只能远观。 只瞧着元国公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士,最初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被驱至一定的距离。 “爷!”年修低语,“那边!” 苏幕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并不算陌生的面孔,“林静夏?!” “看热闹倒是挺积极的。”年修嘀咕。 苏幕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唇角,转身就走。 “爷,咱不管吗?”年修追上前。 苏幕应了声,“义父没回来,我自不会去招惹这种事,元国公府的事情可大可小,你且留心着,但千万不要插手!” “是!”年修颔首。 诚然,如苏幕所说,元国公府的事情果然不是小事。 殷都府的府尹不敢擅作主张,刑部的那些郎官也不敢轻易下决断,好在刑部尚书家的儿郎,与沈东湛有些交情,便以私人的名义,请了沈东湛帮忙。 说的是,帮忙。 刑部尚书与沈东湛是同乡同籍,其儿郎姓叶,名寄北,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幼时一直住在华云洲,与沈东湛是同窗。 其后,叶寄北被接到了殷都,二人这才断了联络。 再后来,沈东湛也来了殷都,二人恢复了私交,底下乃是挚友。 “爹实在是不敢妄作主张,这元国公府死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死了国公府的公子,可谁知道这倒霉催的,愣是给碰上了!”叶寄北边走边解释。 这元国公府委实气派,偌大的庭院,宽敞而又精致,周遭金雕玉琢的,瞧着很是富丽堂皇。 “死的是大公子薛宗英?”沈东湛皱了皱眉。 昨儿还碰到他了,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的倒在街头,甚至于撞到了苏幕,惹得苏幕发了一顿威。 “是!”叶寄北忙道,“屋子里满是酒味,而且……” 周南愣怔,“醉死的?” “若是醉死倒也容易结案,可偏偏他醉死在屋内,还有一人也在屋内。”叶寄北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环顾二人,“当时,薛宗越也在!” 沈东湛心头一沉,“这事,大了!” “别是薛宗越,杀了这薛宗英?”周南急问。 叶寄北道,“屋子里满是打斗痕迹,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而且满府里的人,都不知道这小公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所以……” “薛宗越现在如何?”沈东湛问。 叶寄北叹气,“还昏迷着呢!” “昏迷了?”周南愕然,“为何会昏迷?” 叶寄北领着二人往前走,“后脑有个伤口,大夫说性命无虞,但是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能不能醒来,更得看他造化!”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 “更不巧的是,门口凳子边上有血,爹诸位大人商议,都觉得是薛宗越逃跑的时候,滑了脚,撞到了凳子上,这才昏迷在了当场。”叶寄北娓娓道来,“所以现在大家都认为,是薛宗越杀了薛宗英,其后运气不佳,失足留在了当场。” 周南有些愣怔,“这……这其实还真的有点、有点像这活祖宗,能干出来的事!” 叶寄北:“……” 沈东湛:“……” 事实上,周南这话真的有点道理。 “若只是打架斗殴,误杀了兄弟,待小公子醒来之后,倒也能说清楚,可是、可是这……”叶寄北面带为难之色,“可这大公子死相委实惨烈,死状有些可怖,若无深仇大恨,怕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死状?什么死状?” “仵作来了之后,已然验过了尸体,所以未能保留当时的样子,但我可以给描述一下。”叶寄北领着二人继续往前走,“面朝窗户,双膝跪地,七窍流血,掌心……” 沈东湛赫然僵在原地,“掌心有眼!” “欸?”叶寄北愣了愣,“你这是开了天眼呢?我这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知道了?诚然,这大公子的掌心里,有一只眼睛。” 闻言,沈东湛与周南面面相觑。 原以为,在定远州发生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所有的记忆都会留在定远州,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殷都? 出现在,元国公府。 “不是说,小公爷今儿才进城吗?”周南诧异,“怎么会这么及时的,赶着杀人呢?” 叶寄北两手一摊,“这就是问题所在,兄弟二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议,非要动手呢?这一动手,还伤及了性命,一死一重伤。” “这事,有问题!”沈东湛斩钉截铁的开口。 第154章 猜的全中 “我自然是知道有问题,杀人便杀人罢了,怎么会闹出这等诡异的死状?就冲这点,我便怀疑此事可能与小公子没关系。”叶寄北解释,“小公子虽然名声不大好,素来恣意妄为,可正因为如此,以他的脑子,怕是想不出这样的杀人法子。” 这点,周南极是赞同,“这活祖宗吃喝玩乐加作死,样样在行,但让他杀人并且摆弄尸体成那样,他委实没这本事。” “没有经验之人,怕是做不了这么精致的活。”这是沈东湛的结论。 其实沈东湛和周南都清楚,此事最早是发生在定远侯府,本质上应该和薛宗越没多大关系,但这一次和前两次又有些不同。 前几次是算是杀人于无形,至今还没抓住真凶,但现在,这幕后黑手却把薛宗越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是薛宗越撞见了什么? 还是那人别有深意,特意为之? “这边请!”叶寄北领着二人进了院子,“人就死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仵作验尸之后,这内外都被军士包围,谁也不能靠近分毫,除却尸身不能保持原状,其他的都还算保存完好。” 刚踏入院子,便有哭嚎声此起彼伏的,从墙那头传进来。 “这是……”周南愣怔。 叶寄北解释,“大公子的养母,还有大公子的生母,这不……活着的时候没见着多上心,死了就开始哭诉,让国公爷为大公子做主。” “做主?”周南诧异,“这如何做主?为了大儿子做主,杀了自己的小儿子吗?她们这些妇人倒也罢了,可这国公爷是当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叶寄北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而且,这小公子眼见着剿匪有功,是要继承国公爷的位置,实在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大公子。” “确实!”周南表示赞同。 拾阶而上,叶寄北跟守门的人交代了两声,转身冲沈东湛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进了屋子内,入目便是凌乱之状。 “哎呦,这是怎么闹的?”周南愕然。 沈东湛定了定心神,“你且四下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痕迹。” “是!”周南行礼,转身离开。 叶寄北领着沈东湛在屋内走,“你看看,这乱糟糟的样子,浑然是经过了一番打斗,可奇怪的是,当时谁也没在意,问及动静,都说不知道。” “底下人都问过了?”沈东湛捡起地上的碎片,瞧着像是茶壶的碎片,而这个位置是在床前,多半是有人拿起茶壶,狠狠的摔在地上,瓷片才能跳这么远。 叶寄北点头,“都问过了,这院子里里外外有十数号人伺候,咱们一个都没放过,都盘问了仔细,奈何竟无一人说出有用的消息。” “是没听到,还是不知道?”沈东湛问。 叶寄北道,“是没在意!” “这是何意?”沈东湛不解。 叶寄北叹口气,瞧着满地狼藉,“自打元国公决定将爵位传给小公子薛宗越开始,这大公子薛宗英便成日买醉,不是今儿不归就是明儿不回,就算是回来了,也是折腾底下人,是以每当大公子回来,若无必要,谁也不敢近前打扰。” “这大公子的脾气不太好,喝了酒之后更是造孽,不是责打奴才,就是欺负丫鬟,昨儿夜里更是如此,生生将一丫鬟给折腾得浑身是血,后来丫鬟被抬出去,底下人赶紧就散了。” 说到这儿,叶寄北顿了顿,“就因为这事,院子里的人听得屋子里有动静,也没敢近前查看,只想着今儿一早,大公子跑出去喝酒了,再来打扫,谁曾想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如此,沈东湛便明白了,“这是让人钻了空子。” “可不是嘛!”叶寄北点点头,“更奇怪的是,谁也没想到,小公子一大早回来了,且走的偏门,也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这屋子里,昏死在血泊之中,旁边还搁着大公子的尸体。小公子暂处于昏迷之中,是有有些事,一时半会真的说不清。” 沈东湛绕着墙角走,一会停在门后,一会停在窗前,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你找什么呢?”叶寄北问,“这屋子里的每一寸地儿,除了老鼠都,都给翻遍了,没什么特别的痕迹。” 沈东湛瞧着门口凳子上的血,“就是撞在这儿?” “对,后脑勺出血。”叶寄北指了指地上的滑痕,“应该是摔在了这个位置,你看这儿,不还有个靴底滑痕吗?” 沈东湛蹲下来,“和薛宗越的脚底靴子比对过吗?” “仵作看过了,靴子一角有很新的摩擦痕迹,应是一致。”叶寄北瞧着凳子上的暗色,“之前我来的时候,血色新的,这会早就凝固了。” 沈东湛点点头,“要摔在这个位置,还真是……有点凑巧了。” “可不是嘛!”叶寄北表示赞同,“这一摔,刚好磕在这,就跟下雨天挨雷劈似的,得精准无误,一般人还真是没这本事。” 沈东湛睨着他,“这事很棘手,还记得我此前与你提过的事儿吗?” “提过的事?”叶寄北先是一愣,俄而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天罚?” 沈东湛颔首,“没错。” “可你那天罚远在天边,这是殷都,不是定远州,这凶手不至于桃李满天下?”叶寄北有些不敢置信,“相隔万里,在定远州杀完了人,跑殷都作祟?这算哪门子的仇怨啊?” 沈东湛也想不明白,原以为那事儿再闹腾,也是尚远的家务事,是尚远的孽债,谁知道竟然闹到了殷都。 “这万里采人头,你说……”叶寄北有些心慌,“是独一份呢?还是,只是开始?” 沈东湛瞧一眼周遭,面色凝重。 “爷,发现了这个!”周南疾步回来,“卑职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哪有人偷摸着就死了呢?想来,还是得靠这迷药。” 沈东湛揉着眉心,“怎么哪儿都有这腌臜东西?” “不过卑职瞧着,不像是五毒门的手艺。”周南瞧着帕子上沾染的一点灰烬,“这五毒门的手法,咱们都见识过,这、这也不知出自谁家的?” 沈东湛头疼,真是头疼得很,转身就往外走。 “唉,东湛兄,你这是去哪儿啊?”叶寄北疾追。 周南忙不迭跟上,隐约猜到了几分,“叶公子,您让我家爷静一静罢?他多半是想到了什么。” 叶寄北顿住脚步,这是想到了什么? “爷,您去哪?”周南马不停蹄的跟着。 沈东湛面色沉沉,出了国公府上了街。 须臾,周南站住脚步,微微缩了一下脖子。 得,他知道了,爷要去哪…… 前面那条巷子,左拐,再右拐,再过一条街,再过一条巷子,再右拐,再往前,再穿过那条巷子,巷子顶头就是目的地? 周南怀中抱剑,讪讪的咽了口口水,默不作声的跟在沈东湛身后。 好嘛,猜的……全中! 第155章 沈东湛的秘密 为钻石过600加更 “怎么又来了?”年修拦不住沈东湛,毕竟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却把周南给拦在了墙外,“沈府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偏跑到咱们苏宅来安营扎寨?” 周南面上亦有些挂不住,“你以为我们稀罕来这地,你这地是有矿还是有宝?连杯茶都没有,请我来,我都不愿意来。” “茶?洗脚水要不要?”年修愤然,拦不住沈东湛,还作不死这周南吗? 周南愤然,“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 “到了别人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的,你周南也算是独一份!”年修岂能与他客气,“我告诉你,除非你们滚蛋,再不上门打扰我家爷,否则我的嘴就干净不了!” 周南指着他,“你别太过分!” “是你们欺人太甚!”年修得理不饶人,“但凡你们懂得点做人的道理,就该明白这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地盘,不是沈府!擅闯民宅还这么嚣张的,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周南梗着脖子,自个虽然没理,可气势不能输,不然太丢人,“我们此番前来,找苏千户是有要事相商,并非没事找事!” “呵,商议?你们每次都是这样的烂借口,每次都说商议,可每次不是爬墙就是上房顶!”年修不依不饶,“有这么找人商量事的吗?” 周南大喘气,底气不足的吼了声,“这不就有了嘛!” 年修:“……” 论厚颜无耻,当属第一! 沈东湛倒是没能进去,原以为年修在外头,他便也没翻墙,直接走了正门,谁知道却让一个小屁孩给拦住了。 “不许进去!”耿少离横着扫把,“没有义父吩咐,谁也不能进去,就算是你,也得在外头候着,待我通禀才能进去。” 沈东湛低眉瞧着这小不点,早前在永慰县干瘪干瘪,瘦得跟猴似的,如今跟着苏幕,倒是被喂出了一点肉,圆润了些许,好看了不少。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沈东湛问。 耿少离点点头,“知道!” 沈东湛抬步就走。 “知道也不能放你进去!”他拿着扫把对着沈东湛,“义父交代了,没有她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 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让开!” “就算是义母也不成!”耿少离义正辞严的低喝。 沈东湛:“……” 一抬头,苏幕双手抱胸,立在门缝后面。 “义父!”耿少离慌忙躬身。 苏幕打开了门,就这么凉凉的扫了沈东湛一眼,温热的舌下意识的从唇上卷过,“又来干什么?是觉得昨夜还不够闹腾?沈东湛,昨夜是我没防备,今儿你还敢造次,我会让你明白,男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记得天罚吗?”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她。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当即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殆尽。 “定远侯府内发生的事情,还有其后的天罚杀人,你都没忘记?”沈东湛趁热打铁,“很不幸运的是,那个凶手可能又出现了。” 苏幕目光沉冷,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你所言不虚?” “元国公府。” 四个字,让苏幕心头一窒,徐徐侧开了身子,“进来!” 耿少离拿着扫把立在门口,瞧着沈东湛进去之后,房门又被合上,略带不解的挠挠头,方才他们说的话,他是半句都没听懂。 天罚是什么? 合上房门。 苏幕拂袖落座,冷眼睨着紧跟着坐定的沈东湛,“元国公府的案子?” 沈东湛抬头看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用开口便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对,薛宗英被杀,薛宗越重伤昏迷,屋子里打斗痕迹很是明显,所以眼下……” “眼下,薛宗越成了待定的杀人凶手。”苏幕接过他的话茬。 沈东湛点点头,“是!”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炉子上的小壶被烧开,滚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良久,苏幕起身去拎了小壶泡茶。 不过片刻,屋子里茶香四溢。 苏幕给沈东湛递了杯水,重新坐了回去,“你来找我也没用,我没有任何线索可以给你,自然也帮不了你。再者,这似乎不是锦衣卫的差事,据我所知,皇上把这差事给了刑部,跟你锦衣卫可不搭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八个字,概括了沈东湛的本意。 苏幕挑眉看了他一眼,“掌心里有眼?” “是!”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滚烫的杯盏,指腹略显灼烫,“朝着窗口跪地,七窍流血,掌心里有一只眼睛。” 当初在定远侯府发生的事情,如今发生在了殷都,就发生在元国公府。 其实沈东湛也去查过,关于那种死状的出处,都说是天罚,可到底为什么被称之为天罚,却还是没能查得清楚。 “天罚。”苏幕也查过,么查到线索。 天罚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确实是个问题。 当时问过那些人,只说是天罚,至于为什么被称之为天罚,委实没人知道,都说是一游方术士传出来的,后来就成了这般以讹传讹,愈发的神秘,愈发的诡异。 “谁想出的天罚?”沈东湛端起杯盏,幽然浅呷一口,“所谓的游方术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底是否存在,犹未可知。” 蓦地,窗口探出个脑袋,“我作证,这游方术士肯定存在!” 苏幕揉着眉心,“你给我死进来!” 妙笔书生嬉皮笑脸的窜进来,“我其实什么都没听到,就是经过……经过而已,千户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剥几层皮?”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闻言,妙笔书生腿一软,嗒就跪在了地上,“爷,奴才知错了!” “我说过多少回了?”苏幕问,“再蹲我墙角,不是剥皮就拆骨,你那二两骨头太重,想让我给你松松吗?东厂里的刑罚,可以让你尝个遍!” 妙笔书生哭丧着脸,“可不可以,戴罪立功?” “不可以。”苏幕放下手中杯盏。 妙笔书生顿了顿,眼角挤出两滴泪,“要不然,我说个事儿呗?其实我也是来说事儿的,就是你们两个老待在屋子里,我这不是没机会吗?” “你说……你作证?”沈东湛犹豫了一下,看向苏幕的时候,神情有些为妙,“游方术士真实存在?这意思是,你见过游方术士?” 妙笔书生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爷,奴才只听您的,您问个话,咱才回答。” “蹬鼻子上脸了?”苏幕皱了皱眉。 妙笔书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奴才都消失了这么久,您也没发现……” 这话听在苏幕的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如此,苏幕踹了他一脚,“有话说话,矫情什么?没阉了你,你觉得可惜了是吗?若是如此,我成全你,待会就让年修带你去净身房。” “不不不!”妙笔书生顿时绷直了身子,“奴才见过那个游方术士了!” 音落瞬间,沈东湛和苏幕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下一刻,苏幕又踹了一脚,力道微沉,直接将人踹翻在地,“这么要紧的事情,你现在才说,想死吗?还不快说清楚!” “你们之前不在殷都,我发现有一算命先生很是怪异,就跟了一段路,谁知这人居然有点功夫在身,奴才跟丢了!”妙笔书生煞有其事的开口,将之前的事儿,细致的描述了一番。 一分一毫,都不敢隐藏。 临了,还把绘影递上。 “画出来了。”妙笔书生忙道,“但是……皮面这东西,随随便便都能遮了真容,所以这画像也做不得数。”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这人我见过的,还给我摸过骨,算过命。” “你不早说?”苏幕冷然。 沈东湛还真是没往那一处想,毕竟一个游方术士,能做什么? “一个道士。”沈东湛顿了顿,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也是因为那些话,所以他不想多说什么。 彼时,周南不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但沈东湛却一清二楚。 世家出身非本家,奇骨贯顶为尊者。 这两句话若是传出去,他……乃至于整个齐侯府,都会惹来杀身之祸,是以,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爷,我就说嘛,这锦衣卫的人不可信!”妙笔书生赶紧将一枚银针递上,“此前咱们围过他,想着抓住这牛鼻子老道,谁知道他居然身怀绝技,用这个杀了好些兄弟,我差点死在这银针之上。” 银针烁烁,苏幕只觉得脑仁疼。 “这些日子,奴才一直在找这个牛鼻子老道,奇怪的是,把整个殷都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这人的痕迹。”妙笔书生继续道,“就在昨儿个,奴才查到了消息,这人……进过元国公府。” 第156章 半个陪嫁 “现如今,元国公府是忌讳,所以奴才也不敢四下招摇。”妙笔书生眼巴巴的瞅着苏幕,“爷,不阉了?” 苏幕扶额,“还有什么?” “暂时没了。”妙笔书生委屈巴巴的,“爷,奴才是第一时间跑来汇报,真的不是故意蹲墙角的,您就饶了奴才!”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滚!” “得咧,这就滚!” 音落瞬间,人去无踪。 这妙笔书生没别的本事,轻功倒是一等一的好,眨个眼的功夫,就已经人去无踪。 苏幕立在窗口,眉眼微沉。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沈东湛端着杯盏,从容饮茶,“倒是怀疑过,只是没想太多,彼时又忙着办差,所以……” “沈指挥使这是在解释?”苏幕双手环胸。 沈东湛一怔,好像是……是在解释? “人家给你算过命,你却只字不提,跑我这儿来琢磨消息?”苏幕勾唇冷笑,目光凉凉的盯着他,“沈东湛啊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本事!我原以为咱们也算共患难,没想到,你打得一手好算盘,自个藏着掖着呢!” 沈东湛委实有苦难言,有话说不清。 “沈东湛,算命先生说你什么了?”苏幕问。 沈东湛唇线紧抿,有话也不能说。 “算的姻缘?还是算的前程?”苏幕又问。 沈东湛张了张嘴,“姻缘。” 苏幕:“……” 她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那他说什么了?”苏幕别开头不去看他,仿若是动了怒。 沈东湛眉头微挑,“姻缘将至。” “什么?”苏幕诧异的望着他。 真是越说越离谱! 院子里。 妙笔书生白了一张脸跑出来,“哎呦,吓死我了!” “你干什么呢?”年修皱眉,瞧着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跳出来,当即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又去蹲墙角了?” 妙笔书生一怔,“没、没有!” “还没有?”年修轻呵一声,“爷上回就说了,再敢蹲墙角就扒了你的皮,你是不是皮痒了,还敢去蹲?上上回……” 妙笔书生急了,“哎哎哎,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被训过了吗?” “训过了?”年修愣怔。 周南愕然,“你小子从屋内出来的?” 一瞬间,周南和年修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异口同声的质问,“你是不是想死啊?” “我没、没想死!”妙笔书生往后退了两步,“我进去是汇报情况的,也没添油加醋的,就是打断了二人的话而已。” 周南凑近了他,“你说什么了?” 年修满脸狐疑,“你听到什么?” “我就是禀报了那个算命先生的事儿,顺便说了一下,沈指挥使和那算命先生碰过面的事!”妙笔书生抿唇,“你们为何这般瞧着我?” 下一刻,年修和周南转身就往院内跑。 “回头找你算账!” 妙笔书生裤裆一紧,坐以待毙是傻子,不跑才怪。 果不其然,等着二人冲进院子,这屋子里已经交手了,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两人这么久以来的相处模式。 旁人不知道,年修和周南是最清楚的。 不过这一次嘛,连年修都瞧出来了,沈指挥使是在放水。 “别动!”周南挡住了几欲上前的年修,“没瞧见我家爷在放水,你再过去,到时候真动手,你家爷怕是挨不住两掌!” 这是实话。 苏幕伤势未愈,真的跟沈东湛动手,的确伤筋动骨。 “爷这是怎么了?”周南委实看不明白了,现如今是愈发的让着苏阉狗了?! 年修倒是瞧明白了,“毕竟是穿过红衣的人。” “什么红衣?”周南愣怔,猛地想起了当日的山寨,“你说什么?” 年修挑眉看他,“可惜当日妙笔书生不在,否则你定能见着,沈指挥使一袭红衣的样子,娇俏可人,人见人爱,真的是极美!” “你、你……”周南哑然。 年修双手环胸,瞧着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别你啊我的,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这跟着沈指挥使的,算是半个陪嫁?” 周南愕然。 第157章 鸠占鹊巢? 陪嫁?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你给我闭嘴!”周南只觉得自个舌头打结,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这话不许再说,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年修冷笑两声,“怎么,不想承认?不承认也没用,该穿的穿了,该拜堂的拜了,你如今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毕竟当时你还在棺材里待着呢!” 说起这个,周南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蹭蹭蹭的往脑门上蹿。 “呵,就凭这点,沈指挥使就得让着我家爷!”年修趾高气扬,只觉得总算掰回了一局。 周南气吼吼的瞧着院子里,厮打的两个人。 说是厮打,明明就是他们家沈指挥使一人挨打,而苏幕则是步步紧逼,全然没有客气的意思,一招一式皆是直冲沈东湛而去。 “够了吗?”沈东湛一掌推开苏幕,“别欺人太甚。” 苏幕飞身便是一脚,所幸沈东湛快速侧身避开。 “沈东湛,你这三番四次的诓我,隐匿消息不说,还跑我们这儿探听消息,今儿我若纵你,改日怕是整个东厂都要跟你姓!”苏幕岂能与他客气。 檐下,李忠着急忙慌的跑来,“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别打了,别打了!” “叔公,他们打好一阵了!”耿少离忙道。 李忠急得直跳脚,“千户大人,哎呦,大人哦,你这身上还有伤呢!年修,别愣着了,赶紧拦着点啊!再折腾下去,可怎么好?” 原是看热闹的年修,陡然反应过来,当即冲了上去。 见状,周南亦跟着往上冲。 到了这会,不帮忙是不行了。 年修负责拦着苏幕,周南负责给自家沈指挥使打掩护,合作得倒也算默契,一个拦一个,委实极好。 “爷!”李忠急急忙忙的冲上去,“哎呦喂,没事?伤着没有?” 苏幕这会倒是镇定了下来,“没什么事,不过是切磋罢了,未动真功夫。” 所谓的没动真功夫,不过是没使用内劲罢了,可拳脚功夫,还真是半点都没省着用,该怎么横着就这么横着。 “爷,没事?”周南忙问。 沈东湛许是有些烦躁,随手将剑丢给了周南,伸手捋了捋袖口的褶子,“我能有什么事?连点皮毛都没掉。”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话的意思,他是想掉一层皮?!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李忠是真的担心,“千户大人之前是如何答应老夫的,怎么到了这会,浑都忘了?” 苏幕眉心一皱,当即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当即了悟,这李忠再说下去,又得没完没了…… “李大夫!李大夫!”年修忙道,“咱先让爷回屋休息罢?” 李忠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下去,“也是!快些回屋,我且瞧瞧,切莫再伤筋动骨了。” 人,又回到了屋子里。 耿少离抱着扫帚立在门口,时不时的扒拉着房门往内瞅,委实没闹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很庆幸的。 比如说,将舒云拦在门外,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寸步不让。 一张桌子,沈东湛与苏幕面对面坐着,这阵势倒像是来谈判的,半点都不像是有事相商。 “还好,没什么事儿。”李忠如释重负,收了脉枕,“还是得好好休息,莫要动气,这身子骨得好生将养着。” 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有他在,我怕是不动气也难!” “沈指挥使近来怎么总往咱们这儿跑?老夫是个大夫,虽然人微言轻,不似沈指挥使这般位高权重,但免不得还是要说两嘴。咱家爷身子不大好,这伤还是跟您一块从定远州带回来的,虽说也不是您的缘故,可您心里知道,却还要一个劲的折腾,您到底安的什么心?”李忠气不打一处来。 然则,生气归生气,身份有别,李忠还是清楚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周南急了,“咱家爷安的什么心,你们苏千户不知道吗?咱们过来是为了商议大事,并非是胡搅蛮缠。” 沈东湛揉着眉心,“让无关人员出去。” 这话,是冲着苏幕说的。 苏幕不为所动,“能进我屋子的,都是我的人。” 沈东湛:“……” 周南的脑子里,猛地冒出了之前年修说的那句话:半个陪嫁! “这里,唯有你们二人是不请自来的。”年修冷声解释。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天罚的事情,咱们真的知道不多,那个道士……我是真的没往深处想,何况当时急着办差,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时日久了便也忘了!” “这是解释?”李忠愕然。 哟,这沈指挥使居然会跟他家千户大人解释? 这是哪门邪路子? “解释也好,不解释也罢了,这是事实!”沈东湛横了她一眼,“我不喜欢被人误解。” 苏幕没说话。 事实上,一屋子的人都没说话。 气氛似乎有些诡异,谁都说不上话来。 “我暂时还没见着尸体。”沈东湛打破了死寂,“如今,尸体寄放在刑部的停尸房内,你想看看那只眼睛吗?” 周南:“……” 年修:“……” 还真别说,苏幕的确有这意思,不过她没打算借助沈东湛的手。 “跟着我去,总好过三更半夜的跳墙头。”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李忠身上,谁让这老头方才一本正经的“训”他。 一听得跳墙头三个字,李忠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你要去刑部?” 苏幕面色微沉,完了…… “千户大人,苏千户,您可想仔细了!这副身子骨到底还要不要?”李忠显然是生气了,“得了,老夫说得多了,您还觉得唠叨,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苏幕绷直了身子,“忠……” “李大夫。”年修忙打断二人的话,紧赶着打圆场,“您看,这屋子里头还有外人呢,有些话是不是咱们私底下说?” 李忠冷着脸,一股子怨怼的盯着沈东湛和周南。 周南偷摸着凑近自家爷,“得,还被怨上了,咱这……什么都没做呢!” “闭嘴!”沈东湛低喝。 年修急了,“爷,您可别再折腾了!” 这副身子骨,折腾不起了。 苏幕揉着眉心,折腾不起……那就只能换个不折腾的法子,不是吗?幽然叹口气,她侧过头,凉凉的扫了沈东湛一眼。 四目相对。 成交! ………… 换上锦衣卫的飞鱼服,苏幕面色沉沉的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穿上锦衣卫的衣裳。” 沈东湛立在门外,瞧着苏幕慢慢悠悠的走出门。 周南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别说,这苏幕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一身飞鱼服穿在别人身上是衣裳,穿在这苏阉狗身上,倒是衬得她整个人英姿挺拔,分外飒爽。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苏幕立在沈东湛身边,生生占据了周南这锦衣卫二把手的位置,显得周南格外多余。 “爷?”周南近前,跟在沈东湛身侧,“卑职……”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着目色微凉的苏幕,当即皱了一下眉头,横了周南一眼。 周南:“……” “还看不明白吗?”年修极是厌恶身上的衣裳,“让你退后啊!闪开点!” 周南退了一步。 谁知,沈东湛还是皱着眉。 得,周南又退了一步。 这下倒是成全了沈东湛和苏幕,苏幕站在沈东湛身后侧,妥妥的锦衣卫二把手。 周南有些委屈,这叫什么事儿?让了自家爷,还让了自个的位置,这不就是实打实的鸠占鹊巢嘛! “走!”苏幕道。 沈东湛点头,老老实实的领着她去了刑部。 叶寄北早已等候多时! 第158章 有没有,以狼为尊? “东湛兄!”叶寄北疾步上前相迎,“你怎么才来,我这厢都等你多时了!”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沈东湛身后的两人。 因着夜色漆黑,加上苏幕低着头,叶寄北一时半会还真没瞧出来,这便是苏幕。 东厂和锦衣卫向来水火不容,而且苏幕常年奔波在外,甚少抛头露面,以前共事的未敢抬头直视,如今见过的多半已成死人。 若她一身便衣走在长街上,多半不会有人认得,认得也不敢指认。 “这……”叶寄北愣了愣,“人是不是太多了?” 沈东湛从容的睨了苏幕一眼,“不多,正好。” “行!”叶寄北在前面领路,“因为是元国公府的大公子,所以尸身不可能留在刑部太久,等着仵作复验完毕之后,尸身会尽快送回元国公府,虽然不能落葬,但是在想见到尸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大实话。 停尸房内。 仵作行礼,“叶公子,指挥使大人。” 叶寄北是刑部的郎官,但私底下都知道他是叶尚书的儿子,所以大家都尊一声叶公子,早些年也都是惯了,如今便也不改。 “如何?”叶寄北问。 沈东湛近前,苏幕紧随其后。 总算是瞧见了薛宗英的尸体,尤其是画在薛宗英掌心里的那只眼睛。 此前,二人都是见过这眼睛的,印象深刻,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宋姨娘的掌心,赵财的掌心,现在……薛宗英的掌心,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惨死之状。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顾无言。 “定远州,禹城,现如今是殷都,这桩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沈东湛有些心慌,这桩事委实一点方向都没有。 说是寻仇又不像是寻仇,因为这宋姨娘和赵财之间,委实没什么相通之处,可若不是寻仇,为何杀人手段如此残忍? “真正的致死原因是鹤顶红!”仵作道,“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年修和周南亦是对视了一眼:又是鹤顶红! 没完了这是? “身上有打斗的痕迹,是生前所致。”仵作继续解释,“但是这些伤都不致命,倒像是推搡所致,属于磕碰伤,每一处都不在要害,且力道不是太沉。” 周南明白了,“那就是说,小公爷完犊子了呗!” “卑职不敢妄下决断。”仵作人微言轻,有些话可不敢乱说,“卑职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告诉诸位而已。” 叶寄北顿了顿,“如果这件事跟薛宗越没关系,那就是有人提前进了屋子,与薛宗英推搡,将他打伤然后致死,其后薛宗越进了屋子,然后被吓着了,转身就跑,于是乎磕在了凳子上,导致重伤昏迷,留在了杀人的屋子里。” “再后来,底下人冲进去,便是人赃并获。”周南接过话茬。 叶寄北点点头,“我这么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就跟亲眼看见似的,真能耐。”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开口。 听得这话,叶寄北顿觉无趣,“我这是合理推测,其实细想一下,也不是全无道理,这薛宗越虽然喜欢闹腾,且任性妄为,但他现在已经爵位在手,根本没必要杀了他兄长,多此一举的沾血,岂非有违常理?” “所以你第一时间排出了薛宗越杀人的可能?”沈东湛问。 叶寄北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薛宗越有什么把柄握在兄长手里,不得不杀兄长呢?”沈东湛反唇相问,“人心难测,还是要看证据说话。” 叶寄北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倒是…… “眼下,薛宗越没有醒转,咱们以证据为重。”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叶寄北叹口气,“我着急,你是没瞧见国公爷那气势,差点没把我爹那副老骨头给拆了,皇上限令刑部,五日之内必须破案,否则就要摘了我爹的乌纱,降罪我爹,我也是没法子了。” “薛宗越现在如何?”沈东湛问。 叶寄北忙道,“人还在国公府,太医已经过去诊治,只是这伤势有些重,一时半会的醒不了,咱们也问不了有用的东西。” “还在昏迷……”沈东湛回头望着尸台上的薛宗英,“这就难办了!” 叶寄北急不可耐,“可不是嘛!他要是一睡四五日,直接把皇上的限令给睡完了,你说咱们这、这上哪儿喊冤?” “这倒是。”周南点点头,“万一人真的是薛宗越杀的,他不醒来,就没法抓凶手,总不能胡乱拿人顶包,元国公府那边也不会答应的。” 叶寄北有些沮丧的耷拉着肩,“实在没办法,只能请你们多帮帮忙,人多力量大,何况你们见多识广,办差经验委实胜过咱们。” 沈东湛没说话,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苏幕身上,奇怪的是,她进来之后便一直围绕着尸台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想那只眼睛的事? 想着天罚的事? “你在想什么?”沈东湛开口,“这只眼睛……” 苏幕幽幽的应声,“狼眼!” “狼?”叶寄北愕然,“不是人的眼睛?” 沈东湛心下陡沉,疾步近前,重新查看尸体掌心里的眼睛,之前他就觉得这眼睛有些奇怪,如今算是有了答案。 狼眼! “为什么画一只狼眼在尸体的掌心里?天罚不该是神仙或者佛所操持的事,怎么就落在了狼的头上?”叶寄北一百个不解。 沈东湛面色沉沉,蹙眉望着苏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她面色从容。 在她身上,沈东湛瞧不出真假。 “寄北。”沈东湛忽然郑重其事的开口,“你去查一查,前后二十年,有没有部族或者周边列国,以狼为神为尊的?” 叶寄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其中意思,“懂了,你放心,我就算今晚不睡,也得把这答案给你找出来!” “好!”沈东湛点头,“还有,将这薛宗英近来结过仇的人,列个清单挨个去查,留心国公府的二公子和其母杜姨娘,这件事一出,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们。” 叶寄北心中了然,“好!” “对了,听说之前有个算命的进了国公府?”沈东湛随口一问。 年修顿时惊觉,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自家爷。 这是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没想到沈东湛居然这么随意的就问了出来…… 第159章 你有妹妹吗? “哎呀,你这消息还是挺灵通的嘛,这么快就知道了?”叶寄北拍了拍沈东湛的肩头,“东湛兄真不愧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东湛没说话,只是半沉着脸。 周南心里犯嘀咕,自家爷这话多半是为了苏阉狗问的,大有证明自身青白之嫌,什么时候,自家爷办个事儿,都变得这般谨慎小心了? “还真别说,的确有个算命先生进去过。”叶寄北忙道,“这人是二夫人,哦,就是那个侧室招进去的,后来什么时候走的,便没人知道了!” 沈东湛睨了苏幕一眼,苏幕默默的别开头。 “这算命先生,是不是一身老道的打扮?”沈东湛问。 叶寄北点点头,但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便领着众人往外走。 “彼时这二夫人身子不大舒服,怎么瞧都不怎么好,所以就请人来算了一卦。”叶寄北边走边解释,“据底下人说,那算命的老道走后,这二夫人的身子果然见好了!” 沈东湛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你们去剿匪之前。”叶寄北忙道,“因为来了又走了,所以底下人也没在意,不过你这么问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此前与这人打过照面,这人会手脚功夫,而且功夫不弱。” “什么?”叶寄北愣怔,定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会功夫? 功夫还不弱? “你打过照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寄北忙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去剿匪之前。” 叶寄北愣怔了一下,“要不,我派人去找?” “你且找找。”沈东湛抿唇,“这人可能大有名堂!” 叶寄北颔首,“放心,只要此人还在殷都城内,掘地三尺,我也能把人找出来!” “元国公府这案子没那么简单,当初定远侯府闹了一出,禹城也闹了一出,眼下这是第三次。”沈东湛掌心摩挲着剑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四次。” 叶寄北沉默。 半晌,沈东湛又道,“能不能让王福全,王太医去看一看薛宗越?” “能!”叶寄北点头,“如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只要能破了这案子!” 出了刑部,沈东湛便与叶寄北分道扬镳。 悠长而黑沉的巷道里,苏幕跟在沈东湛身后,心头盘算着,这“天罚”一事,当从哪儿查起? 当初查这赵财,宫内宫外几乎无迹可寻,在宫籍名单上的太监赵财,统共三个,只有列入死亡名单上那个赵财,略有可能。 但是据宫里的老人说,死了的这个赵财,身材肥胖,可当日死在禹城里的赵财,骨瘦如柴,似乎不太符合…… 沈东湛骤然止步转身,苏幕尚未反应过来。 下一刻…… “哎呦!”周南一把拽着年修的胳膊,面朝墙壁站着,权当什么都瞧不见,背对着那二人站着。 还真别说,苏幕这一撞,委实将沈东湛给撞懵了。 沈东湛自诩洁身自好,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周遭都是男儿,身边除了沐柠,连雌蚊子都见不到两只。 然则现在,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心头砰砰乱跳,苏幕愕然抬头望他,两个人都有些愣怔,面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她的预料。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夜在房中发生的事。 一阵冷风抚过,苏幕率先回过神,快速退后一步。 怀中一空,骤然间的空冷席卷全身,连带着胸腔里都瞬时冷凉下去,僵在半空的手徐徐放下,长睫微垂,掩下眼底即将翻涌而出的东西。 “你突然停下来作甚?”苏幕只觉得今儿温度有些高,热得慌。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她,未有吭声。 “你作甚这般看着我?”苏幕只觉得嗓子略显干哑,“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夜色黑沉,唯有稀稀疏疏的月光从头顶洒落,将整条巷子笼得光影斑驳,晦暗中透着一丝无法言明的情愫。 “沈东湛!”苏幕冷声低喝。 沈东湛总算回过神来了,“什么?” “你发什么呆?”苏幕别开头,尽量不去瞧他的脸。 尽管昏暗中,看得不是太清楚,可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沈东湛的灼灼目光,始终不遗余力的,停留在她身上。 如影随形,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心慌。 “苏幕!”沈东湛顿了顿,喉间滚动,“你有妹妹吗?” 苏幕:“??” “算了!”沈东湛掉头就走。 苏幕:“……” 这厮怕是愈发病得不轻。 “沈东湛!”她直呼其名。 他旋即顿住脚步,回头看她,“有事?” 苏幕点点头,如玉般的指尖冲他勾了勾,“你过来!” 第160章 一脚过去 沈东湛肯定不会过去,他又不是她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勾勾手指头,他就凑过去,这像什么话?打死也不能率先服软。 苏幕邪邪的瞧着他,黑暗中一双眼眸泛着潋滟微光,见他不为所动,她倒也不恼,反而自己走了过去,直挺挺的立在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听得他微哑的嗓音,唇角勾起,上半身微微前倾,若有所思的笑道,“滋味如何?” “什么?”沈东湛透过夜色看她,何其模糊不清。 下一刻,苏幕忽然欺身而上,伸手环住了沈东湛的腰肢,将他抱住。 沈东湛:“!!” 刹那间的窒息,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宛若泥塑木雕一般,僵在原地,完全回不过神来,待终于回过神来,他想……他完了。 苏幕薄唇轻挽,何其邪魅无双,到底是宫里出来的,那些个伺候人的手段,可不是寻常人能比得! 沈东湛虽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诚然是个聪明的,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英雄难过美人关。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折在了温柔冢。不是不懂美色误人,并非不知红颜祸水,只是情有独钟时,脑子哪里还能装得下理智? 沈东湛觉得,自己与那些古人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他所贪恋的不是美色,亦非祸水红颜,是以那些个祸国殃民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须臾,苏幕退后一步。 巷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东湛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快要扑腾出嗓子眼了,可面上依旧不为所动,一副冷淡到了极点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苏幕方才是察觉到了,沈东湛的心跳加速,只是没想到他的定力这么好,这还能忍耐得住? 不过,这般如此,倒也让她生出了几分错愕,仿若王太医那些话,半点都不似敷衍与戏谑,相反的,沈东湛对她似乎真的有了别的情愫。 这种念头,让苏幕快速敛了唇角的笑,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手,微微蜷握成拳。 两人面对面站着,沈东湛比她高出个头,此刻正俯首,“苏千户觉得好玩吗?” 苏幕寡淡的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嗓音里带着清晰的蛊惑,“甚好!不知道沈指挥使觉得如何?咱是习武之人,难免粗手粗脚,可有硌着您?” “苏千户。”沈东湛喉间滚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幕呵笑,笑声浅淡,“不瞒沈指挥使,咱们原是想当一回祸国殃民的妲己,谁知所遇非纣,只好耍一回流氓,作一回死,还望沈指挥使莫要介意。” 语罢,她抬步就走,“年修,走了!” “是!”年修狠狠甩开周南的禁锢,紧追着苏幕而去。 周南赶紧凑上来,“爷,没事?” 黑暗中,沈东湛默不作声的转身,缓步朝着巷子口走去,一步又一步,走得何其平稳,却在走到巷子口的瞬间,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唇角止不住的扯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收拢、敛尽,微微低下头瞧着腰间的佩剑,握着剑柄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好半晌,薄唇轻启,淡淡然的匍出两个字,“妖孽。” 偏这两个字,悉数落在了周南的耳朵里。 周南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似不太一样,就方才,他还以为两个可能要唇枪舌剑,要么打一架,毕竟这是惯例,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制住了年修,免得扰了爷的大事。 可如今看着,好像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爷?”周南有些胆颤,“您没事?” 沈东湛回过神来,“我很好!很……好!” 然则,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便蹿出个人来。 “东……” “爷小心!”周南疾呼,紧接着便是毫不犹豫的一脚。 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人落在了花坛的灌木丛里,当即没了动静。 沈东湛立在那里,瞧着被踹飞出去的白影,眉心陡然拧起,“坏了!” 周南:“??” 好像,是有点不对,心下一沉,周南慌忙跟在沈东湛身后,朝着那人落地的地方跑去。 因着周南出手,动静不小,府内的护院快速跑来,灯火通明之中,那人面朝地扑在地上,一动不动,且瞧着这衣衫便可知道,这是个女人。 沈府之内,除了婢女就是婢女,哪有什么其他女人,可这女人不是婢女,衣着打扮分明就是…… “不会是沐姑娘?”周南咽了口口水,“爷,卑职是不是闯祸了?” 沈东湛蹲下来,将人翻转过来,刹那间一张满是泥泞的脸,毫无保留的出现在火光之中,尽管脏得面目全非,但自小一块长大的情义,足以让沈东湛一眼就看出来。 这,便是他们家那位大小姐。 沐柠! “爷?”周南骇然。 沈东湛叹口气,当即将人从灌木丛里捡回来,“还愣着作甚?请大夫!” “是是是!”周南撒腿就跑。 书香是绝对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浑身脏兮兮的回来,且……昏迷不醒,奈何她手上有伤,自然无法伺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奴婢们在床前忙活。 “世子,小姐这是怎么了?”书香哭哭啼啼。 沈东湛瞥她一眼,“没什么大碍,就是摔着了。” 周南这一脚有几成力道,沈东湛心里有数,内伤肯定是跑不了,好在摔落的地方是灌木丛,撑了些许力道,不至于摔得断手断脚。 可这话,沈东湛不能说,否则沐柠那性子,醒来之后必定是要闹腾,到时候还得没完没了。 “摔着了?”书香显然是不相信的,“摔着能摔成这样?”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你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奴婢知错!”书香慌忙行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到底不是华云洲,不是齐侯府,也没有老爷夫人能为小姐做主,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爷!大夫来了!”周南急吼吼的进门。 沈东湛让开身,“快看看,该怎么治就这么治!” “是!”大夫急忙上前,“这是怎么伤着的?” 周南张了张嘴,总不好说……是因为自己一脚,给踹成这样的? 第161章 唯一信任的人 当然,这一脚到底是周南踹的,还是沐柠自个摔的,得沈东湛说了算。 “请沈指挥使放心,虽然伤得不轻,但未危及性命,好生将养着便罢了。”大夫躬身回禀,“老夫这就开几副药,让姑娘连吃数日,便可将体内淤血尽除。” 沈东湛点点头,“有劳大夫。” “不敢!”大夫行礼,提着药箱走出房间。 书香紧随其后,跟着去抓药。 大夫一走,周南扑通一声跪在了沈东湛跟前,苦着脸满是委屈,“爷,卑职是真的没想到会是沐姑娘,卑职有罪!” “你是有罪,她擅自跑回来,你居然没告诉我?”沈东湛坐在床沿,黑着脸瞧他,“周南啊周南,你现在愈发的耳聋耳背,怕是再过些日子,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周南磕头,“卑职该死!卑职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沐姑娘吵着回来,底下人又耐不住她,毕竟这身份搁在那儿,谁也拿她没办法,所以就给护送回来了,谁知道这么巧……” 刚回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周南一脚踹飞了。 “卑职该死!”周南伏跪在地,不敢起身。 这沐柠可是未来的齐侯府世子妃,是他们家爷未过门的妻子,自己这一脚,若是被人知道,定会被降罪。 “她摔得不轻,让人好生看着。”沈东湛抬抬手,“起来!”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他们主仆二人,出生入死,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已默契至极,听得这话,周南便知道,爷是想放他一马。 可是,这沐姑娘醒来之后该如何是好? 她会不会,不依不饶? 今夜,注定是个不寻常之夜。 有人提心吊胆,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苏幕站在窗前,瞧着窗外的夜色,目光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还是早些歇着!”年修劝慰,“要不然李大夫又要叨叨个没完没了。” 苏幕敛眸,侧过身看他,“年修,你想过对食吗?” “啊?”年修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对食? “爷,奴才还小。”年修随便寻了个理由搪塞,“没想过。” 这话倒是把苏幕逗笑了,扯了扯唇角,没多说什么。 “爷,您该不会对沈指挥使,有点想法?”年修倒了杯水,毕恭毕敬的递上,“若是论出身和容貌,沈指挥使乃是一等一的人选,但是……” 但是他们这种人,刀头舔血过日子,能活一日算一日,哪里有什么资格触及这些东西?入了这东厂,他们的命还有下半生,早已由不得自己。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这些事感兴趣?”苏幕端着杯盏,浅呷一口,修长的手指以关节轻叩着窗棱,“沈东湛会当真,是因为他在父母健全的齐侯府里长大,所以他觉得所有的感情都是水到渠成,是发自内心的。” 这点,年修表示赞同。 “咱们不一样,除了过命的兄弟,和手里的刀剑,咱们什么都不信。”苏幕冷笑,瞧着自己那双白皙的手,“你能算得清楚,死在我这手里的,有多少条人命吗?” 年修微微绷直了身子,“爷?” “咱们是没资格得到上天眷顾的。”苏幕一句话,便是他们的宿命终点。 屋内,烛花哔哔啵啵的炸开,愈衬得室内安静。 年修退出了屋子,轻轻的合上房门。 这一夜,真够闹腾的。 翌日,晨起。 年修着急忙慌的进了门,“爷,后门有个奴才,说是要见您!” “谁家的?”苏幕捋着袖中,擦了把脸。 年修顿了顿,示意耿少离出去守着,然后近前低语,“是元国公府的!薛家那位小公爷昨儿后半夜居然醒了,醒来之后稍稍恢复了神志,就派人来找您了!” “这小子还真是……”苏幕哭笑不得。 年修点点头,“多半是认真了!” “让他进来,还有,别让人看到。”苏幕叮嘱。 年修了然,悄然将人领进门。 来的是薛宗越的贴身奴才,见着苏幕便躬身行礼,“奴才是小公子门下的全子,给苏千户行礼,咱们在外头已经等了很久,实实等着苏千户您救命啊!” “救命?”苏幕漫不经心的吃着早饭,“我可救不了小公爷的命,还是趁早回去,找找别人!我现如今身上不利索,有心无力!” 全子急了,扑通扑通就给苏幕磕了三个响头,“千户大人,我家爷说了,若是请不到千户大人,怕是性命不保!千户大人,只要您施以援手,咱们元国公府会记您一辈子的恩德!” “我身在东厂,要这恩德有什么用?”苏幕搅拌着碗里的米粥,“回去告诉你家爷,兹事体大,自求多福!” 全子声泪俱下,“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您行行好,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公子如果不能洗清嫌疑,只怕会被当成杀人凶犯,到时候、到时候死路一条。” “这跟我东厂似乎没什么关系?”苏幕不解,“我这儿可不是善堂,不是谁来都得施以援手的。回去告诉你家公子,皇上有旨,着刑部查察此事,咱们东厂没必要趟这浑水。” 全子泣诉,“千户大人,看在当日您在永慰县救过咱家爷的份上,救救咱家爷!千户大人,千户大人,现如今咱家爷什么都不说,只等着您来!千户大人,如果您不帮忙,咱家爷怕是真的死定了!” 这是实话,如果刑部一直没有进展,到了最后可能就是薛宗越落这一身黑锅。 不管是不是薛宗越杀了人,最后这罪名,都会落在薛宗越的身上,毕竟皇命在上面压着,就算到时候国公爷不答应,却也无可奈何。 君无戏言,五日期限。 限定破案,杀人偿命! “爷说了,只要能过了这一关,以后不管千户大人遇见什么事,咱们元国公府一定会倾囊相助,还望千户大人施以援手,咱家爷如今只信您一人,那些刑部的郎官,他一个都不信!”全子狠狠抹着泪,“千户大人,千户大人!” 苏幕眉心微凝,紧了紧手中的筷子,阴测测的望着全子,“倾囊相助?” “这是信物!”全子毕恭毕敬的将一管短玉笛递上,“这是元国公府的传家宝,权当是咱家爷给您的承诺,您看成吗?” 瞳仁骤缩,苏幕猛地站起身来,力道之沉,以至于手中的筷子都被狠狠折成两截。 这短玉笛…… 第162章 我没有杀人 全子和年修皆不明所以,以为苏幕是因为薛宗越的承诺,所以应下了这事。 手中的短玉笛,宛若有千斤之重,她扶着桌案慢慢的坐回原位,示意众人都下去,“我先更衣,你们出去!” “是!”年修领着全子退下。 房门合上的瞬间,苏幕抬了羽睫,一双眸子早已猩红如血,“一管短笛吹半宵,无人相和无人问。” 姐姐,我要这个。 不行,这是娘给我的,不能给你。 姐姐,我就要我就要嘛! 不行,这是我生辰之礼,你若真心实意的喜欢,回头找娘要去。 姐姐,好姐姐,最好最好的姐姐,姐姐…… 说不成就不成! 姐姐小气。 “姐姐不小气,后来不都给了你吗?”苏幕眼角湿润,目不转瞬的盯着掌心里的短玉笛,“你说你,那么喜欢的东西,怎么就看不住呢?小煜,你喜欢的……姐姐给你找回来了。” 握紧手中的短玉笛,苏幕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头,“元国公府?!” 门外。 年修与全子静心等候,一盏茶的时辰过后,苏幕开了房门。 “爷?”年修行礼。 苏幕神色寡淡,衣着端正。 “苏千户,可以走了吗?”全子甚是着急。 苏幕抬步往前走,此事自然不能耽搁。 元国公府如今被重兵包围,尤其是薛宗越的房间,里三层外三层的,层层防守,想进去很不容易。 “国公爷的脾气不大好,所以底下人不敢轻易招惹国公爷。”何况这国公爷身子不大好,要不然也不会急着立继承人,全子领着二人自由穿梭在国公府,“是以,底下人不敢为难奴才,毕竟奴才是爷身边的人。”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么多人防守,饶是我夜闯也需要费很大的劲儿。” “您放心,奴才领着您进去,不会有人多嘴饶舌,那些人都是自己人。”全子急忙解释,生怕苏幕反悔,“千户大人,这边请。” 苏幕跟在全子身后,瞧着金碧辉煌的元国公府府邸,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元国公乃是功勋立家,难道就不能跟皇上说说情?” “国公夫人和杜姨娘不依不饶的,国公爷被气病了,这会正躺着休息呢!”全子叹口气,“谁能想到,府内会闹出这等事。” 一拐弯,恰逢轩窗那边,传来了咒骂声。 苏幕顿住脚步,眉心微蹙。 全子紧跟着站住,压低了声音不敢作为,“是国公夫人和三夫人在争吵,哦,三夫人就是咱家爷的生母,虽说是妾室,但因为国公夫人只有一位,是以没法抬身份,不过府内人都将三夫人当做平妻对待。” 一个妾室,能做到平妻,委实不容易,到底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倒也不好说。 “你儿子杀了我儿子,我岂能与你罢休!” “什么你儿子,这是你生的儿子吗?你自个造孽太深,生不出孩子来,就夺了别人的孩子,保不齐是老天爷瞧不过眼,故意降下的惩罚,与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小贱人,你不过是个妾室,比以为奴才尊你一声三夫人,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别忘了,我还没死呢!只要我还是正妻,你就永远都只是个妾室!” “饶是妾室又如何?国公爷早就决定,将爵位留给越儿,就因为你们的计划落了空,所以干脆鱼死网破,别以为国公爷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有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你少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打如意算盘了?英儿是嫡长子,国公爷的位置,原本就该是他的!” “是谁的,得由着国公爷说了算!”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极为聒噪。 “吵什么?”有苍老的声音响起,苏幕心神一震。 全子“嘘”了一声,“是国公爷!” 可见,这两女人吵了不是一会半会,定是底下人去通风报信了,国公爷没办法,只能挣扎下了病榻。 “英儿被杀,越儿重伤,你们还嫌家里不够乱?要吵就滚出去吵,再敢乱糟糟的,我就让你们都滚去北苑里冷静冷静!”国公爷这一声吼。 倒是将二人都镇住了,再也没人敢多嘴饶舌。 “走!”全子指了指前方。 苏幕敛眸,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轩窗位置,只瞧着一个模糊的概影,一个略显佝偻的老者,衣着光鲜亮丽,满头华发。 不过,她也只是瞧了一眼,并未见着面容。 听得那声音,倒是颇具威势。 “自打出了这是,国公夫人和三夫人是没日没夜吵,一睁眼就是如此这般,让苏千户见笑了!”全子领着人拐个弯,进了一条小道,“这边请!” 进了一道拱门,拐过两道弯,全子先上前与看守的人打了招呼,便领着苏幕从后门进去了。 “千户大人,奴才不能陪您进去了,您……自个进去!”全子行礼,“奴才在外头守着!” 年修眉心微凝。 “在外面等着!”苏幕道。 年修颔首,安静守候。 苏幕独自一人推门而入,屋内静悄悄的。 偌大的房间,氛围内屋和外屋。 外屋摆设奢靡,连带着帷帘都是千金一匹,果然是富贵至极的地方。 撩开隔帘,苏幕进了内屋。 薛宗越就躺在内屋的床榻上,陷在柔软的床褥内,“全子,你到底有没有把人请到?人来了吗?回答!” “小公爷!”苏幕开口。 薛宗越当即坐起身来,愕然瞧着立在床边的苏幕,“你来了!” 这话问得,好似他很确定她会施以援手似的。 “小公爷,您不去找锦衣卫,不去找刑部的郎官,找我来有何用?”苏幕容色淡然,瞧着眼前面白如纸的薛宗越。 薛宗越拍着床边,“能不能坐下说?” 到了这会,他脑子里还有些发蒙,看人的时候,身影都是恍恍惚惚的,有些模糊不清,这是撞伤了脑袋之后的后遗症。 “我需要你帮助。”薛宗越抿唇,“我没有杀人!” 苏幕勾唇,“我知道。” 杀人? 风花雪月有份,杀人放火没胆。 第163章 事情的真相 苏幕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知道”,让薛宗越足足愣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连他父亲薛介当时都持以怀疑的态度,毕竟两个都是自己儿子,到了这份上,纵然偏向他,也不会全然信他。 “你……何以如此信我?”薛宗越低声问,“咱们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对我有恩,我铭记在心,但是这信任二字,怕不是东厂千户,能随意给出去的。” 苏幕坐在床头凳上,“我信你,是因为你已经是个赢家,等你继承了位置,就可以让上面两个兄长分出去住,既不碍眼,又名正言顺,根本没必要杀人。” “忍不是我杀的,我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薛宗越心有余悸,“我、我也不是如他们所言磕着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瞧着他那副语无伦次的样子,苏幕眉眼微沉,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你慢慢说,不着急。” “我奉旨剿匪,归来途中沈指挥使丢下我们跑了,我怕到时候有什么事,会自个一人扛着,就琢磨着偷偷回来,是以在沈指挥使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便带着亲随启程往回赶。”薛宗越努力回忆着事发当天的场景。 瞧着他发白的面色,苏幕心头沉甸甸的。 “我怕有事,还特意让全子提前回城探消息,确定城内无恙,我才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城门打开之后溜进城。”薛宗越继续说,“原本,全子应该在后门等我,可不知道为什么,全子不知所踪,好在后门开着,那我也没在意,反正是自个家,我就自个进来了。” 苏幕不解,“那你可问过全子,他当时去哪了?” “那天下半夜的时候,全子让人送了消息出城之后,就被大夫人叫走了。”薛宗越忙解释,“大夫人就是国公夫人,我爹平素不待见她,一则病怏怏的,二则总是沉着脸,让人瞧着便只觉阴郁,所以我也不乐意待见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说正题。” “哦……”薛宗越扯了一下唇角,“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自己前脚进门,后脚就没知觉了,等我一觉醒来就在这屋子里,后脑勺被人砸出个洞,而我就成了人人口中凶手。恩公,我冤!我真的冤!我冤得莫名其妙!” 苏幕:“……” “我就是回个家而已,怎么就杀人了呢?”薛宗越至今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 苏幕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你说什么都没做,光我相信有什么用?空口白牙的,谁会相信你呢?你说你晕厥了,证据呢?” “我、我……”薛宗越哑然失语。 苏幕接过话茬,“这就好像我回到了殷都,你再告诉所有人,我曾经去过永慰县救你,亦不会有人信,因为也没有证据!” “我……”薛宗越慌了神,“苏千户,那我、我现在能怎样?我会不会死啊?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苏幕起身,“你先别着急,这点可能需要仵作和太医帮你证明。” “帮我证明?”薛宗越不明所以,身子抖如筛糠,“证明什么?” 苏幕指了指他脑袋上的纱布,“你脑袋上的伤。” “伤?”薛宗越不解,“这伤,不就是证明我与那死鬼兄长发生过争执,有所打斗,才留下的证据吗?” 苏幕勾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验伤应该不难,只要能肯定,你这后脑勺的伤不是在房间里磕的,那你就有自证清白的证据了。” “对哦,我为何之前没想到?”薛宗越欣喜若狂,“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苏幕示意他不要太激动,“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凶手与你们元国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如此陷害你?” “我、我哪儿知道?”薛宗越是心虚的,这些年干下的好事没有,坏事一箩筐,如果真的要算起账来,那他这仇家可就多了去! 这叫什么呢? 自作孽,不可活。 “能进元国公府,不被人发现,说明熟门熟路。既了解大公子的生活习惯,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手足相残,说明一直盯着你们。”苏幕言简意赅。 薛宗越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惊恐的环顾四周,“你是说,有人一直盯着我们,盯着我?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于是乎就故意把我打晕,放在了我那死鬼兄长的房间里,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与他发生争执,失手杀了人?” “而你呢,又在逃离的时候磕到了头,以至于留在了杀人的屋子里,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苏幕接下话茬,“到时候,大公子没了,你背负杀人之罪,就算有国公爷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小公爷的位置是再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薛宗越赫然僵直了身子,“我知道,是二哥!是老二那个王八蛋,就是他!一定是他!老大没了,我玩完了,那我爹这位置,只能给他了!” 的确,按照这么推断,老二薛宗林是最可疑的。 “抓凶手,那是刑部郎官的事,你如今要做的,是请太医和仵作,及时验证你头上的伤,到底是在房内所伤,还是在屋外所致。”苏幕起身,“话已至此,想必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薛宗越点头,“我懂了!” “捋清楚了,就能保命,乱则不达。”苏幕躬身,“我这厢就先回去了!” 薛宗越想了想,低唤了一声,“苏千户。” “想把东西收回去?”苏幕回头。 薛宗越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若不能抓住这个人,就算我躲过一劫,也会有下一劫。”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想让我帮着找人?”苏幕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传家宝不是那么好收的,自然是要使出真本事,“找到杀大公子的……凶手!” 薛宗越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 屋内静悄悄的。 好半晌,苏幕才开口,“为何如此相信我?就因为救过你一次?” “算是!”薛宗越点头,“苏千户,可以吗?” 苏幕定定的望着她,终是点了头出去,“等着!” 薛宗越靠在床柱处,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的背影,瞧着她拨开帘子走到外屋,然后便是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的声音。 出了门,全子照样在外领路,将苏幕主仆往后门领。 “全子,当时你为何不在门外迎接你家主子?”苏幕问。 全子忙道,“彼时奴才一直候在门口等着公子,若无意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后来还是大夫人叫奴才过去伺候的。” “为什么把你叫过去?”苏幕问。 全子愣了愣,“奴才悄悄的回来,但是被大夫人的奴婢瞧见了,奴才怕国公爷知道了会责怪,又怕在公子回来之前,会节外生枝,所以奴才没敢声张,就跟着去了!” “去做什么?”苏幕追问。 全子道,“倒也没什么事,就问了问永慰县的事儿。后来夫人觉得奴才不该回来,所以就罚了奴才跪在院中直到天亮,后来就出了那事……” “你家夫人时常这样对你们吗?”苏幕又问。 全子摇头,“不,咱家公子是最受国公爷欢喜的,所以在府中无人敢轻易招惹公子,连带着咱们这些奴才亦是沾光,别院里的人是不敢轻易招惹咱们的。之前国公夫人的陪嫁奴婢训斥过咱们,被公子知道了,一状告到了国公爷那里,国公爷教把人给打死了!” “这般厉害?”年修愣怔,“陪嫁的奴婢也被打死?” 全子点头,“是,就因为如此,所以国公夫人把奴才叫过去,奴才倍感意外,但公子不在,奴才不敢多事。” “就只是让你过去训话?”苏幕不解。 全子颔首,“是啊!” “不是说病得下不了床榻?管得倒是挺宽。”苏幕满面嘲讽。 全子愣了愣,“也是!苏千户,您是不是怀疑国公夫人?可大公子是她的养子,说起来还算是嫡长子,是唯一有资格能与公子争位的人。没了大公子,国公夫人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空有一个夫人头衔罢了!” “倒也是!”苏幕皮笑肉不笑。 全子将苏幕送出了后门,“苏千户,若是您有什么事,只管来后门,这儿会有专人看守,一有消息就会及时送到奴才手里。” “回去伺候!”苏幕道,“我得好好想清楚,这桩事该如何处置。” 全子行礼,“奴才先行谢过苏千户!” 苏幕转身离开,年修疾步跟上。 “爷,您真的决定趟这浑水?”年修忙问,“督主尚未回来,咱们若是闹出点事来,万一督主责怪,该如何是好?” 苏幕目光寡淡的望着前方,“义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要在他回来之前,把这摆平便罢!永慰县的事情还没平息,元国公府就闹出了乱子,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大好,锦衣卫在明,咱们在暗,若真的有什么事,那也是他沈东湛背锅,与我何干?” 顺着苏幕的视线望去,年修瞳仁骤缩,面色旋即变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爷?”年修低唤。 苏幕挺直脊背,不急不缓的朝着那人走去。 第164章 我也见过他 “苏千户!”顾西辞站在那里,风过从容,眉眼温和,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般波澜不惊的样子,淡定得让人心悸。 苏幕缓步行至他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嘲冷,“顾公子是在这里等我?” “国公府恰值多事之秋,你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顾西辞敛眸,往前走了一步,愈发靠近了她,“我就知道,薛宗越得找你。” 苏幕定在那里,眉眼微沉,“顾西辞,你的手伸得太长了。东厂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私事。”顾西辞道。 苏幕与他擦肩而过,缓步走进了街头。 “爷,人还在后面跟着呢!”年修低语。 苏幕径直往前走,“不必理他。” 说是不必理,可到了四时坊门前,苏幕却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望着紧跟不舍的顾西辞,目中带了些许凛冽。 “顾西辞!”苏幕喊了他的名字,“你是要跟我回家吗?” 顾西辞敛眸,“有何不可?” “顾公子是顾家的人,咱们也不好轻易得罪,免得您本家不依不饶的,可若是您把咱逼急了,咱们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苏幕指了指边上的四时坊,“要不,您先进去看个大夫,有病治病,好好吃药!” 顾西辞抬眼,瞧着一旁的四时坊,唇角微抬,“是有点病,看到苏千户就想跟着回家,不过这病啊,寻常俗物是治不好了,得苏千户开药才好。” “你这人好不知情识趣,一味的跟着咱们作甚?”年修愤然,“顾公子,纵然您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却也该有所分寸,咱家爷已经摆明了态度,您为何还要穷追不舍?到底有什么企图?” 顾西辞没说话。 云峰上前,“若不是咱们堵住了巷子口,你们定然会被人发现,与国公府私下里有所接触,公子一番好意,你们居然不领情?” “顾西辞。”苏幕敛眸,“劝你一声,别多管闲事。” 顾西辞浅笑,“要陪你一起看大夫?” 正说着话呢,林静夏立在了门口。 瞧着眼前这二人,她显然是愣怔了一下,没想到苏幕会出现在这里,她下意识的勒了一下肩头的背带,“苏千户。” “采药?”苏幕问。 林静夏点点头,“即便是殷都,什么都有,但有些草药不一定都能进到,所以还是得去城外,去村寨里收一些,偶尔急用的时候,还得需要自己去采摘。身为大夫,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苏幕对这些没兴致,反正已经让人盯上了林静夏,只要出了四时坊,就会有人跟着她。 “苏千户!”见着苏幕转身,林静夏低喊了一声,“您的伤好些了吗?” 苏幕扬眸看她。 “出来的时候,都说你挨了一刀。”林静夏含笑望着她,“我曾见过他动刀,石块都被崩了,何况是血肉之躯。” 苏幕面无表情,“可见,林大夫知道得不少。” “知道得不多,不如苏千户。”林静夏近前,以唯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哑的开口,“我一直给侯爷夫人瞧病,听得最多的,是她口中的造孽与报应。苏千户,您相信报应吗?” 苏幕侧过脸看她,“你觉得我会信吗?” “东厂的人,应该不会相信报应。”林静夏点点头,“是我唐突了!” 语罢,林静夏背着背篓,率先离开。 “报应!”苏幕站在原地。 年修近前,“爷放心,会有人跟着的。” 苏幕没说话。 “她似乎与你相识甚深。”顾西辞开口。 苏幕横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说,是我欺负过她,以至于她对我念念不忘?顾公子,你可要小心了,若是跟我处得太近,小心……亦离不开我。” “那得看怎么个离不开?”顾西辞倒是能接茬。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在沈东湛那里,都是她占主动权,可到了顾西辞这里,她好似……怎么都占不了便宜,反而处处吃亏。 这位置,似乎调转了过来。 “苏千户,怎么不走了?”顾西辞问,“既然如此,想请不如偶遇,咱们去茶馆坐坐?清风明月,一杯清茶,可好?” 苏幕凝眸望着他,“顾西辞,你还真的……” 真的是,坚持不懈! 明月楼。 雅间内,茶香四溢。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彼此的心跳声。 苏幕冷眼睨着他,“想说什么?” “那个道士。”顾西辞言简意赅,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身份不简单,而且……我也打过照面,见过他!” 杯盏搁在桌案上,苏幕目色狠戾,“在哪?” 第165章 别眨眼,稳住撒谎 顾西辞没有说话,端着杯盏浅呷一口,唇角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 一瞬间,苏幕便明白了,终究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顾西辞看着年轻轻的,实则内心诡谲,老谋深算,半点都不似面上温和。 这人,该怎么形容呢? 藏在刀鞘里的刀,掩尽锋芒的利剑。 他不能出鞘,否则,出鞘必见血。 “要什么交换条件?”苏幕薄唇轻启,凉凉的睨着他,“但凡我能做到的,我自拼尽全力,但若你欺人太甚,我自也不稀罕。” 顾西辞想了想,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我的条件很简单,其一,若你去找他,必得叫上我!” 其一?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身上寒气甚重,“还有其二?” “其二,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是否已经痊愈。”顾西辞目不转睛的望她,眸有春风拂面过,不似温柔胜温柔。 苏幕着实吃了一惊,委实没想到顾西辞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条件? 掌心,轻轻落在肩头,这里曾经被尚远劈开,如今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了深色的痂疤,没有个小半年,这暗色是绝对褪不了的。 “还疼吗?”顾西辞问。 苏幕狐疑的望着他,“顾西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顾西辞敛眸,“苏千户不愿就算了。” 苏幕瞧了一眼房门方向,转而默默的端起杯盏饮茶。 “我是个大夫,有始有终的大夫。”顾西辞说,“你曾得我救治,我总归是想将事儿办到底。何况你的伤,我又不是没看过,现如今只是堪堪伤口是否愈合而已,在大夫眼里,病患就是病患,庶民与帝王,男儿或女子,老或者幼,皆无差别。”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指关节略显青白。 这话,倒是略有些耳熟。 “好!”苏幕放下杯盏,斜开眼不去看他,“我应你。” 顾西辞起身,迈步行至她身侧。 那道伤很是丑陋,丑到了极致,像极了偌大的蜈蚣攀爬在她肩头,将这白皙的皮肉,衬得格外狰狞恐怖,也是她命大,生生扛了下来,还能谈笑风生的坐在这里,若是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死了。 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苏幕很不喜欢,有人站在她背后,对他们这些人而言,这是死穴。 背后,是最容易挨刀子的。 温热的指尖忽然落在她伤处,烫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当即拢了衣襟。 “看够了吗?”苏幕的面色,沉得厉害。 顾西辞轻笑了一下,转身回到原位坐着,“伤口恢复得不太好,这疤怕是去不了。” “人穿衣服是为甚?不就是为了遮丑?”她冷着脸,“只要没死,只要我还能活着,留多少疤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西辞喉间滚动,目色深沉的望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终究是个人。”顾西辞低低的呢喃,“血肉之躯。” 苏幕没回话,这话跟她没关系,入了东厂……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什么终究是个人?进了东厂,压根就没有做人的资格。 “人在哪?”苏幕问,“你在哪碰到的?” 顾西辞不紧不慢的开口,“城外三里,云里村。云里村附近的一带,有不少草药,所以村民都是靠着采药为生,我遇见他那天,正好是经过山下。” “你正好经过?”苏幕可不相信这话,鬼话连篇,信你才怪,“顾公子,天下是你家,你走哪儿都顺路啊?” 顾西辞没解释,不知是没想好,还是觉得没必要。 “告辞!”苏幕起身离开。 顾西辞紧跟着起身。 出了门,苏幕回头望他,“你到底想怎样?我的伤势你也知情,这一时半会的,我不可能出城去找人,你大可放心。”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殷都大街不姓苏,不是吗?”顾西辞站在她身后。 年修裹了裹后槽牙,“爷,他这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除非杀了他,否则定不会知难而退的!要不要,杀了完事?” “回头你去跟顾家交代?”苏幕问。 年修瘪瘪嘴。 “顾大、将、军那脾气,能拔剑让你为他儿子偿命,杀他跟你自尽有什么区别?”苏幕挑眉。 年修顿了顿,却也答不上来。 “还嫌手上染的血,不够多吗?”苏幕拂袖往前走。 年修垂首,疾步跟上。 街头有些闹腾,有奢华的车辇碾着青石板经过,周遭那一溜的美人,让街头的男儿们看得眼睛发直,一个个驻足观看。 “这好像是大公主的车辇。”年修道。 苏幕往边上站了站,立在街边瞧着那奢华的马车从跟前掠过,风吹起车窗帘子,露出车内那张妖艳的笑脸。 马车没走远,在不远处的庭芳楼里停下。 “她进庭芳楼作甚?”年修愣怔,“往日里这个时辰,大公主都是去的清风楼,那地方俊俏儒生居多,这庭芳楼里都是姑娘家,怎么大公主如今都是这般口味了?” 顾西辞近前,勾唇低语,“未必是为了姑娘来的,拈酸吃醋这种事,她又不是头一回,当日你们不在殷都城,她也这么闹过一次。” 苏幕扭头看他,“闹过一次?” “近来,公主倒是瞧中了一个后生,俊俏得很,可惜人家瞧不上公主,时常躲着他,上次公主为了他,砸了整个清风楼,如今怕是躲在了这庭芳楼里!”顾西辞叹气,“庭芳楼多半要倒霉了!” 可不,这位大公主素来性子躁,做起事情来,那叫一个不管不顾。 这自然脱不开皇上疼爱公主的缘故,大公主李瑶是先皇后之长女,眉眼间与先皇后很是相似,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以至于皇帝每每看着这张脸,便想起了自己贤良淑德,又英年早逝的发妻,能宽容的尽量宽容。 事实,诚然如此。 庭芳楼内开始鸡飞狗跳,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年修凑过去看了看,云峰紧随其后。 好家伙,这可真是够热闹的,瓷器砸碎在地,桌椅板凳横七竖八,五彩帷幔东歪西挂,外加一帮女子被吓得厉声尖叫。 庭芳楼里的热闹,真真是热闹至极。 门外,不少百姓扒拉着看热闹,早前闹过一次,如今再闹一次,这殷都城内的热闹,不看白不看,看了还有后续。 皇家的热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大公主李瑶的热闹,除外! “爷!”年修转回,“好生热闹,公主砸了庭芳楼!” 苏幕横了他一眼,“你当我瞎啊?” 这么大动静,她又不是瞧不见。 “公主还揪了一个男子出来,不过奴才瞧着那人有些面熟。”年修狐疑的眯起眸子,“好似在哪儿见过他。” 在哪见过? 苏幕瞧一眼庭芳楼门口,眼见着大公主李瑶,拽着一人出来,还真别说,这人有点面熟,如年修所言,这人确实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很面熟吗?”顾西辞负手而立,“我给你们提个醒如何?” 年修倒吸一口冷气,“顾公子,您不竖个招牌算命,真是屈才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事事都赶在咱们前面。” “要不要嘛?”顾西辞笑问。 苏幕斜睨着他,“顾西辞,你这么关心我,仔细我一不留神就收了你这妖孽,到时候你可别哭啊!咱们宫里伺候过的奴才,有的是让你飘飘欲仙的手段!” “我等着那一天!”顾西辞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动静,“还记得两年前,被落罪的简家吗?” 苏幕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简家?” “我记得当年那件事,是皇上交付东厂去办的,简家成年男子一律格杀勿论,未有成年的则流放边关。”顾西辞侧眼瞧她,“后来在路上,遇见了耀城瘟疫,最后还是简家的人开出了一剂方子,救了耀城的人。百姓联名上书,为简家后人求情,得皇上开恩,宽宥简家后人,免了流放之刑!” 苏幕记得,当年流放不过三人,乃是简家最年幼的三个孩子,三个未长成的孩子,这不过是两年而已,居然长这么高了? 何止是高,这远看也足见清隽之色。 少年人重回殷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简家的人对耀城有恩,是以耀城的百姓为简家立庙,他们在耀城的声誉……”顾西辞顿了顿,“你没瞧见公主如此惦念,这般折腾,皇上知道对方是简家的人,也没怎么吭声吗?” 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苏幕拂袖而去。 经过车辇的时候,苏幕想起了在永慰县,山寨里的人被杀光之后,留在山寨里的那个证据,那块证明东宫的关键证物。 那块玉坠! 现如今好似有些明了,太子送给大公主的玉坠,可能落在了这简家儿郎的手里,其后因为某些原因,被人刻意留在了山寨。 永慰县的事情,至今都没有最终答案,幕后黑手其实一直没抓出来,扈崇贵和周柄根本不是元凶巨恶。 现在又掺合上了简家,可见不简单! “太子殿下不小心的事,咱身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小心谨慎,不能让人钻了空子。”顾西辞瞧着不远处的人,“简家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把账算在东厂头上,而东厂与太子殿下靠得太近,是以这笔账也该由东宫承接!” 苏幕抬步就走,“这就不劳烦顾公子费心了,咱们东厂的事儿,向来用不着外人插手。” “苏千户还想以杀止杀吗?”顾西辞问。 苏幕冷哼,“有何不可。”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还是杀。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拿起剑的那一天开始,她早就不算个人了! 顾西辞仍是跟着,一直跟着苏幕,直到她进了苏宅为止。 “公子?”云峰叹口气,“咱这又是何必呢?苏千户摆明了不喜欢,咱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既都是为东宫办事,各办各的,各走各的,不是挺好吗?” 顾西辞没说话,只睁眼瞧着紧闭的苏宅大门。 须臾,他转身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巷子口,然后幽幽的沉下眸子离开。 沈府。 “东湛哥哥?”沐柠一觉睡醒,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你们作甚踹我?” 周南心头一颤,哎呦,讨债的来了。 沈东湛端起一旁的药碗,“先喝药!” “东湛哥哥!”沐柠哭着看他,“是周……” “是我思虑不周,不该把你丢在路上。”沈东湛打断她的话,“不该不理你,不该不派人去接你,以至于你这颠沛流离,舟车劳顿的,脑子都颠坏了,还产生了幻觉。” 沐柠:“……” 幻觉? “走路都走不好,自个摔出了栏杆,还好是栽在了灌木丛里,否则怕是连脑子都得磕坏。”沈东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喝药!” 沐柠哆哆嗦嗦的端着药碗,“东湛哥哥,你是说我、我产生了幻觉?” “书香,你来说。”沈东湛道。 书香近前,眼眶通红,“小姐,您摔着了!” “我摔着了?”沐柠愣怔,这会连哭都忘了。 怎么会是摔的呢? 她明明是被东湛哥哥身边的人,一脚踹出去的呀! “摔的?”沐柠望着众人。 众人点头。 第166章 灌药 沐柠有些愣怔,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真的是挨了一脚,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她是自个摔的? “摔的?”沐柠瞧着众人。 书香郑重其事的点头,“小姐,您真的是、是摔着了!” “哦!”沐柠眉心紧蹙,但也没再往深处追究。 摔着了? 真的是路上太累,所以产生了幻觉? 若然如此,那自己可真是病得不轻。 “你好好养病,好好休息。”沈东湛起身,“回头,我会让大夫给你开几副药,让你好好补一补,免得类似的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眼下是在府内,倒是无妨,这么多人在,但若是哪天在外面出了事,我怕是没法与你父母交代!” 沐柠瞧着黑漆漆的药,娇俏的眉眼瞬时拧起,泪眼迷离的望着沈东湛,“东湛哥哥,药太苦了,我吃不下!” “闭上眼,一仰头就喝完了!”沈东湛立在床边。 喂药? 那是不可能喂的。 他活到这么大,向来身子强健,甚少病痛,所以这药…… “我、我喝不下去!”沐柠眼巴巴的瞅着他,“东湛哥哥,你能、能喂我吗?” 周南:“……” 喂药?这可是个技术活。 “老老实实,自个吃!”沈东湛转身就想走。 谁知,身后有开始了抽抽搭搭。 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周南当即心里发慌,到底是自个闯下的祸事,总归不好让自家爷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沐姑娘?”周南近前,“咱家爷素来没做过这事,您还是自个喝,喝了药能好得快一些,能早些下床榻,能早些活动自如,您觉得呢?” 沐柠不理他,只巴巴的瞅着沈东湛,“东湛哥哥……我疼!” “爷?”周南低唤,“这……” 沐柠将药碗搁在床头凳上,“那我不喝了!” “爷?”周南又唤了一声。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下一刻,沈东湛冷不丁转身,紧接着便是端起了汤药碗。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上,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药碗,寻思着这冷面冷心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还有这般温情服软的一面? 周南有片刻的愣怔,心想着,自家爷该不会真的要给沐柠喂药?想想那画面,啧啧啧,真是……太美! 谁知,沈东湛接下来的举动,让周南脑子里的美好画面,彻底粉碎。 沐柠还以为,沈东湛会坐下来,如同戏台子上那样,一点点的给自己喂药,那柔情缱绻的画面,要多美有多美。 哪晓得,让沈东湛提刀杀人倒是轻而易举,喂药……这辈子都不可能喂药。 只见着沈东湛当即捏起沐柠的下颚,另一只手则端起汤药往她嘴里灌,因着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饶是沐柠也是完全来不及反应,等着回过神来,身子的本能反应已经迫使她“咕咚”、“咕咚”的咽下了汤药。 好嘛,这哪里是喂药,这明明是灌药。 一碗汤药见了底,沈东湛才算松开她,将空碗重新搁在了床头凳上。 “咳咳咳……”沐柠一张脸咳得通红,“东湛哥哥,你、你怎么……咳咳咳……” 书香赶紧端了水上前,“小姐,小姐!” “这不就喝完了?”沈东湛面色沉沉,“下次自己喝,我力道重,免不得会伤着你,明白了吗?” 沐柠眼眶通红,眼角湿润,“东湛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是习武之人,手里不是拿剑就是拿刀,你让我拿药碗,我也只能当刀剑使唤,力道轻不了。柠儿,你有手有脚,尽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若是换做旁人,沈东湛才不稀罕说这话,早早掉头就走了。 沐柠带着哭腔,“东湛哥哥,你是嫌我麻烦,嫌我笨了吗?东湛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小跟你一块长大,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没做过……” “好好休息!”沈东湛抬步就走。 出了门。 沈东湛如释重负,面色沉冷的剜了周南一眼,“你干的好事。” “爷?”周南自知理亏,“卑职下次肯定看清楚了再踹!” 沈东湛冷哼,“依着她那身子骨,你这一脚,足以让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榻。你啊你,平时见着东厂的人,都没见着你反应这么快!” “东厂的人都是踮着脚尖的。”周南小声嘀咕。 沈东湛拂袖而去,“派人守着院子,不要让沐柠出来,让她好好养伤,养不好为你是问!” “是!”周南行礼。 其实他也知道,自家爷是担心,万一消息走漏,传回了本家那头,到时候侯爷和侯爷夫人责问起来,爷不好交代。 出了门,沈东湛回了自己的院子,府内多了个女人,众人倒是没多大反应,但沈东湛自个却是不痛快,不适应了。 “爷!”周南奉茶,“您怎么了?” 沈东湛似乎有些焦躁,扶额坐在窗边,长睫微垂,掩尽眸底情绪。 “爷?”周南不解,“您好像有些焦躁。” 沈东湛端起杯盏,正欲喝一口静静心,可瞧着杯盏打开,茶雾氤氲,冲得他视线迷茫,心头更是暴躁了几分。 “算了!”沈东湛放下杯盏,“我……” 周南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爷想说什么呢? 第167章 进洞 可谁知道,沈东湛“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最后最后还是喝了口茶,眉心狠狠皱了皱。 “爷?”周南瞧出来了,自家爷很不对劲,“您没事?”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怎么,我看上去像是有事的?” “卑职要说实话吗?”周南问。 沈东湛瞧着他那副神色,便没有继续追问。 可他不问,不代表周南不说,这厮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瞧您的面色,像是有大事。”周南信誓旦旦,“爷,您的脸色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您是不是有心事?” 沈东湛是真的觉得心烦,“滚出去,我要静一静。” 周南原是想说点什么,虽然七尺男儿不会什么花言巧语的,但好歹也得假模假样的宽慰一下,不然太不够兄弟。 可瞧着沈东湛那吃人的眼神,周南的话到了嗓子眼,又快速咽了回去,紧赶着跑出门去,生怕再慢一拍,自家爷真的会宰了他! 当天夜里,周南在外头候了一夜,始终未见着自家爷出来,连晚饭都没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翌日一早,周南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得后头院子里的动静,无奈的叹口气。 “这真的是中了邪吗?”周南锤了一下脑袋,“中了东厂的邪?” 底下人上前行礼,“周大人,得了消息,说是苏千户一大早的就和顾公子出了城。” “一大早,顾公子,出城?”周南瞬时清醒过来,“哎呦我的娘诶,这可是提神醒脑的一剂良方啊!闪开闪开……” 周南撒丫子就后院跑去。 沈东湛收剑归鞘,冷着脸望着着急忙慌的周南,“一大早的,着急忙慌的干什么?不成体统!” “爷,好消息!”周南笑呵呵的凑上去,“苏阉狗一大早的,和姓顾的那小子出了城,卑职盘算着,这十有八九是要干点……不是人的事儿。早前在永慰县,这小子可没少给咱添堵,咱这会逮着机会,要不要一报还一报啊?” 话音未落,沈东湛已经拂袖而去。 “爷,爷?”周南疾追,“爷您这是干什么?您干什么去?” 沈东湛音色沉冷,“还愣着干什么?” 城外。 快马加鞭,策马疾驰。 苏幕回头望着一旁的顾西辞,“没想到,顾公子策马亦是极好,我道顾公子一介儒生,只会动嘴皮子呢!” “顾家乃是行伍出身,岂能不会骑马?”顾西辞马术娴熟,并不输于苏幕,“我三岁跟着我爹上马背,六岁能独自策马,想来也不会逊于苏千户。” 苏幕愣怔了一下。 三岁上马背,六岁独自策马,真好。 她当年也是如此,爹娘还夸过她,说她这般如此,委实生错了女儿身,若然是个男子,来日必定能前途似锦。 终是,四人停驻在云里村的村外。 苏幕皱了皱眉,“我可算是明白,这为什么叫云里村。” 云里雾里,群山环绕。 “百米之内,人畜不分,可不就是云里村嘛!”年修有些脑仁疼,“爷,这鬼地方,要不咱过些时日再来。” 春日里雾大,这村子又位于半山腰位置,山路崎岖,只能步行上山,沿途皆是云雾缭绕,一不留神就容易走岔道。 “别看此处山林茂密,药草甚多,这云里村的村民都靠着采药为生,不过……正因为如此,山边多悬崖,多峭壁,还是有一定的危险。”顾西辞牵着马走在前面。 苏幕环顾四周,“这地方,确实适合药草生长。” 进了云里村,苏幕没有进村,派年修进去打听。 顾西辞则与苏幕在村外的乱石堆边上等着,晌午时分,日出云雾散了大半,倒是能瞧清楚周遭的景物了。 年修去了好半晌才回来,“爷!” “如何?”苏幕问。 年修忙道,“村子里的人说,这道士诚然在村外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什么时候走的,他们还真的不知道。” “住过?”苏幕敛眸,“住在那里作甚?” 年修解释,“说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村子里的人也没和他靠得太近,那阵子山林里好似有野兽出没,村子里的人没敢出去采药,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您也知道的,他们都是靠采药为生,采不药就换不了钱,没钱就会饿死。” “这倒是!”苏幕点头。 年修又道,“后来这老道来了村里,跟村民说帮他个忙,他就帮着村民除了这祸害。” “什么忙?”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村民说起这事,都是一脸的讳莫如深,谁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奴才寻思着是不是这村里的隐晦处?可这村里穷得叮当响,采药卖药那也只是勉强温饱,但是这村里确实有个好地方,那就是宗祠。” “宗祠?”苏幕细想,“这宗祠说白了,不就是葬着先祖的地方?乱坟堆而已。” 年修抿唇,“诚然如此,但据说这宗祠设在风水宝地,而他们的祖上也曾经是高官,就是不知道哪朝哪代的。” “这臭道士进那里面干什么?”苏幕忙问。 年修想了想,“他们死活不肯说,奴才怕把人给逼急了,到时候打草惊蛇,就先回来跟您禀报一声,爷,现如今人早就不在村里了,咱还要继续查吗?” “他当时住在村子外头?”苏幕问。 年修颔首,“地,奴才都问清楚了。” “先去看看他住的地方。”苏幕起身。 地儿,就在密林深处,距离云里村不远,是个岩洞,周遭青苔缭绕,岩壁上还有些许潮润的山水渗出。 “说是住在这里好一阵,但是不知道他干什么?”年修指了指山洞,“据村民说,他们偶尔采药会途径此处,都会瞧见这老道进出这山洞,大家伙觉得他是个怪人,便也没敢与他深交,都是匆匆离开。” 马儿拴好之后,年修便燃起了火把。 “爷,这边请!”年修侧了身子。 苏幕缓步进了山洞,一进洞内,只觉得寒气逼人,那种阴测测的感觉,快速席卷全身,足以让人脊背发毛,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心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山洞……”云峰举着火把,“好像不浅!” 可不是嘛,外头看着只有一个洞口,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也不知道那老道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他又在里面干了什么? 第168章 他是她的瘟神 山洞阴森森的,地面上还有些潮湿,路并不是太好走,又加上四下昏暗,四人走得很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越往山洞里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奇怪的是,空间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旷,若是不会这群山连绵,苏幕还真会以为,整座山都空了心。 “爷?”年修有些心慌,“还要继续往里面走吗?不知道这山洞有多深,也不知道这山洞通往何处,万一这山洞里……” 苏幕顿住脚步,“进来的时候,可都做了记号。” “做了!”年修忙点头,“怕出去的时候找不到路,进来的时候奴才用咱们平素的识路法子,以石块堆积路标,岩壁上也都标注了痕迹。” 苏幕松了口气,“那就好,走!” 既然有路标,到时候在山洞里觉察到了不对劲,可以随时折返。 “公子?”云峰心里也发毛,“咱也要继续往前走吗?” 顾西辞认真的盯着前方,“害怕?” “就是觉得,瘆得慌!”云峰环规四周,“这洞内太大,太安静了,就咱们四个人在里头走着,我总觉得像是进了什么山精妖怪的肚子里,脚底心发凉。” 顾西辞呵笑,“亏你还是习武之人,这就怕了?” “我是担心公子您呢!”云峰尬笑两声,往顾西辞的手里塞了短刃,“公子,您收好了,万一遇见什么事儿,还能自个挡一挡!” 顾西辞瞧了他一眼,“还是你自个收着!这玩意,还不如我的银针好使。” “倒也是。”云峰默默跟着,“公子,您慢些。” 顾西辞倒是没什么感觉,“之前在南都的时候,亦是经常上山采药,什么山路没走过?比这更陡峭的悬崖都爬过,还怕这个?” 四人继续往前走,谁知竟是走到了分岔路口。 “这、这怎么两个洞口?”云峰骇然,“这得往哪儿走?要不,先出去?” 还不知道这山洞,有多深呢! 且看这山洞的痕迹,一半天然,些许人为,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你挑一个!”苏幕道。 顾西辞瞧着她,不语。 “我可不想一个劲的来回跑。”苏幕将一竹哨子递给他,“如果你那边路通,且叫唤一声,若是我这边通畅,我亦会通知你。”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又不好传信,声音是最好的传递方式。 顾西辞接过竹哨子,“没想到东厂也会用这样的东西?” “非得是东厂,才能用这个?”苏幕抬步就走。 云峰急了,“公子,要不要跟上?” “不用了。”顾西辞从另一个洞口进去,“在洞内徘徊久了,容易出事,还是早些办完事,早些出去为好。” 年修跟在苏幕身侧,小心翼翼的打着火把,“爷,奴才觉得这地方阴森至极,那老道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呢?” 做窝孵蛋,也不需要这么深的山洞作掩护啊! “你没发现,这山洞倒像是天然的密道?”苏幕问。 年修一怔,“您的意思是,那道士是来修密道的?” “他不是修密道,你看这山体的痕迹,像是新的吗?”苏幕伸手,抚过凹凸不平的山壁,“我倒是觉得,他不是来藏东西,就是来探路的。” 藏东西? “还真别说,这鬼地方藏东西,着实不好找。”年修连连点头。 不远处有细小的暗河流过,水声潺潺,打破了这山洞内的死寂。 坐在了暗河边上,二人喝了两口水,前方不远处又是拐弯洞口,而且……又是个分岔路口,免不得又得分开。 “你往那边走,我往这边,到时候以哨声为号。”苏幕身上还有个竹哨子,不过年修会打口哨,倒是用不着这个。 年修颔首,将随身备用的火把点着,“爷,眼下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奴才怕这山洞里会有什么蛇虫鼠蚁。咱们随身没带着这些避药,您可得小心着!” “好!”苏幕抬步离开。 越往内走,越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怪味。 “这老混账跑这地方作什么死?”苏幕有些切齿,环顾四周,虽然隐隐有风,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像是有点…… 冷不丁的,苏幕僵在原地。 一步跨入,这好像是一道门。 不,确切的说,这是门框。 苏幕小心翼翼的进去,内里是一间人造密室,但说是密室又不太妥当,顶多算是个石室,因为这石室算上苏幕进来的那一道门,统共有八扇门。 具体的,应该说是:八扇没有门的,门框子! “居然还有这样地方?”苏幕将壁上的烛台点燃,然后熄灭火把,以作节约。 藏在这样的深洞里,肯定不是小事,定然是用意颇深。 待室内光亮升起,苏幕才看清楚这周围的景象。 四周的石壁上刻着一些浮雕,不过此处潮湿,浮雕已经隐隐泛着苔色,还有些大小不一的裂缝,可见此处设置,不是一日两日。 正中央是个圆台,上头画着一个颜色淡去的太极,但黑白两色,再模糊亦能看得清楚。 这石室内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太极圆台,委实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用处。 唯一特别的,是这石室内的腥味。 没错,腥味。 进来的时候,苏幕就察觉到了,这地方有些怪味,如今倒是实打实的肯定,是腥味,而且是从四面八的传来的。 忽然间,窸窣声响从脚下传出。 苏幕快速跳上了太极圆台,骇然望着周遭,光亮中的浮雕裂缝中,不断有细长条爬出来,伴随着瘆人的“嗤”、“嗤”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蛇群扑上来的瞬间,苏幕冷剑出鞘,当即将蛇圻成两截,鲜血飞溅,密室内的腥味,愈发浓烈。 腕上一抖,瞬时剑花四溅,蛇群乱作一团。 但野畜就是野畜,野性难驯,胡乱扑一通,却也是如此,反而叫人措手不及。 下一刻,身旁骤然掌风起,生生将蛇群震飞出去,紧接着便有人圈住她的腰肢,冷声厉喝,“愣着作甚,走!” 刹那间,苏幕已被人带起,越过一门,飞出石室。 就在他们飞出去的瞬间,身后顿时传来轰然巨响,原是没有门的门框,忽然间从上至下,巨石压下,重重的关闭了石室。 四下,恢复了最初的一片漆黑。 再回神,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咬牙切齿,“又是你?” 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 她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简直没完没了…… 第169章 苦口良药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似乎也不是东厂地盘,为何你来得我却来不得?你能在这节骨眼上,找到这地方来,说明这地方有你想要的人,或者东西。”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黑暗中,两双眼睛灼灼相对。 “那又如何?”苏幕环顾四周。 出了那间石室,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地? 重新点燃火把,火光重新亮起,周遭乱草丛生,和之前一路走来的乱石堆、石壁,甚是不同,此处已经彻底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应该是最天然的洞窟。 蓦地,苏幕觉得颈后凉飕飕的,当即伸手去摸。 掌心濡湿,一片殷红。 “我看看!”沈东湛疾步行至她身侧。 下一刻,他瞳仁骤缩。 血! “该死!”苏幕疾步往前走,可没走几步顿觉眼前恍惚,若不是沈东湛搀得及时,只怕是要跌跪在地了。 沈东湛二话不说就把人打横抱起,在一旁的山壁处靠着,“是那些蛇!” 蛇咬的。 方才太过慌乱,有因为沈东湛的出现,苏幕有些情绪激动,以至于大意了…… “别动!”沈东湛当即钳住她的下颚。 苏幕:“……” 天晓得,现在就算让她动,她也不敢动。 犹记得那些蛇细小而尾巴尖锐,多半是有毒的,动作幅度越大,血液流速越快,毒浸入骨髓的速度也会越快。 沈东湛取出随身的短刃,当即在她的伤口处划开十字口,“你忍着!” 苏幕别着头,倒也没有多想。 谁知…… 温热的唇,忽然就贴在了伤口处。 眉睫骤然扬起,苏幕骇然心头一窒,不敢置信的绷直了身子,天晓得她现在在经历什么?谁能告诉她,沈东湛在做什么? “噗”沈东湛一口污血吐在地上,紧接着又伏在她的后颈位置,唇贴着温凉的肌肤,将内里的毒血吸出。 伤口位置太特殊,不可能勒着脖子放血,只能用和这个法子保全她的性命。 又是一口污血吐出,沈东湛唇角沾血,火把立在身侧的泥地里,落在他眼睛里,墨瞳中翻涌着异样的情愫,他深吸一口气,“我只能尽力。” 苏幕闭上眼,死死抓着衣襟。 后衣领被沈东湛扯开了些,刚好能允他作为,他就这样一口又一口的,将她后颈位置的毒血吸出来,直到血色褪了最初的墨色,减淡些许,这才停下。 “还好遇见我,你真是命大!”沈东湛轻哼。 苏幕靠在那里,瞧着沈东湛在一旁的暗河里漱了漱口,然后重新转回。 “毒蛇出没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沈东湛瞧着她惨白的面色,以手背拭去唇角的水渍,“你说你可怎么办才好,欠什么不行,每次都欠我性命。” 苏幕没说话,只是透过这摇曳不定的火光看他。 沈东湛起身离开,手里捏着火折子,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苏幕口吻嘲讽,盘膝想用内力将余毒逼出。 可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毒性如此厉害,以至于她手脚冰凉,连手指尖都是木木的,想要调息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东湛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一把草。 苏幕满脸嫌弃,上下打量着他,“你该不会想让我吃草?” “试试呗!”沈东湛递过去,“要不然就算我想背着你出去,只怕你也会死在半路,待你稍稍恢复了,我就带你出去!” 苏幕闭上眼,没理他,虽说内息渐稳,但是调息委实吃力,以至于额角皆有薄汗渗出。 “不知好歹,死活随你!”沈东湛缓步朝着暗河走去。 苏幕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便也没怎么在意,耳畔隐隐夹杂着水流被搅动的声音。 然则不瞬,这脚步声好似…… 苏幕皱了皱眉,怎么又回来了? “是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沈东湛开口。 苏幕没理他,继续调息。 半晌没得到回应,苏幕觉得,依着沈东湛那脾气,应该是要放弃了。 哪曾想,他温热的指尖,忽然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嘴里,苏幕刚要吐出,却突然被沈东湛抵在了石壁处。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苏幕骇然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瞧着视线里模糊不清的那张脸,脑袋里一片空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里绽开,俄而又在脑袋里展开,最后宛若那蛇毒一般,蔓延至四肢百骸,以至于让她无法抗拒,无法抵触。 沈东湛的舌,将唇齿间嚼碎的草药,渡进她的嘴里,单手掰着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往下咽。 终于,他松开了她。 “真苦!” 第170章 这是个二傻子哟 这生嚼药草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满嘴的又苦又涩,充斥着人的味觉、嗅觉,好在最后不是沈东湛一人难受,苏幕也好不了哪儿去。 火光中的的苏幕,两道俊眉瞬时拧到了一处,眉心皱成了川字。 苦涩也就算了,从小到大,大伤小伤无数,为了保命也吃过不少苦药,可那苦药仅仅只是苦而已,但眼下这药,苦涩中带着浓郁的青草味,还混杂着属于男子的气息,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喉间百感交集,脑子里空白一片。 “真没想到,这么难吃。”沈东湛啐了一口,俄而又觉得唇瓣发麻,下意识的心下一沉。 苏幕伸手,抚上自己的唇瓣,按理说她身子有些麻木,不该有所感觉,可瞧着沈东湛唇上那一抹殷红,她便…… 得! “你是喂药?还是吃人?”苏幕有些气喘,不知是因为蛇毒虚弱,还是被他给气的。 苏幕的唇上,被他磕出了血。 可见,力道之狠,下手之重。 沈东湛有些理亏,习武之人下手重,都是平素惯的,在这关键时候,谁还能惦记着怜香惜玉?想着,先救人。 “我救了你!”沈东湛道,“两次!” 石室内一次,现在又一次。 “没有你,我便出不得石室?”这点,苏幕半点都不感激,“沈东湛,饶是我身上带伤,内力不似你浑厚,却还没到连野畜对付不了的地步!” 沈东湛蹙眉,“是我多管闲事?” “你狗拿耗子。”苏幕接过话茬。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耗子?” 苏幕还在调息,登时一张嘴,“哇”的吐出口污血,面色惨白到了极点,她办伏在地上,倔强的抬着头,一双眼眸狠狠的剜着他。 “吐出来就好!”沈东湛伸手想去探脉,却被苏幕快速避开。 勉强撑坐起身,苏幕靠在石壁处,“不用你管,你若真有闲情逸致,就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口?” 石室堵住了来时的路,现在石门落下,等于斩断了后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了,我去找路子!”沈东湛瞧了她一眼,“那你候着,我去看看!” 苏幕睨了一眼火把,“拿着!” “不用!”沈东湛眉心微凝,手里捏着火折子,“我有这个!” 苏幕没理他,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沈东湛转身朝着洞口走去,缓步消失在苏幕的视线里。 四下,再度安静下来。 苏幕靠在石壁上,瞧着不远处的石室大门。 为什么缝隙内会有那么多的蛇?是谁养的?又或者是石室底下有什么蛇窟之类?那个老道在这里做了什么? 纯粹的养蛇? 扯淡! 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现在就等着年修他们能发现她出事了,回头来找她,石室这么一隔开,等于把内外隔开,只怕竹哨子在这里也不怎么管用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又回来了。 “如何?”苏幕扶着石壁站起。 沈东湛摇摇头,“路不通,暂时走不了,你还是先养养伤!等你缓过劲儿来,再另想办法!” 闻言,苏幕只能重新落座。 真不知道,这什么鬼地方,居然还走不出去了?难道要回去,只能往回走,不能再往前走了?这还真是太讨厌了。 “此处有水,饿个四五天的都没什么关系。”沈东湛在她身侧坐下来,“苏幕,你该不会是怕黑?” 苏幕宛若听了笑话一般,扯着唇角看他,“沈东湛,我发现你最近真的有入东厂的潜质,你若不介意,我可以亲自动手,成全你!” “省省,我还不想无嗣而终。”沈东湛靠在石壁处。 石壁的冰凉触感,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被某些旁的东西,误了神志,美色误人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可这眼睛总是不听使唤,时不时的往身边瞥。 火光中的,苏幕双目微阖,长睫落在下眼睑处,打着斑驳的剪影,不说话不动手的时候,那张脸似乎就巴掌大小,没有半分杀伤力。 不似白日里,她冷剑在手,一身孤傲。 横眉冷目,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众人,周身冷冽之色,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沈东湛闭上眼,尽量不去看,尽量不去想,如此一来便没事了?可越是如此,好似越上头,就像是喝了陈年的佳酿,初品只觉得口感不错,其后如痴如醉。 妖孽啊…… 四下安静,除了暗河溪水流淌的声音,便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沈东湛时不时的侧过脸看她,视线落在她后颈位置,那个位置之前泛黑,如今倒是颜色褪去,浅淡了不少,可见这药是有效果的。 只是,那蛇…… 师父说过,这种东西只有墓地里才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除非是有人刻意豢养,又或者这底下有什么大墓。 可是…… 环顾四周,这地方哪里有什么墓葬的痕迹,本就是个天然的山洞,天然的密道,那老道在这里倒腾什么呢?村民们说,这老道住在这林子里好一阵子了。 就在沈东湛心思百转的时候,耳畔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喊声。 “爷!”周南忽然从洞口内蹦出来,“爷,您果然在这儿!卑职瞧着此处有火光,只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 话没说完,周南就发现了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苏幕的脸色愈发沉冷,看向沈东湛的时候,夹枪带棍似的,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爷?”周南靠近,“您没事?这苏阉狗伤着您了?” 苏幕扶着墙站起,“沈东湛,你不是说此路不通?让我暂时留在此处?你是想等着我蛇毒发作,死在这里?” “蛇毒?”周南听明白了。 哎呦,高啊! 爷果然是爷,高明! 这叫什么来着? 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东厂二把手,杀人不眨眼的苏千户,被毒蛇咬死在这犄角旮旯里,而且只要他们不说出去,她这就算得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想想他们东厂给他们锦衣卫添的堵,这般下场都算是轻的! 毕竟,给她留了全尸,不是吗? 苏幕冷着脸,沈东湛撇头,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不明所以,自己说错话了?难道说,爷是想趁机与东厂修好,毕竟之前这苏幕也算是帮过爷几个大忙,所以爷没打算杀她? 想来也是,若要杀早就杀了,所以爷这是在救人? “爷,她不是中了蛇毒吗?怎么还没死?”周南近前,小声嘀咕,“您是不是把解毒丸给她了?为了谢她之前的相助之情?” 沈东湛:“……”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原来沈指挥使随身带着解毒丸呢?不知道,沈指挥使的解毒丸,是不是也能解蛇毒呢?” “那是自然!”周南拍着胸脯保证,“咱们的药是太医给的,只要中毒不深,解毒丸就能清毒,若是中毒太深,这药虽然不能救命,却能保命,护住心脉,延迟毒发。” 时间就是性命,只要能护住心脉,必定能寻到大夫救命。 所以,这解毒丸委实太重要! “你从这儿出来?”苏幕问。 周南点头,“往前走就是出口,不过弯弯绕绕的得走好长一段路,出口在村子里。” “好样的,沈东湛,你真是好样的!”苏幕拿起火把,抬步就走。 见状,周南愣了愣,这是什么了? “爷,她没毛病?您救了她,她居然还不领情?阉狗就是阉狗,没根的东西,不会有良心!”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 一扭头,自家爷那吃人般的眼神,瞧得周南有些心里发怵,脊背发凉,真心瘆得慌! “爷……”周南顿了顿,“卑职说错了什么吗?”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疾步朝着山洞走去,“别再让我听到你说废话,否则我割了你舌头!” 诶呦? 周南:“……” 天晓得,他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惹毛了自家爷呢? 还真别说,沈东湛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好在周南也是知情识趣,知道爷生气了,没敢再往前凑,有什么话都得藏在心口里,等爷消了气再说! 苏幕走在前面,之前周身麻木感渐渐消失,这得多亏了沈东湛帮她把毒血吸出来,也得亏得沈东湛那些药。 草药里,夹杂着解毒丸。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若是换做平日里,苏幕肯定要宰了这人,偏偏今日……沈东湛救了她,只是他没说,最后倒是被周南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给抖落出来。 苏幕仰头望着上方的亮光,撑着身子往上走。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总算不再是那个黑暗的洞穴。 人,长久立于黑暗之中,就会仰慕光明,渴望自由。 “这什么地方?”苏幕愣怔。 自己,居然是从枯井里爬出来的。 立在枯井边上,苏幕眉目微沉,这像是谁家的后院? “嗯!”周南指了指前面。 苏幕抬步往前走,从木廊里穿过,拐个弯便彻底清楚了。 瞧着那些明晃晃的蜡烛,还有那些长生位,祖宗灵位,苏幕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云里村的祠堂。 “祠堂!”苏幕回望着沈东湛和周南,“你们是从这儿进的山洞?” 沈东湛摇头,“我是沿着你们东厂的标记,进的山洞。” “嗯!”周南打着手势,然后指了指后面。 苏幕一怔,“你哑巴了?” 周南摆摆手,然后委屈巴巴的望着沈东湛。 “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废话一堆,你是想死吗?”沈东湛冷着脸。 周南喉间滚动,“您不是说不让开口吗?” “现在问你话呢!”沈东湛咬牙切齿。 蠢死了! “我是从枯井里去进去的。”周南忙道,“这村民大多数不愿说实话,可总有那么一两个离经叛道的,给点银子给点好处,不就全说了嘛!既是如此,何必舍近求远,我就从这枯井下去了,打量着与我家爷,前后呼应呢!” 还前后呼应? 分明是拆台。 沈东湛轻哼,“赌坊里抓过的那个?” “可不是吗?那小贼就是云里村的,有钱好办事!”周南有些得意,这总能将功赎罪了? 苏幕点点头,“那人还说了什么?” “苏千户,在这之前,咱得把话说清楚,免得您不知道咱爷的好意!那解毒丸,太医就给了两颗,只两颗!”周南好生感慨,“太医说,药材难得,极其珍贵,就这两颗还是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提炼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浪费。” 沈东湛:“……” 苏幕:“……” 二人如同看傻子一般看他,而后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临了,沈东湛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171章 出了事,就报东厂的名!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沈东湛是真的有些脑仁疼,看看苏幕养的手底下人,一个个都是胳膊肘往内拐,再看看自个养的,比如眼前的周南。 “我说的是真的!”在二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注视下,周南还不忘补充一句。 沈东湛别开头,转身往边上走去。 真是,没眼看。 苏幕心里是有些震撼的,她还真是没想到,沈东湛会这般费心费力的救她,解毒丸就两枚,居然也舍得…… “言归正传!”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的背影,“把话说清楚。” 瞧着自己爷背过身去的样子,周南幽幽叹口气,这苏阉狗真难搞,连他们家爷都觉得为难,可见东厂不好对付。 “那小贼说,这祠堂素来是个禁地,寻常人不许进去,外族的更是不可能,那老道当时以林中野兽为要挟,让村里的人不得不答应他,允他进来。”周南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村长让年轻力壮的人,跟着他一块进来,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人!” 苏幕一怔,“丢了?” “对,丢了!”周南点头,“大家好一通找寻,后来发现这枯井底下有密道,村里人下去走了一圈,发现这密道很深,因为心生害怕,就退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把枯井给封了!” 苏幕瞧着枯井边上的那块巨石,“这石头是你搬开的?” “对啊!”周南点头,“那小贼同我说,位置就是这枯井,好在村里人没做得太绝,大概也以为这祠堂不会再有人进来,所以石头虽大,但是没压得太严实,我就给推开了。” 苏幕蹲在枯井边上,瞧着井边上的砌石,以及这边上的青苔,目光微沉,“这井有些年头了,但是上围却是重新修葺过的,看得出来是最近这些年修葺的。” 沈东湛在檐下站着,骤听得这话,当即凑了过来。 “说是十多年前,这祠堂遭过火灾。”周南解释,“后头修葺过一次,至于这枯井是不是那时候也连着修葺了,倒是不得而知了。” 苏幕敛眸,原来如此。 一口枯井,诚然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这老道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瞧这重新修葺过的祠堂,依旧如此破败,便可以想象这云里村有多穷,老道跑这儿来压根没有油水可捞,且这地底下的石室,除了蛇群,再无其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宝藏之类。 当然,苏幕也不相信,那老道纯粹是想找个地方修行。 从后院出来,苏幕始终沉默,立在云里村的祠堂灵位前,瞧着一排排灵位。 “说起来,这还真是有点奇怪啊!”周南双手环胸,“爷啊,您看这一堆的灵位里,居然还有空白的?” 沈东湛近前,顺着周南视线的方向看去,在一堆的灵位之中,还真的有一块特殊的存在。 这块灵位搁在僻静的角落里,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苏幕愣怔,灵位之所以为灵位,是想留名在世,以供后人祭拜,若是连名字都没有,又如何让后人祭拜? “空灵?”沈东湛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这倒是稀罕。” 周南不解,“这可是整个村里,唯一的祠堂,供奉的是村里的祖宗,这连个名字都没有,到了祖宗忌日那天,他们知道自己在祭拜谁吗?” “没有名字?”苏幕狐疑的望着那块灵位,“若不是村里的老祖宗,那么立在这里便不合规矩,但若是没有刻上名字,就不算坏了规矩。” 沈东湛点头,“这倒是极为可能,没名字,既受了供奉,又不算是坏了规矩,可谓一举两得。” “可能是村子里的恩人,或者某个甚为敬重的外乡人,没有入祠堂资格,又没钱给他立庙单独供奉,便放在了此处,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苏幕道。 沈东湛表示赞同。 周南在一旁皱起眉头,不敢置信的望着一唱一和的二人,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只怕打死都不会相信,二人居然如此默契。 这让周南生出了危机感!瞧这形势,若是哪日,爷真的受了苏阉狗的蛊惑,成了东厂的傀儡,那可怎么好? “爷?”周南语重心长,“咱还是走,这地方……阴气重!”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这小子口吻不太对。 “爷,还是走!”周南又开始催促。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他。 “走!”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旋即转身。 周南:完了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然则,还没等他们走出去,便有大批的村民快速包围了祠堂,吵吵嚷嚷间,一个个手持锄头、耙子还有各种柴刀、斧头,就这么怒气冲冲的守在祠堂外头。 沈东湛上前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哎哎哎,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周南急忙冲上去,赶紧笑脸相迎,“咱们没有恶意,只是来这儿找人的!找人的!” 村民自然是不信。 村长上前,“祠堂里就祖宗牌位,你到这儿找人,糊弄鬼呢?说,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呵,不会和那老道是一伙的?” “老道不是你们请进来的吗?”苏幕问。 村长啐了一口,“呸,道貌岸然的家伙,谁要请他进来,不过是着了他的道而已!你们跟那老道认识,呵,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一定要问出老道的消息!” “你们敢!”苏幕正欲上前。 沈东湛第一时间摁住了她,苏幕的剑一旦出鞘,是要见血的,他唯一见她手下留情的,是面对年幼的孩子。 对于其他人,未生怜悯心,无缘慈悲事。 “我们与那老道有不共戴天之仇!”周南忙道,“所以,一听说他在这里出现过,当即就赶过来了!真的真的!我不知道这老道,对你们做过什么,但他现在是咱们要抓的人,此人阴狠毒辣,狡黠无比,犯下累累罪行,朝廷正在满天下的通缉他!” 原本,众人盛怒万分,可一听说朝廷在通缉他,当下有些心慌。 苏幕勾唇冷笑,“你们窝藏朝廷要犯,若是朝廷追究下来,只怕谁也脱不了抄家灭门之罪!最好说清楚,那老道去哪了?若能将功折罪,倒也是一桩幸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好半晌,村长低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东湛还来不及开口,周南当即冷笑两声。 “这都不认识?东厂知道吗?”周南一本正经的甩锅,“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厂!这位爷,就是东厂的二档头,苏幕、苏千户!怕了吗?不怕死的只管往前冲,回头把你们都带回东厂,严刑拷问!” 苏幕一记眼刀子甩过去,狠狠剜了周南一眼。 沈东湛顿觉得脑仁疼,脑瓜子嗡嗡的,周南这小子没死在沐柠手里,怕是要阉在东厂手里了,果真是半点都不让人省心…… 第172章 你们,真的没事? 东厂之名,谁不知道? 凡是东厂过境,定有一场腥风血雨,屠戮在所难免,以至于老百姓听着“东厂”二字,亦是谈虎色变。 “东厂?”村长连退数步,惊恐的望着眼前的苏幕。 这便是东厂的人? “村长,怎么办?”村民们自然是慌乱。 招惹谁不好,招惹东厂那帮阎王小鬼,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光拿着锄头耙子有个屁用,他们这村子偏僻,哪日被屠戮殆尽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位爷!”村长战战兢兢,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东厂的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还望莫怪!” 周南愣了愣,哎呦,这东厂的名头挺好使! “说清楚,那个老道到底做了什么?”苏幕冷然伫立。 村长环顾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要不然寻个僻静处,小民再回禀您,您看如何?” “好!”苏幕敛眸。 僻静的小院内。 苏幕拂袖落座,一旁的沈东湛怀中抱剑,冷然驻足,倒是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爷,您还是坐着!”周南皱了皱眉,默默的给自家爷端了凳子,您这样站着,倒像是东厂的走狗……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爷能拧下他脑袋当凳子。 沈东湛想了想,终是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苏幕问。 村长躬身行礼,在旁小心翼翼的回答,“回苏千户的话,咱们这村子小,来了什么人咱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前些时候来了一老道,说是老道可瞧着没有半分仙风道骨,让人瞧着有些不舒服,阴森森的。” “但是这老道在村子里走了一圈之后,就往村外去了,住在了村外的山洞里,咱们也就没怎么在意了,后来这林子里居然出了吃人的野兽,咱们这村子就是靠着采药为生,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断了生路。” 沈东湛问,“这野兽,以前出现过吗?” “没有!”村长摇头,“咱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这一带虽然林子茂密,但因为咱们经常采药上山下山的,野兽是不会到人太多的地方来的。再者也没见过什么野兽的粪便,或者小动物的尸骸之类。若然真的有,咱们村里的人早就去找猎户设陷阱了!” 周南点点头,“这倒是!” “野兽是突然出现的。”村长解释,“咬死了小武,咱们当时都吓坏了!” 苏幕皱眉,“什么样的野兽?老虎?狼?还是黑瞎子?” “瞧着那伤痕,像是黑瞎子,树干上也有抓痕,很是厉害。”村长回忆着,“小武被咬死之后,咱们就让他兄长赶紧下山去找猎户,谁知道,这一去就没回来,第二天一早,大武的尸体也被发现死在了通往山下的路上。” 周南愕然,“也是黑瞎子?” “谁说不是呢!”村长叹气,“就因为这,咱村子里的人可就吓坏了,谁也没敢下山,只能在家里待着。可不采药,不换粮食,一日两日倒也罢了,这十天半月的下去,咱们可不就撑不住了?” 老百姓家里的存粮本就不多,又都是采药为生,断了粮就是个死。 “出不了村,就得全饿死!”村长无奈,“就在这个时候,那老道自告奋勇的来了,说是陪着咱们下山找猎户,在猎户捕捉到野兽之前,陪着咱们上山下山,不至于让咱饿死。” 周南轻嗤,“会这么好心?” “自然是有条件的。”村长面色沉沉,“老道要进咱们的祠堂。” 苏幕眸色微暗,“祠堂里也就是灵位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可稀罕的。他进祠堂,难道是想祭拜谁吗?” “这倒不是!”村长摇头,“似乎是去找什么东西的,我便让人跟着,但是进去之后他居然从井里跑了,这还是咱们后来找遍了祠堂,才知道的事。” 这点,沈东湛很不明白。 那老道住的山洞,是可以直通底下的石室,为什么非要从枯井里下去?从他住的地方进去,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惊动任何人,这不是极好吗? 从枯井下去,惊动了云里村的百姓,岂非多此一举? “你们知道枯井底下是什么吗?”苏幕问。 村长点点头,“知道,是条密道。” “什么时候形成的?”苏幕又问。 村长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苏幕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 村长面色骤变,扑通就给苏幕跪下了,“爷,咱们真的不知道,这密道还是当日那老道跑了,咱们才找出来的,委实不太清楚!” “那个山洞,你们也没进去过?”苏幕问。 村长连连摇头,“那是个鬼洞,前些年的时候,倒是有些胆子大的年轻人去闯过,但回来之后都疯了,是以咱们村里的人,都没敢再进那个洞里。” 鬼洞? “里面没什么东西啊!”周南诧异,“怎么会疯了呢?” 村长愣怔,“诸位……进去过了?” “进了!”周南舔了舔唇瓣,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啊! 头不疼,脑不热,没什么不舒服! “你们……”村长惊恐的望着三人,“真的没事?” 第173章 我可不是吃醋的! 这眼神,看得周南浑身发毛,只觉得瘆得慌,“你看我们这样子,像是有事吗?” 仔细的打量了三人一番,村长终是摇摇头,“不像!” “那不就结了!”周南轻嗤,“那就不是什么鬼洞,里面有些黑倒是真的,但你要说被什么吓着了,最多是蛇虫鼠蚁,别的什么都没有!” 村长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周南有些不耐烦,“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却也不建议进去,内里崎岖陡峭,一不留神就容易摔着,万一摔死在里面,那可就糟了!” 村长点点头,“诚然如此。” “所以,那老道其实没拿走什么是吗?”苏幕问。 村长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 “你们村,地底下是不是有什么?”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村长明显面色一怔,“没、没什么东西啊!这埋在地下的,不是祖宗,就是至亲啊!除了死人,还能有什么?咱们穷成这样,也不可能有什么金银财帛的陪葬,谁知道那老道,到底想干什么?” “最好说的是实话。”沈东湛拂袖间,劈柴桩瞬时四分五裂。 吓得村长面如土色,扑通就给苏幕跪下,“咱可不敢跟你们说谎啊,这是实话,大实话啊!官爷,官爷明鉴啊!” “谅你们也没这个胆子!”苏幕其实并不相信村长这话,但是他们现在的目的,是找到老道,想查清楚老道进了国公府之后,与二夫人说了什么? 追查后来之事,多的是机会,眼下得先解决薛宗越的难题。 显然,在这里已经不可能得到更多的答案。 ………… 出了村子。 周南心下有些犹豫,“爷,卑职觉得这老村长似乎有所隐瞒。” “马后炮!”沈东湛瞥他一眼。 周南有些委屈,谁叫您总跟苏阉狗在一起,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泄露到苏阉狗的耳朵里,他还敢说吗? “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沈东湛问,视线有意无意的瞥向她的后颈。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沈东湛的意图,苏幕扯了扯衣襟,而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沈东湛瞳仁微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幕倒是没想到,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瞧着一身正气,好生正派,却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色胚。 呵,正派?滑天下之大稽。 “爷!”年修气急败坏的跑来,“爷,没事?” 苏幕松了口气,“没事,你们可还好?” “村民在洞口吹了哨子,咱们就都出来了,这才晓得你们进了村。”年修拭汗,“没事就好!” 苏幕敛眸,“那老道来过,但不知道做了什么,以至于村民对其厌恶至深。我们现在的目的,是查清楚他当日对二夫人说了什么,既然找不到人,就先回去罢!” 何况,天色已经不早。 “好!”年修如释重负。 蓦地,众人忽然缄默。 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西辞站在那里,尽管唇角挂着笑,可这眸色却不甚友好,带了几分冷冽,“这锦衣卫的马倒是跑得快,竟是早早的来了这云里村。” “公子,人家耳聪目明,自然是不一样的。”云峰冷嘲热讽。 苏幕站在那里,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年修,紧跟着附和两声,“怎么走哪儿都能碰到你们锦衣卫呢?沈指挥使,您怎么总跟着咱们千户大人不放?” “哎哎哎,你这怎么说话呢?”周南不忿,“若不是我家爷舍了一颗救命丸,你家千户大人早就去阎王殿前排队了!” 年修刚要反驳,下一刻,心神一震,骇然瞧着苏幕,“爷,您……伤着哪儿了?” 顾西辞也听出来了,冷不丁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扣苏幕的手腕。 然则…… 沈东湛的动作比他更快,骤然上前,扣下了顾西辞的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顾西辞:“……” 四目相对,冷然伫立。 众人:“……” 这,什么情况? 顾西辞的目光,从腕部添的那只手上,渐渐的转移至沈东湛面上,音色沉冷至极,“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便什么意思。”沈东湛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顾公子不好好在殷都待着,寒窗苦读,以待秋试,却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凑热闹,真是叫人费解。” 两个男人的手,宛若胶着了似的。 顾西辞自然挣不开沈东湛的束缚,除非沈东湛愿意放手。 便是这一刻,苏幕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细想起来,沈东湛来了殷都这么多年,身边真的连个女人都没有,之前以为他是在为未过门的小娇妻守身如玉。 现在好像有点变了味? 这沈东湛走哪儿……都带着周南,该不会是真的断袖? 思及此处,苏幕瞬时脊背发凉,原以为他是个正直男儿,自个在他眼里是个太监,所以怎么撩拨他,他只会备觉羞辱且愤怒,不会有反撩的那一天。 现在,好像有点“挖坑自埋”的感觉…… 比如,那夜的吻,山洞里的喂药。 苏幕骤然退开两步,目不转睛的瞪着二人。 沈东湛:“……” 顾西辞:“……” 她这是什么眼神? 年修和周南则皱着眉头,在旁静静的看热闹,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落在苏幕的身上。 这三人,很不对劲! “还不放手!”顾西辞裹了裹后槽牙,“我对男人没兴趣!”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他,幽幽的松了手,“我对你没兴趣!” “公子!”云峰赶紧上前。 顾西辞瞧着被抓得发红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但骨子里的涵养,不允许他破口大骂,厉声指责,压着怒气低斥,“沈指挥使这动手动脚的毛病,怕是要治一治,免得哪日抓错了谁家姑娘的手,落一个登徒子的骂名,贻笑天下!” “这就不劳烦顾公子担心了,我只盼着顾公子莫要抓错手,落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便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东湛轻哼。 年修近前,压低了声音,“爷,奴才瞧着不太对劲!” “王八看绿豆。”苏幕瞧了一眼年修身侧的马匹,“让他们玩去,我们走!” 他们自有他们的戏耍,她身上还背着薛宗越的命案,只有五日时间,时不我与,懒得看他们相互勾搭! 马鸣声响起。 顾西辞和沈东湛齐刷刷回头,只瞧见苏幕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奉陪了。”苏幕低哼,当即勒紧马缰,策马而去。 年修,紧随其后。 马蹄声渐远,沈东湛面色沉冷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望着顾西辞,“顾公子,你可知,你爹顾老、将、军不喜欢掺合朝廷之事吗?你又是否知晓,你爹为何对东厂如此憎恶?小心点,别到时候机关算尽,一无所有。” 音落,沈东湛领着周南,策马而去。 “公子,他这算是威胁吗?”云峰问。 顾西辞冷着脸,“算是警告!” “咱们又没招惹锦衣卫,他这黑脸是做给谁看呢?”云峰有些气愤,“这一股子的怨气,瞧不出来是为了什么?” 顾西辞翻身上马,“还能为了什么?别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才好。” “不该动的心思?”云峰琢磨着,“哦,公子的意思是,这沈指挥使是想策反苏千户,收拢东厂为己用?” 顾西辞凉凉的剜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一声鞭响,马蹄声声。 苏幕领着人从侧门回了殷都城,外头冷冷清清,漆黑一片,城内却是华灯初上,花灯璀璨,这便是明显的繁华两面。 “爷,回府吗?”年修问。 苏幕反问,“饿吗?” 这一路上颠簸的,着实是…… 僻静的小饭馆。 苏幕落座,一碗荠菜饺子搁在桌案上,香气四溢。 “吃!”苏幕道,“眼下是吃荠菜的好时候,再过些时日荠菜老了,吃起来就没那么鲜美。” 年修颔首,“是!” 吃进嘴里的是饺子,搅动五脏六腑的是回忆。 回忆,回不去的过去。 唇齿留香,却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滋味,外头做得再好,也不是娘亲的手艺,不是娘亲的味道,不是家的味道。 “爷,您怎么了?”年修有些诧异,爷的眼角有些发红,一个劲的盯着碗里的饺子发呆,这是想到了什么? 可年修不敢打听,只能轻唤一声。 苏幕回过神来,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没事,吃!” “好!”年修点头。 吃过了饺子,苏幕便领着年修慢悠悠的往回走。 谁知,刚进苏宅,李忠便着急忙慌的冲了过来。 “哎呦,可算回来了!”李忠急得直冒汗,“厂督派人过来,把少离带走了!” 苏幕面色骤变,掉头就走。 “爷?”年修愕然。 李忠急了,“别愣着了,快跟去看看!” “好!”年修疾步去追。 厂督回来了?可他为什么要派人,把耿少离提走?是因为永慰县的事情?是想要杀人灭口?又或者,是皇帝的意思? 苏幕心里没底,毕竟永慰县的事情牵扯甚众,而耿少离是耿虎的儿子,是山寨里唯一的活口,也是见证所有肮脏勾当的人证! 皇帝如果想护着某个人,那么……就得杀了耿少离,灭了这唯一的活口,永绝后患! 提督府门前,苏幕扬起头,眸色凛冽。 第174章 以后,他随你的姓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苏幕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往前走,尤其是这提督府,每次进去不是接任务,就是考验,虽然不算是九死一生,但也落不得好。 义父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但也最无奈。 “爷!”年修一声喊,在台阶上拦住了苏幕,“要不,算了!” 耿少离落在了栾胜的手里,便是九死一生,栾胜不似苏幕,偶尔还会手下留情,而且这耿少离还牵扯到了永慰县之事。 苏幕立在那里,目色沉沉的望着他。 年修心里发虚,脊背微凉,“爷,督主的脾气……怕是不会放过少离,若是您现在进去,无疑是告诉督主,您生出了软肋,到时候督主更不会放过你。” “如果有一天,你被带进去了,我也会这么做。”苏幕撇开他,脊背笔直的进了提督府。 奈风行礼,“千户大人,督主在地牢。” 音落,苏幕抬步就走。 然则下一刻,奈风却伸手拦住了她,“您要想清楚,一旦进去,就没有退路了!督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苏幕看了他一眼,“义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奈风垂眸,不该说的,不说。 “罢了!”苏幕大步流星的离开。 地牢这地方,不适合孩子待着。 耿少离浑身是伤,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脊背上衣衫尽裂,鞭痕清晰无比。斑驳的血色,衬得孩子的小脸愈发煞白,冷汗渗出,合着鞭伤,钻心的疼。 不远处,栾胜从容饮茶,淡淡然的瞧着年幼的孩子,“跟着苏幕的时候,她没告诉你,东厂是做什么的吗?” 耿少离费力的喘着气,嘴里满是血腥味。 “苏幕没告诉你,她去哪了?”栾胜悠然放下手中杯盏。 耿少离啐一口嘴里的血,就这么梗着脖子,直勾勾的盯着栾胜。 “督主问话,回答!”冷不丁一鞭子抽下来。 刹那间,皮开肉绽。 耿少离骤然喊出声来,然则下一刻,又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唇破血出,沿着下颚快速滴落,饶是如此,他亦没有多说半句。 “回答!”又是一鞭子下来。 孩子砰然伏在地上,疼得浑身直颤,抖如筛糠。 两蕃子快速近前,弯腰将耿少离从地上拽起,重新跪在冰冷的地板中,不许他倒下,不许他打哆嗦,强制让他保持清醒。 “回答!”行刑的太监,高高举起了鞭子。 耿少离闭上眼,就算被打死,在义父回来之前,他绝不会多说一句。 谁知…… 太监登时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手中鞭子,快速砸落在地的声音。 耿少离心惊,骇然睁开眼睛,血色模糊的视线里,有一道身影,徐徐出现在他眼前,他张了张嘴,却虚弱得吐不出一个字。 “义父!”苏幕跪地,垂眉顺目。 地上的铜板,咕噜噜的滚了一圈,终是倒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铜板转圈的声音消失,地牢内亦骤然安静下来。 “苏幕!”栾胜冷着脸,直呼其名,“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杂家面前出手。” 苏幕垂着眼帘,“苏幕不敢冒犯义父,但是少离的命,苏幕要定了!” “为了这么一个臭小子,你居然敢犯上!”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刹那间手中杯盏被生生捏碎,茶水四溅,他拂袖起身,周身冷冽,“可见,留他不得!” 苏幕磕头,“求义父手下留情,若有责罚,苏幕愿意一力承当!”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值得你这般费心费力,甚至于拿命去护着?”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眸中杀意已现,“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伏跪在地,“他尊我一声义父。” “就因为这样?”栾胜脚步一顿。 苏幕没有抬头,“是!” “你好糊涂,上头的意思是,斩草除根,这孩子留不得!”栾胜深吸一口气,“他是永慰县留下的祸患,必须死!” 苏幕终是抬起头,“若是苏幕拼死要保呢?” “苏幕,你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违拗杂家的时候,如今为了这孩子,你竟然敢……”栾胜杀气腾腾,“你可知道,现如今想要他死的,不是杂家!” 苏幕目光坚定,“苏幕知道。” “既是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仁善,苏幕,你不是慈悲心肠之人,何来的这等怜悯之心?”这是栾胜最不明白的事。 若说之前是一时兴起,收了个义子。 那么现在呢? 现在竟是以死相逼,亦不后悔,这又是什么缘故? “为父方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栾胜问。 苏幕挺直了脊背,“苏幕听明白了,有人要少离的命,但不管这人是谁,苏幕都想搏一搏,为这孩子求得一线生机。义父,苏幕是认真的!” 四下,安静得可怕。 好半晌,栾胜才幽幽的开口,“既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杂家就成全你,让你同这孩子一道去!” “谢义父!”苏幕磕头。 耿少离不断的摇头,呜咽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微促的喘息声,他想阻止,可终是阻止不了,眼睁睁的看着酷吏提起了鞭子,朝着苏幕走去。 然则,就在鞭子即将落下时,栾胜冷不丁伸手,抓住了鞭子。 苏幕眉心一皱,当即侧过脸去看他,“义父?” “以后,他跟着你姓。”栾胜甩开鞭子,大步流星的离开,“跟着来!” 苏幕行礼,“是!” 走出地牢的时候,苏幕睨了一眼焦灼的年修,“把少离带回去!” “爷,那您呢?”年修焦灼的问,“督主放过您了?” 苏幕没说话,沉着脸紧随着栾胜而去。 这是提督府,年修不敢造次,赶紧进了地牢,背起了血淋淋的耿少离,“少离,督主与咱家爷都说了什么?” 耿少离无力的摇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栾胜委实没有说太多,耿少离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到了这份上,年修也不再多问,赶紧背着耿少离出了提督府,免得督主反悔,到时候又拿耿少离下手,威胁自家爷。 苏幕跟着栾胜进了书房,刚行了礼,便挨了一记耳刮子。 “义父!”苏幕跪地。 栾胜怒意毕现,“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知罪!”这桩事,的确是她头一次违拗栾胜的心意,但她不后悔。 就像是固执的想要弥补,早已不可能弥补的缺憾,固执的想要让内心深处的那份歉疚,得到偿还的机会。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你想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唤醒自己的良知吗?”栾胜冷笑,忽然蹲下来,钳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眼,“苏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 苏幕心下一怔,她何曾心慈手软?何时变得这般心慈手软? “答不上来?”栾胜目光冷冽的盯着她,“跟锦衣卫那帮人相处久了,便忘了自己是谁?” 苏幕敛眸,“苏幕不敢!” “不敢?”栾胜裹了裹后槽牙,面色稍缓,“你想要救那孩子的命,倒也不是全然没法子,去办件事!” 苏幕神色微滞,袖中双手蜷握成拳。 第175章 她干什么了? 耿少离被年修背回了苏宅,李忠生生吓了一跳。 “怎么……” 年修面色凝重,“督主下手,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这条命是咱家爷……保下来的,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药庐内,药味弥漫。 舒云握着蒲扇的手止不住颤抖,瞧着耿少离趴在床榻上,染血的衣衫被剪子剪开,露出了血色斑驳脊背。 一道道鞭痕,何其触目惊心。 “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手?”舒云呼吸微促。 年修眉心一皱,“这话可不敢再说,隔墙有耳。” “我去打水!”舒云转身就跑出了屋子,不多时,便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我先帮他把伤口清理一下!” 年修退开一旁,李忠一边调制着膏药,一边低声问,“怎么没瞧见你家爷?” “爷她……”年修顿了顿。 手上的动作一滞,李忠徐徐抬头看他,隐约明白了些许,试探着问,“还在提督府?” “嗯!”年修颔首,“爷让我把少离带回来,她跟着督主走了!” 李忠面色凝重,幽然轻叹,“要从督主手里保下这孩子,怕是要付出相等的代价,督主可没这份仁慈。” “督主的脸色不太好,我侧面从奈风的嘴里听得,这是上头的意思。”年修低低的开口,“其实督主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试探少离在爷心中的地位罢了!” 李忠手一抖,药粉差点撒出去,“那你家爷如此这般,岂非、岂非……” “爷应该清楚督主的意思,但督主却未必知道,爷的心思。”年修站在那里,眉眼微沉,“爷如此这般,恐怕是别有深意。” 李忠心下着急,拽着年修行至一旁,“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别有深意?千户大人想怎样?” “这就不好说了。”年修两手一摊,“我若是什么都猜得到,知道爷的心思,那这千户的位置,就该是我来坐!” 李忠叹口气,“也是!她什么心思都藏在肚子里,寻常不与外人知晓。” “先救少离!”年修忙道,“别让爷白忙活。” 李忠点点头,“好。” 舒云眉心微凝,爷没回来,会去做什么呢? 事实是,苏幕一夜未归。 年修等在苏宅门口,一直等到了天亮,都没见着苏幕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李忠面色沉沉的站在府门口。 年修点头,“我在这里等了一夜。” “去提督府打探过吗?”李忠问。 年修摇头,“不敢!” 去提督府打探消息,莫不是嫌命太长,怕是没探知消息,就已经死在了门口,是以年修绝不可能去提督府。 “唉,这一夜了,去哪了呢?”李忠急得直跺脚,“是不是出城了?” 年修也不清楚,但是他们刚从城外回来,不太可能再去城外。 除非…… 督主? 不远处,周南啃着烧饼,瞧着站在门口的年修。 “这一大早的守在门口,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吗?”周南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掉馅饼是不可能了,掉点雨水倒是有可能!” 底下人不解,“周大人,您这一大早的盯着苏宅作甚?人家也要吃早饭的,您这等着,他们也不会给您送饭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周南冷不丁将烧饼塞进他嘴里,“堵住你的嘴!” 底下人委屈巴巴的咬着烧饼,默默的瞧着喜怒无常的周南。 “这小子一大早守在门口,肯定有问题!”周南双手环胸,“苏幕的跟屁虫,应该和苏幕在一起,可现在……” 这倒是实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都大亮了,周南也等得无趣了,想着先回去罢! 谁知…… “周大人!”底下人一声低唤。 周南愕然瞪大眸子,瞧着苏幕面色发白的从巷子里出来,缓步朝着苏宅走去。 “爷!”年修疾步迎上。 李忠亦是呼吸微促,“没事?怎么才回来?督主没对你做什么?脸色好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看……” 就在李忠打算扣住她腕脉之时,苏幕却不着痕迹的把手撤了回去。 李忠:“……” 年修:“……” 这,不太对。 周南眯起眸子,“哎呦,这是起内讧了?” 看苏幕刚才抽手的动作,似乎真的有点问题。 “周大人,您看出什么来了?”底下人问。 周南心下一怔,“看出什么来了,能跟你说吗?说了你能懂吗?哼,有什么消息,我也得跟爷汇报,与你报什么?” 瞧着三人进了苏宅,周南掉头就走。 看这三人的样子,苏幕似乎是一夜未归…… 沈府。 “一夜未归?”沈东湛有些不敢相信,“她去做什么了?” 周南急着解释,“卑职不知道,但是卑职可以肯定,她绝对没干好事。” “何以见得?”沈东湛从容的擦拭着手中剑,“就凭你的天马行空?” 周南神神秘秘的凑过去,“因为苏阉狗的脸色,十里外都能瞧得出来,惨白惨白的,感觉就只剩下了一口气,她原就身上带伤,若不是出去办了什么事儿,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脸色!” 沈东湛眉心一皱,擦剑的动作稍稍一滞,“她干什么了?” 第176章 全死了 这点,周南还真的不知道,他只看到苏幕极是疲惫的回来,整个人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卑职不知!” “不知还不去查?”沈东湛眉心陡蹙。 周南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是是,卑职这就去。” 反手间,冷剑归鞘,沈东湛拂袖起身,冷着脸走出院子,然则立在院门口的时候,他又稍稍顿住了片刻,隐约记起她眼底的恼怒。 他每每出现,似乎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一声叹,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略有些头疼。 “世子!”书香行礼。 沈东湛斜了她一眼,瞧着她手上的绷带,心下微沉,“有事?” “小姐不太好,您还是过去瞧瞧!”书香红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抬袖间,有意无意的擦拭着眼角。 沈东湛瞧着这丫头学她主子,倒是学得七分像,不由的厌烦的皱起眉。 一个不够,再添一个。 “不太好就去请大夫。”沈东湛沉着脸,“府内的大夫无需出诊,想必时时刻刻都能守着她,我这厢又不会看病,去了也无用!” 书香扑通跪地,当即哭出声来,“世子,您还是去看看,小姐真的不大好了,高烧不退,整夜整夜的说胡话,奴婢都快吓死了!” 沈东湛心下微怔,听上去好似挺严重,莫不是真的…… 犹豫了一下,沈东湛终是迈开步子,疾步朝着沐柠的院子走去。 院子内外,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闻着气味便足以让眩晕,可见这两日,沐柠委实没少吃药,没少受罪。 沈东湛面色缓和,想着沐柠受此罪,也是因为周南不小心的缘故。 大夫也在屋子里待着,见着沈东湛进来,赶紧行礼。 “指挥使大人!”大夫躬身,“底下人说姑娘身子不适,老夫就紧赶着过来了!” 沈东湛点点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听得这哭声,他就没来由的烦躁,不愿靠近,只远远的站在窗边位置。 “现在如何?”沈东湛问。 大夫忙道,“伤势没什么大碍,明明已经有些好转了,可姑娘一直喊疼,老夫想着……可能是吃不住疼,所以老夫换了药,掺了点止疼散。左不过,这止疼之物不可多吃,只能是暂时用着,若是这两三日下去,还如此这般,老夫怕是……” 沈东湛听出来了,大夫说得很是婉转,不是什么伤势恶化,就是矫情。 事实,诚然如此。 “怎么还不过来?”沐柠躺在床榻上,帷幔遮着,扯着书香的胳膊低问。 书香瞧一眼外头的沈东湛,压低了声音回答,“和大夫在说话,多半是问您的病情呢!您可一定要躺好了,回头定是要喊疼,否则会露馅的。” “废话,还用你教?”沐柠抽抽搭搭的,边哭边瞧着外头,“可他怎么还不过来?” 书香也觉得奇怪,怎么世子总站在边边上,就是不过来瞧小姐一眼呢? “你去!”沐柠沉着脸,“无论如何,都要让东湛哥哥过来。” 书香好生为难,世子爷现在对小姐何其冷淡,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姐偷偷跑来殷都的缘故?可主子有命,奴才岂能不从? 深吸一口气,书香慎慎的行至沈东湛跟前,“世子,您还是过去看一眼,小姐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她怕是会哭死!” 沈东湛很是头疼,但不可否人,书香所言不虚,沐柠的确有哭死在这里的本事。 帷幔被掀开,沐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望着他,“东湛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沈东湛登时打了个寒颤,眉心皱得愈发生紧,“好好说话!” “那你为何都不来看我,我病得这样严重,你居然还出城一日,浑然是没将我放在心上。”沐柠泣不成声,越哭越上瘾。 沈东湛退后半步,仿佛耳畔除了哭声再无其他。 “东湛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沐柠拭泪,“东湛哥哥……你说话啊!” 沈东湛揉着眉心,“沐柠,你原就不该来殷都,这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好好的在齐侯府待着不行吗?” “为何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沐柠娇嗔,“东湛哥哥,我是你未过门的妻,早晚是要同你在一起的。” 沈东湛的眉头跳了跳,“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是姨夫亲口许诺,东湛哥哥是想不认账吗?”沐柠又开始哭,“你怎么能这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侯府的承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抹去的?何况,华云洲哪儿不知道,我与你的婚事,若是、若是……我怎么见人?” 沈东湛倒是很想说一句:谁许你的,你找谁去! 谁知,这小妮子又哭道,“若是如此,我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一个头两个大。 “哎呦,爷,您怎么在这呢?”周南在门口探出头来,“让卑职好一顿找!” 沈东湛如释重负,“何事?” “您让卑职查的事儿,卑职查出来了。”周南忙道,满脸忧愁与担心,“只是,您这……你这忙着呢?沐姑娘又不舒服了?哎呦,这可怎么好?要不,咱请太医?宫里的太医,医术了得,百来根那么长的银针,狠狠的扎上一顿,保证沐姑娘百病全消,生龙活虎!” 沐柠瞬时瞪大眸子,哭声骤歇。 “卑职想起来了,王太医的医术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手也有点抖,但是资历最高,扎针最狠,经过他的手所医治的人,都没什么差错。”周南煞有其事,“要不,卑职去问问?”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瞧着沐柠。 只见沐柠面色发青,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我不扎针!” “不扎针,好得慢!”周南忙道,“沐姑娘是不是怕疼啊?不打紧,王太医有上好的麻沸散,就算是扎歪了,您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沈东湛幽幽的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银针若是扎歪了,非死即残。” “我不扎针!”沐柠骇然急退至床角,“你们出去,我要休息了!” 周南愕然,迷茫的望着沐柠,“沐姑娘,您不是不舒服吗?卑职十里外都听到了您的哭声,可见您病得不轻呢!不扎针,怎么能好呢!” “东湛哥哥……”沐柠小声的哭着,“我不要!” 沈东湛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开口,“撞墙比扎针疼得多,你不是连墙都敢撞,还怕扎针?” 沐柠哑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走!”沈东湛拂袖往外走。 周南一怔,“谁、谁要撞墙?” 书香忙摆手,她可不想撞墙。 “沐姑娘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沈府内的墙,内里夹着铁板,您若是想撞墙,墙纹丝未动,您怕是已经头破血流了!”周南煞有其事的唬她,“柱子是木头做的,您倒是可以试试,但是千万别来真的,撞死的人,面目狰狞,丑陋至极!” 沈东湛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周南还在瞎忽悠,无奈的叹口气,“要不要给你递茶?”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周南行礼,“沐姑娘好好休息,卑职告辞!” 直到出了院子,周南才松了口气,“哎呦,爷,卑职来得还算及时?” “祸是你闯的,你说呢?”沈东湛剜了他一眼。 周南面色一紧,吹牛过头,忘了这茬…… “查得如何?”沈东湛言归正传。 周南回过神,“哦,昨儿个苏阉狗回了城,就被老阉狗叫走了!后来,有人看到年修背着血淋淋的耿少离,跑出提督府,但是苏阉狗一直没有出来。” “栾胜?”沈东湛心头一窒。 这老东西心狠手辣,更胜苏幕,耿少离到了他手里,没死都是运气,更有甚者,送入宫中由着某些人玩耍,弄死弄残都是常事。 苏幕这是拿她自己,换了孩子一命? 可见,她也不是全然无情。 “对!”周南点头,“这老东西一回来就没好事,卑职觉得,他抓了耿少离,肯定是因为永慰县的事情。这孩子是山寨里唯一的活口,旁人不知,老阉狗肯定知道!”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栾胜是不会把此事告诉皇帝的,咱们也没说,车队都在外头,尚未进城面圣,而小公爷自身难保,更不可能关心此事。” “爷的意思是,皇帝不可能知道耿少离的事。”周南反应过来了。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苏幕是故意的?还是大意了?” “皇帝不知道,那只要苏阉狗换了耿少离的身份,反正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这孩子现在是孤儿,依着苏阉狗的本事,藏个孩子在身边,简直易如反掌。”周南这话没错,“既是如此,她何必要受制于老阉狗呢?” 毕竟,谁敢在东厂的头上造次?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苏幕到底想干什么?”沈东湛缓步朝前走。 还没踏出府门,便有锦衣卫疾步上前行礼,“指挥使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沈东湛沉着脸。 锦衣卫压低了声音,“城外的车队,昨夜受袭,兵部侍郎扈大人、延州知府以及延州通判……悉数被杀。永慰县县丞,因为看护囚犯不利,服毒身亡,以死谢罪!” “什么?”周南骇然,“怎么会这样?” 居然,全都死了? “受袭?”沈东湛疾步朝着外头走去,“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锦衣卫忙解释,“昨天夜里,忽然来了一帮人,动作干净利落,看守的人以为是来劫囚的,谁知他们压根就是想要这三人性命,一通乱箭之下,三人悉数身亡。” “目标很是纯粹,就是要他们的命!”沈东湛止步,眸色沉沉。 心里,隐约有了底。 “爷,这是杀人灭口?”周南心惊。 沈东湛没说话,很显然,这就是杀人灭口。 “会不会是……”周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侧过脸,冷冷的望他。 第177章 平息 到底是谁做的,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人已经死了,永慰县的事情必须告一段落,否则追查下去,死的人会更多,连苏幕拼命保下来的耿少离,都无法幸免于难。 “爷?”周南犹豫了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东湛回过神,敛眸瞧着前方,“去一趟城外。” “那苏阉狗呢?”周南忙问。 沈东湛顿了顿,没有回答,她既然已经回到了苏宅,就说明有些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了,而且栾胜回到了殷都,第一时间把她带进提督府,说明栾胜已经怀疑她了。 他越靠近,她越危险。 出了城,沈东湛直奔车队。 这件事原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将队伍留在城外,是以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是需要沈东湛去处置的。 沈东湛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落。 斜阳晚照,殷红如血。 事情如底下人汇报的那般,痕迹很少,手段干净利落。 除了扎在囚车上的箭,以及三具尸体,再无其他线索,连这些箭,都是精心挑过的,寻常百姓所用,随随便便找个铁匠铺子就能打出这样的箭矢。 “事发突然,当时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的动静。”留守的锦衣卫行礼汇报,“属下领着人当即抵抗,却不敌那些人手脚麻利,他们二话不说就乱箭齐发,完全不给人活路,显然是冲着杀人来的。” 沈东湛瞧着死于乱剪之下的扈崇贵等人,作恶多端,死也不冤,只是可怜了永慰县那些无辜的百姓,因为这些人的贪婪与放纵,惨死在屠刀与猎箭之下。 “梅长松在哪?”沈东湛问。 底下人领着沈东湛进了帐子,“大人临走前吩咐属下,好生照料梅大人,所以梅大人自尽之后,咱们就把他的尸身单独放置起来。” 梅长松的尸身,被安置在帐子里。 “为什么会无端端的自尽?”周南不明白,“按理说就算是要死,也该是为山匪鸣冤之后,再自我了断,否则不是白跑这一趟吗?何况以他的情况,似乎也用不着死,最多是个渎职,未尽到父母官之职责,丢官卸职便罢,最严重的也就是问责之后的发配流放。” 死,未必。 毕竟最后,梅长松算是将功补过,勇敢的站出来了。 “是被毒死的?”沈东湛瞧着梅长松的尸身,眉心陡蹙,“何来的毒物?” 底下人面色微紧,“咱们未曾防备,不知道这梅大人私底下藏了东西在身上,等着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伏在了桌案上,没了气息。” “事发当时,你们可曾看到他出帐子?”沈东湛又问。 底下人摇头,“当时很混乱,众人只拼了命的去看护囚犯,免被劫走,委实没怎么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爷,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周南低声道,“犯人要紧。” 谁还能记挂着活人! 谁又能想到,这梅长松好端端的,忽然就寻了死呢? “可能是咱们的队伍在这儿停留了太久,梅大人自知申冤无望,所以就……”周南的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东湛没说话,定定的望着梅长松的尸体,神色凝重。 果真是如此吗? “是什么毒?”周南问,“鹤顶红?” 底下人急忙摇头,“非也非也,乃是最寻常不过的蕈菇。只是不知道,这梅大人何时藏的,是以咱们完全没有防备。” “蕈菇?”周南宛若听天方夜谭,“他一个县太爷,吃毒蘑菇吃死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人已经死了,而且的确是吃了毒蘑菇,因为当时桌案上还有剩下的、半个没吃完的毒蘑菇。 “咱们当时也在四处查看过,距离营寨不远处的一片湿地附近,找到了这种蕈菇。”也就是说,梅长松之死不是偶然,是他早有准备,“喏,就是这样的蕈菇!” 剩下的半个蕈菇,就摆在桌案上,就是这么个东西,要了梅长松的性命。 周南叹口气,“谁能想到啊,人都到了这儿了,就差临门一脚……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本来,还能留下一条命的,终是全了这一身凤骨。行了,你先下去!” 帐子里安静下来。 沈东湛不言不语的坐在了一旁的桌案边,目光幽邃的瞧着桌案上的蕈菇。 蕈菇? 蕈菇…… “爷,您在想什么?”周南低声问,“卑职知道,这事儿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您心里有些难受,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这背后还牵扯到了这么多。” 沈东湛伸手,拨弄了一下桌案上的蕈菇,“你说,这梅长松是怎么想到,用蕈菇自尽的?” 这倒是把周南问住了,一时间竟也答不上来。 “你也没想到,是吗?”沈东湛问。 周南点点头,“除非是绞尽脑汁想死的,否则谁还费这心思?真的要想死得壮烈,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岂非更好?到时候青史留名,而皇上碍于众怒难犯,不得不惩治恶人,想来更痛快!”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在这里,随着外面那三个恶贯满盈的人一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沈东湛又问。 周南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又不是梅长松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为什么?! 沈东湛起身,目光幽邃的望着床榻上的梅长松,人虽死了,可这唇角却带着一抹欣慰的笑,倒像是死得其所。 “爷?”周南愣了愣,“那现在……” 沈东湛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帐门口走去,“去回禀皇上,永慰县山匪业已平息,一众狂徒皆已伏法。” 至于那三人会有怎样的后续,便不是他能决定的,得看皇帝的处置! 是福是祸,咎由自取! 走的时候,沈东湛又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蕈菇,想了想又走回去,带走了蕈菇。 周南:“??” 第178章 他其实,心知肚明 沈东湛去了蕈菇生长的湿地,瞧着三三两两藏在蔓草丛中的蕈菇。 “爷,卑职瞧着是一样的。”周南用小树枝拨开蔓草,将一朵蕈菇圻成两截,“是长在此处的,错不了!” 想了想,周南低声问,“爷,您说,这事跟东厂那头有没有关系?” 沈东湛起身,扫一眼周遭,“你为何会如此猜想?” “皇上不是一直想要息事宁人吗?既是如此,必定要找个可信的人,铲平此事,东厂显然是极好的选择,除了咱们就该是他们,手脚最为干净。”周南所言并不是,全无道理,“咱们跟东厂交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卑职瞧着这般做派,委实像极了他们!” 沈东湛目色幽邃,一言不发。 周南继续道,“虽说这蕈菇之事委实怪异,并不像是东厂的手段,可也说不好,万一他们心血来潮呢?这帮阉狗,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无凭无证,慎言!”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栾胜回了殷都,万事小心为上。” 周南点点头,“卑职明白,只是……此事若真的是东厂所为,咱们也没有证据,不过这蕈菇倒是可以做做文章,如果咱们将这些蕈菇都铲除干净,这梅大人的死说不定能落在东厂的头上。” “你脑子里长了毒蘑菇?”沈东湛呵笑两声,目光清冽,“皇上要息事宁人,你却要去搅合东厂?是嫌皇上对你太仁厚,没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周南面色骤变,“卑职、卑职……” “蠢!”沈东湛拂袖而去,“别再折腾这些蕈菇了,万物皆有灵。” 周南点点头,紧随其后。 这件事,终究只能到此为止。 瞧着扈崇贵等三人的尸体,沈东湛面色沉沉,未能给山寨里的百姓一个交代,未能给死去的无辜者一个申冤的机会,实在是太憋屈。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皇命如山,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来日!”沈东湛幽然轻叹。 白布覆尸,得尽快运回殷都,算是了却了帝王的心事。 “爷?”周南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还要继续查吗?” 皇帝都这么做了,似乎也没了查下去的必要。 谁知,沈东湛毫不犹豫的匍出一个字,“查!” 这倒是把周南给震住了,“爷,您糊涂了?这件事是皇上……” “让你查你就查,做得仔细些,别让皇帝或者东厂的人知道便罢了!”沈东湛瞧着黑压压的天空,明晃晃的火把燃起,将周遭的林阴照得愈发斑驳,宛若魅影。 周南颔首,“卑职明白!” 能不能还给他们一个清白,非他能力所及,但是查清楚这件事,让自己做个明白人,却是他能做到的。 前提是,不能惊动皇帝和东厂的人。 “回去!”沈东湛瞧一眼众人。 诸事皆灭,无可逗留。 永慰县山匪一事,到此为止! 眼下更不能耽搁的,应该是国公府之事。 薛宗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是他都死了…… 苏宅。 耿少离是被疼醒的,苍白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睁开眼的瞬间,他便瞧见了坐在床沿的苏幕,沙哑的嗓音里,虚弱的唤出两个字,“义父?” 话一出口,他便红了眼眶。 “没事了!”苏幕的面色亦不太好,“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你且放心在这里住着,等你身子好些,我便请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从今儿起,你便跟我姓,把你爹娘给的那个姓,藏在心里!” 耿少离虽然年岁小,却清楚至极,自己这条命能留下,定是义父付出了等同、或者更甚的代价,才换回来的。 “男儿有泪不轻叹。”苏幕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莫哭!” 耿少离点点头,“义父,您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呢?他是我义父。”苏幕勉强扯了唇角,“自然不会对我做什么。” 耿少离盯着她看,“可是,叔公说,你昨夜都没回来,舒姑姑还说,你身子不舒服,我都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 “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伤,没什么大碍。”苏幕为他掖好被角,“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义父!”耿少离低声喊,“我其实都知道。”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回望着他,“你知道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会落在那个恶人的手里,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我死。”耿少离不是傻子,“因为我爹是耿虎,因为我是山寨里最后的活口。” 苏幕心头一紧,面色陡沉,“别说胡话!” “我知道,那些人的背后还有人。”耿少离继续道,“我年纪虽然小,可我不是傻子,你们都以为我不懂,时常提起这些事,其实我都记在心里,我都知道的!” 苏幕喉间滚动,“少离,记住,你是孤儿,是我把你捡回来,一手把你养大,你是我义子,除此之外,跟什么耿虎、山寨,没有任何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她是真的怕他听不明白,白费了这么多苦心。 “嗯!”耿少离斩钉截铁的回答,“明白!” 如此,苏幕才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义父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耿少离眼眶猩红。 苏幕瞧着他那副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酸涩无比,想起了自己当年,更是感慨万分,那时候的她,多么渴望有个人,能帮她一把,哪怕给她个拥抱也好。 可惜……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苏幕语重心长,“你这条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耿少离微微一怔,苏幕已经跨出了房门。 年修在外头候着,“爷?” “今夜,我得出去一趟。”苏幕往前走。 年修急了,“爷,您的身子不大好,这是又要去哪?” “去国公府一趟,老道没找到,只能去找二夫人了。”苏幕眸光幽幽,“总归是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年修就不明白了,“爷,那小公子说白了就是个败家玩意,您帮了他,他也未必会成大器,而且国公府虽然位份贵重,但说到底,无权无势的,空壳子罢了,委实帮不上咱们什么忙。” “我只是喜欢那支短笛罢了!”苏幕扯了扯唇角,“好了,我又不是去打架,只是去看看这些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年修愣怔,“爷是怀疑,这件事跟国公夫人,或者是杜姨娘有关?” “老道找的谁,我便去找谁。”苏幕勾唇,鼻尖轻哼,“依我看,这国公夫人也逃不了干系。” 年修想了想,“可这大公子,是国公夫人的继子,若是他死了,那国公夫人不也没了倚靠?” “你别忘了他是继子,而不是亲儿子,且这继子还有生母在侧,你觉得国公夫人和大公子之间,能有几分母子之情?”苏幕冷笑,“亲生子尚且有猜测,何况这隔了一层肚皮。” 年修点点头,“这倒是,尤其是……这二夫人还不是个省油的灯。” “走!”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也不敢过多拦着,只管在边上伺候着,爷走哪,他跟着便罢了,若是爷真的不舒服,到时候他偷摸着把爷扛回来就是。 夜色沉沉。 国公府内,哭声时起时伏。 院内。 杜姨娘不依不饶的扑在了棺木上,哭着喊着,“他活着的时候,你霸占着他,当了你的儿子,养在你的膝下,如今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霸着他不放,你太过分了!” “他既然是我的继子,入了我的院子,自然是不可能随了你的。”国公夫人冷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拉开,都是聋子瞎子傻子吗?” 底下人上前。 二公子薛宗林一声低喝,“谁敢!我倒要看看,谁敢碰我娘!” 现如今,国公爷病倒了,大夫说需要静养。 大公子去了,人都躺在了棺材里,还是刑部碍于皇命亲自送回来的,虽说案子没结不许下葬,但设了灵堂祭奠还是必须的。 三公子是最大的可疑人,也就是说,闹不好到了最后,这三公子还得被当成杀人凶手抓起来,爵位没捞着,最后怕是连命都难保。 是以现在,二公子便成了国公府内最大的赢家。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极有可能,成为最后一个,继承国公爷位置的人! “反了反了!”国公夫人怒喝,“你们要反了天不成?好啊!依我看,英儿就是你们杀的?故意陷害老三,这么一来,你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杜姨娘歇斯底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你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儿子养在你的院子里,你未尽到抚养照顾之责,最后还让他早早的去了,害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好狠的心啊……” 屋顶上,年修托腮瞧着自家爷,“好像都有道理。” “有女人的地方,就免不得这些事!”苏幕被底下吵得脑仁疼,“真是烦人。” 年修点点头,女人果然麻烦! 如此说来,他们这些阉人,倒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没看到三夫人?”苏幕蛰伏在夜色中,瞧着底下的喧闹,眉心微蹙,“自己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没见个动静,委实不太正常。” 年修想了想,“爷,您说这三夫人会不会藏着后招?既是能做到这般地步,哄得国公爷连爵位都要交给她儿子,这女人肯定不简单。” “儿子出事,她还能如此忍耐,确实不简单!”苏幕低语。 底下骤然安静下来,苏幕“嘘”了声,示意年修禁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179章 兵不厌诈 为钻石过800加更 年修当即伏下了身子,屏住呼吸,听着底下的动静。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看来,真真是大实话,且看着这国公府内身份贵重的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更理直气壮。 “你这个害人精!” 之前还争执不休的两个女人,忽然间就同一阵线、一致对外,两人皆是眦目欲裂,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撕成碎片。 不得不说,薛宗越的母亲,眼前这位三夫人,貌美便罢了,还生得一副好骨相,这般年岁依旧风韵极甚。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便是这位三夫人。 这也难怪,国公爷会早早的下定决心,要将位置留给幼子薛宗越。 三夫人眸色嘲冷,瞧着几欲扑上来的两人,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怎么着,不吵了?” “颜姬,你儿子杀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杜姨娘哭着扑上来,奈何被底下人拽住,生生挡了下去。 薛宗林赶紧拉住自己的母亲,“娘,你别激动,这件事早晚会有个决断,她跑不了!” “颜姬,你还敢出现!”国公夫人咬牙切齿,“纵子行凶,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呵,皇上已经下令,五日之内必须查出凶手,否则……你连同你那个孽障,一起等死!” 闻言,颜姬冷笑两声,目光寒凉的扫过眼前二人,“一口一个死,你们就这么巴不得,我和我儿子死吗?” “废话!” “废话!” 这会,国公夫人和杜姨娘倒是齐了心肠,竟是异口同声。 “之前还在为争夺大公子的尸身,恨不能吃了对方,如今在对待我的问题上,倒是出奇的有默契,真是难得!”颜姬双手环胸,“我家越儿是不会杀人的,国公爷早有意越儿,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者,就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才智,压根及不上越儿半分,哪有资格当他的对手!” 杜姨娘歇斯底里,“人都死了,你还这般诋毁我的英儿!我的英儿,你死得好冤,死得好冤啊,你睁眼看看,是不是这些人害死你的,你给娘托个梦也好,娘就算拼得一死,也会为你申冤报仇的!” “颜姬!人是你们杀的,你们还想抵赖?”国公夫人眦目欲裂,“若不是你,英儿怎么会死?是你和你儿子合谋杀人,是你们……” 颜姬就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发疯的二人,“大公子死了,然后我儿子若是因冤被杀,对你有什么好处?” 国公夫人一怔。 “最后无依无靠的是你我,我至少还有国公爷的欢喜,你能有什么?”颜姬指着薛宗林,“赢家是他,你觉得杜姨娘会把二公子过继给你吗?这么大的儿子送给你,你敢要吗?” 国公夫人哑口无言。 “你放屁!”杜姨娘的面上,骤然掠过一丝慌乱。 颜姬冷笑,“你死了一个大儿子,还有一个二儿子,什么都没做就成了赢家,还能在这里装可怜、装无辜,真是好厉害!” “你、你血口喷人!”杜姨娘呼吸急促,“我告诉你,你再敢这样信口雌黄,我、我就去报官!就去告你!你纵子行凶,你、你死性不改,你们母子二人都是一样的……” 薛宗林急忙搀住摇摇欲坠的杜姨娘,“娘,娘您莫要激动,对这种颠倒黑白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等着刑部查出事情的真相,让他们一并了账!” “儿啊,娘现在只有你了!”杜姨娘哭得凄凄惨惨,“我的英儿啊,你死得好惨,娘无能,不能为你申冤报仇,娘愧对你啊!” 颜姬裹了裹后槽牙,瞧了二人一眼,“眼下大家都在,不如把话说清楚,杜慧,你之前找了一个老道进府,是吗?” “什么老道?”杜姨娘哭声骤歇。 颜姬冷笑,“那老道挂着算命的牌子,进了国公府,之后就去了你的院子,可有此事?” 这是府内的人,都看见的事实。 “我前些时候身子不适,是人人皆知之事,你想搬弄是非,趁早死了这份心!”杜姨娘无从抵赖,但也不是这般好糊弄之人,“此事,国公爷也是知道的。” 颜姬不慌不忙的开口,“国公爷真的知道吗?我可是记得,国公爷并不是这么说的,国公爷说的是,允你去国寺占卜问卦,但不是让你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找个人。” “你!”杜姨娘咬牙切齿,“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难道你连我这个儿子都不愿放过吗?颜姬啊颜姬,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你这是要让国公爷绝嗣啊!国公爷如此待你,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年修诧异,原来黑白还能这般颠倒?只要一张嘴,不管正理歪理,只要说得顺嘴便是道理! “是吗?”颜姬叹口气,瞧着站在边上,不再多说一句话的国公夫人,“所以,连夫人您也是这么想的?” 国公夫人瞧了瞧颜姬,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看着杜姨娘,她倒是想开口,可身边的嬷嬷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见状,国公夫人犹豫了。 杜姨娘却是急了,“夫人,英儿不也是您的儿子吗?” “方才您不是口口声声,说大公子只是夫人的继子吗?现如今倒是学会了拉拢夫人,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听你胡咧咧,你以为这国公府的两位公子都死了,就是你当家,就是二公子做主?”颜姬厉声呵斥。 杜姨娘愤然,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你、你冤枉我!你、你这个毒妇!你儿子杀了我儿子,你还想冤枉我,我、我……” “那你倒是说说,那老道与你说了什么?”颜姬厉喝。 音落,杜姨娘脱口而出,“他说英儿福禄全无,天生刑……” “娘!”薛宗林一声喊,杜姨娘瞬时面色惨白。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福禄全无?天生什么?”国公夫人步步逼近,“杜慧,你之前可没这么说。” 杜姨娘面露惊恐之色,“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哼!”颜姬瞧着对上的二人,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掏出了点东西,她便算是赢了,接下来的事儿,定会有人代劳。 行至僻静处,颜姬退开了身边的奴婢,缓步行至小轩窗边,“按照你说的方法,我把她的话诈出来了,接下来真的能洗清我儿子的嫌疑吗?越儿是否真的会没事?” “你放心。” 三个字,掷地有声。 颜姬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既是如此,那我便信你。” 到了这地步,不信也得信,靠着刑部那帮废物郎官,想要查出杀薛宗英的凶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偏偏皇帝只给了五天时间。 颜姬是真的怕,怕这帮废物抓不住真凶,就把她的儿子塞上去,当了替罪羔羊,那可是自己全部的指望,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怎么舍得! 苏幕伏在屋脊上,瞧着匿在暗处的身影,美眸眯起,目色沉冷。 第180章 救命! “你且盯着杜姨娘!”苏幕吩咐。 年修颔首,瞧了一眼远去的身影,心下有些狐疑,“那您……” 音未落,苏幕业已紧追而去。 国公府后门外的小巷子里,黑影徐徐站住了脚步,今夜月色清冷,稀稀落落的从头顶上洒落下来,打在檐角,斑驳倾泻在他身上,愈显长身如玉。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冷冷的开口。 顾西辞半垂着眉眼,“都听到了!” “你故意的?”苏幕近前,“一直盯着苏宅,盯着我是吗?” 顾西辞摇摇头,“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我今夜会出现在国公府,并且有意盯着杜姨娘?顾西辞,你又不是神算子,如何算得这一手的好卦?”苏幕可不相信,他是猜到的。 顾西辞转身朝着外头走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苏幕轻嗤。 顾西辞顿住脚步,“都是为太子效命,自然是要你帮我,我帮你的!苏千户纵然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太子殿下?” 拿太子压她? 苏幕冷着脸,没说话。 “太子殿下觉得,若是能收拢国公府为己用,亦是不错的选择,所以便让我好生盯着,若是能帮一把,就尽量去帮。”顾西辞背对着她站着,“你出城去云里村,就是为了找那个老道,既然找不到老道,想必只能来找这杜姨娘了!” 苏幕敛眸,这是实情。 “杜姨娘不会说实话,可她太得意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忘了死的那个……也称她一声娘。”顾西辞轻呵,口吻满是嘲讽与轻蔑,“人,只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忘乎所以。” 要么愤怒,要么高兴。 高兴是不可能的,只能关起门来高兴。 但是愤怒,只能让颜姬去做,因为面对着颜姬的时候,杜姨娘一则心生忌惮,二则做贼心虚,在这两种情绪的胶着下,杜姨娘是最容易被刺激的。 刚才,若不是薛宗林喊了一声,只怕杜姨娘已经和盘托出。 “薛宗林喊的那一声,打破了你的计划!”苏幕说。 顾西辞摇摇头,“你不觉得,这正好能证明,这小子知道内情吗?亲娘下不去手,因为有生养之恩,可手足兄弟却不一样。不是一个母亲带大的,而且还存在竞争关系,皇家有兄弟阋墙,国公府就没有吗?” 苏幕扯了扯唇角,别开头吐出一口气,转身就往回走。 “苏千户!”顾西辞道,“你又是为何,非要帮薛宗越?” 苏幕轻呵一声,“千金难买我乐意!” 纵身一跃,她已消失在夜幕中。 云峰从巷子口跑进来,“公子,没事?” “没事!”顾西辞站在黑暗中,回望着国公府高高的墙头,“有事的,是别人!” 云峰一怔,“您是说,苏千户?” “她怎么会让自己有事?”顾西辞意味深长的开口,“她要办的事,还没办到呢!” 云峰皱眉,未敢搭腔。 国公府内。 薛宗越百无聊赖的躺在床榻上,外头是重兵防守,只要案子没破,他就不可能有自由可言,何况就他现在的身子,也不敢往外走,万一遇见什么事,连跑路的能力都没有。 伸手摸了摸脑门上的绷带,薛宗越无奈的叹口气,这倒霉催的,怎么就遇见了这种事?杀人?他打小连杀鸡都不敢,怎么敢杀人? 门外,响起了一声低呼,“干什么的?” “官爷,给我家小公子送药的!”奴才端着药行礼。 药味浓郁,略带着一股子臭味。 想起白日里,薛宗越没来由的鬼哭狼嚎,一会喊疼,一会喊难受,门口的看守也不敢为难府里的送药奴才,若是耽误了薛宗越吃药,这厮保不齐得怎么嗷嗷。 “进去,把药放下就出来!”守卫照例叮嘱。 奴才行礼,“是,奴才明白!” 药,端进了屋子。 薛宗越靠在床柱处,巴巴的朝着门口瞅了一眼,闻着那股子药臭味,两道眉快速拧起,“快快快,放边上去,臭死了!” 奴才端着药近前,躬身俯首,“公子,这药是大夫吩咐的,定要喝尽了才好,否则您脑后的淤血是无法自行消除的,这对您以后都会有所影响。” “狗屁,小爷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让你放下你就放下,滚滚滚!”薛宗越极是不耐烦的摆手,“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瞎似的往前凑!烦人!” 顿了顿,薛宗越没听得耳畔的动静,心下一沉,厌恶的瞧着眼前的奴才,“让你滚,你听不懂是吗?药,放在那边,等药凉了再喝!” “公子!”奴才依旧低着头,“您还是先喝药!” 薛宗越一肚子火气,“你是不是新来的,不知道小爷是谁吗?跟你说话真费劲,还得三番四次的说?既是装聋作哑,干脆滚出国公府,别在府内伺候了,瞧着就讨厌。” “公子?”奴才有些急促,“您还是先喝药!这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薛宗越冷不丁掀开被褥,“我不喝,你听不懂吗?” 然则下一刻,脖颈骤然被掐住,他愕然瞪大眼睛,致命的窒息感快速席卷全身…… 第181章 老祖宗 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男人快速松了手,药碗旋即落地,发出砰然巨响,药汁溅满地,只见他面容痛苦的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 在门外的守卫冲进来之前,男人蹿出了窗户,落荒而逃。 “公子?公子!来人,快来人!” 喊声,震彻整个国公府。 “爷,不下去吗?”年修低语。 苏幕立在阴暗处,目色幽邃,“眼下,他可以暂时保住性命了!” 闹了这么一出,就算之前有所怀疑薛宗越,此刻也能打消大半的疑虑,刑部亦不敢贸贸然的交差,将薛宗越送上去。 拂袖转身,苏幕疾步离去。 屋内。 乱作一团。 薛宗越是真的吓死了,这么一折腾,后脑处的伤口再次开裂,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眼前都是人影和嘈杂声,伴随着些许刺耳的惊呼。 “爷?”全子直抹眼泪,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第一反应是让底下人不要清扫地上的东西,直到颜姬搀着国公爷进门。 国公爷都这般年岁了,原就身子不好,此刻更是面白如纸,“越儿?越儿如何?” 大夫赶紧行礼,“回国公爷的话,伤口二次开裂,脖颈处有损伤,好在公子福大命大,否则怕是……” “老爷!”颜姬扑通跪地,“越儿是无辜的!” 诚然,若然真的是凶手,那么今儿又是闹的哪一出? 苦肉计也不是这么使的! “快看看越儿。”薛介赶紧近前,苍老的面上,带着急不可耐的焦灼和担虑,这可是自己的老来子,是他的心肝宝贝。 颜姬抹着泪,跟着坐在了床前。 “国公爷,夫人,奴才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全子跪地,指了指药碗打翻的位置,“方才大夫说,这药味不太对劲。” 颜姬面色骤变,“不太对劲是什么意思?有毒?” “有毒?”薛介都这般年岁了,吓得差点厥过去,所幸被身边的人搀了一把。 待恢复了些许神志,薛介拂开身边的人,重新安坐床沿,“大夫呢?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药怎么了?” 大夫行礼,“回国公爷的话,得看过了药渣才能知晓是何种毒物。” 毒,是绝对有的。 颜姬站在那里,浑身打颤,“也就是说,凶手打算毒死越儿?这、这是要杀人灭口,然后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畏罪自杀?” 薛介愤然,“该死的东西!看守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好,简直是一帮废物!本公一定要参奏一本,这帮刑部的郎官,个顶个的蠢,差点害了我的越儿!若是越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我岂能饶了这帮东西!” “老爷,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他们算账,是保护越儿!”颜姬回过神来,梨花带雨的望着薛介,“若是越儿有什么事,那我、我也就不活了!” 薛介心疼,“说什么胡话呢?越儿是有福之人,怎么会有事,你看这不是化险为夷了吗?” “公子未曾服下这些毒,只是伤口开裂,不过这脖颈处……虽未伤及喉珠,但对嗓子有些损害,这些日子怕是言语有失。”大夫如是上禀,“可能会声音沙哑,又或者说不出话来,具体的要等到他醒转之后,才能知道。” 颜姬泣泪两行,“只要能活下来,别的都不重要。” “一定要看护好公子!”薛介望着全子,“不要离开屋子,就守着他!” 全子磕头,“奴才明白!” “本公不能坐以待毙了!”薛介扶着床柱起身。 颜姬疾步上前,搀住了他,“老爷?” “去书房!” 都到了这个时候,若还由着刑部这帮废物做主,只怕他这宝贝儿子,都得被人杀死在家中,真是气煞也! 国公府的事,自然是很快传开。 叶寄北马不停蹄的敲开了沈府大门,面色铁青,“这混账东西,居然敢跑去国公府行凶,这不是、这不是……简直岂有此理,这眼里可还有王法吗?” “若有王法,就不会杀人!”沈东湛示意他莫要太激动,“喝杯茶,静静心,降降火,你这样如何能查出真凶?” 叶寄北叹口气,拂袖坐定,“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那国公爷便一纸告到了皇上跟前,说是刑部无能,长子被杀,幼子险些枉送性命,刑部坐视不理,以至于国公爷差点断子绝孙,请皇上严惩众人。” “爱子心切。”沈东湛从容饮茶,“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叶寄北端起了杯盏,又沉沉的放下,一五一十的将此事说出。 末了,叶寄北扶额,“东湛兄,你说,这叫什么事?” “估计是想毒死薛宗越,然后让所有人误以为他是畏罪自戕,谁知道薛宗越发现了不对劲,便想杀了他作罢,谁知道……”沈东湛顿了顿。 叶寄北一怔,“谁知道什么?” 谁知道,临时出了纰漏,以至于被人打搅了好事。 而这个能随意进入国公府,并且及时出手救人的,多半是她……身上的伤都还没痊愈,一天天的尽是瞎折腾。 “东湛兄?东湛兄?”叶寄北连喊几声。 沈东湛才算回过神来,眸中掠过一丝窘色,俄而伸手揉了揉眉心,“近来有些累,抱歉!” “倒也是,锦衣卫事务繁忙,你这东奔西跑的。”叶寄北面色凝重,“我是真的担心,到时候国公府闹起来,凶手没抓着,我爹倒是先下了大狱。皇上这边,肯定是要安抚国公爷的!” 沈东湛点头,“皇上顾念着国公爷年迈,定然会责罚刑部,到时候……” “唉,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叶寄北脑瓜子嗡嗡的,愁得眼睛眉毛都快挤到一处了,“东湛兄,你且给我想想办法,我这厢实在是没辙了,这件事太过诡异,咱追查了半天的鹤顶红,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沈东湛敛眸,“不是宫里丢的?” “不是!”叶寄北很肯定的摇头。 沈东湛目色沉沉,“那就是自己炼制。” “若非医者出身,怕是做不得这般精细。”叶寄北说。 沈东湛表示赞同,其后又问了句,“掌中眼,可查到什么线索?” “哎,你还真别说,这事儿我家老祖宗真的知道一些。”叶寄北一拍大腿,“我爹说,老祖宗跟他提过这事。” 沈东湛一怔,“你家老祖宗?佛庙里那个?” 第182章 吓得跳上了墙头 昔年在华云洲的时候,这叶家老祖宗就特别喜欢沈东湛,每每他进了叶家,总要去老祖宗的院子里走一遭。 “老祖宗素来喜欢热闹,很多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叶寄北继续道,“我爹曾经与我提过,说是老祖宗的母家,与江湖人交往甚深,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而之前江湖上的那些怪异之事,都被整理成册,贮于一处。” 沈东湛点头,“这些我倒是知道一些,但我记得之前是让你查一查部族之类的。” “我去了六部衙门,各种查察之后,亦无任何结果,查无可查。”叶寄北解释,“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没有,另一种则是有人刻意抹去。” 沈东湛眉心微凝,若是真的被人刻意抹去,那这里面的问题可就大了! “你家老祖宗现在何处?”沈东湛问。 叶寄北忙道,“人还在佛庙里礼佛,大概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皇上只给了五日期限,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沈东湛皱眉。 这也是叶寄北最担心的事情,所以…… 两人一对视,默契的各自低头一笑。 “明日。”叶寄北道。 沈东湛颔首。 送走了叶寄北,周南有些犹豫,“爷,老阉狗回来了,咱们行事定要小心,城外的事情,若是老阉狗上奏,让皇上治咱们一个督办不利之罪,皇上为了平息此事,定然会……责罚咱们。” 扈崇贵之死,原就是不宣之秘。 消息不许外泄,死人最为保险。 “栾胜没那么蠢。”沈东湛轻呵,“明知道皇帝想要平息此事,而栾胜非要在这事儿上计较,不是逆了皇帝的意思,与皇帝对着干?你当栾胜是傻子?” 周南讪讪的笑着,“是卑职……卑职傻!” “皇帝不希望咱们动东厂,同时也不希望东厂对付我,若是栾胜坏了规矩,倒霉的只能是他自己!”沈东湛立在檐下,望着沉沉夜色,“皇权的本质是制衡,若是失去了平衡,朝廷会乱,这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栾胜伺候皇帝这么多年,深谙其道,深知皇帝的性子,绝对不会犯蠢,所以沈东湛一点都不担心,栾胜拿永慰县的事情做文章。 相反的,栾胜巴不得顺了皇帝的心,让一切早些平息,皇帝一高兴,对他绝对是有利无害。 周南凑近了,低声问,“爷,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眼下这事,薛宗越把自个摘干净了,剩下的祸事都会落在刑部身上,我不能看着寄北出事。”沈东湛负手而立。 须臾,不远处又响起了嘈杂声。 “不用猜,又是那个院子里!”周南两手一摊,“很显然,想见您咯!”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登时纵身一跃,直上墙头。 周南:“……” 这也不用,吓得跳那么高?沐姑娘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秀色可餐,纵然烦得很,但也还没到,避如蛇蝎的地步? “爷,您这是作甚?”周南挠挠后颈,“烦是烦了点,但也不用吓成这样?大不了她让您娶她的时候,您往后拖,死命拖呗!” 沈东湛低眉睨了他一眼,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门外,书香已经开始高喊了。 周南赶紧与身边的人知会两声,便紧追沈东湛而去。 “书香姑娘,书香姑娘!”守卫赶紧拦住书香,“这是指挥使大人的院子,大人有命,谁敢擅闯,杀无赦!” 书香一怔,旋即怒道,“可是,我家小姐乃是你们大人的未婚妻子,早晚是要嫁过来的,你敢拦着我,就不怕到时候,我家小姐到时候与你秋后算账吗?让开!” “得罪了!” 音落瞬间,刀剑齐刷刷出鞘。 风吹灯笼摇晃,光影斑驳,打在刃口上,利利其寒。 惊得书香瞬时退了两步,愣是没敢再上前,“你们、你们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本就是奉命而为,姑娘还是惜命为好,不然咱们想手下留情,这刀剑怕是不答应!”守卫拦在门前。 你在外头闹腾倒也罢了,但是想进去,万万不可能,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院子,岂是一介奴婢能随随便便闯进来的! “世子?爷?”书香高喊了两声。 奈何内里,半个回应都没有。 “世子?”书香又喊。 守卫自是听不下去了,“别喊了,大人忙于公务,眼下都不在院子里,任凭你喊破了嗓子,大人也听不到!” 话是周南传的,怕就怕这沐柠主仆会不依不饶,到时候还不定得怎么闹腾呢! “不在?”书香诧异,“方才那个不是叶公子吗?叶公子既是刚走,又没瞧着世子出去,为何不在院子里?你们这些人,打量着蒙我呢?” 守卫叹口气,若不是碍于沐柠这“未来世子妃”的身份,谁都不会与她废话,直接把人踹出去便罢了! “书香姑娘,咱们爷的功夫,放眼整个殷都都没能找出几个对手,这沈府的墙再高,也高不出爷的脚底板。”守卫耐心的解释,“爷经常不走正门。” 书香一怔,“走后门?” 那她以后就在后门等着! “指挥使大人要走,翻个墙就出去了,从来不与咱们打个招呼。”守卫环顾四周,“看见这些墙头没有?咱家大人经常从这上头窜出去,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蹿回来,咱们拦不住也不敢拦着,就在方才,墙头一声响,咱就知道爷出去了。” 书香愕然,“这……” “出去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大人素来神出鬼没,咱们这些人早已习惯,你和沐姑娘也得早些习惯。”守卫摆摆手,“您还是尽快走!” 书香是真的怕死,哪敢往上冲,这些人说着软话,可手里拿的刀,却没有后撤半分,那意思何其明显。 她敢冲,他们就敢杀。 临了,书香只能讪讪的离开。 下回定要堵住世子,否则回去如何跟小姐交代? 当然,她也想弄清楚,世子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了什么人?可别像那些浪荡公子哥似的,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好在,沈东湛也没什么新欢旧爱,只是有些……心痒难耐。 立在窗外的树后,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窗户,内里微亮的光,倒映着窗前的人影,笔直而纤瘦,好似在看书? 周南瞧了瞧自家爷,又转头望着窗影,满脑子的问号。 爷就是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谁能想到,锦衣卫都指挥使躲人,躲到了东厂千户的宅邸里? 蓦地,屋内骤然传出书册落地的声音。 只听得“嗒”一声响,窗户上的影子便伏在了桌案上,发出了低哑的轻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东湛心头一震,这是怎么回事? “爷?”周南慌忙拦住他,“这是沈府!” 若是那阉狗知道,他们又擅闯她的宅邸,不定要怎么冷嘲热讽,搞不好又得干架! 去不得! 沈东湛目色陡沉,当即拂开周南。 第183章 冥顽不灵 沈东湛靠近窗口的时候,年修已经冲进了屋子。 “爷?”年修一声惊呼,赶紧近前,“爷?” 苏幕伏在桌案上,气息奄奄,一张脸煞白如纸,额头上薄汗涔涔而下。 “爷?”年修骇然,“奴才去请李大夫!” 苏幕冷不丁扣住他的手,“回来!” “爷?”年修愣在原地,为何不让请?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呼吸微促,“是、是义父下的手,请了忠叔也只是让他担心,此事不许外传,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什么?”年修再蠢也该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是少离的事,督主要挟您了?” 苏幕垂着眉眼,“你出去,我休息片刻便罢!” “爷,奴才陪着您!”年修眼眶微红,瞧着她如此难受的样子,心下疼得厉害。 苏幕摇头,“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如此,年修沉默了半晌,终是起身徐徐往外走。 出了门,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合上房门,坐在了门前台阶上,不管屋内发生什么事……除非爷唤他,否则他是不会进去的。 年修跟着苏幕这么多年,心知苏幕这是不想让他瞧见,她最狼狈的样子。 “一寸金”这东西,名字听得极好,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殊不知服下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疼得时候,宛若生死一念,如同刀剑搅动五脏,疼得让人生不如死。 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 若无解药,便是生死煎熬。 纵然是疼痛入骨,苏幕也没有喊一句疼,刀剑加身时不曾眨过眼,如今毒转五内,她也只是伏在桌案上而已。 疼,已经疼了大半辈子。 死,又有何惧? 苏幕闭着眼,单手抓着桌案,另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衣襟,疼的时候连呼吸都是一桩难事,可即便如此,还是得努力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 有暗影笼罩在头顶,苏幕原以为是年修回来了,便继续伏着未动,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气力挣扎。 “年修!”苏幕垂着眉眼。 被遮掩的光亮,悉数落在离别处,可这昏暗却打在了她的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合着她那张惨白的容脸,倒是安静而温和了不少。 “不是让你出去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无力的喘着气。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她合着眉眼的样子,双眉紧促,单手死死揪着衣襟,原本时时刻刻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亦是佝偻起来,整个人牢牢的贴在了桌案上。 方才的书册,便落在地上,斜斜歪歪的。 终于,苏幕睁开了眼,冷汗从额头滑落,冷不丁滑过眉头,沾在了羽睫上,迷蒙的眼神里,翻涌着些许复杂的神色。 “你……”苏幕呼吸微促。 沈东湛二话不说,弯腰将她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她虚弱的喊着他的名字,嗓音沙哑,“你来干什么?我不用你管,你给我、给我滚出去!” 沈东湛没理她,径自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伸手去搭她的腕脉。 然则下一刻,她已用力抽回,“不需要你来假惺惺,此事与你无关,滚出去!这是苏宅,不是你的沈府,出去!” “早前撩拨我的时候,你可没说我是假惺惺,也没说与我无关?现如今你都这样了,还敢逞强,是想让我趁早掐死你吗?”沈东湛目含愠色。 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亦是怒意微起。 四目相对,沈东湛蜷起袖中手,“冥顽不灵!” 第184章 累了,歇会 苏幕是真的疼,这种由内至外,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疼得她浑身直哆嗦,与沈东湛三言两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这会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她翻个身背对着沈东湛,依旧死死揪着衣襟,另一手则揪着被褥,身子大半个掩在被褥底下,微微蜷缩着。 沈东湛就站在床沿,放下她之后便单手扶着床柱,另一手还拽着她的被角,这般距离的看着,能清晰的瞧见她脖颈出的青筋微起。 饶是如此,她亦未喊半句疼,整个人闷在那里,明明疼到了极点,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此倔强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可想着她是在栾胜手底下长大的,也就能明白,她何以如此倔强了。若非这份倔强,怕也活不到今时今日,坐不上东厂千户的位置。 “都已经是这般模样,还逞强什么?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沈东湛没来由的一阵怨怼,“苏幕,你不要命,难道也不要耿少离的命了?” 那孩子的性命是如何保全下来的,旁人兴许不知,但沈东湛却是明白的。 “滚……”苏幕切齿。 可到了这会,也只是切齿而已,真的要做点什么,委实不容易。 她,已力竭。 蓦地,她僵在了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坐在床沿的沈东湛,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当然,她这般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沈东湛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苏幕:“……” 十指紧扣,掌心相对,那一瞬间的暖流涌动,让苏幕当即打了个颤,可这颤仿佛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至心口位置,竟是出奇的缓了那股子揪心之痛。 苏幕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愣愣的盯着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瞬时一片空白。 沈东湛额头上渗着薄汗,瞧着她那张惨白的面色,经由内力的灌入,而逐渐浮现些许血色,倒是心下松了半口气。 外头,周南趴在墙下,听着墙根,却是半点动静都听不见。 殊不知,内里业已不对劲。 氛围,略显尴尬。 可这尴尬的同时,又好似带了几分难言的暧昧。 十指紧扣,掌心灼热,这忽然间胶着,让苏幕呼吸微促,手持冷剑屠戮多年,却偏偏这一日,手脚发颤,连自诩冷静的那份心思,都悉数抛诸脑后。 苏幕觉得,沈东湛才是真的有毒! 须臾,暖意渐失。 苏幕堪堪回过神来,瞧着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又瞧着沈东湛额头的薄汗,有些话到了嘴边,不知该如何吐出。 “结束了。”苏幕说。 沈东湛面上略有些疲倦,虚虚的靠在了床柱处,俄而又觉得靠得不舒服,干脆横了她一眼,“挪一挪。” “嗯?”苏幕刚刚止了疼,身子软得厉害,脑子亦是回不过弯来,倒是真的没明白。 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见着她尚在愣怔,沈东湛干脆自己动手。 沈东湛骤然躺了下来,惊得苏幕下意识的往床边挪去,可她身子刚刚缓和过来,这么一折腾,显然是气息微促,引得沈东湛旋即转头,目色沉沉的盯着她。 同床共枕,四目相对。 这氛围,委实非寻常可见。 “你……”苏幕努力平缓气息,“干什么?” 沈东湛倒是没舍得将她身上的被褥,拽到自个身上,半垂着眉眼,叹了口气,“累了,歇会!怎么,想起来给我捶捶背?捏捏腿?” “你倒是没拿自己当外人!”她虚虚的开口。 沈东湛想着,若非我输了内力,就你现如今的虚弱身子,不疼死也得疼掉半条命。 “一寸金,我倒是听说过!”沈东湛道。 苏幕心神一震,闭嘴不言。 “听说东厂用来控制那些不安分的奴才,又或者远行办差的奴才,每月按时服药便罢了,否则一到时辰,就能疼掉半条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点事儿,沈东湛还是清楚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我是东厂的人,受东厂恩惠,自也受得东厂之痛。” “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这是沈东湛极想不通的地方。 没有相处之前,谁人不知,东厂千户苏幕,心狠手辣,狠辣至极。 可见,传闻不实。 “关你屁事!”苏幕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有些童年的阴影,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栾胜让你服食一寸金,怕是别有用意?”沈东湛可不相信,因为一个耿少离,栾胜便会对自己宠爱的义子下手。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呵,你有本事,可自己去问他。”苏幕躺在那里,懒得搭理他,方才疼得浑身疲累,如今松懈下来,竟是困意难挡。 沈东湛轻嗤,“那是你义父,又不是我义父,我操这份心……作甚?” 最后两个字,已然消弭在唇齿间。 耳畔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方才还言语不休的人,此刻竟是美眸紧闭,没了动静,仿佛已然睡了过去。 苏幕不是大意之人,若非真的累到了极致,是绝对不会放松警惕的入睡。 沈东湛睁着眼,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太监有太监的好处,因着没了男人的家伙事,所以肤色格外白皙细腻,不似寻常男儿的粗糙。 再加上苏幕眉眼精致,安静下来的时候,比寻常唇红齿白的男子,更显柔和静眉,且瞧着长睫垂落,如黑鸦羽般根根分明,轻遮眼底锐利,真是极美。 鼻尖圆润而小巧,唇瓣轻薄而微抿。 即便是躺着,她的墨发依旧挽得一丝不苟,倒是极符她素日里果断干练的行事作风。 沈东湛悄悄伸出手,温热的指尖只敢触碰她的发冠,然后……偷摸着挪到了她散落在枕巾上的发尾,如缎如墨,指尖拂过,何其顺滑。 桌案上的烛光,仿佛愈发昏暗,许是因为忘剪烛心的缘故。 沈东湛皱了皱眉,被苏幕揪过的衣襟略有些褶皱,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以至于微微敞开了些许,露出了些许白色。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合着隐隐绰绰的烛光,可瞧见她精致的锁骨。 锁骨…… 沈东湛想起她之前的伤,尚远那一刀便是落在她的肩头,也不知道现如今伤口如何?疤痕是否格外狰狞? 想了想,沈东湛屏住呼吸,单手支起身子,悄悄凑了过去…… 第185章 沈东湛,你敢承认吗? 周南终是站起身,微微探出头来,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吱呀”轻响,周南瞪大眼睛,只能瞧见烛影斑驳的屋子里,自家爷躺在苏幕的床榻上,紧接着便是爷的背影,从他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望去,自家爷好似正在“轻薄”…… 心头咯噔一声,周南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坏了怀里,爷这是着了苏阉狗的道了! “好看吗?” 身后骤然一声响,周南骇然转身。 下一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胸前骤痛,紧接着便觉得身子飞了出去,哦不,是撞了出去。 “哗啦”巨响过后,周南被年修一脚踹去,破窗而入,直挺挺的摔在了屋内。 美眸冷不丁睁开,沈东湛俊彦的容脸,瞬时映入她的眼帘。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更可怕的是,此时此刻的沈东湛,正翘着兰花指捻着她的衣襟,差一点……只差一点就会掀开她的衣襟。 沈东湛这辈子都没如此窘迫过,原本只想看看她的伤势,如今被突然抓包,倒有种耍流氓被当场抓住的错觉。 “我……看看你的伤。”沈东湛说。 这话,也不知她信不信? 回应他的,是苏幕毫不犹豫的一巴掌。 一声脆响,倒是把正欲扭打的周南和年修都给震住了,双双分立两侧,皆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床榻上的自家爷。 苏幕这一巴掌,委实下手不轻,以至于沈东湛的面上,登时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伴随着瘆人的红肿。 “你想干什么?”苏幕快速裹紧衣襟,“我倒你沈东湛是个正人君子,不管嘴上刻薄或者轻挑,总归行得正做得端。谁曾想,你偷摸着进我房间也,还想图谋不轨?” 周南捂着生疼的胸口,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点刺辣辣的。 疼! “我图、图谋不轨?”沈东湛回过神来,耳蜗嗡嗡的响着,面上亦是疼得扎心,“苏幕,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年修急了,“爷!” “你给我回来!”周南旋即出手。 年修愤然,“你们锦衣卫欺人太甚!” 话是这么说的,可谁也不敢大声嚷嚷,万一真的传出去,旁人倒也罢了,若是落在了督主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都出去!”沈东湛低喝。 年修和周南缄默着互掐,听得这话,站在原地不动。 出去,这怎么出去? 沈东湛随手扯开了帷挂,刹那间,帷幔合上,将内外彻底隔开,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帷幔里的身影摇动。 周南:“……” 年修:“……” 最终,是年修钳住了周南,抱团从窗口蹿了出去。 这个时候若还在屋内纠缠不休,只会让他家爷更难堪,年修深信,以爷的能力,绝对可以将此事处置妥当! 窗外的风,呼啸着往屋内刮。 烛火,当场熄灭。 屋内,漆黑一片。 “沈东湛!”苏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喊着他的名字。 沈东湛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被这没心肝的给气疯了,竟是连趁人之危的事儿也做得出来,扣着她的手腕,压过头顶,将她掣在床榻上,让她动弹不得。 “说句软话,我便放了你!”气恼归气恼,他终是顾念着她身上有伤,且……这到底是苏宅不是沈府,他不请自来,委实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 黑暗中,苏幕黑糁糁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半晌没听到她的回应,沈东湛觉得自己快有些撑不下去了,心里虚得厉害。 “再不说话,就吻你了!”沈东湛只能威胁她。 可他又心知,软硬不吃是苏幕的本性,她连死都不怕,什么威胁对她而言,都如同隔靴搔痒,没什么用处。 “开口!”沈东湛道,“我渡了气与你,说句谢谢总不为过?方才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并无恶意,你可知这世上还没人,打过我耳刮子?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是欺我不敢还手吗?信不信我……” 抛却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不说,就他这齐侯府世子的身份,也无人敢掌掴他。 奈何,苏幕屡屡犯忌。 苏幕勾唇,“你怎样?也想给我来两巴掌?沈东湛,你倒是试试!” 好,总算开口了。 只是,气不死他,都不算她的本事。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苏幕……” “沈东湛,你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再给你……唔?”苏幕骇然睁大眼眸。 唇上的疼痛,带着属于对手的撕咬。 不瞬,血腥味快速在唇齿间蔓延。 说起来,彼此都没有经验,倒不像是温柔的温存,反倒像是互为对手的博弈,且看鹿死谁手,谁能笑到最后。 一场博弈,总归有输赢。 先失了心的人,便是先输为敬! 呼吸微促,沈东湛居于上,俯身瞧着她,若不是残存的理智不断叫嚣着,身份有别,她是阉人,他是男人…… “若你是个女子!”沈东湛恶狠狠的瞪着她,“我定不会放过你!” 但凡是个女子,他都不会心慈手软,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此生难忘。 “若你是你女子!”苏幕反唇相讥,“我亦如此!”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苏幕,你别嘴硬,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彼此彼此!”她终是抽出了手,狠狠将他推开,退到了床角坐着。 黑暗中,她伸手狠狠抹去唇角的血渍,似是极为嫌弃。 “你且等着。”沈东湛愤然掀开帷幔,拢了拢衣襟往窗口走去,那模样就像是某些事上极不和谐,最后恼羞成怒。 苏幕掀开被褥起身,却因着起得太急,眼前骤然一黑。 然则下一刻,等待她的不是沉重的摔跌,而是温暖的怀抱,沈东湛呼吸微促,紧紧的将她拦在怀里。 半晌,他才将她摁在床边坐着,“逞什么能?纵然我今儿回去,可都在殷都城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急什么?” 苏幕:“……” 他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 黑暗中,沈东湛倒了杯水递给她。 苏幕呼吸微促,想着自个现如今的身子状况,总归还是退了一步,“沈东湛,以后进来……能敲门吗?” “不能!”沈东湛很是直接的拒绝,“我为何要敲门?为何要听你的?”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沈指挥使,你可是齐侯世子,身份贵重,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这个阉人了?” 沈东湛手一抖,杯中水顿时倾溅在手背上。 “呵!”苏幕低笑,“你既敢做,为何不敢认?”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沈东湛,你敢承认吗?” 第186章 差点被捉那啥 外头的风,吹得残碎的窗棱“吱呀”作响。 “我若是认了,你当如何?我若是不能,你又想怎样?”好半晌,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还真别说,苏幕委实没想好,若是他认了,自己当如何?笑话他一场,饥不择食至此,连个阉人都不放过?还是同他虚以为蛇,此后狼狈为奸? “你自己尚且答不上来,何苦要问这样犀利的问题。”沈东湛将杯盏放下,“苏幕,我……” 外头,骤然起了光亮。 周南和年修从窗外蹦跶进来,各自慌乱。 “爷,督主进来了!”年修急了。 窗户破碎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沈东湛和周南还在屋里站着,这要是让栾胜逮个正着,到时候还不得…… “藏起来!”苏幕瞧了一眼衣柜。 沈东湛:“……” “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年修慌忙打开了衣柜,“以督主的功夫,你们根本跑不出去,不要给爷添麻烦!” 若是让督主发现这二人在爷的房间里,还不定要怎么责罚。 “我不……”周南还来不及反驳,就被沈东湛捂住了嘴,塞进了衣柜里。 紧接着,沈东湛自己也跟着进去。 柜门合上,内外隔开。 年修快速上了锁,手脚麻利的将屋内收拾干净,只是这窗户怕是来不及修缮了。 苏幕点起桌案上的烛台,刚刚坐下,栾胜便已踏进了房门。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进了门,率先第一眼便是破碎的窗户,“怎么回事?” “督主恕罪,是奴才不好!”年修跪在地上,“千户大人把自个关在屋子里,奴才怕出事,就、就从窗户闯进来了!” 栾胜没吭声,只将目光落在苏幕的面上。 诚然,苏幕容色惨白,眸中带着清晰的血丝,合着她唇瓣上的齿痕和血色,足见方才的疼痛之烈,想来也是,这一寸金原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饶是你武艺高强,也耐不住这撕心裂肺的绞痛。 “坐!”栾胜道。 苏幕起身,“年修,奉茶!” “出去!”栾胜拂袖。 年修愣了愣,终是行礼退下,走的时候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敢斜视,生怕漏了马脚,让栾胜瞧出衣柜处的异常。 衣柜内,沈东湛和周南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房门重新合上,栾胜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你来。” 苏幕白了一张脸,微微颔首。 小炉上原就暖着火,小壶很快便咕咚咕咚的烧开了水。 栾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苏幕身上,瞧着她烧水泡茶,瞧着她动作麻利的同时,胸前起伏不定,整个人略显疲惫恹恹。 待苏幕奉茶,栾胜冷不丁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幕还算平稳,杯盏依旧端在手中,躬身俯身,未有半分倾泻。 栾胜眉心微凝,瞧着眼前的垂眉顺目的苏幕,终是慢慢收了手,倒也没多说什么。 “坐!”栾胜道。 苏幕坐定,神色寡淡,面上无波。 “你倒是乖巧,竟也没去解毒?”栾胜瞧一眼杯盏,音色凉薄,“这一寸金的威效如何?” 苏幕深吸一口气,“厉害。” 两个字,算是她给与的最高评价。 “如此,还要护着那小东西吗?”栾胜端起杯盏,指尖捏着杯盖,轻吹着杯中浮沫,“他对你来说,是个祸害。” 苏幕垂眸,“该办的差事都办完了,义父这是要后悔?” “后悔有用吗?”栾胜问。 苏幕没说话。 烛光里,栾胜目色幽沉的盯着她,只瞧着那张沉静下来的容脸……虽说不是一颦一笑皆如斯,但是她不说话的时候,真真是像极了! “苏幕,不是杂家特意刁难你,只是这事非同小可,背后有皇上不愿动的人,谁动都不可以。”栾胜呷一口茶,“有这一寸金时时刻刻提醒你,你便会记得自己是谁,不至忘乎所以。你这东厂千户,是死是活,都只在皇上的许与不许之间。” 苏幕点头,“是!” “这些日子,还跟锦衣卫的人往来甚密?”栾胜放下手中杯盏,说这话的时候,连道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 苏幕微蜷起袖中手,“苏幕不敢!” “沈东湛不是省油的灯,你且仔细着,莫要跟他靠得太近,他是齐侯世子,又得皇上信重,与咱们不是一路人。”栾胜这话,针针见血,“他要的是锦衣卫独大,让东厂万劫不复。你是东厂千户,自然也在他的算计之列。” 衣柜内。 周南瞧着自家爷,难道栾胜说的是真的,自家爷真的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才靠近来的苏幕?如此说来,委实有道理。 沈东湛狠狠皱眉,狠狠剜了他一眼:若是闹出动静,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南:“……” “苏幕!”栾胜语重心长,“咱们与锦衣卫,素来水火不容,这种局面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皇上要的是制衡,换言之,若东厂和锦衣卫哪日和解,便是一方该消失的时候!” 苏幕羽睫微扬,“义父?” “行了,没事就好!”栾胜起身,“好好休息。” 苏幕行礼。 “不用送了。”栾胜抬步往外走,似乎真的只是来坐坐,来看看苏幕罢了。 苏幕颔首,“义父慢走。” 年修就在外头候着,直到送了栾胜出去,才回到房内。 “爷?”年修忙道,“走了!” 苏幕瞧了一眼上锁的衣柜,坐在那里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义父素来深不可测,也不知道有没有瞧出来异常? “把他们放出来!”苏幕道。 年修颔首。 沈东湛和周南走出衣柜,面面相觑,天晓得,他们这两个大男人,居然躲在了东厂千户的衣柜里,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屋内,氛围尴尬。 马车内。 栾胜瞧着掌心里的东西,眉眼微沉。 “督主替千户大人解毒了?”奈风行在马车外,低声开口。 五指当即蜷握收拢,栾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掌心里的东西业已化作粉末,手一扬,粉末随风而逝,消散无踪。 “孩子大了。”栾胜周身寒戾,阖眼靠在车壁处,嗓音冷冽无温,“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奈风心神微震,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更觉脊背发寒。 不见棺材,不落泪?! 千户大人怕是要吃苦头了,这“一寸金”的折磨,不是寻常人能熬得过的…… 第187章 爷,悠着点 一寸金的厉害,苏幕的确已经领教过了。 不只是苏幕,沈东湛亦不免心有余悸,饶是苏幕都疼成这般模样,若是换做旁人,还不定怎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屋内众人缄默,唯剩下破窗处吹进来的风,刮得烛火呼啦作响。 年修剜了周年一眼,二人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要打也得出去打,至于爷和锦衣卫的事情,还是交给爷自个处置罢了! 合上房门,屋内又只剩下了苏幕和沈东湛。 “听到了不该听的,许是该灭口。”苏幕端起杯盏浅呷,“可惜,我技不如人,暂时赢不了你,所以……我不杀你,你可以走了!” 沈东湛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打开来是半个蕈菇,放在了桌案上。 蕈菇已经被风干,干瘪萎缩成一小片,但依稀可见原本的模样。 “你这是作甚?”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神态依旧从容,看向沈东湛时,眸色寡淡无温,好似一无所知,全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沈东湛也不多说,“没意思!” 转身,离去。 苏幕坐在那里,隔着烛火,定定的望着搁在帕子上的蕈菇,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她心知肚明,能用在何处,她也心知肚明。 只是…… 没有否认,也不必承认。 方才义父那些话,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若然是故意,多半已经察觉到了屋内有其他人,若是无意,想必沈东湛已经猜到。 她顿了顿,眉心紧蹙,如此……义父怕是早已生疑,怀疑她与沈东湛真的私相授受,私下里互相勾结。 再这样下去,她定会被划入叛徒一列,成为东厂必诛的头号叛徒。 “爷?”年修进了门。 苏幕回过神来,眸色沉沉的瞧着他,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年修,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变了?” “爷何出此言?”年修不解。 苏幕示意他坐下来。 “爷,您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年修忙问,“督主斥责您了?” 苏幕扶额,定定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我最近似乎愈发心慈手软了,连杀人的刀子都提不起来了。” “爷?”年修愣了愣,“您是说少离的事儿?一个孩子罢了,何况跟咱们东厂没有任何的瓜葛,这事怎么算……都不是您的心慈手软。” 苏幕没说话。 年修继续道,“咱就当是路边捡了一只小猫小狗,全当是逗个乐罢了,您别往心里去!奴才觉得,您最近是身子太虚弱,所以胡思乱想。” “少离的身子好些了吗?”苏幕问。 年修点点头,“有李大夫照顾,好多了,不过暂时不能下床,地牢里的鞭子都蘸了盐水,您是知道的……这孩子也是个倔强的,从始至终都没喊过一声疼。听说在地牢里的时候,当着督主的面,亦是没说半句话。” 这,倒是跟苏幕有几分相像。 一个人骨子里的血性和倔强,是很难改变的。 “这小子是个硬气的,跟他爹一样。”苏幕叹口气,“耿虎若是肯服软,也不会死在山寨里,依着他那本事,不至于连妻儿都护不住。” 这点,年修是相信的。 “爷,您别胡思乱想,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您身上的一寸金。”年修有些犹豫,“若是让李大夫知道……” 苏幕心神一震,“此事不能告诉忠叔,他那性子,肯定会铁了心的要让我解了这毒。且不说这解毒难不难,只这解了毒之后,义父会不会放过我?” 解不了,会变成忠叔的心结。 解了毒,义父就会亲自动手。 是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忍下这事,等到义父哪日高兴了,便会把解药给她,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可是……”年修急了,“一寸金是用来惩罚不忠之人,用来控制远行办差的奴才,您是东厂千户,这东西用在您的身上,委实不妥当。” 苏幕当然知道一寸金是用来做什么的,“在义父眼里,我与沈东湛来往密切,濒临不忠的边缘,这也没错。” “都怪这该死的锦衣卫的。”年修咬牙切齿,然则下一刻,视线却落在了蕈菇上,“这、这是什么东西?” 苏幕回过神,“证据。” “证据?”年修听不懂。 半个被风干的蕈菇,算什么证据? “到底是我大意了。”苏幕扯了扯唇角,“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与你势均力敌的对手,这话真是一点不错。有沈东湛做我的对手,倒也是桩幸事!” 年修可不这么认为,这算哪门子的幸事?在他看来,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让这两人纠缠不放,顺带害得爷三番四次的受伤。 “怎么回事?”李忠火急火燎的跑来,“听说是督主来了,怎么回事?” 苏幕一个眼神过去,年修赶紧截住了李忠,“哎呦李大夫,您稳着点,小声点。” “爷?”李忠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苏幕,“没伤着?” 这栾胜一来,总没好事。 上次苏幕挨的那一顿鞭子,打得李忠至今心有余悸。 “没事!”苏幕摇头,“他只是来看看我而已,没什么大碍。” 李忠瞧着外头的月色,继而又瞧了瞧苏幕的脸色,面上满是不相信,“这大半夜的来看看你?是夜游症,还是睡不着?” “他是东厂提督,爱去哪就去哪,我能拦得住吗?”苏幕摇摇头,“好了忠叔,回去歇着,我这儿没事!” 李忠皱了皱眉,走到窗前细看窗棱。 “遭了贼。”年修脱口而出。 然则一出口,顿觉不妥。 东厂千户的房间,怎么可能遭了贼呢?! “这贼是偷吃了,我珍藏多年的熊心豹子胆?”李忠满面嘲讽。 年修喉间滚动,得,圆不回来了。 “你这嘴是怎么回事?满嘴血呼啦的?”李忠凑近了,眉心紧蹙,瞧了瞧苏幕,又看了看年修,口吻里满是疑惑,“这……谁咬的?” 年修慌忙摆手,“天地良心,这不是我干的!”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这活,他还真的干不了。 “那是谁干的?”李忠忙问。 年修:“……” 佛曰,说不得。 “爷?”李忠叹口气,幽幽的打量着苏幕,“您这是……” 苏幕:“??” “悠着点!”李忠悄悄的说,“别这么明显。” 苏幕:“……” 该死的沈东湛! 第188章 不一样 为 Silvia 马车加更1 这么一说,李忠倒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哎呦,我记得上次也是嘴……该不会也是上次那个?” 苏幕只觉得脑仁疼,“忠叔,您能先回去吗?天色不早,我该休息了。” “我……” 还不待李忠开口,年修快速将他拦下,“李大夫,李大夫,时辰不早了,爷的身上还有伤,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得明儿再问?这要是再熬一夜,更不利于咱家爷的伤势恢复。” 李忠倒是想再问问,奈何瞧着苏幕的面色,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罢了,苏幕的身子要紧。 “走走!”年修紧赶着将李忠轰出了房间,“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想着那么多的风、流韵事呢?” 李忠一怔,“哎哎哎,你小子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想?”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年修轻嗤。 李忠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年修所言,好似……颇有道理。 待回过神,李忠对着年修的脑门,就是一个响亮的脑瓜崩,“老夫都一把年纪了,你还好意思这般调侃?小东西,无法无天!” 闻言,年修嘿嘿的笑着。 送走了李忠,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今夜,未免太惊心动魄了些。 但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但凡跟沈东湛和周南沾边的,绝对没好事,比如之前,又好似现在,何其跌宕起伏。 年修寻思着,明儿得加固窗户,用最好的木料,再做点手脚,若是那两人来日再闹腾,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措手不及。 没错,就该这样! 沈府。 待沈东湛回到院子里,书香早就回去了,底下人回禀,谁是那边的院子闹腾了一会,但最终没闹起来,毕竟爷不在府内,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乖乖歇息去了。 “还好咱们走了,要不然,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周南委实怕极了沐柠主仆。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睨着他,“他纠缠的是我,你怕什么?” “纠缠的是您,可这哭起来……方圆十里无活物,卑职不就得遭了池鱼之殃吗?”周南一想起沐柠的哭功,便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锦衣卫都是男儿,从未有过这哭哭啼啼的时候。 头可断血可流,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现在呢…… 沐柠若是抽抽搭搭的,周南还得哄着,赔笑脸,还得忍着那聒噪的声音,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痛苦折磨。 “咱这出去办差,挨一刀也就算了,大不了受伤流血,忍着也就过来了,可这姑娘家不一样,骂不得、打不得,充耳不闻说你没良心,你问为什么,人家觉得你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简直不配为人。”周南满脸委屈,“爷,您说是?”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对女人了解甚深!” “咱好歹是去过花楼的人,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一些。”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所以说啊,女人就是麻烦,千万不能招惹,一旦招惹上了,那可就是捅了马蜂窝,耳畔成日嗡嗡嗡的,能把人叨叨坏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至今孤家寡人的原因?” “我、我……”周南哑然。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往房间走去,“你嫌弃女人的同时,女人也嫌弃你,下半辈子怕是连男人都不会要你!” “为何?”周南愣怔,“卑职就这么差劲?” 沈东湛立在门口打量了他一眼,“男不成,女不就,注孤寡!” 周南:“……” 不带这么损的! “爷,解个呗?”周南跟进屋,快速点了烛火。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早点娶妻生子,不就解了?” “爷,这事不靠谱。”周南赶紧倒了杯水,“您这现成的都还没成亲,我这八字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一撇的,怎么可能赶在您前头呢!”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以后少提这茬!” “是!”周南嘿嘿的干笑两声,终是将视线落在了自家爷的唇上,“爷,您这……” 沈东湛眉心微蹙。 周南指了指他的唇,“皮破,出血!” 沈东湛:“……” 哪壶不开,提哪壶! “爷,这苏阉狗下嘴忑狠了点,您以后还是防着点为好,免得来日旁人问起来,您这脸上又是巴掌印,又是齿痕的,容易叫人误会!”周南觉得,自己这是好心,毕竟善意的提醒是为了保全自家爷的颜面。 若是哪天被人知道,自家爷这面上的伤痕,都是拜一阉人所赐,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你身上没伤?”沈东湛伸手摸了摸自个的唇,拜苏幕所赐,齿痕很是清晰,而且是那种,傻子一看都知道你被“狗咬了”的。 周南想着,我这伤都是刀剑伤,跟您这可不一样。 当然,这话不敢说,不然他家爷能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爷,你能别把卑职……与东厂那些狗东西对比吗?”周南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沈东湛面色陡沉,“说人话!” “卑职好歹是七尺男儿,他们是阉人,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周南刻意挺直了脊背,“爷,您说是不是?” 沈东湛没搭理他,若有所思的,好似在想些什么。 “爷?”周南凑了上去,“您怎么了?” 沈东湛抬了眼帘,默默的低头瞧着自个的胸前,伸手摸了摸。 周南骇然心惊,慌忙捂着自个胸前,连退数步,“爷,您在干什么呢?” “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沈东湛自言自语。 周南摸了摸自个的胸,“爷,您有病?” “你才有病!”沈东湛眉心紧蹙,仿佛发现了什么大事,神情格外凝重,“你过来,让我摸一下!” 周南:“??” 爷,不带这么玩的! “过来!”沈东湛低喝。 周南垮着一张脸,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小心翼翼的挪动步子,大有视死如归之态,“您……悠着点!” “废什么话!”沈东湛沉着脸,掌心落在了他胸前。 嗯? 好像也不太一样。 沈东湛收了手,蓦地扯开了周南的衣襟。 周南:“!!!” 下一刻,周南如同被针扎一般跳开,直接蹦上了一旁的凳子,“爷!不要!” 沈东湛:“……” 这什么表情? “爷,卑职是周南,您看清楚!卑职不是苏阉狗,不会伺候男人,您放过卑职!”周南死死捂着衣襟,眼角猩红。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你脑子进水了?我会对你感兴趣?” “那您到底在做什么?”周南委实不解。 沈东湛缓步出门,一言不发。 周南心里发慌,快速跟上,寻思着明儿一早,就让人把王太医请来,否则的话,怕是没人能治得了自家爷。 爷……不是病入膏肓,就是中了邪! 周南立在廊柱后,歪着脑袋瞧着自家爷,上下打量着院内的守卫,挑了几个纤瘦的守卫,一个个的摸过去,更关键的是,扯了所有人的衣襟,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完了完了,这铁定是让苏阉狗给祸害了!”周南急得直跺脚,“完犊子了!” 完事之后,沈东湛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沉思了许久。 “爷?”周南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您这是在找什么呢?” 找感觉吗? 找苏阉狗的“替身”吗? “好像不一样!”沈东湛揉着红肿渐褪的面颊,眸色沉沉的望着周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归是不太一样。” 周南歪着脑袋,立在那里,瞧着自家爷絮絮叨叨,嘴里念念有词的回屋。 “周大人,咱家爷今儿是怎么了?”底下人有些心慌,“怎么神叨叨的?你们方才出去,可是去了什么地方?” 周南一怔,“能去哪儿?” “不会是去乱葬岗那些地方了?”底下人忙问。 周南翻个白眼,“扯什么犊子,大晚上的去那地方作甚?跟鬼拉家常啊?有病!” “那爷是怎么回事?” 周南喘口气,“我也想知道,爷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一直念叨着不一样呢?到底哪儿不一样?” 想来那苏阉狗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裤裆里是真家伙,苏阉狗裤裆藏风,啥都没有…… 可爷扯的不是裤裆,是衣领子啊?! 第189章 他终于知道了 沈东湛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之前倒是没多大感觉,也没往深处想,可如今是越想越不对劲。 之前早有耳闻,据说是见过苏幕出手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如今想想,若是真的…… 翻个身,沈东湛睁着眼,直愣愣的瞧着窗户位置,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压着苏幕的场景,指尖仿若还沾着属于她的温度,指腹上的细腻柔滑犹在。 这一次,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他却已心猿意马,心痒难耐。 外头的天光,渐亮。 王太医一大早被揪到了沈府,囤了一肚子的火气,一个两个的,真不让人省心,瞧瞧这都办的什么事? “到底怎么回事?”王太医背着药箱,瞧着着急忙慌的周南,“我还要去给国公府那头看诊,你这又把我带到沈府,怎么,沈家那小子伤着了?他那副身子骨,能有什么事?比牛都强健!” 周南神神秘秘的开口,“现如今可不太一样了,出问题的不是身子,而是这里。” 说着,周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王太医:“……” “真的!”周南忙道,“我可不是在糊弄你!” 王太医愣了愣,“他脑子进水了?” “您去看了就知道。”周南叹口气,“反正不太好!” 一听这话,王太医急了。 哎哟,别的地方出问题倒是没什么,但若是脑子出问题了,那可真的是比什么都严重。若是伤得太重,保不齐会变成傻子、痴子,到时候可怎么跟自家师兄弟交代? 谁知,王太医一进门,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练武的沈东湛。 傻子? 不像! 这一眼看去,生龙活虎,满面红光,哪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沈东湛亦是愣怔了一下,眉心微蹙的收刀归鞘,转身捻了底下人递来的帕子,轻擦额头的汗,缓步行至王太医跟前,“王太医,你怎么来了?” “等会!”王太医放下药箱,二话不说就扣住了沈东湛的腕脉。 沈东湛:“??” 须臾,他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周南身上。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气血盈盛,血脉无阻。”王太医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东湛,“没病啊!” 闻言,沈东湛冷然抽手,“谁说我有病?” “他咯!”王太医指着周南。 沈东湛抬脚便踹在了周南的屁股上,直接将人踹得歪跪在地,“搞什么名堂?呵,我有病?你才有病!” “爷?爷,您听卑职解释。”周南急了,“昨天夜里,您一直絮絮叨叨的,卑职怕、怕您中了东厂的暗招,所以才一大早的把王太医请来,卑职实在是用心良苦,卑职、卑职……”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听清楚了?我身子好着呢!” 真是晦气! “暗招?”王太医眉心微蹙,赶紧又给沈东湛把了脉,还是和第一次一样,没什么异常,委实没察觉什么暗招。 沈东湛抽回手,将帕子丢在一旁,转身朝着屋内走去,“我没事,王太医请回。” “王太医?”周南赶紧爬起来,“瞧见没有,我家爷特别不对劲,昨夜突发奇想摸我们的胸,还念叨着什么,不一样不一样,可真的把人吓死了!” 王太医的眉心跳了跳,小声问,“摸你们的胸啊?” “是啊是啊!”周南连连点头,“我可不敢隐瞒爷的病情,若非如此,咱们也不敢一大早的让你过来瞧瞧!” 王太医喉间滚动,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拎着药箱往房内冲,“这我得去看看,可别憋出病来!” 别看王太医年纪大,脚步倒是灵活,小步跑的就进了屋子。 “您怎么还没回去?”沈东湛正打算更衣。 王太医放下药箱,“我来看看!” “你别听周南胡咧咧,我什么事都没有。”沈东湛褪去被汗打湿的外衣,随手挂在屏风上,“回去!” 王太医瞧着门口方向,周南没跟过来。 “小子,你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王太医凑近了问,“真的试过了?成了?” 沈东湛正在套衣裳,听得这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王太医心头喟叹,哎呦,还好齐侯沈丘有两个儿子,否则可怎么好?眼见着这一脉好了龙阳,是要绝嗣了! “你真的……”王太医喉间滚动,作为前辈,问这种事儿总归有点多事,但不问又不够彰显长辈的关怀,“其实,男女欢好,乃是天经地义。你就当、当对方是个女人,我这当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一句话,千万别吃亏!” 沈东湛:“……”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王太医补上一句,“可千万要注意安全,毕竟有些事儿,是不太一样的。” 沈东湛合上衣襟,系好环扣,覆上外衣,一身便衣着装,湛蓝色的锦衣玉服,衬得他整个长身如玉,极是俊美清隽。 冷剑在手,沈东湛眉心皱了皱,“问个事。” “鱼鳔?”王太医想了想,“我没有。”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周身寒气凛冽,“谁问你这个!” 王太医都这般年岁了,被他这么一吼,惊得身子都跟着抖了抖,赶忙问他,“那、那……你要问什么?” 沈东湛望着他,眸色幽邃。 自然是要问清楚,一桩大事! ………… 长街上。 老百姓茶余饭后,无外乎是国公府的案子,这凶手迄今为止还没抓住,小公子又二次受伤,可见这国公府委实流年不利。 苏幕坐在馄饨铺子里,听得隔壁桌的窃窃私语,眉心微凝。 “爷?”舒云低声轻唤,“您怎么了?” 苏幕摇头,“没事,吃完就回去!” 舒云颔首,“是!” 李忠不放心苏幕的身子,是以但凡苏幕出门,便让舒云跟着,若有什么事,舒云好歹也能派上些许用场。 蓦地,舒云微微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眸色微恙的环顾四周,隐隐好似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若有若无,浅浅淡淡。 第190章 水生 年修倒是瞧出了不太对,“怎么了?” “我好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舒云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便是之前咱们在城外碰到过的那气味。” 年修心下一顿,便也随着她环顾四周,可周遭不是路人便是食客,瞧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倒也没觉得有谁表现得异常。 “许是……”年修指了指不远处。 舒云眉心微蹙,不远处是一家香烛店,而他们正好顺风坐着。 见状,舒云眸色微暗,略显失落,“终是我太自以为是。” “能有这般警惕,是好事。”苏幕瞧着不远处的香烛店,搅着碗里的馄饨,“吃完便回去!” 话虽然这么说,但苏幕的视线却一直在街道上逡巡,最后又将视线落回香烛店上,倒不是这香烛店有多特别,而是……隔壁就是四时坊。 苏幕可没忘记,四时坊里有一条,定远侯府的漏网之鱼! 四时坊刚开的时候,老百姓还处于观望的状态,现如今倒是进出不少。 “底下人说,那林大夫委实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做生意的,将一个医馆经营得都不像个医馆了,进了门就跟进了茶楼似的。”年修跟在苏幕身边,娓娓道来,“不过,医术确也不错,否则老百姓也不会吃她这一套。” 说话间,三人已经站在了四时坊门前。 因着时辰尚早,内里没什么人,帮忙的伙计还在清扫大堂,药童正在铺开柜面,四下很是安静,乍一眼倒是没什么异常。 林静夏正系着围裙,戴着袖套掀开后帘走出来,“水生,我上次没用完的……” 话未说完,目光触及门口的三人之时,她便愣在了原地。 “什么风,把苏千户吹来了?”林静夏笑了笑,快速扯下袖套,解开了围裙丢给身边的伙计,转头冲着苏幕笑问,“是有什么不舒服?来看诊?” 苏幕瞧一眼周遭,“不能来?” “贵客临门,岂有不能之理,楼上请!”林静夏做了个请的手势,走之前又问了句,“水生去哪了?” 伙计忙低声回答,“去米店了,估摸着要好一会。” “不妨事,让他回来了就去后院,把我的草药翻一翻。”林静夏仔细叮嘱。 伙计应了声,“是!” 上了楼。 伙计赶紧奉茶,赶紧退出去,只觉得屋内气氛怪怪的。 年修与舒云退守在外,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苏千户有什么吩咐?”林静夏当然知道,苏幕不是来看病的,尤其是苏幕看她的眼神,就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苏幕敛眸,“没什么,就是来照拂照拂你!林大夫,你怕什么?” “我只是个大夫,怕瞧不好疑难杂症,别的……无所惧!”林静夏含笑望她,“倒是苏千户,无事不登三宝殿,您不会是想把四时坊,变成第二个定远侯府?” 苏幕杯盏在手,漫不经心的应声,“即便我想,也得先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没得刀子拿不稳,剁了自个的脚趾头。” “苏千户教训得是,我会牢牢记在心里。”这话刚说完,底下便传来了动静,似乎是吆喝声。 林静夏一怔,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口的时候眸色稍变。 “爷!”年修行礼。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林静夏匆匆下楼的背影,毫不犹豫的抬步往下走。 底下的大堂内,是那个叫水生的回来了,门口停着一辆板车,推着几包米粮,似乎正在卸车。 “怎么停在这儿,还不往后院里去,这是什么地方?若是有人来瞧病,被磕着绊着都不是小事!”林静夏低声呵斥,“打偏门去后院罢!” 水生身材魁梧,捋着膀子站在那里,听得这话先是一怔,俄而看到了下楼的苏幕等人,当即垂眸点头,“是!” “站住!”苏幕一声低唤。 年修当即看向不远处的水生,眯了眯眸子。 这水生瞧上去有些奇怪,面容略显僵硬,眼神迟滞,因为生得魁梧,整个看上去极为木讷,但在木讷之余,还多了几分难言的畏惧,好似很怕生人靠近。 苏幕看的不是这个人,而是水生的手。 “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林静夏不解,满脸狐疑的看她。 苏幕负手而立,打量着水生,将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受伤了?” 水生的左手,缠着布条,只露出五指在外,其余皆包裹在布条之内,也不知是不是受过伤? 见状,年修猛地惊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仿若随时准备出手。 “烫、烫到了!”水生眸色畏惧,结结巴巴的回答。 苏幕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林大夫?”水生看向林静夏。 林静夏点点头,“你且打开给她看看,免得苏千户生出什么误会,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欸!”水生嗓音粗狂,旋即拆开了布条。 一圈,又一圈。 待布条撤下,露出了水生发红发黑的手背,上头还覆着一些绿油油的东西,类似于草药汁或者膏药之类的东西。 “昨儿个不小心,进厨房的时候,打翻了油锅,差点没把手给炸熟了,还好林大夫赶紧给我上了药,现在还有些疼!”水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紧张的瞧着苏幕,“真的!” 苏幕瞧一眼他那只、被热油滚过的手,面不改色的转身离去。 “爷?”年修疾步跟上,“这……” 苏幕没说话,烫成这样,有什么痕迹都不作数了。 “爷,您是怀疑昨天夜里遇见的那人……”年修想起舒云说的话,合着自家爷方才的举动,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行刺小公爷的人,莫不是与四时坊有关? 可这,为什么呢? 定远侯府与国公府,素无瓜葛,何来的冤仇? 若不是为了定远侯府,那这林静夏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 “咱们都查过,这林静夏当初是因为救治了定远侯夫人,才得以进入定远侯府,至于是从何处来的,知道的人委实不多,只说这女子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但医术着实不错。”该查的,年修都查过,若不是查无可查,当初灭定远侯府的时候,就不会漏了这么个人。 山里走出来的…… 苏幕敛眸。 “爷,要不再派人去定远州?”年修低声问,“查仔细点?” 苏幕侧过脸看他,“她既敢出现在殷都,就说明定远侯府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且将自己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单凭这个,就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 “爷是说,她背后……”年修心惊。 苏幕深吸一口气,“四时坊开着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日日派人盯着,可曾见着她与殷都的达官贵人往来?” “没有!”年修摇头。 苏幕又问,“她可曾与江湖人接触?” “也没有!”年修还是摇头。 苏幕顿住脚步,“所以,她有什么把柄?”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没上定远侯府的名单,又非定远州人士,出身不祥,来路不明。”苏幕叹口气,“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倒也真的有趣!” 好久没见过,这样有性格的女子了! “爷,您觉得那个水生……”年修低声问,“奴才派人盯着?” 苏幕眉心微凝,“若真的是他,你觉得是他的演技好,还是易容术了得?手背上的确是烫伤,而且是热油滚过,这可不是寻常人敢做之事。” 滚水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滚油。 若昨夜行刺薛宗越的人,真的是水生,对他自己都能下这样的重手,可见其心之狠。 “爷,接下来去哪?”年修问。 他家爷的性子,最是闲不住! 国公府的案子没有了结,爷肯定是要找凶手的,杜姨娘那边这么一闹腾,怕是坐不住,早晚得自露马脚,只是时间问题。 “爷?”年修愕然,“那边!” 顺着年修手指的方向,苏幕眉心微凝,只瞧着那道伟岸的身影,策马急奔,朝着城门口方向而去。 “看样子,是要出城。”年修道。 苏幕抿唇,舌……下意识的从唇上舐过,脑子里骤然闪过昨夜,他压着她的情景。 “爷,要不要跟着?”年修低声问。 之前他们一有动静,沈东湛和周南这两跟屁虫,就一定会跟着,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倒着来?换他们,跟着沈东湛? 苏幕莫名有些心慌,竟是站在原地犹豫了。 “爷!”妙笔书生冷不丁的,从街边的廊柱后探出头来,“爷?” 苏幕和年修不约而同的转头,目色幽幽的盯着他。 这眼神,看得妙笔书生脊背发凉,周身汗毛直立,老天爷,他这是又做错了什么吗?天地良心,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敢鬼鬼祟祟的,仔细扒了你的皮!”年修剜了他一眼。 妙笔书生忙道,“杜姨娘出门了!” 第191章 他终于出现了 为 Silvia 马车加更2 杜姨娘出门,必露马脚。 有时候,人明明知道不能做这事,却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惶恐与冲动,杜姨娘便是如此,知道这不是出门的好时候,却还是……没能忍住。 带着贴身婢女,杜姨娘火急火燎的去了城东的大佛寺。 这城东的大佛寺,素来香火鼎盛。 杜姨娘轻车熟路的,从偏门进去,拐个弯去了佛寺的后院,从这条路走能避开前殿的香客,不至于招惹太多注目。 “施主!”寺内的小僧倒也认得,“这边请!” 杜姨娘有些慌乱,急促的问,“人还在吗?” “老施主还在呢!”小僧解释,“老施主今儿就说过了,您一定会来,让小僧在偏门等着您,果然,您真的来了!” 这话倒是把杜姨娘给震着了,好半晌没能醒过神来,“你是说,他让你在后门等着我?” “是!”小僧如实回答,“是老施主吩咐的,小僧已经在后门那里等了您大半天了!” 说实话,杜姨娘是心慌的,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连半点秘密都藏不住,看得这样清楚明白,换做谁不心慌? 进了后院的厢房,杜姨娘努力平复了心绪,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待会该如何开这个口?尽管这一路上已经做好了思想建设,可到了跟前,还是有些心慌意乱的。 蓦地,杜姨娘好似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既然这老头算准了她会来,是否也算准了,她为何事而来? “老施主,女施主来了!”小僧行礼。 昏暗的厢房内,传出低哑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多谢小哥。” 小僧快速离开,不做逗留。 “坐!”那声音低低的传来。 杜姨娘有些心慌,好在贴身婢女就在外头守着,想来这老头也不会对她怎样,思及此处,她稳住心神坐在蒲团上,“当日是你说,万无一失,可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该如何收拾才好?” “话是我说的,事儿总归是你做的!”老道匿在黑暗中,嗓音低冷,“杜姨娘,我早就告诉过你,想做人上人,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杜姨娘急了,“是你说万无一失的。” “是你操之过急。”老道似乎不承认这是自己的过失,“杜姨娘,代价也好,报应也罢,终究是你一人之过,与我无关!” 杜姨娘愤然,“如何与你无关,是你说的,英儿福薄,天生刑克,若他不死,只怕祸及林儿,唯有让英儿早登极乐,才能保全林儿的周全。” “我还说过,此事尚有破解之法,但是得拿爵位来换。”老道接过话茬,“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舍不得爵位,何苦还来怪我?” 杜姨娘无语凝噎。 事实,诚然如此。 这件事还真的怪不得老道,是杜姨娘心心念念着小公爷的位置,是她亲手把儿子推向死亡的。 “是、是你说的,如此杀人绝对不会被查出来,若非如此,我岂能、岂能……我真是蠢,居然上了你的当!”杜姨娘真真是悔不当初。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已死之人也不能再活过来。 老道冷笑两声,“杜姨娘现如今后悔,是否太晚了点?既然已经开始,便没了反悔的余地,还是好好想清楚,如何才能收拾残局,挽回眼下的局面。” “还要如何收拾残局?国公爷已经怀疑到了我的头上,都怪那个颜姬,明明国公夫人都被我糊住了,偏她出来瞎搅合!”杜姨娘恨得咬牙切齿。 老道低咳两声,“事已至此,还说这些作甚?眼下殷都城内已有流言蜚语,说你贼喊捉贼,再这样下去,只怕皇帝的五日限期一到,你就该被送进刑部大牢了!” “你……”杜姨娘慌了神,“是你出的主意,若是我有什么事,你也别想跑!” 老道似乎并不着急,“跑?我为何要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杜姨娘,要争夺爵位的是你,不是我,最后受益的也是你,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插手分毫!” “你、你……”杜姨娘神情慌乱,“你不能不管!” 老道不紧不慢的开口,“事情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若没有证据,怀疑也仅仅只是怀疑,你慌什么?只要你抵死不承认,谁会把杀人这么大的罪名扣在你头上?何况你是大公子的生身之母,谁能想到杜姨娘你……会这般心狠手辣!” 虎毒不食子,然则到了杜姨娘这里,唯有一句:最毒妇人心。 为了国公爷的位置,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忍心一辈子都是个妾室,自己的儿子永远是身份卑微的庶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国公府三个儿子,两个由你所出,偏国公爷最瞧不上的便是你!”老道循循善诱,“都是庶子,三夫人的儿子能当小公爷,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能?” 杜姨娘眦目欲裂,“别说了!” “即便我不说,这事实依旧存在,已然到了这地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送佛送到西!”老道音色蛊惑,“想想看,若是你的儿子成了小公爷,以后在国公府内,谁还敢拿你不当回事?” 杜姨娘死死揪着手中的帕子,往日羞辱翻涌心头,想起自己得知怀上了幼子时,国公爷和夫人对她做的事。 他们生生的将薛宗英从她身边夺走,过继给了长房,并且恶狠狠的警告她,以后那就是国公夫人的儿子,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以至于后来,薛宗英虽然是她所生,却与她极是生疏,甚至私底下三番四次的警告她,不许靠他太近。 一想起这些,杜姨娘就恨得咬牙切齿。 夺子之恨,丧子之仇,总归是要落在国公夫人和颜姬母子身上的! “抵死不认,便不会有问题!”老道音色低沉,“你要相信我。” 可到了今日,杜姨娘已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了。 杜姨娘想了想,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昨天夜里可是你?” “不是。”老道一口否决,“我没那么蠢,已经布好的局,自己去作死。” 杜姨娘诧异,“怎么,还有人想要杀了薛宗越?” “想对付国公府的人多了,我哪儿知道是谁呢?许是你家国公爷的老熟人。”老道口吻嘲讽,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方向。 杜姨娘心慌意乱,既不是这老道干的,会是谁呢? 眼眸转动,足见心下浮躁。 蓦地,杜姨娘狐疑的望着眼前的老道,虽说进了佛道不相干,这老道进了佛寺的确该先脱了这道袍,可眼下这身打扮倒是有些扎眼。 说是扎眼,也只是这身衣裳的颜色有些鲜亮,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似的。 “你这是要去哪?”杜姨娘问。 老道意味深长的瞧着她,“自然是有好去处!” 至此,杜姨娘便也没再多问。 但凡有点本事的,总喜欢卖关子。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悬在心中,想要求个明白。”杜姨娘仿佛想起了什么,“为何非要在掌心里画一只眼睛,是为了故弄玄虚,混淆视听?” 老道徐徐起身,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立在了窗口位置,“因为……” 第192章 别碰! “你先走!”老道忽然改了口。 杜姨娘一愣,“现在走?” “你已经被人盯上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老道深吸一口气,“把你的杀手处理干净,别到时候露出马脚又得来怪我!” 杜姨娘一听自己被人盯上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起身,“那我现在就回去。” 老道点点头,没有吭声。 人,走了。 老道瞧着虚掩的房门,重新回到原位坐着。 外头,已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下一刻,年修率先冲进来。 苏幕立在房门外,负手站在院子里,神色寡淡的瞧着房门,任由内里打斗不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千户大人!”底下人手脚麻利。 椅子,小方桌,香茶一杯。 苏幕拂袖落座,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从容饮茶。 须臾,房内的动静愈发响亮,紧接着便是年修与老道一同摔出了房门,依旧厮打成一团。 苏幕只是淡然抬了一下眼帘,任由蕃子快速围拢上去,将二人团团围住,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可另作安排。 “阉狗!”老道切齿。 苏幕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终是抬了眼瞧他,“便是你这三招两式,也敢在我面前作祟,活腻了!抓住他,要活的。” 音落,再不是年修一人单打独斗,而是蕃子们蜂拥齐上。 “你们以多欺寡!”老道急了。 苏幕斜眼看他,“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与你讲什么道义?以多欺寡又如何?成王败寇,抓住你就便罢!” 众人一拥而上。 场面,好生热闹。 忽然间,年修大喊一声,“小心!” 银针齐发,寒光冷冽。 却见苏幕似早早防着这一招,旋身瞬间,外衣褪却,宛若遮天蔽日,立时将银针包裹在内,脚尖轻踮,身如飞燕腾空而起,一脚正中老道心口,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苏幕轻盈落地,外衣亦同时落地。 不远处的舒云,只觉得整颗心都高高提起,面颊滚烫,激动得难以自抑,苏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何其干脆利落。 年修反手拔剑,不偏不倚的架在了老道的脖子上,一回头,苏幕已经坐回原位,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起来!”年修道,“此番看你如何作祟!” 蕃子们将人双手反剪在背后,摁跪在苏幕跟前。 苏幕闲适的端着杯盏,半垂着眼帘,“来认人!” 这话,是冲着妙笔书生说的。 妙笔书生赶紧上前,细细瞧着眼前的老道,“对,是他!” 呷一口清茶,稀薄的茶雾,化作星星点点,缀满苏幕的眼眸,那双原该冰冷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好奇,“一个算命的,功夫不弱。” “行走江湖,自然是要防身。”老道想起身,奈何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东厂为何胡乱抓人?”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着被蕃子捡回来的衣裳,上头横七竖八的扎着不少银针,阳光下寒光闪烁,很是瘆人。 “银针杀人!”苏幕敛眸,“你到底是算命的,还是看病的?” 老道冷嗤,眦目欲裂,“东厂不是很能耐吗?不会自己去查?” “放肆!”年修抬手便是一巴掌呼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老道的唇角顿时溢出清晰的血痕。 苏幕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后院我清空了,这里不会有人过来,你自无处可逃,我这人很好说话,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就……留你全尸。” “呵……真不愧是东厂的走狗。”老道啐一口血水,何其冷蔑,“阉贼,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这话倒是把苏幕逗笑了,“咱们都是没根的人,报应不报应的,有什么打紧?不过,我们的报应你是瞧不见了,但你的报应,很快就会到!你猜,我会怎么对付你?” 下一刻,苏幕面上笑意全无,漆黑的皂靴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扬起头看她。 薄唇轻勾,苏幕目光寒戾,“定远侯府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四下,一片死寂。 老道怨毒的盯着她,脖颈处青筋微起。 “为什么要对付国公府?”苏幕又问。 老道咬着唇,打定主意不开口。 然则…… 凄厉的惨叫,震彻苍穹,惊得檐角的鸽子齐刷刷飞起,呼啦啦的逃走。 “分筋断骨,舒服吗?”苏幕依旧坐在那里,眉眼从容。 蕃子抬手,对着老道的另一条胳膊狠狠扣下去,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舒云,当即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阉贼!”老道满嘴是血,“你不得好死!” 蓦地,老道忽然倒地,刹那间口吐黑血。 年修骇然,正欲上前。 谁知下一刻,扣着老道的蕃子,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别碰!”苏幕急速扣住了年修的手腕。 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年修的这只手,便废了…… 第193章 眼睛的来历 年修面色铁青,瞧着一旁被生生圻断了胳膊,才保下性命的蕃子,更是心有余悸,连带着身子都有些轻颤。 他们这些人,若是没了手,还不如死了干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老道化作一滩血水,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淬的什么毒,竟是这般厉害。 “多谢爷……救命之恩!”年修呼吸微促,心绪难平。 苏幕蹲下来,掩住口鼻,细看着尚未消融的皮肉,目色凝重,“舒云!” 舒云愣在那里回不过神,乍见着这般景象,吓得脸都白了,幸被身边的蕃子推了一下,这才堪堪醒过来。 “爷?”舒云软着腿走过来。 苏幕蹲在那里,斜眼看她,“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不知!”舒云摇头,“好生诡异,一般的医馆大夫怕是都没瞧见过,好在爹的那些医书您都拿回来了,奴婢回去找找看。” 苏幕“嗯”了一声,徐徐站起身来,眸色凝重的睇一眼妙笔书生,“你过来!” 妙笔书生眨着眼,慌慌张张的过去,“爷?” “确定了,是他吗?”苏幕一记眼刀子甩过去,“看清楚了?看明白了?” 这么一问,妙笔书生反而不敢肯定了,事发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苏幕需要的答案,妙笔书生一时半会的还真的给不了。 “没来得及验明正身!”妙笔书生低低的说。 这点,苏幕也失误了。 是这老道性子太烈? 还是他早已预料,早做准备? 显然,后者更符合。 可他眼中的愤恨却是真的,那种怨毒之色,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装出来的。 只是,这老道是恨她?还是恨东厂? 人已死,无解! “所以,连你都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老道?”苏幕问,“只是瞧着一样,仅此而已,对吗?” 妙笔书生点头,转而细看着扎在衣衫上的银针,“银针也相同,用的差不多是同一物。” “东西是一样的,长相也一样,倒是极有可能是他本尊。”年修皱了皱眉,“可是、了事不知道为何,奴才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苏幕也有同感,“因为太顺利了!” 死得太干净,反而不太对。 若然真的是老道,死了也就罢了,但若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痕迹彻底消失,以后再想抓到他,更是难上加难。 “至少有一桩事可以了结!”年修道。 苏幕敛眸。 国公府的事,可以解决了。 杜姨娘着急忙慌的走出了佛寺后门,然而,等待她的却是刑部和国公府的人。 颜姬站在那里,目色沉沉的盯着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是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虎毒不食子,你的心比虎狼还毒,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简直太可恨!” “你们、你们胡言乱语什么?”杜姨娘心头砰砰乱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儿子都死了,难道不许我来佛寺给他立个长生位,让他早登极乐?死的不是你的儿子,你自然什么都能说得,可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的痛苦……你能知道多少?” 颜姬瞧着这巧言令色的容脸,满面嘲讽,“还想狡辩?佛寺里的小僧已经招了,只要审一审你身边的丫鬟,就能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还想怎样?是想逼死我吗?”杜姨娘泣不成声,“若是如此,倒不如去国公爷面前讨个公道!” 颜姬皱了皱眉,就这么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你,国公爷不知道?没瞧见我身边都是刑部的郎官,蠢成这样还敢杀人,真有你的!” “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杜姨娘面色瞬白,在陌生的面孔之中,见着几张熟脸,确实是之前来过国公府的刑部郎官。 颜姬懒得与她废话,儿子的清白要紧,“有没有杀人,回去问问便知道。” 杜姨娘挣扎着,奈何她一个弱智女流,哪有挣扎的余地,三下五除二就被人摁住,塞进了马车里带走,连同她那个一直打颤的丫鬟。 刑部的人快速离开,颜姬则在后门位置站了站。 直到,苏幕出来。 “多谢苏千户!”颜姬行礼。 苏幕瞧了她一眼,“不必谢我,人是你们抓的,跟我没关系!” “多谢苏千户谋划,否则小儿怕是……”提起薛宗越的时候,颜姬眼角微红,“救命大恩,来日必报。” 苏幕没说什么,只是望着颜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来得倒是真及时!”年修狐疑,“只是……” 苏幕侧过脸看他,“咱们的人,可没这么及时,是有人多管闲事,早早的等着了!” 有人?多管闲事? 年修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苏幕所指。 从发现杜姨娘出门,到带人包围佛寺,苏幕的时间并不多,只够抓人。 而顾西辞呢?他知道她会来抓人,便让人提前通知了刑部和国公府,于是乎,双管齐下,一并了账! “爷,小公爷是不是就没事了?”年修问。 苏幕环顾四周,保持缄默。 顾西辞给了这么大的人情,真让人……消受不起啊! 之前顾西辞领着云峰住在客栈里,后来成了东宫太子的幕僚,李璟颇为看重,将他安置在一个小别院里。 说是别院,其实里头住着不少人,无一例外,都是太子李璟的幕僚,这里不似客栈却胜似客栈,顾西辞不似那些幕僚,尽挑那些华丽的院子,他寻了僻静的北苑。 此处消息闭塞,前厅有什么事,都不会及时传到此处,但身为幕僚,不能为太子分忧,没有立功表现,是很难在此处立足的。 这里唯一的好处,便是有道偏门,是李璟特别允许,临时为顾西辞开出来的,从这儿进出,不必过大厅,瞧不见那些人的嘴脸,倒是清静至极。 “顾公子,苏千户在外头等着您!”守偏门的护院进来报信。 顾西辞正捋着袖子,修剪花枝,“今年的迎春花开得真好,再过两日就该谢尽了,好在杏花接上桃花开,倒也热闹。” “公子?”云峰行礼,“苏千户在等着呢!” 顾西辞剪了一枝迎春递给他,“听说城南那边的林子里,杏树连着桃树,到了花开之日,格外好看!” “公子?”云峰愣愣的接过迎春花枝,不解至极。 顾西辞没再理他,继续修剪花枝,打理园子。 见状,云峰紧了紧手中花枝,跟着护院去了偏门。 苏幕能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打听过了他的近况,否则定会走正大门。 “苏千户!”云峰行礼。 年修一怔,“你家公子呢?” “公子他……”云峰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毕恭毕敬的将花枝递上,“这是公子给的,让在下交给您!公子还说,城南那边的林子,杏树连着桃树,到了花开之日,格外好看。” 年修狐疑的望着云峰,“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云峰不知。 苏幕不动声色的接过花枝,花先于叶生,色泽嫩黄,尽情绽放,一枝之上数朵竞开,蕊心娇俏可爱,隐隐透着清香。 “此花开后,百花开。”苏幕抬眸望着云峰,“不辜春日,好时光。” 云峰站在那里,满脸迷惘。 年修,又何尝不是呢! 这到底是什么哑谜? 苏幕转身就走,没有逗留。 云峰愣愣的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挠挠后颈回到了院子里,“公子,苏千户走了。” “说了什么?”顾西辞问。 云峰道,“此花开后百花开,不辜春日好时光。” “甚好!”顾西辞瞧着高兴了不少,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 甚好? 云峰可不觉得,自打撞上了苏千户,自家公子就没有甚好过,不是这操心就是那操心的,让人瞧着就累。 如此,还算得上好吗? “国公府那人抓住了?”顾西辞道。 云峰颔首,“肯定能抓住。” “算是了了一桩事。”顾西辞在水盆里洗了手,俄而捻了帕子擦拭,“那老道……狡猾得很,肯定没那么容易能抓住,东厂的人不吃亏便算不错了。” 云峰叹口气,“这老东西委实神出鬼没,咱们的人也是三番四次的失手,还中了暗算,真是难对付!” “越是神出鬼没,越说明他没把握,否则也不会找上沈东湛,不会找上苏幕,更不会借刀杀人,让杜姨娘搅乱国公府。”顾西辞站在那里,身形笔直,仿佛想到了什么,“苏幕的脸色可还算正常?有没有……” 云峰摇头,“未见受伤之态,应是无碍。” “那就好!”顾西辞松了口气,“现如今就算杜姨娘死扛,她身边的奴才也是扛不住的,薛宗越没事了,而且这小公爷的位置,十拿九稳。” 颜姬,是个聪明的女人。 一时间,城内百姓议论纷纷,关于“大公子被杀一案”的凶手之说,谁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大公子的生身之母。 杜姨娘被抓送入刑部,锦衣卫第一时间派人出城,去知会自家指挥使。 “杜姨娘?”周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亲娘诶……” 底下人点点头,“可不就是亲娘嘛!谁带来的,谁带走。” “知道了!”周南抚着心口,“可真是吓死人了。” 估计连薛宗英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亲娘手里。 “爷!”周南上前行礼。 沈东湛和叶寄北正站在山下,焦灼等待,老祖宗的马车还没下山呢! “国公府的案子破了,是杜姨娘。”周南上禀。 叶寄北愕然,“破了?” “据说,是东厂把人揪出来的。”周南顿了顿。 叶寄北的眉心跳了跳,略有些狐疑的打量沈东湛,“东湛兄,你跟那苏千户是不是有什么交情,要不……她怎么如此帮你?” “与我何干?”沈东湛清了清嗓子,“左不过是她与薛宗越的交情。” 叶寄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与她有交情!想想也是,锦衣卫与东厂水火不容,她怎么可能帮你呢!” “那可不一定!”周南小声嘀咕。 水火不容的同时,还能水深火热、水里来火里去,不是吗? “来了!”叶寄北忙道。 一辆马车徐徐下山,终是停在了二人面前。 老嬷嬷打开了车门,笑盈盈的望着车外的二人,“哟,公子怎么来了?沈指挥使也在呢!” “徐嬷嬷。”叶寄北笑道,“祖奶奶可还好吗?” 徐嬷嬷笑着点头,“好着呢!你们二位快些进来,老夫人瞧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打心眼里喜欢,打心眼里高兴,怎么能不好呢?快来!” 说着,便走出了马车,给叶寄北和沈东湛腾出空间。 车门合上,沈东湛恭敬的唤了声,“老夫人!” “沈家小子!”老夫人慈眉善目,笑盈盈的冲着沈东湛和叶寄北招手,“来来来,都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我可真是好一阵子没瞧见你们了!” 沈东湛笑了笑,“公务繁忙,老夫人见谅。” “忙,你们呀,都忙!”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虽然老了,可不糊涂,知道你们都是办正经事,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叶寄北行礼,“祖奶奶,我问个事,您知道在死人的掌心里,画一只眼睛是什么路数吗?” 音落瞬间,老夫人面色骤变,唇边的笑意终是渐渐散去。 马车徐徐前行,车内氛围略显沉重。 “祖奶奶,您知道是不是?”叶寄北追问。 老夫人瞧了瞧叶寄北,又看了看沈东湛,“好端端的,你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祖奶奶,您快告诉我们,真的十万火急啊!”叶寄北忙道。 沈东湛亦有些激动,隐约觉得真相离他们不远了。 “我……”老夫人眉心皱起,“还真的知道一些!” 第194章 有什么比案子更重要?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祖奶奶,您快告诉我们!”叶寄北急不可耐。 老夫人似乎是有些犹豫,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往事不堪回首,但瞧着两人焦灼的眸色,终是心软,“二十多年前,禹城也发生过这么一桩事,据说是有户人家满门皆灭,死后被人掌心里画上了一只眼睛。” “我经过禹城的时候,听说过。”沈东湛道,“就在前不久,我去禹城办差,也发生了这样一桩事,不过不是死全家,而是死了一人。” 老夫人心神一震,“天罚?” “是!”沈东湛点头。 如此,老夫人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老夫人叹口气,“我原以为你们耳根子软,不知道听了什么,才跑来问我,却原来又出现了。” 叶寄北急了,“祖奶奶,那到底是什么?” “天罚!”老夫人瞧着二人,“来自于上天的惩罚。” 叶寄北揉着眉心,“祖奶奶,咱说点正经的,上天之事,谁又能知?” “其实,就是天族拿来糊弄人的惩罚。”老夫人话音一转。 叶寄北:“……” 沈东湛:“……” “哦,我说的天族,可不是九重天那些,而是一个部落罢了,自称族人皆是天之子,落于人间食烟火。”老夫人解释,“这些人住在深山里,平素不跟人接触,自成一个小庄子,后来受朝廷招安,便跟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叶寄北挠挠额角,“祖奶奶,您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朝廷招安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所谓的天之子的名头,而是他们所住的地方,底下有东西,当时挖出了不少金子。”老夫人又道,“彼时皇上还没登基,先帝在世,边关战乱不断,这批挖出来的金子正好冲归国库,解了军饷短缺的燃眉之急。” 叶寄北与沈东湛对视一眼。 “因为这一点,先帝便许诺,将这些人视为朝廷的贵人,后来天族的族长还帮着朝廷,进山找到不少矿藏。”老夫人顿了顿,“后来先帝病逝,当今圣上登基,这些人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又躲起来了。” 沈东湛敛眸,“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必是躲起来了,也可能是因为某些事情,而受到了株连。” “这话可不敢说,在当年啊……这是禁忌。”老夫人压低了声音,仔细叮嘱,“到了皇上跟前,你们千万别提,否则要掉脑袋的。皇上对此很忌讳,我还记得在那之后,皇帝杀了不少人。” 至于为什么杀,那就不知道了。 宫里的事,讳莫如深,寻常不敢议论。 “祖奶奶,您还没说眼睛的事。”叶寄北颇感兴趣。 老夫人笑了,“我不是说了吗?这天罚是他们的族规,是用在罪孽深重之人的身上,比如背叛者,奸、淫、掳、掠者,等等等等!” “祖奶奶,您怎么连族规都知道?”叶寄北好奇的眨着眼,“您是认得天族的人?” 老夫人默默的伸手,轻拍两下叶寄北的脸,“小子,睡醒了吗?” 叶寄北:“……”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要是不问,我就把这事一起带到棺材里去。”老夫人感慨,“可你们遇见了难处,我不能让你们一头栽下去,不闻不问啊!” 语罢,老夫人目色灼灼的望着沈东湛,“沈家小子,这事能不沾染就别沾染,当今圣上心思太重,这件事又是他的逆鳞,你们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是清楚的。 “是!”沈东湛颔首,“晚辈明白。” 老夫人瞧着这两个小子,越看越欢喜,“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们就是嘴上答应,心里一百个好奇,可有些事会要命,好奇不得!以后办差之前,想想家里的人。” 叶寄北瞧着沈东湛,两人面面相觑。 心里很清楚,老祖宗这不是在吓唬他们,而是警告。 马车平缓的往城门方向驶去,一度无话。 蓦地,老夫人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说是前阵子那姑娘来了?” 沈东湛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眸望着叶寄北。 “我发誓,不是我说的。”叶寄北举着手,满脸的诚恳,“真的不是我!” 老夫人笑了,“这事儿还用得着你说?沈家小子,是不是快了?” “快什么?”沈东湛一怔。 老夫人眉开眼笑,“估摸着是要三年抱两,热闹得很!” “祖奶奶!”叶寄北揉着眉心,“这是东湛兄自个的事,您能不能不提这茬?东湛兄自个的媳妇,让他自个操心去,您这催什么孩子啊!” 老夫人面色一滞,“我还没说你呢!你两一块长大,沈家小子都要成亲了,你这八字还没一撇,着实不上道!” 叶寄北:“……” “沈家小子,若是来日碰见什么好姑娘,帮他仔细留意着,这小子素来混账,反应慢得很,让他自个找媳妇,怕是八百年都开不花。”老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叶寄北喉间滚动,面上挂不住,“祖奶奶,您这太磕碜人了!” 因为马车太慢,在车内坐了坐,沈东湛便与叶寄北一道,率先车马回城。 刑部抓了杜姨娘,这国公府的案子自然是要结的,他们得尽快赶回去。 哪知…… “我待会过去。”沈东湛道,“你先走。” 叶寄北愣怔,不解的望着他,“有什么事,比案子更重要?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废什么话?”沈东湛眉心微蹙。 叶寄北点点头,“得得得,我先走,你快些!” 瞧着叶寄北策马而去的背影,周南心头揣着铁算盘,隐约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沈东湛先去了一趟苏宅。 这会苏幕正坐在院子里,舒云将汤药奉上,氤氲的雾气熏在她的面上,阳光下竟带了些许血色,瞧着红润不少。 周南怀中抱剑,靠在墙壁处,眉心拧成川字,在爷的心里,苏阉狗比案子重要?呵,这在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哭哭啼啼的哭包不喜欢,居然真的瞧上了杀人不眨眼的苏阉狗? 周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家爷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敢胡言乱语,仔细我扒了你的皮!”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憋着一股气,默默跟在自家爷身后。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东湛不悦。 周南鼓起勇气,揉了揉鼻尖,“爷,有句话,卑职不知该不该讲?” “那就不用说。”沈东湛翻身上马。 周南一怔:“……” 半晌过后。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不该说,卑职也得说,东厂与咱们不睦,这帮没根的人,心思狠辣,手段瘆人,您要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咱们铁定都完了!” 沈东湛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卑职不知道,到底是您对苏阉狗使了美男计,还是苏阉狗对您使坏,可是……”周南有些说不出口,“反正,这是不对的!” 沈东湛揉了揉眉心,“周南,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 “正因为卑职清楚,知道您做什么都认真,所以卑职怕啊……万一您着了苏阉狗的道,到时候您的清白,还有咱们整个锦衣卫,不都成了苏阉狗的玩物?”周南真是快要急死了。 沈东湛长长叹了口气,“着什么道?还玩物?周南啊周南,你脑子磕坏了?还清白……到底谁丢了清白还不一定呢!” 周南:“……”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病入膏肓,王太医都不管用了! “哼!”沈东湛拂袖而去。 早晚得治一治这小子,胡思乱想的臭毛病。 第195章 抵死不认 刑部大牢。 刑部的郎官正在问供,因着国公府那边松了口,已然不管杜姨娘的死活,只要一个真相,所以刑部对杜姨娘也没什么可手下留情的。 叶寄北赶到的时候,刑官已经对杜姨娘下手了。 木架上,杜姨娘浑身是血,受了鞭刑。 须知,她虽然是国公爷的妾室,却也是养尊处优的妾室,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顿鞭子下来,整个人都懵的,鬼哭狼嚎之后便没了气力,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在了木架上再不能挣扎。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一旦承认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罪。 是以,到了现在,杜姨娘也没有招供,如老道所言,抵死不认罪。 可她不认罪,不代表不能治罪。 底下的丫鬟熬不过大刑,哭着招了个干干净净。 “杜姨娘为了让二公子坐上小公爷的位置,不惜让大公子当了冤死鬼,花了重金请了杀手,去买大公子的性命。”丫鬟跪在血泊之中,这事她本就不是元凶巨恶,招供之后兴许能留一条命。 再者,招供之后就不必受刑,一死总好过生不如死。 “你、你胡说,我没有!”杜姨娘气息奄奄的反驳。 叶尚书坐在那里,冷声低喝,“继续说。” “奴婢只知道这些,买凶和杀人,都是杜姨娘自己去做的。”丫鬟喘着粗气,“她怕奴婢泄露消息,做这些事,未曾经过奴婢的手。” 叶尚书一怔,“如此说来,你不知道杀人的是谁?” 丫鬟摇头,不知。 闻言,郎官们面面相觑。 “杜慧是如何想到,要手刃亲子的?”叶尚书追问。 丫鬟道,“是一个老道说的,说大公子是什么刑克之人,天生克父克母,有他在的一日,杜姨娘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为了小公爷的位置,就必须除去大公子,才能有所转机!” 一墙之隔的叶寄北,听得脊背发凉。 血肉亲情,比不上心中欲念。 说起来,真是可笑又可怜,可悲又可恨。 “大公子一直养在国公夫人的膝下,与杜姨娘原就不怎么亲昵,甚至三番四次的警告杜姨娘,不许随意去找他,所以杜姨娘一直怨恨在心。此番国公爷想将位置留给小公子,眼见着出头无望,杜姨娘便起了杀心!”丫鬟哭着喊着,“这件事便是这么来的,跟奴婢……奴婢真的没关系!” 杜姨娘气息奄奄,“口说无凭,就凭一个婢女之言,你们便想诬陷我,我不认!我坚决不认!你们不能血口喷人,那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最毒妇人心,你好狠啊!”叶尚书只觉得匪夷所思,“亲生儿子啊,那是你的亲生儿子,杜慧,你如何下得去手?” 杜姨娘抬眼,狠狠的扯了扯唇角,“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人,你们这是诬陷!就算到了皇上跟前,我还是这句话,我没有杀人!” “冥顽不灵!”叶尚书冷然,冲着丫鬟低喝,“还有呢!” 丫鬟打了个哆嗦,赶紧又道,“杜姨娘听从老道的吩咐,做了杀人计划,就等着小公子回来,事实上,杜姨娘一直派人跟着小公子,所以小公子从永慰县回来,人还在路上,杜姨娘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恰此时,沈东湛已经立在了叶寄北身边,正好听到这话。 叶寄北诧异,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被跟踪了?你可知道?” 沈东湛没说话,侧耳听着内里的动静。 “小公子进了城,凶手便入了府,后来的一切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丫鬟跪着磕头,“大人,这事是杜姨娘自己做的,与奴婢没关系,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 叶尚书冷然,“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大人,大人……”丫鬟哭着喊着,“杜姨娘是主子,奴婢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奴婢也是没办法啊!” 叶尚书一挥手,丫鬟便被带了下去。 “杜慧,你还有何话说?”叶尚书怒斥。 杜姨娘冷笑,“屈打成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墙外,叶寄北气得直跺脚,“证据确凿,却还敢如此这般,简直无法无天!” “老道……”沈东湛顿了顿,“是东厂去的人。” 叶寄北点头,“可惜人没了,要不然抓住了那老道,看这毒妇怎么说!” “只要东厂的人肯作证,便也算人证。”沈东湛想起了苏幕,眉心微凝,身子不大好,还敢跑去抓人,真是个不安生的,“买凶杀人,找到赃银还有凶器,便是物证。” 叶寄北皱了皱眉头,“东厂那边,怕是请不动,没这交情!” 说这话的时候,叶寄北的视线落在沈东湛身上,带着那么点意味深长。 沈东湛:“……” 刑房里,问供结束。 “走!”叶寄北带着沈东湛从偏门进去。 牢房内的杜姨娘,浑身是血的躺在木板床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凑近了,才听得她喊的是,“我没有杀人……” 叶寄北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死鸭子嘴硬,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那个老道,到底是什么人?”沈东湛近前,“你可知道,他为何要你在大公子的掌心里,画上一只眼睛?” 杜姨娘恍恍惚惚的回过神,“你、你如何知道?” 如何知道,是老道交代的? 叶寄北与沈东湛,面面相觑。 这老道,到底是什么人? 天族之人? 第196章 没拿自己当外人 果然,是那老道的主意,只是这了老道到底是什么人,恐怕还是得问问苏幕,才能知道大胆,毕竟是她亲自去抓的人。 尽管,人没了。 但,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我们已经抓到人了,他承认,唆使你手刃亲子。”叶寄北理直气壮的低喝,“杜慧,你就算不承认也没用,这么多人指证你,岂容你抵赖!” 杜慧浑身打颤,心内的弦仿佛在此刻,绷断。 “等抓到杀手,找到凶器和赃银,看我锤不死你!”叶寄北又补上一刀。 刹那间,杜慧面如死灰。 “那老道还有说什么吗?如果能证明,他是主谋,你的罪责就能减轻不少。”沈东湛开口,循循善诱,毕竟谁都不想死。 杜慧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爬起,奈何力有不逮,只能脱力的伏在木板床上,直勾勾的瞧着眼前的少年人。 有那么一瞬,她精神错乱,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了薛宗英死不瞑目的那张脸,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已然恐惧到了极点。 “他说国公府造孽太深,所以才会报到英儿身上。”杜慧呼吸急促,“我说的是真的,是他骗了我,是他说的,只要杀了英儿和小公子,林儿就能坐上小公爷的位置!是他,都是他的主意,我只是被他蛊惑了,英儿……那也是我的儿子啊!” 叶寄北冷哼,笑得那样嘲讽,“现在想起来,这是你儿子?动了杀机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有丝毫的犹豫?杜慧啊杜慧,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残忍的母亲吗?” 更可怕的是,在薛宗英死后,这杜慧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装得可真够像的! 杜慧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悔恨,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牢房退出来,叶寄北望着沈东湛,“那老道如此狡猾,估计不会让杜慧察觉太多,在她身上肯定没有太多的线索。” 叶寄北这话没错,杜慧太蠢,老道不会告诉她太多。 所以,这老道到底是什么人呢? 天罚是用来混淆视听,还是他本就是天族之人? 出了大牢,叶尚书派人来寻叶寄北,说是那丫鬟招出了,杜姨娘与杀手交易的地方。 闻言,沈东湛便陪着叶寄北去了一趟。 这杜姨娘平素不是礼佛就是逛街、喝茶,再不然就是几个贵家妾室齐聚一堂,各嚼各的舌根。 当然,嚼舌根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毕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怕哪日传到了自家主母的耳朵里,被打死或者发卖,便是口舌生是非,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这些人便寻了个好去处,城西一处四合茶馆。 小小的四合院,平素也不见什么人来,就那么几个,但环境委实清幽雅致。 因为杜姨娘被抓得太突然,掌柜和伙计都有些发懵,还不待他们反映过来,叶寄北已经领着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先把人摁住。 “官爷,官爷!”掌柜疾呼,“你们抓错人了,你们抓错人了!” 叶寄北冷笑两声,“抓的就是你们,哪来的抓错之说?好好的一个茶馆,竟被你们当了买凶杀人的交易之处,不找你们算账,找谁算账?” 一听得这话,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当即明白是冲着杜姨娘的事情。 可掌柜觉得冤,自个开着茶馆,但不代表也参与到了杜姨娘杀人一案之中,“官爷,此事咱们浑然不知啊,若然有所关系,早就该跑了,哪里还能等在这里等着你们抓?” 说话间,底下人已经搜遍了整个茶馆,一无所获。 “我问你,当日杜姨娘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什么陌生男子?”叶寄北冷问。 这么一说,掌柜和伙计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当时谁也没把这事跟国公府一案联系在一起。 “是是是!”伙计率先开口,“小人还知道,这人是谁!就是猪肉铺的伙计,韩实。” 叶寄北愣了愣,“韩实?” “哦,我知道这个人!”掌柜忙道,“他是个外乡人,是猪肉铺的掌柜前些年,在回殷都的路上捡回来的,据说当年家里闹了灾荒,差点饿死了,掌柜看他可怜给他饭吃,他就这么留了下来。还、还真别说,这人是有点手脚功夫在身上的。”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夺门而出。 猪肉铺内早已没了韩实的踪迹,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以及简单的几件家具。 沈东湛打开衣柜,就那么几件单薄的衣衫,依旧叠得整整齐齐的,瞧着就不像是逃离的样子,其次是衣柜里的钱财还在,虽然不多,但若是想离开,别的可以不带,盘缠绝对不能少。 掌柜吓得不轻,连道自己不知情,“他只说自己叫韩实,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瞧着他气力不小,身上有点手脚功夫,就把他留了下来,偶尔帮着看看铺子,仅此而已。” “他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沈东湛问。 掌柜慌忙往外走,“他经常待在柴房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带您去看看!” 跨进柴房的瞬间,沈东湛便嗅到了异样的气息,“似乎是血腥味。” 掌柜:“……” 周南当即领着人翻找,终于在柴垛底下,找到了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套夜行衣,且有些碎银在另一个草垛底下压着,夜行衣上还沾有清晰的血腥气。 “爷,是这个!”周南冷着脸,将小瓷瓶递上,“衣服上有血,而且这里面东西,保不齐是鹤顶红。” 一听“鹤顶红”三个字,掌柜顿时眼前一黑,当场厥了过去,那可是要命的毒药,谁嫌命长,藏这个东西! 叶寄北气得咬牙切齿,“发告示,缉捕韩实!” 然而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韩实的踪迹,这人就跟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 苏宅。 “韩实?”苏幕瞧着手中的缉捕画像,“杜姨娘买的杀手?” 年修颔首,“告示上是这么说的,奴才派去打听的人,也是这么回话的,只不过这人委实奇怪,跑的时候连盘缠都没带上。” “你信吗?”苏幕问。 年修顿了顿,“不太信。” “杀完人之后没有跑,反而继续留在城内,说明此人武功不弱,毕竟艺高人胆大。”苏幕靠在摇椅上,瞧着墙头的夕阳晕红了半边天,“又或者,他极是肯定,自己不会有事。” 年修有些不明白,“杀了人,就该心内惶恐,迟早有被抓住的危险,如这般惬然自得,要么计划周全,要么早有退路?” “没错。”苏幕点点头,“兴许是老道的同党,你派人去找找,若是找到了,私底下带回来,别让人瞧见。”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出动了锦衣卫和东厂,城内城外被翻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韩实的踪迹。 夜色沉沉。 苏幕揉着眉心半倚着窗台,只觉得有些头疼,“居然找不到人?” “是!”年修也觉得奇怪,“城门口的守卫早就盘问过了,都说没见过这人,而且猪肉铺周围的人也都说,晨起还见过韩实,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这正是苏幕不解之处,杜姨娘被抓实属突然,毕竟韩实不可能日日盯着国公府。 “人,应该还在城内!”苏幕顾自饮茶,“再找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年修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蓦地,苏幕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转头瞧着后窗上倒映出的人影,险些将手中的杯盏摔出去。 “你当这是你家,想来就来?”她裹了裹后槽牙,再不复方才的淡然自若。 人影,消失。 须臾,沈东湛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 “同是为皇上办差,为朝廷效力之人,何来的你我之分?”沈东湛毫不客气的将手中剑,搁在她的桌案上,转身去沏茶。 苏幕:“……” 真没拿他自己当外人?! 这屋子里的物件放置,家具摆设,沈东湛如今是门儿清,就跟进自家卧室一般熟稔,轻车熟路间,便是连茶都给自己泡上了一杯,用的还是今年的新茶…… 放下杯盏,沈东湛从容落座,从始至终,面上没有半点羞愧之色,更无半分尴尬的意思,淡然自若得……如此理直气壮?! “沈东湛,我求你了,要点脸。”苏幕顿时觉得,手里的茶不香了。 沈东湛倒是面无尬色,端起杯盏呷一口,“茶,不错!” “那老道不在我手里,你为难我也没用。”苏幕还不知道他的来意吗?杜姨娘被抓,死活不肯认罪,只有找到了老道,才算是完整的证据链。 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偏是皇帝下旨督办的,刑部不敢马虎,叶寄北肯定会找沈东湛。 “我知道!”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长睫微垂,掩尽眸底的心猿意马。 如此,苏幕便不明白了,“既是知道,还来干什么?不去帮着姓叶的抓凶手,跑我这儿躲清闲?是我这衣柜太舒服,躲上瘾了?” 闻言,沈东湛睨了一眼柜子,终是抬了眼帘瞧她。 烛火葳蕤,眼前的人沉静而清冽,自带淡漠疏离之色。 她坐在那里看他,目色寡淡。 可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有些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出现在你眼前,你便觉得连魂儿都被勾走了,毫无预兆,心不由己。 喉间滚动,沈东湛默默别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她。 “说话!”苏幕低头饮茶。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思忖半晌,才开口问了句,“那老道是什么人?” 第197章 沈东湛,你活腻了?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男人!”苏幕说。 沈东湛:“……” 显然,她并不想跟他交涉,想来也是,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原就是水火不容,现在你来问人要情报,人家会给你才怪。 “苏幕!”微显柔和的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竟也转出了些许甜涩滋味,他忽然笑了一下,“行,若是你不愿说,那我改日再来。” 苏幕一怔,“等会!” 改日再来? “你当我这里是客栈?”苏幕只觉得头更疼了,强忍着内心深处的烦躁,扶额垂眸。 不知道为何,今夜的沈东湛有些怪异。 哪儿怪? 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说的话也怪怪的,表情更是怪异,隐约好似带着一抹似笑非笑,让人有些心慌,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苏幕也不抬头看他,只闷闷的开口,“不过,他已经化作血水了,是自身藏了毒药,这毒药名唤销骨,一旦沾之便连根骨头都留不下来,出自五毒门!” 沈东湛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听到“五毒门”三个字,猛地惊醒过来,“又是五毒门?可这老道看着不像是五毒门能驾驭。”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这老道是不是五毒门的,我委实不知情。”苏幕幽幽叹口气。 沈东湛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打发他。 “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沈东湛淡然饮茶,敛了面上的凉色,“当时只有东厂的人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你们自己知道,打量着是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 苏幕皱眉,没完没了?! “沈东湛,你别胡搅蛮缠!”苏幕有些恼怒,“此事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我如何作假?何况我东厂办事,不需要跟你们锦衣卫交代!” 沈东湛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目色沉沉的盯着她。 苏幕不屑瞧他,单手扶额别开头,这是苏宅,他悄无声息的进来,自然也该悄无声息的离开,但若是闹起来,万一传到义父的耳朵里,吃亏的还是她。 许是料定了她不敢真的闹腾,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 下一刻,腕上颓然一紧。 苏幕骤然抬头,乍见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腕,滚烫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熨烫着她的肌肤,宛若烙铁一般,惊得她心头震荡。 “你干什么?”她想抽手。 谁知她一动,他反而握得愈紧。 那架势,好似要用自身温度,将她彻底融化,大有不死不休的样子。 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苏幕,你既说的是实话,为何不敢看着我?” “沈东湛,你放手!”苏幕切齿,“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沈东湛无畏无惧,“你当如何不客气?是与我打一架,还是……” 苏幕身上带伤,自然不可能真的动手,若是常人倒也罢了,偏偏沈东湛,明知毫无胜算,何必多此一举。 但,她不动手,并不代表着什么都不做。 比如…… 手背上的疼痛,让沈东湛眉心皱起,倒也不恼,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她,这股子撕咬的劲儿,像极了山林里的狼,发了狠、发了疯似的。 苏幕觉得,这沈东湛绝对是自己的克星,纵观自己这些年在东厂,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管发生何事,都甚少有情绪波动。 可自从在定远侯府与他交过手之后,这麻烦事就一桩接着一桩,并且她不再是那个冷冰冰,不爱说话之人,被他的厚颜无耻逼得,不得不愤怒,不得不训斥,不得不…… 唇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苏幕直起身,神色复杂的瞧着沈东湛手背上的鲜血淋漓,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鲜血淋漓的手背上,留着她的齿痕,还有她唇齿间的温度,合着他温热的血,沈东湛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脑子里,乱做一团。 呼吸,亦紊乱得不成样子。 他抬眸看她,瞧着那张惯来惨白的唇上,残留着属于他的血色,烛光摇曳,将那张精致而苍白的容脸,衬得分外妖冶。 舌尖从唇上舐过,苏幕眸色冷冽的望他,这小子怕是疯了,她咬了他,他居然还在笑,是那种面上极力压抑,却从眼底翻涌出的笑意。 她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抽的什么风? 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兆。 “苏幕!”沈东湛瞧着自己的手背,“你喝了我的血。” 苏幕勾唇冷笑,极是不屑的别开头,“送上门的,吃了你都算轻的。” “你身子里,有我的骨血。”他一本认真的胡说八道。 苏幕:“??” “便是刚刚发生的事,我亦措手不及。”沈东湛继续道,“苏幕,你故意的?” 苏幕:“……” 在此之前,苏幕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心肝的,所以她可以若无其事的撩拨沈东湛,因为沈东湛是个自诩刚正之人。 可现在呢? 所有的结论都被推翻,重新来过,她从主动变成了被动,而他从被动变成了主动,权柄转移,这是极为不祥的预兆! “沈东湛,你到底来作甚?”苏幕不由的怀疑,沈东湛的真实意图。 今夜,他真的是来问老道的事儿? 她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沈东湛瞧着她,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手背的伤痕亦没有及时处理,由着鲜血不断的往外淌,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有病!”苏幕起身就走。 身后,传来沈东湛幽幽的声响,“我知道了掌中之眼的秘密。” 苏幕顿时站住脚步,回头看他,显然是不信。 “你可以不信。”沈东湛道,“大不了,你自己查!只是,这数十年前的事情,事关朝廷秘辛,你能不能查到,那就不一定了!当然,你可以去问你的义父,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苏幕心里很清楚,如果事关朝廷秘辛,义父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若她私底下调查,保不齐会受到义父的责罚! 可内心深处的好奇,何尝不是淬了盐水的鞭子,弄得人五脏如焚,坐立不安。 沈东湛的指尖,轻敲着桌案,“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沈东湛,你若是敢糊弄我,我便……” “便任由你处置,如何?”还不待她说完,他已接过话茬,以眼神瞟着她的原位。 事已至此,苏幕还能说什么? 两个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沈东湛什么性子,她也知道一二,虽然算不得正人君子,但也绝对不是卑鄙小人,手段是狠辣了点,但坐在这个位置上,谁没有狠毒的时候? 苏幕自己,又何尝不是? “还记得赵财死的时候,那些人说了什么吗?”沈东湛问。 苏幕坐定,眉心紧蹙,“天罚!”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叫天罚吗?”沈东湛又问,一双眼睛却不再落她身上,倒是盯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 苏幕低哼一声,无不嘲讽的瞧他,宛若看傻子一般,“我若是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受他胁迫,不得不坐在这里听他说废话。 “你可知道天族的事情?”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的瞧着桌案,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又或者是在踟蹰。 苏幕眉心微蹙,不知。 “闻所未闻?”沈东湛瞧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没听过这事,心里隐约有了底,“也难怪你不知道,事关先帝与当今圣上,哪个敢乱嚼舌根?若不是恰好让你我碰到,只怕谁也不会去查。” 苏幕百无聊赖的别开头,懒得听他废话,但又不能打断他的废话,免得教他看出来,自己内心深处有多好奇,倒教他拿捏住了把柄! 突然间,室内烛火骤然熄灭。 紧接着便是沈东湛一声低喝,“有人!” 苏幕甚至来不及开口,已经被沈东湛压下。 黑暗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干净利落,足以振聋发聩。 “沈东湛,你活腻了!” 年修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房门,听得这话音,当即身子一抖,麻利的退出了房间,顺带着快速合上房门,面色微白的立在檐下。 我嘞个娘,听爷这口吻,那是动了大气! 姓沈到底干了什么? 可之前每次开门进去,里面总有些不宜画面,饶是年修心头担虑,那也不敢往里冲,万一真的撞见了什么,那可怎么好? 只是,这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呢? 第198章 一巴掌 不只是年修好奇,墙外的周南也好奇,可这两人竟是心照不宣,极为默契的选择了缄默,愣是没人敢轻易往里头闯,老老实实的等在外头。 室内的烛火,熄了半晌,终又亮起。 年修下意识的退到了院子里,可不敢靠太近,以免惹祸上身,殃及池鱼,爷若是有需要,定会喊他进去,他等着便是。 然则…… 灯火葳蕤,沈东湛的面上,又是一记清晰的五指印,抚着生疼的面颊,他总觉得打人耳光这事,多半是有瘾的。 要不然,苏幕怎么总往他脸上呼? 嘴里,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味,沈东湛皱起眉头看她,“这是第几次了?” “再敢放肆,就不是一巴掌的事情!”苏幕拢了拢衣襟。 一盏豆灯,两两伫立。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沈东湛挑了眉梢,转而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幽邃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以后放老实点,莫要犯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东湛,你别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苏幕瞧着被他紧扣住的手腕,眸底杀意毕现。 沈东湛紧了紧掌心里的皓腕,徐徐弯腰,凑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我知道你的秘密。” 羽睫骤然扬起,紧接着便是寒光一闪。 可惜,现阶段的苏幕压根不是沈东湛的对手,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尚未恢复元气,是以被沈东湛掣肘,亦是理所当然。 沈东湛的眉头,狠狠跳了跳,要不外头的人怎么骂东厂的人是阉狗? 显然,是有缘故的。 苏幕手中的短刃,锋利的刃口……距离他的裆只差毫厘,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此刻已经光荣的成为东厂一员。 脊背骤凉,沈东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绝了沈指挥使的七情六欲,度你成佛!”苏幕理直气壮。 沈东湛反手一记推,苏幕手中的短刃,瞬时飞了出去,狠狠扎在一旁的木柱上,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 力道之重,入木三分。 最终,沈东湛收了手,面色沉沉的看着她。 一只刺猬,你若要靠近,必不能忘记她身上的刺,这些刺非一朝一夕所成,自然不可能为你一朝卸下。 沈东湛拂袖朝着房门走去,及至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天族之事,句句属实,我没有诓你。” 语罢,他再无逗留。 苏幕立在原地,瞧着沈东湛的背影,消失眼前,伸手摸了摸微疼的咽喉,耳畔,仿佛缭绕着沈东湛磁重的嗓音。 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 周南在墙外候着,今儿他倒是乖巧,没有跟着进来,想来也是前几次挨了训,寻思着眼不见为净,老老实实的在外头等。 墙头骤然蹿下一个人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他家沈指挥使。 果不其然。 “爷!”周南行礼,“您出、出来了?” 得,一边刚刚好全乎,另一边又来了一下。 “这东厂办事还挺地道,讲究个对称,免得单边不好看?”周南扯了扯唇角,还真别说,瞧着沈东湛唇角那一抹血渍,当时的力道应该不小。 这苏阉狗,下手可真够狠的。 “废什么话!”沈东湛抬步就走。 好在,夜色沉沉,只要走得够快,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面上的痕迹。 周南有些心疼,自家爷三番四次的挨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面子里子,丢了干干净净,真真是岂有此理。 “爷?”周南气恼,“您怎么不还手?” 沈东湛顿住脚步,侧过脸看他,“今晚之事,不许与外人道也!” “是!”周南自然是不会说,虽然平素咋咋呼呼的,可爷不许外泄之事,他也是断然不会提及。 只是,他不说,并不代表此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比如说,拦在回廊里的沐柠。 面上的五指印这般清晰,又微微红肿,傻子都能瞧出来这是挨了一巴掌,沐柠顿时红了眼眶,一声“东湛哥哥”便把周南震得浑身一哆嗦。 完了,这下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 沐柠是谁? 她这一嚎嚎,别说是沈府,怕是明儿起来,整个殷都都能传遍。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被人打了一巴掌,还打得这样狠,想想都丢人! “东湛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沐柠红着眼,拽着沈东湛的袖口,“我看看,我看看,你快让我看看!” 沈东湛捂着脸,狠狠瞪了周南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第199章 苏幕,你变了 周南旋即回过神来,之前还觉得,这哭包好歹是个女子,终是能给自家爷传宗接代,可瞧着这哭包这般如此的粘人,周南又后悔了。 哭哭啼啼,头疼欲裂。 还不如苏阉狗来得痛快,不顺心了打一架便什么事都没了!至少苏阉狗,不纠缠,不废话,亦不矫情。 “沐姑娘?慕姑娘?”周南紧赶着把沐柠,从沈东湛身上扒拉下来,“这夜深人静的,您这么大吼大叫的,也不怕招蚊子?” 沐柠一怔,“东湛哥哥,你快让我看看!” “夜里太黑,瞧不清楚,倒不如明日再看!”周南使劲的用双臂去挡,却也不敢真的用手去碰这瓷娃娃。 沐柠娇生惯养,不似苏幕皮糙肉厚。 说到底,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个是侯府养出来的娇花,一个是东厂灌出来的猪笼草,不可相提并论。 “东湛哥哥!”沐柠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是谁伤了你,且叫我看看!” 沈东湛恨不能挖个坑把自个埋了,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蹿上心头,“喊什么喊?喊什么喊?有没有伤着,我自个不知道?倒是你自己,伤势未愈,为何跑出来?” 沐柠一怔,诚然,她伤势未愈,可耐不住这内心深处的焦灼。 “书香呢?怎么也不看着?”沈东湛低喝,“不成器的东西,如此不会办差,怕是忘了齐侯府的规矩。” 沐柠抿唇,“书、书香给我煎药去了,我、我抽空跑出来的。东湛哥哥,你为何躲着我?你都数日不曾来看我了,我伤势未愈,你就不能好好陪陪我吗?” “国公府的案子还没结,凶手都还没抓住。”沈东湛抬手,拭去她面上的眼泪,“你别到处跑,穷凶极恶之徒,谁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老实待在府内养伤,知道吗?” 忽然间的温柔,倒是真的把沐柠给哄住了。 “凶手……”沐柠眨着眼,“还没抓住?” 这事,她倒是听书香提起过,说是现在外头满大街的议论国公府的事情,据说是大公子生母所杀,很是瘆人。 “是啊!”周南忙搭腔。 于是乎,沈东湛趁势退后两步。 主仆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沐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赶到的时候,那凶手已经跑了,留下了鹤顶红和染血的刀剑,谁知道他狗急跳墙,会不会干点别的事儿?”周南煞有其事的瞎糊弄,“您知道鹤顶红?那玩意,沾者必死,死必七窍流血。” 沐柠的身子抖了抖,不知道是因为风吹太冷,还是因着伤处疼痛的缘故。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大夫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见了阎王爷,那死状要多惨烈有多惨烈,据说死的时候,其实很痛苦,五脏六腑就跟刀绞一般,疼得你撕心裂肺。”周南暗地里摆摆手。 沈东湛又往后退了退,没入了黑暗之中,转身悄然离去。 “刀绞是什么滋味,沐姑娘怕是不知道?”周南一本正经的夸大其词,“那么锋利的刀子,在你的肚子里,搅啊搅的……” 沐柠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哟,起风了!”周南音色幽幽,“这大晚上的,我怎么觉得脊背上凉凉的,那谁啊?躲在树后?好像是一双眼睛!” 音落瞬间,周南骤然厉喝,“快跑。” 沐柠压根没分清楚状况,原就被周南吓得不清,如今听得周南这么一喊,来不及看清楚周边状况,便已尖叫着跑开。 周南揉了揉鼻尖,“搞定!” 苏幕软硬不吃,周南拿她没办法,但是对付这些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他有的是法子。 回到主院。 周南瞧着立在窗前的沈东湛,之前天色太暗,虽然瞧着自家爷面上红肿,却也是瞧不清楚的,但现在烛光明亮,惹得周南止不住“噗嗤”一声。 “憋着!”沈东湛低斥。 周南低着头,双肩止不住抖动,嘴里说着“是是是”,可唇角却止不住扬起,面部肌肉绷紧,显然是没有照做。 “想死是不是?”沈东湛拂袖落座。 周南赶紧去关上窗户,转而憋着笑,“爷,卑职给您拿点冰块敷一敷?咱瞧着倒也还好,但若是让叶公子瞧见,怕是……” 沈东湛没吭声,周南撒腿就跑。 屋内,安静下来。 唯有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摇曳烛火,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沈东湛坐在那里,神情微怔,脑子里却是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瞬间的黑暗,是他刻意为之。 他伏在上方,唇瓣轻柔的贴在她的喉间,鼻尖满是属于她的淡淡气息,说不清楚是什么味儿,似若隐若现的香气。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沈东湛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王太医交代的那些话,浑然都丢到了脑后。 再后来…… 抚着自己生疼的面颊,隐隐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周南很快就取了冰块回来,其后便退出了房间,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有时候真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爷非要靠近苏阉狗,明知道这狗会咬人,还要自投罗网。 这世上年轻貌美的少年郎不少,即便爷有这方面的需要,也不是找不到,比苏阉狗好的,更关键的,更懂事乖巧。 想不通! 想不明白! 待沈东湛离开之后,年修才慎慎的进了门。 “爷?”年修低唤。 奇了怪了,屋子里好似没有人,静悄悄的,让人心慌。 “爷?”年修立在桌案旁,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屋内,真的没有人。 年修心下一惊,慌忙跑到了窗口。 果然,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瞧见了一团黑乎乎的,多半是人影。 年修窜出窗户,立在树下仰头望,“爷?” “这里看月色极好。”苏幕背靠着树干,望着天上月,那稀稀落落的月色从叶层里落下,落于掌心,却无法握于掌心。 抚着短玉笛,这大概是她与旧事,最后的牵连了。 “爷,那沈指挥使没、没对您怎样?”年修问。 苏幕回过神,“自然不能!” 年修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树上风大,您还是下来罢?” “年修,你说死去的人,真的会在天上看着吗?”苏幕问。 年修愣了愣,仰头望去,稀薄的银辉洒落在苏幕身上,逆光而坐的她,瞧不清楚面上的神色,可那隐隐透着悲伤的口吻,却是那样的沉冷。 冷静的悲伤,无声的追思。 这个问题,年修回答不了,生死之事,谁又能知呢? 低头间,年修最为好奇的还是另一件事,比如说:方才在房间里,沈东湛到底怎么着了,他家爷给逼得都上树了呢! 翌日一早。 皇帝传召栾胜进宫,关于国公府凶手一直出逃在外之事,着东厂和锦衣卫各自查察,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凶手韩实缉捕归案。 提督府。 “确定人还在城内?”栾胜逗弄着鹦鹉,阳光下,半眯着眼睛瞧了苏幕一眼。 苏幕行礼,一身褐色长衫极尽端正,“是!” 鹦鹉将瓜子嗑得咯咯作响,时不时的发出怪鸣声。 “昨儿在佛庙里抓的老道,到底是什么人?”栾胜问,“听说,还废了两个蕃子。” 苏幕当然知道,东厂里的事儿,都是瞒不过栾胜的,自然也没打算瞒着,“那老道原是跟杜姨娘勾结,唆使杜姨娘手刃亲子之人,我本打算擒了他,让国公府就此欠咱们一个人情,谁知道这人居然早早的服了毒。” 说到这里,苏幕眸色狠戾,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那毒名唤销骨,一旦沾染,血肉全无,化作一滩血水。咱们的人未曾防备,生生折了两个蕃子,断臂保命!” 连年修,都差点中了招。 “销骨?”栾胜顿了顿,“这像是五毒门的东西。” 苏幕颔首,“五毒门这帮腌臜东西,时不时的出来闹腾一番,此前在定远侯府的时候,便没少作祟,在回到殷都之后,我剿了他们在殷都的聚集地,估摸着是怀恨在心,又跑出来丢人现眼了!” “五毒门在江湖上,臭名昭着,但却无人敢轻易招惹,他们这些人各个以用毒为上,手段卑劣下作。”栾胜打量着苏幕,转而将手中盛着瓜子的碟,递给了奈风,抬步走下台阶。 见状,苏幕提着摆子跟上,“义父,这五毒门到底是什么来头?此前咱们收拢了不少江湖门派,为何不见您下令,收了这五毒门?” “五毒门的老门主是个摆设,真正的当家人,一直藏在背后。”栾胜立在院中,负手瞧她,“这些年,五毒门还算乖顺,杂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的重心是朝堂而不是江湖,便随他罢!” 可谁知,如今发生的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跟五毒门脱不了关系。 “背后的当家人?”苏幕仔细琢磨着,这话有点名堂。 栾胜叹口气,“江湖上的事情,原就错综复杂,非一两日能查清,这件事便交给奈风处置,你且将国公府的事处理干净,别让锦衣卫太得意,在皇上面前占尽风头。” “是!”苏幕行礼。 阳光越灿烂,影子越清晰。 栾胜款步进了亭子,拂袖落座,“前些日子,太子进了苏宅。” 苏幕的心头,微微一颤。 “可占了你的便宜?”他说得何其直白。 苏幕抿唇,思虑再三,躬身行礼,“义父说笑了,咱们当奴才的,哪里有什么便宜可占,连命都是主子的。” 闻言,栾胜的眸中陡然掠过一丝寒意,又在抬眸间,漾开些许悲怜,“太子殿下待你是极好的,你得哄着他,护着他,来日若是太子殿下登基,你此生才能有指望。” “苏幕的指望只在东厂,不在东宫。”苏幕话语中带着倔强,何其掷地有声,她别开头望着远处墙头。 栾胜凝眸瞧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精致的小脸泛着病态的苍白,极美的侧颜却有霜寒凝重,即便身处光亮,眼底亦无波无澜,宛若一潭死水。 她是这样的平静沉冷,诸事于身,无动于衷。 “过几日,太子生辰。”栾胜幽幽的开口,“定会召你入宫,你要有心理准备。若是入了宫,得好好的照顾着太子,能全身而退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 苏幕心头一震,面色微变,“义父,能不能……” “不能!”栾胜忽然冷了脸,“苏幕,你以前从来不会忤逆杂家的意思,如今是怎么了?这是心思沉了,耐不住了吗?” 苏幕垂眸,“太子的心思,义父明明都知道。” “杂家让你照顾太子,可没说让你伺候他安寝,你慌什么?”栾胜黑着脸,“就算你愿意,杂家还舍不得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是宫里出来的,这点变通都不懂?” 苏幕眉心微蹙,“义父?” “谁都没资格碰你。”栾胜恼怒,拂袖而去。 苏幕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了回去,定定的站在原地,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 “督主?”奈风上前。 栾胜进了屋,身上寒戾未敛,“去查,最近苏幕和谁往来最为密切,是不是沈东湛?二人到底有多亲近?背地里都做了什么?杂家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 第200章 我是迫不得已 因为皇帝的旨意,东厂和锦衣卫联手缉捕凶手,自然会有交集,栾胜虽然是督主,但上位者劳神,其下劳力。 苏幕,便是劳力之人。 站在刑部大牢外头,苏幕面色沉沉,睨一眼神色淡然,好似没事人一般的沈东湛。 冤家,路窄! “爷,还是没动静!”年修气喘吁吁的跑来,“挨家挨户的搜,居然没有半点踪迹可寻,这人就跟消失了似的。” 周南冷哼,“东厂不是自诩,没有你们找不到的人?此番是怎么了?” “你少冷嘲热讽,要不是锦衣卫无能,连个人都不能及时抓住,咱们犯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年修反唇相讥,“说到底还是你们锦衣卫不是。” 这下,周南不干了,“有本事,你倒是把人找着啊!掘地三尺,怕是都抓不住人一根毫发,还好意思在这里叫嚣!” “你怎么知道我们抓不住人?姓周的,咱们东厂一定会把人抓住,你且等着看!”年修咬牙切齿。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小瞧了他们东厂! 周南跟着沈东湛近前,“爷,卑职觉得,这人一直找不到,绝对有问题,饶是有人刻意包庇,也不该是这般无迹可寻,除非这人死了,否则哪有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消失的道理!” “死了?”沈东湛心神一震。 苏幕亦是如此,骤然转头望他。 二人,面面相觑。 还真别说,周南平素胡言乱语惯了,偶尔说几句人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四下,安静至极。 叶寄北愣了愣,拐个弯走两步,又生生退了回去,这氛围好似不太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过去? 好在,这两人神色淡然,瞧着不像是要斗殴的样子,叶寄北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抬步朝着他们走去。 “东湛兄?”叶寄北笑着拱手,“苏千户!” 苏幕退后一步,回礼。 沈东湛眉心微皱,“如何?” “还是没有!”叶寄北委实想不明白,“你说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变成鸟飞走了吗?这整个殷都皆翻了个遍,明明晨起还在,到了夜里咱们搜捕,居然就没了,真是活见鬼!” 沈东湛亦是满心疑惑。 苏幕,又何尝不是。 “爷?”年修很是懊恼,“倾尽锦衣卫和东厂之能,为何就寻不着人?” 苏幕若有所思的瞧着他,突然转身就走。 “哎哎哎,苏千户?”叶寄北疾呼,“您这是要去哪?唉,东湛兄?东湛兄……” 叶寄北挠挠头,苏千户走了,东湛兄便也跟着走,这二人瞧着好似有些怪怪的…… “苏幕?”沈东湛疾追,“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苏幕没说话,翻身上马,直奔苏宅。 进了门,她亦是脚步匆忙,直奔后院,面色沉得吓人,拐个弯,穿过一道拱门,入一庭院,见画架画框曝晒于院。 年修心头砰砰跳,爷怎么想起来这儿?一分神,脚边绊到画架,院子里瞬时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 苏幕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拂袖间扇开房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妙笔书生歇斯底里的尖叫,“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瞎胡闹?看我不……唔……” 话音未落,苏幕已经揪住了他衣襟,直接将人抵在了墙壁上,美眸骤冷,杀气毕现,“最后一遍,想清楚再回答。” 妙笔书生险些窒息,苏幕力道重,衣襟揪得生紧,以至他的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死的那个,真的是老道?”苏幕眸色狠戾。 妙笔书生百分百相信,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苏幕会当场活剐了他,呼吸微促,他艰难的扭头,望着一旁的年修,显然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快说实话,那个到底是不是老道?”年修忙道,“回头再与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眼下,先回答。 妙笔书生喘不上气来,眼见着是要被苏幕勒死。 沈东湛近前,“你快勒死他了。”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当即收手。 下一刻,妙笔书生沿着墙壁,瘫软在地,捂着脖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当时只有你见过这老道,你得仔细想清楚,化作血水的到底是不是老道本人?又或者,是易容成老道的旁人?”年修蹲下来解释。 至此,沈东湛眸中掠过一丝惊艳,转头便冲着周南吩咐了几声。 周南诧异,撒腿就往外跑。 旁人? 易容? 妙笔书生自诩聪慧,轻功极高,画功极好,擅长易容,当时在佛庙里,他是有过犹豫的,那老道不像是易容,但看上去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到底,是?不是?”年修追问。 妙笔书生冷静下来,眉心紧皱,脑子里快速回想起佛庙里的画面,从老道与年修窜到院子里开始想,容貌、神态、衣着、功夫…… 容貌是一模一样,但是神态有所差距。 昔日的老道,何其狂妄从容。 佛庙里的老道,隐隐有些慌乱,眼睛里带着毫不遮掩的怨毒与恨意,其身姿与当时仙风道骨的老道截然不同。 “可能,不是!”妙笔书生低低的说。 年修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不是?” “我之前遇见的老道,功夫极高,出针的速度极快,连我都险些避不开。”妙笔书生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在佛庙里,是爷亲自出手,是以我忽略了这些,如今细想起来,好似真的不太一样。佛庙里的老道,像是少了点什么。” 苏幕坐在那里,“我来告诉你,少了什么!” 众人皆默。 “常年修道之人,一身从容;惯举屠刀之人,满是戾气。”苏幕一针见血。 妙笔书生骇然,“没错,是这样!” 少了气势。 少了气韵。 闻言,苏幕与沈东湛面面相觑。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苏幕扶着桌案,徐徐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沈东湛随即跟上。 “你这傻子,怎么现在才说?”年修锤了妙笔书生一拳,“可把咱们害惨了!” 妙笔书生嗓音沙哑,“我、我怎么知道?被这老道给吓了一回,再瞧着他的时候,我有些懵,何况当时事发突然,你跟老道交手,我、我看花了眼,没想那么多。” “如果老道没死,事情就棘手了!”年修面色沉沉。 妙笔书生哑然,完了完了,爷怕是要剁了他,得快点收拾一下细软,出去避一避,等爷气消了再回来罢…… 长廊里。 苏幕走在前面,沈东湛跟在后面。 半晌,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打算跟我到何时?” “皇上有旨,你我协同擒凶,苏千户想要抗旨不遵?”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他,指尖轻轻敲着剑鞘,“何况,以我与苏千户何来如此生疏?” 苏幕眉心一皱,“你别得寸进尺。” “韩实可能已经死了。”沈东湛突然话锋一转。 这,也是苏幕最担心的事情。 源于周南那一句,活人出不去,死了才难找。 苏幕面色沉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就在眼前,她居然未能生擒,反而被毁尸灭迹,到了皇上跟前,亦是罪责一桩。 “老道教唆杜慧杀人,然后又介绍了韩实给杜慧,杜慧为了小公爷的位置,悉数照办。殊不知这韩实与老道关系特别,事发之后,他们察觉杜慧已经被疑,韩实出于某种缘故,替了老道去死,而真正的老道则金蝉脱壳,逃之夭夭。”沈东湛三言两语,说得何其清楚。 证据链,总算圆了回来。 但必须能证明,死的那个是韩实,否则到了皇上跟前,就靠一番猜论,是无法站住脚跟,让皇上信服的。 默契这东西,有时候就你不言、我不语,却是你懂我、我知你! 苏幕与沈东湛,亦是如此。 佛庙,厢房。 沈东湛和苏幕在翻箱倒柜的找,这也只是抱万一的希望,小僧说过,这老头进了佛庙之后便没有出去过,一直留在房中,一日三餐都是小僧送进去的。 既是如此,这二人易容换身份,肯定是在这房间里进行的。 据小僧说,就在杜姨娘进门之前,有个男人进来找老头,进了老头的房间,然后老头便让小僧去后门等着,等着杜姨娘过来。 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那块招牌,被好好的折叠起来,放在了柜子里。 “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苏幕说。 沈东湛道,“床前地上发现一块污渍。” 是油污! 以气味辨之,隐约像是猪油。 除此之外,屋内倒是没别的异常。 周南自门外进来,气喘吁吁的开口,“爷!” “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拭一把额头的汗,定了定心神,“查到了,前些时候这二人在医馆里碰过面,当时韩实染了风寒,恰去医馆抓药。医馆的伙计,都可以作证!” “可见,这两人也并不是全无关联。”沈东湛回望着苏幕,“至少,是有明显接触的。” 苏幕没说话。 “把屋内再搜一遍,佛庙外也去问问。”沈东湛下令,“近来有没有可疑人,在附近徘徊,或者跟老道有所接触。” 周南行礼,“卑职明白。” 出了佛庙,去了医馆,得到的答案与周南带回来的一致。 伙计说,这两人瞧着像是旧相识,没有半分生疏问候,相反的,二人表现得格外默契,话不多,但彼此都第一时间听懂。 “彼时是老夫看诊。”老大夫恭敬的行礼,回答,“韩实的确是染了风寒,不是装病。” 苏幕颔首,“都是什么病症?” “有些温热,风寒咳嗽。”老大夫解释,“老夫还特意叮嘱,人吃五谷杂粮,药效皆不相同,若是今儿这方子不大好,且早些过来,换一方子。他当时还应了,特意问了句,若是无效,是否不予诊费?是以,老夫记得分外清楚。” 苏幕沉默。 沈东湛敛眸。 数日前…… “后来他来换方子了吗?”苏幕问。 老大夫摇摇头,“没有,再也没来过,想来是有效的。按照老夫开的方子,若无意外,吃上几日,应该可以好得七七八八。” “所以老道并非受伤或者伤病,导致功力锐减,而是韩实功夫不如老道,所以发针的速度和准度,根本赶不上老道。”苏幕想明白了。 沈东湛表示赞同,“走,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 死牢。 杜慧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恨不能将所有的罪责推给老道,然则听得二人的来意,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你们根本没抓住他,你们在诓我!” “老道金蝉脱壳,罪责都在你一人身上!”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难道想一人独挡这杀人重罪?” 杜慧躺在木板床上,气息奄奄的扬唇,“原来你们没抓住他,原来你们都是在骗我!” “不管是不是骗你,这手刃亲子之罪跑不了,你已经是死路一条,就不能给二公子留一条活路?若是国公爷知道你是自愿手刃亲子,你觉得他还会留着二公子吗?”苏幕字字诛心。 杜慧已经一败涂地,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儿子薛宗林。 “有一个手刃亲子的母亲,他的日子会如何艰难,你可曾想过?”苏幕又补上一刀,狠狠的往她心口上扎去,“没了兄长,也没了母亲,还要背负一身的骂名,千夫所指,生不如死!” 杜慧泣不成声,“我、我……我好悔啊!” 杀薛宗英的时候,她不曾后悔过,如今听得薛宗林会因她而受到牵连,竟是连呼后悔,同是一母所生,却是如此偏爱。 可见,母亲的偏爱,真的能夺人性命。 沈东湛和苏幕站在死牢内,听得杜慧将前后之事细细道来,一字一句都不能放过,这很可能就是抓住老道的线索。 “你说,他咳嗽了几声?”沈东湛狐疑的问。 杜慧点点头,“是!” “呛的?”苏幕问。 杜慧摇摇头,当即否定,“不,不是呛的,像是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我听着应该是染了风寒,呼吸有些沉重,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 “咳嗽?”苏幕抿唇,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亦正在看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所以,这就是真相。 韩实替老道死去,死在了佛庙里,尸骨无存,化作一滩血水,所以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自然找不到踪迹。 有了医馆大夫和伙计,以及杜慧的证词,加上小僧认出当日去找老道的,确实是韩实本人,以及佛庙内外的守门僧人,都没见着韩实出来,便足以证明,老道与韩实玩了一出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老道定已逃之夭夭。 刑部办事,赶紧进行了第二轮的复核,紧赶着要结案,毕竟脑门上悬着圣旨,谁的心里都不踏实,横竖真相已经查明,只要上报便可。 老道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已然成了全国缉捕的危险人物。 然而苏幕心里始终有个疑问,这老道和五毒门是什么关系? 这样一个人,似乎不是五毒门能驾驭的,可韩实确实是死于五毒门的剧毒,若想隐藏身份,似乎不该用这样的东西。 “爷,您怎么了?”年修有些担心。 爷一个人站在檐下,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瞧着有些吓人。 “我是在想,若我站在那老道的位置,我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苏幕目色沉沉如雾霭,定定的望着墙角的落叶。 春风依旧凛冽,凉薄的何止人心。 年修愣了愣,“若不是杜姨娘耐不住,此事应也是万无一失的。” “老道心思之沉,让人心颤。”苏幕摇头,敛眸回神,侧过脸看他,“这世上,能毁尸灭迹的东西太多,不一定非要扯上五毒门。更关键的是他的杀人手法,是要让人去追查,根本不是想杀人于无形。” 年修明白了,“您是说,那只眼睛的事情。” “他的目的,是要让国公府的人自相残杀,且……让世人知道,国公府的脏秽。”没有什么比手刃亲子,更让人嫌恶、诟病的事。 让国公府名誉扫地,为天下人嗤笑;让国公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断子绝孙。 这老道的做法,像是要绝了国公府这一脉,可是,到底什么样的仇恨,值得他这般煞费苦心,用这么周折的方法,折磨国公爷? 苏幕去国公府的时候,恰国公爷进宫谢恩去了,并不在府中。 倒是薛宗越,一听说苏幕来了,挣扎着便要下床,被全子摁住。 “小公爷!”苏幕恭敬行礼。 薛宗越很是激动,坐在床榻上笑得合不拢嘴,“苏幕,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自打遇见了你,我真是事事逢凶化吉,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小公爷客气了,苏幕没想要回报。”苏幕直起身,“小公爷,案子结了,您是清白的,只是我有些事儿还是不太明白,想请教小公爷。” 闻言,薛宗越连连点头。 然而,瞧着苏幕微恙的面色,薛宗越稍稍一怔,转而又明白了过来,“全子,你出去!” “是!”全子行礼,与年修一道在门外候着。 房门合上,苏幕这才低声开口,“小公爷,你父亲可有什么仇人?深仇大恨的那种。” 薛宗越挠破了额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仔细想想!”苏幕眉心微蹙。 薛宗越摇摇头,“实话告诉你,从我懂事起,我爹一直就没出过门,真的,我不骗你,爹平素连院子都不怎么出来。你是不是也没怎么见过我爹?除了皇上传召,偶尔朝廷上有点什么事,我爹那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闺阁小姐还要精细!” 这些,苏幕都知道。 “所以,我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对国公府动手?”这便是苏幕不解的地方。 薛宗越想了想,“多半是我的缘故?可我不杀人,也没沾过血。” “许是,我想太多。”苏幕叹口气。 薛宗越忽然喊出声来,“我知道了!之前我爹在城外遇袭过一次,回来当天夜里高热不退,嘴里一直念叨着,我是迫不得已,我也是迫不得已!” 苏幕忙问,“还说了什么?” “好像还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时隔太久,我当时年纪小,还是偷偷溜进去听到的,早就记不得了!”薛宗越无奈的摇头,“真的,真不记得了!” 苏幕眉心紧蹙。 我是迫不得已? 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201章 他们,回来了! 至此,薛宗越这里便没了其他的消息,这小子虽然最得国公爷宠爱,却是个十足十的二世祖,府内外的事情一概不管,除了风花雪月,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 “诶诶诶,你莫要叹气嘛!”薛宗越笑着伸手,去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们找到因果,但这种事我真的不知晓。以后你苏幕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会帮你!” 苏幕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笑笑。 薛宗越都已经这么说了,说明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刑部以最快的速度复核证据,结案回了皇命。 沈东湛进了宫,立在宫道上。 羽林卫统领——王卉,拱手作礼,“沈指挥使还是先等一等!” “听说国公爷进了宫?”沈东湛进宫的时候,便知道了这消息,如今又听得王卉如此言说,自是心中了然。 王卉点点头,“进去好一会了,多半快出来了。” “甚少见着这位国公爷。”沈东湛道,“难得进宫。” 闻言,王卉笑了,“我这自小在宫里当差的,也甚少见着他,遑论是沈指挥使,您才几年呢!” “怎么,你也……”沈东湛皱眉。 王卉点点头,“这位国公爷深居简出,不似其他公侯王爵,动不动就闹出点什么事来。要是这不成器的儿子,咱们这位国公爷就跟消失了一样,断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如此低调,倒是难得!”沈东湛的话是这样说,可这心里总觉得不对,若是真的这般不愿出现在人前,那老道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让他历经丧子之痛? 若无深仇大恨,做不出这样的事。 所谓低调,也许有另一种解释:畏惧。 做了亏心事,做贼心虚,怕人寻仇。 这位国公爷没有任何功勋,突然间被封为公爵,这里面显然是有猫腻。 可圣上手段狠戾,谁敢轻易试探? “谁说不是呢!”王卉继续道,“可惜啊,儿子是个不省心的!家里的女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东湛报之一笑,笑而不语,若有所思的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何止是不省心…… 御书房内。 “觉得如何?”皇帝面色沉沉,望着站在那里,浑身打着颤的薛介,“掌心有眼,这样的事情本就不该重新出现在天下人眼前。” 薛介捧着刑部的结案文书,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好半晌才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事发当时,臣就已经知道,是他们回来了,是他们回来了!” “闭嘴!”皇帝低斥,“你发什么疯?他们早就死绝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薛介被怎么一训斥,稍稍缓和过来,只是神情依旧那样惊惧惊恐,跪在原地没有动弹,捧着折子的手依旧颤抖着。 “他们已经尸骨无存,不可能再回来!”皇帝垂着眉眼,音色狠戾,“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拿当年的事情当幌子,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薛介神情一震,“有人?当年真正知道这些事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其他那些门外汉倒是无妨,毕竟他们了解得不是太多。” “顾、沈两家,不入殷都,远离朝廷,显然是心灰意冷,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你一人了!”皇帝轻呵两声,“你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管好自己的嘴!” 薛介慌乱的磕头,“臣不敢!这些年臣一直深居简出,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未敢有失,那些事情就跟刺一样,牢牢的扎在臣的心里,臣……臣惶恐,臣不敢!” “那就好!”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朕的身子是愈发不济,有些事委实管不了了,你要好自为之,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朕……保不住你!” 薛介心慌意乱的磕头,“臣明白!” “回去!”皇帝摆摆手,略显头疼的扶额,“案子结了,朕会让刑部修改卷宗,过些日子,便不会有人记得此事。不过,你国公府内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免得有人乱嚼舌根,到时候再扯出点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言外之意,你若清不干净,皇帝便替你清。 若得帝王出手,死生难料。 “臣遵旨!”薛介磕头。 出去的时候,皇帝又问了句,“除了你和舒怀远,确实没有第三人了吗?” “没了!”薛介回答,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舒怀远是臣亲手所杀,再无知情之人。” 皇帝目色幽幽,嗓音里带了几分沉冷,“听说,无疆重现人间,江湖人为之趋之若鹜!” 薛介骇然,瞬时面如死灰。 御书房外。 瞧着房门大开,王卉忙道,“沈指挥使,国公爷出来了。” 顺着王卉视线的方向,沈东湛瞧见了不远处的老者。 薛介微微佝偻着腰,亦步亦趋的离开,他耷拉着脑袋,好似失魂落魄,脚步格外沉重,他便是这样走出了御书房,从始至终没有看向旁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纵然不是自己的爱子,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来也是可怜。”王卉叹口气。 沈东湛倒是不这么觉得,事发之后,他便是在国公府,只听得国公爷对薛宗越的偏爱,没见着国公爷对长子惨死的悲悯。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身为外人自不便言说。 “沈指挥使?”王卉轻唤,“您怎么了?” 沈东湛这才回过神来,报之一笑,“没事!” 御书房内。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 “那老道的事情,你与东厂配合得极好,得抓紧,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皇帝言笑晏晏,“爱卿啊,朕对你可是含了指望的!” 沈东湛谢恩,“臣一定不辜负皇上所望。” “沈爱卿。”皇帝虽然在笑,可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凌厉,“国公府的案子办得极好,但因为薛爱卿并不想让此事太过张扬,所以……沈爱卿知道朕的意思吗?” 沈东湛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无外乎让他管好手底下的人,有关于国公府一案的具体细节,莫要外泄。 想来这话,皇帝应该也叮嘱过栾胜了。 “皇上放心,锦衣卫没有多嘴的人。”沈东湛俯首,恭敬的回答。 瞧着伏跪在地的少年郎,皇帝有些神情恍惚,猛然间想起了过往,盯着沈东湛瞧着,竟是喊了声,“沈丘,你可知错?” 沈东湛冷不丁愣在原地,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腔来,两道剑眉微蹙着,狐疑不解的望着老皇帝。 须臾。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呼吸沉重的捂了捂脸,“是朕……老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沈东湛低眉,不敢言语。 “最近总记起当年的鲜衣怒马,朕啊……是真的老了,一起征伐天下时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了!”皇帝仿佛真的老了,有些絮絮叨叨的,佝偻着腰伏在御案前,俨然就是无害的耄耋老者。 沈东湛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知道,这世间哪有真正的万岁,不过是糊弄朕罢了!”皇帝幽幽的叹气,“昔秦皇汉武,哪个不是想万寿无疆,奈何到了最后,都不过黄土一抷。” 顿了顿,皇帝摆摆手,仿佛醒过神来,“罢了罢了,同你们这些晚辈说些什么呢?说了,你们也不懂,年轻就是好,最是有为少年郎!朕、朕找你进宫,想说什么来着?哎呦,朕忽然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那臣就等着,等皇上想起来再传召臣。” “行了!”皇帝略显吃力的瘫靠在软椅上,“下去!” 沈东湛行礼,退向御书房门口。 兀的,皇帝忽然又问了句,“江湖上的动静,你知道多少?” 沈东湛一怔,当即又转了回来,“皇上?” “朕就是随口一问。”皇帝靠在软椅上,侧过脸看着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慈祥的笑,“一帮子乌合之众,若是闹腾起来也是头疼,偶尔得盯着点!” 沈东湛行礼,压下了心头的猜测,尽量保持平静,“臣明白!” ………… 宫道上。 周南有些不解,神色担虑,“爷,您脸色不大好。” “还有印?”沈东湛问。 周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皇上问及江湖上的动静,估摸着是有了疑心。”沈东湛想起了武林盟的事情,“他一直在打消我的疑心,一时间我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周南有些惊诧,眸色担虑的瞧着他,“爷,皇上不会是怀疑您了?” “倒不是,但绝对有诈我的可能。”沈东湛面色沉沉,指尖敲着剑鞘,心内有些莫名不安,“我是担心皇上,会让人私底下重查当年的事情。” 叶家老祖宗知道这些事,到时候,免不得会累及叶家。 “爷,还是先出去罢?”周南有些瘆得慌。 沈东湛没有说话,领着周南快速出了宫,心里却暗自琢磨着皇帝的意思,尤其是皇帝有意无意间说的那一句:沈丘,你可知道错了? 俨然,成了沈东湛心里的一根刺。 错了? 什么错了? 父亲当年和皇帝,是否有过什么私底下的协议? 不然,皇帝为何会如此言说? 沈东湛不明白,却也不敢声张,皇帝的试探宛若悬在头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随时都会要人的性命。 出了宫,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武林盟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沈东湛翻身上马。 周南旋即跟着上马,勒着马缰,策马跟上,“说来也是奇怪,这武林盟声势浩大,门主神出鬼没的,据说很少有人见过他。”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又道,“武林盟在江湖上名声鹊起,是因为收容了很多为江湖不容之人,您知道这意思?正邪不两立,可到了武林盟这儿,就全然不作数了,那些无处容身的邪魔外道,都入了武林盟麾下。不过,武林盟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无命令,不可擅自屠戮杀人。” 沈东湛冷不丁勒住马缰,眉心紧蹙,狐疑的望着他,“那舒家是怎么回事?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了舒家满门?” 若不是苏幕,怕是连舒云都活不下来。 “下了令,自然是可以杀人的!”周南道,“不过江湖上对于武林盟是又惧又怕,是以很多传言都仅仅只是传言。” 话是人说的,好坏一张嘴。 “说来也真是奇怪,探子说,这武林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追杀令了,但是这一次确实有点费解,竟是杀了舒家满门。”周南叹口气。 倒是可怜了舒云,原是阖家美满,骤成孤女。 沈东湛敛眸,“皇上就是冲着这事来的。” “舒家?”周南愕然。 沈东湛摇头,目视前方,“不,是那个招致舒家灭门的东西。” “那东西……”周南谨慎的环顾四周,心下忐忑。 现如今,五毒门和武林盟的掺合,让局面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五毒门的目标并不明确,却如同搅屎棍一样,四处搅合,哪哪都有他们的痕迹。 相比之下,武林盟目标明确,他们不是在找舒云的麻烦,而是一直在追寻“无疆”的下落,且不管这是什么东西,能让武林盟如此惦记上,定然价值不菲。 哦,不只是武林盟盯上,连苏幕也盯上了。 有武林盟出没的地方,就有苏幕的踪迹。 “她也想要无疆?”沈东湛顾自低吟,“难道……她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周南没听清,“爷,您说什么呢?” 沈东湛摇摇头,不作任何言语。 “前面,好像是国公府的马车?”周南诧异,“怎么停在路边了呢?” 沈东湛旋即上前,“怎么回事?” 驱车的马夫忙行礼,“大人!是奴才不好,驱车不小心,方才车轱辘磕着了石块,以至马车颠簸了一下,国公爷便犯了心疾,这会吃了药正在车内歇着,待会就回国公府!” 周南瞧了一眼,不大不小的一块石头,犯得着这么“惊心动魄”吗? “国公爷!”沈东湛在外喊了一声,“您没事?” 内里,薛介犹如惊弓之鸟,外头的任何动静,都足以让他惶恐不安。 “国公爷?”沈东湛骤然掀开门帘。 吓得薛介脸都白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门口,眸中满是惊恐之色。 “国公爷?”沈东湛眉心紧蹙,狐疑的打量着陷在黑暗中的薛介,“您没事?” 薛介连连摇头,身子抖如筛糠,“我没事,立刻回、回府!走!” “打扰了!”沈东湛退了出来。 望着马车扬长而去,周南挠挠后颈,满脸迷惘,“这国公爷以前是不是被吓破过胆子?一块石头都能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难怪不敢出来,成日待在国公府!” “吓破胆?”沈东湛也不太明白,薛介这是怎么了? 想当日,薛宗英于国公府内被杀,也没见他吓成这样,出了府……怎么就成了缩头乌龟? “爷,您现在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现如今愈发不愿回沈府,沐柠一惯哭哭啼啼的,实在无处可去,他宁可留在镇抚司,“哪儿都不合适。” 事实,诚然如此。 有那么一瞬,周南倒是觉得,自家爷委实可怜,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落得有家不敢回的地步,若是哪日真的成了亲,那还了得? 殷都城内,关于国公府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之前有人私底下议论,翌日便被抓去了殷都府关了两日才放出来。 至此,谁敢轻易议论! 这两日,寒意渐退,风光极好。 杏花林中,春光无限。 暖风拂面小竹楼,正是花开满枝头。 盈盈一落白胜雪,俏染娇娥柳眉梢。 顾西辞独坐竹楼,案前杯盏静置,茶香袅袅。 风过竹铃响,放眼望去,满目莹白,如雪如霜,空气中弥漫着百花清香,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约有人影晃动,风中还夹杂着悦耳的笑音。 “公子,人来了!”云峰行礼。 顾西辞收回视线,“知道了。” 竹楼底下,苏幕踩着满地的莹白,精致的茶院。 门前花开如雪,合着迎春花的嫩色,黄白相间,交相辉映,清新雅致得让人挪不开视线,进了这样一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委实能让人得到放空,心绪平静。 苏幕踩着竹楼梯,缓缓上楼,有风拂面,花落满肩头,让人不忍心坏了这样的宁静画面。 多少年,不曾这样平静过? 不是腥风血雨,就是刀光剑影…… “来了!”顾西辞坐在那里,眉眼温柔,“坐!” 年修退至门外,面色不善的瞧着云峰。 苏幕拂袖落座,视线从他身上挪向外头。 窗外,风光正好,花开如雪。 “怎么想起来,跑这儿看杏花?”苏幕神色寡淡,瞧了一眼跟前的杯盏,岿然不动,显然是没想久留。 是以,这茶也就不用喝了。 “进了杏林,自然是要喝杏仁茶。”顾西辞眸色温和的看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开她跟前的杯盖。 刹那间,淡雅的杏仁香味,扑鼻而来。 苏幕骇然僵在原位,掩在袖中的手,骤然蜷握成拳。 杏仁茶…… “取甜杏细细磨成浆,调水烹煮煮,香味四溢。杏仁茶得趁热喝,凉了就喝不出风味,其次不能喝太多,我思来想去,便给你备了一小盏,且尝尝滋味便罢!”顾西辞柔声解释,“没放糖。”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目色冰冷的盯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家儿郎,庶子西辞,字安禹。”他音色温和,说这话的时候,兀自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神情泰然自若,无半分异常,“刚煮好的杏仁茶,此刻正好入口,你尝尝。” 苏幕喉间滚动,低眉瞧着杯中茶。 当舌尖的味,蔓延至口中,她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看向顾西辞的时候,眸色狠戾无温,周身煞气腾然。 第202章 她做了手脚 “口感如何?”顾西辞含笑望她。 其实他瞧得出来,苏幕眉眼间的凝重,还有眼底翻涌着的异样,她在极力隐忍着,忍下杀他的冲动。 “如顾公子所言,趁热才好喝。”苏幕冷冷的望着他。 顾西辞点点头,侧过脸瞧着外头的花海,“你看着杏花林,今儿花开如雪,到了杏子结成时,满目硕果累累,闻着都是杏子香味。于树下搁一方桌,备两盏杏仁茶,风过无痕,恰是惬意时!” “顾公子想得可真美!”苏幕敛尽神色,“且看这美景如画,应该与佳人共赏,而不是与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西辞倒不这么认为,“苏千户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顾某却不这么认同,美景美色,与君共赏,实乃幸事一桩。” “幸事?”苏幕掀了掀唇角,满是嘲讽,她不屑这些美景美色,也不配。 双手染满鲜血之人,眼睛里只有两种东西。 活人,死人。 这辈子只有两件事要做:杀人,还有……活下去! 云峰进门,也不知跟顾西辞说了点什么,顾西辞冲着苏幕看了一眼,“我有事先走开一下,马上回来,苏千户……稍待!” “好!”苏幕坐在原地,执杯在手,淡然啜饮。 顾西辞抬步就走,脚步匆匆。 年修当即从外头进来,“爷?” “怎么回事?”苏幕问。 年修瞧了一眼苏幕手中的杏仁茶,眉心微蹙,“隔着一段距离,瞧不太清楚,看着像是东宫的人!” 东宫? “太子生辰在即,东宫来人请他,也是理所当然!”说话间,苏幕捻起一旁的茶刀,沾了一下杯中杏仁汁,继而在顾西辞的杯盏里搅了搅。 年修:“……” 这是作甚? “你先出去,盯着点,我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跟顾西辞在一处。”苏幕放下手中茶刀,漫不经心的将目光落在外头。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站在门外,年修便瞧见了徐徐转回的顾西辞,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 不远处,周南猫在树后,瞧着款步走在木楼梯上的顾西辞,“爷,这是顾家那小子?上面那个,好像是小阉狗!”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今儿天气好,跑出来踏青的人不少,但这杏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若无身份,外头的守卫也不会放人。 若是私自闯入被抓住,会被送去府衙吃板子! “小阉狗一直跟苏阉狗形影不离,眼下这小阉狗在这儿……顾家小子,是来跟苏阉狗私会的?”周南顾自揣测,一扭头,只瞧着自家爷的面上,宛若乌云密布。 也不知是不是这杏花太过雪白,反衬的缘故…… “爷?”周南低唤,“您没事?” 没事是不可能的,脸色难看成这样,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有事! 周南寻思着,要是这苏阉狗和顾西辞纠缠不休倒也是件好事,毕竟他家爷的性子,他甚是清楚,这等耻辱之事,绝对能打消刚刚发芽的迷梦。 将一切,掐死在嫩芽时,扼杀在襁褓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保全爷的清誉。 没错,就是这样! 周南暗戳戳夸了一下自己:我真是太聪明! “爷,我觉得这苏阉狗和顾西辞之间,关系不清不楚的,肯定有猫腻!”周南煞有其事的开口。 杏花迎风摇落,洁白的花瓣洒落一地。 沈东湛冷冷的拂去、落在自己发梢的花瓣,眉眼间带着毫不遮掩的肃杀之气,就这么凉凉的剜了周南一眼。 如同冷面拂面,冷水泼头,周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要算计他家爷,得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 很显然,眼下时机不对! 沈东湛抬步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去竹楼。 精致的茶院,真真是蓬荜生辉,先前来了个苏千户,如今又来了个沈指挥使。 所幸,谁也没暴露身份。 进了门,沈东湛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尽量避开了云峰和年修的注意,雅间就顾西辞和苏幕的隔壁,隔着一层固定的竹帘。 竹帘甚是密实,瞧不清楚隔壁是什么人,但若是凑得近了,隐约能听到那边的动静,风声大,林子里略显嘈杂,听得不是太清楚。 周南紧贴在竹帘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却也没能听到只言片语。 杯盏在手,沈东湛面色凝重的望着外头,早些年在华云洲的时候,倒也跟着叶寄北出去踏青,瞧过花红柳绿。 后来到了殷都,一直忙于锦衣卫内务,为皇上办差四下奔波,哪有空像现在这里,停下来看看风景,好好的静下心喝杯茶?! “有动静了!”周南忽然低语。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目色幽沉,苏幕坐在那里,瞧着顾西辞温和浅笑,落回原位。 “太子殿下生辰将至,估摸着过了今日,就得忙活起来了。”顾西辞含笑端起杯盏,指尖捏着杯盖,继而淡然饮茶。 苏幕瞧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别开,若有所思的望着外头的美景。 “茶不是最好的,但有苏千户作陪,却是极好的!”顾西辞冲她笑了笑,“苏千户觉得如何?” 苏幕敛眸,终是回过脸看他,“我觉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人情还了你,还望顾公子以后莫要再做无用功,我这人……很讨厌被牵着鼻子走!” “很显然,我犯了你的忌讳!”顾西辞点点头,“很抱歉,没能了解清楚苏千户的喜好,犯了您的忌讳,可不这样……苏千户如何能与我共赏美景?这样的景色,一年到头也就那么一次,花开花谢皆有定数。” 苏幕没吭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苏千户喜欢芙蓉花,可眼下不是花开的季节,倒不如等着芙蓉花开,咱们再去芙蓉园。”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安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就等着她的回答。 提起芙蓉园,苏幕眸色暗了暗。 风过无痕,花香四溢。 “我还有事,先走了!”苏幕起身就走。 顾西辞依旧坐在原位,眸色温柔的瞧着她,“好!” 临走前,苏幕又细细的瞧了顾西辞一眼,可惜脖颈处衣襟略高,瞧不真切,再瞧着他的手背,完好如初,没有任何的异常。 敛眸,抬步。 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再没有逗留。 “爷?”年修行礼。 苏幕踩着木楼梯,缓缓走出了茶院,不过她也没走,反而立在了杏花树下,仰头瞧着满树莹白,层层叠叠如雪落枝头。 年修就不明白了,杏花有什么好看的? 风一吹,嗖嗖嗖就落了一地,便什么都没了。 “我娘,很喜欢杏花林。”苏幕愣愣的出神,“每年杏花开的时候,爹就带着娘去踏青,他们就站在杏花树下说话,我们就远远看着,瞧着爹痴痴的望着娘笑,我娘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是好看!” 年修愣怔,爷很少提及家里人,提及过去,估摸着今儿是触动了心神罢? 她站在树下看花,沈东湛坐在窗前看她。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瞧着那一树白花之下,站在身姿如玉的人,风吹动枝头,摇落一树杏花,飘落在她的肩头,沾在她的发上。 瞧不清楚她的情绪,但看得出来,她似乎很欢喜。 欢喜顾西辞的安排? 欢喜这杏花林? “爷?”周南回头,“他们方才还提及了什么芙蓉园。” 沈东湛扭头看他,不解的皱眉,“芙蓉园?现在可不是芙蓉花开的季节。” 这是看完了杏花,又要去看芙蓉花? 第203章 一身假皮 “呵,两个大男人相约看杏花,继而看芙蓉花?真是厉害得紧!”沈东湛阴阳怪气的说着,端起杯盏灌了一口茶。 茶浓,味涩。 “不是两个男人,是一男一阉人!”周南赶紧纠正。 沈东湛冷不丁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止不住咳了两声,眼刀子凉凉的从周南身上剜过,“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卑职……”周南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瞧着爷的样子,像是生气了? 往常他一口一个苏阉狗,也没见着爷这般生气……变了变了,这世道果然变了!一介阉狗,倒是成了香饽饽。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周南旋即回神,却见着云峰已经站在门口,继而是顾西辞从他身后走出,缓缓的踏入了房间。 “等会!”周南当即上前拦着,“等会等会!谁让你们进来的?这可不是你们定的雅间,没我家爷吩咐,谁敢进来?” 云峰没说话,扭头望着顾西辞。 “让他进来!”沈东湛不用扭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周南一愣,“爷?” “沈指挥使都开口了,你拦着作甚?”云峰往前挡了挡,给顾西辞腾了一条路出来。 周南没有理由拦着,毕竟沈东湛已经开了口。 想了想,周南瞪了云峰一眼,终是与云峰一道走了出去。 这地,不适合底下人在场。 周南的想法是:若是爷不高兴了,还能呼顾西辞两下,顾西辞没什么手脚功夫,肯定不是爷的对手,爷打人很有一套,能让你疼又不留下痕迹。前提是,云峰不能插手,这小子是有点功夫在身的! 关上房门,揍一顿都没人知道,周南怎么想怎么舒坦。 “没想到,沈指挥使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足以让人啧啧称奇。”顾西辞落座,漫不经心的笑问,“锦衣卫没什么事儿做了,倒是瞧上这里的香雪海?” 沈东湛也不恼,淡然自若的坐在那里,目光一直落在外头。 花海如旧,人去无踪。 苏幕不可能站在树下太久,追忆往昔容易痛彻心扉,她不是那种能容忍情绪外泄之人,偶尔那么一星半点,也只是难以克制之时的稍稍吐露。 醒过神来,她还是苏幕,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苏千户。 “人已经走了。”顾西辞知道他在看什么。 闻言,沈东湛终于敛眸看他,“顾公子可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点,顾西辞还是知道的,“不过,沈指挥使若是要杀我,可得快些动手,我这人素来好管闲事,活得越久,知道的……越多!”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幽幽的望着他,“这话你若是对着栾胜说,我保证,你活不到明天!” “可惜,齐侯府世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顾西辞接过话茬,“齐侯爷沈丘,想当年那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跟着当今圣上,南征北战,征伐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得皇上青眼,封为齐侯。可后来,皇上登基了,齐侯反而放手一切,纵情山水之间。” 顿了顿,顾西辞笑道,“似乎有些奇怪!” 功成名就在眼前,舍却富贵爱青山。 “人各有好,有什么可奇怪的?”沈东湛一双丹凤眼,阴深深的瞧着他,“倒是顾公子,才真的让人费解。” 顾西辞唇角的笑,微微收敛,转而又别开头干笑了一声,“费解?我不过是顾家的庶子,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跑到这殷都来碰碰运气,有什么可奇怪的?” “真是不好意思,在顾公子第一次出现在殷都时,我便着人去了一趟南都,问过了顾家的一些事。山高皇帝远是不假,但耐不住马开四蹄,千里闻讯呢!”沈东湛勾起唇角,笑得何其邪冷,“顾震有一妻二妾,正房有一儿一女。” 顾西辞皱了皱眉,幽然叹口气。 “妾室所生,亦是一儿一女,你就是那个唯一的庶子,也就是说在整个顾家,一个嫡长子,一个庶子,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出不了头。”沈东湛悠然浅呷,“而且我听说,顾家嫡长子,素来体弱,也就意味着……” 顾西辞闭了闭眼,“行了,别说了。” “顾西辞,你来殷都到底想干什么?”沈东湛冷问,“你以为我不说,就没人知道?南都即便隔了万里之遥,那也是大夏的国土,不管是皇帝派人去查,还是栾胜派人去查,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不是吗?” 顾西辞忽然笑了,带了几分嘲讽,“你确定,自己得到的消息,就是真的吗?” “真不真无所谓,是顾家的消息就成,想来皇上和栾胜,以及不少人……都是这样的心思!”沈东湛这话是半点都没错。 顾西辞当然知道,却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也是!” “消息是那个嫡长子放出来的?”沈东湛挑眉看他。 顾西辞不语。 “以你的手段,很容易化解,莫要到了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沈东湛起身,“玩人的,最终会被人玩,就像是淹死的,多数是会水的。” 顾西辞眼角眉梢微挑,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仰视并不舒服,好似低人一等,又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他剖开,将黑暗呈现在光亮之下,让人无所遁形。 “沈指挥使这话,颇有深意,我一定会铭记在心。”顾西辞徐徐起身,尽量与他平视。 沈东湛的目光太犀利。 不,是这人生就犀利,五官刚毅而眉眼精致,不管往那儿一站,都不可能泯然于众,于是乎他干脆出类拔萃,坐上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 既不能掩尽锋芒,倒不如锋芒毕露。 “光记在心里有什么用?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顾公子,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沈东湛腕上一抖,剑在手中转一圈,不偏不倚的落在顾西辞的肩头。 剑,为出鞘,不见血。 “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得到的命令是……取你顾西辞的项上人头。”沈东湛偏了一下头,冲他勾唇邪笑,“拿出你对苏千户的那份用心,来讨好太子或者其他人,效果会更好,更直接一些。” 顾西辞瞧着肩上的剑,眸色微沉,“素闻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不睦,如今看来,真假难辨!看到我和苏千户在一处,沈指挥使是担心多了个劲敌,还是多了个情敌?” 沈东湛放下剑,面无波澜的睨着他,“你可真把自个当回事!” “不敢。”顾西辞低头一笑,“沈指挥使是觉得苏千户平素冷淡,然则却能应我之邀,怕是对我青眼相看,所以这心里便不大舒服了!看您这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想必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连你都请不动的苏千户,今儿却能出现在这里,与我品茗赏花。” 沈东湛看傻子一般看他,终是敛眸转身,“自个都玩不转,还有心思对别人评头论足,顾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谁知竟塞了一肚子草包,而且还咀嚼上头,五内躁火!有空去看看大夫,实在不行就去求太子殿下,允你见见太医,有病趁早治!” “呵……”顾西辞低头一笑,竟被怼得哑口无言,哪能料到,冷漠得不近人情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竟也有这般刻薄的一面。 见着沈东湛出来,周南赶紧跟上。 “爷?”周南紧随其后,“顾家那小子,是不是特傲气?连苏千户都应邀出来赏花,可见二人关系匪浅。” 沈东湛翻身上马,“絮絮叨叨的干什么?跟个长舌妇似的!” 周南闭了嘴,讪讪的策马紧随。 “顾西辞!”沈东湛忽然低笑一声,带了几分嘲讽,“一身假皮,倒也有趣!” 周南:“??” 那小子瞧着就有些阴测测的,哪儿有趣了? 有毒还差不多! 雅阁内。 云峰疾步进门,“公子?” 顾西辞气息微喘的伏在桌案上,“我没事,我还好!” “快!”云峰赶紧从怀中取出瓷瓶,倒了一颗药塞进他嘴里,“快咽下去!” 顾西辞眉心紧皱,费力吞咽。 想了想,云峰当即伸手,撕开了贴在顾西辞脖颈上假皮,露出了红疹斑驳的肌肤,“公子,您深呼吸,好好缓缓!” 顾西辞无力的靠在竹墙上,将手背上的假皮撕下。 手背上,亦是红疹密布。 第204章 去东宫 从杏花林回来之后,苏幕一直站在后院的树下,愣愣的瞧着树梢发愣。 “她这是怎么了?”李忠端着药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儿怎么怪怪的?好似哪儿不太对劲?你们今儿干什么了?” 年修叹口气,“就是跟顾家那小子,去了一趟杏花林,喝了点茶什么的,回来之后就这样了!一直站在这里,让人瞧着有些瘆得慌。” “杏花林?喝茶?”李忠愣怔,“顾家那小子?就是那个瘦高个?” 年修点点头,“就是那个瘦高个,之前爷欠了点人情,所以寻思着还点,哪知道这人居然约了咱家爷去看花,你也知道爷的脾气,这些年刀光剑影惯了,哪儿干过这样风花雪月的事,这不……” 说着,年修指了指苏幕的背影,“风花雪月一上头,脑子就不清灵,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再这样杵下去,估计会以为自己就是那棵杏花树!” “少胡说八道!”李忠端着药近前,“爷,您该喝药了!” 苏幕回过神来,瞧一眼李忠手中黑漆漆的汤药,眉心微凝。 “为了身子,得喝!”李忠规劝,“炼制的药丸是为了方便出行,但药效终究是损失了不少,且分量不好把控。所以在家的时候,还是要这样喝药,才能让你更快痊愈。” 苏幕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刹那间,苦涩凝于喉间,徘徊在唇齿间,弥漫不去。 “忠叔!”苏幕敛眸,“还记得杏花林吗?” 李忠点点头,容色哀伤,“夫人最喜欢。” “那时候的日子,真好。”苏幕笑不出来,自然也不可能哭出来,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却无处发泄。 爱恨离愁,悲欢离合,都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受,想得心肝疼了,就抱一抱自己。 可是,自己的拥抱是冷的,想要爹娘和至亲的温暖拥抱,却是上辈子的事,可怕而可悲的是,再眷恋也没机会了。 被留下来的人,此生深陷悲凉。 “爷?”李忠眼中含泪,“您怎么了?” 苏幕回过神,“许久不曾提过这事,怕是自己都忘了,偶尔提一提,让自己记得些许,免得到时候连爹娘什么样子都忘了。” “不会忘,至死都不会忘!”李忠连连摇头,“爷,您也别多想,人得往前看,别回头,这话还是老爷说的,您可记得?” 苏幕当然记得,“所以这些年,我不敢提,不敢想,就怕自己会回头。” 别人回头,身后尚有归路。 而她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我记得幼时,小南吃不得杏仁茶,却眼巴巴的朝着要吃,爹娘自然不会纵他,谁知他偷偷的自个磨着吃了,最后差点丢了性命。”苏幕捋起袖子,“浑身上下,起了一片片的红疹。” 她今日遇见了一人,却没见到那一片疹子,老天爷到底没那么好心,会巴巴的将人送到她跟前来的。 李忠看着她的胳膊,小时候白皙可人,跟瓷娃娃似的。 如今,胳膊依旧白皙纤细,但上面却布满了伤痕,条横斑驳,凹凸不平。 “小……爷啊,您受苦了!”李忠老泪纵横,“会好起来的,再苦再难,如今您也长大了,活下来了,不是吗?” 苏幕放下衣袖,“至少,我还活着!当年的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笔血债,总要讨回来。 天理公道,血债血偿。 年修远远的站着,瞧着那一老一少,心内有些悲怆。 ………… 太子生辰这一日,宫内外好生热闹。 东宫,热热闹闹的。 前阵子出了事,所以此刻宫里热闹点,冲一冲也是极好的。 李璟这人好排场,丝竹声声,朋客满座,热闹非凡,受东宫邀约之人,皆列席入坐。 皇帝身子不济,躺在寝宫里歇着,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好热闹。”皇帝低低的咳嗽着,刚喝完药,整个人都有些倦怠,神情恹恹得厉害,“太子都找了什么人?” 栾胜在旁伺候着,“皇上,都是一些王公子弟,年岁差不多,比较能热闹。” “据说文武大臣送了不少东西?”皇帝又问。 栾胜笑了笑,“都是些玩乐之物,皇上若是不放心,奴才这就去看看!” “朕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怕他高兴过头了,到时候耍酒疯。”皇帝靠在软垫上,徐徐合上眼帘,“盯着点,别让他闹出乱子,饶是太子不争气,终究也是储君,是朝廷的脸、皇室的脸。” 栾胜仔细的为皇帝掖好被角,“奴才会让底下人盯着,皇上您好好休息,太子虽然有些任性贪玩,却也是个有分寸的。也因为如此,太子殿下心思单纯,对皇上您也是真的孝心,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拐弯抹角。” “就因为朕知道他的秉性,所以朕一直容忍至今,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皇帝闭着眼,“可他啊,一直不知道收敛,长此下去,怕是要吃亏的,朕不能就这样把江山交到他手里,那是害了他!” 栾胜垂眸,“皇上……” “改日,找个可信的人,好好在旁跟着,别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祸害他、挑唆他!”皇帝翻个身,“朕……累了!” 栾胜当即行礼,“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退出了寝殿,栾胜眸色微沉,“奈风,你去知会苏幕一声,让她今晚盯着东宫!” “督主?”奈风一怔,“您是担心东宫会出事?” 栾胜瞧了瞧,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沉默不语。 去东宫,是苏幕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偏偏又是义父吩咐,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无法拒绝。 “爷?”年修担虑。 苏幕面色沉沉。 第205章 喝醉了,看谁都像你 “爷,太子殿下他……”年修不知该如何开口,“要不,咱不去了?” 苏幕顿住脚步,半晌才一声冷笑,“义父的命令,谁敢违背?后果谁来承当?年修,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就算今儿去了东宫,死在了东宫,那也是命!”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年修。”苏幕又道,“若是事情不太对头,你就离开东宫,不要管我!” 年修愕然,“爷?奴才不走!” “我们这些人,最大的价值就是活着,你若是死了,可还有人会记得你?”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走!” 年修垂眸,不语。 东宫。 还没进门,便听得内里的喧闹声,到了这个时辰,丝竹管弦之音还靡靡不断,可见是真的热闹到了极点,也难怪皇帝那边会有点意见。 帝王生辰,也不过如此。 顺子赶紧上前行礼,“苏千户,您来了!太子殿下喝醉了,这会已经搀去寝殿歇息了,奴才这就去端醒酒汤。” 苏幕敛眸,“知道了!” 环顾四周,苏幕有些头疼。 “哦,苏千户放心,太子殿下进寝殿前已经吩咐过了,会陆陆续续的把人都送出去,稍瞬就安静下来了。”顺子到底是伺候太子身边多年的,眼力见自然少不得。 苏幕抬步往前走,长长的回廊里,烛光魅影,看不到尽头似的。 如顺子所说,周遭的响动很快就暗了下去,等着苏幕站在寝殿门前,丝竹之声也淡了,好似所有的热闹都这样过去了! 苏幕进了寝殿,扑鼻而来的浓郁酒味,让她极是不悦的蹙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她不喝酒也不能喝酒,这酒味熏得她脑仁疼。 “都给本宫滚出去!”李璟吆五喝六,说是醉了又不像是沉醉,说是没醉又是自我难控,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 底下人还没上前,就被他轰了出去,寝殿内空空荡荡。 空无一人! 苏幕在门口站了站,寝殿内没有人,她便不想进去了,与李璟独处是最忌讳的事情,她不喜欢也不愿意。 须臾,顺子端着醒酒汤进去。 苏幕想了想,便立在了门外候着。 “太子殿下!”顺子将醒酒汤放在了桌案上,赶紧搀着李璟坐在了软榻上,“您吃醉了酒,不要在窗口边上待着,吹着风容易受凉!” 李璟躺在软榻上,靠着软垫闭着眼,“吵吵闹闹,到了最后还不是一个人?” “太子殿下,先把醒酒汤喝了,否则明儿怕是要头疼。”顺子端着醒酒汤近前,“皇上怕东宫太热闹,所以着苏千户在东宫里守着,今天晚上……” 李璟猛地坐起,顺子来不及反应。 醒酒汤顿时落地,玉碗摔碎,当即摔得四分五裂。 “苏幕来了?”李璟狠狠的晃了晃脑袋。 顺子赶紧行礼,“是是是,人就在外头候着呢!” “怎么不进来?”李璟揉着眉心,酒劲上来了,脑仁钝钝的疼。 顺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寝殿内,酒味重,您是知道的,苏千户不喝酒,所以……所以奴才瞧着,她方才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闻言,李璟心神一震,“这……” “殿下,奴才重新给您盛一碗醒酒汤。”顺子行礼。 李璟点点头,“然后让苏幕端进来。” 顺子一怔。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李璟倦怠的靠在那里,伸手压了压眉心,“还需要本宫,再重复吗?” 顺子慌忙行礼,“奴才明白!” 李璟转头,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一蹦一跳,视线也跟忽明忽暗起来,盯着烛光看了一会,他终是累了,便阖眼小憩。 苏幕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只瞧着李璟闭着眼睛睡在软榻上。 桌案上,摆着未喝完的酒盏,旁边还隔着一个白玉壶。 人都睡着了,苏幕自然不会打扰,轻轻的将醒酒汤放在桌案上,转身就往外走。 脚步微滞,苏幕折返回来,捻着毯子轻手轻脚的朝李璟走去。 他终究是太子,若是招惹了风寒,又或者出了什么事,上头追究下来,苏幕首当其冲,毕竟今日,她是奉命前来伺候。 李璟似乎睡得很熟,苏幕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给李璟盖上。 腕上颓然一紧,苏幕目色陡沉,只瞧着李璟幽幽的睁开眼,睡意朦胧的眼睛里,跳跃着莫名的火苗。 瞧着腕上的手,苏幕面露冷色。 若他不是太子,她定然不会饶了他。 “太子殿下,您醒了?”苏幕抽回手,直起身,转而朝着桌案走去,“醒酒汤端来了,您喝了再休息!” 李璟坐在那里,瞧着她端着醒酒汤,缓缓朝着他走来,然后立在他面前,哈腰弯背的递上醒酒汤。 她是那样的恭敬、谨慎,“太子殿下!” “是栾胜让你来伺候的?”李璟仿佛有些病怏怏的,“还是说,让你来盯着本宫,监视本宫,怕本宫又惹出什么事来?” 苏幕垂着眉眼,“太子殿下的身子最为要紧,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那你……喂本宫!”李璟坐直了身子,软绵绵的靠在那里,“本宫没力气,端不了碗,还是你亲自来!” 苏幕眉心微凝,倒也没说什么,这是太子,是主子,她充其量也只是个奴才。 奴才,就是伺候人的。 李璟坐在那里,苏幕近距离的站着,修长的手捧着汤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 逆光之中的人,清冷如霜,长睫如精致的羽扇,半遮半掩的垂着,让人瞧不清楚她眼底的神色变化,似乎天地间的所有变数,都沾不上她的心。 卿本,无心。 喝了醒酒汤,李璟仍是坐在那里。 苏幕瞧了一眼空碗,“太子殿下好好休息,奴才告退!” “苏幕!”李璟喊了她的名字,“为什么急着走?” 苏幕弯着腰,“殿下需要休息,奴才不该打扰。” “若是该呢?”李璟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本宫喜欢被你打扰。” 苏幕握紧手中的空碗,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多谢太子殿下垂爱,奴才感激不尽,您好好休息,奴才会守在门口,绝对不会让人踏进寝殿半步。” “苏幕!”李璟忽然动怒,拂袖间夺了她手中的空碗。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药碗被他狠狠摔碎在地,刹那间四分五裂。 外头听得如此动静,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赶紧跑进来。 “太子殿下?” “殿下?” 顺子和年修是一起跑进来的,见着屋内的境况,二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滚出去!”李璟目光狠戾,“滚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入寝殿半步,否则,本宫要你们的命!滚!” 年修咬着牙,原是想要冲上去的,可顺子一把拽住了他。 “奴才告退!”顺子拽着年修往后退。 走的那一瞬,年修定定的望着苏幕,只瞧着她依旧弓着身子,极尽恭敬的立在哪里,一动不动的,那种神情让人有些害怕。 寝殿的大门,重重合上。 年修立在那里,浑身轻颤。 “先回去!”顺子道,“太子殿下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即便是督主来了,亦没有任何法子,何况是您!百户大人,您还是走!” 有那么一瞬,年修想冲进去,可脑子里却不断的回响着进东宫之前,苏幕交代他的那些话,他们这些人原就身不由己。 栾胜送她来,多半也是有了点心思的。 年修垂着眼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些年,送进寝殿里的人太多了,抬出去的也多。”顺子紧了紧手中拂尘,“可是,谁管过?谁都管不着!” 年修想了想,转身就走。 顺子叹口气,手一挥,一众人等全部退下。 寝殿外,空无一人。 寝殿内,四目相对。 李璟站起身,苏幕旋即躬身退后。 “苏幕。”李璟喊她的名字,“从你救了本宫的那一日开始,本宫就把你当成了最亲最近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本宫都希望你能站在本宫的身边。” 苏幕步步后退,“奴才誓死效忠太子殿下,绝无背叛之意,请殿下放心!” “本宫从来不怀疑你的忠心。”李璟瞧着她已经退到了桌案前,面上的倦怠之色渐渐成了冷色,“你就那么怕本宫吗?” 苏幕压根没有抬头,极尽奴才的本分,“您是主子,苏幕是奴才!” “到了这儿,本宫允许你不再以奴才自称。”李璟站住脚步,伸手拿起桌案上的酒盏,烛光下,酒盏里水光潋滟。 苏幕躬身行礼,“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太子殿下何必为难奴才呢?您若是没有别的事,奴才就……” “别动!”李璟音色沉冷,“本宫命令你,不许动!站直了!” 苏幕袖中双拳紧握,终是绷紧了咬肌,徐徐站直身子,“殿下,您想干什么?” “苏幕!”李璟晃动着手中的酒盏,忽然间扣住了苏幕的腰肢,猛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本宫有些醉,你知道醉了是什么滋味吗?那就是看谁,都像你!喝醉了,真好!” 音落瞬间,李璟仰头将杯中酒灌入口中。 苏幕眉心微蹙,又不敢给他一掌,推开他,只能伸手去掰,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以最温和的方式,解除他对自己的束缚。 谁知,李璟手中的杯盏,被用力掼碎在地,他冷不丁钳住苏幕的下颚,狠狠吻下去。 这把戏,她之前就受过。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忍一忍,便罢了! 然则…… 苏幕赫然扬起长睫,疯似的推开李璟。 第206章 但愿,还来得及 酒入咽喉,浓烈的辛辣味,刺激着苏幕的感官。 不会饮酒之人,受不得如此这般。 苏幕登时打了个寒颤,顿觉舌头发麻,不,是整个头皮都发麻,脊背上顿时窜起一股寒气,冻得她直哆嗦。 此前也曾沾过酒,但那酒并不似此刻辛辣,也没这么大的酒劲儿。 可李璟给她灌下的这口酒,简直是…… “苏幕!”李璟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就那么、那么不喜欢本宫碰你吗?为什么呢?是本宫对你不够好?” 苏幕捂着咽喉,刺辣辣的疼,这种难以言表的痛楚,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苏幕。”李璟步步逼近,“在偌大的皇宫里,本宫什么都有,可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唯有在你这儿,本宫这胸腔里头,才能被装得严严实实。” 苏幕步步后退,视线有些模糊,脑袋沉甸甸的,她的体质不适合饮酒,素来也是滴酒不沾,哪里受得住这烈酒的酒劲儿。 “太子殿下!”苏幕神情恍惚,“站着……别……” 扶着墙的时候,苏幕有些腿软,狠狠的甩了甩头,摸索着朝寝殿门口走去。 “去哪?”李璟笑了一声,“旁人不知道你,本宫却是知道的,欺君之罪,别说是你,饶是栾胜也担待不起,这也就是为什么,只要本宫想见你,他就不敢拦着的缘由。” 苏幕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不得不承认,李璟的话很有道理。 诚然,栾胜为什么对李璟有求必应,苏幕占了不少缘故。 “他送你来,其实也有讨好本宫的意思,也算是给你谋个好前程,只要你能留在本宫身边,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本宫会好好对你。”李璟笑得邪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唯一的弱点还是没变,畏酒!” 苏幕抬眸,飞身而起。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哪知…… 肩头骤然挨了一掌,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道黑影从窗口掠过,身子便因为惯性而被震飞,落地的瞬间,脑子里一片浑浊。 她气息奄奄的躺在那里,只瞧着那双黑靴,不急不缓的朝着自己走来。 若然是毒,她倒是可以用内劲逼一逼,伤势未愈,但是可以搏一把。 可惜,这是酒…… 是酒啊! 烈酒! 李璟弯腰,徐徐的将人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怀里的人,羽睫轻颤,气息奄奄,别看着平时张牙舞爪的,到了这会……真是乖顺得宛若猫咪一般。 真好! ………… 年修立在宫道上,左思右想,东厂是没人敢闯东宫的,督主下令让千户大人来东宫伺候,谁敢违拗督主的命令? 宫里,没人能帮得了爷。 没人…… “不对,还有人!”年修眉睫骤扬,“对,对!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能如此了!” 音落,年修撒腿就跑。 乍见着年修冲过来的时候,周南趾高气扬的拦着他,“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怎么,今儿去东宫吃醉了酒,跑这儿撒酒疯来了?” “你少废话!”年修愤然,“我要见指挥使大人!” 周南瞧着偏殿,此处是沈东湛在宫里的休息之处,此刻人就在里面,不过……周南可没打算放她进去。 “你想见就能见?这可是咱们锦衣卫的地方,不是东厂!”周南轻哼,“跑错了地方,叫错了场子,您还是尽早离开!” 他家爷有要事,在里面与人相商,若是让年修撞见,到时候东厂…… 呵,谁知道这年修的满面焦急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来探消息的,岂非要惹出幺蛾子? 年修急得直跺脚,“我要见沈指挥使,人命关天,算是我替我家苏千户求他!” “苏阉狗?”周南愣了愣,“不能进去!” 年修咬着牙,“你若是再拦着,若是出了事,你如何担当得起?” “不能进去,就是不能进去!”周南瞧了一眼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拦着!” 年修气急,“好啊,好你个周南,这梁子……咱们结大发了!”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只能走另外一条路。 瞧着年修撒丫子跑开的背影,似乎真的很焦灼。 “你,去东宫看看!”周南吩咐底下人,“莫要打草惊蛇,不要惊动任何人,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听明白了吗?” 底下人颔首,赶紧跑去东宫。 这年修,到底搞什么鬼?玩什么花样? 年修没法见到沈东湛,眼下只能去找顾西辞,想来念着此前的情分,顾西辞应该可以施以援手? 但愿,还来得及! 第207章 怒急攻心 顾西辞喝了点酒,太子盛情,他推辞不过,自然要装模作样的喝两口,好在这两口酒并不足以让他喝醉,只是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风一吹,有些脑仁疼罢了! “公子?”云峰递了杯水,“此处风大,还是早些出宫回去罢?” 顾西辞揉着眉心,“东厂那边没什么动静?” “公子,您说的是什么动静?”云峰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苏千户?” 顾西辞横了他一眼,“云峰,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表现?是觉得现如今日子太舒坦,怀念以前的日子?” 闻言,云峰面上一紧,当即赔笑,“不敢!” “不敢就老实点,少些废话。”顾西辞幽然叹口气,瞧着夜里颇为寂静的御花园。 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已荡然无存。 “栾督主去伺候皇上,估计是有点名堂,就在您出东宫之后,他便派了苏千户前往东宫伺候。”云峰如实汇报。 顾西辞“咻”的站起身来,音色沉戾,“你说什么?苏幕去伺候太子?” “是……是啊!”云峰愣怔,“往常也是如此,就拿之前二皇子谋反,亦是苏千户前往东宫保护太子,这原就是惯例。” 顾西辞拂袖而去。 云峰不解:“……” 苏千户对太子有过救命之恩,这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是以东宫有什么事,栾胜都会让苏幕过去。 往常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妥之处,今儿这是怎么了? “顾公子!”年修喘着气,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总算找到你了!” 顾西辞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面色顿时变了,心知大事不好。 年修跟着苏幕,所以这性子和喜恶也跟苏幕相近,苏幕性子冷,压根不待见顾西辞,若无必要,年修也不会私底下来见他。 如今这般,定是苏幕出了事。 且这事,不能与栾胜相商。 顾西辞脑子一转,便知道,此事八成与东宫有关,否则满宫都是东厂的人,年修怎么可能孤立无援,不得不找上顾西辞这个外人。 “苏千户出事了?”顾西辞问。 年修红着眼,“太子殿下喝醉了,爷进了太子殿下的寝殿,然后……” 还不等年修说完,顾西辞撒腿就跑。 谁也不知道,这宫里发生了何事,只瞧着年修跑在前面,顾西辞和云峰跟在后面,三个人一口气从御花园跑到了东宫。 “公子?”云峰伸手去搀。 顾西辞气喘吁吁的扶着墙,满头大汗,一抬眼,不远处就是东宫。 然则,东宫内外好似有些缭乱。 宫道上有不少宫人来来回回的跑,提着水桶往东宫方向冲去。 “这是怎么了?”云峰诧异。 年修在前面,见着二人停下来了,当即折返,“顾公子,快些!” 从他离开,去找沈东湛,再后来满宫里找顾西辞,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此刻的年修已经不敢肯定,苏幕是否还完好? 毕竟,这些年从太子寝宫里抬出去的小太监那么多,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身子废了就是死了。 但即便如此,年修也不愿放弃。 万一,万一还有生机可寻呢? 要知道,苏幕对太子,可是有救命之恩在先的! 三人进了东宫,才知道东宫起火。 许是近来天干物燥,又逢着今儿是太子生辰,四下光亮非常,风吹倒了烛台,以至于烧起了一小堆的枯叶。 其后,燃烧的枯叶被风吹得到处飞,继而点燃了边上的殿宇,火势在风的助力之下,一发不可收拾。 幸运的是,并无人员伤亡。 所有人都在后院,据说太子李璟也去了后院,现如今还在那里大发雷霆。 顾西辞推开了寝殿的门,因着平素李璟的厚待,倒也没人敢拦着他,只是刚踏进寝殿,还没走上两步,他便顿住了脚步。 云峰在外头守着,免得到时候太子回来了,不好解释。 而年修,则跟着顾西辞往寝殿里冲。 “顾公子?”年修愣怔,低眉望去,地上横七竖八的丢着衣裳,有太子的衣裳,也有……褐色的长衫,以及歪倒在地的皂靴。 年修整颗心都在打着颤,疯似的撩开帷幔,冲进了内殿。 内殿,空无一人。 床榻边上,还挂着撕碎的中衣一角。 年修呼吸急促,软着腿朝床榻走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苏幕的贴身之物,他便如此,静静的站在床榻边,瞧着床榻上那一滩血迹。 窗外的风,呼啸着往内钻,撩起床幔,呼啦啦的作响。 顾西辞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年修痴愣的立着,没见着苏幕的踪影。 “别愣着了,去找人!”顾西辞转身就走。 年修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抬袖拭去眼角的泪,大步流星的跟在顾西辞身后,跑出了太子寝殿,眼下的关键,是把人找回来。 可是皇宫这么大,谁知道她会藏在何处? “你仔细想想,平时的时候,苏幕会去哪?”顾西辞知道,不能这样盲目的找,得有个大概的方向才行。 这就得问年修,只有年修知道,苏幕会去何处。 年修有些心慌,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他及时醒过神来,当即报了几个地方,与顾西辞主仆分开去找。 东宫闹糟糟的,其他地方却安静得可怕。 皇宫的守卫,不可能因为一个东宫而悉数奔赴,各司其职,是最基本的职责所在。 三人连冷宫都找了,就是没找到苏幕的去向。 “爷到底去哪了?”年修急红了眼,“这黑灯瞎火的,躲在了何处?” 饶是受了伤,也该出来才是,这样一味地躲着,万一伤势加重,那该如何是好?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大伤小伤不计其数。 年修想想都觉得心疼,愈发着急难耐。 顾西辞也着急,这样盲目的找下去不是办法,却也不能惊动东厂,毕竟苏幕去伺候太子,是栾胜的命令。 “你再好好想想,苏千户平时有事,会在何处静心?”顾西辞拽住了年修。 年修眉心紧皱,“该找的都找了。” “公子,苏千户会不会已经出宫了?”云峰忙问。 顾西辞一怔,别说,真有可能。 “咱们不能在宫里久留。”云峰又道,“要不,出宫找找?毕竟这宫里咱也不是太熟悉,不如就让百户长在这宫里找,天亮之后宫门口碰头!” 年修点头,“如此可成。” “好!”顾西辞敛眸,“我去宫外找,你在宫里找,务必找到他!” 双方,分头行动。 可是,谁都没有把握。 苏幕到底,去了何处? ………… 寂静的屋内。 昏暗至极。 烛光缭乱。 沈东湛坐在床沿,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苏幕,不由的皱起眉头,极是不悦的瞧着收拢银针的王太医,“师伯,你倒是说个话,她怎么样?” “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王太医瞧着他面上的冷色,极是嫌弃的扯了扯唇角,“哎呦呦,你这是什么表情?现如今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着你,倒是学会摆脸子给我看?小子,做人不能这样见色起意,小心咯,色字头上一把刀!”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这才起身朝着他走去,“到底如何?” “不是说了吗?吐血是因为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王太医瞧着双目紧闭的苏幕,再看看面前的沈东湛,“你这小子,猴急猴急的作甚?人家现在还当你是死敌,你倒是巴心巴肺的,回头反咬你一块,你便知道她是什么美人蛇。” 沈东湛轻哼了一声,“多谢师伯提醒,我会记住的,一定万分小心,但是也请师伯保密,有些事情可不敢随便往外说,毕竟……” “得!”王太医满脸愤懑,“连师伯都敢威胁了是吗?哎呦,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仔细我修书一封,递给你师父,到时候让他赶紧来清理门户!” 沈东湛笑了笑,拱手作揖,“多谢师伯!”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是个丫头!”王太医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不敢置信,更多的是惋惜,“别人家的姑娘,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她却是拿剑杀人,不惜以命相搏,生死都不能自主,倒也是可怜。” 沈东湛拿起桌案上的瓷瓶,“给她的?” “她之前服过药,给她开药的大夫医术不错,但是有些心急,开的尽是些虎狼之药,虽然能在最短时间内让她复原,但最忌情绪激动,否则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样。”王太医收拾好了药箱,“让她别着急,伤得慢慢治,欲速则不达啊!” 沈东湛点头,“多谢师伯。” “你小子平素没这么礼貌,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多谢,啧啧啧……真把自个当她男人了?”王太医轻哼两声,“以前这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 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舔过,继而干笑两声,“这不是被逼的吗?” “小色胚子!”王太医骂骂咧咧的出去。 外头,周南赶紧上前,“王太医,如何?” “死不了!”王太医瞧着合上的房门,仔细叮嘱周南,“看着点,别让人看见,免得到时候给你们爷惹来灾祸。” 周南颔首,“我知道!” 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睦,若是让人瞧见了,怕是连皇上都会起疑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房门合上,沈东湛端着水回到了床前。 苏幕还处在昏迷之中,薄唇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这般虚弱的模样,倒是与她白日里的冷冽张扬,大相径庭。 柔和是柔和了些,但更多的是让人担心。 沈东湛宁愿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不愿她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为人鱼肉。 将药丸塞进苏幕的嘴里,他以掌心托起她的后脑勺,将水往她嘴里灌,可谁知这水却沿着唇线,从唇角滴落。 药,咽不下去。 沈东湛赶紧把人放平,捻着帕子轻轻擦着她的唇角,苍白的皮肤因为他的擦拭,略显微红,惊得他慌忙收手。 平素用力太猛,眼下忘了收力。 他坐在那里,呼吸微促,如王太医所说,她伤势未愈,得慢慢的调养回来,不吃药如何能痊愈?如何能好转? 她这伤的起源,也与他有些关系。 如果当初是他接下尚远这一刀,也许…… 想了想,沈东湛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徐徐俯身吻上她的唇。 舌,抵着她嘴里的药,慢慢的推入她的咽喉,合着那一口水,终是让她吞咽下去,只是她那两道眉,却因为异物的搅动,而微微拧起。 恍惚间,羽睫颤抖了一下,微微破开一道眼缝。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有个人影,看不清楚模样,却是那样的伟岸高大,遮天蔽日似的,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将她拢于他的暗影之中。 第208章 你醒了? 沈东湛垂着眉眼,瞧着苏幕长睫微颤,似乎是醒了,但转瞬间又轻飘飘的合上了眼,可见不是真的苏醒。 唇,柔软。 沈东湛捻着帕子,轻轻拭着她的唇角,药丸已经咽下,他便也放了心。 起身,行至一旁的水盆处,端起水盆转回床边。 沈东湛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之前把她从太子寝殿带出来,她身上沾了血,尽管之前擦拭过,但也只是粗略的擦了擦,免得他那师伯又犯嘀咕。 “斗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你躺着,我坐着!”沈东湛捻了帕子,轻轻擦着她的脖颈。 视线,沿着她的脖颈往下,然则……瞧着她微露的锁骨,沈东湛冷不丁缩了手,默默的别开了头。 想了想,沈东湛重新回过头,伸出两指,小心翼翼的拢了拢她的衣襟,然后重新为她掖好被角,免她着凉。 帕子擦拭着她的手背,沈东湛仔细的抹去,她手背上的血星子,“是不是蠢,明知道太子喝醉了,还敢进他的寝殿?你找个什么理由不行?非要这么认死理?栾胜就算于你有恩,说待敌,也只是不相干的人!” 这宫里,哪有什么真的情分可言?! “傻子!”他低低的说。 安静下来的苏幕,静美祥和,没有半分戾气,沈东湛定定的看着她,脑子里满满都是之前,闯入太子寝殿的画面。 东宫后院起火,太子李璟夺门而出,沈东湛从窗口蹿入。 只一眼满地凌乱的衣裳,他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再瞧着衣衫不整的苏幕,血淋淋的躺在床榻上,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沈东湛几乎没有犹豫,抱着人就跑了,一路上轻功疾驰,在屋脊上飞窜。 亏得周南赶紧跟上,将人避开,否则这大半夜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抱着东厂苏千户,在皇宫屋脊上狂奔,传扬出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抱着人回到这儿时候,沈东湛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抖,还记得当初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见着她被砍了一刀,他打心眼里盼着,她死在尚远的手里才好,也免得他动手。 可现在…… 倒是有点报应的意味在里头。 “苏幕!”沈东湛眉心微蹙,徐徐伸出手,却在即将碰触到她手背的瞬间,又将手缩了回来,“你若是醒着,我便不与你客气!” 但她昏迷着,他岂能趁人之危? “你当……如何不客气?”幽幽的声音,虚弱至极。 沈东湛骤然挑眉,狐疑的瞧着一动不动的苏幕,“你醒了?” “沈东湛。”羽睫微扬,苏幕睁开眼,视线依旧模糊,“你把我带出来的?” 沈东湛往前凑了凑,“你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之前…… 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虚弱至极,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苏醒,是她底子好、命大,可她刚刚醒转,有些东西还真的是…… “想不起来就别想!”沈东湛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回来。你之前吃的药,太过猛烈,伤势那么重,还是要缓缓而治为好!” 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柔荑,暖得苏幕眉心微蹙,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苏幕想起来,奈何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不由的定定的望着沈东湛,不过是一杯酒而已,她虽然畏酒,但也不至于这般不中用。 “酒中有药。”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温声解释,“不知道是谁下的,要么是对付太子,要么是太子对付你。”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苏幕便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的身子缘故,是那杯酒里有药。 可是,这药到底是谁下的呢? 沈东湛瞧着她难受的样子,知道她躺不住,便将她扶坐起来,拿了垫子塞在她身后,“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苏幕垂着眉眼,“你是进去的?” “你的卧房尚且进得,何况是宫里。”沈东湛瞧着她一张一合的薄唇,下意识的喉间滚动。 第209章 适合女儿家用的 “擅闯太子寝殿,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苏幕气息奄奄,虚弱的垂着眉眼,那一口心头血,让她一时半会的缓不过劲来。 如王太医所说,她这是虎狼之药服了太久,以至于情绪忽然激动,导致心血翻涌,所以心脉受损,得好生静养,慢慢的补回来。 可那样的情况,谁又能忍得住呢? “我若是正儿八经的过去,你觉得太子会放人吗?”沈东湛反问,目色灼灼的盯着她,“就你之前的样子,别说是太子,饶是我见着……” 蓦地,室内一片沉寂,安静得只剩下烛花偶尔炸开的哔啵声。 那一刻,苏幕脑子清灵,眼睛里清楚的倒映着他略显痴愣的容脸,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剑眉紧蹙,凝着某些化不开的东西。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很多东西不是你开口、我答应,便能得到。 苏幕瞧着他不安分的手,转瞬即逝的微恙被她掩饰得极好,抬头间,她面无波澜的望他,口吻里带了些许嘲讽,“你打算握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听得这话,沈东湛刻意握紧了掌心里的柔荑,“觉得不痛快?” “东厂和锦衣卫,没有握手言和的时候。”她答非所问。 沈东湛恍然大悟,“现在不是有了?” 苏幕:“……” 好半晌,苏幕幽幽的开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是知道……才做的。”沈东湛理直气壮,“不明白的,是苏千户你?” 苏幕皱了皱眉。 “不懂也没关系,我让你一步,且握着你的手,等你明白的那一日再松开不迟!”他语重心长的说教。 苏幕忽然呵笑了一声,“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愿闻其详。”他虚心求教。 苏幕舔了一下后槽牙,“逛了花楼、得了便宜却不给银子,还嫌姑娘做得不够好,美其名曰是在教她如何伺候男人。” “被你绕得头疼。”沈东湛皱眉看她,“说人话!” 说人话? 那就只有三个字了。 苏幕轻哼,“不要脸!” “用我爹的话来说,脸这东西从来不是自己要的,你有多大本事,别人就会给你多大的脸面。”沈东湛不以为意,安然坐在床边。 苏幕没有说话,脑子里是昨夜的情景。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必多想,想也无用。”沈东湛仿佛看穿了她,“太子不会声张,否则皇帝不会放过他和栾胜,不是因为你,而是痛恨东厂和东宫,这样明目张胆的勾结!” 仿佛被戳中了心里事,苏幕的面色不太好,羽睫垂落,没有再与他对视。 谁能想到,沈东湛如此观察入微,竟是将她的心窥透得如此清楚,“皇上什么都知道,只是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对于先皇后的亏欠,皇上想从太子身上弥补,可太子素来纨绔,让皇上很是失望。” 苏幕抽回手。 “但皇上需要东厂来扶太子一把,否则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朝臣,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到了那时候别说是太子之位,只怕是太子的命都保不住!”沈东湛这可不是吓唬她。 苏幕对于朝堂之事,无暇插手,是以知道得不少,但……不会像沈东湛这般会深入分析,她终究只是杀人的剑,无需太多心思。 心思多了,剑就不好使了,便也到了该销毁的时候。 但沈东湛不一样,他原就是齐侯府世子,从小学文习武,样样精通,沈丘给他请的夫子之中,就有已故太傅之子,教的是朝廷上那些东西。 爹说,即便当下用不着,也得用心学,谁能保证这辈子都用不着?不得不说,父亲深谋远虑,这不……到底还是用上了。 “沈东湛,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整个锦衣卫都会受到牵连。”苏幕倒是没想着利用这些话,对付锦衣卫和沈东湛,内里有些莫名的东西,堵在心口上,让她下不去手。 但她担心,隔墙有耳。 “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操心自己,就你这副身子骨,怕是瞧不见我倒霉的那一天。”沈东湛转身去倒了杯水,“苏幕,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到什么时候?太子知道你的底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欺君之罪乃是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苏幕倒是被她逗笑了,“诛九族?我便是九族,一个人,一条命,全族!” “年修的命,耿少离的命,还有舒云的命,都不要了?”沈东湛问。 苏幕哑然。 “在这宫里宫外办差,没有所谓的孑然一身,总有牵连,哪怕没有血亲,也有身边的人。”沈东湛将杯盏递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苏幕顿了顿,想起方才的事儿。 方才她隐约感觉到有东西滑入自己的嗓子眼,然后…… “你给我吃了什么?”苏幕喝了口水。 沈东湛倒也没想其他,“药丸。” “药丸……”苏幕抿唇,抬眸看他。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无奈的瞧着她,“药丸精贵,用不上!我若是要毒杀你,绝不会等到现在,趁着你身子弱,一刀结果了你,再将你丢到乱葬岗,反而省心省事。” “你倒是会做生意!”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她,“是当年救太子的时候,被发现的?嗯?” “知道还问?”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瞧着她挣扎了一下,仿若是要起身,奈何太子宫里的东西太厉害,以至于苏幕未能得逞,软哒哒的靠在软垫上。 “这垫子不舒服,你便直说,都是男儿用的东西,难免硌得慌!”沈东湛眉心微凝,“我这儿倒是有女儿家能用的。” 音落,他便挪动身子,坐在了床头边上,抽了她身后的垫子,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苏幕:“??” “苏幕。”沈东湛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还好吗?” 三个字沉甸甸的,却振聋发聩,让她心内不安,极度不安。 “沈东湛,你疯了吗?”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作势要推开他。 疯? “呵!”沈东湛轻呵,“当初是谁先动的手?那一袭红衣,可不是我自个往上套的?苏幕,是谁亲口说的,你到底是我的妻?” 苏幕愕然心颤,真是……报应不爽,来得太快! “怎么,答不上来了?苏幕,做人要有始有终,你如此这般,可不似东厂赶尽杀绝的做派!”沈东湛不温不火的调侃,“既是撩了人,自要撩到底,什么时候我心悦诚服了,你才能撤手。” 苏幕被他拥在怀中,耳畔是他胸腔里矫健的心跳。 “沈东湛,你觉得我会任你摆布?”她不过是识时务罢了,没法子只能靠在他怀里,若是等她恢复气力,自不会与他客气。 沈东湛握住她的胳膊,慢慢悠悠的抬了一下,“你说呢?” 这……可不就是任他摆布嘛! 苏幕气不打一处来,“沈东湛!” “昔年夫子教导,遇见记不住的诗词,多念两遍,加深印象。”沈东湛低眉看她,“你可以多喊几声,今儿记不住,明儿继续喊,总归要记住。” 苏幕努力深呼吸,“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内劲提不上来就别瞎逞能,当时你身上有血,我怕你中毒或者是内伤发作,所以提前封了你几处要穴,又加上那杯酒……你这一时半会的,别指望用内力。”沈东湛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 东厂的苏千户,是个狠辣角色,岂会任人摆布?此刻若是有剑在手,他敢保证,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劈了他。 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满腔的狼心狗肺。 “好好养着,待会宫里安静下来,我会送你出宫。”沈东湛为她掖了掖被角。 苏幕瞧着不远处的窗户,“东宫出了何事?” “年修来找我的时候,我有要事在身,没能及时见着他,好在周南谨慎,让人留了个心眼,查探东宫的消息,这才知道你进了太子的寝殿。所幸……我到底没错过!”沈东湛心有余悸,若是自己去得晚了些,那该是怎样的后果?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终是想清楚了当时的事,李璟抱着她上了床榻,动手撕碎她的衣裳,她极力想要挣扎,奈何酒劲加药劲,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几番挣扎无果,竟是一口心头血吐出。 乍见她口吐鲜血,李璟顿时酒醒了一般,愣在床边没有动弹,再瞧着苏幕面白如纸,触她眉眼冰凉,李璟吓得魂都飞了。 李璟想去传太医,可一想到,若太医见着苏幕这般模样,躺在他床榻上,鲜血淋漓的……他该如何解释? 平日里,其他小太监死了便死了,白布一盖便丢去了乱葬岗。 可苏幕怎么办? 他是绝对不会,把苏幕丢去乱葬岗的。 李璟,舍不得。 恰,后院起火,整个东宫都闹了起来。 趁着机会,李璟让顺子去请熟识的太医,而自己则去后院露脸,免得到时候再生事端。 谁知道,饶是如此谨慎的安排,苏幕还是“跑”了。 丢了苏幕,李璟大发雷霆。 东宫。 寝殿。 李璟怒气正盛,瞧着床榻上的血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废物!都是废物!一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哪樱花国宫被人摘了脑袋,你们怕也看不住!” 顺子跪地磕头,“太子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黑压压的,跟前跪着一片人,高呼着太子恕罪,却无人敢多解释,太子是什么人?太子是什么脾气?你敢争辩,他会当场杀了你! 外头一声响,栾胜脚步匆忙的进来。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及至跟前,栾胜行了大礼。 李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微微收敛了脾气,“栾胜,她不见了!” 栾胜环顾四周,手一挥,众人悉数退出了寝殿。 殿内,烛火摇曳。 “殿下莫要着急,苏幕不会丢。”栾胜皮笑肉不笑,“她定然是回去疗伤了!” 语罢,他近前瞧着床榻上的血色。 颜色很新,不是毒血,这么多血,自然也不可能是…… “疗伤?”李璟心下陡沉,“是本宫大意了,忘了她身负重伤,内伤未愈,是本宫、本宫太着急了,是本宫害了她!” 栾胜行礼,“殿下好生歇着,今儿到底是您生辰,闹也闹够了,别再闹出动静,皇上那头可不太高兴啊!” “父皇他……”提起皇帝,李璟面露惧色。 栾胜叹口气,“您也知道的,皇上病着呢!这宫里闹腾得厉害,对皇上的身子没有裨益之处,是以这事交给奴才去办,您就好好歇着。” “好!”李璟点头,“若有苏幕的消息,尽快差人来报本宫。” 栾胜颔首,“奴才明白!” 走的时候,栾胜又回头瞧了一眼窗户,眉心微拧。 出了寝殿大门,栾胜面上笑意全无,沉着脸走出了东宫。 宫道上,栾胜缓步前行。 奈风跟在其后,微垂着头,“督……” 还不等他开口,栾胜转身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子,“杂家不是让你盯着?怎么会变成这样?苏幕人呢?” 第210章 找上门 奈风跪在地上,只觉得上方凉飕飕的,可见栾胜是动了气,也许是动了杀意,是以他不敢抬头,只能跪地上禀,“督主恕罪!” “只恕罪就成了吗?杂家让你看着人,太子纵然有心,却也该吊着,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她跟后宫那些死了的小太监有什么区别?”栾胜很是清楚太子的秉性,“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就是自掘坟墓!” 奈风知道,所以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东宫的火,怎么回事?”栾胜问。 奈风急忙应声,“说是风吹着灯笼,燃起了落叶所致,火势蔓延至旁边的殿宇,好在及时被人发现,太子处置了看守不利的宫人。其后,顺子偷偷的请了刘太医。” “刘太医是咱们的人。”栾胜知道这事。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明白,苏幕出了事,虽说地上的衣裳已被收拾干净,可依旧能看见床榻上的血迹,还有屋内的凌乱。 “有人进了太子寝殿,你们居然都没有发现?”栾胜低眉瞧着奈风,幽幽的眯起眸子,“后院起火,人丢了……” 奈风一怔。 “能制住苏幕,肯定是太子做了什么。”栾胜缓步往前走,心下沉沉,“既是制住了,说明她无法行动自如。那,后院的火是怎么回事?” 奈风忽然就明白了,“督主的意思是,有人救走了苏千户?” “走!”栾胜骤然冷色。 奈风不敢言语,赶紧跟上,也不知督主要去往何处? 直到…… “督主?”奈风愣怔,“这是沈指挥使的休息殿。” 底下人自然不会让栾胜进去,纵然栾胜是东厂提督,奈何东厂和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到了皇帝跟前,栾胜也得跟沈东湛几分薄面。 所以,拦着栾胜实属应当。 “沈指挥使在里面吗?”栾胜问,“通报一声,就说杂家要见他。” 底下人可不敢乱说,只行了礼,“咱们也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会来,只能帮着进去看看,若是大人在内,定然为督主通报!” 栾胜也不着急,就在外头候着。 东厂是东厂,锦衣卫是锦衣卫。 皇帝在上头搁着,谁也不能先动手,否则就是理亏。 周南叩响房门,“爷!栾督主来了,此刻人就在殿外头,等着要见您!” 闻言,沈东湛瞧了一眼怀中的苏幕。 苏幕抖着手想推开他,却是把自己推得往后仰,直挺挺的躺在了床榻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撑起上半身,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气息微喘。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藏在衣柜里。”沈东湛立在床边,“你这义父来得可真是时候,我这好不容易捡着机会,可劲儿欣赏你的狼狈模样,他倒是紧赶着来捡你。” 苏幕望向门口,“义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我此番逃出太子寝殿,只怕是触怒了义父。” “再给你一顿鞭子,教你做人?”沈东湛问。 苏幕没说话,羽睫微垂,掩去眸底沉冷。 周南还在外头叩门,“爷?” 叹口气,沈东湛行至门口,开门瞧着外头的周南。 “爷,栾胜来了,这会已经在外头,卑职想着……可能是冲着苏千户来的。”周南低声说,“若是让他进来,怕是要露馅。” 沈东湛瞧着他,“你有能耐,把他挡在门外?” “卑职……”周南抿唇,“不敢!” 栾胜那是什么人? 一个喜怒无常的阉人,比之苏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幕这一身的功夫,都是栾胜手把手教的。 “不敢还想逞能?嫌命太长?”沈东湛立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殿门,“跑是不可能了,我前脚窜出去,他后脚就能逮着我!” 周南连连点头,“据说这老东西,功夫极高,虽然咱没瞧见他出手,只看过苏千户便可知一二,绝对不好惹!” 万一被当场抓包,那可就糟了!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抱着苏千户窜宫墙,被东厂提督抓个正着,哎呦,这叫什么事儿?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沈东湛自然没那么蠢,指着边上的偏殿,“备酒菜。” “是!”周南颔首。 想了想,沈东湛又道,“回来!” 周南都迈开步子了,又赶紧跑回来,“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东湛凑过去,伏在他耳畔低语两声。 “听明白了吗?” “明白!” 须臾。 栾胜进门。 “沈指挥使倒是有雅兴,这个时辰了,还在殿内喝酒?”栾胜环顾四周,瞧着边上的寝殿,眸色沉了一下。 沈东湛拂袖落座,“请!” “东宫走水,沈指挥使不知道吗?”栾胜坐定。 沈东湛眉心微蹙,“栾督主不是知道了吗?这种事,需要东厂和锦衣卫联手,才能摆平?你敢,我还不敢呢!到了皇上跟前,又得把我爹往外搬,免得皇上劈头盖脸的训一顿。我这人,脸皮薄,受不住这些!” 栾胜轻呵,“沈指挥使说笑了,不过是一点火势罢了,没什么大碍,何需东厂和锦衣卫齐齐出手。” “这不就结了!”沈东湛笑着斟酒,“不说各自的身份,且说年岁,你为长,我为晚辈,总归还是要礼让一番,所以……干脆躲起来喝酒!” 栾胜皮笑肉不笑,人精! 第211章 调虎离山 在栾胜面前,这点小把戏算得了什么呢?栾胜才是真的人精,在宫里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可不是凭着命硬。 沈东湛三下五除二,便将东宫的事儿撇得干净。 “沈指挥使有理有据,处事不惊,难怪能将锦衣卫众人,制得服服帖帖,与你俯首帖耳,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栾胜瞧着桌案上的酒菜,纹丝未动,可见是刚摆上的。 沈东湛自不是傻子,栾胜的话岂能相信。 他嘴上夸着你,心里巴不得杀了你。 所谓佛口蛇心,不外如是。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过是靠着祖荫庇佑罢了!”沈东湛笑道。 他这一开口,栾胜的面色明显变了变。 阉人断了根,就等于背弃了祖宗,沈东湛却来了这么一句,明着是谦虚,背着是挖苦,这般功力委实不逊于他栾胜。 可栾胜是谁? 这个时候发难,不是自己找难堪吗? 栾胜裹了裹后槽牙,唇角勾起,目色凉薄的瞧着他,“沈指挥使真是谦虚。” “栾督主专程来我这儿,不单单只是想夸我?”沈东湛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还是东厂遇见了难处?虽说立场不同,但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尽忠,该施以援手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推辞!” 栾胜瞧着他,年轻轻的,却将话说得这般圆滑,倒也不易。 这点,和沈丘的恣意任性截然不同。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都是为皇上尽忠,自然不分你我。”栾胜接过话茬,“是以,杂家在太子寝殿处,发现的脚印……” 沈东湛端起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什么脚印?” 去你的脚印! 沈东湛亲自进去救的人,有没有留下脚印自己不知道? 老阉狗,这是在玩兵不厌诈呢! “等会?”沈东湛皱起眉头,狐疑的打量着他,“怎么就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寝殿?不是后院走水?怎么,寝殿也遭了殃?可是丢了什么?” 栾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这小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懒得搭理东宫的事? 高手过招,乃心之较量。 谁先耐不住,谁就输了! “哦,没事!”栾胜悠然叹口气,“只是太子殿下受惊而已,没什么事。”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就这么幽幽的望着栾胜,“当日在永慰县,栾督主来去匆匆,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是不是出了事,如今正是机会。” 栾胜:“……” 这小子真会挑时间,却也有拖延之嫌。 若苏幕就在此处,只要栾胜不走,她就出不去,所以栾胜并不着急,只要苏幕不在此处,他这颗心就算放下了。 “栾督主是奉了皇命?”沈东湛会问。 栾胜回过神来,“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自然是奉命行事,沈指挥使应该很清楚,与些事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主子们的事儿,不是奴才可以置喙的。” 沈东湛点点头,“没错,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栾督主办事,皇上定然很放心。对了,当日你这一掌,要了苏千户半条命,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尚远给了她一刀,栾督主又给补上一掌,你与尚远是不是说好的?” “乱臣贼子,岂能为伍?沈指挥使这话,怕是有诬告之嫌。”栾胜冷笑两声,“沈指挥使,祸从口出,慎言!” 沈东湛歪着头瞧他,俊眸冷冽,“多谢栾督主提醒,有些话,我也只敢当着你的面说,旁人是半句都不肯提的,也不知道栾督主会不会去皇上那儿……告我的暗状?” “也许会!”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也许不会。” 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本就不是一类人,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想来也是,这些年但凡对东厂动过心思的,不是满门皆灭,就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了。”沈东湛幽幽道来,“栾督主,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凡事做得太绝,早晚会有报应的!” 栾胜被逗笑了,“沈指挥使手上沾的血和人命,怕也不比杂家少!你能保证,都是该死之人吗?咱们这些给皇上当差的,凡事都只论皇命,不论天命。” “是吗?”沈东湛叹口气。 外头,奈风轻唤,“督主!” “进来!”栾胜道。 奈风进门行礼,然后伏在了栾胜的耳畔低语。 沈东湛没拿正眼瞧着,只见着这主仆二人交换了速起身往外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可见是急事不假。 直到二人出了宫门,周南才快速的进来,“爷!卑职糊弄得还成?” “我就知道……”沈东湛单手抵在桌案上,薄唇轻勾,坏坏的笑了一声,“好好看着这里,别让人进来。” 周南点头,“爷,您真的要送她回去?” “不送回去,藏起来?”沈东湛反唇相讥,“我这衣柜可藏不了人。” 闻言,周南的面色变了变。 沈东湛疾步走回寝殿,恰苏幕已经吃力的起身,就靠在床沿,精气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行动依旧不便。 见着他回来,她亦没有好脸色,“你都跟我义父说了什么?” “说我与你在山寨里成了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让他赶紧把你送到锦衣卫来,成日与一众太监厮混,我这当家的不高兴。”沈东湛阴阳怪气。 苏幕剜了他一眼,“说人话!” “他走了。”沈东湛坐在床头凳上,“且不会寻你麻烦。” 苏幕可不信,义父会这样轻易的离开,“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周南去通知了年修,着年修尽快出宫,驱车回苏宅。”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这什么意思,不需要解释了?” 宫内宫外,多的是东厂的耳目,只要年修大大咧咧,堂而皇之的出宫,消息就会立刻传到栾胜的耳朵里。 “调虎离山。”苏幕懂了。 沈东湛瞧着她,“我……送你回去。” “我现在回去,不就是告诉义父,之前是在诓他?”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站在那里,眉心微蹙的插着腰,“你觉得栾胜会进苏宅……看你吗?” 苏幕没有吭声。 “你去东宫伺候,出了这么些事,栾胜心里也不痛快。这件事不管是他有意促成,还是无意为之,传出去都是丢了东厂的颜面,若是让皇帝知道……”沈东湛顿了顿,“只要栾胜进了苏宅,这件事就一定会传出去。” 苏幕望着他,“何以见得,以东厂……” “别忘了,他来过我这儿!”沈东湛一语惊醒梦中人,“东厂不敢做的事,锦衣卫来做!你觉得,栾胜会冒这个风险吗?” 他之前那句话,就是在告诉栾胜,大家立场不同,兴许还有点背后小动作,皇帝面前告黑状,那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东厂告了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告了东厂。 苏幕这件事,显然是东厂理亏,锦衣卫占了上风。 “栾胜估计后悔死了,不该太早出现在我这,平白给了我把柄。”沈东湛瞥了她一眼,略带几分得意,“只要你的奴才不露馅,这件事就能过去。” 苏幕相信,年修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 这点,沈东湛也相信。 他们这些人,出门在外,身边带着的,都是极为信任,可以交付后背之人,否则便离死不远了! 沈东湛站在那里,徐徐张开双臂,“抱你!” 挣扎了一下,苏幕扶着床柱起身,“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能爬出这个窗户,我就给你垫桌脚。”沈东湛指了指窗户。 苏幕狠狠瞪了他一眼,“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略显得意,一个怒意盎然。 最后的最后,周南无奈的直摇头。 沈东湛背着苏幕,周南在前扫除障碍,领着人出了宫,直奔苏宅。 如沈东湛所料,栾胜果真没有进苏宅,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便乘着马车出了宫。 年修早已驱着马车回了苏宅,只是这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怎么还没回来?”李忠低声问。 年修摇摇头,“如今也只能信他们一回。”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是死敌,可别动了手脚才好!”李忠瞧着紧闭的大门,“哎呦,这大晚上的,可真是急死我了!” 年修想了想,“李大夫,你去准备汤药,时刻温着,我一人等着便是,若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人,怕是对爷不利。” “嗯!”李忠点点头,“你可看着点,若是人回来了,即刻报我。” 到了这时候,再多的埋怨与怨恨都没用,李忠只期许着苏幕能平安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求了,只要活着就好! 门外不远处。 奈风探了消息转回,“年修的确已经回来,苏千户的房间……灯也点着,屋内有人影,想必真的回来了。” 车内,栾胜面色凝重,“伤着了?” “药庐里在煎药,有药味传出。”奈风俯首。 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她是怎么回来的?” “许是趁着东宫大火,所以从窗口跑出来,继而被年修带回来的。”奈风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年修一直跟着苏幕,对其忠心至极。 “此前,年修是跟着千户大人,进了东宫的。”奈风又补上了一句。 栾胜揉着眉心,“罢了!回去!” “是!”奈风行礼。 然则马车还没来得及驱使,奈风又开了口,“督主?” “何事?”栾胜有些烦躁,口吻极为不悦。 奈风顿了顿,“是顾公子!” 眉心陡然拧起,栾胜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瞧着从昏暗中走出的顾西辞,“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西辞不卑不亢,拱手作揖,“栾督主。” “顾公子今夜受邀去东宫,恭贺太子生辰,入了太子宫宴,怎么……会在这里?”栾胜明知故问,“喝醉了,跑苏幕的府邸外头晃悠,到底是何居心?” 顾西辞笑了笑,“栾督主说笑了,太子殿下喝醉了,我可没喝醉。” “那你是什么意思?”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阴测测的盯着他,“有人,在太子殿下的酒里,动了手脚!” 栾胜目色陡戾,“什么?” 第212章 我喜欢登门讨债 东宫里的饮食,都是有专人准备的,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 “有人下毒?”栾胜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但…… “若是下毒,自然早就被查出来了。”顾西辞当然知道,东厂尤为重视太子的周全,凡是饮食皆是一一验过,绝对不会有差池。 栾胜到底是东厂提督,顾西辞这么一提醒,他便明白了,为什么太子的床榻上有些,更明白了苏幕为什么逃出太子寝殿,然后躲起来。 太子,中了招! 又或者,苏幕中了招! “有些东西,是验不出来的,只有喝下去才知道是什么。”顾西辞将话说得一清二白,“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提醒一下栾督主……小心!” 两个字,小心。 让栾胜当下警起来,掩不住周身寒戾,“顾西辞,你这般盯着苏幕,是何用意?” 早前底下人就汇报过,顾西辞纠缠苏幕已久,前阵子还邀约苏幕,去了杏花林里看花品茶,左不过没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栾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深更半夜的,顾西辞却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 “我若不盯着她,只怕今儿要出大事!”顾西辞温润如旧,嗓音清清凉凉,从容之色,叫人瞧不出他真正的心思,“太子今夜若是欺辱了苏千户,以苏千户的性子,定会与其心生嫌隙。苏千户的性子,栾督主再清楚不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压根就没有手下留情这么一说。” 栾胜没说话,只当他说的是实情。 “我是太子殿下的幕僚,自然要以东宫为重。”顾西辞低笑一声,“但凡对东宫不利之事,我都要提前防范,哪怕是东厂,亦得小心谨慎的处理,栾督主以为呢?” 栾胜终于正儿八经的审视着顾西辞。 少年人眉眼英俊,气质温润,本该是儒雅之人,偏生了几分阴狠,小心的掩于暗处,一双瞳仁漆黑如墨,对世事洞若观火,如猎者沉稳,颇有大家之风。 所谓后生可畏,大抵如此! “有人想利用太子殿下,斩断栾督主一臂,同时让东厂和东宫反目,这点把戏……应该瞒不过栾督主的眼睛才是。”顾西辞拱手作揖,“话已至此,顾某告辞!” 音落,转身离开。 瞧着顾西辞头也不回的背影,奈风近前,“督主,这顾西辞好生怪异,是否心怀不轨?” “纵然心怀不轨,话却说得极是在理。”栾胜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心下思忖着,到底是谁给太子下了药? 时机赶得这么好? 若说没有人,里应外合,他是抵死都不信的。 “东!宫!”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奈风其实并不这么相信顾西辞的话,“督主,他刻意等在这里,说了这番话,是有意拉拢咱们,还是想无中生有,挑起祸端,尚未可知!” “顾家的人,本该防范!”栾胜收手,窗帘徐徐垂落。 内外,隔开。 “但是这一次,杂家信他!”车内,传出栾胜低狠的声响,“传令下去,彻查!” 奈风自不敢违拗,旋即行礼,“奴才明白!” 彻查便意味着,要死很多人! 马车,徐徐而去。 听得马车声响,年修扒拉着门缝,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一颗心险些蹦到嗓子眼,只一眼那马车便已头皮发麻。 俄而,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主院里有动静。 年修心惊,直奔主院。 屋内,烛火缭乱。 沈东湛动作轻缓的将苏幕放在床榻上,转而将软垫塞在她背后,让她能靠着舒服点,“一路上我尽量保持平稳,免不得还是颠着你了,你气血不稳,终究还是要小心为上。” 说着,他转身去倒了杯水,回到床前坐着,伸手递给她,“你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总该放心了?” 苏幕没有拒绝,这是她的屋子,她闭着眼睛都能在屋内走圈圈。 喝了口水,苏幕定了定心神,紧了紧手中杯盏,“沈东湛。” 他看着她。 “我欠了你一份人情。”她薄唇微启,“来日必还。” 沈东湛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真的?”沈东湛问。 苏幕挑眉看他,眸色狠戾,“少占便宜,免得折寿!” 沈东湛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瞧着她这一身杀气,显然是恢复了不少,若是再说下去,估计又要动手了? 她身子未愈,动手不利于伤势恢复。 “得空去喝茶?”沈东湛嗓音低沉,“城东有家茶馆的评书说得极好,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去坐坐。” 苏幕敛眸,“好!” 这一个两个都请她喝茶,想来这是男人互通情义的方式。 “很好!”沈东湛接过她手中的杯盏,重新行至桌案前,“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是放了我鸽子,我便要算上利息,一次人情变成两次人情,如此类推。” 他回眸看她,烛光下,侧颜清隽。 唇角轻勾,他嗓音低沉悠扬,如桐木古琴,“债多不压身,苏千户不妨多放我几次鸽子,我这人最喜欢讨债,登门讨债!” “你休想!”苏幕轻嗤。 门外,传来了周南与年修的争执之音。 “怎么又是你?”年修愤然。 早前在宫里吃的亏,如今都成了胸腔里的怒火。 “哎呦,什么叫又是我?”周南扯了扯唇角,“你这人别不识好歹,我这千里送人归的,礼轻情意重,你说你不感恩,好歹也别这般表情!” 年修眦目欲裂,“你个卑鄙小人!” 周南:“……” 这又是哪门子的孽债? 卑鄙? 第213章 宠妾灭妻 “我福薄,担不起你这骂名!”周南轻呵两声,满脸鄙夷,“你自己找不到人,如今倒是来怪我?干我屁事?” 年修气不打一出来,“当初拦着我,不让我见沈指挥使的是你,后来通知我赶紧出宫的还是你,你不是故意闹着我,把我耍得团团转是什么?别以为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就是打输了,所以寸心报复?” “哎哎哎,你这话可说清楚了,到底谁打输了?”别的倒也罢了,居然说他打输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周南怎么可能输给这小阉狗?! 年修轻呵,“不就是你咯?” “再来!”周南愤然。 敌不过苏阉狗,难道还打不过这小阉狗? 笑话! 年修亦不服输,反正督主已经走了,打就打呗,此番非得打得这卑鄙小人满地找牙不可! 外头,闹腾。 内里,暗涌。 周南是被沈东湛拽走的,要不然这厮与年修,非得打得两败俱伤不可。 “你可真是出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得这么忘我。”沈东湛冷嘲热讽。 漆黑的巷道内,周南嗤了一声,唇角有些生疼,“那怪不得卑职,是他先动手的,谁让他这般欠收拾?” “就你这样的,谁家姑娘会喜欢?”沈东湛叹口气,“以后可怎么好?” 周南一怔,“爷,这跟娶媳妇没关系,教训阉狗是一回事,娶媳妇是另一回,当人和当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沈东湛揉了一下鼻尖,顾自低语,“我原也这么想的。” “爷,您嘀咕什么呢?”周南没听清。 沈东湛轻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两这般不对付,万一哪日要一同办差,就不怕他给你给撂挑子,背后捅刀子?” “这……”周南答不上来。 他自问行得正坐得端,却不能保证,旁人与他一般秉性,尤其是东厂的人,这帮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是无情。 “知道怕了?”沈东湛轻嗤,“德行!” 周南回过神来,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哎哎哎,爷,卑职可不是怕,卑职这是谨慎,万一来日没能办好差事,让皇上给办了,这不是白搭上一条命嘛!”周南絮絮叨叨的跟着。 沈东湛的心情很好,倒是忘了家里还有一位…… 所幸,周南想起来了,冷不丁拽住了自家爷。 明明是自个家里,两人却跟做贼似的,跳墙进去,连屋子里的灯都不敢点,黑灯瞎火的进屋歇息,未有半点动静。 夜里,还算太平。 不过第二天一早,可就没那么太平了。 苏幕用过了早膳,吃了药,李忠才松口,让年修上前汇报消息。 “昨儿夜里,东宫里不少奴才都被督主的人带走了!”年修躬身低语,“连夜审讯,查察放火之人。只是,奴才觉得,督主要查的不是放火,怕是有别的事!” 苏幕喝了口水,润去嘴里的苦涩滋味,转头望他,“奈风督办的?” “是!”年修点头,“督主亲自交代,奈风亲自抓的人。毕竟是东宫的事,督主素来不会马虎,想来是定要抓住放火之人的。” 说到这儿,年修有些担心,“爷,若是查到了锦衣卫头上,那咱们跟锦衣卫的关系,岂非……” “你真以为,义父大张旗鼓的抓人,是为了东宫走水的事情?”旁人不知道,苏幕是栾胜一手养大的,很清楚栾胜的处事作风,“他查的,不是放火,而是放药。” 年修愕然。 李忠点点头,“我说你怎么不太对,身子有些异于寻常,可细查之下,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原来是中了药?” 昨夜苏幕回来,身子虚得不行,待沈东湛离开之后,她便躺下歇息了,若非如此,哪能恢复得这么快? 是以,年修也不知道昨夜东宫寝殿的事情。 如同听得苏幕提及放药,更是吓了一跳,心知督主此番怕是要大开杀戒了,敢对东宫下手,还伤及了苏幕,这可不是小事。 “难怪,爷昨夜连路都走不了!”年修恍然大悟。 苏幕扶额,“这事,小不了!” “何以见得?”李忠不解。 苏幕勾唇冷笑,“谁敢在东宫造次?而且,还把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不要命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获益远胜于代价。”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苏幕死在东宫,让东宫和东厂存了间隙,那么得益的会是谁呢? 年修与李忠面面相觑,谁也给不出答案。 东宫,得罪的人太多,觊觎太子之位的人也太多,要找到放药的是件难事,要找到幕后黑手,更是难上加难。 “这还真的说不好!”年修眉心紧皱,“只是,对方算计到了咱们东厂的头上,督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忠点点头,抱臂轻叹,“怕是又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人都在东厂大牢里?”苏幕问。 年修颔首,“对!” 进了东厂大牢,想活着出来,也得留下几层皮。 “走!”苏幕起身,“去看看!” 这事,到底跟她有关,若是不过去看看,义父那边不好交代。 出门的时候,李忠让舒云跟着,有个大夫在边上跟着,诚然能让人安心,何况舒云又是舒怀远的女儿,苏幕带着她出去溜溜,也是好事。 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耿少离扯着李忠的衣袖,“叔公,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你的伤还没痊愈,小小年纪的,得好好的养着,可别像你义父这般,幼时不曾善待,如今千疮百孔。”李忠摸着他的小脑袋,“孩子,先让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耿少离皱着眉头,“可是叔公,义父让我读书。” “因为你义父啊,吃够了习武的苦,不希望你走她这条路,但是你若能学有所成,来日高居庙堂之上,还用得着舞刀弄剑吗?到了那时候,你有的是可使唤的刀子。”昔年不曾想过的事,李忠如今都想明白了。 有时候,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刀。 不见血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东厂,大牢。 内里惨叫连连,外头阳光正好。 苏幕行礼,“义父!” 栾胜立在台阶上,转头看她,只瞧着苏幕神色寡淡,面色苍白,似乎很是虚弱,有些话到了嘴边又悄然咽了回去,“没事?” “苏幕无能,不能伺候好太子殿下。”苏幕依旧弓着身子,没有直起来。 栾胜一步一台阶的走过去,直挺挺的立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太子自会有人伺候,你没事就好。” “多谢义父关怀!”苏幕垂着眼帘,极尽温恭。 栾胜叹口气,负手往回走。 苏幕没有犹豫,缓步跟上。 “苏幕。”栾胜开口,“昨晚你本可以挣脱。” 这点,苏幕清楚,栾胜更清楚。 “太子殿下赐了我一杯酒,酒中有药。”苏幕低声解释,“那药的药性极是厉害,眨眼间便能让人身子发软。彼时我急火攻心,太子殿下又步步紧逼,恰东宫走水,我吐了血才算找回些许清醒,马上夺窗而出,寻了僻静处疗伤,待年修找到我,才将我带出了宫。” 一番言辞,滴水不漏。 栾胜顿住脚步,“如此说来,倒是那场火救了你!” “是!”苏幕行礼,“若非如此,怕是……” 栾胜眉心微凝,“想说什么便说罢!” “义父,为何会有人提前在酒中做了手脚?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还是太子他自己?”最后那一句,苏幕说得很轻。 栾胜的面色旋即变了变,显然,最后那种可能,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一直觉得是有人对太子下手,而忽略了太子对苏幕的势在必得。 “义父?”苏幕低唤。 栾胜没说话,抬步进了大牢里。 刑房里的那些人,有几张熟面孔,都是东宫里提出来的,当天夜里在寝殿周围伺候的,至于后院那场火,因着救了苏幕一命,查也不急于一时。 “有人想让东厂和东宫生出嫌隙,继而借着东厂的手,扳倒太子。”栾胜瞧着这些血淋淋的人,看他们就如同看死人一般冷漠,“无论如何,这事不能善了,必须把人揪出来。” 否则,可一便可二,后患无穷。 奈风是从外头进来的,见着苏幕在,并不惊讶,如往常一般据实禀报,“督主,皇上刚刚训斥了睿王殿下。” “训斥睿王?”苏幕不解,“柔妃娘娘那么得宠,皇上又惯来顺着睿王,为何会训斥他?” 奈风低声道,“家长里短,宠妾灭妻。” 八个字,概括了此番训斥的缘由。 “哦!”苏幕了然。 这睿王李珏原就是个风,流之人,听说后院的妾室一箩筐,多得都快脚后跟、挤脚后跟了,会出这样的事,实属意料之中,没什么可奇怪的。 “睿王殿下的正室,乃是前太师简家的女儿,听说昨夜一脖子吊死了,所以简家不依不饶,一状告到了皇上那里。”奈风继续道,“皇上好面子,如今还被简家这么一闹,自然是挂不住的。” 栾胜轻呵,“宠妾灭妻?睿王倒是做得出来,现如今又是哪个妾?” “说来,这妾……”奈风犹豫了一下,“还是睿王殿下自个抢回来的。” 苏幕狠狠皱眉,低嗤一句,“活该!” 强抢民女,以至后院起火,这不是活该又是什么? “这么一来,睿王怕是有一阵子,不得盛宠了!”栾胜深吸一口气,“之前去定远州,何其功劳,如今功过相抵,白忙活!” 奈风点点头,“所以承接南疆使团之事,便落在了雍王殿下的身上。” “雍王?”苏幕不解,“再不济还有个靖王殿下,怎么就轮到了雍王?雍王殿下惯来体弱,长途跋涉前往边关,怕是要去半条命。” 这点,奈风也不懂。 栾胜眯了眯眸子,“雍王……” “义父,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苏幕追问。 栾胜侧过脸看她,“杂家想起了,途径延州时,发生的一些事。” 延州? 苏幕愕然。 跟永慰县之事,是否也有关系? 第214章 王妃之死 “义父当日是去了延州?”苏幕心下微震。 栾胜似乎并不想瞒她,大大方方的承认,“当时延州出了几株兰花,杂家替皇上去查看,悄悄到了延州,并未惊动延州的官吏。” 兰花? 皇帝是喜欢兰花,但苏幕却不怎么相信,栾胜是因为兰花去的延州。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该恭敬的还是得恭敬,苏幕神情未改,静待下文。 “在延州的时候,杂家发现这些官吏似乎背后有人,私底下加了不少苛捐杂税,就连今年的税贡亦少了些许。”栾胜目色沉沉,“这肯定不是一年两年为之,定然是时日已久,延州百姓敢怒不敢言,日子极是潦倒。” 苏幕追问,“既是如此,义父为何不回禀皇上?” “皇上?”栾胜叹口气,“你别忘了,永慰县的事情。” 如此,便真的证实了苏幕的猜测。 延州的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当初耿虎等人被杀,便是因为幕后之人的操纵,义父这么巧,经过了永慰县去延州,若说他不是奉命去铲除后患,她还真的不信。 只是,义父是否知道,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义父是不是知道,当初永慰县的事情,谁是主谋?”苏幕低声问。 栾胜摇头,“你以为他们那么蠢吗?虽然露了马脚,可延州府的账目却是毫无漏洞,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杂家一人之言。税贡虽然减少,但没有少太多,且账目极平,杂家凭什么向皇上进言?” 苏幕沉默。 “百姓所纳,与最后账目不一样,这可能是事实,但也可能是杂家一人之眼。更关键的是,你觉得百姓真的敢说吗?”栾胜又问。 苏幕垂眸。 显然,老百姓私下敢议论,但绝对不会摆在明面上,都是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愿得罪朝廷,所以即便朝廷追究起来,亦不会有人站出来,力承杀身之祸。 “义父,永慰县……” 还不等苏幕说完,栾胜已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杂家知道永慰县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你以为,那小子能活下来吗?正因为杂家知道,而你又力保他的性命,杂家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幕点点头,“多谢义父!” “咱们终究是自家人。”栾胜意味深长的说。 大牢里的哀嚎,还在继续。 苏幕只是站了站,便借口身子不适离开。 既能派进东宫对太子下手,自然是死士无疑,就算严刑拷打,都不一定管用,但人必须得抓得审,只有这样才能起到威吓、震慑作用,让对方不敢再贸贸然下手。 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无奈之举! 出了门,年修才敢开口,“爷,督主为何要告诉您这些?是为了让您有所防备?还是让您悄悄的去查?” “义父素来心思缜密,他告诉我这些,肯定是有深意。”苏幕还不知道栾胜吗?虽然是养父,但也是东厂提督,若无那份心狠手辣,怕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年修心惊肉跳,“这三人当日都被刺死,至今还没抓住凶手,现在活下来的只有少离。亏得督主当日这么一折腾,倒是正好省事,就此消了所有痕迹,让人以为少离乃是东厂所出,斩断了与永慰县的联系。” 正说着话呢,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苏幕顿住脚步,眉心微蹙。 “爷,咱们绕道!”年修知道,自家爷不喜欢凑热闹。 苏幕转身进了巷子,绕路从邻街走。 谁知,却听得百姓纷纷议论,事关睿王府。 顿住脚步,苏幕重新朝着人群走去,睿王府的事情,难道闹大了?这睿王宠妾灭妻,除非是简家的人闹起来,否则只要皇上不怪罪,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简家已经告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睿王两句,想来简家的人是不会罢休的!”年修紧随其后,“这睿王妃乃是简家的嫡长女,打小便是老太师的掌心宝,虽说老太师已经告老还乡,可他那些门生还在朝廷为官,想必……” 苏幕站在街边,瞧着公告栏上的那些东西,眉心紧蹙。 “好看吗?”耳畔一声低响。 苏幕猛地侧过头,入目便是那张清冷英俊的容脸,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走哪都能碰到? “睿王府的麻烦大了!”沈东湛开口,瞧着上头贴的告示,“皇上只罚了睿王殿下禁足,却没想到简家告到了殷都府。府衙的人不敢接,简家的人,干脆将诉状贴在了这儿!” 苏幕深吸一口气,“皇上都不作为,殷都府又能做什么用?不过,简家的人还真敢说,睿王杀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睿王妃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人所杀,去个仵作就知道了!关键是皇上的态度,只要皇上不松口,谁敢闯入睿王府?”沈东湛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苏幕退出人群,热闹看够了,该回家休息了。 “你觉得,睿王妃是不是他杀?”沈东湛紧随其后。 苏幕轻嗤,“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杀的。” “的确不是你杀的,但……”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瞧着不远处的人,眼角眉梢微挑,“怕是不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 苏幕微怔,沈东湛悄无声息的没入了人群之中,不留痕迹。 不远处,有数人疾步行来,直接站在了苏幕跟前。 “苏千户。”为首的掐着嗓音,带着些许扭捏,可不就是御前伺候的太监吗? 苏幕瞧了眼众人,“海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苏千户,可否借一步说话?”海公公皮笑肉不笑。 周遭人太多,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幕深吸一口气,默默的跟在其身后,行至护城河边上站着。 四下无人,唯有风过垂柳,摇曳生姿。 年修和海公公带来的人,都在远处守着,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海公公,您这是专程来找我?”到底是御前伺候的,栾胜且得给他几分薄面,苏幕自然也是恭敬有加,免得到时候他在皇帝面前,给她穿小鞋。 凡事无绝对,不可不防。 “是!”海公公皮笑肉不笑,一身长衫,便衣打扮,“不过,不是杂家要来,而是受皇上之命,着苏千户查察睿王妃之死。” 苏幕心神一震,“我?” 为什么是她? 刑部那些郎官,还有锦衣卫不成吗? 半晌过后,苏幕低声问,“我义父……知道此事吗?” 海公公含笑摇头。 苏幕心头膈应,皇帝这是想干什么? 第215章 想,护你 望着海公公离去的背影,苏幕并没有因为被皇帝重用而生出喜悦之情,相反的,她总觉得这里面杀机重重,但一时半会又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年修紧赶着过来,“爷,这海公公来干什么?” 见着苏幕不说话,年修心头一紧,“该不回,真的让锦衣卫那帮人猜中了?” “我有些不明白,皇帝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苏幕立在河边,单手抵在柳树上,“越过义父,直接对我下达密令,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年修点点头,“委实怪异。” 越过栾胜这东厂提督,直接给她这千户下令,皇帝此举着实叫人捉摸不透,是跟栾胜有了什么间隙? “难道是怕义父会暗害睿王,借此大做文章,所以越过义父直接对我下令?”苏幕摇摇头,“不对,这里面不对劲。” 年修挠挠额角,连自家爷都想不清楚的事情,他更是想不明白。 唯一清楚的是,这是密旨。 什么叫密旨? 那就是,秘而不宣之旨,也就是说,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栾胜。 “爷,皇上是不是想重用您,提拔您?”年修低声问,“又或者,是想考验您?” 苏幕横了他一眼,“那考验过了之后呢?” “之后……”年修答不上来。 也不是答不上来,是不敢说。 考验过了之后,是不是想让她取代栾胜的位置? “义父和皇帝之间,并未有过任何冲突,义父侍奉皇上一直都是小心谨慎,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什么差池的。”正因为如此,苏幕才想不明白。 年修愕然,伸手直指,“爷!” 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又在哪里飘啊飘的。 苏幕扶额,脑瓜子嗡嗡的。 “真是阴魂不散啊!”年修咬着牙,“怎么走哪都能碰到?爷,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咱们跟前晃,晃得人脑瓜子疼。” 苏幕还能怎么办?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倒是年修,忍不住上前质问,“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殷都城又不是只有一条路,总跟着我们作甚?怎么,害了一次又一次,现如今又想出了什么损招?” “哎哎哎,你小子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害了一次又一次?”周南不干了,“咱们是救了你们一次又一次,做人不能这么没心肝,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举头三尺有神明,话不能乱说!” 年修愤然,“那就别跟着我们!若敢继续跟着,再难听的话,我也说得出来!” “说啊说啊,你倒是说啊!”周南可不是吓大的,“就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有本事吐两象牙出来让我看看!” 年修气急,“你!” “我就说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南满面嘲讽。 沈东湛瞧着二人,无奈的摇摇头,抬步朝着苏幕走去。 “沈指挥使如今是越发闲得慌,锦衣卫现如今这般不得皇上重用,成了闲散人员?”苏幕冷嘲热讽,“满大街的晃荡。” 沈东湛瞧着她,“皇上让你去查睿王妃的事情?” “偷听别人说话,还这般理直气壮,你也是个人才!”苏幕抬步就走,“年修!” 年修剜了周南一眼,疾步跟上。 “苏幕!”沈东湛喊她的名字,“朝局是看不见的沙场,若然见血,必定胜过战场,上位者的决策或者阴谋诡计,能让前线死伤无数,也能活万人之命。” 苏幕站在那里,眉心微蹙。 “朝廷并不像你所见着的,这般风平浪静,尤其是现在。”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她微微僵直的背影,“每每更替,必尸体成山,血流成河。” 苏幕转身,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风过眉眼,他眸色清冽,容色肃穆。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糊弄她。 所言,句句属实。 苏幕唇线紧抿,瞧着那潋滟波光落于他身后,柳枝飞扬如他衣袂蹁跹,心头有什么东西,徐徐化开些许。 “苏幕。”沈东湛款步走向她,“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苏幕眯起眸子看他,“沈东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皇帝给你下了什么旨意,但是海公公来报信,你不觉得奇怪吗?若是皇帝下令,要求你去查睿王妃之事,应该是由栾胜来找你,而不是海公公。”沈东湛终于站在了她面前,“或许,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年修忙道,“爷,咱还是少跟锦衣卫来往,若是让督主知道,怕是以为咱们背叛了东厂,少不得又得责罚!” “我倒是忘了,你们东厂狠起来,连自己的狗都揍!”周南阴阳怪气的开口。 年修咬牙,“姓周的!” “闭嘴!”还不等周南反驳,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周南讪讪的别开头,没敢再开口。 苏幕心里没底,关于海公公来送信之事,她诚然有些猜不透,事实上,如沈东湛所言,她只是个办差的刀子,杀人追凶倒是很在行,但关于权术与人心,这就有些难为她了。 但是沈东湛不一样,他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些,学的也是这些。 茶楼,雅间。 临窗而坐,底下就是大堂,这个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下面的一举一动,也能清楚的听到说书先生的话音。 茶香袅袅,满室生香。 年修和周南都在门后立着,内外两室,隔着层层帷幔,瞧不太清楚内里的动静,但是能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如此这般,二人也不敢造次,免得动静太大,自家爷跑出来,各揍他们一顿。 “你觉得海公公此番太刻意?”苏幕也不傻,沈东湛那么一提,她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刻意! 是的,太刻意了。 若皇帝真的要下密旨给她,随便找个可信的生面孔,又或者找个没人的时候通知她,但这大街上,虽然百姓都顾着热闹,未必会注意到,但众目睽睽终究不妥。 何况,海公公一出宫,义父那头可能就知道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沈东湛道,“若是栾胜开始怀疑你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苏幕眸色陡沉。 “东厂处理叛逆的法子,无外乎两种?”沈东湛端起杯盏,优雅浅呷,继而徐徐放下,勾唇笑得邪肆,“死,或者生不如死。” 苏幕敛眸,别开头望着窗外。 “你会是哪一种?”沈东湛修长的指尖,沿着滚烫的杯口轻轻滑了一圈,“不如我来猜猜,你是栾胜一手培养,若是栾胜发现你有二心,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杀了你,一则舍不得,二则恨之极。” 那么,只有第二种。 生不如死! 苏幕喉间滚动,他的话让她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脊背上,那些早已愈合的鞭痕,仿佛都在叫嚣着,隐隐的作痛。 “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要么是和栾胜联合起来,考验你对东厂的忠心,要么就是有意铲除你了。”沈东湛话音落地,外头的年修整个人僵在当场。 周南低语,“你还别不信,我家爷慧眼如炬,所见非常人。” 年修不敢吭声,竖起耳朵听着。 “铲除我?”苏幕嗤笑,“我犯了什么错,需要义父和皇帝联手铲除?” 沈东湛瞧着外头,“要一个人死,哪需要这么多的理由。” 唇角的笑,逐渐冷凝,苏幕知道这话不假,就像他们平素办的差,哪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只是“有人想要你死”而已。 “又或者,要逼着你取代栾胜。”沈东湛又道。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事情没到最后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人心究竟如何。”沈东湛回看着她,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这世上没有谁,是无可取代的。包括你,包括栾胜!东厂提督的位置,谁都可以坐。” 苏幕心里有些乱,自然不愿说话。 她这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心里。 “让东厂内斗,对皇上有什么好处?”好半晌,苏幕才开口,满脸嘲讽的轻嗤。 沈东湛眸色阴鸷的盯着她,音色狠戾,“若能就此削弱东厂的势力,来日若是太子登位,便不会受制于阉人。”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面色逐渐发青。 第216章 一回生二回熟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即便知道,沈东湛的话不可全信,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词,都是猜测而已,可苏幕的心里,仍是激起了千层浪。 高手过招,技不如人而死,她无话可说,但若是因为那些阴谋诡计,而死得不明不白,她无法接受。 这条命终究不是自己一人,她身上还背负血海深仇,岂能就这样死去。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事实究竟如何,没到最后那一刻,谁都说不准。”沈东湛望着她,“但是,你得有心理准备。” 苏幕回过神,忽然扯了唇角,笑得凉凉的,“沈东湛,挑唆东厂内讧,对你的好处倒是显而易见的。” “那是自然!”他倒是挺赞同她这句话,“若是能挑起你与栾胜的内讧,让你杀了栾胜取而代之,我极是乐见;但若是你杀不了栾胜,反而被他逼出了东厂,我更高兴。自此后除了我,谁敢容你在侧?” 苏幕:“……” “要不……你离开东厂,入我锦衣卫如何?”沈东湛身子前倾,愈发凑近了她,勾唇若勾魂,音色靡靡而磁沉,“我待你之心,定胜过你义父。” 苏幕倒是没开口。 隔着帷幔,年修气鼓鼓的瞪着眼,转头便淬了周南一脸的唾沫星子,低咒一句,“臭不要脸的东西!” 没见过,这么堂而皇之,这么不要脸的……挖墙脚的! 周南:“……” 要不是怕挨揍,周南定不会与他客气。 “年轻轻的就想当爹,沈指挥使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苏幕冷嘲热讽,转头瞧着窗外,不再看他。 可他那该死的……勾人的样子,却像烙印一般,死死的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真是,孽障!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狼心狗肺!” 苏幕倒也不恼,只望着外头出神。 “我这三番四次的救你,你作何报我?”沈东湛忽然开口。 苏幕愣怔,“你什么都不缺,我予你金银珠宝,你可稀罕?” “我不需要那些。”沈东湛不缺那些。 苏幕从容饮茶,“我无以为报,且欠着!” 反正,债多不压身。 来日锦衣卫与东厂真的闹起来,若是东厂赢了,她便留他一命,若是东厂输了,那这笔债也就不用还了。 是以,欠债不一定要还。 尤其是欠死对头的债,更不用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了人情自然是要还人情的!”沈东湛瞧着底下,说得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信你且听!” 那说书先生一声惊堂木,“那女子身受大恩,无以回报,两颊殷红,柔声低语: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回报,惟以身相许,缔结连理,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她幽幽的盯着他,这小子…… 外头,说书先生仍在眉飞色舞的说着,“公子心头大动,正中下怀,紧赶着将人扶起,只道是:三生有幸得卿顾,定不负尔生死许。” 苏幕:“……” “我就说嘛,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最得我心。”沈东湛不急不缓的开口,“苏千户,你这是什么表情?怕是不常来这些地方?” 苏幕瞪着他。 “无妨,多走动便是。”沈东湛端着杯盏,轻描淡写间,倒像是故友叙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更熟!” 苏幕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辩,放下杯盏几欲起身。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却摁住了她的手,将她生生拦下,二人皆是半起身的状态,面面相觑,正好躬身相对。 苏幕心头一颤,冷不丁撞进他幽邃的瞳仁里。 沈东湛凝视着她,瞧着她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错愕也有惊慌是错,唇角微勾,他嗓音低沉的开口,“需要帮忙的时候,只管来找我,反正欠过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点!” 羽睫微颤了一下,苏幕收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着苏幕与年修离去,周南这才退回房内,“爷?” “走了?”沈东湛从容饮茶,瞧着底下的说书先生,好似心情不错,“今儿的评书说得不错。” 周南皱了皱眉,“这不就是……”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周南讪讪的转了话题,“爷,您说这东厂是不是要起乱子了?” “是有人暗地里想削弱东厂的势力。”沈东湛一言一概之,修长如玉的指尖,把玩着手中杯盖,面色微沉,“只是,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某些人的意思?” 周南不解,“某些人?” “皇上病情反复,又加上国本早立,一旦……”沈东湛顿了顿,“在皇上还清醒的时候,能改立太子,总好过来日太子登位,再行兵变。” 谁愿意背着夺位的骂名,坐在那赤金龙椅上? 名正言顺的登位,好过名不正言不顺的逼宫! “那会是谁下的手?”周南忙问。 沈东湛摇摇头,皇帝这么多儿子,谁知道会是哪个?也许,在所有人看来,最不起眼的一件事,亦能掀起滔天巨浪,权看某些人的操控。 “爷,您觉得睿王妃,真的是被人所杀吗?”周南还是有些不相信,“那可是睿王妃,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说杀就杀了?何况,若睿王妃真的是死于非命,这睿王为何要隐瞒呢?宁可担着宠妾灭妻的骂名,也要维护凶手?” 沈东湛叹口气,“我不觉得睿王会这么蠢,为了女人而荒废大业。” “那就是说,连睿王自己都没注意,睿王妃是不是被杀?既是如此,那简家的人是怎么知道?难不成,一个个都长了天眼,或者能掐会算?”周南不明白。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至。 “他们说你去了茶楼,我便知道,你在这里!”叶寄北急吼吼的进门。 一屁股坐下,瞧着苏幕原位上的杯盏,端将起来便喝。 谁知,腕上一紧。 “周南,奉茶!”沈东湛夺了叶寄北手中的杯盏,“这茶是我喝过的。” 叶寄北诧异,“你喝过的又如何?平素咱两也没这么生分。” 闻言,沈东湛打开杯盖,当着他的面,呷一口杯中茶。 叶寄北:“……” 周南:“……” 那个位置,不是苏阉狗的? “还愣着干什么?”沈东湛低喝。 周南旋即回过神,“哦哦哦,沏茶!沏茶!卑职马上沏茶!” 叶寄北神情有些茫然,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瞧着沈东湛跟前的两个杯盏,狐疑的问,“之前有人来过?谁啊?我认识吗?” “会认识的。”这么明显的证据面前,沈东湛自然不能否认,随手将自己原本的杯盏推到一旁。 叶寄北眉心微蹙,徐徐伸手,将那杯盏摸到自个跟前。 没反应? 打开杯盖。 哎呦,没事? 叶寄北低头,瞧着跟前的杯盏,内里还剩下半杯清茶,他盯着沈东湛,如同做了贼一般低下头,唇落在杯口的瞬间,一颗心当即悬起。 之前是真的渴了,现在却不是真的要喝。 见着沈东湛始终没反应,依旧从容饮茶,叶寄北无趣的直起身子。 “不玩了?”沈东湛问,“继续啊!” 叶寄北将杯盏推到一旁,“你那杯水,是不是有名堂?” “放了药,你要吗?”沈东湛轻嗤,“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 叶寄北单手搁在桌案上,幽然叹口气,“你倒是好自在,我这厢可就不好过了,睿王妃的事……你应该知道?” “知道又如何?”沈东湛瞧着他那副丧样,想来是简家找上了刑部。 恰周南奉茶,叶寄北无奈的叹口气,伸手接过。 “你不知道,简家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口口声声睿王灭妻,就跟亲眼见着似的,说是睿王杀了睿王妃,非要讨个公道,去了六部衙门闹腾,后来干脆堵在我家门前,害得我只能从后门溜出来。”叶寄北直摇头。 沈东湛眉心微拧,狐疑的望着他,“你说,简家的人就跟亲眼见着似的,说睿王杀了王妃?” “是啊!”叶寄北吹开杯中浮沫,正欲饮茶,当下愣住,杯盏在手悬于半空,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啊,简家的人怎么就如此肯定,睿王杀了王妃?事发不过隔夜,咱还没见着睿王妃尸体呢!” 沈东湛呼吸微沉,“这事,不简单!” 这烫手的山芋,怎么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第217章 妾是什么样的妾? 叶寄北当然知道,这事不简单,可即便知道又如何?那是睿王府,是皇帝的宠妃,柔妃娘娘的儿子,谁敢轻易得罪? 虽说朝中有太子,可太子是什么德行,众人皆知。 所以…… 有些事,未可知。 “你说,这事怎么弄?万一皇上龙兴犯了,兴师问罪的,刑部是第一个问责的,这种事都查不清楚,回头我和我爹又得提着脑袋上殿面君。”叶寄北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皇帝年纪大了,愈发喜怒无常。 “我给你支个招。”沈东湛凑过去,低低的开口。 叶寄北赶紧迎上,低声问,“什么招?” “既然是宠妾灭妻,妻死了,不还有妾吗?”沈东湛低笑两声,“这点,不难?” 叶寄北恍然大悟,“不难,我马上派人去查!” “不过,我并不怎么相信睿王会因为美色,而杀了睿王妃。”沈东湛单手抵着额头,瞧着底下大堂里的动静。 说书先生还在眉飞色舞的说着,可惜,已不是沈东湛想听的那一段。 无趣! 叶寄北顿了顿,“许是荤的吃多了,想吃吃素的。” 闻言,沈东湛扯了一下唇角,眉心微蹙的瞧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吗?山珍海味总有吃腻了的时候,偶尔来点小葱拌豆腐也是不错的。”叶寄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何其正常?! “那你也不能把桌掀了!”沈东湛嗤之以鼻,“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清楚!” 叶寄北舔了一下唇,哑口无言。 “睿王妃是皇上指婚,若是睿王真的杀了她,不是打皇上的脸?他若是失了宠,以后还有他好日子过?”沈东湛起身,“该干什么干什么,诸事不要想当然。” 叶寄北没说话,瞧着沈东湛朝着外头走去,有些愣神。 皇帝没有下旨,他们也不敢去查睿王妃的事情,所以不可能见着睿王妃的尸体,更无法判断睿王妃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这件事,得先由殷都府查察,若有疑则上报刑部,再由刑部派专人查清。 原本是很麻利的过程,但因为这事早早的推到了皇帝跟前,不管是殷都府还是刑部,便处于观望状态,谁也不敢轻易插手。 皇帝若是不让查,谁敢触皇帝的逆鳞? 出了茶楼。 沈东湛立在街头,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下有些沉甸甸的。 “爷,您这唉声叹气作甚?皇上现在又没让咱们锦衣卫插手,这事儿落不到咱们头上。”周南忙道,“虽说可能会牵扯到叶公子,但事关皇室,皇上未必会交给刑部,多半是东厂查一查,打发了简家便罢!” 沈东湛抬步往前走,“你别忘了,简老太师虽已不管朝事,但他儿子仍是在朝为官,皇帝多少得忌讳着。” 这么一说,周南冷不丁拍了脑门,“这睿王殿下到底这么想的,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闹成这样鸡飞狗跳!” “那妾室,到底什么来头?”这才是沈东湛最是不解的地方。 什么样的女人,能蛊惑男子至此地步? 苏幕也想知道,这妾室生得何等模样,堪比妺喜?胜过妲己?宛若妖孽? 想起“妖孽”二字,苏幕的脑子里,猛地冒出当日,沈东湛在山寨里,与她成亲的样子,红衣如火,胜过天人。 “爷?”年修低唤,“您怎么了?” 苏幕坐在书房里,居然因为沈东湛而走了神,叹着气扶额,低嗤一声,“中了邪!” “什么?”年修骇然,“您不舒服?” 苏幕一怔,“回来!” “奴才去找李大夫!”年修已经走到了门口。 终是被苏幕召了回来,着他站在原地不许动弹。 “就站在这里,不许动。”苏幕指着桌案前的位置,面色沉沉,眸光阴鸷,“敢出去乱说,仔细我罚你。” 年修愣了愣,脑子有些发蒙,爷中了邪,不找和尚、道士,怎么找大夫也不成吗? 何况,李忠是自己人,肯定不会往外说。 “我让你查的事,可交代下去了?”苏幕问。 年修点点头,“底下人去查那女子的背景,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只是,简家瞧着风光不再,可老太师毕竟是侍奉过先帝,当初又一力扶持皇上登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怕是不好明着查。” 一边是简家,一边是睿王府,苏幕就是夹心馒头。 “睿王妃的父亲,乃是通政使简大人,数月之前被皇上封为正使,出使西川未归,若是得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苏幕陷入沉思。 且不管皇帝为何将此事交给她,毕竟已经接手,查清事情的真相才是第一位。 睿王妃…… “那个妾室叫什么?” 年修脱口而出,“柳如芝。” “柳如芝?”苏幕挑眉看他,“然后呢?” 年修继续道,“具体的不知道,只听说这女子生得极美,数月前入的睿王府,甚得睿王喜欢,到底长什么样……得等妙笔书生的消息。” “红颜祸水。”苏幕叹口气,“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年修点头,“能把睿王迷得团团转,想必是个绝色美人,要不然怎么就把人强纳入府中了呢?” “她母家是何处?”苏幕又问。 年修摇头,“不知道。” 毕竟是睿王府的事儿,且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事后也没人为这女子出头,自然没人追究,这流言蜚语便如同一阵风过去,转身即淡。 说也奇怪,这妙笔书生原本办事挺利索,今儿这事却拖延了很久,直到天黑都没见着回来,以他的轻功和画功,不过是寥寥数笔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 “年修,不太对。”苏幕立在院中。 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可不是不对嘛! “那奴才派人去看看?”年修低问。 苏幕刚要开口,墙头忽然掉下个重物。 只听得一声闷响,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救……疼……” 第218章 被毒死的 苏幕和年修站在原地没动,瞧着那一团黑影跌落在墙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外头有暗卫几欲冲进来,被年修一个眼神给退了回去。 “真是没用,每次都是摔下来的,不是自诩轻功天下第一,牛倒是吹飞了,怎么不把事办得漂亮?”年修无奈的瞧着墙根底下的动静。 苏幕原是想走,但迈开步子又旋即转了回来,“年修!” “是!”年修赶紧上前,终于将妙笔书生搀起,“我说你……” 话,到此为止。 苏幕和年修都发现了不对劲,妙笔书生挨揍不是头一回,但这一次却是带着血回来的。 二人皆是一震,年修赶紧把人背进了屋子。 烛光下,总算是看清楚了。 “年修,去找人!”苏幕一开口,年修便明白了,紧赶着往外跑。 妙笔书生躺在床榻上,额头上冷汗涔涔,唇角处溢着血,整张脸可谓惨白到了极点,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要、要不是我跑、跑得快,明年今日,你们就得、得给我鞠躬了!” “还能开玩笑,说明毒性不烈!”苏幕的指尖搭在他的腕脉上,面色微沉。 妙笔书生虚虚的睁着眼皮,“那是、是自然,中毒之初就吃、吃了药,若是压不住,就死半道上了,哪里能回来!” “所幸不是鹤顶红之类。”苏幕松了口气。 这小子运气好,不是什么烈性剧毒。 李忠拎着药箱进门,心急如焚,“怎么好端端的,又中毒了呢?” “不是我,是他!”苏幕头一撇。 李忠眉心一皱,瞧着床榻上还剩下半条命的妙笔书生,“我就说嘛,画点高山流水、花红柳绿的便是,你说你……总盯着人家姑娘沐浴更衣,宰了你都是轻的!” 说话间,李忠已经坐在了床沿,赶紧拿出了脉枕,给妙笔书生诊治。 苏幕退到一旁坐着,烛光下,瞧着妙笔书生胸前起伏得厉害,可见这小子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这毒是怎么来的? “让他去睿王府画个真人像,怎么就弄成这样?”年修亦是想不明白,“难道是被睿王府的人发现了?” 苏幕摇头,“以他的轻功,我追他尚且吃力,睿王府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若是高手如云的皇宫,尚且有可能。” “那他这是撞了哪门子的血霉运?”年修近前瞧了瞧,“真是命大!” 顿了顿,年修回眸,“爷,您说是不是那个柳如芝……会手脚功夫?毕竟,这小子是去看她的,如今伤成这样,肯定跟那女子有关。” 这也是苏幕心中所想。 李忠捋着袖子,仔细的为妙笔书生施针,半晌过后,才拭汗转回桌案前,倒了杯水喝着,“所幸不是剧毒,且他身上一直带着解毒丸,虽然未必能解毒,但能暂缓毒性,赶得及回来解毒。” “这是什么毒?”年修忙问。 李忠放下手中杯盏,“蛇毒。” “蛇毒?”年修愣怔,“这小子是被蛇咬的?” 李忠望着妙笔书生,“这是提炼过的蛇毒,混合了曼陀罗籽,让人在中毒的瞬间,有些四肢麻痹,等到醒过神来,蛇毒已经蔓延全身。” “不是蛇咬。”年修恍然大悟。 李忠摇头,“自然不是。” “他现在如何?”苏幕问。 李忠报之一笑,“放心,死不了,这小子素来运气不错,只是这般一折腾,身子虚弱而已。待会我取了针,再连着吃上两副药,排出余毒,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晕了。”年修瞧着双目紧闭的妙笔书生,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李忠点点头,“我不是说了吗?曼陀罗籽能让人麻痹,他能撑到这会已经不容易。哦,就跟你们中了软筋散是一样的,浑身乏力,四肢麻痹,使不上劲。” “如此说来,他还是有些本事的。”年修道。 李忠笑了笑,“那是自然,否则早已晕厥在路上,毒发身亡,所幸这小子跑得快,命大!” “等着!”苏幕说。 年修颔首。 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妙笔书生才堪堪醒转过来,面色依旧苍白,如李忠所言,即便解了毒,身子仍是虚弱。 “爷?”妙笔书生嗓音低哑,“偶、偶是被那凉闷坑的。” 提起这事,妙笔书生便有些情绪激动。 苏幕坐在了床沿,“先别说了,把药喝了!” 药,早前就备下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 年修端着药上前,将妙笔书生半搀起,仔细的喂了药,“李大夫说,这药醒了就得喝,只有这样才能跟上施针的效果,让你尽快排出余毒。” 待妙笔书生吃了药,年修将软垫子塞在其后,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爷,那旅人死个狠人。”妙笔书生气呼呼的开口,吃力的喘着气,手指尖还是木木的,可见这毒虽然一时半会不致命,但能让人极为痛苦。 闻言,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你有点大舌头。”年修仔细的瞧着他,“难怪李大夫出去的时候,交代我们别着急,让你慢慢说。” 妙笔书生捂了一下嘴,眉心皱得紧紧的。 “你能写吗?”年修问。 妙笔书生的手有些麻木,但是鬼画符总比大舌头要强得多。 “吃了药,排了毒就没事了!”年修瞧着这小子丧丧的模样,委实有些不忍心,“不会一辈子大舌头的。” 妙笔书生点点头,巴巴的瞅着苏幕。 “喏,纸笔!”年修将纸笔递上去。 苏幕坐在那里,瞧着妙笔书生双手握笔,很是吃力的在纸上鬼画符,虽然难看,好歹还能瞧出个所以然。 大致意思是,那个院子很是冷清,连伺候的人都少得可怜,进去就是黑漆漆的,跟个阎王殿似的。 其后他便趁黑摸到了浴房,想着这个时辰,多半是在沐浴,少年人心有风月,揣着点歪心思,就扒拉着窗户往内瞧。 谁知道,只见白烟不见人。 好半晌过后,才瞧见迷雾中倩影婆娑,且看那身段婀娜,水声哗然。 “你到底看到没有?”年修有些着急。 妙笔书生点头,写下两个字:美艳! 见状,年修幽幽的叹口气,“谁都知道她定是容色绝佳,还用得着你来说?” “可见,是见着了。”苏幕起身,“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画不出来了,等你身子恢复些,把人画出来,记住,别再画个猪脑袋!再敢敷衍我,我就把你丢进庭芳楼,让你去接客!” 妙笔书生骇然瞪大眼睛,连忙点头。 不敢!不敢! 出了门,苏幕如释重负。 人没事就好,活着就好。 “爷!”年修安排底下人看着,疾步跟上苏幕,“这女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去她的院子?只是,妙笔书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委实有些奇怪。” 苏幕摇头,“忠叔说了,曼陀罗有麻痹作用,且提炼过,所以药效更快更烈,妙笔书生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人在受伤之后,脑子会有些不清醒,这也是正常的,等着明儿再说也罢! “你那边查得怎么样?”苏幕问。 年修紧随其后,“大概也得等到天亮,爷,您还是先去休息,自个身子要紧,皇上没有限期,咱们也不急于一时。” 皇帝下的是密旨,那就得悄悄的查,他们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去睿王府。 给皇家办事,很是讲究,有些东西即便查出来了,也只当是没发生过。 话虽然这么说,但难保……人不找事,事找人。 天还没亮,外头就闹开了。 年修急吼吼的进门,“爷,出大事了!” 苏幕喝了药,满嘴都是艰涩滋味,“什么事?” “简家的人被杀了!”年修音色低沉,“死的是简老太师,殷都府已经派人过去了,皇上估计会让锦衣卫或者刑部督办,反正这事……闹大了!” 苏幕徐徐站起身,“简老太师死了?” “是,昨天夜里的事。”年修低语,“底下人进去的时候,老太师已经死了。”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一言不发,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连带着呼吸节奏都变了。 “哦,不是、不是国公府那样!”年修忽然就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是毒杀而已,不是鹤顶红,也没有掌心眼。” 如此这般,苏幕神情稍缓。 “底下的奴才说,昨儿夜里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吃过饭之后,老太师还提及了睿王妃,说是要亲自去见皇上,要跟皇上进言,不许睿王妃出殡,需派专人查察,谁知第二天一早,老太师就没了。”年修汇报。 苏幕疾步穿过长廊,“义父那边可有动静?” “督主早就进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睿王此番怕是麻烦了。”年修紧随其后。 死了一个睿王妃,现在连简家都出了人命案,虽然有些太刻意,但难保不是睿王平素嚣张惯了,所以恣意妄为。 因为睿王府已经力排众议,在筹备睿王妃出殡之事。 这显然,是没把简家放在眼里的。 现在,简家老太师被毒死在房间里,这事就是实打实的他杀,皇帝也没法再遮掩。 “先有睿王妃之死,后有老太师被杀,这事真的没法善了。”苏幕站在门前,面色沉沉,“之前还说没有限期,如今看来,是逼着皇上限期!” 年修心头一紧,“这么一来,岂非又要立军令状?到底是谁杀了老太师?” 连个老人家都不放过,这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苏千户!”顾西辞立在不远处,冲她温和浅笑。 苏幕皱眉,又来个凑热闹的。 第219章 祖父 年修有些头疼,走了一个沈东湛,又冒出一个顾西辞,这两人就跟太阳和月亮一般,一个走开另一个就会冒出来。 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顾公子又咸得发慌了?”到底是有东宫相救的情分在,苏幕不想把话说绝,“此番前来,又想作甚?” 顾西辞款步近前,“苏千户是想去简家?” “我脸上写着吗?”苏幕问。 顾西辞低头浅笑,再抬头时,看向她的眼神愈见温和,“简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苏千户身为东厂二把手,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且不说,这事会落在谁手里!” 苏幕敛眸,抬步就走。 “苏千户!”顾西辞又道。 年修转身,“顾公子,你到底有完没完,念在昨夜的情分,咱们对你已经算是礼敬,你别蹬鼻子上脸!” “我来,只是提醒苏千户,皇上已经下旨,此事交于太子查察,刑部全权配合。”顾西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太子自荐于君前,皇上没有驳他,反而放手给他机会,苏千户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幕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勾唇冷笑。 “太子原想点了你的名,是我劝了太子殿下,莫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一则耽误你养伤,二则栾胜多疑,有些东西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咱们心里都清楚。”顾西辞是个明白人。 有些话不必多说,各自心知肚明。 “顾西辞,你此番前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苏幕问。 顾西辞遥遥头,“善意提醒,太子对你的执念太深,你务必要当心。” “那个药……”苏幕顿了顿。 顾西辞幽然轻叹,“连栾督主都查不出的事情,你觉得太子殿下能查出来吗?到底是谁放了药,尚未可知,但这人必定还盯着太子,若是太子一味的消沉,难免不会再出乱子,为今之计,只有破了这僵局。” “破了这僵局?你说得倒是轻松。”苏幕不以为然。 顾西辞把玩着手中折扇,“倒也没什么难处,只要太子能建功立业,那些个阴谋诡计,自然拗不过功业。” “建功立业,上战场吗?”苏幕拂袖而去。 顾西辞缓步跟上,“太子不能上战场。” 苏幕自然晓得,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没走两步,苏幕站在了原地。 “爷,怎么不走了?”年修忙问。 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顾西辞,“你是让我别去。” 这话,他没说。 但是他提到了太子,曾想点她的名。 若是太子知道她对此事感兴趣,又或者瞧见她出现在简家附近,保不齐还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得借着这机会,隔三差五的来寻她的麻烦。 顾西辞只是含笑望她,“你随意。” “爷?”年修诧异。 爷这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就不走了? “我身子不太舒服,不去了。”苏幕掉头,转回苏宅。 顾西辞站在门外台阶上,瞧着快速关闭的大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公子,您好心提醒,他们居然这般不领情?还给您甩脸子,真是没心肝!”云峰为自家公子抱不平。 顾西辞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斤斤计较?” 云峰:“……” 这是婆婆妈妈吗? 这分明是,路见不平! “简家这事,查!”顾西辞睨着他。 云峰当即敛了神色,恭敬的俯首,“是!” 再瞧一眼紧闭的大门,顾西辞终是转身离去。 远远的,周南偷瞄着自家爷的脸色,嗯,有点不太对头,瞧着有些黑沉,可见心里不太痛快,所以接下来,他得言行谨慎,免得触了自家爷的逆鳞。 骂一顿是轻的,挨揍就不划算了。 “居然回去了?”沈东湛双手环胸,静静的立在那里,“顾西辞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以苏幕的心思,皇帝既然让她去查睿王妃之死,势必要去一趟简家,说不定能从简家找到突破口,但是现在她居然因为顾西辞的三言两语而转回,委实怪哉。 皇命如山,她不可能抗旨! 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您是要进去呢?还是先去简家?”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回过神,她既然回去了,显然不会再去简家,可若是不去简家看一眼,他亦不放心,“去简家。” 拂袖,转身。 也许在简家,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此时此刻,简家已经一片凌乱,时不时的传出哭声。 沈东湛在简家的墙外,被叶寄北拦下,“你暂时别进去了,太子殿下在里面呢!等人走了,我再带你进去看看。” “太子?”沈东湛是直接过来的,倒是没怎么注意宫里的动静。 叶寄北点头,“皇上这一次倒是真的奇了怪了,居然让太子殿下督办此事,你说……这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睿王,到时候撕扯起来,算怎么回事?最难做的就是我们这些臣子,谁也不敢得罪,谁都能逮着我们一顿训!” “太子参与,这事不好收拾了。”沈东湛眉心紧蹙。 叶寄北叹口气,“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尊大佛,现下倒好……咱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太子殿下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说话间,内里有了动静,二人赶紧往墙根站了站,避开了太子那帮人。 叶尚书自然是跟着的,连带着殷都府的府尹,也是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生怕太子动怒,到时候皇帝降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等着一帮人走远,叶寄北松了口气,“我与简鞍相识,虽然算不得深交,但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他能给我几分薄面。” 所幸,沈东湛今儿穿的是便衣。 “走!”叶寄北瞧着那帮人离去的方向,多半是回殷都府府衙了。 正好,这一时半会的是不会有人过来,而留在简家的,多数是刑部的人,自然不会拦着叶寄北。 “简公子!”叶寄北拱手。 简鞍是简家的长孙,这会正红着眼,忍着悲痛冲着叶寄北和沈东湛拱手回礼,“两位,家中有丧,顾不得礼数了!” “简兄节哀!”叶寄北叹口气。 简鞍是认得沈东湛,也知道沈东湛和叶寄北是有些关系的,只是…… “沈大人,您这是……”简鞍犹豫了一下。 叶寄北环顾四周,拽着简鞍行至一旁,“沈兄是来帮我的,咱们的目的相同,都是想给简老太师讨个公道,不能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太子那边,你也看到了,怕是……” “我明白!”简鞍不是傻子。 靠太子查案? 怕是老太师都化成灰了,也没能等到查清真相,抓住凶手。 沈东湛的名头,简鞍早有所闻,之前定远侯府还有永慰县,乃至于国公府的事情,都与他多少有关。 想了想,简鞍冲着沈东湛拱手,言语间难掩悲痛,“劳烦沈指挥使了!只要能还祖父一个公道,其他的都好说。” “我尽力。”沈东湛的回答,模棱两可。 简老太师的院子很是干净整洁,花卉亦是养得精致,没有半点杂草,可见平素是个谨慎之人。 “祖父自从告老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鲜少与外头交流。”简鞍解释,“若说是有什么仇敌,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祖父为人谨慎,教导咱们亦是如此,耳提面命,不允许儿孙丢了简家的颜面,所以……” 叶寄北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咱们一定要还老太师一个公道。” 简鞍拭泪,“祖父之事,多半跟睿王府有关,昨儿个他老人家还说了,要亲自上殿面君,谁知道今儿就……” 第220章 奇怪的收据 叶寄北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是非黑白,公道自在人心,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绝对不会让简老太师,不明不白。” “好!”简鞍拭泪,“寄北兄,沈指挥使,这边请!” 沈东湛跟着二人进了简老太师的房间,因为出了命案,暂时需要保护现场,周遭半点都没有挪动,且用厚重的帷幔覆住了门窗。 “祖父一个人住着,爹出使在外,家里都是由我一人照料,进进出出都是我一手操持。”简鞍解释,“听闻长姐出事,祖父痛不欲生,但他始终不相信,长姐会自尽。” 沈东湛看向他,“为何?” “我母亲过世是为了生我,所以难产血崩,临走前握着长姐的手叮嘱她,务必要照顾我和父亲,要顾好家里。”简鞍提起这个,就哽咽不止,“所以长姐不会自尽,睿王后院无数,也不是一日两日,只要祖父还活着,家父还在朝为官,就无碍于她的睿王妃位置。” 既是如此,为何自尽?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忽然就想不通了? 叶寄北抿唇,“东湛兄,你且来看看。” “仵作有说过,是什么毒吗?”沈东湛近前查看。 简老太师的尸体就在床榻上躺着,从表面上看,除了口唇指甲发黑,唇角还有涎沫,倒是没什么异常,翻看周身,也未见着外露伤口。 “是服了毒。”简鞍道,“仵作说,这毒应该发作很是缓慢,但一旦发作便容易让人动弹不得,且看床褥上的抓痕便可知晓,祖父当时应该是挣扎过,但是……” 沈东湛细看,床褥凌乱,被褥歪斜的贴在身上,的确是有所挣扎,但是挣扎的力度不强,这毒入了身子之后,没有让简老太师当场毙命。 对一个耄耋老人而言,何其残忍! “昨天夜里,伺候的人呢?”沈东湛问。 按理说,简老太师都这般年岁了,身边应该随时都有人伺候的,怎么偏偏昨夜没人照顾,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底下人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昨夜是莫安在伺候,可是出事之后,我就没瞧见他,派人去找了,也没找到。”简鞍也是很纳闷,“这人已经伺候祖父很多年了,按理说是祖父最贴心的奴才,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沈东湛仔细勘察周遭,没有任何的搏斗痕迹。 “昨晚吃的是什么?”叶寄北问。 简鞍顿了顿,“祖父这两日肠胃不太好,大夫让吃点清淡的,所以这两日吃的都是青菜粥之类,每日都是新鲜的,绝对不会放过夜,剩下的早就倒掉了,药渣确实还在,只是……” “都被带走了?”叶寄北知道他的意思。 简鞍点点头,“太子殿下督办,东西都被府衙的人一并打包带走了,你们若是要查,怕是要去一趟府衙才知道。不日,祖父的尸身,也会被送往府衙寄存,等到查明真相才能入土为安。” 对此,简鞍半点都不犹豫,只要能查清楚祖父的死亡真相,其他的……他都可以忍受。 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父亲不在,我身为长孙,理该为祖父讨个公道,不管是谁杀了祖父,都要血债血偿,以命抵命!”简鞍恨得咬牙切齿。 叶寄北点点头,“你放心!” “对了,沈指挥使!”简鞍又道,“我长姐之事……”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简公子应该知道,锦衣卫直隶于皇上,所行必须皇上亲自下令,才能着手去办,此番来简家,也是因为我与寄北乃是挚友,施以援手的缘故。” “我知道!”简鞍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是,既然我长姐与祖父先后离世,您帮着查祖父之死的缘由,能不能留个心?” 他说得很是婉转,但意思还是很清晰的。 既怀疑简老太师之死跟睿王府有关,那么查到睿王府的时候,能不能一并留心睿王妃之死? 叶寄北有些犹豫,睿王府的事,若无帝王下令,怕是没人敢轻易查察,尤其是柔妃得宠于御前,睿王又是她唯一的儿子。 “我尽力!”沈东湛还是这句话。 简鞍苦笑,却也没有咄咄相逼,如今父亲在朝中,整个简家只剩下了他一人独自撑着,他得撑住了,才能为姐姐和祖父求个真相。 沈东湛这人,他不曾接触过,但是心知叶寄北为人,沈东湛能与叶寄北深交,并且年纪轻轻就坐在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东湛兄,你觉得眼下应该怎么做?”叶寄北问,“那莫安……” 简鞍忙道,“太子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能不能找到,还得两说。” “你形容一下他的音容相貌,我们派人去找。”沈东湛道,“双管齐下,也许找得更快一些,简老太师出事,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奴才,本身就有嫌疑。” 简鞍连连点头,“是的,这话我也跟太子和叶大人他们说过,简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莫安的踪影。” “带我们去他房间看看!”叶寄北道。 简鞍在前面领路,“这莫安是伺候祖父的,所以他的房间距离祖父的卧房并不远,走两步就到,前面拐个弯便是。” 的确,距离很近。 “他们之前已经搜过了,你们看看,还能看出点什么吗?”简鞍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莫安是伺候祖父的老人了,简家待他不薄,按理说也不至于这般心狠手辣,连主子都杀。 如简鞍所言,这屋子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被褥都被掀翻在地,桌椅板凳更是零散肆意,柜子的抽屉悬空挂着,瓷器碎片到处都是。 两个字:凌乱! “这么乱?”叶寄北觉得,自个都快地方下脚了,两道眉都皱到了一处,“搜屋子跟抄家似的,这么大的动静,什么痕迹都被破坏了,还能瞧出什么?东湛兄,你怎么看?” 沈东湛没说话,唇线紧抿,目光如炬,视线在屋内逡巡,将屋子里的所有一一掠过,有用的、没用的,都撒在了一处。 在屋内走了一圈之后,沈东湛立在柜子前面,瞧着被抽得乱七八糟的悬空抽屉,从抽屉边上的缝隙里,扒拉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东西?”叶寄北凑上来。 简鞍近前,“好像是什么收据?” “甄宝斋。”沈东湛瞧着二人,“都听过?” 二人皆是一怔,齐刷刷点头。 “这甄宝斋可是个好地方,听说它的掌柜,是宫中珍宝局的老师傅,所教出来徒弟,手艺极好,寻常人家是进不了这甄宝斋的,唯有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才能买得起这里面的东西。”叶寄北笑了一下,“去年我母亲生辰,我特意去过一次,这才晓得如此清楚。” 沈东湛两指夹着这张收据,“忽略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可见殷都府和刑部的郎官,都光顾着伺候太子了。” 叶寄北的面上挂不住,无奈的挠挠额角,“真是一帮饭桶,不过……简兄,你们简家对待奴才,这般大方?” “不……”简鞍愣了愣,“我不知此事,而且简家奴才的月例银子,怕是得攒上几年,不吃不喝的,才能买上那样一件珍宝?” 叶寄北顿了顿,“既是如此,这莫安为何忽然这般有钱?这钱,怕是来路不正。” “唉!”简鞍长长叹口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沈东湛将收据收入怀中,“顺藤摸瓜,应该会有收获!你且保护好这屋子,寻常人不许入内,免得到时候有人图谋不轨,添点什么或者偷点什么,那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简鞍连连点头,“你放心就是。” 跨出房门,沈东湛在回廊里站了站。 不远处,周南急吼吼的跑回来,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 只见他一抹额头的汗,喘着气开口,“爷,卑职方才去了小厨房,厨房擦拭得干净,府衙的人把该带走的都带走了,所以卑职就去了厨房后面的竹林,在那附近绕了一圈,结果发现了这个!” 周南抬手。 沈东湛骤然眯起眸子。 简鞍与叶寄北面面相觑。 这是…… 第221章 他见芙蓉,如见她 为钻石过1000加更 “这不就是一只死鸟吗?”简鞍不解,“后面的小竹林里,惯来有麻雀做窝,平常也能见着这些鸟的尸体,怎么,这有什么问题?” 周南诶嘿一声,“有什么问题?这问题可就大了,这鸟不是饿死、晒死、淹死,它是被毒死的!” 眉睫骤然扬起,叶寄北慌忙近前查看,“哎呦,周大人,你是怎么瞧出来这小东西是被毒死的?鸟也有脉象?” “咱们行走江湖多年,这些个把戏还能瞒得过咱们?”周南有些得意,然则见着沈东湛的眼神,当即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经验之谈,不足挂齿。” 沈东湛凉凉的剜了他一眼,“收好,带回去。” “是!”周南用帕子包着。 这些都会作为证据保存,兴许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说说,怎么回事?”沈东湛这才开口。 周南点头,领着人往小厨房去,“卑职想着,既然东西都被府衙带走了,那这厨房定然也没有搜查的必要,所以就去厨房外头转转,说不定能有意外的发现,谁知道,还真的让卑职发现了,这鸟死在墙根底下,边上好似还有点水渍。” 众人去了厨房后边的小竹林,在墙根底下还有几只僵硬的死鸟,边上有水渍,瞧着应该是汤羹泼洒留下的痕迹。 “这地方……”沈东湛皱眉,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附近却干净得很,“应该是做过遮掩,谁知道被这些鸟给扒拉出来了。” 周南表示赞同,“倾倒之物不多,就这么一小块,但是毒死这些鸟,说明这东西毒性不小。” “会不会是毒杀我祖父的东西?”简鞍面色发青,“既然米粥倒在了这里,那府衙带走的……” 叶寄北叹口气,“那么,府衙带走的,自然查不出东西,一星半点的都在这里喂鸟呢!” 能查出来才怪! “府衙那边会查毒,看看太师所中何毒,咱们这边也别闲着,从这只鸟和那张收据下手,哪日抓住了莫安,这事情便也利索了。”沈东湛心下微沉。 若是能跟明白人一起办差,那就更好了,可惜…… 出了简家,叶寄北低声问,“这案子会不会真的跟睿王妃的死……有关?” “我无法回答你,没有真凭实据,所有的猜测仅仅只是猜测。”沈东湛在处理公务上,自然不会说废话,“等查了再说,有消息互通。” 叶寄北点头,“我会盯着我爹他们,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赶紧跟上,“爷,咱们现在去哪?” “先去甄宝斋。”沈东湛动作麻利,离开了简家就直奔甄宝斋,这种事情自然是越早去越好,迟了怕是什么痕迹都没了。 甄宝斋的掌柜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好在周南亮了身份,只是没说明,身边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你们是锦衣卫?”掌柜有些愣怔,上下打量着眼前二人。 周南脑袋一撇,“怎么,想让我们带你去锦衣卫坐坐?喝杯茶?” “不敢不敢!”掌柜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快请坐。” 沈东湛先坐,周南后坐。 掌柜是个明白人,一瞧便明白了些许,这位颇为俊俏的后生,才是当家做主的,恭敬的冲着二人笑问,“两位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是想打造定制的钗环?还是什么首饰?我这里有金器银器玉器,只要你们说得出来,我多数都能做。” “我们不是来定钗环的。”沈东湛将收据放在桌案上,“这东西,是你们这儿开出去的?” 掌柜慎慎的接过,仔细的核对之后,才慎重的点头,“对,这是我们的,上面的章是我盖的,并非作假!” “那这东西,现在在哪?”沈东湛会问。 掌柜有些犹豫。 “要不,去锦衣卫说?”周南摩挲着指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咱们镇抚司有的地方,能与你彻夜长谈!” 掌柜骇然,谁不知道这锦衣卫的大牢,跟东厂有得一比,进去容易出来难,即便是真的能出来,也得去掉半条命。 “使不得、使不得!”掌柜连连摆手,“东西还在,说好了这几日就来取,但是一直没见着人影,咱就给小心收着了!客人的东西,大意不得,免得砸了咱们的招牌。” 说话间,掌柜亲自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将锦盒取出,“我记得,那天他来的时候,捧着一叠的碎银子,东拼西凑的才凑足了这买簪子的钱!我这儿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所以不便宜,为此还劝过他,留着钱防身便罢,无谓买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 “簪子?”周南诧异,不解的望着沈东湛,“莫安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要这玩意做什么?老树逢春?” 沈东湛没说话,瞧着掌柜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簪盒,内里静静躺着一枚金灿灿的金簪,嵌着珠翠,很是精致。 “这簪子,是依着他说要石榴花的纹路,拿了几个样式,让他自个挑的。”掌柜解释,“镂空石榴花,缀着珠翠当石榴籽,若是作为聘礼,诚意绝对是足足的。” 闻言,沈东湛和周南不约而同的扭头看他。 “为什么说是,作为聘礼,诚意十足?”周南不解。 沈东湛也有些费解。 瞧着二人的神色,掌柜笑了笑,“两位怕是都没成家?” “这跟成家有什么关系?”周南轻嗤。 掌柜瞧着手中的石榴花金簪,“石榴寓意多子,这簪子打得这么精致,多半是要送给未婚妻子的,所以,这不是聘礼是什么?” “哦,原来如此!”周南恍然大悟,“可见这莫安有了相好的女子,已经到了快要定终身的时候?只是……” 这女子会是谁? 莫安能费这么多银子,打造这么一枚簪子,可见对她很是看重、很是欢喜,若是简府内的丫鬟,简鞍应该会知道。 “簪子先放在你这里,若是有人来取,务必来锦衣卫报信。”沈东湛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话锋陡戾,“不得隐瞒。” 掌柜心惊,骤见着他面上的狠戾,不敢迎上他阴鸷的眸,赶紧行礼,“是是是,一定!” “走!”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旋即跟上。 然则,下了楼梯,到了大堂的时候,沈东湛忽然顿住脚步,瞧着墙上挂着的芙蓉花手绘发愣,俊眉微拧。 “爷?”周南瞧着那幅芙蓉花,脑子有些发蒙,“怎么不走了?” 掌柜是个生意人,自然有些眼力见,当即上前笑问,“这位爷,您是不是想要点什么?” “屁话!”周南一口回绝,“我们两个大男人,又没有媳妇,要你这珠钗环翠的作甚?拿回去垫桌脚吗?” 掌柜有些尴尬,赶紧赔笑,“是我多虑了。” “你这儿,有没有芙蓉花的样式?”沈东湛皱了皱眉头,“冠子。” 周南:“……” 爷什么时候喜欢芙蓉花? 何况,做个发冠,也不适合沐姑娘,要个发簪还差不多。 “有有有!”掌柜笑着将人往边上请,“只要您喜欢,有的是样式,您可以自个好好挑,可以定制也可以挑现货,咱们这儿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且……都是独一无二的!” 沈东湛勾唇,舌从后槽牙出舔过,眼底带了几分笑意,“独一无二?” “咱们这的东西,只做一份,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包君满意!”掌柜笑逐颜开,“您呢,这边请!” 周南愣在原地,还真去? 第222章 互相看不顺眼 从甄宝斋出来,周南憋着一口气,没敢多问什么,这发冠到底是他自个用的,还是要送人的,尚未可知。 沈东湛瞧着心情不错,眸光柔和,唇角微微上扬。 哪知…… “东湛哥哥!”身后一声喊。 沈东湛猛地僵直了身子,唇角的笑瞬时消失殆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东湛哥哥!”沐柠伸手便要扯沈东湛的袖口。 所幸周南,赶紧拦在了沐柠跟前,“沐姑娘,您怎么来了?这身子还没养好,怎么就出来了呢?街上人多,仔细撞着您,磕着碰着都不利于养伤。” “东湛哥哥!”沐柠站在那里,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神情尴尬的周南,“你公务如此繁忙,竟是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沈东湛瞧着她,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示意周南退开。 周南有些心颤,这沐柠是个粘人精,自家爷铁定是要吃亏的,可爷若是不吃亏,沐柠肯定又要发挥她的哭哭神功。 瞧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沐柠忽然嚎啕大哭,锦衣卫的颜面要往哪儿放? “东湛哥哥!”沐柠上前,原是想拽沈东湛的衣袖,可瞧着他那凉凉的眼神,只得讪讪的收回手,嫩白的指尖不断的绞着帕子,“你要去哪?我来殷都都这么久了,也没见着你带我逛逛!” 周南忙道,“爷忙于公务……” “少糊弄我!”沐柠轻嗤,“我去过镇抚司了,人家说这几日皇上没派差事给东湛哥哥,所以东湛哥哥不忙。” 沈东湛:“……” 周南喟叹:一帮嘴上没把门的!死定了! “东湛哥哥,你陪我逛逛嘛!”沐柠娇滴滴的望着他,“就一日,陪我一日,好不好嘛!人家来了殷都这么久,你总归要尽尽地主之谊?何况,我得熟悉殷都城,否则哪日走丢了也是麻烦,东湛哥哥,你说呢?”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她眼巴巴的神色,终是点了头,“走!” “我就知道,东湛哥哥最好了!”沐柠笑逐颜开,精致的小脸上,扬起难掩的喜悦,“对了,听说殷都有一家极为好吃的糕点坊,也不知在何处?东湛哥哥,你知不知道?” 沈东湛:“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殷都哪儿最好玩?你带我去走走,我要开开眼界,想着与咱们那儿肯定不一样。”沐柠喋喋不休。 沈东湛:“不知!” “那你……” 不远处,苏幕负手而立。 年修双手环胸,瞧着沐柠的背影,“这沈指挥使还真是艳福不浅,这女子颜色不错,只不过粘人了点,这大街上还这般亲昵,委实不似世家姑娘矜持。” “也许,沈东湛就好这一口。”苏幕舔了一下唇,“我瞧着,他也是愿意的。要不然,不去简家凑热闹,跑这儿逛大街?” 年修顿了顿,“爷,要跟着去看看吗?” “你还怕她吃了沈东湛不成?”苏幕低哼一声,转身就走,“懒得看他们卿卿我我,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办。” 许是有所感应,沈东湛忽然回头,人潮涌动之中,隐约可见那人远去的身影,转瞬间淹没在人潮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东湛哥哥,你看什么呢?”沐柠手中持着麦芽糖,顺着沈东湛的视线望去。 除了人头攒动,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沈东湛敛眸,“走!” 沐柠倒是欢快得很,周南却有些发愁。 他跟着自家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爷逛大街?锦衣卫的事儿,不是东奔西跑,就是颠沛流离,哪儿有时间逛大街。 现如今…… 如此逍遥,甚不习惯。 逛也就逛了,可女人逛街有个特性,一会买这个一会买那个,最后周南只得临时租了一辆拉车,当了一回拉车的老牛。 真应了那句话,当牛做马! 沈东湛的不耐烦是写在脸上的,可沐柠却浑然不在意,整个殷都的繁华,迷了她的眼睛,让她兴奋无比。 华云洲虽然不错,但是哪有天子脚下这般繁华? 夜色渐沉。 华灯初上。 “我要吃馄饨!”沐柠撇撇嘴,“我记得你们上次身上,就有馄饨的味儿。” 沈东湛眉心微凝,周南微怔。 这是狗鼻子? 还是女人的第六感? “随便找一家。”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点点头,最近的馆子便是在庭芳楼附近。 “咱就路边吃!”沐柠指了指前方。 沈东湛有些不大乐意,但沐柠速度快,紧赶着便坐了下去。 “四碗馄饨!”沐柠高喊。 沈东湛没吭声,坐在那里就跟木头桩子似的,上次来这儿吃,还是国公府出事之前,跟苏幕在一处。 馄饨还是原来的馄饨,只是吃着没原来的味儿。 “哟?”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 周南放眼望去,瞧着国公府那活祖宗,吊儿郎当的走过来。 沐柠的面色骤变,吓得脸都青了,“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这是殷都,小爷是小公爷,不在这儿在哪?”薛宗越嬉皮笑脸的走过来,就这么歪着脑袋,打量着沐柠,“哟,沈指挥使心情不错,带着自家小妞跑出来吃馄饨?就这地方,怕是不够气派,要不,小爷做东?” 沈东湛面无表情,“不劳烦小公爷费心,这里极好!” “极好?”薛宗越插着腰环顾四周,“我可不这么觉得,这里哪儿好了?沐姑娘年轻貌美,应该去个好地方才是。” 沈东湛侧过脸睨着他,“你脑袋上的伤,好了?” 仿佛猫被踩着尾巴,薛宗越瞬时炸毛,“沈东湛,你什么意思?打人不打脸,你怎么总揭短?” “少在我眼前晃荡,我自然不会揭短。”他烦这薛宗越,早前就跟苏幕走得近。 薛宗越心里也是如此,这人总阴魂不散的跟着苏幕,他瞧着沈东湛是越看越不顺眼! 第223章 他说,你站住! “沈指挥使好大的气势,怎么,这殷都何时成了你的地盘?我薛宗越爱去哪就去哪,连我爹娘都管不了你,何况是你!”薛宗越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在了沐柠身边。 吓得这丫头冷不丁弹起来,直接扑进了沈东湛怀里。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沈东湛面色陡沉。 周南:“……” 完了! 还真别说,连薛宗越也是愣怔了一下,这丫头扑得可真够准,直接就坐在了沈东湛的膝上,伏在了人家的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练过的。 “下来!”沈东湛音色极冷,面色已经黑沉到了极点,若非看在母亲和姨母的面上,他定会将人直接丢出去。 沐柠登时抖了抖,只觉得一股寒意快速窜上脊背,紧接着蔓延全身,冷得她瞬时打了个激灵。 “下去!”这一次,沈东湛没有再惯着她,骤然站起身来。 沐柠来不及反应,若不是周南,赶紧接了一把,否则她怕是要摔个狗啃泥了。 “爷让您下来,您怎么还愣着呢?”周南嘀咕,“差点摔着了?” 沐柠心惊肉跳,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就这么泪眼朦胧的望着沈东湛,“东湛哥哥,你差点摔着我!” “小美人,沈指挥使不愿抱你,你看他眉头紧锁,那一脸的不情愿,可见是个没心肝的臭男人,不如你转投小爷的怀抱?”薛宗越冲她使了个眼色,笑得挤眉弄眼的,“小爷最会怜香惜玉,一定会好好的对你。” 沐柠当即哽咽得不成样子,娇滴滴的喊着,“东湛哥哥,你看看他……呜,你要为我做主!” “小公爷,这沐姑娘可是我家爷的……” “没有成亲,就不算是谁的。”薛宗越打断了周南的话,“肉还没叼进嘴里,谁知道最后会下了谁的肚子,沈指挥使,你说是?” 沈东湛周身冷戾,掌心摩挲着剑柄,大拇指突然弹剑出鞘。 然则下一刻,却有冰凉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摁回了剑鞘,只听得“咣当”一声响,众人皆目瞪口呆。 “开个玩笑而已,沈指挥使的未婚妻子是豆腐做的,碰不得,说不得?”苏幕拂袖落座,侧仰着脸,目色无温的盯着他,“大街之上最忌寻衅滋事,你锦衣卫又如何?就不怕小公爷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吗?” 周南上前,“苏千户没看见,是小公爷先调戏沐姑娘吗?” “可也成全了沐姑娘不是吗?”苏幕倒了杯水,顾自喝着,“众目睽睽之下,又搂又抱,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看了笑话?沈指挥使若真的疼爱娇妻,干脆关起门来自个好好欣赏把玩,何苦弄到大街上?” 周南愕然,“你……” “以沐姑娘这般容色,招摇过市,不是摆明了让人惦记吗?”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若我是沈指挥使,一定会含在嘴里,捧在掌心里,舍不得让人窥探分毫。免得哪日,一不留神就暖了脑袋,长了草!” 语罢,苏幕抬步就走。 “你站住!”沈东湛终于开口。 薛宗越当即拦着,“她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苏幕,你别怕她,我站你这边呢!” 苏幕转身,目色幽幽的瞧着沈东湛,“沈指挥使好大的架势,怕是哪日,连东厂都得交由你做主!哼!” 她头也不回,他紧了紧手中剑。 “回头找你们算账!”薛宗越抬步就追,“苏幕?苏幕你等等我,你慢点,我伤还没痊愈,跑快了我脑袋疼。苏幕?苏幕!”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周南,送沐柠回去。” “爷,那您呢?” “东湛哥哥,我害怕!” 沈东湛大阔步离开,“我有事,你们自己回去!” 周南原是要说两句,可想起沈东湛方才的脸色,止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神色都带了几分杀气,自己再往上凑,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沐姑娘!”周南一本正经的开口,“卑职这就送您回去!” 沐柠急了,“可是……” “卑职人微言轻,若是小公爷再回来,怕是保不住您!”周南拱手,“还是先回府!何况,这么多东西,也得先拿回去不是吗?” 沐柠瞧着一小车的物什,又想起了薛宗越方才看她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了她,当下服了软,“那你记得把东湛哥哥,给我找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那是自然!”周南心里叫苦不迭,转念想着,爷是不是去追苏阉狗了? 这苏阉狗也真是的,原本吃了这顿馄饨,就能送沐柠回府,自家爷便算是解脱了,谁知半道上闹了这么一出,闹得不欢而散。 明儿,还不知这沐柠要如何折腾呢! 苏幕走得飞快,薛宗越在后面追,只是追了两条街也没追上,还把人给追丢了。 “人呢?”薛宗越环顾四周。 全子摇头,“丢了!” “废物不是?”薛宗越一个脑瓜崩弹在全子脑门上,“两双眼睛,盯不住一个人苏幕,我脑袋受伤了,你脑袋抽风了?” 全子吃痛的揉着脑门,“爷,这苏千户是出了名的功夫好,别说是咱两双眼睛,您就算把整个国公府都押上,未必能看得住她!” “还顶嘴?”薛宗越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全子疼得打了个哆嗦,“爷,咱要不、要不先回去!这大晚上的,您身上还带着伤,回头国公爷和夫人知道了,又该责罚奴才了!” “人都没找到,我回去个屁!”薛宗越双手叉腰,蓦地,他冲全子“嘘”了一声,“别出声,有动静。” 环顾四周,这地方有些偏僻,离主街道有些距离,到处黑漆漆的,若是要干点什么,倒也是个好地方,至少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人过来。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的趴在巷子口,扒拉着冰冷的墙,可劲的往内瞧。 里面似乎有说话的声音,但不似苏幕声音清灵,相反的,里面的人极力压低嗓音,其中还有人低哑的咳嗽了几声,因为隔着距离,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听到什么“计划”、“成了”之类。 薛宗越扭头望着全子,这显然不是苏幕。 这么鬼鬼祟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自然干不出什么好事。 兀的,里面的声音消失了。 二人皆是一怔,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摸索而去。 “爷,咱还是别去了,黑漆漆的好瘆人,回头人家要灭口,您跑得还没奴才快呢!”全子低声说,“还是赶紧走!” 薛宗越瞪了他一眼,“少废话!” 这是殷都,他是小公爷,谁能拿他怎样?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薛宗越不解,“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没人呢?” “爷,没人就走!”全子忙道,“这地方黑漆漆的。” 黑漆漆的,自然是视线不好,瞧什么都瞧不清楚,是以最后……薛宗越干脆让全子拿了火折子照明。 这弄堂是个死巷子,别说是人影,连风都吹不进来。方才在这里的人,肯定是有功夫的,否则不可能跑得无影无踪,多半是跳了墙头。 “旁边都是百姓的院子?”薛宗越抱臂往外走,“谈天说地,不在家里待着,跑这犄角旮旯?” 不现实。 蓦地,全子吓了一跳,“谁?” 巷子突然出来的人影,将薛宗越也给吓得叫出声,“是人是鬼,吼一声!” “小公爷。” 薛宗越一怔,与全子面面相觑。 这声音,好熟悉?! 待二人走出了巷子,光亮下,竟是顾西辞立在那里。 “你?”薛宗越认得他。 苏幕身边除了沈东湛,出现的次数最多的,就该是他顾西辞。 顾西辞抬眸望着他,可视线又似掠过他,望着他身后的巷子,也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过后,顾西辞作揖,“小公爷怎么在这呢?近来殷都发生了太多事情,您还是小心为上,早些回国公府去!” “你是什么身份,要你管!”薛宗越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峰瞧着那主仆离去的背影,极是轻蔑,“公子何苦救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早晚自己把自己作死。” “不过是她的一个希冀罢了,留着也好!”顾西辞幽然叹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巷子里,只吐出四个字,“欲壑难填!” 云峰顿了顿,“公子,这小公爷是在找苏千户?” “他能找到才怪。”顾西辞缓步走进巷子里,“苏幕这会,应该去办差了。” 黑暗中,他唇角微勾,微微扬起头,瞧着高高的墙头。 ………… 睿王府。 苏幕翩然落在后院,虽然不曾来过睿王府,但是东厂和锦衣卫,都有着最好的情报网,睿王府的屋舍布局,早在她的脑海里存着。 避开守卫,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后院的守卫。 这里不似书房,有什么机关暗道,这里只是……睿王消遣的地方,囤积着他这些年到处搜刮来的美人,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终是在这里渐渐老去,最后无人记得她们。 女人多了,便不会太上心,生与死更谈不上伤心。 睿王妃的尸身摆在灵堂里,活着的时候不怎么享受到夫君的重视,死了之后倒是被睿王护得紧紧的,派了重兵防守。 苏幕身上有伤,不可能傻乎乎的闯灵堂,那个位置太亮眼,容易暴露行迹。 睿王妃孕有一子,因为年岁尚小,由乳母照顾着,眼下迁居别苑,免得哭闹不休,惊扰亡人。 眼下,在灵堂守灵的都是后院的女子,但……也得是正儿八经的、被睿王纳为妾室的,才有资格为主母守灵。 “爷,柳如芝的院子就在前面,但是因为睿王妃之死,睿王加派人手,守在了她的院子内外,怕是不好进去。”年修低声回禀。 二人躲在树后,瞧着不远处的光亮,各自蹙眉。 “先看看睿王妃的尸体再说,若真是吊死的,就没必要去找这女子。”苏幕低语,“咱们倒也省了事!” 话虽然这么说,可苏幕的心里却没底。 若睿王妃真的是她自己寻死,睿王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唯有心虚,以至如此! 换班的小奴才从跟前经过,苏幕和年修,一手刀过去,直接将人拖到了灌木丛里。 须臾,二人已经穿着睿王府奴才的衣裳,小心谨慎的走出黑暗,走向光亮。 顺利进了灵堂之后,二人便伏跪在火盆前,需待到下半夜,外头守卫松懈,堂内丫鬟打盹,他们便可以行动了。 夜幕沉沉,夜鸟悲鸣。 年修谨慎的留意四周动静,苏幕烧着纸,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紧闭的棺木,内里,躺着死因不明的睿王妃! “爷?”年修低唤。 苏幕点头,二人各自将一枚药丸塞进嘴里,然后将一小段香丢进了火盆里。 纸钱依旧在燃烧,沁人的香味亦在逐渐蔓延,渐渐的……堂内的呼吸声,越来越沉,放眼望去,对面的烧纸钱丫鬟,已趴在了地上,睡得不省人事。 “盯着点。”苏幕起身。 年修压着脚步声,杵在了门后,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站在棺木前,苏幕扶着棺盖,深吸了一口气,“睿王妃,得罪了!” 音落,开棺。 第224章 美人如玉 苏幕的动作很轻,好在承着睿王妃的棺木,亦是上好的材质,推开的时候没闹出太大的动静,不至于惊动外头的人。 棺盖打开,苏幕瞧了一眼门口反向,冲着年修打了个手势,让他仔细外头。 年修颔首,示意她放心。 睿王妃就躺在棺内,许是尸身保护得好,以至于虽死犹生,且瞧着眉目精致,诚然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只脖颈上那道勒痕,略显刺眼。 再美的美人,到了睿王这里,很快便腻了味。 端庄大度的王妃,怎么比得上那些狐媚胚子来得兴致。 苏幕动作倒也快,伸手便去掰了她的口唇,继而是查看她果露在外头的肌肤,大到脖颈前后,小至指甲尖,皆没有放过,一一查看得仔细。 年修提这一颗心,仔细的留意着外头。 睿王府,静悄悄。 因着睿王妃之事,睿王李珏被皇帝训斥,灰头土脸的回到了王府,便将自己关在后院,成日喝得醉醺醺的。 夜里不知怎么的,忽然传出了一声响,紧接着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不断的朝着后院奔去。 李珏带着醉意,一脚踹开了柳如芝的房门,乍见着一道白绫悬在房梁上,随着踹门的风而肆意摇晃,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芝儿?” “王爷!”底下人跪了一地,“所幸发现得极是,柳侧妃无恙。” 李珏跌跌撞撞的扑坐在床前,瞧着面色发紫,双目紧闭的柳如芝,只觉得整颗心都绞着疼,“你怎么这么傻?” 见状,底下人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美人如玉,清艳无双;如水剪眸,含情脉脉;羽睫微垂,樱唇微抿,欲拒还迎间,更显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这样一个纤弱女子,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清冷,别说是睿王李珏这样的风、流之人,饶是女子见了,也能生出几分怜爱,不忍苛责。 “芝儿,你这是作甚?”李珏小心翼翼的把人抱在怀里,“死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现在有父皇在上面压着,谁敢多说什么?我还是睿王,我母妃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如芝想推开他,推搡了两下未能得逞,终是柔弱无骨的软在他怀中,由着他紧拥不放,“王妃是因为我……” “不,跟你没关系,她是自己想不开。”李珏一口否决,眸中带着沉痛,也夹杂着难掩的复杂,“与你没关系,真的!” 柳如芝泪眼迷离,“外头的人都说,因为王爷宠妾灭妻,害得王妃自尽,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来我这儿……是我,是我的缘故!” “怎么可能是你的缘故?”李珏在她眉心轻轻落吻,疼爱到了极点,“后院那么多女人,她又不是头一日见着这样的事,保不齐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生怕东窗事发,所以才会一死了之。芝儿,你放宽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柳如芝哭声骤歇,“过去?如何过去?王爷如何能平息外头的流言蜚语,如何能还我一个清白?连王府里的人,也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是王爷也起了疑心,否则怎么会……那么多侧妃都去为王妃守灵,唯独我不可以?这不是明摆着吗?” “这……”李珏愣了愣。 柳如芝终是挣开了他,“王爷走,以后别来了!” “芝儿?”李珏愕然,“你莫要如此,不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守灵……不让你守灵,是怕累着你,你近来不是身子不适,犯困得厉害吗?” 守灵,是要日夜不休的。 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 柳如芝没说话,依旧别开头,不去理他。 “那我陪你去一趟灵堂,如此这般,府内就不会有人再议论你了,可好?”李珏耐着心,温柔的哄着她。 柳如芝泪眼婆娑的转头看他,倒是没哭,只是这般泫然欲泣、又强装坚强的模样,比抽抽搭搭的哭泣更惹人怜爱。 底下人伺候着柳如芝更衣,完毕之后,李珏将自个的狐裘覆在她身上,毛领子正好能遮去她脖颈上的红痕。 白皙如玉的肌肤,留下这么一道印记,看得李珏那叫一个心疼,就好像白璧无瑕的珍宝,忽然破了相。 李珏拥着纤弱的柳如芝,缓步朝着灵堂方向走去。 黑暗中。 “爷?”周南就知道,沈东湛会在这里。 沈东湛也不意外,周南能找到他,连头都懒得回。 这些年,二人在外办差,出生入死,别看周南嘴皮子刻薄,偶尔还脑子发蒙,好心办坏事,但是与沈东湛之间的默契,却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这是要去灵堂?”周南低低的开口,“啧啧,男人没心肝起来,真是比畜生还不如?搀着妾室去给王妃守灵,不怕王妃半夜里坐起来,拉他们一道上路?”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闭嘴!”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若主仆二人被人一锅端了,传出去多丢人!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瞧着从回廊下经过的一行人,烛火明灭,他们更得藏好自身,毕竟是睿王府,不同于寻常门户。 “灵堂?”沈东湛眉心微蹙,想了想,终是想目光落在了周南身上。 周南:“……” 赶紧检查自身,可是沾了什么?脸上脏了?还是暴露了? 一切无恙。 爷这是在看什么? “爷?”周南与他大眼瞪小眼,“怎么了?” 他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爷为何这样看着他? 难道爷觉得,他说错了? “东宫的火……”沈东湛说,“很是自然,没有半点痕迹可寻。” 周南那叫一个得意,“卑职又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您只管放心,东宫那场火,就算是东厂的人,也查不出端倪。” “很好!”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睿王府,可以?” 周南:“??” “还不下去?”沈东湛音色陡沉。 周南:“……” 他刚来,爷就让他去…… 还以为他是当年的江洋大盗? “爷,能不能不去?这事,咱能不做了吗?”周南嘿嘿笑着,黑夜里,露着白灿灿的门牙,“换个法子呗?要不然,这事干多了,卑职总会想起当年。” 沈东湛没说话,漠然盯着他。 周南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成、成,您说话,卑职……照办!” 音落,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如此,沈东湛亦飞身掠过檐角,直奔灵堂方向而去。 原以为李珏是不可能大晚上来灵堂的,以至于外头传来动静的时候,苏幕和年修都有些措手不及,把丫鬟们弄醒已是来不及。 他们余下的时间,只够整理睿王妃遗容,重新合上棺盖。 脚步声,渐行渐近。 外头,响起了侍卫们恭敬的尊呼。 “王爷!” 年修当即抽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遮脸布,快速掩住脸,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只能硬碰硬,能跑多快跑多快。 否则,睿王若是上禀,苏幕擅动王妃遗体,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系上遮脸布,手还搭在棺盖上,一双美眸微微眯起,周身清冽。 第225章 咱两互换消息?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苏幕随时都会出手。 然则下一刻,外头忽然有了怪响,她听着李珏高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年修竖耳倾听,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动静。 只听得底下人高喊,“府内起火了,火势不小。” “废物,都是废物!”李珏愤然,脚步声嗒嗒嗒响,好似是走下了台阶,“哪个院子起火?” 底下人回:您的院子。 若是后院倒也罢了,都是些女人,烧了也就是写器皿玩物,最多是金银首饰,但是李珏的院子可不能烧,万一烧到了书房,里面放着很多要紧的东西,甚至于……要命的东西。 如此这般,李珏掉头就走,连灵堂的门都没有踏入,只留下一句,“送柳侧妃回去。” 他不在,自也不放心让柳如芝一人进去,万一再有什么流言蜚语,这睿王府还真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年修松了口气,额角冷汗微渗,冲着苏幕打了个“无恙”的手势。 苏幕点点头,也不知这场火是天意还是人为?若然是天意倒也罢了,若然是人为,那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睿王掉头就会搜查全府。 “撤!”苏幕眸色沉沉。 走之前,将这里的一切恢复原样,那两个丫鬟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倒也没什么异样,只是方才那两个奴才却是不见了。 丫鬟们心内惴惴不安,生怕这两个奴才到主子面前告她们一状,守灵时睡着了,会被严惩,所以二人尽量保持缄默,最好什么都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出了灵堂,苏幕和年修寻了个僻静处,跳上了屋檐,转瞬间消失在夜幕内。 行至安全处,年修忙上前,“爷,还好吗?” “没事!”苏幕摆摆手,“不过是气息不稳罢了,这两日汤药吃得,倒也见效,没什么大碍!” 虽说被李璟气得急怒攻心,但苏幕胜在年轻体健,恢复得自然快些。 当然,这也得益于沈东湛给她喂的那药。 “爷,您觉得睿王妃是自尽的吗?”年修问。 苏幕款步往前走,穿过了巷子,走上了街头,拐个弯又进了巷子,“瞧着像是自尽,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 “自尽的……”年修顿了顿,“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可以跟皇上交差了?既然是自尽,肯定查无可查,睿王是冤枉的,那简家的事儿也就跟睿王府没什么关系了。” 苏幕顿住脚步,转头瞧着身后,“想跟着我回东厂,尝尝梨刑的滋味?” 墙头,冷不丁蹿下一身影。 年修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沈指挥使这粘人的把戏,还没玩够呢?这可不是去镇抚司的路,您可别走错了方向。” “走没走错,我自己心里知道。”沈东湛道,“怕只怕,判断错误,到时候刀子落在脖颈上,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幕敛眸,抬步就走。 年修原是想多说几句,可瞧着苏幕走了,紧赶着便追了上去。 见状,沈东湛慢慢悠悠的跟在后头,一直到她进了苏宅。 年修堵在门口,“沈指挥使,咱们已经到家了,您是不是可以……哎哎哎……” 话未完,沈东湛已经飞身而起,翩翩然落在了苏宅内,依旧跟在苏幕的身后,随着她不紧不慢的朝着主院走去。 年修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气急了却也只吐出四个字,“臭……不要脸!” 对此,苏幕倒是没太大的情绪波动,进了门之后还给他倒了杯水。 沈东湛先是一怔,俄而便恢复了神色,淡然坐在她对面,瞧着她这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其实有点虚,“苏千户是觉得,睿王妃乃是自尽身亡?” “你从简家回来。”苏幕说,“咱两互换消息。” 沈东湛明白了,她果然是有后招的。 “简老太师是被毒死的,具体是什么毒,还得要查清楚才知道,不过简家那边多半是出了细作,有人买通了简老太师身边伺候的奴才,现在……这奴才不知所踪了。”沈东湛说得清楚,“这些消息,对你有用吗?” 苏幕点了一下头,“那我也告诉你,睿王妃是被人杀死的,用的也是毒,但不是剧毒,也不致命,刚好能够把她挂在梁上,让她像极了自尽身亡。” “这话何解?”沈东湛有些诧异。 苏幕瞧着他,“在睿王妃的胳膊上,有一个出血点,颜色泛黑,但我瞧过了,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可见这毒可能让她无法动弹,是为防止她挣扎。” “你……”沈东湛喝了口水,“查看了睿王妃的尸体?” 苏幕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我是为了还睿王妃一个青白,不过……总好过某些人,在睿王府放火?”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与我无关。” 确实,周南干的。 “单凭那样一个点,不能作为睿王妃是他杀的证据,毕竟全身上下没有死于毒杀的痕迹,连仵作也只会验证,脖子上的勒痕,是致命伤所在!”沈东湛的话,就是苏幕的担心所在。 苏幕抿唇,眸色沉沉,“的确是吊死的。” 死因,明确。 但是可疑之处甚重。 “尸身上可还有别的痕迹?”沈东湛问。 苏幕摇摇头,“就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当时才觉得奇怪,一个人要自尽,主动悬梁是正常的,但是白绫勒着脖颈,到了最后窒息之时,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谁都会挣扎,怎么可能一动不动,什么痕迹都没有?” 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 沈东湛点头,“越是干净,越是可疑。” “还有一点,我让妙笔书生去了一趟睿王府,想将那妾室画下来,谁知妙笔书生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身上中了毒,若非及时救治,只怕已经见了阎王爷。”苏幕直勾勾的望着他,“这是其次,重要的是,妙笔书生中的毒,很有趣!” 沈东湛一怔,“什么毒?” “知道曼陀罗吗?”苏幕问。 沈东湛行走江湖时,倒是听过,只是不曾见过,也不曾用过,“略有耳闻。” “曼陀罗……加蛇毒。”苏幕勾唇,目色沉沉如刃,“寻常女子怕是没有这样的本事,懂得将两者混合在一起。” 沈东湛微微僵直了身子,“曼陀罗?” 脑子瞬时一片清明,沈东湛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第226章 我心悦你 “这东西我倒是听一些江湖人说过,据说是外邦传进来的,很是诡异,不似软筋散,也不似迷药,本身就带着剧毒,但若是能掌握用量,既能麻痹对手,也能致人死地。”沈东湛眸色沉沉,“你的意思是,睿王妃中了曼陀罗,然后被人挂在了梁上?” 苏幕眉心微蹙,瞧着进门的年修。 小东西面色沉得厉害,就跟见着死对头一般,一双眼睛幽幽的盯着沈东湛。 “去沏茶!”苏幕说。 年修刚要说什么,却被苏幕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是!”年修行礼,转身朝着小炉走去。 沈东湛揉了一下鼻尖,勾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妙笔书生是在柳如芝那里中的毒?” “连姓甚名谁都打听的这般清楚,可见沈指挥使是见过她了?如何?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沈东湛一愣,总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太对。 “夜色太沉,没瞧清楚。”沈东湛说的是实话。 什么美人如玉,什么倾国倾城,对他来说,世上只有男女之分,有些人越看越顺眼,有些人则是越渐生厌。 “是没看清楚,还是无法形容她的美?”苏幕尾音拖长,“嗯?” 沈东湛皱眉,“你胡言乱语什么?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她好看,还是你的未婚小妻子好看?”苏幕又问。 沈东湛:“……” 没完了?! 年修奉茶,“奴才觉得,肯定是沈指挥使家里那位好看,毕竟所有的欢喜,都是先见色起意,后情根深种。” “你倒是清楚得?”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这主仆二人阴阳怪气的,话语间的冷嘲热讽,听得他心内扭捏,有些不怎么顺心。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曼陀罗这些东西?”苏幕言归正传,眸色幽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有东西,怎么就落在了柳如芝的手里? 要么,是柳如芝身边的人? “睿王妃的死,跟她有关。”沈东湛顺势而言,“但是……昨夜我瞧着她靠在睿王怀里,娇娇弱弱的,倒是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年修轻呵,“凶手的脸上,可没写着字!” “你的意思是,睿王不知情?”苏幕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东湛勾唇一笑。 年修:“……” 从什么时候开始,爷和沈东湛变得这般默契? “若是睿王知情,定然会想尽办法坏了睿王妃的尸身,又或者早早的出殡,皇上惯来宠爱睿王,想必也会答应。”苏幕捻着杯盖。 沈东湛望着她修长如玉的指尖,在杯盖上游离把玩,与青花辉映愈显色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干净至极。 “若是睿王杀人,当务之急是安抚简家,否则简家闹腾起来,皇上那边定然无法交代。”沈东湛回过神,堪堪将视线别开,又忍不住回瞄。 是以,没必要害死简老太师。 要知道,睿王妃虽然死了,可睿王妃的孩子还活着,来日若是有什么事,还有用得着简家的地方,毕竟简大人替皇帝出使邻国,功勋不小。 待其归来,帝必倚重。 “那个逃走的奴才。”苏幕顿了顿。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你放心,既是互换了消息,我定然是要互换到底的,若是抓住了那奴才,必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也好叫你知道其背后之人。” “好!”苏幕如释重负。 睿王妃若是自尽倒也罢了,但现在极有可能是死于非命,她不能这么快去跟皇帝复命,否则一旦查出异常,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在此之前,你莫要轻举妄动,等着简家的消息。我总觉得简家的事,不简单,说不定还有后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幕眯起眸子。 沈东湛压低了声音,“简老太师若是死于曼陀罗,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督办此案的是太子,睿王府若是被查,太子是不会放过睿王的。皇帝年纪大了,若是有生之年,亲眼见着太子杀弟,你说……”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愣在当场,朝堂之事,她素来不怎么沾染,是以真的没想到太深远,查案就查案,哪想得那么多。 “帝本多疑,你觉得……皇上会完全相信太子的决断吗?”沈东湛问。 苏幕没回答,皇帝那多疑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完全相信太子的,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太子不学无术,是个昏庸无能之辈,怎么可能真的查清楚案子。 “退一步讲,若真的是睿王所为,皇上会杀了睿王吗?也许会倒打一耙,觉得是太子在陷害睿王。”沈东湛并不想让她掺合在这些,诡谲的朝廷暗涌之中。 可若不出声提醒,她还以为只是为皇帝办差,为东厂办事,到头来反而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沈东湛,不愿看到那一天。 羽睫微颤,苏幕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双方僵持不下,对皇帝来说,左右都是儿子,那么这个时候他就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平息,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执。”他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难掩的情绪,音色沉冽,“你,就成了那个罪魁祸首。为了保全东厂,栾胜也救不了你!” 别说是苏幕,饶是一旁的年修,也听得心惊肉跳,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微微蜷起,借此消除内心深处的震撼。 “爷?”年修骇然。 苏幕呼吸微促,“年修,你先出去,在外头守着!” 年修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在屋内逗留,紧赶着去外头守着。 免闲杂人等靠近,谨防隔墙有耳。 “太子已经着手调查,矛头肯定会对准睿王府,所以你莫轻举妄动。”沈东湛道,“且等着我的消息再说。” 苏幕面色微白,僵在原地。 “苏幕。”沈东湛喊她的名字。 她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还陷在自己的沉思之中。 沈东湛俊眉微凝,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手,眸色沉沉的盯了半晌,温热的掌心终是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冷热胶着的瞬间,苏幕猛地抬头望他,眼底里带着清晰的错愕。 沈东湛就势握住她的手,掌心越渐滚烫起来,便这样紧着掌心的柔荑,不愿放开。 四目相对,一个眉头紧蹙,满脸狐疑;一个俊眉舒展,我心悦你。 第227章 搅动一池春水 “沈东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瞧着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压低了声音问,“我自然是知道才这么做,只是……苏千户可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呵!”苏幕勾唇,眼角眉梢微挑,“外人皆传,沈指挥使不近女色,恐为断袖,直到沐姑娘的出现,我还以为她治好了沈指挥使,独善其身的毛病,没想到……”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生气了?” 苏幕:“??” “街上的事。”沈东湛低声说。 苏幕:“……” 果然,有些人是没办法沟通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狠狠抽回手,“再敢毛手毛脚,仔细我打断你下半截!” “入赘东厂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毕竟东厂不是你当家做主,哪日你做了栾胜的位置,我倒是可以考虑。”沈东湛一本正经的瞧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空荡,让心里也没着没落的,“锦衣卫如今是我当家,你不妨……” 苏幕皱眉,“沈东湛,要点脸。” “你若给,我就要。”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苏幕揉着眉心,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得更加厉害,世人皆道沈指挥使性子冷淡,惯来拒人千里,人前人后冷得像冰碴子。 若是让人瞧见,他这副赖皮样子,还会不会以为,他这人性子冷淡? “我……”苏幕张了张嘴,脑子里混沌一片,一时半会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面前的沈东湛,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动静。 好半晌,苏幕扶额,“罢了!有这功夫,你倒不如去陪你未过门的小妻子,别在我这里晃荡,我这儿……你什么都得不到。” 沈东湛端起杯盏,悠哉悠哉的浅呷一口,“简家那奴才的消息,还要不要?” “你威胁我?”苏幕眸色陡沉。 话题的跳跃,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能将朝堂之事摸得门儿清的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绝对不能被他的皮相所惑。 外表丰神俊朗,风光霁月。 内里阴险狡诈,诡谲毒辣。 瞧着她神色的变化,沈东湛隐约能猜到她心里所想,自己展现了太多“技能”,以至于让她这多疑之人,愈发忌惮于他。 这叫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 在苏幕这样多疑的人面前,理该蠢一点、笨一点,看上去好控制一些,才能让她渐渐的放下警惕,但显然……沈东湛作茧自缚了。 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沈东湛单手抵在唇上,思索着该怎么应付她? “作为交换条件,以后不要单独跟顾西辞见面。”沈东湛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我不高兴。” 苏幕:“你有病!” “且病得不轻,连太医都救不了我。”他接过话茬。 苏幕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这人……不喜欢讲大道理,想到什么就去做,即便在齐侯府,亦是任性惯了,这点应该不用我多说。”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抬步往外走,“简家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苏幕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沈东湛立在她身侧,转过头看她,“那个奴才似乎跟一个女子有染,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拿出了全部家当,打算给这女子下聘。” “下聘?”苏幕愣怔。 沈东湛“嗯”了一声,“现在,就等着抓住这个奴才,问出事情的真相。” “也许,已经被灭口了。”苏幕斜睨着他。 沈东湛当然知道,凶多吉少的可能性更大,找了还有一线希望,若不找……希望更渺茫,“死马当成活马医!” 苏幕没说话,沈东湛疾步走了出去。 须臾,年修进门,“爷?” “走了?”苏幕瞧着自己搁在桌案上的手,神情有些微恙,仿佛裹在外头的温度还没消失。 年修颔首,“走了!” “今夜,亏得他们。”苏幕低声开口。 年修一怔,“爷?” “实话实说,没别的意思。”她解释了一句,转身走出了屋子,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出了门便立在檐下,只觉得心里有些乱,一双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墙头。 年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瞧见,不由的心里沉了些许,“爷,是不是沈指挥使又说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要不然,爷怎么如此深沉?瞧这神情,仿佛还有些心慌意乱,有点无措。 “没事。”苏幕深吸一口气,“最终究是我先动的手。”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初是她先动了手,后来……是他先动了心。 “动手了?”年修骇然。 苏幕回过神,“没、没有,没事!” 她有些语无伦次,全然没有之前在沈东湛面前的从容镇定,转身回房,重重合上房门,二话不说便躺在了床榻上。 闭上眼,陡然间冒出来他那双眼睛,让苏幕冷不丁翻坐起来。 她就不信了,挥不去他的影子,可不管她怎么清洗,手背上仿佛始终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还有时隐时现的气息。 年修附耳贴在门面上,在外头听得里头焦灼的脚步声,然后是哗然水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 这,不太对头啊! 反观沈东湛,却是心情不错。 周南双手环胸,瞧着唇角轻扬的自家爷,不由的微眯起眼睛,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才能心情如此之好? “爷?”周南忽然蹦出来。 沈东湛第一反应是负手掩在身后,“回来了。” “爷,您怎么也不等等卑职,害卑职一通好找,好在这睿王府的人光顾着救火,否则卑职怕是要陷在那里了。”周南幽幽的叹口气。 沈东湛敛去面上笑意,快速恢复如初,“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好端端的让卑职放火,肯定是有缘故的,卑职思来想去,那边上就是灵堂,这深更半夜的跑灵堂里作祟,除了东厂那两人,就没别人了!”周南还不知道他们家爷,最近跑苏宅,跑得老勤快了。 可咱不能明说,免得说了不该说的,又是一顿胖揍,是以,抖抖聪明,蒙混过去便也罢了! “走!”沈东湛也不多说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那个叫莫安的奴才!” 周南点点头,“这倒是!” 只是,这奴才……不好找! 当然,也不是找不到。 翌日一早,锦衣卫的人便在城外,找到了他。 然则…… 第228章 你长在我家墙头? “爷,就在这里!”周南领着沈东湛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挖出来,抬到了担架上,白布覆着,味儿有些冲。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先是站在那里环顾四周,路在前面不远处,除了砍柴的樵夫之外,这儿应是很少有人过来。 “尸体被埋在底下,埋得很浅,被野狗或者野狼之类的……”周南解释,“咱们照着您的意思,城内城外都在找,是以城外的弟兄发现情况不对,就拦住了报案人。” 沈东湛站在坑边,“这才多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味儿?” “原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味,但是这凶手放了点东西,所以尸体被那些野狗啊野狼什么的,扒拉得不成样子,这才有了这么大的味儿。”周南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掩了掩口鼻。 这味,委实冲得很。 沈东湛眉心一皱,底下人便会意的掀开了覆尸白布。 “要不是卑职之前跟简家的人打听过,说这莫安是胼胝,怕是要错过了。”周南面色凝重,“也是这莫安泉下有知,腑脏都被讨了个干净,胳膊也不齐全了,却是留下了一条腿,真是运气!” 的确是运气。 沈东湛招招手,尸体没什么可看了,被掏成这样,现在就得问问这报案人的消息。 “大人!”发现尸体的是个樵夫,他原是要去报官的,但是被锦衣卫拦下,见着众人亮了身份,便老老实实的待着。 沈东湛蹲在那里,“说说看,怎么个情况?” “小人是砍柴为生,往常呢不在这边,都是去山崖那边,但是前几日那边摔个人,所以就跑这儿来,想着图个安稳,谁知道一来这儿,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原本以为是野兔啊野猪啊什么的,死在这儿烂了,谁曾想……”樵夫吓得不轻,说话声音都带着颤。 沈东湛眉心微凝,“你住在附近?” “是!”樵夫连连点头,抖着腿,“大人,这事真的跟小人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沈东湛示意他不必紧张,伸手捻了一把土,于指尖碾成末状,“既是住在附近,我且问你,这几日可有陌生人在附近出没?又或者,这两日是否有什么异常?” “异常?”樵夫愣怔。 周南低喝,“仔细想想,好好想清楚,这几日是不是碰到不同寻常的事情?比如这儿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又或者来了什么陌生人。” “没什么异常。”樵夫摇摇头,“咱们就在边上的村子里住着,平素也没见着什么陌生人。” 周南叹口气。 可见,线索怕是断了。 “行了,你去府衙说一声,照实说便罢!”沈东湛起身。 樵夫愣怔,“我去报官?” “难不成,要咱们背着你去?”周南低喝一声。 樵夫撒腿就跑,“诶,小人这就去报官。” 看着樵夫逃离的背影,周南双手叉腰,“爷,人都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线索?死无全尸,真是惨绝人寰,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撒了血在埋尸地点的附近,自然能很快的吸引到附近的野物,只要扒拉出来,绝对会掏了个干净。”沈东湛叹口气,“倒是难为这凶手,居然能想出如此毁尸灭迹的法子。” 周南诧异,“既然想让这些野物掏了尸身,何苦还埋起来?” “白日里,可不得埋起来吗?夜里杀人,自然无需埋着。”沈东湛起身,掸去身上的泥渍,“能寻这么一个地方,显然是对附近有些熟悉。” 周南颔首,“换做咱们,肯定不能寻着这儿。” “附近可曾查看过?”沈东湛问。 周南的目光在林子里逡巡,“查看过了,没什么可疑之处,往前走走,出了林子便是连个村子,往南边去是山崖,那边附近的细枝较多,偶尔还能捡着些许药材。一般来说,樵夫都往那边去,这边呢林子虽大,但是要费力砍这样的柴枝,太过耗时耗力。” 残肢上除了动物啃噬的痕迹,已经什么痕迹都没了,所以看这尸身也没什么用处了。 “四处走走!”沈东湛起身。 樵夫去报官,府衙的人很快就会赶到,到时候他们会妥善处理这残肢。 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走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光亮不太能落下,瞧着有些瘆人,二人朝着山崖边方向走去,要杀人不可能跑村子里去。 毕竟这莫安是简家的人,是从殷都城内出来的,若无必要,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走了好一阵,才看见樵夫所说的山崖边,这地方地势陡峭,立在边边上,山风习习,拂面而来,倒也极为痛快。 “爷,您仔细脚下。”周南提醒。 沈东湛瞧着底下,崖底郁郁葱葱的,还有长河穿林而过,风景秀丽,站在这里能让人心情放空,“舒服极了!” “是挺舒服的。”周南笑道,“眼下天气渐热了,微风习习的,正舒服。”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派人知会一声。” 他没说清楚,但周南知道自家爷的意思,低声应了句,“您放心就是。” 不就是通知,苏阉狗他们吗? 唉…… “爷,您说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弃尸荒野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弄出这么多花样,让人死无全尸,死得何其惨烈?”周南直摇头,“若说是为了毁灭证据,还真是有点……可怕!” 沈东湛眺望远方,“有时候,不一定要深仇大恨,才会痛下杀手。没有深仇大恨的喜欢,也可能招惹到杀身之祸,你别忘了,甄宝斋里的簪子。” 这么一提,周南如醍醐灌顶,当即拍着自个脑门,“看卑职这猪脑子,委实忘了这档子事。如此说来,可能是那个女子为了灭口,所以杀了莫安,并且毁尸灭迹。” “把人约到了这里,还就地掩埋,让野兽淘了尸身,说明了什么?”沈东湛问。 周南愣了愣,“说明了……说明了最毒妇人心!”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发现,你是愈发的不长进了。” 音落,他拂袖而去。 周南:“??” 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去查个事儿!”沈东湛忽然回头看他。 周南心神一震,当即行礼,“是!” ………… 回去的时候,殷都府府尹和刑部郎官都赶到了,沈东湛在边上站了站。 “沈指挥使!”叶尚书上前拱手。 沈东湛回礼,“尚书大人。” “那樵夫都说了。”叶尚书低语,“得沈指挥使维护此处,多谢了!” 沈东湛道,“寄北与我乃是同乡挚友,既是我的人发现了此事,自然得为他留心,叶尚书不必客气,还是查案要紧,我这厢就不打扰了!” “慢走!”叶尚书拱手。 沈东湛转身离开。 说是离开,却也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在远处站了站,大概等了一个时辰左右,连周南都有些不耐烦了,不知道自家爷这是要干什么? “爷?”周南低唤,“咱们等什么呢?探子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都已经出了城,咱们若是再不回去,万一跟太子殿下碰了头,怕是会惹太子不悦。” 想了想,沈东湛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 说两句,还说不得了? 这就生气了? “爷,您等等卑职!”周南上马疾追。 沈东湛策马疾驰,直奔回城。 回了城,他既不回镇抚司,也不去沈府,又去翻了苏宅的墙头,轻车熟路,比之最近回沈府的次数,还要多上几许。 院子内的亭子。 苏幕瞧着桌案上的画,“这便是柳如芝?” “是啊!”妙笔书生面色犹白,连连点头,“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哦不,蛇蝎美人,毒妇!”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好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不过是你自个好色,不慎沾了点要命的东西,犯不着这么咬牙切齿?” “我差点死她手里,杀身之仇,不共戴天!”妙笔书生恨恨的别开头。 年修眉心微凝,“反正只要一张脸就成了,你说你画得这么意境作甚?说的话倒是挺硬气,有本事你真的硬气一回给我看看!” “我、我当时就看了这么一眼,自然是画当时的画面!”妙笔书生梗着脖子解释。 年修轻嗤,“死色胚!” “在看什么?”沈东湛蹲在墙头。 苏幕抬眸望去,墙角有花,墙头有人。 沐春光无限,且看那人五官精致,堪称绝世。 风影摇动,花落无声。 沈东湛从墙头蹿下,长身如玉般立在花影下,眉眼温和的看着她,风过衣袂蹁跹,厚底靴踩着落花,发出窸窣声响,缓步朝着她走来。 苏幕安静的坐在那里,鬓间散发随风摇曳,羽睫轻颤,明媚的春光,瞬时褪了眼底的幽暗,她微勾起薄唇,清音微凉,“你是长在了我家墙头?还是打算在墙头做窝?嗯?” 第229章 打输了,有点丢人 为钻石过1200加更 说话间,沈东湛已经进了亭子,瞧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便抬手抽出,捏在了自个手里瞧着,瞳仁骤缩,僵在了当场。 “诶,你这个人……” “那是我的!” 年修和妙笔书生,同时惊呼。 “柳如芝!”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随手便将画纸丢了出去,眼刀子落在妙笔书生的身上,“你画的什么东西?” 妙笔书生最宝贝的便是自个的画卷,仗着苏幕在场,此处又是苏宅,哼哼两声杠他,“我画得如此心神具备,沈指挥使若不喜欢,只管去寻宫中画师便是,莫要来苏宅挑三拣四。” 恰,周南从墙头蹿下,三下五除二便翻过亭子栏杆,落在妙笔书生身侧。 然则…… 周南愕然瞪大眼睛,“啧啧啧,我原以为你生得人模人样,却原来尽是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真是丢人啊!丢人啊!” 妙笔书生:“……” 年修:“……” 这语重心长的模样,真像是自家老子训儿子。 画纸上,俨然画着那天夜里,柳如芝沐浴时的样子,半遮半掩迷雾中,眉眼微垂媚态生,画得那叫一个细致。 苏幕伸手,将画纸接过,“的确貌美如花,难怪睿王如此疼爱她。” “美人在骨不在皮。”沈东湛拂袖落座,“有时候未必是因为美色,你要知道,睿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苏幕侧过脸看他,“你是说,她手段了得?” “难道不是?”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我让人给你递消息,你没收到吗?” 苏幕瞧着他旁若无人的泰然之姿,微微皱起眉头,“收到又如何?” “为何不出城?”他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画纸,“太子出了城,我自然不便出现在城外。” 她现在避李璟如瘟疫,只要有李璟的地方,都得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何况!”苏幕勾唇,“你这不是来了吗?我相信沈指挥使能看到的东西,不会比我少。” 沈东湛对于她这一句“相信”很是受用,眉头微挑了一下,“尸体没什么可看,已经被野狗那些扒拉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残肢,留给府衙的人以作认领身份之用,只要不是毒死的,估计连伤口都不好查验。” “你这是在告诉我,致死原因不明。”苏幕一语概之。 沈东湛点头,“是!” “这是经过精心布局的杀人毁尸。”沈东湛继续道,“在尸体附近撒上血,野物会闻着血腥味而来,白日里倒是不敢,夜里便将尸体从浅土层里扒拉出来,啃噬殆尽。” 年修骇然,“这么狠辣?” “与你们东厂的虎豹房差不多。”周南不温不火的插了一句嘴。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谁还没有狠毒的时候?你们锦衣卫,就干净吗?” “比起东厂,咱们还真的算得上仁慈这么一说。”周南不遑多让。 年修冷嗤,“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说别人的时候,最好先看看自己!”周南反唇相讥。 苏幕和沈东湛正欲开口,各管各的奴才,谁知还没等他们开口,这对冤家又开始干上了,院子里打得不亦乐乎。 “过过招就算了!”苏幕开口。 沈东湛接过话茬,“别太认真。” 真的要是打起来、打伤了,既伤和气,又让人看笑话,委实得不偿失。 妙笔书生抱着柱子,瞧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转而将视线落回亭子里,这两主子的心可真大啊,居然也不拦着?! “人若是没找到,兴许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尸体找到了,说明这条线索已经断了!”苏幕叹口气,“简家的事没完,睿王府的事也棘手。” 沈东湛叹口气,“所以现在,你我算是同舟共济,携手并进。” “这话说得,我东厂跟你锦衣卫,半点都不想携手,你若说是各有所图,相互利用,倒是更合情合理。”苏幕别开视线,瞧着他来时的方向。 那一地的落花,被风卷得到处都是,连墙角都沾了花瓣,真是好看极了! “有所图?是有所图!”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她,“你想如何去查睿王府的事?” 苏幕垂眸,“睿王府非寻常之处,皇上既是下的密旨,我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进王府,白日里不好行动,只能昼伏夜出了!” 须臾,耿少离和舒云疾步行来。 见着二人都在场,舒云心下微震,与耿少离对视了一眼,终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毕恭毕敬的行礼。 “义父!” “爷!” 苏幕淡然饮茶,“怎么了?” “叔公说,查出那只死鸟,中的是什么毒了。”耿少离开口。 沈东湛的眉心微挑,“你动作倒是快!” “你既说简家有痕迹可寻,我岂能放过?”苏幕起身,“要一起去,还是你自个去找答案?” 沈东湛自然是要跟着的,难得来一趟,难得……她相邀。 见着沈东湛进了药庐,李忠愣怔的望着苏幕,话到了唇边又不敢轻易吐出,生怕说错了,到时候泄露了机密。 “没事,说!”苏幕立在院子里,“这消息,原也是沈指挥使给的,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自己查出来。” 李忠点点头,“这鸟的确是被毒死的,而且死因很凑巧,与妙笔书生所中的毒,基本一致,只是用量不同而已。” “你是说,蛇毒加上曼陀罗?”苏幕一怔。 李忠很是肯定的回答她,“没错!” 闻言,苏幕沉默。 沈东湛皱紧眉头,“妙笔书生是在睿王府中的毒,简老太师是死于简府,这两者因为毒物而牵连到了一处,那么睿王妃的死,恐怕……” “即便在睿王府搜出了毒物,怕也不能证明,简老太师的死跟睿王府有关。”李忠道,“这曼陀罗虽然不好找,但是蛇毒好找,只要找个捕蛇人,便能攒下蛇毒。”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默契的沉下脸。 “曼陀罗呢,只要找关内外的行商便罢,花重金收买并不是什么难事。”李忠道,“太寻常之物,反而不能作为证据。何况,那可是睿王,轻易动不得!” 苏幕点头,“睿王妃的尸身没什么外伤,脖颈只一条勒痕,就算让仵作去查验,得出来的结果肯定是自尽身亡,即便存疑,依着皇上对睿王的宠爱,怕也会压制下来,不许外传。” “杀人偿命,总会有办法的!”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苏幕笑了,“你锦衣卫可没有承接皇上的密旨,何必如此认真?” 沈东湛睨了她一眼,“我若不认真些,你这脑袋怕是要落地了!” 一旁,众人皆惊。 公务繁忙,终不能在苏宅待太久,消息送到了,沈东湛也该功成身退。 出了苏宅,刚转回镇抚司,叶寄北就从里头冲出来,神情焦灼,一把拽住沈东湛的胳膊,扯着他就往外走,“快走快走,路上与你说!” “出了何事?”沈东湛是一头雾水。 叶寄北有些焦灼,“还能出什么事?自然是简家的事情。” “莫安找到了!”沈东湛说,顺手拂开他,“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叶寄北一怔,“一时着急,忘了你不喜欢旁人碰你,我这脑子都快急糊涂了,好了,快些走,简鞍出了事。” “出了何事?”周南捂着乌眼圈忙问。 叶寄北瞧着他,上下一打量,“你们这是上哪儿捉贼去了?” 要不然,周南为何受了伤? “磕、磕着的!”周南怯怯的瞄了沈东湛一眼。 一不留神便打输了,是有点丢人! “简公子出了什么事?”沈东湛问。 闻言,叶寄北愈显神色慌张。 第230章 这不是意外,是人为 简府。 大夫刚为简鞍包扎完毕,底下人赶紧帮着简鞍,将卷起的袖子,徐徐放下,“仔细伤口,这些日子不要用力,也不要碰水,勤换药。” “是!”管家行礼,跟着大夫一道出门拿药。 叶寄北领着沈东湛进门,疾步朝着简鞍走去,“怎么样?” “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这条胳膊不要用力。”简鞍捂着生疼的胳膊,额头上冷汗未拭,面色铁青。 沈东湛眉心微凝,“大街上,马车为何会失控?”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儿一早我听说有了莫安的消息,便打算去府衙等候,谁知道走到了半路,就发生了这事。”简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幸身边的人反应快,把我推开了,马蹄踩到我的胳膊边上,只伤着皮肉,没伤着骨头。” 否则,这条胳膊能不能保下来,还不一定! “车夫呢?”沈东湛问。 叶寄北忙道,“我第一时间把人扣住了,这会已经带进来简家后院,在后院里被人看着呢!” “走!”沈东湛转身。 简鞍捂着胳膊,跟叶寄北一道跟上。 后院里。 车夫焦灼的赔礼道歉,面上神情慌乱,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无措,“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马怎么就不听使唤,怎么就踩着人了呢?” 说到情急处,车夫开始抹眼泪,可见是真的慌了神。 沈东湛远远的站着,审视着不远处,一直在跟简家奴才解释的车夫。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叶寄北问。 简鞍道,“我瞧着不像是故意的,因为当时他自个也摔了,而且爬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拽马缰,若然是要杀我,肯定是放任马匹踩踏,如此我便可以死在意外之中。” “暂时不像说谎!”沈东湛眯起眸子,“先看看情况。” 语罢,他抬步上前。 见着三人上前,底下奴才都退至一旁,车夫便知晓这三人是主子,赶紧就给三人磕头求饶,“我就是个车夫,我、我不杀人,不不不,不是杀人,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各位爷行行好,放了我!不要把我送到府衙去,我、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儿待养,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他已然语无伦次。 “马车是你的?”沈东湛问。 车夫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给东家赶车的,东家是做绸缎庄生意的,但是这事跟东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东家这些日子也不在殷都,去外地赶货去了!” “平时的时候,这马有什么异常吗?”沈东湛问。 车夫刚要回答,却听得叶寄北冷声低喝,“想清楚再回答,否则定你个杀人之罪也不是不行!” 闻言,车夫赶紧拂袖拭汗,仔细的想了想,“没有!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叶寄北的厉喝。 车夫被吓得面色发白,“真的没有,每次出行之前,我都会仔细检查马车和马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异常。而且这马,惯来是我在照料,若是有什么病痛受伤,我肯定第一时间知道,绝对不会拉着病马在街上晃荡,否则,这不是找死吗?” “说的也有道理!”简鞍转头望着,面色凝重的沈东湛,“当时,事发突然,我相信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车夫急忙应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东湛没说话,抬眸望着不远处,被叶寄北扣下的马匹和马车,想了想,便抬步走了过去。 “哦,这就是闹出事的马车和马,刚刚扣住的时候,这马还惊厥不安的,很是暴躁,你且小心点,别被这畜生伤着!”叶寄北急忙提醒。 沈东湛也不多说什么,沉着脸绕着马车走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叶寄北低声问。 沈东湛目色沉沉,终是在马屁股位置,瞧见了一点异常。 “拿着!” 手中剑随即丢出,周南准确无误的接剑。 沈东湛伸手,从马尾鬃毛边上的位置,拨弄出了一颗小石子,“力道不浅,直接嵌在了肌里,可见内力浑厚!” “真的……”叶寄北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此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沈东湛瞧着指尖的小石子,“绝对是人为,但跟车夫没关系,凶手当时就在街上,只是你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凶手要杀我?”简鞍骇然僵在原地,止不住喉间滚动,“为什么要杀我?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素来与人无怨,从不与人结仇,我、我……” 叶寄北示意他不要紧张,“先想清楚,不要妄下结论,有时候你无意间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得罪人?”简鞍忽然有些不确定了,“祖父被杀,现在轮到我,难道有人要把我简家赶尽杀绝吗?是谁这么狠毒?” 沈东湛瞧着车夫,“你没事了,可以走了!” 该问的,叶寄北应该都问过了,包括车夫今儿的行车路线,以及车夫的住址。 “多谢诸位大人,多谢诸位!”车夫感激涕零,“那我这马车……” 叶寄北瞧着沈东湛,等着他的答案。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先留着,等你东家回来,让他来简家驱回去。” “这……”车夫有些犹豫。 叶寄北低喝,“没治你个杀人之罪,已经是便宜你了,还犹犹豫豫的干什么?想着吃牢饭吗?” “不敢!”车夫赶紧行礼,“小人这就走,这就去回了东家!” 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若然真的折在这里,家中老小该怎么办呢?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还是先回去再说罢! 待车夫离去,叶寄北接过沈东湛手中的小石子,“真是厉害,就这么一颗小石子,差点要了简兄的性命!好险!” “我真是命大!”简鞍心有余悸,脊背发凉,“若不是当时底下人反应快,我现在已经死了!” 被马蹄踩死,死状会很惨烈! “到底是什么人呢?”简鞍一筹莫展,“我、我真的想不出来,除了睿王府,还有谁会这般处心积虑的,想要灭了我简家满门?长姐死了,祖父也没了,现在轮到我,我……” 叶寄北拍着简鞍的肩膀,“先别着急,好好想想,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平时真的没有得罪人吗?那莫安呢?” “我……”简鞍手脚发凉,“我真的想不出来。” 说话间,管家急匆匆来报,“公子,王姑娘来了!” “姑娘?”叶寄北一怔,不解的瞧着简鞍,“是你家亲戚?” 简鞍顿了顿,“你倒是忘了?家里原先给订的亲,王侍郎家的姑娘,如果不是祖父出事,我与王家已经开始商定婚期,谁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守丧三年,这事得往后推!” 何止啊,现在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胁,若不处置好此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杀死了! 第231章 造孽啊! “先过去,此处也没什么可查。”叶寄北道,“待会我们再去出事的街上看看。” 简鞍回过神,无奈的点点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想好好活着,就得让他们赶紧抓住凶手,又或者尽量在他身边待着。 叶寄北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自保都成问题,但是沈东湛不一样,在简鞍看来,沈东湛便是救星一般的存在! 花厅内。 一袭天蓝色的罗裙,将王妙琳衬得格外温柔,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得脚步声,赶紧起身伫立,瞧着从后堂走出来的三人,神情显然一怔。 “妙琳,这是叶尚书家的公子,这是沈指挥使。”简鞍介绍了一下,“你久居闺阁,不认得也不奇怪。” 王妙琳见礼,然后半垂着眉眼退到一旁,极尽矜持之色,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他们是有官位在身,是来简家办差的。 “你们稍待,我与妙琳说几句!”简鞍勉强扯了唇角。 沈东湛点头,叶寄北则笑了笑,“王姑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你赶紧去!” 待二人行至偏角处说话,叶寄北回头望着沈东湛,“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有没有觉得脸上臊得慌?” “脸上不觉得,拳头有些臊!”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想试试吗?” 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都是没成亲的未婚男女,人家这温柔体贴的,到了你这日不见着回府,也亏得表姑娘能忍你!”叶寄北使坏,笑得贼贼的,“欸,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人都在府上待了这么久呢!” 沈东湛叹口气,“前些日子,我瞧着工部尚书家的女儿与你打了个照面,是有这么回事?” 叶寄北的眉头,骤然跳了跳,“你莫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不要紧,三人成虎!”沈东湛幽幽的盯着他,薄唇轻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些邪气,“只要弄点花样出来,想必两家都会因此而上心,何况你们又是门当户对的!” 叶寄北面色发青,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兄弟一场,不带这么坑的!算你狠!” 沈东湛轻呵,皮笑肉不笑的回他,“以后再敢拿我打趣,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娶了这疯麻子姑娘!” 须臾,也不知道这简鞍同王妙琳说了什么,姑娘家有些眼圈发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远看着好似还在抹眼泪。 “这是这么了?”叶寄北问。 简鞍无奈,“家里出事,眼看着提到了明面上的婚事往后移,我不太好受,她也有些难受。” “瞧着,感情不错。”沈东湛说。 简鞍先是一怔,然后点点头,“现在去街上吗?” “走!”叶寄北道。 二人走在前面,沈东湛神情微顿。 “爷?”周南瞧出来了,自家爷的神情不太对,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怎么了?” 沈东湛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记住了吗?” “是!”周南颔首。 殷都城的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那马车是从街头跑过来的,街上的人并不多,马车跑得也不快。”简鞍站在之前的位置上,伸手指着马车来时的方向,“到了前面那个四时坊门前时,马不知为何忽然惊了一下,直接就冲我来了。” 沈东湛皱眉,“四时坊?” 林大夫…… “对!”简鞍点头,“当时我是背对着马车,听得边上有人喊,就赶紧回头,马就从四时坊门前直冲我而来,幸好跟着的人反应够快,赶紧把我给推开了!” 便是这一推,才保住了简鞍的命,只是伤及胳膊。 “四时坊!”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 叶寄北听出了意味,“怎么,你觉得四时坊有问题?” “去看看就知道!”沈东湛抬步往前走。 闻言,叶寄北和简鞍赶紧跟上。 今儿一早发生的事情,街上议论纷纷,四时坊的人自然是知道的,见着三人进门,堂内正在忙活的药童和伙计,当即面面相觑。 别人可以不认识,还能不认识沈指挥使吗? 水生第一反应是去后院,通知了林静夏。 “锦衣卫?”林静夏抖了抖手中的药材,将其铺散在竹筛子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多半是冲着简家的事情来的。” 水生颔首,“谁能想到,事情就发生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你帮我把药材晒开,我去看看!”她解下围裙、解下袖套,大步朝着前堂走去。 四时坊是她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她去处理才是。 “沈指挥使!”林静夏行礼,“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沈东湛没说话,眸色无温的睨着她。 苏幕不怎么喜欢她,沈东湛亦然。 “你是四时坊的大夫?”叶寄北开口。 林静夏颔首,“我是!诸位,这是怎么了?” “早上这儿有辆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可还记得?”叶寄北问。 林静夏就知道,他们是冲着这发狂的马车来的。 事后她也让人去打听了,说是伤着了简家的公子,现如今的简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又闹了这么一出,也难怪惊动了锦衣卫。 “当时我不在。”林静夏道,“我在后院,出了事才问了情况!” 叶寄北又问,“那当时,可有谁看到?” “阿锦在。”林静夏冲着伙计招招手,“你当时就在门口,且与他们说清楚,免得麻烦。” 叫阿锦的伙计,瞧了一眼众人,然后点点头,“我当时正在门口清扫,见着那马车从街头过来,原也没什么稀罕,可到了咱们门前,那马忽然就疯了,嘶叫着朝前面冲了过去。” “那你还记得,那马是在哪个位置发的疯吗?”沈东湛问。 阿锦挠挠额角,然后走出四时坊大门,朝着不远处指了指,“当时好像……是在鱼摊前面,吓得鱼摊老板,把鱼丢出去了。” “肯定吗?”叶寄北追问。 阿锦点点头,“肯定。” “走!”沈东湛转身就走。 叶寄北去问了问,鱼摊老板证实了阿锦的话。 “当时那匹马,就跟发了疯似的,先是叫,叫得很刺耳,紧接着就跑,吓得大家都赶紧往边上闪,差点没被马踩死!”鱼摊老板说起这事,还有些义愤填膺,“街坊还以为,是我这儿位置不好,冲着那马了,呸,我瞧着,就是那马忽然发了瘟病!这事,真不赖我!” 叶寄北点点头,转而瞧着站在街中央的沈东湛,也不知这小子在干什么? “他怎么了?”简鞍问。 叶寄北眉心一皱,“估计发现了什么?” 一番盘问下来,简鞍也没想明白,沈东湛想干什么? 须臾,沈东湛转身进了边上的巷子。 “诶诶诶,你这是去哪?”叶寄北赶紧追上去,“东湛兄?东湛兄?” 沈东湛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朝着巷子里走去,这条巷子并不是死巷,相反的,从这经过的人还不少,若是有什么打扮异常的人,肯定会有人瞧见。 从这条巷子出去,外头又是街道,四通八达的,显然无法继续追下去。 退回到巷子口,沈东湛瞧着鱼摊主,“我问你,事发当时巷子口是不是有什么人?陌生面孔?又或者着装怪异。” “陌生人?着装怪异?”鱼摊主蓦地想起来了,“哎呦,您可真是神人,不瞒您说,真的有!当时这儿站着一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瞧不见长什么模样。我当时还想着,今儿天气这么好,没刮风下雨,太阳晒着正舒服,怎么戴着斗笠呢?” 叶寄北愕然,这也行? “想一想,那人穿什么衣服,有多高?”沈东湛继续问。 鱼摊主仔细想了想,“比你矮半个头左右,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衫,其他的……就没看仔细了,我当时也就是那么一瞥!” 这巷子里经过的人不少,但是简鞍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经过的人应该不多。 沈东湛从巷子这头,走到了那头,立在街边瞧着往来人潮,面色沉沉。 “爷!”周南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自家爷交代的事,他都已经吩咐人去办了,保证万无一失。 “查,早上是否有人见过,戴着斗笠的人从这儿巷子里出来,查清楚去向。”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如此这般严肃,与在苏幕面前的做派,简直判若两人。 “是!”周南行礼。 简鞍低声问了句,“沈指挥使,他们没能杀了我,是不是意味着,还会再来一次?还要想尽法子追杀我?” “这倒是!”叶寄北转头望着沈东湛,眼底带了清晰的希冀,“东湛兄,你觉得怎样才能……确保简兄的安全?” 沈东湛知道,他们不就是想让他管了这事? “我回去之后,挑两个可信的人,保护简兄周全。”沈东湛若有所思的开口。 简鞍面色稍缓。 叶寄北狐疑的望着沈东湛,派人这种事,沈东湛动动嘴皮子便罢了,自个有多少心腹,心里没数?哪需要挑?! 还真别说,沈东湛此举,就连周南也觉得诧异,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要选几个功夫好的便罢,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直到……周南跟着沈东湛,再次翻墙进了苏宅。 周南捂了捂脸,唉声叹口气,怎么又来这儿? 真是,造孽啊…… 第232章 虎与狼的道理 简鞍在府中焦灼的等到了天黑,听说沈东湛回到了镇抚司,可却始终没动静,当时说好的派人保护他,好似不太作数了。 心下焦灼,简鞍只能在房中不断的徘徊。 世人谁不惜命,谁不怕死? 外头,夜色沉沉。 谁知道那凶手会不会趁夜溜进来,万一到时候自己睡着了,岂非……想到此处,简鞍便心急如焚,五内不安。 “公子!”管家在门口行礼。 简鞍慌忙开门出去,“怎么了?” “叶大人和沈指挥使来了。”管家这话刚说完,简鞍如箭离弦,赶紧去了前厅。 厅内的院子里,沈东湛和叶寄北站在那里,一个风姿俊朗,一个风光霁月。 “两位,怎么不进去坐坐?”简鞍如释重负,“请!” 沈东湛抬手,“不用了,把人留下我们就走。” “人?”简鞍愣了愣,心里是有些雀跃的。 锦衣卫的人,用着放心。 “这两人留在这里保护你,天亮之后再撤回镇抚司。”沈东湛瞧着身后两人,“此二人武艺高强,行事谨慎,必定能护你周全。” 简鞍赶紧行礼作揖,“多谢沈指挥使救命之恩。” “谈不上救命之恩,举手之劳罢了!”沈东湛面无表情,“只是,若简公子还想起了什么,必得如实告知,否则咱们也帮不了你。” 简鞍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你们两人,好好保护简公子!”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二人躬身行礼,“是!” “告辞!”沈东湛转身就走。 然则,走到了门口位置,他又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叶寄北不解。 沈东湛目色微沉,敛眸往外走,“有些担心罢了,希望今夜不会有事。” “有你的人在,肯定不会有事。”叶寄北忙道。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那倒是!” 有他们在,肯定不会有事。 出了门,叶寄北有些担虑,“东湛兄,你说这凶手,为何如此心狠手辣,难不成想将简家的人,赶尽杀绝吗?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心狠手辣也需要理由吗?”沈东湛可不这么认为,就像是苏幕。 她本质上想心狠手辣吗?看她对舒云,对耿少离,还有对年修的态度就知道,她本性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可她不得不杀人,不得不心狠手辣,别人不死就是她死,没有选择的余地! 东厂,原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不、不需要吗?”叶寄北愣怔。 沈东湛叹口气,“你自小父母双全,阖家圆满,自然不会理解身不由己的滋味,很多人并不是想要杀人,只是为了自保。” “你今日倒是有些怪异,平时正义凛然的,今儿反而说起了这样的话。”这才是叶寄北的好奇所在,“东湛兄,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要不然,便是受了刺激,转了性子!” 沈东湛被他这话给冲得,冷不丁愣了一下。 还真别说,以前的他的确是嫉恶如仇,哪怕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但是齐侯府的祖训便搁在那里,父亲母亲耳提面命,从小教导他为人必须正直。 到了殷都之后,为皇帝办差,他亦是竭尽全力,是以很多见不得光的时候,皇帝也是斟酌着派遣给他。 皇帝终究是知道的,沈丘的家教,不允许子女做出太出格的事,可若不能留住沈东湛,沈丘手里的那点兵权又如何加以挟制? 所以沈东湛,很是感激自己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南征北讨,成为了沈东湛如今的庇佑所,让他能安然无恙的在殷都……左右逢源。 “是不是?”叶寄北追问,“东湛兄,你说说你,是不是真的变了?是因为沐姑娘?要成亲的缘故?还是说……” 叶寄北的指尖,轻轻抵在沈东湛的左肩下方位置,“这地方,藏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谁?你很不对劲哦!” “少胡说八道!”沈东湛一把拂开他的手,“若是换了旁人,敢对我这样动手动脚,定是断手断脚。” 叶寄北双手抱胸,“我又不是旁人,咱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你什么糗事我不知道?我那点小事,都揣在你肚子里。咱两,谁跟谁啊?坦白交代,你是不是不喜欢沐柠?喜欢上别人了?” “有这功夫在此胡猜猜,还不如赶紧破了简家的案子。”沈东湛拂袖而去。 叶寄北梗着脖子嘿嘿两声,“臭小子,还以为我不知道?一准是动了春心。” 可是问题来了,上了这小子心的女子,是谁呢? 想了半天,叶寄北自个都愣住了,“没瞧见这小子身边,有别的女人啊!” 除了沐柠,委实无她。 真是,奇了怪了! 夜里的长街,人不多,尤其是沈东湛还挑了僻静的街道逛着。 周南怀中抱着剑,一脸的不大高兴。 “是觉得没把这差事交给你,心里不痛快?”沈东湛瞧出来了,这小子在闹脾气。 周南有些委屈,“爷,您若是挑了咱们的弟兄,不管您挑的是谁,咱都没有不痛快这么一说,可您怎么能让那两人过去呢?万一他们从中作梗,杀了简公子,这笔账是要落在咱们的头上!东厂和锦衣卫闹了这么多年,您可不能让鹰啄了眼啊!” “我说你最近有点话多。”沈东湛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这嘴皮子功夫,都快赶上了唠唠叨叨的老妈子了!” 周南深吸一口气,“爷嫌弃卑职说话难听,卑职也得说,忠言逆耳啊!东厂那两厮,原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哪是能被人,随随便便就拿捏住的!” “各取所需懂不懂?”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知道,爷不高兴了,可不高兴是一回事,保持理智又是一回事,他不能眼看着爷,往火坑里跳。 “爷,简家的事和睿王妃的事,根本就是两码事,若是咱们能袖手旁观,东厂肯定会因为睿王妃的事,受到牵连。”周南振振有词,“只要东厂出了纰漏,皇上那里发了龙威,栾胜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沈东湛问,“东厂若是没了,谁最得意?” “自然是咱们!”周南脱口而出。 沈东湛怀中抱剑,“那我再问你,皇上没了东厂,还能依靠谁?” “还是咱们!”周南回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没了东厂,锦衣卫就能得到重用。” 沈东湛点头,“杀人放火,灭人满门的事,你干不干?” 周南愕然,“我……” “老弱妇孺,鸡犬不留,你干不干?”沈东湛又问。 周南哑然。 “不择手段的收集消息,悄无声息的杀人灭口,是你去做呢,还是我去做?”沈东湛尾音拖长,音色狠戾,“嗯?回答!” 周南答不上来。 “好好动动你的猪脑子!”沈东湛嗤冷,“没了东厂,皇帝的注意力就会全部落在咱们身上,动辄就是杀身之祸,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到底明不明白?” 周南面色发青,“卑职、卑职……” “你以为皇帝不知道,咱们和东厂的恩怨?正因为有了恩怨,才不会连成一气,威胁到皇权。”沈东湛字字珠玑,“皇帝才能放心的重用锦衣卫和东厂,相互制衡。” 东厂和锦衣卫,就像是相互撕咬的虎狼,对皇帝而言,缺一不可。 要么,全部消失。 要么,相互牵制。 “请大人恕罪!”周南扑通跪地,“是卑职见识浅薄,卑职不知道爷的良苦用心,还以为爷是、是出于私心……卑职该死!” 沈东湛低眉瞧着他,“周南,你跟着我走南闯北,是过命的情分,我信你才会跟你说这些。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私心,但是我的私心,不足以拿整个锦衣卫去冒险。” 要不然,他也不会翻墙头。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进个苏宅就跟做贼似的,他这心里也是憋屈。 “起来!”沈东湛道,“我们绕一圈就回去。” 周南起身,眼角有些微红。 “爷?”周南又道,“你对苏千户,是不是……” 沈东湛没有回答,只默默的继续走着,前方的黑暗与光亮并存,宛若他与她的未来之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第233章 被他骂了 沈东湛和周南在街上绕了一圈之后,又悄悄的回到简家外头,二人在外头等到半夜,这才悄无声息的翻墙进去。 彼时,简鞍已经睡了。 察觉动静,门外其中一人悄然迈下台阶,走到了院中的假山旁边站着,为了不引起简家众人的慌乱,内院没什么人,奴才都在外院守着。 “既不放心,何苦让我们走这一趟?”容颜可易,以假乱真。 这,可不就是苏幕本尊嘛! “论殷都城内,谁最能护简鞍周全,除了苏千户,不作他人之选。”沈东湛从假山后面走出,怀中抱剑,立在她身边,“若是能抓住,袭击简鞍的凶手,说不定也能还睿王妃一个公道!” 苏幕轻嗤,“守株待兔,亏你想得出来?” “如果不是涉及四时坊,你怕也不会来这一遭,不是吗?”沈东湛不以为意。 仿佛被戳穿了心思,苏幕眸色微沉,“沈东湛,你敢说,你对四时坊就没有半点怀疑?林静夏从定远州跟到了殷都,这可不是寻常大夫能做的事情。” “你派人监视四时坊,可有发现什么?”沈东湛反问。 苏幕没吭声。 若然真的发现了什么,她还会等到今日吗? “马是在四时坊门前发的疯,那个戴斗笠的男人至今没有找到,我不敢肯定,这人跟四时坊到底有没有关系,毕竟四时坊的伙计所说的情况,句句属实,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在编排故事。”沈东湛已经让人,找遍了整个巷子附近,挨家挨户的去问。 最后结果,都没见过这个人。 这人,要么易容换装,要么从别的路子跑了。 “杀了简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简老太师已经死了,简大人出使在外,至今未归,简鞍闲职在身,连朝廷的门槛都不算迈入,对谁都没有利益冲突。”苏幕侧过脸看他,“若不是往日恩怨,绝不会积怨如此之深,非要置人死地。”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你是说睿王。” “若是为了平息睿王妃被杀的流言蜚语,让简家的人闭嘴,是最好不过。”苏幕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但事实是,睿王正得圣宠,压根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灭了简家满门,真的能堵住悠悠之口? “更甚者。”沈东湛接过话茬,“只要简家死绝了,这笔账就会算在睿王府的头上。已在风口浪尖,还敢这么招摇,除非睿王脑子里进水。” 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有人在背后,大做文章。” 苏幕皱了皱眉,沈东湛含笑瞧她。 人生的最大的幸事: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你说的,她都懂。 你没说的,她亦明白。 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不如咱们猜猜,会是哪个心狠手辣的东西?”苏幕眸色挑衅。 沈东湛想了想,“问题不大,只是……猜对可有奖?” “奖品:留你全尸!”她嫌弃的瞥他一眼,抬步朝着台阶走去。 沈东湛站在原地,“反正不会是太子,但太子绝对会被当成出头鸟,好好的吃一顿哑巴亏。” “你为何觉得,不会是太子呢?”苏幕问,“就因为我奉命去查睿王妃之事,你便觉得此事跟东宫无关?” 沈东湛笑了,指了指自个的脑门,“太子,没这个脑子!” 李璟的脾气急躁,绝对耐不住这样的性子,不可能布局缜密,心细至此,何况……若然真的是李璟做的,现在又来查简老太师的案子,未免太过刻意。 “怕是有人不安于室,冲着太子和睿王来的,细想之下,殷都之内还有一人有这动机。”苏幕瞧着他。 沈东湛眉心微蹙,“雍王?” “雍王病弱,不日便会启程离开殷都,前往边关迎接邻国使团回朝,若然是他,那么殷都发生的事情委实跟他沾不上边,干净得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苏幕其实心里没底。 因为在外人眼里,雍王仁厚,宽以待人,昔年闹灾,雍王将府内的粮食都搬出来了,设粥棚,赈济灾民,算是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子。 再者在皇帝这里,雍王并不算得宠,平日里皇帝也只是怜悯他身子孱弱,所以对他尚算宽容,但……雍王这个孱弱至此的皇子,几乎无缘于皇位。 每个皇帝在择选继承人时,唯一想到的是如何让自己一手创建的皇朝,能够国祚万年,长治久安,储君若是孱弱,恐有早逝之嫌。 皇位交替太勤,无益于国泰民安,极易皇朝动荡,招致臣强主弱,皇权旁落,更有甚者,被臣子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四目相对,沈东湛没说话,苏幕亦缄默无言。 “又或者,靖王。”苏幕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沈东湛摇头,“靖王长久不在殷都,没有人心没有臣心,即便有心皇位,谁能服他?既不能服众,又没有功业在身,他凭什么争宠?何况,连个要宠的母亲都没有,除了靖王的名号,他什么都不是。” “我若没记错,你与靖王是旧相识。”苏幕斜了他一眼。 沈东湛眉心微凝,“你觉得我偏袒他?” “凡事皆有可能,最凉不过人性,最狠不过人心。”苏幕拾阶而上,“我只想找到,杀死睿王妃的凶手,别的一概不管。”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她立在台阶上,明明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孔,可在他看来,好似……没有半分陌生感。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真不是一张脸的问题。 “还不走?”苏幕回头看他,“一起喝西北风?” 沈东湛瞧一眼今晚的月色,“我……赏月!” 苏幕:“??” 上弦月? 赏月…… 今夜还算太平,及至天亮之前似乎都没什么动静。 “爷?”年修道,“是不是他们小题大做,猜错了方向?要不,就是锦衣卫故意作弄咱们,让咱们在这儿平白守了一夜,扑了一场空。” 苏幕眉心微凝,夜里半点异常都没有,安静得让人百无聊赖。 “爷,奴才觉得,一定是他们戏弄咱们,看咱们的笑话。”年修愤然。 苏幕横了他一眼,“看咱们的笑话,也不用陪着咱们守夜?难道怕你跑了,他们便笑不出声,所以守着咱们笑?” 年修:“……” 那这是怎么回事? 说的时候,那么紧张,那么煞有其事。 看看现在,多安静…… 屋内,呼噜声此起彼伏,呼呼大睡! “爷……”年修正要继续开口。 却见着苏幕面色陡沉,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是,怎么了? 苏幕环顾四周,神情略显肃穆,“有声音!” 之前倒是没感觉,现在听苏幕这么一说,年修当即竖起耳朵,还真是听到了一些窸窣声,莫名的,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什么声音? 苏幕眉心紧蹙,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爷,他们在干吗?找蛐蛐呢?”周南趴在假山后边,揉搓着眼睛,瞧着猫着腰寻声的主仆二人,满脑子都是问号。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走!” 声音,似乎是从房间的窗户位置传来的。 待苏幕和年修靠近,只瞧见虚掩的窗户露着一条小缝隙,借着室内羸弱的光亮望去,房间里除了床榻上的简鞍,没有半点异常。 “爷,没事啊!”年修低语。 苏幕蹙眉,“什么味?” 还真别说,的确有股子怪味。 年修低头凑在窗棱处轻嗅,“好像是……” “干什么呢?”周南差点笑出声来,“好好的人不当,要当狗?” 年修切齿,“你……” “别吵!”说话间,苏幕已经推开窗户,翩然跳进了房间。 沈东湛紧随其后。 无声无息的行至床前,苏幕骇然瞪大速将手伸向简鞍。 沈东湛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抢在她前面,狠狠掐住蛇头,转身瞬间将蛇撕扯成两截,浓郁的腥味快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苏幕一怔,却换来沈东湛的低声呵斥,“不要命了?急什么!” 他疾言厉色,因着呼吸微促,而导致胸前起伏得厉害,光洁的手上沾着蛇血,看向她的眼睛里,带了些许瘆人的猩红,浑身杀气腾腾。 苏幕只觉得左肩下方,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 心,漏跳半拍。 第234章 香囊是她的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简鞍不醒是不可能的,只是人在刚苏醒的时候,显然是懵逼的,他在床榻上坐起来,半晌都没敢吭声,只愣愣的瞧着房中的二人。 年修和周南同时从窗口跳进来,落地的声响,总算把简鞍震清醒了。 “出、出什么事了?”简鞍的嗓音都在发抖。 年修慌忙打量着自家爷,“没事?” 苏幕摇头,“多亏了沈指挥使。” “爷?”周南吓了一跳,赶紧用剑柄见断成两截,却仍在扭动的蛇尸,掸到了一旁,“哎呦,这蛇剧毒,你们离得远点。” 蛇这玩意,报复性极强,即便只剩下个脑袋,也会憋着一口气咬死对方。 “爷,没事?”将蛇掸开之后,周南赶紧从水盆处拧了湿帕子回来。 沈东湛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的蛇血,转头望着苏幕的时候,眸中猩红已褪,眼底翻涌着清晰的柔和之色,“你没伤着?” “没有!”苏幕摇头。 在那蛇扑过来的时候,被他的掐住,否则…… “蛇?”简鞍将屋内的烛火拨得明亮,不敢置信的望着还在扭动的断蛇,“怎么会有蛇呢?” 年修想了想,“许是开春之后,天气暖和的缘故?” “我夜里睡觉,习惯掩着窗户,多半是从窗外爬进来的?”简鞍松了口气,是蛇也就罢了,所幸不是凶手来袭。 周南摇摇头,“这可不是一般的蛇,是剧毒的银环蛇,咬人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太疼,等你感觉到不对劲,恐怕已经毒漫全身,回天乏术!” “这么厉害?”简鞍骇然,满面惊恐。 周南蹲在那里,直勾勾的瞧着不远处的断蛇,“这家伙好阴,多数生活在郊外、野林地带,不喜欢太亮堂的地方,这些日子天气干燥,按理说不太可能出现在家里。咱们殷都城内,至今还没有出现过,这种蛇咬死人的事情。” “所以,这是头一遭?”沈东湛将染血的帕子,随手丢在了桌案上。 周南点头,“早些年在野林子里过夜,我手底下的兄弟睡着的时候,手背上被咬了一口,等着第二天我们起来一看,身体早就冷了,死得无声无息。后来,我们在林子附近的深沟里,找到了这蛇的蛇窝。” 从那以后,若无必要……他再不吃蛇羹。 “所以这蛇,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简鞍明白了,这还是一场谋杀。 针对他的,谋杀。 “你这床榻……”苏幕方才就觉得奇怪。 蛇嘛,野畜。 入了屋子之后,不一定非要咬人,要利用蛇杀人,需要一定的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到蛇的注意,让它能沿着凶手既定的路线,有目的的杀人。 “床榻怎么了?”简鞍翻看自己的床褥,“我日日都睡在这里,没什么异常啊!” 年修摇头,“不对,你这什么味。” “哦,祖父去世之后,我便夜不安寝,管家便给了我一个香囊,说是能安神助眠,我便压在了枕头底下。”简鞍翻开枕头,从底下取出一个香囊。 苏幕瞧着沈东湛,沈东湛心内了然。 “简公子,这东西能否让我带走,我交给大夫看看。”沈东湛伸手。 简鞍点头,赶紧递上,“多谢诸位,否则我定是见不到天亮。多谢!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香囊,“还有一会才能天亮,简公子找别处休息罢?此处染了蛇腥味,委实不适合继续待着。” 简鞍望着那死蛇,真真是心有余悸,“我知道,我知道!” “走!”沈东湛走在前面。 众人鱼贯而出,现在离开不太合适,得等到天亮才行。 “没想到,沈指挥使……居然会捕蛇。”苏幕回想起他方才的动作,那叫一个快准狠,委实让人诧异。 沈东湛该怎么说呢? 蛇这玩意他自小便嫌恶得,只瞧着就觉得恶心,捕蛇是绝对不会的,压根没学过,方才只是情急之下的举动,与什么都没关系,独独与她有关。 “承让!”沈东湛面色淡然,“若有下次,还望苏千户能给个机会表现,莫要再逞能。” 苏幕被他逗笑了,可笑了之后又觉得不妥,讪讪的将视线别开,没有再看他,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 这蛇不太可能是自己进来的,是以周南便领着人在附近搜查。 沈东湛和苏幕则立在檐下,相顾无言,各怀心思。 日出,晨光熹微。 “爷!”周南抹着额头的汗,“有线索了。” 沈东湛和苏幕当即转身,一前一后的跟着周南,去了简鞍屋舍的后面。 在屋舍后边,有一座假山,假山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墙洞,看墙洞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个人猫着腰从墙外偷入。 “也就是说,昨夜咱们守在前面,有人从这个位置,放了一条蛇进来?”苏幕皱眉,“不可能,若然是有人进来,我不可能没有察觉,就算我当时在院子里,但是屋门口还守着一人呢!” 周南打了个响指,“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拿上来!” 一个大陶瓮被护院捧了上来,匍一打开,顿时腥味扑鼻。 “什么味儿?”苏幕皱眉。 沈东湛近前,面色沉沉的看了一眼大陶瓮,俄而阴测测的望着周南,“这么多蛇?” “所以啊,这凶手就撒网捕鱼,就看哪条蛇运气好,能钻进屋子里杀人。”周南指了指周围,“咱们在这附近抓了将近六七条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 苏幕心惊,“这么多……” “要我说,这凶手不是捕蛇的,就是卖蛇羹的,要不然上哪儿找这么多的蛇?去酒楼里买,那人家也不太可能单单卖这种毒蛇,万一出了事或者蛇跑了,谁也担待不起!”周南说的甚是在理。 殷都乃是天子脚下,若是闹出这等祸事,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退一步讲,自个去抓蛇,可这蛇是毒蛇,寻常人哪敢近身?除非是专门捕蛇之人,才知道去哪儿找这种蛇,再将其抓获。”周南又解释,“要攒够这么多蛇,不花上一阵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东湛望着苏幕,各自神色凝重。 “这简直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啊!”周南直摇头,“更关键的是,这人还得熟门熟路,要不然,换做是我,不是爬墙就是爬屋顶,谁知道这假山后面有个墙洞?” 沈东湛点头,“昨夜墙外可有巡逻的护院?” “有,但是谁都没瞧见可疑人,连个陌生人都没看见!”周南早就询问过了,“这神出鬼没的,简直是防不胜防啊!” 天已亮,叶寄北闻讯而来。 只一眼大陶瓮里的蛇团,瞬时汗毛直立。 “我的娘诶!”叶寄北可劲揉搓着胳膊,“太恶心了!哪个混账东西,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杀人?待我抓住他,定要将他吊起来一顿好打!”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当时我也在场,大意了!” “爷,卑职去问问,附近的捕蛇人,看看最近有没人收买这些蛇?”周南拱手。 沈东湛点头,“查清楚!” “是!”周南行礼,快速退下。 叶寄北上前,“简兄没事?” “我让他在屋里待着歇会,多半是吓坏了。”沈东湛叹口气,“不过你放心,他没事。” 叶寄北点点头,“走,去看看!” 房内。 简鞍哪里还能睡得着,见着叶寄北和沈东湛进来,赶紧起身相迎,“查出什么了吗?” “管家呢?”沈东湛问。 不多时,管家便进了门,一大早院子里出了事,他自然是难辞其咎的,不过他也没闲着,主子出了事,他自然是要去查清楚的,否则这管家可不就白当了嘛! “公子!”管家进门行礼,一把年纪的老人,满面风霜,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褶子略略堆凑在了一处,瞧着老实巴交。 简鞍是不太相信,管家会害他,自打祖父辈开始,老管家就在府内伺候,比自己在府内的日子都要长得多。 “你说清楚,那个香囊是怎么回事?”简鞍道。 老管家一愣,“香囊?香囊怎么了?不是闹了蛇?我紧赶着就让人去买了雄黄,打算撒在屋子周围,整个简府都给清一清呢!” 转而环顾众人,似乎有些醒不过神来。 年修捧着香囊疾步进门,行了礼之后,如实汇报,“大夫已经看过了,这香囊里的确有安神的香料,但是也参杂了一些捕蛇人特用的引蛇香粉,所以蛇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床榻,完成杀人计划。” “引蛇香粉?”管家面色骤白,“这里面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音落瞬间,管家扑通跪地,顿时声泪俱下,“公子,老奴虽然是个奴才,可是看着你长大,老奴在府内伺候了主子几十年,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这东西哪儿来的?”简鞍问。 管家忙道,“昨儿个王姑娘过来,公子可还记得?” “妙琳?”简鞍愣怔,“昨儿个是来过!” 叶寄北和沈东湛对视一眼,当时……他两也见着了。 “王姑娘说,这东西能安神,公子您因为老太师的事伤神太久,定是夜不成寐,所以交给老奴,让老奴递给公子,以作安神之用。”老管家解释,“老奴想着,王姑娘原就是要嫁过来的,多半是因为婚事耽搁了,所以想避避嫌,便也没敢吱声,就说这香囊是老奴自个买的。” 简鞍愣怔,“所以这香囊是妙琳给的?” “是!”管家点头。 沈东湛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王家!” 第235章 沈指挥使的威势 去王家是必然,这香囊是王妙琳给的,自然是要找她问清楚,到底是从哪儿买的,还是自个亲手做的。 一路上,简鞍惴惴不安,大概怎么都没想明白,这事怎么就跟自己的未婚妻子扯上了关系? “我记得王侍郎有三个女儿?”叶寄北坐在马车里,狐疑的望着简鞍,“你的那个是二姑娘,对?” 简鞍点头,“你没记错,妙琳是家里的老二,她母亲是王侍郎的偏房,因为母亲早逝,自小便过继给了长房。王侍郎的夫人一直没有孩子,初初接了妙琳的时候,对她还算是极好,妙琳从庶女变成了嫡女,在王家还算厚待。” 庶女变成嫡女,便享受到了嫡女该有的尊荣。 “娉娉袅袅十三余,也是在那时候,王家与我简家定的亲事,原是打算等她及笄之后,便将婚事提上,恰逢王家老太太去世,守丧完毕再说,谁知便也是那时候,王夫人有孕了。王夫人这么多年不曾有孕,一生便生了对龙凤胎。嫡子嫡女,一下子全都有了!”简鞍叹气。 叶寄北恍然大悟,“如此一来,这姑娘在大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妙琳毕竟已经长大,且与我有了婚约,再怎么样,王家也不会苛待她。只是年岁渐长,妙琳的性子愈发沉冷,平素说不上两句话。”在简鞍的印象里,王妙琳虽然外表柔弱,但骨子里是坚强的。 闻言,叶寄北有些惋惜,“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嫡女,府里的人怕不会真的敬她,不过,你们定亲已久,怎么还没成亲,一拖拖到了现在?” “后来王老爷去世,再加上我父亲出使领国,这事儿便一直拖到了现在,谁知道祖父也……”简鞍有些哽咽,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后来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 “这王姑娘平时可有什么异常?”沈东湛开口。 简鞍摇头,“不曾有什么异常,她素来沉稳,在外人面前不怎么爱说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能多说几句。” “东湛兄是觉得,王姑娘可能……”叶寄北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简鞍。 如果真的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干的,这叫简鞍如何承受得住? “事无完全,先查清楚再说。”沈东湛不愿妄下决断,毕竟这王家和简家是姻亲,说到底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 叶寄北低声问,“别怪我多事,我就问一句,你跟王姑娘的感情如何?” “我两自定亲以后,便时常小聚,当然,皆是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越轨之事,说起来,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简鞍很是认真的回答,“我说的都是真的。” 叶寄北点头,“我们自然是相信你,对她没有二心,可你问过她的意思吗?她被你一拖再拖,是否有过怨言?又或者,生出过退亲的心思?” 这问题,惊得简鞍愣在当场,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 马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氛围略显尴尬。 马车停在王家门前之时,沈东湛和叶寄北已经下了马车,简鞍却在马车里静静的坐了许久。 “他不会有事?”叶寄北低声问。 沈东湛没说话,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看个人的接受程度! 有些人游戏人间,女人如衣服,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回头后院还能挂一串;但有些人像天际的大雁,若你不存,我便同去。 “简兄?”见着简鞍出来,叶寄北忙上前问了句,“没事?” 简鞍点点头,“我没事,不过是问问罢了,也许跟妙琳没关系,只是误会罢了!若然是误会,解开来便是,不打紧的。” 说是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了,总归是给自己踏入王家的勇气。 王家的人,都认得简鞍,进去自然也不费事。 王侍郎今儿在六部衙门,府内自然是王夫人当家做主。 花厅内。 王夫人坐在那里,瞧一眼跟前的三人,“妙琳今日晨起,便觉得身子不舒服,所以不便见客,你们改日再来!” “这位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这位是沈指挥使。”简鞍开口。 尚书叶家倒也罢了,毕竟是个公子而已,又不是叶尚书亲自来,但是沈指挥使……那可不一般,皇帝跟前的红人,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指挥使!”王夫人赶紧起身,眸中带了几分惊恐。 即便是王侍郎,见着沈东湛的时候,也得诚惶诚恐,何况是一介妇人,又无尊位在身,哪敢对官家不敬。 “我今日不是来办差,是受朋友之托,找王姑娘问一件事,若是王夫人不放心,可以旁听。”沈东湛面无表情。 锦衣卫都指挥使,办差的时候正经起来,平生不怒自威之势,极具威慑力,任是谁见了,都会畏惧三分。 “是!我这就带你们过去。”王夫人自然不敢乱来,如今她是有儿有女的人,得为自己的儿女着想,若然因为得罪沈东湛,而导致自家相公的仕途受损,那么她和儿女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简鞍有些着急。 “这丫头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身子一直不大好。”王夫人边走边说,“大夫来看了,说是什么五内郁结,忧思繁多的缘故。喝了不少安神汤也不见效,夜里还有些神叨叨的!” 叶寄北愕然,“什么叫……神叨叨?” “据底下的丫鬟说,是夜半做噩梦,半夜惊厥。”说这话的时候,王夫人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是不敢面对简鞍。 可当着沈东湛的面,她又不敢不说。 “以前有这样的状况吗?”沈东湛问。 王夫人忙摆手,“没有没有,以前绝对没有,就是近来这段时间才导致的,似乎是从前阵子落水之后开始,便日日梦魇缠身。” “落水?”简鞍愣怔,“妙琳没有告诉过我。” 王夫人也是跟着一愣,“怎么,她没告诉你?我原以为她已经告诉你了。” 简鞍:“……” “原来没说。”王夫人顾自呢喃了一声。 沈东湛和叶寄北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王妙琳只字不提,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前面就是妙琳的房间。”王夫人领着众人往前走。 然则,推开房门,屋内空空如也。 “二小姐去哪了?”王夫人忙问。 底下伺候的丫鬟,面带慌乱的行礼,“奴婢也不知道,今儿一早,小姐肚子疼,让奴婢去找大夫,等着奴婢带了大夫回来,小姐就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叶寄北愕然,不解的望着沈东湛。 怎么,这么巧? 刚发现香囊有问题,人就跑了? 蓦地,沈东湛缓步行至桌案前,眉眼微沉的瞧着桌上的空碗,伸手端起,凑近了轻嗅,“这是什么药?” “安神汤。”丫鬟急忙回答,“小姐日日都喝。” 下一刻,沈东湛面色陡沉,音色狠戾,“还不说实话,要跟着我回刑狱大牢吗?说,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第236章 十三太保 “昨夜!是昨夜!”丫鬟当场就被吓哭了。 刑狱那是什么地方?与东厂大牢并称为人间炼狱的地方,有进无出,就算能活着出来,也得掉几层皮。 谁都不想死,自然要老老实实的招供。 “昨夜?”王夫人委实吃了一惊,“昨夜就丢了?昨夜什么时候丢的?” 叶寄北看了简鞍一眼:你所说的,因为你而不会受到苛待,显然是不怎么成立的。 “昨夜奴婢给小姐端了安神汤,小姐说,药苦,让奴婢去拿点糖过来,奴婢便去了厨房,可回来之后发现门锁了,想着……小姐大概是嫌弃奴婢太慢,所以喝了药就睡下了,便也没敢敲门。”丫鬟如实回答。 叶寄北问,“那你就没怀疑什么?真的没进去看看?” “屋内的灯一直亮着,奴婢知道小姐睡前有点灯的习惯,但是睡下之后便一定要吹灯才行。”丫鬟解释,“所以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奴婢料想小姐已经睡熟了,便趴在还没来得及关严实的窗口,看了一下,结果……” 王夫人追问,“结果,妙琳不在房内?” “嗯!”丫鬟点点头,“屋内没人,奴婢当时有些心慌,便从窗口爬了进去。可是找遍了屋子,也没发现小姐的踪迹。” 沈东湛眉心微凝,“你是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是!”丫鬟颔首,“也就是后窗还虚掩着,所以奴婢才从窗外爬进来,开的房门。” 王夫人面上挂不住,身为闺阁小姐,大半夜的离府,成何体统?若是传出去,有损王家门风,如何了得! “既是如此,为何不早早的禀报?”王夫人气急。 丫鬟抽抽搭搭的递出一张纸条,“当时就压在药碗底下,奴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回到房内才发现,多半是小姐留下的。” 在纸条上,王妙琳寥寥数语,吩咐丫鬟莫要声张,只说是她身子不适,这几日不便见人,替她瞒着全府上下。 “这丫头!”王夫人气得直跺脚。 简鞍率先夺过了纸条,捏在手中细看。 “如何?”叶寄北忙问,“可是王姑娘的笔迹?” 简鞍仔细的看了几遍,很肯定的点头,“确实是妙琳的笔迹。” 那就是说,人是自个走的,不是被强行带走? 否则这从容淡定的笔迹,又是从何而来!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沈东湛率先离开了房间,众人才醒过神来,鱼贯而出。 屋子内外的门窗都是完好的,整个王家的奴才,都说没见过王妙琳出去,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之中,叶寄北把简鞍送回简家,沈东湛并未相随,而是又悄悄的……爬了苏宅的墙头。 守了一夜,苏幕回来之后便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用了点饭,吃过药之后便躺在了床榻上。 年修亦回房去收拾了一下,稍作歇息。 门外,虽有守卫,却守不住沈东湛的神出鬼没。 “你一天不走窗户,就觉得皮痒是吗?”苏幕翻身坐起,拢了拢身上的被褥,靠在软垫上,目光微沉的盯着他,“简家的事情查清楚了?王家那边搞明白了?这么闲得慌?” 沈东湛瞧着她面带倦容,眸色依旧犀利,不由的扯了一下唇角,松了口气。想了想,他上前为她掖好被角,拂袖坐在了桌案旁,尽量背对着她,“这样会不会自在些?” 苏幕:“……” “简家肯定有细作,否则凶手不会这么清楚简家的事情。”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拿在手中稍稍一顿,“你……要喝水吗?” 苏幕揉着眉心,“说话的又不是我,我不渴!” “年修带来的香囊消息很重要,但是王家给的消息很少,我现在怀疑这王妙琳定然知道内情,否则不会连夜出逃。”沈东湛道,“就算不是出逃,也算是暂避,因为走得很是突然。” 苏幕想了想,“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沈东湛回答。 苏幕愣怔,“昨夜?也就是,蛇咬之前?” “是!”沈东湛握着杯盏的手稍稍一紧,“蛇咬之前……她是料定了简鞍不会死,自己会露馅?否则,她这么早就开溜作甚?这么精心安排,不等一等消息,不觉得可惜吗?” 苏幕瞧着他的背影,这人不管在什么情况,都将腰杆挺得笔直,宽肩窄腰,穿什么都是衣服架子,好看人……连背影都好看。 这点,苏幕不得不承认。 “若是有人提前带她走呢?”苏幕道。 沈东湛想起了那张纸条,“她是留书离开,应该是主动跟人走的。” “若非熟稔,怎么会走得这般轻易?闺阁小姐,体统为先,礼数为上,自小就灌输了端正之风,按理说是不太可能随便跟人走的。”苏幕道,“若是女子倒也罢了,若是跟男子走了……” 沈东湛猛地站起身来,“安神汤……你且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苏幕:“??” 乍见着沈东湛从房内出来,门外的守卫瞬时面色铁青。 守卫一:“……” 守卫二:“……” 难怪百户长说,日防夜防,锦衣难防。 这何止是难防啊,简直是防不胜防! 不过,沈东湛的动作倒也快,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回来了,这回倒是一点都没客气,直接越过两个守卫进了门。 屋内,没动静。 守卫:“??” 还来? 可爷没开口,他们看到了也不敢往里冲,只能在外头继续等着,要是百户长歇够了,尚且能与屋内的人搏一搏。 沈东湛回来的时候,苏幕早已更衣完毕,就坐在床边,瞧着他捧着空碗回来,额头渗着薄汗,眸中带了几分笑意,一副邀功的模样。 空碗? 苏幕:“……” 要饭呢? “你饿了?”苏幕问。 沈东湛摇摇头,“王妙琳近来一直在吃安神汤,原本我倒是不作他想,可你一句话提醒我了,若是有男子带她离开,那说明什么问题?她跟简鞍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在简老太师过世之后,对简鞍痛下杀手,为什么?” “肯定是有她,不得不杀人的理由。”苏幕明白了,这是一口药碗。 碗底有一点褐色,内壁上亦是略显斑驳。 “如果是跟男人约好的,这里面的事儿可就多了!”沈东湛将药碗捧到她面前。 苏幕伸手接过,款步坐在窗边位置,凝眉凑近了轻嗅。 “这好像,不是什么安神汤?”苏幕顿了顿,“来人,去把李大夫叫来!” 外头喘口气,还好,爷没事,听这口气似乎也没有恼怒。 守卫马不停蹄的去喊了李忠过来,一听沈东湛也在屋内,李忠吓得魂都飞了,别是打起来才好!这两人都是高手,若是真的交手,必定两败俱伤。 “没打架!”守卫低声说。 李忠紧了紧肩头的箱带子,“没打?” “真的没有,沈指挥使是捧着碗进去的。”守卫急忙解释。 李忠以为自己听错了,“捧着什么进去?” “碗!”守卫做了个扒饭的动作,“空碗。” 李忠这就有些不明白了,“锦衣卫的人,跑咱们家要饭来了?” “可能是!”守卫点头。 李忠推门而入,进去的时候可劲儿闻了闻空气里的味儿,没嗅着什么饭菜香气,倒是嗅到了些许药味。 “爷?”李忠近前,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东西。 空的,碗! “忠叔,你看看这碗,一口药碗。”苏幕道,“也不求你能说出药名,大致说一说就好,是安神汤吗?我不相信别人,只信你。” 李忠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狗。” 这闻来闻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忠还是拿起了药碗,凑到了鼻尖轻嗅,反复嗅了数次之后,他往药碗里倒了点水,用指尖将碗底的褐色融开,然后沾了点在指腹,以舌尖舔了一下。 “呸,哪个庸医说这是安神汤?”李忠一脸愤愤,“这分明就是十三太保。” 沈东湛不解,“什么是十三太保?” “安胎药!”李忠嫌弃的放下药碗,“给妇人保胎用的。” 沈东湛:“……” 苏幕:“……” 下一刻,李忠狐疑的望着二人,“你们……” 第237章 疑点重重 那一刻,沈东湛别开头,挽起了唇角。 “忠叔!”苏幕显然没想到,沈东湛竟是这副表情,当下神情一怔,“你莫要胡说,这是嫌犯的药碗,与我何干?” 李忠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嫌犯的东西,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沈东湛问,一脸的虚心求教之态。 李忠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去看苏幕的面色,只见这丫头面色陡沉,眸光冷冽,当下便明白,差点着了姓沈的那小子的当! “这是苏宅!不是镇抚司!”李忠哼哼两声,“所以,你的问题可以不答。” 苏幕揉着眉心,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少说废话,言归正传。” “简鞍说过,他与王妙琳虽然是未婚夫妻,私下有往来,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越轨之事,我料想此事怕是别人做的孽!”沈东湛寻思着,“只要抓住这个让王妙琳怀孕的男子,应该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 苏幕抬眸看他,“说了这么多,没找到人?” “这王妙琳藏得极好,府内外,哪怕她最亲近的丫鬟,都不知道她喝的是安胎药,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沈东湛顿了顿,便将之前发生过的事,听过的所有话语,一五一十的转述于她。 听罢,苏幕问,“落水?” “简鞍不知情,王夫人说是前阵子的事,其后便有些怪异,想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沈东湛不解,“落水的事情,我已经让周南去查了!” 苏幕敛眸,“药的事情……忠叔?” “知道!”李忠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我这就去查一查,殷都城内的医馆,我都熟。既是如此重视这一胎,想必会去找最为稳妥的医馆。” 苏幕表示赞同,“那便交给你。” “放心!”李忠颔首,“那我……这就去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自己小心,若是发现不对劲,不要硬碰硬。” “明白!”这点,李忠还是知道的。 这些年,苏幕对他们的叮嘱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活下去,便赢了! “没想到,问题的关键居然出在一个女子身上……”沈东湛愣了愣,“那莫安的簪子,莫不是真的,是给王妙琳定下的?可这莫安都多大年纪了?王妙琳图什么?” 苏幕挑眉看他一眼,“一个妙龄女子,难道只认识莫安一人?你就不许她花前月下,逢着青春正健的少年郎,二人眉目传情,暗自苟合,以至于珠胎暗结,出逃私奔?” “杀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她一人完成,而且后院里搜出了好些蛇,可见准备已久。”沈东湛就不明白了,“即便没有一夜夫妻,那也是相伴已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痛下杀手,真是了不得!” 苏幕倒是想见见,这心狠手辣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这姑娘,是否貌美如花?” 这倒是把沈东湛问住了。 貌美? “见过一面,长得不吓人便罢了!”沈东湛随口敷衍。 事实上,他还真的没有仔细看过人家姑娘。 “你这话说得委实敷衍。”苏幕轻呵,“漂亮便是漂亮,什么叫长得不吓人便罢了?” 沈东湛皱了皱眉,回答得极为认真,“又不是我家的,我看那么仔细作甚?漂不漂亮,关我屁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觊觎别人家的东西。” 他是真的,半点都不稀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幕可不承认他这话。 沈东湛微微一震,“换做是你,你会看仔细?” “见着好的,自然是要多看几眼。”苏幕这说的也是实情。 谁不爱漂亮姑娘,俊俏后生? 世人皆爱美,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东湛面色微沉,倒是没多说什么,“眼下案子扑朔迷离,要想查清楚,还真不是易事,前有睿王妃糊里糊涂的去了,后有简老太师莫名其妙被毒死,现在是简鞍,有人一直盯着简家,也不知想做什么?” “刑部这帮废物。”苏幕轻叹。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你可别忘了,太子督办。” 骂刑部是废物,岂非也间接骂了太子李璟? 苏幕眉心微蹙。 “慎言。”沈东湛善意提醒。 苏幕倒是没想太多,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提醒她了,若是太子查不出凶手,肯定会被皇帝责难,得尽快破案才行。 此事,不宜拖延。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简府内的人下手。”苏幕凑近了他,“能熟悉路径,能知道简鞍的生活习性,还能利用王妙琳,这可不是外人能做到的事,这人,必定特别熟悉简家!” 沈东湛点头,“有兴致,城外走一圈?” 苏幕扯了唇角,满脸不屑。 两个时辰之后…… 城外,树林。 “若你还觉得困,可在马车上歇一歇再说。”沈东湛站在车轱辘边上,瞧着正走下马车的苏幕,“我不着急,定能安分等着!” 苏幕翻个白眼,没再理他。 事实上,苏幕也想来这儿瞧一眼。 她本性多疑,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瞧过,总是不放心的。 “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沈东湛指了指尸坑,“场面很是血腥,委实令人作呕。” “你们当时是凭什么认定,这就是莫安的尸体?”苏幕问,“就因为那个胼胝?” 沈东湛想了想,“难道还不够吗?” “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人,生有胼胝。”苏幕轻嗤,“头颅可在?” 沈东湛摇头,“面目全非,除了那胼胝……根本无法辨认其他。” “仵作后来怎么说?”苏幕问,“还是说……府衙那边,你压根没去问?” 沈东湛瞧了她一眼,“尸体在府衙,有太子派人盯着,我不会去自找麻烦。” “呵……”苏幕温吞的走在林子里。 沈东湛默默的跟着,“再往前,就是悬崖边了,平素那些采药和砍柴的,都是在悬崖边附近活动。不过,前阵子摔死个人,所以这附近暂时没人来!” 好半晌过后,二人便站在了悬崖边上。 苏幕探着头往底下看了一眼,“这么高,摔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 “你仔细着。”沈东湛往她身边挪了半步,“崖边生有青苔,容易滑脚,别看了!” 回到安全地带,苏幕问,“我既陪你走了一趟,那你可愿……也陪我走一趟?” “好!”沈东湛点头。 苏幕蹙眉,“也不问问去哪,就这么答应了,回头送你去庭芳楼,你可别哭喊不要!” “谅你也不敢!”他抱臂斜睨,浑然不惧。 庭芳楼,是主管风花雪月的。 苏幕没这个心思,也没打算去喝花酒,有个地方,正好跟风花雪月相反,主……悲欢离合。 府衙,停尸房。 出城一趟,回来的时候天色不早,二人趁着昏暗摸了进去。 仵作委实吓掉了魂,不怕死人,怕活人! 来的,还是这么两尊大佛。 “如何?”沈东湛问。 仵作哆嗦着回答,“已经尽量拼凑成,但是……面目全非,很多证据早就不复存在。” 苏幕掀开覆尸白布,瞧着呈现在自己面前,好看的眉头狠狠皱起,“就这?” “是,能凑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仵作满脸为难。 的确,莫安的尸身,除了胼胝部位能作为身份的辨认特征,其他的…… “半个手掌?”苏幕用边上的小棍,轻轻推了一下,借着烛光细看,“这大概不是凶手想要看到的东西,林子里太黑,对付一帮牲畜难免会有疏漏,眼见着它们叼走,却没防备野畜也有心不足的时候!” 沈东湛旋即凑过来,两个人脸贴着脸,细细瞧着尸台上的半个手掌。 “虎口处有清晰的茧子,这可不像是日常在府内伺候的奴才,会留下来的痕迹。”沈东湛音色低缓而沉冷,俊眸微微眯起,“倒像是长年累月勒着绳索,又或者是惯来策马,被缰绳勒拽所致!” 一转头,唇,恰擦着她的面颊而过。 温热的唇,冰凉的面颊。 她一怔:如鸿羽拂面,似春风掠过。 他一愣:如雪花落唇,沁凉而渗骨。 刹那间,各自心惊,双双退后。 第238章 一起啊 沈东湛发誓,这一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瞧着苏幕那眼神,似乎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面色微沉,苏幕鼻间一声冷哼,“沈指挥使可真会挑地方。” 沈东湛:“……”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想了想,二人齐刷刷的转头,望着站在一旁发愣的仵作。 吓得仵作当场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锦衣卫和东厂联手办差的事,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若是让人知道……”苏幕周身杀气凌然。 仵作扑通跪地,他一个小小仵作,哪里得罪得起眼前这两尊大佛,紧赶着便磕头求饶,“卑职不敢,卑职不敢,还望两位爷高抬贵手!” “明日将这手掌的线索,告诉府尹大人。”沈东湛开口,“莫要私自隐瞒,知道吗?” 仵作连连点头,“卑职知道,卑职明白!” 从尸房出来,外头夜色沉沉。 “沈东湛,以后你再敢如此,仔细我不客气!”苏幕音色狠戾,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东湛的指尖从唇上掠过,“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信?” 苏幕轻呵一声,凉凉的望着他。 “看,就算我解释了你也不信。”沈东湛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如果这样能让你容易接受一些,那就当我是故意的罢了!” 苏幕:“……”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转身就走,他寸步不离的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始终不远不近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怎么,不去保护简鞍,跟着我作甚?”苏幕回头看他,“我可不会再去当什么门神!” 沈东湛点点头,“你们走后,我便已经另外派人过去了,自然不会再用着你!” “那你跟着我作甚?”苏幕面色一沉,忽然间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东湛俊眉微皱,“我又不会吃了你,不用跑得这么快?”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果然不怎么容易建立。 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 苏幕倒也没有回去,而是在原先的馄饨铺子上坐着。 “爷?”不管苏幕在哪,年修总能第一时间寻着她。 生死与共的情义,自然是默契无双。 “吃了吗?”苏幕问。 年修摇头,“还没有,刚从城外回来。” “掌柜的,两碗荠菜馄饨。”苏幕道。 掌柜的笑嘻嘻的点头,“好嘞,两碗荠菜馄饨!” 馄饨上来之后,年修便开了口,“按照您的吩咐,奴才去问了村子里的人,说是摔死的那个,是村里的一个傻子,这傻子无父无母,成日在村里村外的乱窜。” “傻子?”苏幕吃着馄饨,鲜味在唇齿间弥漫,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满脑子都是疑惑。 千丝万缕的,需要找到线头,才能把这件事抽丝剥茧的捋清楚。 “对!”年修点点头,搅动着碗里的馄饨,“这傻子有时候失踪一两日都是正常,村里没人会在意他,不过奴才从一帮孩子的嘴里,打听到了些许事。” 苏幕吃着馄饨的动作稍稍一滞,“什么事?” “前些时候,孩子们在村子外,发现了陌生人跟傻子在说话。”年修吃了一口馄饨,“那些孩子说,这人给了傻子一些银子,傻子还买了糖分给孩子们吃。” 苏幕问,“这陌生人什么模样?” “小孩子们距离得远,没看清楚,傻子也不认识那个人。”年修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人找到傻子,是想干什么?” 苏幕叹口气,“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傻子就坠崖了!”年修喝了口汤。 夜风寒凉,吃着馄饨喝着汤,身心暖和,真是舒坦极了。 “傻子坠崖……”苏幕顿了顿,“这傻子是不是也……” 年修笑了,“爷,料事如神。” “胼胝!”苏幕眸色沉冷。 年修点点头,很肯定的回答她,“是!” 看,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爷,您是怎么想到,坠崖那人是胼胝?”这是年修最不明白的地方,“所有人都认为,林子里找到的那具尸体是莫安,您为何……” 苏幕戳着碗里的馄饨,“因为太顺利了,锦衣卫一开始找人,第二天就在城外发现了尸体,而且用这样的法子出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一直找不到莫安,那么这件案子便会成为悬案。”年修仔细的想了想,“若然是奴才处置此事,定然将尸体藏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苏幕点头,“只要尸体出现,就算再怎么隐藏痕迹,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最好的方法,就是毁尸灭迹,但为什么非要留下尸体,还用这样的法子,让人发现?” “为了让人相信,莫安已经死了。”年修回答。 苏幕低头吃着馄饨,“所以说,莫安可能没有死,所谓的尸体出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意图不轨。” “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凶手可以在简家行动自如,而不被人发现。”年修恍然大悟,“进出简家杀人,知道假山后的破洞,真是心思缜密到可怕。不过,爷能想到这些,委实棋高一着。” 苏幕敛眸,瞧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谁让我是个旁观者呢?” 谁让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呢! “旁观者清,倒也是!”年修点点头。 身边,夜色骤沉。 苏幕眉心微凝,侧过脸瞧着坐在旁边的顾西辞,“我不喜欢与人拼桌。” “掌柜的,一碗荠菜馄饨。”顾西辞依旧温柔浅笑。 年修急了,“没听明白吗?我家爷让您闪开!” “你似乎很喜欢这家的荠菜馄饨。”顾西辞继续道,“不过,这时节的东西,转瞬即逝,一年也就是这么个时候才合适。” 年修觉得这人的脸皮,跟锦衣卫那主仆二人有的一拼! “顾公子?”年修又喊了声,“最近风大,您耳朵也不好使了?” 顾西辞笑了笑,“我也 第239章 一个温柔的男人 苏幕瞧着他,微光中,眸色晦暗不明,如果不是那杯杏仁茶,她也不会牵起这么多陈年过往,如今想来,他要么是知情人,要么便是私底下查过她。 然则关于自己的过往,连身边的年修都不知道,而那些幼时的习惯与爱好,早已在家破人亡的时候,随着那场大火,彻底的烟消云散。 时至今日,除了顾西辞给的那杯杏仁茶,她是真的没再碰过这东西,更别说是去杏林赏花。 若真的是巧合,那只能说,他这巧合撞得太准了些。 见着自家爷这副神色,年修委实有些闹不明白了,想了想,便也偃旗息鼓,赶紧低头吃这馄饨,早些吃完早些回去便罢了。 一碗热腾腾的荠菜馄饨,摆在了顾西辞的跟前。 “太子殿下,受命调查简老太师之死,如今正焦头烂额。”顾西辞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眼皮子为垂着没有瞧她,但话里话外却是冲着她去的,“简家的事,说大了,那是刺杀朝廷旧臣,说小了,那也是一条人命!”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你想在太子面前邀功,只管自己去查,何苦来纠缠着我!” “若拖延时日太久,太子殿下必定会受皇上训斥,满朝文武现如今对太子颇为不满,此刻再借题发挥,苏千户以为利益在谁?”顾西辞吃了一口馄饨,“难怪苏千户喜欢,倒是有几分家的味道。” 苏幕没有搭理他,忠叔说过,有些东西全能作假,但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比如说,要命的习性。 “苏千户……” 还不等顾西辞开口,苏幕已经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食不言寝不语,你是个读书人,不会连这点礼数也不懂?” “读书破万卷,却不如苏千户,一剑在侧,快意恩仇。”顾西辞意味深长的说着。 是以,他终是安静下来,安安分分的吃完了这一碗馄饨。 苏幕走的时候,顾西辞仍是跟在身后。 “爷?”年修不时地回头看,“您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何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当您的尾巴?” 苏幕想了想,“多半是看我伤势未愈,好欺负。” “这帮烦人精!”年修发牢骚。 苏幕被他这三个字逗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仔细被人听见,寻你麻烦。” “若是身后那个能听见,然后知难而退,奴才不介意说得更大声点。”年修无奈的摇头,回看身后,哎呦,怎么还跟着呢! 最近的苏宅,可真是热闹透了。 顾西辞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没有拦着,这让云峰委实愣怔了一下。 敢情,这苏宅是个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苏千户会这么大方? 屋内,烛火葳蕤。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去把忠叔找来。” “您不舒服?”年修忙问。 苏幕摇摇头,“我自有打算。” “是!”年修行了礼,快速离去。 他前脚刚走,顾西辞后脚便进了门。 屋内,唯有苏幕一人。 “你在外面等着!”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 屋内没别人,云峰守着也不太合适,当即行了礼,退出了房间,老老实实在门外候着。 临窗而坐,两杯香茶。 顾西辞拂袖落座,瞧着对面的苏幕。 烛光里,她神色寡淡,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周身漾着冷漠疏离,爱答不理,拒人千里。 “有你在太子身边,太子应是如虎添翼,不是吗?”苏幕端起杯盏,不温不火的说这话,“顾西辞,你无非是想看看,我到底查到了什么?又或者,是锦衣卫那边查到了什么?” 顾西辞没说话,浅呷一口杯中茶,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笑意,“所以,苏千户真的查到了什么?” “顾西辞,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谁的人?”苏幕目色阴沉的盯着他,“说你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可你得太子殿下信重,却没能帮上太子殿下,实在是有负太子殿下重托。” 顾西辞悠然放下手中杯盏,“苏千户近来和锦衣卫走得很近。” 此刻,年修恰领着李忠走到了门口。 听得这话,年修冷不丁转头,狠狠剜了云峰一眼。 云峰:“……” “顾公子似乎对锦衣卫很是忌惮?”苏幕瞧出来了,这顾西辞对沈东湛的态度,有点问题,不似敬畏,也不似畏惧,而是格外抗拒和警惕。 顾西辞勾唇,“锦衣卫秉帝王令而行,自然是要忌惮的,否则哪日触怒了沈指挥使,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据我所知,顾家早前和沈家……哦,齐侯府,颇有些交情,按理说,顾家不该如此忌惮齐侯府才是。”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顾老、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小如鼠?又或者两家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顾西辞抿了一下唇,显然是有所隐瞒。 “人呢,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顾西辞,莫要越界是最好的保命之法。”苏幕音色微沉,“进来!” 门口,年修推门而入,李忠快速进门。 “爷?”年修行礼,继而瞄了顾西辞一眼。 还好,这小子还算安分,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爷,是哪儿不舒服吗?”李忠急忙上前。 苏幕瞧了一眼顾西辞,“忠叔,我这两日总觉得心口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势反复的缘故?你且为看看。” “是!”李忠行礼。 取出脉枕,毕恭毕敬的搭脉,李忠瞧了瞧苏幕,又将视线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但凡靠近苏幕的人,李忠得多看两眼,一则认个脸,二则帮着掌掌眼,年轻人看见的东西,和年迈者所见,很多时候是不一样的。 “如何?”苏幕问。 李忠收了脉枕,“放心,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要再好生休养几日,便也罢了!” “好!”苏幕点头,慢条斯理的放下袖子,捋着袖口的褶子,“如此甚好,多谢忠叔。” 李忠如释重负,“只要你能好好的,先将伤养好,我这心里头才能放下。” “是!”苏幕难得面上温和,视线淡淡然落在顾西辞的身上,瞧着他从容不迫的饮茶,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不由的眸底微暗。 敛尽眸底色,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心领神会,“顾公子,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回去?咱家爷,要休息了!” “打扰了。”顾西辞起身,拱手作揖,“多谢苏千户的茶,很好!” 语罢,顾西辞抬步就走。 “死的那个,可能不是莫安。”苏幕用了“可能”二字。 至于线索,还是要顾西辞自己去找,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毕竟人心隔肚皮,何况……弱肉强食,无能者不配在殷都生存。 顾西辞顿住脚步,意味深长的回看她一眼。 苏幕没回头,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待顾西辞离开,年修急了,“爷,咱们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您为何要告诉他?这顾西辞瞧着就是有些阴森森的,奴才……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 “因为他的眼睛太毒,能看到很多别人想藏起来的秘密,所以你看到他会浑身不舒服。”苏幕也有这样的感觉。 你费尽心思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却被人暴在阳光底下,藏无可藏。 那种感觉,会让人无所适从、手足无措,继而抗拒他的出现。 “公子?”李忠顿了顿,“您让年修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那位顾公子?” 苏幕点头,“有什么感觉?” 李忠皱了皱眉,努力回响着顾西辞的音容笑貌,还有他离开时的举动,“如果真的要问有什么感觉,如您说的,将他与某些人联系在一起,那么我只能说,那背影倒是有几分相似。” “背影?”年修不解,“什么背影?” 李忠叹口气,“可是,爷,这么多年了,但凡还活着,都不至于音讯全无!您找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半点线索都没有吗?来的路上,年修提了一嘴顾家,我这心里……您可知道顾家的人是绝对不会与咱们沾边的。” “为什么?”年修不知其中恩怨,自然不明白李忠和苏幕在说什么。 李忠瞧了年修一眼,然后望着苏幕。 “年修不是多嘴的人,我没想防着他。”苏幕把玩着手中杯盏,“这件事,在我有生之年,肯定是要有个了断的。” 李忠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样,我不能带着遗憾,过完这一生,什么都不为他们做。来日去了下面,我没连见列祖列宗,没脸见死去的那些人。”苏幕垂下眉眼。 李忠长长吐出一口气,“顾家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当年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也没见着顾家有什么动静,没有参与不代表……不知情。” 年修愣愣的站在一旁,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些许,顾西辞、顾家,可能跟自家爷的血海深仇有关? 没有参与? 不知情?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拿杏仁茶试过顾西辞。”苏幕说,“可惜……” 李忠点头,“乍一眼,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是这背影……这背影倒是让我想起了老爷年轻的时候,连走路的姿态,还有行礼的样子,像,真的像……” 面上永远凝着浅笑,惯来温和从容。 那人,永远那么温柔。 第240章 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终是没有结果,李忠走后,苏幕就静静的坐在窗前,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爷?”年修低唤,“您没事?” 苏幕回过神,单手抵着额头,瞧着兴致不高,情绪略显低落,“有什么感想吗?” “奴才没什么感想,奴才只知道,不管在您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您永远是年修最敬重的爷!”年修说的是肺腑之言,“奴才会守口如瓶。” 苏幕慵懒的单腿曲起,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哪日你若敢泄露,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是!”年修笑着行礼,“不过,奴才也听明白了,您之前又是杏仁茶,又是试探的,是怀疑顾西辞,是您的一位故人?” 苏幕点点头,“我以为他是我弟弟,但显然……是我弄错了。人海茫茫,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老天爷更不可能,会把他送到我面前。” “您的弟弟,就是您要找的那个少年人?”年修低声问。 苏幕起身,眸色微沉,“其实,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谓的寻找,只是想让自己安心一些,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慰藉。昔年家中变故,到底谁活着,谁死了……我至今一无所知。” “为何会这样?”年修面色大变,骇然惊问。 苏幕苦笑,眼角猩红的推开窗户,外头夜色冗沉,黑压压得瘆人,“因为我逃出来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只是代表自己活着,她要替那些死去的人活下去,找出当年的凶手,查清楚所有的原因。 至于活口…… 只要她不回头,他们就能安然无恙的活着,那些幸存者,不知道她还活着,想来也不会来找她,各自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好好的活着。 但是弟弟,她必须得找回来。 “那小子,打小身子不好,爹经常骂他,比女儿家还要骄矜,不知来日长大,会成什么样?”苏幕狠狠闭了闭眼,“可惜了,我们谁都没看到,他长大后的样子。” 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那是最后一条根了!”临了,苏幕幽幽的说着。 年修垂眸,“爷,您也是啊!” “我……”苏幕摇摇头。 年修不知道,自家爷摇头是什么意思?但想着,毕竟是爷的伤心事,能告诉他这么多,已然是爷的全部信任,自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我没事了,你先出去!”苏幕朝着床榻走去。 年修行礼,“是!” 于是乎,年修仔细的关上门窗,收拾了桌案上的杯盏,捻灭了多余的灯盏,悄然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却发现,李忠居然又回来了。 “怎么了?”年修压低了声音问。 李忠招招手,二人行至僻静处站着,“她没事?” “没事,说了点伤心事,但眼下歇着了!”年修道,“爷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人,刀子砍在身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也没见她服过软。” 李忠摇头,“这不一样,刀子是砍在身上,不是伤在心里。” “这倒也是。”年修皱眉,“那怎么办呢?” 李忠想了想,“明儿,你去西城东头那家糕点铺子,买点芸豆糕和豌豆黄,记得,让掌柜告诉厨子少放糖,你家爷现如今不喜欢吃太甜。” “这就成了吗?”年修不解。 李忠点点头,“肯定能成。” “好!”年修颔首,“我一定记着!” 李忠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新鲜的,刚出炉的,知道吗?” “知道!”年修记在了心里,“我明儿一早就去。” 李忠放了心,瞧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她不容易。” 年修不说话,只跟着叹了口气。 ………… 翌日,微雨。 苏幕起床的时候,喊了两声年修,没见着人影,听得底下人说,这小子一早就跑出去了,也不知这下雨天,着急忙慌的作甚。 更衣洗漱完毕,苏幕去了一趟药庐。 远远的,瞧着耿少离坐在窗边读书,夫子在旁边教导,摇头晃脑的,略显可笑,像极了当年母亲为她请的夫子。 她都不记得,自己气跑了多少位夫子,脑子里……是母亲气得拎鸡毛掸子的样子,撵得她到处跑,最后躲进了爹的书房里,气得娘骂了一句:慈父多败女。 可惜啊,现在想挨打也没机会了。 每日晨起,她都要去看看耿少离,也不打扰他,只希望将自己身上缺失的,都一一弥补在这孩子身上。 看着他长大,便等同于看着弟弟长大,如父亲母亲所愿,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一个济世为民的好人。 回到屋内,桌案上摆着两个油纸包。 苏幕不疑有他,一大早的能有谁来? 多半是年修。 苏幕打开来,屋内瞬时弥漫开一股淡雅的清香,勾得人五脏庙都蠢蠢欲动。 一包豌豆黄,一包芸豆糕。 摸上去,还是温热的,可见是刚出炉的好东西。 “这小子!”苏幕坐定,捻了一块芸豆糕塞进嘴里,定然是忠叔交代的……少糖。 一口咬下去,香味当即弥漫在唇齿间,舌尖轻卷,裹着香甜的糕点,甜而不腻,馨香满腔,真是好极了! “虽然不及娘,倒也是聊以安慰。”苏幕掸去指尖的糕点碎屑,又捏起一块豌豆黄,吃得委实心满意足。 门外,年修丢下雨伞,急吼吼的进门笑道,“爷,看奴才给您买了什么?” 然则…… 苏幕:“??” 年修:“??” 四目相对,满脑问号。 “爷,您怎么自个买了?这都吃上了?”年修默默的将怀中揣着的,两包糕点放在桌案上,“奴才还以为,这个时辰您刚起,肯定能吃得高高兴兴的。” 谁知道,爷居然自个就买了。 “这不是你买的吗?”苏幕问。 年修眉心一皱,“奴才刚回来,这糕点都还在怀里揣着,将将给您放在桌案上呢!” “那这是谁买的?忠叔?”苏幕愣怔。 年修慌忙取出银针,一一试过去。 所幸,糕点无毒。 “就是李大夫吩咐奴才去买的,若是他自个要去,肯定不需要多此一举。”年修挠挠头,“难不成李大夫老糊涂了,转头又吩咐了旁人?” 所以,一不留神买了双份?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这还真的是奇了怪了,糕点还是温热的,说明是刚出炉的,哪个这般殷勤?关键是,做了这等事还不邀功? 不过,苏幕这头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沈府那头却笼罩着愁云惨雾。 底下的奴才,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第241章 你两唱对台戏? 屏风后,沈东湛更衣完毕,捋着衣襟走了出来。 周南行礼,“爷,您这一大早的去哪了,弄得浑身湿哒哒的。” 闻言,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周南当即闭了嘴。 “东湛哥哥!”沐柠还在院门外。 没有沈东湛的同意,她除非爬墙,否则是断然进不了这院子。 “东湛哥哥?”沐柠踮着脚尖,身子左摇右晃的,雨打落在伞面上,溅湿了鞋袜,瞧着有些狼狈。 沈东湛面无表情,“让她进来!” 终是身上受过伤,刚刚将养得好些,若是淋了雨……惹出什么祸事来,不好与她父母交代。 周南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多说,只应了声便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沐柠兴冲冲的进了屋子。 “我就知道东湛哥哥不会这么狠心,一定会让我进来的。”沐柠娇滴滴的笑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沈东湛,“东湛哥哥,我还没吃早饭。” 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的早点,沉着脸点了一下头。 见状,沐柠当即坐在了他身边。 沈东湛:“……” 周南忙笑道,“沐姑娘,我家爷素来一个人用早饭惯了,您要不旁边支个小桌?” “我为什么要支个小桌?我就在这儿坐着。”沐柠瞧着身边的沈东湛,因为靠得太近,她拿着筷子的手……手肘都快戳到沈东湛胸口了。 想了想,沐柠还是退了一步,坐在了沈东湛的对面。 沈东湛没什么胃口,多半是沐柠在吃。 左不过这丫头瞧着他不怎么动筷子,便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临了临了,自己也下不去筷子了,气氛略显尴尬。 “东湛哥哥,你是不舒服吗?”沐柠问。 周南腹诽:废话,你这一大早的过来,叽叽喳喳的,能舒服吗? “东湛哥哥的脸色不大好,是肠胃不适?”沐柠又问,“要不,怎么吃得这么少?” 见着沈东湛不吭声,周南忙道,“沐姑娘,食不言寝不语,我家爷素来吃得少,您若是吃完了,还是早些回去,近来公务繁忙……” “公务公务公务,就会拿公务搪塞我,现如今天下太平的,哪儿有这么多的公务缠身?”沐柠不悦,娇嗔着哽咽,“东湛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沈东湛抬头,“是!” 沐柠:“……” 这茬怎么接? 她只是想,撒个娇而已…… 周南急忙打圆场,“我家爷的意思是,公务实在是繁忙,简家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人焦头烂额了,至今还没抓住凶手,您就别添乱了!” “东湛哥哥?”沐柠泫然欲泣。 一旁伺候的书香,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裳,可劲的冲她使眼色。 见状,沐柠放下筷子,默默的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东湛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没什么事,就别在外头闲逛!”沈东湛低着头,也没抬眼看她,“出了事,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沐柠心头一惊,当即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周南站在门口,确定沐柠走了,这才转回房间,“爷,您方才……” “方才过分了是吗?”沈东湛眉心紧皱,“她这些日子去过什么地方,还需要我在提醒你?” 周南张了张嘴,终是吐不出话来。 好半晌,周南才低声叹道,“可惜,侯爷一直不同意,此后便避而不谈,这事……” “行了,盯着她便罢了!”沈东湛不愿多谈,“交代你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周南忙回过神来,“查过了,那傻子掉下悬崖之后,至今没找到尸体,因为悬崖底下林子太过茂密,掉下去之后怕是早就成了野畜的口中食。那傻子父母双亡,村里的人也不会冒险去寻他的尸体,便也由着他去了。” 简而言之,放任不管。 “莫安!”沈东湛眸色狠戾,“好一招金蝉脱壳,偷天换日!” 周南点头,“今儿一早,卑职派去府衙的人回报,说是太子殿下也发现了断掌之事,立刻下令广发海捕文书,捉拿莫安归案。” “动作倒也快,但是这样挺好。”沈东湛敛眸,起身。 周南急忙跟上,“如此打草惊蛇,莫安一定会疲于奔命,就不会忙着去杀人,这算是间接的保住了简公子的性命。” 走在长长的回廊上,沈东湛的面色仍是不好。 这让周南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夜他忙着调查傻子,还有王妙琳落水之事,没有一直在爷身边伺候着,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爷,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周南关心的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不对劲?” “嗯!”周南点点头,“很不对劲。” 情绪上来了,压都压不住的那种! 沈东湛顿住脚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担心……顾西辞?” “顾西辞?”周南诧异。 这是……换了目标? 之前不还是苏千户吗? “这小子一直在太子和苏幕身边转悠,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沈东湛继续往前走,“心思太沉,城府太深,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得不防!” 周南点点头,“卑职也觉得,他瞧苏千户的眼神和别人不太一样!” 出了门,撑了伞。 周南低声问,“爷,咱们现在要去哪?” “不是说查到了王妙琳落水之事?”沈东湛瞧一眼伞面。 上绘:映日荷花别样红。 “怎么了?”周南不解,“这伞有什么问题吗?” 沈东湛想了想,“我要杏花的。” 周南:“??” 行,您要杏花的,就、就杏花罢! 远远的,沐柠站在那里。 书香为沐柠撑伞,虽说雨不大,但地面湿得厉害,别说是鞋袜,便是裙摆都被溅湿,“小姐,还是先回去?瞧这天色,雨怕是会越下越大,您的鞋袜都湿了,回去换身衣裳可好?” “我倒要看看,他这一日日的都在忙什么?”沐柠银牙微咬,“方才那一句是,可半点都不像是气话,我听着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书香笑了,“小姐怕是忘了,这门亲事是侯爷定下的,若是没有侯爷开口,就算世子再不情愿,也得遵循着侯爷的意思娶您。”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尤其是沈东湛这样的身份,岂能有失礼数。 “你以为嫁入齐侯府就没事了吗?”沐柠抿唇,疾步跟上去,“若是有名无实,来日别的女子为他诞下子嗣,我占着一个世子妃的名头又有什么用?你没瞧见国公府是什么模样?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可还不是让别人的儿子,占了小公爷的位置?” 书香骇然,“奴婢见识浅薄,还真的没想这么多。” “我可不想让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沐柠低哼,远远的跟在沈东湛和周南身后。 然则,二人却直接进了镇抚司,这倒是让沐柠有些诧异。 “小姐,只怕是您多想了,您看这……世子真的是公务繁忙。”书香低语。 沐柠眉心微蹙,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她的东湛哥哥,真的是因为公务繁忙,所以无暇顾及她、照顾她? “所以,他今早脸色不好,真的是因为事情棘手?”沐柠自言自语。 这还真的有点…… 沐柠还是有些不死心,“今儿我便跟死了他,若是真的因为公务,此后我便不再疑神疑鬼的,也免得自己疲累。” 至此,书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下雨天跟梢,委实有点难受,尤其是脚上湿哒哒的。 镇抚司内。 叶寄北早早的就来了,“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着你。” “你怎么不去沈府?”沈东湛拂袖落座。 底下人快速奉茶。 “沈府里不是……”叶寄北顿了顿,“万一撞上,有些尴尬。” 沈东湛瞥他一眼,“幼时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正人君子?” “幼时是幼时,此后我跟着父母来殷都,便是这么多年未曾见过,女大十八变,终究是越变越好看,不似以前那般鼻涕虫模样。”叶寄北打着趣,“不过,我瞧着你不似以前那般护着她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在我这儿多喝了两杯茶,便有点上头?” 叶寄北:“……” 主仆二人真是一般模样,难怪走哪都形影不离。 “损!”叶寄北轻嗤,“不说便不说罢,到底是你齐侯府的事情!言归正传,太子殿下已经下令,缉捕莫安。我是、我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人居然诈死!” 周南接了话茬,“死就死,还死得不甘心,又回来杀人!” “这才是最气人的!”叶寄北叹口气,“我原本以为是简家出了细作,加大力度排查,谁知道呢?哼,居然是死了的莫安,诈了死跑回来杀人。” 周南道,“若说简家刨了他祖坟,大抵也会有人信!” “如此深仇大恨,不是结怨甚深,我都不信!”叶寄北直摇头,“真的太狠了,老太师待他不薄,他居然恩将仇报,真是可恨至极!” 沈东湛扶额,“你两唱对台戏呢?” 叶寄北:“……” 周南:“……” 是有些一唱一和了。 “说说王妙琳的事。”沈东湛转了话题。 周南忙道,“王妙琳落水已有月余,当时是怎么落水的,谁也不知道,连丫鬟也不明白,明明离水边一段距离,可王妙琳就是掉进了水里。” “跳的?”叶寄北说。 沈东湛眉心一皱。 周南又道,“丫鬟说,那地方很是偏僻,也不知道那天,小姐是怎么想的,一大早的就去了那边站着。落水之后,丫鬟不懂水性,只能喊着去找人,再回来的时候,自家小姐已经没了踪迹,只有个家仆模样的人,拦住了几欲报官的丫鬟,说是他们家公子已经把人救走了,让她先回家便是。” “家仆?”叶寄北不解,“谁家的?” 周南摇头,“丫鬟也说不清楚,毕竟丢了小姐,自然不敢声张,但她也没敢直接回府,而是在河边徘徊,最后找到了一排车轮印。” 闻言,叶寄北与沈东湛面面相觑。 “问清楚具体是哪天吗?”沈东湛道。 周南点头,“问清楚了,而且还去查了。” 第242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天早上,经过那一片的马车并不多,又因为那条道直通城门口,是进出城门必经之地,所以卑职去查了出城记档,还真的让卑职查出了点眉目。”周南娓娓道来,“总共三辆马车,一辆是客商,刚进货回来,第二辆是出城的,也不太可能,唯有第三辆马车,卑职觉得……” 沈东湛眸色阴鸷的盯着他,“再卖关子,就让你去守城门!” “是雍王!”周南赶紧解释。 仅仅三个字,一石激起千层浪。 叶寄北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扶着桌案慢慢站起来,可劲儿掏了掏耳朵,“我大概是近来有些累着,耳朵不太好使了。周南,你再说一遍!不不不,你多说几遍。” “雍王殿下!”不管周南说多少遍,那都是一样的结果。 叶寄北又默默的扶着桌案坐了回去,侧过脸瞧着岿然不动的沈东湛,“你都听到了,给点反应行不行?我这心里,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个字,慌! “因为涉及到了雍王,所以卑职不敢贸贸然采取行动,只能先按捺住,等爷的吩咐。”周南躬身低语,“爷,一个睿王府就不好对付了,再来一个雍王府,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叶寄北也犹豫了,“睿王行事张扬,若是有所过失,皇上还是能信上几分,但若是摊上雍王,别说是皇上,连文武大臣,满殷都的百姓都不会相信的。” 这是实话,大实话。 雍王爱民,且身子孱弱,说他贪色更是无稽之谈。 人人皆知,雍王府唯有一妻一妾,妻为雍王的青梅竹马,妾为乳母之女,亦是从小便伺候照顾他的。 饶是雍王身子虚弱,但是想进雍王府的女子,亦是络绎不绝,但都被雍王一一婉拒,时至今日除了一妻一妾,再无旁的女子。 若说雍王与简鞍的未婚妻有染,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即便到了皇帝跟前,告不了雍王不说,还会被冠上诬陷皇子的罪名。 “那该怎么做才好?”叶寄北慌了神,“睿王府是硬茬,雍王府更难!”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都是硬骨头,可你若说不啃,那这件案子……就永远都没有大白天下的一日。” “这……”叶寄北犹豫了,“怎么办?” 论身份地位,叶寄北还真的不够资格进雍王府。 但是…… 叶寄北与周南,几乎是同时盯着沈东湛,眼神里待着期许。 “行了,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沈东湛揉着眉心,“我去会会雍王便是。” 叶寄北忙道,“他要去边关,迎接使团了。” “那我今日就去,你且等着消息便是。”沈东湛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周南,走!” 周南疾步跟上。 去雍王府可不是小事,要知道,这雍王常年深居简出,很少见客,就算沈东湛过去,能不能见着面还不一定呢! “爷,您可要想清楚,其实简家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皇上让太子殿下督办,没指名让咱们锦衣卫去办,您这不是……”周南低声说着,“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沈东湛顿住脚步,回眸瞧着他,“锦衣卫是没有督办此事,但若是简家出事,简鞍死了,你想过出使在外的简大人会咱们做呢?” “还能反戈相向不成?”周南诧异。 沈东湛一个脑瓜崩,扣在他脑门上,“你家都让人给端了,朝廷始终没给你个答案,而且此事还可能跟皇帝的儿子有关,你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我不能忍,肯定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周南理直气壮。 沈东湛叹口气,“你好冲动,杀个人也就完了,大不了抵上自个的命。但若是换做文人,这要命的法子,可就不只是刀子了!太平日子多好,若是真的开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更要紧的事,我怕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我爹……” 周南愣怔,“这跟齐侯爷有什么关系?” “皇帝那份心思啊,藏得太深了,明面上,对我照顾有加,实际上呢?”沈东湛心知肚明,“他想把这些功高盖主的老臣,赶尽杀绝,想了太久太久了!” 只是,一直没机会而已! 第243章 你们是为那姑娘来的 周南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关于当今圣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据说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雷厉风行,说白了,就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非如此,也坐不了这皇帝位。 “帝王之心难揣之,伴君如伴虎。”沈东湛一语中的。 周南再不敢多说什么,事关齐侯府,不得不小心谨慎。 “我若是插手朝廷之事太多,皇帝必定心生忌讳,彼时会更加倚重东厂那帮阉人。”沈东湛瞧着檐外淅淅沥沥的雨,面色沉得厉害,“帝王制衡,才有朝堂安稳,我总觉得,自从二皇子谋反失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周南愣怔,“爷,这话是从何说起?二皇子谋反,咱们不是已经剿灭了叛乱,连二皇子都死了,而且还死于……” 这事,皇帝不许任何人插手,只说是让栾胜去办,所以锦衣卫也没敢动二皇子的案子。 “咱们还端了定远侯的老巢,皇上不还是挺……”周南有些说不下去了。 沈东湛撑了伞,“定远侯最后交给了谁?” “东厂!”周南垂眸。 沈东湛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锦衣卫什么事了。 “皇帝,让咱们走前面的路,东厂补后面的路。”沈东湛撑着伞走在雨里,“你难道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周南明白,“皇上是怕锦衣卫居功自傲,所以将功劳与东厂平分,如此一来,东厂和锦衣卫的矛盾,永远都不可调和。” “东厂和锦衣卫有矛盾,不会联手,这是皇帝最放心的结果,这件事交给了太子,但若我来插手,那么你觉得,皇帝会怎么想?”沈东湛问。 周南顺杆子爬,“那皇上就会觉得,咱们跟东厂在暗暗较劲,与东厂仍是水火不容,您进出苏宅的事,哪日就算被捅出去,皇帝也不会相信,您与苏千户联手。” “朝廷上的权力之争,拼的就是人心叵测。”沈东湛瞧着伞面上的杏花,下了雨,倒是有了几分杏花烟雨的错觉,“谁能拿捏住人心,谁就赢了!兵不血刃,吃人不吐骨头。” 走出去没多远,周南低声问,“爷,后面怎么着?” “不管她!”沈东湛是谁,“都跟了一上午了,让她淋淋雨也好,免得这脑子不清醒,到时候下错了主意。” 周南小声嘀咕,“卑职觉得,会适得其反?” “嗯?”沈东湛转头看他。 周南叹气,“淋了雨不一定会清醒,也许会……水进脑子。” 沈东湛被逗得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多说什么。 雍王府。 书香撑着伞,快速跑回巷子里,“小姐小姐,人都进了雍王府,可见世子是真的去办差的,您怕是误会了世子。” “东湛哥哥,还真的这么忙啊?”沐柠迟疑,“书香,我有些心慌!” 书香不解,“小姐,雨这么大,还是回去!您真的想太多了,世子是真的忙,不是要去私会佳人,咱们都跟了这么久,除了镇抚司也没去别的地方,世子心里除了公务还是公务。” “我总觉得,东湛哥哥心里有人了。”沐柠撑着伞,瞧着落地的雨,飞溅在脚边湿了鞋袜,“有时候人的感觉很奇怪,恍恍惚惚的,就成了真。” 书香诧异,“可咱不是没发现吗?若然世子真的外面有人,那也不可能一直不去见她,要不……再等等?” 她自小跟着沐柠长大,当然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沐柠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要跟着,东湛哥哥一定有事瞒着我!” 书香劝慰,“小姐,锦衣卫的事儿多了去,世子不可能都告诉您,瞒着您那是常事,事事跟您汇报坦白,那才是真的怪哉!” “我说的这些,你不懂。”沐柠有她自己的考量,“沐家一日不如一日,我出来的时候,爹娘怎么交代的,你都听到了。” 书香点头。 “我总觉得姨母和姨夫是为了避开沐家,所以才会离开齐侯府,不知所踪。”沐柠抬眸望着她,“书香,我也么办法。” 书香叹口气,“可侯爷和夫人,并不在殷都。若无侯爷和夫人主持,世子是绝对不会与您成亲的,所以还是要找到侯爷和夫人。” 沐柠没说话,只撑着伞站在雨里,定定的望着前方。 雍王府? 东湛哥哥进雍王府作甚? 听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来了,雍王李珝(xu三声)没让人拦着,倒是在花厅接见了他。 “雍王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珝浅笑安坐,拂袖间便有奴才上前奉茶,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下,除了他身边的亲随,再无旁人在场。 “本王这雍王府,伺候的人不多,你们不必拘着。”李珝端起杯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本王也不是拘泥之人,你们有话就问!” 周南心下一怔,转头望着面不改色的沈东湛。 “不必奇怪,锦衣卫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雍王府。”李珝呷一口清茶,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睿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如今还没定下,若无必要,沈指挥使是绝对不会来雍王府,否则让父皇知道,怕是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沈东湛淡然笑着,“雍王殿下心细如尘,虽然深居简出,却对外头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本王即将离开殷都,有些事该了解的还真的了解,免得这一走,时移世易,回来之后不知是什么情景,本王不得不防。”李珝说的似乎是肺腑之言。 听得他低低的咳嗽声,沈东湛眉心微凝,“殿下没事?” “没事!”李珝摇摇头,“老毛病了,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不足,谁都知道本王这身子骨……罢了,不说这些,沈指挥使今儿前来,是为了那位姑娘事情!” 周南猛地神情一怔。 雍王似乎,什么都知道。 “可见,雍王对简家之事的关心程度,远胜过我。”沈东湛笑了笑,“既然殿下知道我来意,不知能否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李珝低低的咳嗽着,身边的亲随赶紧将药递上,却被他伸手推开,“本王无恙,是药三分毒,能少吃就少吃,吃多了总归没好吃。” “殿下休息一下?”沈东湛起身。 李珝摆摆手,“不用了,这事早了早好。你们要问的那姑娘,叫王妙琳,对?” “是!”沈东湛应声。 在李珝的面上,他瞧不出半点的情绪松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从容。 第244章 呵,你有今天 “巧得很,本王的马车,当时正好经过河岸边,原是图个清静才走那条路的,谁知道反而不清静。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帮着王姑娘捡回一条命!”李珝无奈的摇头,“这世上有人活腻了想死,有人想活……却活不下来,真是不公平。” 沈东湛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诸事可再来,青山可重染,唯有这性命只有一条,没了便都没了。” “本王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王姑娘只剩下一口气,若是放任在侧不管,怕是要生生冻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王不能眼看着她死,就留了个人通知她家里人,先将王姑娘带回了雍王府。”李珝顿了顿,“当日的府中奴才,都可以作证。” 沈东湛自然相信,雍王府的奴才,肯定都会顺着李珝说的,回答所有的问题。 “那后来呢?”沈东湛问。 李珝继续道,“后来,王妃亲自让人给她换了衣裳,让她喝了药才走的。本来还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可她执意不肯,咱们也就没拦着,让她回去了。至于后来去了哪儿,本王也没问,毕竟她只说了自己姓王,可殷都城内多得是姓王的人家。” “如此,殿下又是如何知道,她叫王妙琳呢?”沈东湛问。 李珝抿一口茶,淡然应声,“后来王妃与她在街上遇见了,两人喝了会茶,才知道她是王侍郎的女儿,叫王妙琳。” “原来如此!”沈东湛报之一笑,“那王妃现在和她,可有什么联系?” 李珝愣了愣,“怎么,王姑娘出事了?” “殿下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沈东湛问。 李珝摇头,“本王只救过她,此后再没见过,若说有什么联系,那也是王妃与她之间的事情,本王从不插手。”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原来如此。”沈东湛点点头。 李珝面色微白,仿佛极度不适,“沈指挥使若是有所怀疑,本王可以让王妃、王妃与你对质,如何?” 周南心中大喜,这可真是太好了。 然则,沈东湛却起身拱手行礼,“不必了,多谢睿王殿下!” 周南:“……” “告辞!”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睿王府。 周南有些着急,就这么走了吗?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还是出了雍王府再说。 出了门,撑了伞。 周南才开口,“爷,您为何不答应呢?雍王殿下都已经开了口,允许王妃……” “我若是找上王妃,你觉得雍王妃会说实话吗?雍王回答得滴水不漏,显然早就有了说辞,我再去找王妃细谈,不过是让雍王看笑话罢了。”沈东湛撑着伞,缓步走在雨中,“你若没有半点让他忌惮的本事,那么……”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瞧着周南。 “若无忌惮,必定肆无忌惮。”这个道理,周南明白。 沈东湛睨了一眼巷子口,心里有些烦躁。 “爷,您先走,卑职替您挡着。”周南低语。 沈东湛应了一声,大步流星的离开。 乍见着二人分道扬镳,书香便急了,“小姐,跟哪个?” “废话,自然是跟东湛哥哥,周南那小子死哪儿去都与我无关。”沐柠的目标是沈东湛,自然是要跟着沈东湛。 也不知这沈东湛要去哪,左拐一个弯,右拐一个弯,最后直接走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沐柠提着裙摆,急匆匆的往内走,瞧着人上了二楼,紧赶着跟了上去。 谁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便不知去向。 书香忙去打听,有没有瞧见刚上楼的沈指挥使? 谁敢轻易回答这话,沈指挥使那是什么人?锦衣卫的头!敢轻易议论,岂非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 无奈之下,沐柠和书香只能一间一间的雅阁找过去。 直到推开最后那间雅阁,主仆二人双双愣在原地。 “怎么、怎么会是你?”沐柠冲了进去。 周南皱着眉头,满脸无辜的坐在那里喝茶,“沐姑娘,我不过偷个小懒,打打牙祭而已,您这穷追不舍的,是何道理?我花的是自个的俸禄,可没让咱家爷替我结账,您这管得未免也太宽了?我家爷脾气不太好,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黏糊。” 很显然,这话是说给沐柠听的。 “东湛哥哥呢?”沐柠懒得跟他废话。 周南想了想,“不是回沈府了,就是回镇抚司,若是再没有,许是去花楼喝酒了也不一定,这男人啊……就像是手里的沙子,您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我最后问一次,东湛哥哥呢?”沐柠咬牙切齿。 周南单手托腮,“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问多少遍都是一样的,我人都在你跟前了,难道还抠了眼珠子贴在爷身上,那得多吓人?” “你……”沐柠红着眼。 周南瞧着她圈红的眼眶,无奈的摇摇头,“沐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已然是爷未过门的世子妃了,能不能安生点?爷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要办的差事都是要紧的事儿,您这瞎搅合的,万一给弄砸了,皇上怪罪下来,吃罪的不还是自己人?” “走!”沐柠转身就走。 周南只觉得脑仁疼,单手揉着眉心,“怎么就说不听呢?” 瞧着挺漂亮一姑娘,年轻轻的就脑子不好使,轻重缓急都拎不清,若是坏了爷的事儿,搞砸了差事,皇帝怪罪下来,还世子妃呢……估计连个人都捞不着,得一块吃不了兜着走!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书香忙问。 沐柠沉着脸,“他一定不会回沈府,八成去了镇抚司,我便去那里等着!” “是!”书香急忙撑开伞。 苏宅。 沈东湛偷猫着溜了进去,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像做贼一般躲着一女子。 果然,这世上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好在沐柠没继续跟着,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一回头,却是那人站在身后,就这么双手环胸,抱臂睨他,目光里带着清晰的戏谑之色,唇角勾勒出凉薄的弧度,神色何其嘲讽。 “原来沈指挥使也有害怕的时候?今儿来我这儿,是想躲夺命债呢?还是风,流,债?哦,跟家里的小女人闹翻了,被赶出来了?呵,你也有今天!” 第245章 她不想活了 沈东湛站直了身子,被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委实有些尴尬。 不过,这种事情,你若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年修站在一旁,就这么凉飕飕的睨着款不醒来的沈东湛,“沈指挥使,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下着雨呢,您又爬墙进来,真当咱们这儿是您想来就来的地方?” “以后这种无聊的把戏,少在我面前使。”苏幕转身就走。 年修正欲跟上,谁知身边人影一晃,已有人抢了他的位置,立在了苏幕身边。 “哎你……”年修咬着牙。 真是,无耻至极! 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还敢这么嚣张,真是欠收拾! 奈何,自家爷不开口,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主子们的事情,而且……睿王府的事情还没有着落,皇帝那边还没办法交差。 随着苏幕进了屋子,沈东湛的速度比她更快,换言之,他对屋子的熟悉程度,似乎快要超过苏幕了。 瞧着比自己更快落座的沈东湛,苏幕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沈东湛,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你的地方!”他回答得倒也实诚,“我刚从雍王府回来。” 苏幕:“……” “不想知道,雍王说了什么?”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 苏幕没理他,转身朝着炉子上暖着的小壶走去。 见状,沈东湛低眉瞧着自个手中的杯盏,默默的搁在了一旁,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瞧着她动作娴熟的泡茶。 一时间,屋内茶香四溢。 瞧着搁在自个跟前的杯盏,沈东湛抬眸瞧了她一眼。 “茶里下了毒,若不说清楚,就毒死你。”苏幕拂袖落座,“死在我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敢查,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 沈东湛顿了顿,“也就是说,你连我的魂儿都不放过?” 苏幕:“……” “苏千户如此心意,我倒是初初才知晓,”沈东湛笑了笑,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雍王说的那些事,那些话,滴水不漏!” 这点,苏幕早就知道。 “你似乎一点都不好奇?”沈东湛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你与雍王打过交道?” 苏幕深吸一口气,“交道谈不上,只是偶尔听到有人提起过,雍王素来身子孱弱,可即便这样,还是能尽揽民心,哪里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且看睿王张扬,雍王隐忍,便可知何为明枪易躲,何为暗箭难防!” “是!”沈东湛点点头。 苏幕呷一口清茶,“说清楚,要不然就把你丢出去,喂你家的母老虎。” 他倒是想反驳两句,奈何…… “当日王妙琳落水,是雍王所救,其后雍王便没再与她有任何的牵连,只雍王妃偶尔遇见王妙琳几次,与王妙琳喝过茶,仅此而已!”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勾唇,“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雍王倒是提过,让我去与王妃对质。”沈东湛又道。 苏幕眸色一怔,“让你与王妃对质?这还是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没去!”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的叩着桌案,“一个睿王妃就够头疼了,若是再闹出一个雍王妃,那可就了不得了,到时候不只是你,连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揉着眉心,“雍王,雍王妃,雍王很快就要离开殷都了,这件事拖不得,否则过些时日,什么证据都没有了!王妙琳……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王家真的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我所知道的情况并不多!”沈东湛将知道的事儿,一一告诉她,没有半点隐瞒。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那个地方,这么偏僻,还落水?”苏幕狐疑的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她许是去那里,自我了断的?” 沈东湛一怔,哎呦,这还真的没想过。 “如果王妙琳不想活了,那么……”苏幕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第246章 进来得不是时候 这倒是把沈东湛问住了,女孩家的心思,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晓得?想了想,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这话,应该问问你自个?” “我若是真的知道,派去沈府的女子,也不至被沈指挥使打包踹出来。”苏幕凉凉的剜了他一眼,“沈东湛,你说你深居高位,还是齐侯府的世子,怎么连女人的心思都不懂?” 沈东湛就不明白了,“怎么,身居高位就一定要有女人吗?” “哦……”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没啊?!” 沈东湛:“……”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见,沈指挥使还是缺了点人生经验。”苏幕端着杯盏,幽幽的浅呷一口,“这种事若是不能明白一二,对人性的参悟必定会有所缺失。” 沈东湛默不作声,脸上好似挨了一巴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王妙琳想不开,是因为她几次三番的,就要嫁入简家了,却又被挡在了门外。”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一眼沈东湛修长的指尖,恣意把玩着杯盖,不由的眸色微暗,“对于女子而言,这是一种羞辱,尤其是王夫人已有亲生子女,她又不得父亲宠爱,在王家算是孤苦无依的存在。” 有母亲在,尚且能护你一二。 没了娘,便是任人欺辱的可怜人。 尤其是王妙琳是养在王夫人膝下,原本王夫人无儿无女的,府中之人看在王夫人的面上,必定对王妙琳恭敬有加。 但是现在…… 她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当时,简老太师还活着,王家和简家已经在商议着成亲之事。”沈东湛有些不认同,“既然都快嫁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儿,谁也不能预料,简老太师会出事,这婚事办不成啊?” 苏幕斜了他一眼,“所以啊,这里面肯定还有事,不是简家的人瞒着,就是王家的人瞒着。” 总归有一方,没说实话! “瞒着?”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会瞒着什么呢? 关于这场亲事,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年修一怔,“李大夫?” “爷在屋里?”李忠问。 年修点头,但还是赶紧把他拦下,“有客在屋内!” “客?”李忠倒是没想到,这下雨天的,居然还有客,更关键的是他家公子居然也愿意留客,不由的低声问,“是姓顾还是姓沈?” 李忠不好直呼其名,便道了个姓氏。 “后面那个!”年修回答。 李忠如释重负,“那还好。” “好什么好?”年修指了指墙头,“你看看那墙头,让锦衣卫这对主仆给扒拉的,都缺了半角,回回都从那里进来,若不是爷吩咐过不予理睬,我定是往底下挖个坑,栽下来便活埋了他们。” 李忠揉着鼻尖,“可你家爷现在需要锦衣卫的消息,简家那头有太子殿下坐镇,咱们的人压根不敢靠近,免得惊动了督主,你说是不是?” “就因为这样,我、我瞧着来气!”年修双手环胸,“你是没瞧见,姓周的那个小子,成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李忠笑了笑,“成,你看着烦躁,就在外头等着,我进去。” “哎哎哎,李大夫,你进去作甚?”年修不解,“爷没说身子不舒服。” 李忠推开他,“自然是有了消息。” 说着,李忠已经进了门,疾步行至苏幕跟前,“爷,沈指挥使!” “忠叔是查到了药方的事情?”苏幕问。 李忠点点头,“之前那碗药,我觉得有些不太对,跟寻常铺子里开出来的方子,多了一点东西,便留了个心眼,特意去核实了一下。那方子,是云宝堂的大夫开的,这云宝堂是专门为达官贵人瞧病的,里头贵重药材较多,所以咱们平素也打过交道。” “云宝堂?”苏幕知道那个地方。 沈东湛也知道,云宝堂的大夫是可以随时出诊,且诊金不便宜,但委实是有些身份的,寻常百姓惯来不会去里头瞧病。 “云宝堂的事,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沈东湛问。 李忠瞧了苏幕一眼,“大夫与大夫之间,自然是有交情的,至于怎么打听出来的,这似乎不是沈指挥使该关心的事,您要知道的就是,这王姑娘极是重视,她腹中的孩子。”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一个闺阁姑娘,与人暗结珠胎,没想着销毁证据,反而偷偷的去开了十三太保,显然是想留着这个孩子。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早早的定过了亲,却还有胆子怀上那男人的孩子,并且执意想保住这孩子,且生下来,要么是情根深种,笃定了对方会娶她;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里,又或者是对方有把柄握在她手里。”苏幕揉着眉心。 李忠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云宝堂的人也不知道,这王姑娘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只说她当时是一个人来的,连个丫鬟都没带。” “连丫鬟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沈东湛望着李忠,“是这个意思?” 李忠颔首,“是这个意思!云宝堂本就有个规矩,不许轻易泄露病患的秘密,免得惹来灾祸,所以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说是王姑娘一人去的,方子我已经拿到了,是云宝堂惯用的,倒也没什么怪异!” 说着,李忠将方子递上,“我查到的,就这么多了!” “当时王姑娘去瞧病,什么神色?”沈东湛问。 李忠道,“问过了,说是早就知道有了身孕,瞧着还是挺高兴的。” “高兴?”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 李忠幽幽的叹口气,“我就奇了怪了,这王家和简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怎么就这般不安分?年轻轻的,珠胎暗结,这要是对方变了卦,一姑娘带着一孩子,该怎么生活?千人指万人骂,来日可有得受!” “我觉得,这王妙琳不像是冲动之人,她能布置好一切,如今还逃遁而去,说明她早就想到了后果。”沈东湛开口,“我现在,只有一个担心。” 苏幕瞧着他,羽睫微颤,隐约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你跟周南都是开过光的乌鸦嘴,最好别说出来!” 闻言,沈东湛斜睨了她一眼。 这评价,还真是清新脱俗得很啊! 骂了一个,不如骂一对! “这孩子,肯定不会是简家的。”沈东湛扶额,“难不成是莫安的?” 苏幕倒是笑了,“王妙琳是被王夫人养大,也就是说,她曾是王家的嫡女,你觉得她会看上简家一个奴才?放着好好的简少夫人不当,要去做一个奴才的女人?”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李忠摇头,“且不说身份悬殊,就拿这年纪来说,亦不般配啊!年轻轻一姑娘,就算不是嫡女,许个富庶人家,当个正房还是可以的。” 沈东湛挑眉看她一眼,默默的闭上了开过光的乌鸦嘴。 有些话,还是别说了罢! “正房不想当,想干什么?”苏幕幽幽的叹口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聘则为妻,奔则妾,她这么一来是永远当不上正房的,何况……心狠手辣至此!” 沈东湛敛眸,“为了自己的快活,永绝后患,便唆使莫安去杀简鞍,而自己则跟情郎恩爱生子,也不知道这莫安是否知情?” “知情就不会去定簪子。”苏幕一语道破。 沈东湛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沉默不语。 苏幕眉心一皱,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边上的李忠心头颤了颤,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瞧着这两人如此默契的样子,若是相处的时日太长久,免不得要生出旁的心思? 原就是饮食儿女,子曰食色性也,偏得这二人容色极佳……可惜老爷夫人不在了,要不然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有话可说,能有商有量。 有能默契知晓,对方未言之事。 蓦地,二人齐刷刷的扭头,瞧着目瞪口呆的李忠,不约而同的蹙起眉头。 “哦,我、我说完了,我没事了!”李忠当即醒过神,以尴尬的笑,掩饰内心的慌,“你们聊你们的,我这就走,绝不会碍着你们什么事!告辞,告辞!” 说着,李忠提溜着摆子就往外跑。 大概是走得匆忙,出门的时候竟教门槛给绊了一跤,若非年修,怕是要摔个狗啃泥。 “李大夫,你这么慌张作甚?”年修急了,“里面出事了?” 思及此处,年修松开他就想往里头冲。 “回来!”李忠一声低吼,“你凑什么热闹,人家在商议案情。” 年修站住脚步,狐疑的打量着他,“那你如此慌张作甚?” “我这不是怕吗?”李忠解释,“就那么点消息,帮不上忙,万一误了他们的大事,回头皇上追究起来,接了密旨的是咱家爷,人家沈指挥使屁事没有,毛都掉不了半根,你说是不是?” 年修点头,“是!” “是就对了!”李忠拽着年修到一旁立着,意味深长的瞧着房门,“眼下是特殊时期,你得帮衬着,千万不要惹怒了锦衣卫,咱这不出力还能领功的事,那是天上掉馅饼,得好好把握!” 年修明白了,“您是说,借刀杀人?” “咱借刀,不杀人。”李忠修正他的措辞,“主要是这案子太棘手,涉及了睿王府,饶是督主都得矮一截,可这指挥使不一样,人家背后是齐侯府,有这大树在,爷办差就容易得多!” 年修没说话,心里却是承认的。 没错,是这个理儿。 “所以啊,你别冲动,现在就尽量让着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头有的机会收拾他们。”李忠循循善诱,“你说是不是?” 年修应了声,“你放心,我自然是以咱家爷的生死为重。” 皇帝的差事若办不好,只怕性命难保。 “你明白就好,年轻人,别太冲动,误事就算了,我怕你到时候误伤,那可就完了!”李忠拍拍他的肩膀,“收敛收敛,回头再收拾他们。” 年修报之一笑,“还是李大夫计之深远。” “我这哪儿是计策,是活得久了,看得透一些。”李忠转身离开,“记住啊,守住门口,千万别冲动!” 年修重新回到门口,这会倒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默念:以爷为重,以爷为重…… 屋内。 苏幕瞧着已经见底的杯中水,默默的合上了杯盖,“你是想引蛇出洞?” “与其咱们漫无目的,找莫安和王妙琳,倒不如让他们狗咬狗,你觉得如何?”沈东湛勾唇笑得邪性,“想试试吗?” 苏幕眉心微蹙,“让莫安,把王妙琳找出来?” “莫安现在是惊弓之鸟,自然不敢再对简鞍动手,他肯定藏在某个地方,比如与王妙琳约好的老地方,等着王妙琳出现。”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浑然一副玩世不恭之态,“但若是他知道,王妙琳背叛了他……” 苏幕忽然笑了,“没想到,一身正气的沈指挥使,竟也有使暗招的时候?” “这世上,奸人太多,若好人太老实,免不得要吃亏,被赶尽杀绝,那只有一个法子,好人要比奸人更奸更狠,才能保全更多的好人。”沈东湛眸色幽邃的盯着她。 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可惜……沈东湛没那份慈悲心肠,他不作恶,也不盲善,该出手的时候,他从不犹豫。 苏幕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你觉得,莫安真的能把王妙琳找出来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沈东湛凑近了她。 苏幕轻呵,“万一失败了呢?” 一张桌案,两人面面相觑。 年修和周南进来的时候,瞧着两人面对面的,凑一处了,不由得双双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情况? 第247章 并案了! 四眼对四眼,那一瞬,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了最后,年修与周南,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抓耳挠腮,一个摸摸鼻尖,以此来转移方才的尴尬。 “说,什么事?”沈东湛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这僵局。 周南和年修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爷?” “一个个来!”苏幕低声呵斥,“没规矩!” 这毕竟是苏宅,周南打心眼里还是有些畏惧苏幕的,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毕竟这死阉狗当初差点绝了他的子孙根,俨然成了他的心结。 年修道,“他突然闯了进来,奴才拦都拦不住,所以只能跟着他一道进来。” “你说!”沈东湛开口,“怎么回事?”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马上回过神,“爷,有王妙琳的消息了。” “在什么地方?”沈东湛与苏幕,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异口同声的发问。 周南低声开口,“你们怕是没想到?人家压根没出城,就在成溪别院,听说是一位富商的宅子,但卑职查过,这富商近来并不在殷都城内。” “所以,王妙琳是自己一人住在那里?”沈东湛明白了这意思。 周南点点头,“是!” “这倒是极好!”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富商?呵,我瞧着是盾而已。” 苏幕勾唇,“恭喜沈指挥使,很快就可以抓住杀死简老太师的凶手了!” “还有别的消息?”沈东湛问。 周南摇头,“莫安仍是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这小子藏在何处,不过城外也没闲着,关于那个傻子的事情,咱们拿了莫安的画像去,那些孩子都说是他。想必就是莫安,杀了傻子,然后金蝉脱壳的死遁。” “这事,已经很明了了。”沈东湛挑眉瞧了苏幕一眼,“关于那个柳如芝……” 周南忙解释,“爷不提这一茬,咱还真是给忘了,苏千户如今没办法调动东厂的奴才去细查睿王府之事,可咱们却是打听得七七八八,这位柳侧妃的确有些本事,她祖上有人……是捕蛇人!” “蛇?”苏幕脑子嗡了一下,“捕蛇?” 年修挠着额角,“妙笔书生中了蛇毒和曼陀罗,是因为柳侧妃的缘故;简家公子也差点被蛇咬死,那些银环蛇……” 瞧着没多大关联的两起案子,现如今,因为都出现了蛇,而串联到了一起。 “这会不会,是有所预谋?”年修问。 那么问题来了,周南两手一摊,“敢问百户长,证据呢?谁能证明,这些蛇就是柳侧妃的手笔?空口白牙的,到时候她一哭,睿王就心软了,倒霉的还是咱们。” 诬陷皇子,是要掉脑袋的! 年修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证据,猜测仅仅只是猜测,做不得数! “我总觉得,王妙琳一个闺阁女子,想要摆脱简家这桩婚事,也不至于用如此狠毒的手法。”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沉默了半晌,才皱着眉头回道,“你是说,背后有人唆使,有人教她这么做?” “雍王妃?”周南低问。 沈东湛和苏幕一道抬头,看傻子一般看他。 “我、我说错了吗?”周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干嘛都这样瞧着他? 合理猜测,也是有必要的,不是吗? “雍王说过一句话,那就是雍王妃在街上遇见过王妙琳,二人喝过茶。”沈东湛道,“你觉得雍王妃会这么蠢,将自个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日查起来,惹得一身骚?” 雍王,那是何等谨小慎微之人? 雍王妃,自然也不是傻子。 “爷,您是说柳侧妃?”年修思虑了片刻,倒是反应过来了,“哎呦,若是能把柳侧妃和王妙琳牵连到一起,那睿王妃的死,不也就可以大白天下了?” 可周南还是想不明白,“可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人有所接触啊!” “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而已!”年修愤然,“不代表什么痕迹都没有,只要是联系过,就一定会有证据的。” 苏幕敛眸,目光狠戾,“查!”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是柳侧妃,那这女人的心思,真是狠毒至极!” “据说当时睿王将她抢回来,伤了不少无辜。”周南提了一嘴,“但是后来,都用银子摆平了,皇上训斥了两句,便也没了下文。”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去打听吗?” “可是睿王府的人,早就把嘴都堵严实了,咱也不好直接抓人来问,这一通严刑拷打下来,万一被睿王知道了,恐怕会寻咱们的麻烦。”周南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能,侧面打听。 “先去成溪别院看看!”苏幕道。 沈东湛点头,未再追问。 瞧着二人抬步离去的背影,周南挠挠额角,自个解释了大半天,还不如苏阉狗一句话,来得更管用? 偏心! 成溪别院。 此处位置极为偏僻,但胜在环境雅致,若是作为养胎之用,却是最好不过的去处,甚少有人打扰,简直安生至极! 四人先后窜进了墙,继而分开行动。 “你跟着干什么?”苏幕回望着身后那人。 沈东湛指了指前面,“我亦是这个方向。” 苏幕:“……” 扯! 第248章 两个倒霉蛋 不过,这毕竟不是苏宅、沈府,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苏幕也不愿与他过多争执,跟着就跟着罢,多半是怕她抢了头一手消息,所以死跟着她不放。 横竖这两件案子都是要了结的,苏幕也没想抢功劳,毕竟睿王府和雍王府之事,戳破了便是皇家的丑闻,到了皇帝面前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纵身一跃,苏幕快速上了房梁,紧接着便是一个倒挂金钩,无声无息的贴在了回廊顶上。 一回头,沈东湛亦是如此。 苏幕:动作倒是挺快。 沈东湛:有样学样。 底下有巡逻的护院经过,却无人发现回廊上伏着两人。待人过去之后,二人翻身落下,终是入了一座小庭院。 这庭院不大,但是格外精致,是成溪别院最僻静之处,周遭林木繁荫,花卉众多,将那小小的屋檐藏在了幽深静谧之处,旁有假山,细水潺潺,且流不息。 “这么好的地方,多半是了!”苏幕纵身一跃。 沈东湛紧随其后,二人双双伏在了屋顶,上有绿荫茂密,即便是白日里,也能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的。 果不其然,小院的鱼池边上,坐着眉眼含笑的王妙琳。 “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沈东湛目色幽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幕环顾四周,“这院子外松内紧,可不像是寻常富商的院子。” “没错。”沈东湛也有这样的感觉。 想了想,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觉得那个男人,会不会也住在这里?” “能住在这里,说明是为了保密,既是如此,又怎么会轻易出现?”沈东湛摇头,“人应该不在这里。” 苏幕勾唇,不语。 王妙琳在鱼池边上坐了坐,便有丫鬟急急忙忙的捧着披肩回来,为她覆上,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嬷嬷,似乎很重视王妙琳。 “你猜,那个孩子还在吗?”苏幕问。 沈东湛不知道,他又没有经验,哪里瞧得出来这女人,到底有没有怀孕,怀了多久……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苏幕迅速离开。 沈东湛皱了皱眉,瞧着王妙琳领着人,缓步离开,顾自呢喃了一句,“早晚会知道。” 小厨房内。 苏幕悄然隐入,恰有厨娘端着汤药出去,炉子上温着水壶,药罐子已经被搁在了一旁。 快速蹲下,苏幕打开了药罐子,嗅着内里的气味,继而用筷子拨弄着里面的药渣,不由的轻嗤了一声,“孩子还在。” “你……”沈东湛顿了顿。 说实话,就算告诉他这是十三太保,他也不认得这些药材,只不过……他有些好奇,苏幕惯来办差在外,是哪儿学得这些辨识之术? 难道是李忠教的? 可他瞧着她那副样子,倒像是天生懂得这些似的。 “十三太保!”苏幕直起身,“倒也真舍得。” 沈东湛双手环胸,“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看她笑得那么高兴,又住在这大宅子里,肯定不是莫安的。”苏幕记得沈东湛说过,当初莫安定簪子,花的是全部家当,所以莫安绝对买不起或者租不起这样的宅子。 与王妙琳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必定非富即贵,且身份可能比简鞍这官宦子弟……更尊贵!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苏幕问,“照你的计划进行?” 沈东湛瞧了她一眼,“那枚簪子已经做好了,算是莫安的全部家当,以作下聘之用,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都得把身家性命取回去,不可能放着不要。” “你跟人家掌柜的说好了?”苏幕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东湛轻笑,“一句话的事而已,费不了多大的功夫,但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人找到了,确定孩子还在,撤!”苏幕道,“就算抓回去,也只是抓了一个王妙琳,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定然是无畏无惧,什么都不会说。”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自然也赞同她的说法,“这人若不是抱着,杀人而不死之心,又怎么敢对简鞍下手?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还没做夫妻,却也不该如此无情。” “该不该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苏幕轻嗤,“我先走了!” 你爱咋咋地,她现在只想知道,这王妙琳到底有没有跟柳如芝牵扯?或者是这二人联手,杀了睿王妃,然后铲除简家? 出了成溪别院,年修和周南的面色有些不太好。 “被发现了?”苏幕问,狐疑的望着年修,“怎么穿成这样?” 年修摇头,“没有!” 说着,他目色凉薄的望着周南,带了几分怨气。 见状,沈东湛睨着周南,“你暴露了?” 周南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卑职哪能这么没用?” “那你两黑着脸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两被一锅端了。”沈东湛面色沉冷,凉凉的扫一眼二人的脸色,“还有,我让你们进去打探消息,走一圈看看情况,你两这是什么情况?进个宅子,还沐浴更衣完了再出来?这、这衣服哪儿来的?” 可不,两个人进去的时候,都穿着自个的衣裳,出来的时候却都是成溪别院里,奴才们穿的衣裳,诚然怪异得很! 周南低声开口,拢了拢衣襟,“他乱翻窗户,结果就进了人家的澡房,恰好这换班的丫鬟进来沐浴,然后我与他便没跑了,怕惊动这帮娘们,到时候叫叫嚷嚷的,打草惊蛇。” 这话一出,沈东湛和苏幕面面相觑,当即觉得,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 “可澡房里就只有浴桶,别的什么都没有,两三个丫鬟,都钻了浴桶,只剩下角落里那一个,我两正好就、就钻一个桶子里了。”周南有些尴尬,略带嫌弃的瞥了年修一眼。 年修愤然,“桶里都是冷水,差点冻死人。” “这帮娘们洗个澡还叽叽歪歪的,没完没了,还好后来外面一声猫叫,她们才赶紧穿了衣裳离开,我两当时浑身都湿透了,就临时偷了两套衣裳换上了。”周南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丢人!” 想到自己,跟太监钻一个浴桶里,可不就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吗? “出息!”沈东湛轻嗤。 周南面色微紧,“这不是权宜之计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以你们二人的身手,按理说进去了再出来,不是什么难事。”苏幕可不相信这套说辞,“除非你们当时在干什么?然后脱不开身。” 沈东湛勾唇,“还能干什么?针尖对麦芒,肯定打起来了,最后谁也没跑,都栽桶里。也亏得运气好,还剩个桶子给你们,要不然那帮丫鬟衣裳一脱,发现你两……揍你们一顿那都是轻的,耍流氓非礼,到时候被送官……丢人!” “走!”苏幕撑着伞。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周南和年修一人一身奴才衣裳,瞧着倒像是一家出来的,只是这衣裳极不合体,两个人穿在身上怪滑稽的,只能拼命的压着伞沿,生怕被熟人瞧见。 到了分叉路口,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苏幕领着年修回了苏宅,沈东湛领着周南回了镇抚司。 一进门,耿少离便直挠头,“年修哥哥,你这衣服太大了。” “我知道!”年修轻嗤,大步流星的离开。 耿少离不解,“义父,他是怎么了?” “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被抓个现行,你说怎么了?”苏幕勾唇笑问,“你不去读书,跑这儿作甚?” 耿少离这才想起正事,“义父,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进屋说!”外头下着雨,声音有些嘈杂,苏幕领着他进了屋子,“怎么了?是我给你请的夫子不好?还是说,你遇到了不懂的地方?” 苏幕心里有些发慌,这些年一直在外疲于奔命,哪里懂得什么之乎者也,若耿少离真的问起来,她还真的没法子回答。 知识储备有限,可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多说什么,毕竟面子还是要的。 “不是不是!”耿少离忙摇头。 苏幕如释重负,不用教他功课,那便什么都好说,“那是为何?” “近来舒姐姐有些怪异。”耿少离低声说。 苏幕面色一沉,示意他坐下来说,“你发现了什么?” “每日黄昏日落之时,她必定离开药庐,从小门走。”耿少离说,“我曾跟过她两日,但都被她甩丢了,没能跟上,后来我发现她鞋底上有泥有草,我估计不是去河边,就是去了池边之类。” 苏幕敛眸,“人我一直派人跟着,她去了河边不假,只是放了河灯而已,那河灯我也叫人检查过,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我问过舒姐姐,这是要去干什么?她说是家乡的习俗,寒食节前后要去祭奠先人。”耿少离解释,“可是、可是她回来之后就有点怪怪的,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嘀嘀咕咕的,可吓人了!” 苏幕一怔,因为只交代底下人,若舒云出去便跟上,报告行踪,但……府内的事情,是不允许暗卫插手的,她不喜欢有太多生面孔出现在家里。 “嘀嘀咕咕?”苏幕问。 耿少离连连点头,“对,我还看到她额头都磕出血了呢!就在屋里,我隔着门,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整个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有这事?”苏幕不解,“忠叔没提过。” 耿少离忙道,“叔公经常去采药,还有待在药庐里,自然不怎么关注舒姐姐的动静,而且舒姐姐闹了一通之后,就会用东西遮住伤痕,叔公他不曾看见,自然也不懂,只瞧着舒姐姐面上擦着胭脂水粉,估计以为是姑娘家贪漂亮罢了!” “她这是怎么了?”苏幕心想着,这舒云莫不是中了邪?要不然,就是有什么隐疾之类。 顿了顿,她交代耿少离,“你回去之后,把这事告诉叔公,让他找个由头替舒云看病,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耿少离点头,“那我小心点,不惊动她,继续盯着她。” 苏幕满意的拍着他的肩膀,“好,自己注意安全,什么都可以丢,性命不能丢,命……只有一条,懂吗?” “懂!”小家伙笑嘻嘻的望他,“义父放心,少离都懂!” 苏幕摸着他的小脑袋,“人小鬼大。” 待耿少离出去之后,苏幕眯了眯眸子,这舒云最近倒是鲜少出现在她面前,没想到,竟是出了这岔子,看样子得让忠叔好好看一看,是不是中了谁的暗招?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幕皱眉,不像是耿少离去而复返,倒像是……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249章 请君入瓮 事实证明,阴魂不散这种事,的确是存在的。 “你不是带着周南回去了吗?”苏幕揉着眉心,很是头疼。 沈东湛这次倒不是开玩笑,神色肃穆,音色沉冷,“莫安出现了,在甄宝斋。” “这么快?”苏幕旋即起身。 他便是料定了,她一定会跟着。 事实证明,沈东湛是对的,苏幕真的跟着他去了甄宝斋。 甄宝斋。 鬼鬼祟祟的莫安没想到,掌柜早就受了沈东湛的令,对他演了一出戏。 “这是您定的簪子,您看看!”掌柜的刚把簪子连带锦盒递上去,莫安便匆忙瞧了一速塞进了袖中。 掌柜一怔,“您不看看啊?” “甄宝斋的东西,我放心!”莫安以帕子半掩着脸,“你没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定了簪子?” 掌柜揣着明白装糊涂,“您说的什么话?咱们这开门做生意的,讲究的是诚信,您当时怎么交代的,咱就怎么办!对了客官,您这是……” “我近来染了风寒,不便见人。”莫安寻了个借口,“您没瞧见外头的动静?” 掌柜笑了,“我这成日埋头做簪子,生怕行差踏错的,到时候砸了自个的招牌,哪有空管外头什么闲事?怎么,外头出了事?” “没有没有!”莫安急忙摇头,“既然簪子拿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掌柜笑着颔首,“那您慢走!” 只是,还没出门,在行经过道的时候,听得那些妇人在嚼舌根,说的似乎是王家的事情。 “真的?珠胎暗结,怀了野男人的孩子,还跑了?” “可不是吗,我家里头有人在锦衣卫办差,这消息自然差不了,听说啊这王姑娘可能是攀上高枝了,估计被人藏在了某个深宅大院里。” “是吗?这简家不就是高枝吗?那位睿王妃的母家!简老太师虽然退了,可这简大人还是使臣呢,出使邻国,何其功劳?简公子虽然是闲职,却也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 “有什么用?人家要更高的高枝!” “别是胡说?兴许是瞧中了哪家的俊俏书生郎,与人私奔了……” “还俊俏书生郎?那姑娘心气高着呢!若然真的是对什么俊俏书生郎,哪用得着去杀简公子,直接跑了不就完事?杀人,说明是心虚,那野男人,肯定在殷都之内。” “嘘,别说了,这简家委实惨烈!” “唉,真的惨!” 莫安沉着脸,从这二人身后经过,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直到人走远了,趴在门口的伙计赶紧回来禀报,“掌柜的,走了!” “真是瞧不出来啊!”掌柜的直摇头,“这般手段狠辣,连主家都不放过,真是猪狗不如。”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如此这般,便可回去向指挥使大人复命了。 “多半是信了!”掌柜的开口。 信了就好,就可以交差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和苏幕从后巷进来,快速上了二楼。 “指挥使大人!”掌柜的行礼,“人刚走,话都让他听见了。” 沈东湛点头,“没怀疑?” “看上去,没有怀疑。”掌柜的回答。 沈东湛瞧了苏幕一眼,“你怎么看?” “不管是不是有了疑心,眼下的情况对莫安最为不利,人是他杀的,王妙琳却要跟别的野男人在一起,他能放过王妙琳才怪!”苏幕轻嗤,“他连主家都不放过,你还能指望他有几分理智,几分人性?” 这是大实话。 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自然不能指望他留有善心。 “走!”沈东湛道,“好戏开场了。” 苏幕没说话,只跟在他身边。 这掌柜有些懵,锦衣卫和东厂不是向来不和吗?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怎么今儿自己却看见这两人……难道是看花眼了? 对,肯定是看花眼了。 要不然,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为何如此默契? 今儿的雨,好似没完没了。 莫安先是去了王家的后门,徘徊了一阵子之后,便又离开了。 “果然啊……”苏幕叹口气,“这会我倒是有点同情简公子了!” 一个是一表人才的简家公子,一个年过四旬的简家奴才,用脚趾头选,也该知道选谁,不是吗? 可偏偏,这王妙琳脑子进水,居然会跟莫安无媒苟合,私相授受,怕是将王家所有的教诲,抛诸脑后了。 夜里的时候,莫安溜进了王家,大概是在找王妙琳的踪影。 对于王妙琳的事情,他似乎很是熟悉,连王妙琳的贴身丫鬟是哪个,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趁黑将人制住,逼问王妙琳的下落。 “你家小姐去了何处?”莫安咬牙切齿,“为什么她没有在既定的地点等我?”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小姐她跑了!” “跑哪儿去了?”莫安手里拿着刀。 丫鬟当即哭着求饶,可她哪里知道自家小姐去了何处?只是这眼泪,非但没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反而害了卿卿性命。 莫安一刀子下去,丫鬟脖子上的血便喷涌而出,登时没了气息。 一不做二不休,莫安进了王妙琳的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终是在枕头底下搜出了一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字:成溪别院! 第250章 你竟想杀我? 成溪别院这个地方,莫安是知道的,毕竟在简家这么?,也不是白干的,上位者的那些好物件,他多多少少能触碰到一些。 他知道,成溪别院是个富商的宅子,听说内里雅致至极。如果王妙琳真的在里面住着养胎,说明那两个妇人所言,句句属实。 瞧着莫安进去,沈东湛睨了一眼身边的苏幕,“外松内紧,也能悄悄的给折了,你猜……那个男人会不会赶来?” “那可不一定!”苏幕瞧着高墙,“满殷都的人,现在谁不知道王妙琳是简鞍未过门的妻子,若是与她一同出现在这宅子里,且王妙琳还怀着孩子,传扬出去,这里子面子,不得丢满殷都城?” 沈东湛沉着脸,如此说来,这男人怕是不会轻易出现。 “即便不出现,只要抓住了莫安和王妙琳,还怕供不出这幕后主使?”苏幕勾唇,“锦衣卫的刑狱,难道是摆设?”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自然不能跟东厂的大牢相比。” “都是扒皮抽筋的地方,都一样。”苏幕纵身一跃,已然翻进了高墙。 沈东湛俊眸微沉,疾追而去。 成溪别院太大,莫安不是的路,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好在他这些日子谨慎惯了,所以穿梭在别院内,倒也没费多大的力气。 王妙琳正喝着安胎药,安安心心的在屋子里养着胎,纤弱的身子半倚着软榻,瞧着好生惬意,许是觉得苦,柳眉微蹙,如玉般的指尖快速捻起一枚甜蜜饯,塞进了嘴里。 酸甜滋味,刹那间弥漫唇齿间,一扫苦涩的药味,真真是极好的。 “你们都下去!”王妙琳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腹,掌心轻轻覆上,只觉得心里的滋味,也是甜美至极。 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的活着,不用看王家人的脸色,也不用等着简鞍那个没用的东西,一拖再拖的哄着要娶她。 刹那间,王妙琳便如同生出了底气,可以趾高气扬的俯睨着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瞧不起她的人。 时辰也差不多了,她该好好休息,好好养胎,好好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确保孩子万无一失,如此这般……方可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高人一等! 只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妙琳闭着眼睛,微蹙眉头,“不是让你下去吗?没瞧见我要休息?” 脚步声停下,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王妙琳翻个身,背对着外头,“还不滚?是想吃板子吗?” “你为何不在那里等我?” 莫安的声音一出现,王妙琳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冷不丁翻坐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的逃离了软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妙琳终是害怕的,若是让别人知道,她跟这个狗奴才有所瓜葛,到时候……那人定会起疑。 眼见着,自己到手的荣华富贵和迷梦都将破碎,王妙琳又急又气,又慌又乱。 “我等不到你,自然要来寻你!”莫安瞧着她,年轻的面孔展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与愤怒,这可不是之前的那副容脸。 王妙琳咬着牙,“你来寻我作甚?”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居然还问我,来寻你作甚?”莫安笑得眼眶猩红,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吃人,“王妙琳,你到底有没有心?杀人放火,背叛主子,我什么都为你做了,你呢?” 环顾四周,莫安神情诡异,“你居然藏身在此处,不告诉我……是为了避开我?王妙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可是说好的,你要跟我在一起,我替你除去简家这绊脚石,然后咱两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我、我……”王妙琳瞧了一眼房门口方向。 莫安知道她的意思,“门口没人,不会有人听到的,何况你若是大喊大叫的,惊动了官府,我这杀人凶手与你这王家小姐,都得一并下大狱。妙琳,你应该也不希望如此?” “我……”王妙琳自然不愿被牵连,“杀人的是你,不是我,我从未动过手,一直是你,是你杀了简老太师,又动了杀死简鞍的心思,与我有什么关系?莫安,你莫要血口喷人。” 莫安冷笑,“我血口喷人?王妙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没有心?我为什么背叛主子,为什么杀死简老太师,难道还不是因为你吗?是你说,要跟我在一起,要嫁给我,我才会听你的话去杀人!”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杀人了?”王妙琳矢口否认,想着应该拖延时间,找个机会杀了这莫安,以绝后患。 莫安冷不丁拔出袖中的短刃,刃口锋利,寒光灼灼,“是你说的,婚期将近,你不愿嫁给简鞍,唯有杀了简老太师,才能以守孝为名,而拖延时间,如此一来你便有机会,与我长相厮守,王妙琳,话都是你说的,事都是我做的,现如今你想推得一干二净……休想!” “你、你别乱来!”王妙琳惊恐的瞪大眼睛,忽然间泪如雨下,“你可知道,我为何躲在这里?你、你一来就知道责问我,半点都不曾关心过我的身子,还敢拔刀,我……我恨死你了!” 说到了情深处,这王妙琳居然哭得梨花带雨,连带着莫安都被哭得有些懵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安愣怔。 窗外,苏幕冲着沈东湛翻白眼。 沈东湛:浪花渐欲迷人眼,世间傻子多了去! 苏幕:…… “我有了身孕,你可知道?”王妙琳抽抽搭搭的,掌心贴在小腹上,“我怀着你的孩子,不得已花费了这么多年的积蓄,留在这里养着,就是想给你们莫家留个后,你却一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打要杀……我、我……你杀了我罢了!” 说到最后,王妙琳一屁股坐下,背对着莫安,流着泪不再理睬。 莫安先是一怔,俄而眉心紧蹙,“可是外面的人说……” “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说什么都不信,那你去跟别人过罢了,还来找我作甚?”王妙琳别开头,“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待会我就让人去买一副落胎药,这孩子的父亲是个没心肝的,那我还生他做什么?” 莫安愕然,慌忙上前站在她身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这孩子真的是我?” “你自己有没有做过,心里没数吗?”王妙琳愤然,小脸绷着,视线却落在了他的手上,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才能拿到这把刀。 然后,反客为主,杀了莫安?! “真的是我的孩子?真的是啊?”莫安从最初的愤怒至极,到了现在的喜不自禁,这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让人他激动得难以自抑,“妙琳,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王妙琳拭泪,“你少来,方才不是要打要杀吗?你来啊,杀了我们母子便罢,省得你成日疑心这个,疑心那个!” “我方才同你玩笑呢!”莫安忙笑着凑上去。 王妙琳看着他,都是能当她爹的年岁了,还肖想着她这年轻的身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他自个,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哪来的脸敢与她般配? “玩笑?我看你是真的想了我,这会手里还提着刀呢?你这是玩笑?”王妙琳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当初要不是你、你……你对我做下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莫安慌忙放下手中的刀刃,“我、我真的是开玩笑,好妙琳,你莫要生气,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殷都,从此以后你我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真的?”王妙琳转身,就这么含情脉脉的瞧着他,“我们一家三口,真的可以离开殷都吗?我的银子都花完了,为了保住你我的孩子,我拼尽了全力,你一定要对得起我!” 莫安抱着她,“自然,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与孩子,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趁着他抱着她,背对着自己,王妙琳的手,徐徐摸到了桌案上的那把刀,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 窗外,沈东湛的暗器已经捏在了指尖,随时都会出手。 若是让王妙琳杀了莫安,便是死无对证。 然则下一刻,莫安忽然推开了王妙琳,欣喜的将袖中的簪盒取出,“你看啊妙琳,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莫安倒是满脸兴奋,王妙琳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冷不丁将手中的短刃掩在身后,整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这是甄宝斋的簪子,甄宝斋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莫安急忙打开了簪盒,取出了那枚石榴簪子,“喜欢吗?你看,这是我专门让甄宝斋的人,为你定制的。” 王妙琳喉间滚动,额头有冷汗渗出,“喜欢,你……你帮我戴上!” “好!”莫安赶紧将簪子取出,簪在了她的发髻上,“真好看!真是好看极了,最是适合……” 话音未落,只听得王妙琳一声尖叫,伴随着短刃“咣当”一声落地的动静。 莫安愣在那里,看着王妙琳疾步后退,然后捂着血淋淋的手背,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 在她的手背上,扎着一枚暗器,鲜血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涌。 瞧着地上的短刃,莫安似乎明白了。 这柄短刃他明明放在了桌案上,怎么可能落在地上?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妙琳方才手里拿着刀,想要杀了她,谁知道被人坏了好事,手背上挨了这么一下子。 “呵……呵呵……”莫安弯腰捡起了短刃,瞧着锋芒锐利的刃口,“亏我信你,为了你连人都杀了,你却这样对我。” 王妙琳面色发白,双腿发软,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我不是,我没有……” “你想杀我!”莫安咬牙切齿,“王妙琳,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怀着别人的野种,却想要杀我灭口!你好狠的心!” 音落瞬间,外头的房门被人撞开,只听得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黑压压的一拨人,快速冲进了房间。 第251章 抓住了 王妙琳还以为是救兵到了,登时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可以保全一命。 谁知,在看清楚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以及后续来人时,瞬时僵在了当场,精致的容脸瞬时惨白一片,惊恐的望着殷都府尹,还有…… “好你们个奸,夫,淫,妇,居然暗地里勾结,谋害太师,意欲杀害简鞍,你们简直比毒蛇还毒!”李璟站在那里,目色沉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抓起来!” 音落,众人一拥而上。 谁知下一刻,莫安忽然钳住王妙琳的胳膊,直接把人拽到了怀中扣着,明晃晃的短刃就架在王妙琳的脖颈上。 这么一出戏,还真是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璟也跟着愣了愣,闹腾什么? “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莫安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显然是狗急跳墙。 府尹一怔,“太子殿下,这……” “呵,居然敢威胁本宫?”李璟冷笑,“一丘之貉,装模作样罢了!上,抓住这两个狗东西,今儿若是丢了犯人,你们提头来见。” 刹那间,众人拔剑相向,显然是要生擒二人。 谁知…… “啊……”王妙琳发出惊声尖叫。 纤细白嫩的脖颈上,瞬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很显然,莫安是认真的,若是大家轻举妄动,莫安真的会杀了王妙琳。 “不要,不要杀我!”王妙琳哭着喊着,“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你们都得给我的孩子偿命!” 这话说得倒是半点都不心虚,而且似乎另有所指。 方才二人的对话,李璟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再想起府尹说,这宅子虽是富商的,但这富商与王妙琳委实没多大牵扯时,他这心里头便隐约有些怪异。 一个弱质女流,居然敢这般口出狂言,莫不是这孩子的父亲,真的大有来头? 可这殷都城内,最大的就是皇帝。 当然,皇帝是绝对不会跟王妙琳扯上关系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皇子…… 李璟平时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会倒似忽然开了窍,手一抬,当即制止了众人上前,“你杀了她,你也跑不了!” 这是实话。 “我知道我跑不了,但是她也别想好过!”莫安冷笑,“人,都是她指使我杀的,我才是最吾谷的那个人,我被利用了,被这个毒妇利用了!现在她利用完了,就想一脚踹了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王妙琳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有东西徐徐而下,她慌乱的望着众人,“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怀着孩子呢!” 窗外,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转身离开。 沈东湛明白她的意思,李璟出现在这里,她不方便出手,得暂避,关键时候也许、可能……沈东湛得帮李璟一个忙。 这么一来,沈东湛的位置就会暴露,所以苏幕得离开。 立在窗外,沈东湛满脸嫌恶的瞧着屋子里的两人,这两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却忘了最无辜的是被他们杀害的简老太师,以及……差点被杀害的简鞍。 “要死大家一起死,只要我们死了,你们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莫安咬牙切齿,“若你们放我走,我就把她留给你们处置!” 说着,他在王妙琳的面上狠狠嘬了一口,“这女人,别看她一副温柔恭顺,柔弱至极的样子,实则心狠手辣,令人毛骨悚然,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惜借刀杀人……呵呵,现在还要卸磨杀驴,够狠啊!” “我没有,我没有!”王妙琳哀声疾呼,“你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就是个人渣,是他强迫了我,为了躲开他,我不得已才逃离家中,你们救救我,我是无辜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句“强迫”委实需要一定的勇气,只是……听得让人恶心。 “好,本宫放你走!”李璟负手而立,“但是你不能伤害她,得把她留给本宫。” 莫安的刀子仍是抵在王妙琳的脖颈上,“好,我答应,只要让我离开,我就把她留给你们!” “好!”李璟微微侧了身子,“放他走!” 一瞬间,众人皆惊,“太子殿下?” “怎么,本宫的话也不顶用了?”李璟陡然黑了脸,“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是吗?” 谁敢啊? 太子有命,奴才从命,出了事有太子担当便罢了! 莫安挟持着王妙琳,亦步亦趋的朝着外头退去,神情格外警惕,一步一顿,走得小心翼翼,事关生死,岂能大意! 眨眼间,二人已经退到了院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院子里居然站着那么多的守卫,可见这就是个局,一个引蛇出洞的局,可惜醒悟得太晚了。 “王妙琳,你真是个害人精!”瞧着她发髻上的那枚簪子,莫安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没机会再将簪子取下,“你害得我好苦啊!” 王妙琳咬着牙,“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莫安还存着最后一线希冀,也许是她嫌他办事不利,所以故意气他? 王妙琳没说话,银牙紧咬。 “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莫安红着眼,在她耳畔低喝,“你这个毒妇!” 二人已经退到了回廊里,逐渐朝着门口方向退去。 眼见着,退到了大门外的台阶上。 “殿下?”府尹急了,“若是任由他们跑了,该如何跟皇上交代?” 想跑? 李璟冷笑,双手环胸,“那本宫就看看,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就在莫安即将翻身上马,准备在临走前,一刀结果了王妙琳之际,突如其来一阵冷风抚过,刹那间人仰马翻。 “混账东西,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动刀子,真是不要命了!”低冷阴狠的嗓音,幽幽传来,东厂的蕃子快速冲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踢开了地上的那把刀子。 莫安与王妙琳被一同拿下,摁得服服帖帖,丝毫不能动弹。 “奴才来迟,让太子殿下受惊,奴才该死!”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沈东湛的暗器已经捏在了指尖,悄悄收了回去,转身消失在暗处。 栾胜功夫太高,沈东湛自然得避一避。 再者,有栾胜在,这事所需要的就不仅仅只是真相了。 只不过,栾胜为什么…… “厂臣来得正好,正及时!”李璟瞧着被摁在地上的两人,“既是已经抓住了,那便好好的问清楚,本宫先行回宫,向父皇复命。” 众人毕恭毕敬的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一走,众人皆是胆战心惊,比起喜怒无常的太子,众人更惧怕这阴狠毒辣,成日面上挂着浅笑的东厂提督。 “太子受胁,是尔等无能!”栾胜音色低沉,目光凉薄的扫一眼众人,“还差点放走了犯人,你们啊……真没用!” 鼻间一声轻哼,栾胜睨一眼地上的两人,“都带回去,先关押大牢,待问出点什么,再请皇上发落不迟!敢杀太师,欲灭简家,罪不容赦!” 拂袖,转身。 即便如此,众人亦是惊出一身的冷汗。 进了东厂大牢,便算是有去无回了! 这两人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不死也难! 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内里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瞧着方才发生的事儿,原本掀开的帘角,随着栾胜的离去,徐徐放下,重新将内里遮得严严实实。 第252章 你欠我便罢,旁人就算了! 人被东厂带走,虽然于理不合,毕竟是太子督办,理该送交刑部大牢,但栾胜亲自来抓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苏宅。 “什么,人被逮去了东厂大牢?”李忠倒是诧异了,“不是已经悄悄的通知了太子殿下,由太子殿下督办交差?” 年修沉了沉脸,“这下就麻烦了,落在了督主的手里,咱就不好明着插手?若是让督主知道,爷您私底下接了密旨,那……” 闻言,李忠的面色骤变,“可得想清楚说辞,我怎么觉得督主不会贸贸然去抓人,想来这些年,督主甚少亲自动手。” 此番,委实奇怪! “爷?”年修低唤,“您可得想好了。” 李忠连连点头,“睿王府的事,肯定是要给皇帝一个答复的,可现在人都在督主手里,你怕是不好动手。” “奴才原以为,爷跟锦衣卫联手,能查出睿王妃被杀的幕后真相,如今看来,锦衣卫也是无可奈何了!”年修叹口气。 可是吗? 人落在了栾胜手里,等于斩断了一切的消息,所谓证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栾胜想要什么证供,他就能到什么证供,而这些证供便是皇帝所需要的、想听见的东西,可能无关痛痒,也可能鲜血淋漓。 “那么线索,就断这儿了?”李忠着急,“总不能坐以待毙?皇帝那里,不好交差,那只能提头去见……” 苏幕一抬头,示意两人禁声。 沈东湛自外头进来,旁若无人的越过了李忠和年修,坐在了苏幕的对面,瞧着她捏着杯盖,杯中水纹丝未动,竟是全不拿自个当外人,端着杯盏便呷了一口。 刹那间,众人眼皮子突突跳。 苏幕:“……” 年修:“……” 李忠:“……” 周南:“……” 哎呦,这场面有点上头。 “都别站着了,该干嘛干嘛去!”沈东湛道,“我这厢与你们爷,有话要说。” 众人愣怔,一个个面面相觑。 “要命的事,你们也想耽搁?”沈东湛面色沉冷,“再耽搁下去,东厂大牢闹出动静,苏幕的脑袋可就要落在皇上的手心里了!” 闻言,李忠赶紧拽了年修一把,“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出去的时候,李忠和年修不约而同的回眸,瞧着周南。 周南:“??” 他也要走吗? “卑职……告退!”周南行礼,出了门还有些懵,指着年修低喝,“我是与我家爷一块进来的,爷让你们出去,又没说让我也出去!” 年修张了张嘴,气不打一处来。 “你家爷要谈正事,你待在里头干什么?添茶倒水?还是揉背摁腿?你说你进咱们苏宅,没带眼睛就算了,怎么连脑子都不带了?”李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事关生死,多一个人听见那就多一分危险,让你们守在外头,便是守着自家爷的命,这都不懂?” 周南被怼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你……你这老头,怎么牙尖嘴利……” “我这不叫牙尖嘴利,我这叫对症下药,老夫是个大夫,专治各种不服!”李忠轻呵,“年修,看着点,眼下情况特殊,可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先回药庐。” 年修颔首,“好!” 目送李忠离去的背影,年修侧过脸瞧着周南发青的容脸,幽幽的呵笑一声,“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就你这歪瓜裂枣、缺斤少两的,还敢较真?没怼你个穿肠葫芦,那都是人家手下留情!”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周南哼哼两声。 年修扯了扯唇角,“彼此彼此!” 周南咬咬牙,心头暗啐了一句:阉狗! 房内。 沈东湛瞧着苏幕凝重的神色,眉眼微沉,“你在想,该怎么从栾胜那里拿到证供?简老太师死于曼陀罗,妙笔书生中了柳如芝设下的毒,简家和柳如芝的牵连,内中种种,所有的知情者,现如今摆在明处的就是莫安和王妙琳。” “你这不是废话?”苏幕轻嗤。 沈东湛揉着眉心,“莫安是死定了,一个奴才罢了,但这王妙琳嘛,还真是未必啊!” “什么意思?”苏幕不解,“王妙琳是主谋,如果不是她唆使莫安杀人,简老太师未必会死,一个侍郎家庶女,又没有什么位份,落在了义父的手里,绝没有好下场!” 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沈东湛瞧着她,“你别忘了,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那肚子里……不还揣着一个吗?” “孩子?”苏幕满面嘲笑,“你以为东厂是开善堂的?就算她怀着身孕又如何?只要进了东厂,是人是鬼都得碾成齑粉。” 沈东湛摇头,“如果是皇嗣呢?你义父,可下得去手?” “皇嗣?”苏幕愣怔。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义父没教过你吗?” “沈东湛,你做了什么?”苏幕压低了声音。 沈东湛凑近了她,两个人近距离的瞧着对方,“我……在保你的命,流言蜚语,无迹可寻,但能予人生予人死!人言可畏,但若利用得好,同样可以救人。” “你的意思是……”苏幕明白了,“让义父,投鼠忌器。” 沈东湛叹口气,“栾胜离开提督衙门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要抓那两人,若是利用得好,不管对于睿王还是雍王,都会是一次打击。” 致不致命还是两说,但皇帝愈发身子不济,皇位之争迫在眉睫,若皇子身染污名,来日必定被人诟病,这对皇子而言是极大的不利。 皇帝为了家国天下,多半不会选择品行不端的皇子,作为自己的皇位继承人! “你这招倒是挺狠的。”苏幕忽然笑了一下,“居然还能想出这法子?” 沈东湛揉着眉心,瞧了一眼周遭,“事急从权,非常情况就得用非常手段,这件事就算你不去做,也会有人去做。” “还会有谁?”苏幕心下陡沉。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猜猜看。” 羽睫微垂,苏幕心有所思。 “不过,这事可不是我一人所为。”沈东湛又道,“有人的手脚比我更快,甚至借了我的手,让这流言蜚语来得更猛烈了些!” 苏幕皱眉,“谁?” “有个人啊,像苍蝇一样讨厌。”沈东湛叹口气,“总是在边上嗡嗡的,吵得人闹心。” 听得这话,苏幕冷不丁坐直了身子,“顾西辞?” “第一反应就是他,可见他在你心里的分量不轻!”沈东湛起身就走。 苏幕:“??” “这人真是刁钻,什么风都敢借,都欺负到我锦衣卫头上来了!”沈东湛站在那里,幽幽的侧过脸看她,“苏幕,他对你似乎是……咬着不撒嘴了是吗?” 苏幕起身,“沈东湛,你这措辞有问题,什么叫咬着不撒嘴?” “你咬过他?”沈东湛问。 苏幕狠狠剜了他一眼,“齐侯爷和侯爷夫人可知晓,你这背地里的德行?” “咬过吗?”沈东湛追问。 苏幕磨着后槽牙,“你别太过分。” 自以为拿捏着她的把柄,便能这般肆无忌惮?允他恣意进入苏宅,已经是她的退让,若他还不知好歹,就莫怪她不客气了! “我还能更过分。”沈东湛抬步就走。 苏幕咬着牙,“回来!” “苏千户,欠债还钱,不过是身外物,欠了人情可就不好了……还不起!”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欠我便罢了,旁人还是算了!”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苏幕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色复杂。 这人……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爷,沈指挥使怎么气冲冲的就走了?”年修不解,“伞都不见得撑一把,连周南喊他,他都没有搭理。” 苏幕站在檐下,瞧着外头的绵绵细雨,“年修,欠了人情……要用什么还?” “人情?”年修想了想,“自然是要人情去还,礼尚往来,不外如是。” 苏幕眉心微蹙,自嘲般苦笑,“我这里哪有什么人情?” 入了东厂,连人都算不上。 杀的人多了,人情味不好找。 “爷,您怎么了?”年修不解。 苏幕回过神,“去大牢。” “可是……”年修骇然,“督主还在那呢!” 苏幕点了点头,“不去也得去,不然那太不符合常理了。义父都出手抓人了,我这还悠哉悠哉的,像话吗?” “是!”年修颔首。 东厂,大牢。 栾胜漫不经心的捻着玉片,摩挲着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进了杂家这东厂大牢,该说的就自个说出来,免得皮肉受苦,来日死了,连个囫囵个的尸身都留不下来!” 莫安浑身是血,腿上的肉都被拉了半截,整个人半挂在绳架上,奄奄一息。 边上跪着,惊恐到了极点,几乎快要发疯的王妙琳。 栾胜让她亲眼看着,东厂是如何对付刑犯,何为生不如死的酷刑! “王姑娘,你想试试吗?”栾胜阴测测的笑问,唇角微微牵起。 第253章 孩子,是谁的? 王妙琳早就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听得这话,登时一哆嗦,已然有了尿意,她呼吸微促的望着坐在那里的栾胜。 这人啊,瞧着是一脸的慈眉善目,说话的口吻亦是这般温柔和顺,可那字字诛心、句句见血,足以让人肝胆剧颤。 “王姑娘,为何不答?”栾胜幽幽的望着她,苍白的面上扬起诡异的笑,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仿佛要吃人。 蕃子推搡了一下,王妙琳冷不防被推倒在地,瞬时缩成一团,如同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那样的惊恐那样的慌乱。 “督主问话,岂能不答!”蕃子厉喝,说话间,又拉了一下莫安的腿。 刹那间的鲜血淋漓,以及沙哑了嗓音的痛苦哀嚎,如同钻子一般不断的钻进王妙琳的耳朵里,她惊恐的捂着耳朵,可那声音却从指缝间漏了进来,打碎了耳蜗,钻进了脑子里,搁在了心头上。 “不要、不要杀我!”王妙琳哭着喊着。 人,谁不怕死? 杀人的时候不怕,但面临死亡的时候,便什么都变了,变得贪生怕死。 “不想死就乖乖的说实话,说了实话,杂家就让你多喘两口气。”栾胜瞧着自个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这双手已经算不清楚,到底有多久不曾杀过人了?! 门外,有蕃子疾步进门,而后伏在栾胜耳畔嘀咕了一阵。 “当真?”栾胜问。 蕃子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不敢欺骗督主。” “没想到啊,这小东西还有几分运道,居然……”栾胜扶着桌角,不紧不慢的站起身,缓步朝着王妙琳走去。 王妙琳倒是想后退,可是……脊背后面,是冰凉的石壁,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是他……” 她咬死了不肯承认,只觉得抵死不认便能逃出生天,可她忘了,这是东厂大牢,眼前站着的,是东厂提督,一个杀人不眨眼,不知心慈手软为何物的……阉人! “这小东西……”栾胜居高临下的立在她面前,阴测测的开口,“是谁的?” 音落瞬间,王妙琳慌忙捂住了肚子。 见状,栾胜矮下了身子,含笑望她,音色轻缓而温和,“你莫要害怕,乖乖说出来,这孩子是睿王府的,还是雍王府的?只要你坦白告诉杂家,杂家会保你安然无恙,母子平安!” “这是我的孩子!”王妙琳咬紧牙根,“跟谁都没关系。” 栾胜徐徐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她肚子一指距离时,停在了半空,“要不然,杂家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也不知这小东西多大了?有杂家这巴掌大吗?” 说着,他冲王妙琳笑,眼底愈发阴狠。 听得这话,王妙琳被吓得魂飞魄散,登时眼前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弱质女流,进来这么久,能撑到现在才晕死过去,也算是不错。 “督主?”奈风行礼,“这……” 栾胜站起身来,“能唆使这狗奴才杀了简老太师,岂会是简单的女子?只不过,杂家瞧着她这副样子,似乎……” “督主觉得有些怪异?”奈风接过话茬。 栾胜缓步回到原位,“杂家只是觉得,她背后可能有人教她,否则单凭她一个闺阁小姐,断然想不了这么周全。” “那这狗奴才呢?”奈风瞧着莫安。 剧烈的疼痛,让莫安彻底的晕死过去,浑身上下血淋淋的,瞧着好不凄惨。 栾胜没说话。 蕃子从外头进来,“督主,千户大人来了!” 回过神来,栾胜睨了一眼门口方向,音色微沉,“让她进来!” “是!”蕃子行礼,快速退出房间。 须臾,苏幕领着年修进门。 “义父!” “督主!” 栾胜用眼神示意苏幕,“你觉得,对付不肯说实话之人,该如何处置?” “让他生不如死!”苏幕瞧着蕃子端了冰水,直接泼在了莫安身上。 满是伤口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冰水的冲刷,刹那间的疼痛席卷而来,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则,进了东厂,这只是开始。 “苏幕?”栾胜喊她的名字。 苏幕行礼,“义父有何吩咐?” “身上的伤,都好了?”栾胜问。 苏幕心头颤了颤,“回义父的话,皮外伤不足挂齿,但凭义父吩咐!” “外头的流言蜚语可都听到了?”栾胜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苏幕点点头,“听到了。” “那你应该知道,杂家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栾胜面色微沉,眸色愈冷,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身子,看清楚她心里所想。 苏幕站在那里,半垂着眉眼,依旧是惯有的寡淡疏离,“苏幕明白!” “等你办完了这差事,杂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栾胜的掌心,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热的温度,熨烫着她的凉。 苏幕下意识的想躲闪,栾胜却似早有察觉,竟以最快的速度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重,似要将她的手骨捏碎。 众人皆垂头,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督主若是要杀人,谁都逃不过。 “是,义父。”苏幕不为所动,仿佛他即将捏碎的,不过是旁人的骨头,与她没有半点想干,淡漠疏离之态,一如从前。 只听得“咔擦”一声响,栾胜松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栾胜的人全部撤了,苏幕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爷?”年修急忙上前,慌忙捧起了苏幕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拖着她的手腕,“断了?” 苏幕敛眸,“义父已经手下留情了,只不过是脱臼而已。” 音落瞬间,她另一无恙的手,握住受伤的腕部,快速用力,只听得“咯”的一声,骨头归回原位,她依旧面不改色。 缓步行至栾胜坐过的位置上,苏幕瞧着晕厥的王妙琳,“把她给我拖过来。” “是!”年修颔首。 手一挥,蕃子当即提溜着王妙琳,随手便丢在了苏幕的脚下。 “泼醒!”年修低喝。 冰水劈头盖脸的倒下,王妙琳就算想装,也是装不下去了。 这阴冷潮湿的大牢,冷水浇身,她怀着孩子,原就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当即浑身直颤,幽幽的睁开了眼。 苏幕慢条斯理的揉着腕部,活络腕骨,如没事人一般低眉看她,“王姑娘装得一点都不像,啧啧啧……你就这么肯定,只要自己不招供,你孩子的父亲便一定会来救你?” 王妙琳面色发白,冻得发紫的唇,止不住颤着,狠狠瞪着苏幕。 眦目,欲裂。 “是雍王的?”苏幕勾唇。 第254章 先杀他 王妙琳冻得瑟瑟发抖,眼睛里却凝着冷色,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好半晌都没有吭声。 “可见,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苏幕幽幽的开口,寡淡的面上浮起清晰的凉意,“王妙琳,你得认清楚一件事,这是东厂大牢!九天神佛来了,也得留下点什么,你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年修冷笑,“多半是脑子不好使,以为自己是天仙,有大罗神仙护着,殊不知入了这东厂大牢,便等于一只脚迈进了棺材里!来人!” “是!是雍王的!”王妙琳忽然开腔,“是雍王殿下的,所以你们要去请示雍王殿下吗?求雍王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年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招了? 有些不太对? 年修想了想,转头望着苏幕,“爷?” “雍王惯来宅心仁厚,素来有怜悯众生之心,只不过你这杀人的东西,他怕是也会脏了自己的手,替你求情倒也罢了,那么谁来替死去的简老太师求情?”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王妙琳指了指莫安,“人是他杀的,你们不都查清楚了吗?毒死简老太师的是他,不是我!我没动手,自然与我无关,我不过是爱上别人,对不起简鞍罢了,你能说我失德,但不能诬陷我杀人!” “瞧着你这副嘴脸,听得你这般巧舌如簧的辩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苏幕冷笑,“人不要脸的时候,真不是个东西。” 王妙琳浑身湿漉漉的,坐在那里摇摇欲坠。 “曼陀罗是哪儿来的?”苏幕问。 王妙琳羽睫骤颤,眉心微凝,“什么曼陀罗?” “杀老太师的东西,这么快就忘了?”苏幕挑眉,音色低冷狠戾,“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咱东厂最不缺的,就是让人说实话的本事。” 手一挥,刹那间便有蕃子上前,将夹棍套在了王妙琳的纤纤玉手之上。 “你们想干什么?”王妙琳慌了。 底下人奉茶,苏幕淡淡然的端起杯盏,优雅浅呷。 “脑子都丢了?瞧不出来,咱这是要给你上刑?”年修冷嘲热讽,“动手!” 纤纤十指,顷刻间被竹棍挤压,骨裂充血,疼得人生不如死。 正所谓,十指连心疼入骨。 王妙琳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即便是方才,也不过是被冰水冻了冻,没有什么大碍,但现在可是实打实的上刑。 疼,是真的疼。 疼得她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疼就说老实话,说了实话就不疼。”年修蹲了下来,瞧着她充血的十指,“啧啧啧,可惜了,再这样下去,这双手以后就算养好,也是废了!你说,你的那个野男人,会要一个废物吗?” 王妙琳满头冷汗,疼得说不出话来。 苏幕抬手,蕃子停止使劲,当即松了手。 只是,他们一松手,王妙琳便倒在了地上,气息奄奄,整个人如同去了半条命。 “这只是前菜,你竟也熬不住了,那后面的刑罚,该如何承受?”苏幕摇摇头。 墙壁的木架上,挂着东厂所有的刑具,每一样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有些人撑不住三种,当场便去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熬过第七关。”年修冷笑,“王姑娘这纤弱的身子,还揣着个孩子,连最简单的夹棍都受不住,怕是连第二关都过不去!一尸两命,真惨。” 王妙琳奄奄一息,冷不丁被年修捏起了下颚,力道之大,疼得她瞬时抖如筛糠。 “说!”年修目色狠戾,“曼陀罗粉是哪儿来的?” 王妙琳费力的喘着气,“是、是莫安找的,跟我、跟我没关系……” “莫安?”年修冷笑,起身走向还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莫安,“你说,杀死简老太师的曼陀罗是从哪儿来的?” 莫安满脸是血的盯着王妙琳,方才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力气争辩罢了,失血过多的他,气息奄奄,只想保住胸腔里的那口气,免得到时候气出了……命也没了。 “是她……给的!”莫安声音孱弱,“她给我我的,让我、我……杀了简家、简家祖孙,与我私奔!” 年修回头便一脚踩在了王妙琳的脸上,“可见,这女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不是诓骗这个,就是诓骗那个,爷,她连您都敢耍,该怎么办呢?” “只要留她一口气,随便你折腾。”苏幕执杯饮茶,于这血腥弥漫的刑房内,不改从容。 年修脚下用力,将王妙琳的脸都踩得变了形,“那就先剥了背上的皮,奴才觉得门口的灯盏不够亮,就允她做一盏皮灯,为咱们这大牢添点光。” “好!”苏幕应声。 说时迟那时快,王妙琳的外衣被扯开,光洁的肌肤当即露在了空气中。 “不要!不要,我说,我都说!”王妙琳无力的嘶喊,眼泪鼻涕一把抓,哪里还有之前的趾高气扬,便寻周身,连半点骨气都找不到了,“在南城一个农院里,一农妇赠我曼陀罗粉,说是能杀人于无形,所以……” 年修皱眉,“南城农院?” “是!”王妙琳因为被踩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见状,年修撤了脚,随手便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说清楚,具体的位置。” “要我带你们去,可以啊……”王妙琳面色苍白的望着莫安,“先让我杀了他,我便带你们去,并且告诉你们,所有的事情,有些东西是你们、你们谁都想不到的!” 年修嗤冷,“你以为我们会信你?杀了他,可不就任凭你一人胡说八道?杀人灭口这种事,咱们做得比你顺溜,还看不出你这点心思?” “答不答应?”王妙琳望着苏幕。 苏幕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扶着桌案慢慢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勾唇冷笑,“杀了他?呵,刀子给你,你敢吗?” “我敢,他害了我,我自然要与他有个了断!”王妙琳虽狼狈不堪,却丝毫不遮掩眼底的怨毒与憎恨,“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都是因为他,我才落得如此下场!” 说话间,苏幕反手抽出了袖中的短刃,塞进了王妙琳的手里。 王妙琳的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可真要握着刀子杀人,还真是有些手颤。 “手抖了?”苏幕冷冷的勾唇,“方才不是硬气得很?” 下一刻,她陡然抓住王妙琳的手,忽然往前一送。 刀子“噗嗤”一声扎进了莫安身上,滚烫的血瞬时翻涌而出,灼得王妙琳惊叫着撒手,染血的刀子登时“咣当”落地。 绑在木架上的莫安当即垂首,没了动静。 苏幕一手揪住王妙琳的衣襟,将另一手、手背上的血,慢条斯理的擦在她的身上,“人杀了,事也该办了,王姑娘,请!” 语罢,苏幕横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垂眸在侧。 王妙琳被带出了东厂大牢,苏幕在前走着,年修隔了半晌才出来,疾追而上。 南城。 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才在一个临近山脚下的位置,找到王妙琳口中的那个农家小院。 地方瞧着不大,篱笆院两圈,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杂草重生,败落的屋舍,肉眼可见的残破不堪,瞧着就不像是有人住的。 “你确定是在这里?”年修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就不像是有人住的!” 苏幕手一挥,大批的蕃子快速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篱笆院,冲进茅屋,冲向后院,极是训练有素。 从马车上走下来,苏幕目色凉薄的扫一眼周遭,最后斜睨着身边的王妙琳,“我这人,最恨别人骗我,王妙琳,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 语罢,她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 前院没什么可瞧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底下人点燃了桌案上的残烛,这才招来了些许光亮。 “爷,这地方有人住?”年修半点都不信。 王妙琳跌跌撞撞,“真的,真的有,当时她就在院子里站着,那时候院子里还没有那些杂草呢!真的有一个女人,住在这里!” “你还敢撒谎?”年修咬着牙,“就不该信你!” 苏幕环顾四周,“你进过这屋子吗?” “进过,她当时就在屋内,用曼陀罗粉杀死了一只被绑起来的狼,我是亲眼见着效果了,所以才会相信她。”王妙琳举手发誓,“是真的,真的……然后,她把曼陀罗粉交给了莫安。” 苏幕轻呵,“莫安也在?” “对,他在!”王妙琳说这话的时候,别开头瞧着边上,眼神略有闪烁。 年修正欲开口,却见着苏幕款步朝着后院走去,当即跟上。 “千户大人!”蕃子慌忙来报,“后面有焚烧的痕迹。” 苏幕眉心微凝。 后院这一块,依山傍水,土质成沙,尤其是那一块被焚烧过的山坡,若是日出见阳,应是极好的向阳之地。 “焚烧?”苏幕蹲在地上,指尖捻了些许沙土在手,“应该是近期的,这灰烬都还没有随着雨而冲刷干净,可见之前种着的东西,不可为人知晓,不能被人寻着痕迹。” 焚烧殆尽,才能一笔勾销。 “这里能种什么?”年修不解,“如此偏僻,难不成是一些可供食之物?” 苏幕转头望着王妙琳,“曼陀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王妙琳摇头,“好似什么藤蔓之类,绿油油的。” 闻言,苏幕与年修对视一眼。 原以为是外头进来的东西,没想到,在殷都城内,居然还有人在培植曼陀罗?这事若是传出去,皇帝必定追责,要知道,这东西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假如传到了宫里…… 苏幕面色冷绝,“你们是如何与那妇人相识的?” “是莫安!”王妙琳忙道,“是他找的人,我不过是随他走一遭罢了!” 年修气急,这就是她非要先杀莫安,再带他们来找线索的缘故? 第255章 难道,不是她? “你一推四五六,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苏幕早就看明白了,这王妙琳一点都不“妙”,相反的,自以为聪明,“把咱们都当成傻子糊弄?” 年修愤然,“你别以为杀了莫安,就死无对证,有些东西不是死一个狗东西,就能彻底了结的。那妇人,到底什么模样,你到现在都没说半个字,真以为咱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王妙琳伸出手,一副泫然欲泣的哀戚模样,“我这十根手指头,都快让你们夹断了,疼痛欲裂,我还敢跟你们玩心思吗?” 瞧着她那副似装又不似装的楚楚可怜,年修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留着她还有别的用处,他真的想一巴掌拍碎她的天灵盖。 “那妇人到底什么模样?”苏幕目色狠戾。 那一瞬,王妙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之前栾胜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 “我瞧着她年岁不轻,约莫四十有余,但是、但是她手背上却光洁细腻,我想着她大概是、是易了容。”王妙琳喉间滚动,“她比你个头稍微矮一点,别的……别的就没什么了!” 苏幕没说话。 年修冷笑,“所以,你又要告诉我们,都是莫安在交涉,你一概不知情,是吗?” “事实就是如此。”王妙琳步步后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就算是东厂,你们也得讲道理,我是无辜的,我的肚子里还怀着、怀着你们主子的孩子。” “主子的孩子?”苏幕勾唇,拂袖间,生生劈下桌角,苏幕杀气腾腾的睨着她,“你以为有这么个东西,就能威胁到东厂?就算把你乱刃分尸,丢在长街上,你确定你那个男人,敢出来认你、认这个孩子吗?” 王妙琳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 “就这么个污秽,不管是睿王还是雍王,唯恐避之不及,倒是你这蠢货,还张口闭口拿孩子当筹码。”苏幕闭了闭眼,“把她带出去!” 她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蠢女人! 王妙琳被带了出去,苏幕领着年修在屋内转悠。 “爷,您该不会觉得,这里会有什么线索?”年修之前就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委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苏幕没说话,不试一试,不找找,怎么知道有没有线索? 这屋子便是寻常的屋舍,外头破破烂烂的,屋内亦是如此,但是一应家具,全然不少,桌椅板凳,样样俱全。 “这屋子,是有人住的。”苏幕开口,“并不是空置的空屋。” 年修诧异,“何以见得?这屋子都破成这样了,可见是长久无人居住的,床榻上、柜子里连个被褥和换洗的衣物都没有,而且小厨房里的东西也都沾了灰,刀具都已经生锈。” 种种迹象表面,这是个废弃的院子。 周遭无人,没有邻居,自然也没有更多可用的消息。 “你没瞧见,后院有个房间,里面虽然都是柴垛,但是小锄头却搁在了高处,并且锄头柄子是新的?应该是这两个月刚置办的。”苏幕侧过脸看他,“综合你说的,床榻柜子无换洗衣物,足以说明这屋子的主人,应该住在附近。” 年修愕然。 住在附近? “这妇人,居然住在殷都城内?”年修面色微恙,“那就是说,她早就知道,王妙琳被抓住了,又或者,早就开始设计这一切?” 细思极恐,心有余悸。 这八个字,就是年修现在的心况。 “是不是早就设计好的,咱也说不准,但王妙琳这件事确实没说谎,那人是在这屋子里将曼陀罗交给她的。”苏幕忽然眉眼微沉,瞧着蕃子在抽屉里翻出了几张纸。 这可不是寻常的纸张,是药铺里的药包纸。 “瞧着还是干净的。”年修道。 苏幕眉眼微沉,“草纸不会自个长了腿跑到抽屉里,定是有人带来的。” “周遭没有笔墨纸砚的痕迹。”年修道,“这纸应该是用来包东西的。” 包药的纸,自然是拿来包……曼陀罗粉的,只是没用完,随手放在这里,走的时候忘记了要带走。 “四时坊?”年修瞧着苏幕将纸张对折。 以医馆里药童包药的手法,将纸张卷起,能极其完整的拼凑出“四时坊”三个字。 “爷,有主了!”年修欣喜若狂。 苏幕幽幽的望着他,“你去办暗差的时候,会告诉别人,你是东厂的人,要来杀他们吗?” “奴才……”年修愣怔。 苏幕随手将纸张丢在桌案上,“先收着,到时候去讨点利息也不错。” “所以,这是陷害?”年修不解。 苏幕深吸一口气,“是不是陷害还不好说,但你也得明白,曼陀罗要开花结子,至少得一年?四时坊是什么时候开的,还记得吗?” “是咱们从定远州回来之后,她才开张的。”年修回答。 苏幕颔首,“走!” “爷,去哪?”年修忙问。 苏幕瞧着被押在马车边上的王妙琳,“既然王妙琳不肯说,那我就去问,肯说的人。有些人的脑子,比这蠢货清楚百倍!” ………… 四时坊。 苏幕坐在雅间里,林静夏毕恭毕敬的奉茶。 “苏千户是哪儿不舒服?”林静夏眉心微凝,瞧着苏幕不为所动的样子,面上有些不解,“我近来似乎没什么地方,触犯过东厂。底下人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苏千户能海涵包容,有什么事,咱都好商量!” 苏幕幽幽的将那一沓纸,丢在了桌案上,“自己看,这是不是你家的?” 自己的东西,自然是清楚的。 “这……”可出自苏幕的手,林静夏便有些不敢回答了,好在水生最近出了城,思来想去倒也没什么纰漏,便壮着胆子点头,“对,这是我们四时坊的,药柜上都搁着呢!” 苏幕浅呷一口清茶,眉眼冷淡的瞧着她,“承认就好!林大夫,跟咱们去一趟东厂!” “苏千户!”林静夏扑通跪地,“不知道咱们何处得罪了您?这纸有什么问题吗?咱们四时坊一直用的便是这种,定制的专用纸,殷都城内不少医馆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药包,这似乎没有触犯律法,您这是为何啊?” 苏幕弯腰,伸手捏起她的下颚,“知道曼陀罗吗?这东西,杀了简老太师,是凶手所用之物,近来咱们在一处凶犯住过的地方,发现了四时坊的东西,你说……我该不该带你走?” “什么?”林静夏满面骇然。 苏幕心头微沉,这似乎……不像是装的。 难道,不是她? 第256章 他,终是护着她的 林静夏显然是懵的,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样子,跪在那里半晌都没想明白,四时坊的药包纸是怎么到了苏幕口中“凶犯住处”的? 可是,医馆内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要拿走药包纸,并不是什么难事。 默默的拿起药包纸,林静夏眉心微拧,忽然间眼前一亮,“哎,这批纸……这批纸当时出了错,对方的雕刻师傅,在刻章的时候不曾注意,被自家孩子给弄坏了,日字变成了目,当时也没注意,因为划痕很细,几乎瞧不太清楚,但若是蘸墨太多,就容易显现,所以有几张纸是错字!” 这么一说,苏幕伺便重新拿起了纸张翻看。 如林静夏所言,日字内里有皆细小的牵丝痕迹,蘸墨少的便不打紧,蘸墨多了便能瞧出来。 “因为我们当时要得着急,刻章师傅是连夜做的,也不曾细看,第二天就给送了一批样纸过来,最后还是小药童发现了异常,那边就赶紧把这批纸收了回去,重新给做了一批再送来!”林静夏继续解释,“我记得那是在开业后的第三天。” 开业那两天人多,到了第三天基本上恢复正常了,往来便是病患。 “这批样纸都有谁碰过?”苏幕问。 林静夏想了想,“只有咱们四时坊里的人,才会在抓药的时候,碰这些东西。” “当天,都有谁来看过病?”苏幕瞧着手中的药包纸,“这东西没有折痕,显然是新纸,不太可能是用过的,应该是在药柜上拿走的。” 这东西一般人不会要,要么是抓药的时候问药童,讨要了几张,要么是趁着药童不注意,摸走了几张。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首先得接近药柜。 抓药的人,才会去药柜前面转悠。 苏幕这么一说,林静夏当即回过神,转身去拿了册子过来,“每个来这儿看过病的,我都是有记录的,对方是谁,当时什么病,开的什么方子,都在这儿!” “当日都有谁?”苏幕瞧着她快速翻着册子。 在册子一页,林静夏停了下来,如玉般的指尖,在这一页纸上逡巡,最后停了下来,大概连她自己都愣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抬眸望着苏幕。 苏幕也不多话,直接将册子扳正,一眼就看到了上头的名字。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疾步从外进来,“爷?” “这上面的人,全部给我查!”苏幕的面色,沉冷得可怕。 年修行礼,“是!” 纸上的人不多,不过十来个,人分发出去,挨个的查清楚,但凡有疑必被抓,这是东厂惯来的办差手法。 唯有最后一个,苏幕踌躇了很久,眯起危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纸上的名字。 睿王府,柳氏。 “我记得当时柳侧妃是因为气血两虚才来的,可我觉得她的脉象,倒像是……”林静夏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是小产过后的体虚,但她只字不提,我寻思着这是睿王府的事,高门大宅的,多半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幕疑惑的瞧着她,“你说,她小产?” “是!”林静夏点点头,“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睿王府内又不是没有专属的大夫,按理说这样的病症不该是瞒着外头的人,理该在府内查察养着。但她既是来了,我自然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该看的还是得看。” 苏幕的指尖,轻轻敲着那个名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绕来绕去的,好似又绕回了原位。 “此事保密,若敢泄露,整个四时坊的人都得死!”苏幕拂袖而去。 林静夏知道,她不是在看玩笑,若是真的有所泄露,大家都得没命。 小童目送东厂的人离去,快速上前急问,“掌柜,怎么回事?” “咱们被人算计了。”好半晌,林静夏恍惚想明白了内里的关系,那一叠纸估计是凶手特意留在那里,为的是有朝一日,若暴露了行迹,也好及时找个替罪羔羊。 而他们四时坊,很不巧的成了那只羊! 苏幕从四时坊出来的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雨,她微微扬起头,极是厌恶的皱起眉头,“春雨贵如油,却也是最讨厌的,牵扯不断,连绵不绝。” “爷?”年修撑着伞近前,方才在书页上,他瞧见了那个人的名字,自然晓得苏幕在烦恼什么,“是要去回了督主吗?” 苏幕敛眸,“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办清楚的。” 年修点点头,事关睿王府,不能不小心。 提督府。 栾胜逗着自家鹦鹉,嫌恶的瞧一眼外头的雨,风吹着雨丝落在了鸟毛上,他以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轻轻拂去,“睿王府,柳氏?” “是!”苏幕点头,“诸多线索足以证明,柳侧妃跟简家的事情有关。” 栾胜忽而低笑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葵花籽,转头瞧着她,眸中满是审视的意味,“你让想杂家去找睿王要人?” “我……”苏幕顿了顿,“义父若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那苏幕就……” 栾胜抬手,示意她不必解释,“这话,跟杂家说了没用。” “义父这是何意?”苏幕不解。 栾胜叹口气,“苏幕,你虽然是宫里出来的,终究也只是个伺候人的玩意,主子们那点心思,你到底是没能吃得准。杂家问你,若是睿王府出事,谁最着急?” “睿王!”苏幕毫不犹豫。 栾胜摇头,“杂家方才说了个前提。” “柔妃娘娘!”这回,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栾胜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眼底却满是阴狠之色,“你要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刀子才能杀人,借刀杀人同样可以要人命!” “这……”苏幕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 栾胜款步往前走,檐外雨潺潺,吵得他极是不悦,然则不管多不悦,唇角永远都带着瘆人的笑,“如同外头盛传,王妙琳的肚子里,揣着皇家的子嗣,让东厂投鼠忌器,其实都是同样的效果,依样画葫芦,总会?” “会!”苏幕点头。 栾胜睨了一眼她持着冷剑的手,“还疼吗?” 苏幕一怔,转而摇头,“不疼,义父教训得是!” “咱们这些人,记不住疼,但能记住恨。”栾胜幽然望着外头的雨,“都说野火烧不尽,但若没有春雨绵绵,何来的春风吹又生?缺一不可,不得不仔细。” 宫里,母凭子贵。 若无子,母何贵? 是以,若睿王府出事,最着急的应该是柔妃,尤其是听闻皇帝训斥睿王,宠妾灭妻之时,柔妃更是坐不住。 但平素,她向来以温柔贤淑示人,岂能在这时候让人抓着把柄。 可急也是真的着急,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听说儿子还宠着那个叫柳如芝的侧妃,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嘴角都冒了火炮。 “如何?”柔妃坐在暖阁内,扶额低问。 小太监近前,低声开口,“奴才在东厂有个同乡,那人与奴才说了几句,好似简老太师的事情,可能跟柳侧妃有关,奴才料想着,莫不是这柳侧妃心里记恨着睿王殿下做过之事,所以……” 不用小太监说完,柔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东厂?”柔妃骇然,“不是说,杀简老太师的凶手,是简家的奴才?是因为觊觎王家姑娘的美貌,想要占为己有,所以杀了自家主子?” 小太监摇摇头,“并非如此,极有可能是柳侧妃唆使王家姑娘,再由王家姑娘找了个替死鬼,杀了简老太师。” 这么一圈绕了下来,柔妃眼前一黑。 “娘娘!” “娘娘!” 所幸周边的宫女搀得及时,否则定是要倒在地上。 柔妃虚虚的靠在,贴身侍婢的身上,嗓音里都打着颤,“你、你把话说清楚,本宫、本宫怎么就绕不明白了?这睿王府,怎么就扯上了那两个脏东西?” “别的倒是没什么联系,唯有这毒药,说是如出一辙,据说是什么西域的东西,就近栽培起来,继而杀人于无形。”小太监继续道,“睿王妃身上有这痕迹,而简老太师亦是如此。” 柔妃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你说什么?睿王妃?王妃不是自尽吗?” “娘娘,东厂那边的密报,说……王妃可能不是自尽,死因兴许与柳侧妃有关,不知王爷是否知情?”小太监伏跪在地,再也不敢抬头。 柔妃面色瞬白,扶着桌案浑身打着颤,“这个逆子……”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来,真是白费了她之前的苦心,若再任由这柳如芝待在睿王身边,整个睿王府就全完了。 “本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毁了本宫的儿子!”柔妃咬牙切齿,“柳!如!芝!” 小太监躬身退出了暖阁,垂着头快速离去。 宫道尽头的拐角,年修为苏幕撑着伞,静默伫立。 “爷,都按照您交代的办了,柔妃娘娘听了之后,怒气冲冲的,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吃人似的。”小太监躬身回禀。 年修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办得很好,咱爷有赏,下去!” “谢过爷。”小太监行礼,快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苏幕摊开掌心,春雨落掌心,温凉而莹润,竟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爷?”年修低语,“春雨寒凉,仔细身子。” 苏幕苦笑,微微蜷起指尖,“义父应该早就知道了,密旨的事情。” 年修骇然,“……” 这可,如何是好? 第257章 他们的事,被撞破了 “义父若是真的要兴师问罪,你觉得还能站在这里?”苏幕瞧着自己的手腕,就在不久之前,栾胜差点掰折她的手,但最后还是手下留情,只是让她脱臼罢了。 若栾胜真的想杀她,可不只是断手断脚这么简单,东厂随随便便拎几个刑罚出来,就够她生不如死。 “所以,督主还是相信您的?”年修如释重负。 苏幕没说话,只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转身离去,接下来的事情,想必柔妃娘娘会不遗余力的,“妥善”处理。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 这是苏幕第二次来这茶馆,第二次坐在这间雅阁内。 底下的大堂里,说书先生依旧讲着混沌不知年月的故事,说得那样眉飞色舞,台下众人一个个翘首竖耳,听得那样仔细,时不时哄堂大笑,时不时鼓掌喝彩。 苏幕面无表情,形容寡淡。 在她看来,旁人的故事有什么可听的? “以你的意思,栾胜早就知道,皇上让你查察睿王妃之死的密旨?”沈东湛执杯浅呷,倒也没表露出多少意外之色。 苏幕敛眸,耳畔是炉子上小壶冒泡的声音,她幽幽的望着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告诉你一声,只是想就此了断,以后别动不动进我苏宅。义父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说而已。 “你是怕栾胜杀了你,还是怕栾胜杀了我?”沈东湛原是心内暗喜,苏幕此番竟是如此主动。 谁知…… 她一句了断,让他心凉如水。 “不管是杀了你,还是杀了我,对谁都没好处。”苏幕说的半点都不假,只要栾胜动了杀机,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为了这样的事儿而死,委实不值当! 沈东湛坐在那里,不为所动。 “告辞!”苏幕起身离开。 然则,在她即将出门的瞬间,房门骤然关闭。 沈东湛肃然冷立,清隽的眉眼凝着薄霜,凉薄至极点,他便这样站在这里,目不转瞬的瞧着她,幽邃的瞳仁里,如夜色漆黑,更是万丈深渊,足以让她陷落其中。 好在苏幕及时止住脚步,否则怕是要生生撞上去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前重重,皆翻涌在脑海之中。 “让开!”苏幕音色沉冷。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再说一遍。” “让开!”苏幕重复。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出手。 若是之前,苏幕身上带伤,兴许真的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些日子苏幕谨记之前的教训,好生养着身子,伤势业已好得七七八八,自然不可能束手就缚。 “沈东湛!”苏幕低喝。 雅间内动了手,外头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年修和周南屏住呼吸,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看谁敢先动手。 内里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大,估计打得正激烈? 可是,为什么会打起来?之前倒是有这些记录,但是最近倒是相处得很是和谐,许久没有再动过手了。 “肯定是你家爷,毛手毛脚。”年修愤然。 周南轻嗤,“有本事,你家爷别还手啊!” “都欺负到了头上,岂能坐以待毙!”年修反唇相讥。 周南瞪着他,“事实上,到底是谁先动手的,还不一定呢!” 四目相对,两人如同炸毛的公鸡,随时准备出手。 年修:“哼!” 周南:“呵!” 只是这屋内到底发生何事,还真是……没人知道! “沈东湛!”苏幕还是棋差一招,被摁在了桌案上。 高手过招,若是真的被人制住,自然不会让你有动弹的机会,就好比现在的苏幕,被沈东湛死死的压着,根本无法动弹。 “让你冷静冷静。”沈东湛低眉瞧着她,“苏幕,案子还没结束,谁都不能喊停!” 苏幕仰望着他,清隽的容脸,近在咫尺,“你不要命,我还想活着,沈东湛你就当放过我,离我远点!” “离你远点,你就能活了吗?”沈东湛轻呵,“睿王妃死于非命,睿王就算不是凶手,也难辞其咎,再加上简老太师一条命,皇上就算再护着睿王,也得做做样子,否则难以平息众怒,而你以为交差复命,就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吗?” 苏幕没说话,心里却清楚,以皇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她置身事外的。 “皇家出了这样的丑闻,你是罪魁祸首。”沈东湛目色猩红,“在睿王府这件事上,你可以无能,但不能全知,懂吗?” 苏幕面色微白,“你……” “记住了,能保命!”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拨开她散落面上的青丝,“栾胜教你如何杀人,我教你如何活命,皇帝年纪大了。寻常人家的老者,年迈则心慈,而皇家刚好相反,到了这迪比……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永绝后患!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突然间,房门被人踹开。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两人双双转头望向门口方向,原以为是周南和年修,谁曾想…… 沐柠原以为这里头是哪家不要脸的姑娘,与沈东湛厮混,谁知道、谁知道……居然是一个男人?不不不,不是男人,外头那个娘里娘气的,可不就是当日破了书香手掌的死太监? 年修和周南喉间滚动,二人方才动了手,在门外相互压制着,哪晓得竟被沐柠和书香占了便宜。 “你们……”沐柠愣在原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苏幕急了,“沈东湛,你起来!” 沈东湛仿若没听到,眸色幽深的盯着沐柠,“你看到怎么回事,那就是怎么回事!” “东湛哥哥!”沐柠冲过来,伸手便想把人推开。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面色骤变,冷不丁扣住了苏幕的腰肢,当下一扭三转,避开了沐柠的碰触,稳稳的立在墙角位置。 沐柠:“……” 苏幕:“……” 搁在腰间的手,似乎不怎么安分?! 苏幕幽幽的抬眸,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近在咫尺,几乎与自己近身相贴的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只觉得一颗心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第258章 我才是陪你白头之人 那一刻,沐柠清晰的看到了,属于沈东湛的护佑,原来他不是不懂得珍惜和呵护,不是不懂得身体力行,只不屑对她罢了。 “东湛哥哥,这是个太监!”沐柠唇瓣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若是让姨母和姨夫知道,你可知他们会有多伤心难过吗?” 苏幕陡然回过神,当即推开沈东湛,抬步就往门外走去,“你们慢慢吵,我没空搭理齐侯府的家务事。” “去哪?”沈东湛站在那里。 这次,倒是没有拦着她,只是这说话的口吻却有些怪异,像极了……像极了老夫老妻的,随口问一句,心里揣满了担虑。 “回家!” 这话一出口,苏幕自个都愣了一下,赫然转头望着他,神情宛若吃了一只死苍蝇。 他不过随口一问,她亦是随口便答,言语间的默契与随和,竟是那样的匪夷所思,以至于他愣怔,她也如是。 苏幕回过神,头也不回的离开。 沐柠清楚的看到,沈东湛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浅的、淡淡的,却是那样的刺眼,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恣意的笑,带着惑人的邪肆与不羁。 可后来,他便再也不怎么笑了,继而离开了齐侯府。 “东湛哥哥,到底……我才是你未来的妻子,阉人始终是阉人,能为你做什么?能帮得了你什么?平时逗个趣也就算了,真的到了长相厮守的那一日,我才是真的能陪你白头到老之人。”沐柠泫然欲泣,“东湛哥哥,我们是定了亲的人,你不能对不起我。” 沈东湛的面色,随着她的一番话,彻底消沉下来,尤其是门外连苏幕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他唇角的笑便也没了痕迹,“定亲的时候,我可在?” “我……”沐柠一怔。 沈东湛望着她,目色渐冷,“此事,我可答应过?” “可是……”沐柠顿了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不都是如此吗?” 沈东湛一点都不赞同她说的这些话,“父母之命也得看是什么命,他们养我小,我便养他们老,但这条命既属于我,便由我自己来做主,谁都没有资格决定我此生的幸福归属。” “可这件事,终究是齐侯爷定下的,侯爷一言九鼎,东湛哥哥再不愿意,怕也无能为力。”沐柠泪流满面,“我终究,还是占了齐侯府世子妃的位置。” 沈东湛没说话,拂袖而去。 行至门口的时候,沈东湛狠狠剜了周南一眼。 蠢,连个女人都拦不住! 周南赶紧追上去,“爷,您听卑职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沐姑娘是趁着卑职与年修纠缠之际,偷偷的闯进去的。卑职倒是想拦,可当时那小阉狗他……” 见着沈东湛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周南急了,“其实这样也好,让沐姑娘知难而退,回华云洲去,就不必再留在殷都,给您添麻烦。” 如此这般,不也是挺好吗? “小姐!”书香方才被周南给吓着了,这会回过神来,赶紧冲进了屋子,“世子都走了,您怎么还站着呢?” 沐柠满脸是泪,“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动了别的心思,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能让一个男人动心的,可能不是女人,而是太监……” 最后那两个字,沐柠说得极是委屈。 “他要是真的对女人动了心便也罢了,我终究是正房,到时候许他纳个妾,可、可这太监进门,旁人要怎么瞧我?”沐柠是肯定不会答应的,“我好歹也是齐侯府长大的,若是让人知道,我连个太监都不如,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最后,沐柠的泪便再也忍不住,当即掩面嚎啕。 书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姐?小姐……这、这要不先回去?先回去再解决问题,您在这儿杵着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回去?”沐柠猛地抬头。 可把书香吓了一跳,哎呦,可别给刺激坏了? “小姐?”书香骇然,“您没事?” 沐柠骤然起身往外走,“我能有什么事,东湛哥哥将什么话都说清楚了,压根就不在乎我会不会难受,那我、我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书香不解,见着沐柠转身就走,赶紧追了上去。 沈东湛还是没回沈府,这是什么意思,沐柠心知肚明。 进了卧房,沐柠吩咐书香关上房门。 书香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小姐这副样子显然不对劲,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默默的跟着。 哪知…… “小姐,您这是要作甚?”书香不解。 只见着沐柠快速拿出了纸笔,“你还愣着作甚?研墨!” “小姐?”书香捋着袖子,拿起了墨条,“您是要修书回去?可是,老爷和夫人不是说,让你安安心心的待在殷都吗?” 要,拿下沈东湛。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安心留在殷都吗?”沐柠问,“东湛哥哥避我如瘟疫,他都多久没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坐以待毙,我怕早晚会失去东湛哥哥。若没有了东湛哥哥,我还算哪门子的齐侯府世子妃?” 书香没敢多说什么,眼见着沐柠将书信写好,装进了信封里。 “飞鸽传书,送回去!”沐柠将香,“我就不信了,姨母和姨夫会坐视不理,一个太监罢了,也想染指东湛哥哥,进我齐侯府大门,想得美!” 书香行礼,毕恭毕敬的拿着书信出去。 鸽子快速飞上半空,越过屋脊,消失在书香的视线里。 如此这般,书香如释重负的离开。 殊不知,鸽子刚飞出了沈府,就被人一箭射中,直挺挺的掉在了地上,再无动弹。 ………… 这连日来的雨,下得人心烦。 连绵不绝,阴郁缠绕。 夜深人静之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阴暗的宫道上穿梭,低哑的支吾声,快速消散在风中,转瞬即逝。 李珏在睿王府大发雷霆,“怎么好端端的,就失了踪?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找不到柳侧妃,本王要你们的命!” “是!是!” 众人急急忙忙的去找柳如芝,谁也不知道这柳侧妃到底去了何处。 “殿下!”管家行礼,“春儿醒了!” 闻言,李珏慌忙前去。 这春儿原是伺候柳如芝的,就在不久之前,春儿被人打晕在后门,柳如芝不知去向,想来,只有这春儿醒了,才能说出柳如芝的下落。 “人呢?”李珏忙问。 春儿脑门上包着染血的绷带,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满面惊恐,“殿下,奴婢、奴婢没能保护好主子,奴婢有罪!” “本王问你,人呢!”李珏要听的,不是这些。 春儿忙道,“之前主子说府内太压抑,她想出去喘口气,可殿下您有命,谁也不许外出,所以主子就去后门转了一圈,就在咱们准备回来的时候,忽然冒出几个黑影,直接把奴婢打晕了!此后发生何事,奴婢一无所知。” 待她醒来,便是现在! “混账!”李珏刚要破骂,却见着外头的护院快速冲进来行礼,不由的火气更盛,“一帮废物,府内进了人都不知道,本王养你们何用?” 护院忙道,“殿下,有人看见柳侧妃失踪之前,有一辆马车进了王府的后巷,没过多久便急匆匆的离开了,车内似乎有些异动。” “马车?”李珏骇然,“什么样的马车?谁家的马车?” 护院解释,“说是……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话到了这儿,事情就算是明了了。 李珏面色铁青,“皇宫?” 刹那间,他僵在原地,单手扶着桌案徐徐坐了下来,目色沉沉而空洞,他虽然乖张冲动,但也不是傻子,能把睿王府的人劫去皇宫方向,那就是宫里人干的。 除了皇帝,就是自家母妃。 但不管是谁,对睿王来说都是绝路。 尤其是……如果柳如芝落在了父皇的手里,那必定是死路一条,他去了也没用,父皇那性子是说一不二的,若要杀人,绝不会给你留任何的机会。 “殿下?”管家轻唤,“这个时辰,宫内已经下钥,必定是走的偏门,要不要老奴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 到底是皇帝,还是柔妃? “本王……自己去!”李珏音色沉沉。 众人面面相觑。 此行,有凶险。 李珏进宫的事,苏幕第一时间便已得知。 不过,她记住了沈东湛的那句话,皇家的事情要少插手,否则皇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她得避开这风头。 如他所言,宁可无能,不可全知。 明月宫。 光亮刺进眼睛里,柳如芝狠狠的皱了皱眉,徐徐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只瞧着不远处有暗影浮动,脑子被颠得昏昏沉沉。 半晌过后,她才虚弱的回过神来,双手勉力撑在冰冷的地板上,徐徐坐了起来,瞧着周遭陌生的环境,精致的面上瞬时浮现难掩的惊慌之色。 “这是什么地方?”柳如芝呼吸微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你们为什么要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有一个声音,徐徐响起,“呵,柳如芝,你好大的架势,这还没当正妃呢!哪日若是让你当了睿王府的主,怕是连本宫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一听得“本宫”二字,柳如芝瞬时面白如纸,已然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跪下!”老嬷嬷一声低喝。 有人一脚踹在了柳如芝的腿肘处,身子骤然失衡,双膝重重落地,发出砰然巨响。 柳如芝顿时失声惊叫,双膝落地的瞬间,宛若裂开般疼彻入骨,疼得她根本无法正常跪地,却又被人左右肩膀摁着,死死的摁跪在那里,完全无法动弹。 剧烈的疼痛来袭,美眸含泪亦含怨,额角不断有冷汗渗出,合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精致小脸,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凄楚模样。 “贱婢作祟,妄图天家。”柔妃高高在上,音色狠戾,“死不足惜!” 第259章 我替那个孩子,问你讨个公道 柳如芝想过很多种可能,要么被府衙的人抓住,要么是东厂,又或者是锦衣卫,甚至于连睿王反目都想到了,偏偏没想到会落在柔妃娘娘的手里。 膝盖上传来的刺痛,让她的脑子瞬时变得清醒起来,“娘娘!” “睿王纳侧妃,本宫素来不会过问,但这一次,本宫不得不插手。”柔妃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柳如芝,你干的好事!” 柳如芝仍是那副娇柔模样,剪水秋眸更是盈满泪水,“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如芝一点都没听明白?还有,您这是想干什么?把我从睿王府劫来,是想、想杀了我吗?” “杀了你都是轻的,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柔妃端着杯盏,优雅浅呷,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因为愤怒,而丢了该有的端庄,“你居然敢陷睿王于如此境地,以至于皇上训斥睿王,柳如芝啊柳如芝,自作孽不可活!” 柳如芝泣声泪下,“娘娘,您说这些话,可有证据吗?我知道,睿王府近来发生了很多事,可那些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自保都成问题,又如何陷害睿王殿下?” “那你的意思是,本宫误会你了?”柔妃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杯盏,“你以为本宫吃饱了撑的,没有证据就把你带进宫?柳如芝,你可知道,在这宫里随随便便死个奴才,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柳如芝心神一震,她倒是忘了,这是皇宫。 “我什么都没做过!”柳如芝徐徐直起身,斩钉截铁的开口,“柔妃娘娘若是因为睿王殿下而杀了我,我死而无怨,但若是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我柳如芝也是有骨气的,断然不会承认。” 柔妃倒是真的没想到,柳如芝居然会这般强硬,恐怕连睿王都没想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副心肠。 “很好!”柔妃点头,“也算是有点骨气,没有让本宫太失望。” 柳如芝挣扎了一下,抬眸望着柔妃。 “放开她!”柔妃挥挥手,“谅她也不敢放肆!” 柳如芝深吸一口气,膝盖处的疼痛稍缓,“柔妃娘娘,您是殿下的生母,是皇上宠爱的妃子,我柳如芝不过是乡野女子,当日入睿王府也是迫不得已,您又何必为难我?卑贱之躯,不配柔妃娘娘纡尊降贵。” “睿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柔妃目色凉薄的望着她,“别告诉本宫,她是自尽,本宫若无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 柳如芝红着眼,“睿王妃是悬梁自尽,整个睿王府的奴才都看得清清楚楚,连仵作的验尸格上,都是这么写的,娘娘为何不信?” “本宫只是不信你!”柔妃能得皇帝恩宠这么多年,一手扶持自己的儿子至此,也不是全无道理的,脑子自然得比寻常人好使才行。 一句话,让柳如芝僵在了当场。 “柳如芝。”柔妃继续道,“你进了这明月宫就该明白,不管你说还是不说,你今儿都出不了这道门,本宫若是你,干脆死得明白,说个痛快,有些秘密带进了棺材里,死了也不怎么舒服!” 柳如芝笑得声泪俱下,“柔妃娘娘这是非杀我不可了?” “尔等不过蝼蚁,岂能误了吾儿大事,有你在睿王府一日,本宫的儿子就多一分危险,身为母亲,本宫自然要替他清理干净。”柔妃说得义正辞严,“行了,不管是不是你杀了睿王妃和简太师,留着你都是个祸害。” 柳如芝面色苍白,瞧着门外走进来一嬷嬷,双手托着盘子,上头放了两样东西,一个小瓷瓶,一条白绫。 “本宫念你伺候睿王一场,留你全尸,你且自己选,是要毒药,还是白绫?”柔妃依旧声音温和,看向她的时候,眼角还带着几分笑意,瞧着何其贤良淑德。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狠辣无情,字字带血。 “毒药还是白绫?”老嬷嬷冷哼一声,“快选!” 柳如芝咬着牙,“娘娘就不担心,杀了我之后,睿王殿下追究起来,母子反目成仇吗?” “母子反目成仇,也好过你祸害他。”柔妃想得何其明白,自知儿子优柔寡断,总归需要有人,替他快刀斩乱麻。 柳如芝瞧着托盘上的东西,“就算人是我杀的,那又如何?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都对我做了什么?杀光我身边的人,将我囚在了睿王府,逼着我成为他的侧妃,我岂能为自己的仇人生儿育女!” “既是如此,本宫这么做也算是成全你了!”柔妃慢悠悠的站起身来,“送她上路!” 音落,柔妃抬步就走。 这种场面,不适合她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妃在场,毕竟她还是那个温柔贤良、待人以仁厚的柔妃。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柳如芝还不想死,步步后退。 她还没有等到最终的结果,还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白绫? 只要白绫往脖子上一套,两个太监就能送她上西天。 苏幕一身黑衣,如同倒挂金钟一般,无声无息的悬在梁上,她原以为自己能听见什么东西,然则,只听到柳如芝对睿王的恨意,以及那一句:就算人是我杀的又如何? 果然,柳如芝对睿王李珏,恨之入骨。 外头传来了动静,苏幕瞧一眼伏在自己身后的年修。 年修会意,悄然离去。 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睿王李珏闯宫来了,这事一闹大,皇帝就会过来。 殿内除了施刑的两个太监和一个嬷嬷,其他的人早就出去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嬷嬷拽住了几欲逃离的柳如芝,两个太监快速将白绫缠绕在她的脖颈上。 宫里,随时都有人悬梁而死,但若是被毒死,总会有人上心,毕竟宫里的剧毒之物,难免会危及皇帝的安全,容易招来灾祸。 苏幕没有杀人,拂袖间打晕了这三个奴才。 柳如芝当即倒地,瞧着是晕死过去了。 “醒醒!”苏幕黑巾蒙面,解开了柳如芝脖颈上的白绫,“死了没有?” 柳如芝只觉得嗓子里刺辣辣的疼,再睁开眼的时候,原以为是看到了牛头马面,可再细看,这还是在宫里,周遭的景物半点都没变,唯一不同的是,那三个催命鬼都倒伏在地,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们还没死,你也没死!”苏幕目色沉沉的望着她,“长话短,我只有一个问题,睿王妃真的是你杀的?” 柳如芝勉力撑起身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想给你的情郎报仇,是?”苏幕冷笑两声,“青梅竹马一朝断,血溅睿王马蹄前,从此魂梦皆不在,唯有血仇比海深。” 柳如芝眼眶通红,双肩止不住的颤动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想找睿王报仇吗?给你个机会。”苏幕徐徐站起身,“不知道你敢不敢?” 柳如芝一点都不信她,只扬起头望着她,唇角带着嘲讽而又绝望的冷笑。 “将事实的真相告诉皇帝,至于轻重……你可以自己掂量着说,杀人诛心,莫过如此。”苏幕冷然睨着她,“身为皇子,唯一所愿便是皇位,若有朝一日无缘于皇位,这比杀了他更残忍!” 柳如芝猛地身心一震。 “当然,睿王若不能登位,那么柔妃也就没有来日可言了!”苏幕继续道,“柳侧妃今日杀不了他,可不代表……新皇登基之后,会留着睿王这个祸害!” 古往今来,皇朝更替。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柳如芝仿佛明白了,“你为何要帮我?” “我只是利用你,不是想帮你,至于你想不想报仇,会怎么做,我不会多管闲事,保你一命是觉得好玩,把你留给皇帝。”苏幕轻哼,“当然,皇帝若是知道了真相,既恼了睿王,也会把你碎尸万段,你要想面圣,也得做好必死的准备!” 语罢,苏幕朝着窗口走去。 “我不怕死!”柳如芝低低的开口。 苏幕站住脚步,幽然回头看她,“你真的杀了睿王妃?” “我没有办法。”柳如芝垂着头,嗓音里带着浓郁不散的绝望,“她虽是王妃,却坐视不理,任由睿王欺辱我,不曾尽过半分妻子的本分,未尽规劝之责,她该死!” 苏幕深吸一口气,“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你如何知道她未尽过规劝之责,也许如你这般,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时日长久,她有家族背负在身,岂能像你这样,一杀了之?你杀了她还不够,竟还唆使王妙琳,杀了王妃的祖父。” 提起这个,柳如芝便觉得可笑,抬头时竟是扬起了唇角,“唆使?不过是说了两句而已,她便当我是救世之人,对我言听计从。我哄着她利用那个、强迫了她的畜生,去毒死简老太师,她居然真的照做了!” “强迫?”苏幕蹙眉,“你说莫安对她……” 柳如芝深吸一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个叫莫安的畜生,趁着她不曾防备,强迫了她,她想不开,去寻了死。” 所以那天,王妙琳去河边就是想去自尽的。 谁知,恰好被雍王所救。 “没死成就得活着,如同我这般苟延残喘,让那些伤害你的人,都付出相应的代价!”柳如芝冷笑两声,“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苏幕敛眸,“所以,你们以杀止杀,杀了睿王妃,杀了简老太师,可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扯上了无辜的人?睿王妃和简老太师何其无辜?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的复仇,让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我……”柳如芝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你可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吗?” 她试过,所以痛彻心扉,最见不得的便是伤害孩子之人。 幼时,她与弟弟…… “柳如芝,你跟睿王又有什么区别?”苏幕质问。 柳如芝喉间一哽,愣是说不出话来。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拿别人的命当垫脚石。”苏幕冷笑连连,“若那些死去的人知道,你变成了睿王这样的人,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你下去之后,是否还有颜面,去面对他们?” 柳如芝捂着脸,“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替睿王妃的孩子,为他的母亲,讨个公道,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苏幕音色冷戾,“睿王来了,就在外头,皇帝很快就会赶来,该怎么办,你自己抉择!” 音落瞬间,苏幕消失在窗口。 柳如芝低低的呜咽着,泪水从指缝间往外涌,“我跟他不一样,不一样……” 第260章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说一样可又有点不一样。 睿王李珏直接闯进了明月宫,若不是宫里的奴才拦着,多半是要直接冲到了后院去了。 “放肆!”柔妃立在台阶上,冷眼睨着横冲直撞的李珏,“皇上关了你禁足,你竟还敢悄悄的进宫,若是让皇上知道,你如此不安于室,还不知要如何惩处于你!” 李珏立在那里,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该行的礼终是不能少。 行了礼,李珏努力平复心内的激动,开口问了句,“母妃,如芝是不是被您带进了宫?” “如芝?”柔妃叹口气,“便是你那位侧妃?” 李珏点点头,“是!” “真是笑话,你的侧妃怎么会跑到母妃的宫里?珏儿,你怕是糊涂了?”柔妃端着姿态,神色沉静,半点都不似撒谎。 她的镇定自若,也让李珏心生退意。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朝着皇宫方向行去的马车,未必真的入了宫? 可是……他让庆安去宫门口问过,的确有一辆马车进了宫,出示的是明月宫的令牌,事情总不可能这么巧? “母妃。”李珏行礼,“还是将如芝还给儿臣!” 柔妃叹口气,幽幽的瞧着夜色,“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还敢在宫里待着,珏儿,你以前可不似这般莽撞,这是明月宫,你父皇随时都会过来,还是早些离开!” “自儿臣被责难,父皇已经不来母妃宫中,这些……儿臣都知道!” 李珏一开口,柔妃的面色旋即变了变,“你既知道,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睿王府,等着事情过去,再与你父皇请罪!” “母妃,儿臣喜欢如芝。”李珏道,“第一眼在马背上看到她,儿臣就知道,这是我想要的,还望母妃能成全。” 柔妃目色冷戾,“一个平民女子,何其卑微的身份,你居然还敢……珏儿,你太让母妃失望了!这里没有什么柳如芝,你速速出宫!送客!” 见着柔妃转身就走,李珏急了,慌忙冲到了柔妃面前拦着,“母妃,我只求您这一次,把如芝还给我,我带着她立刻出宫,保证老老实实的在府内待着,再也不出来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你既如此喜欢她,那本宫更留不得她。”柔妃凉凉的剜了他一眼,“珏儿,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珏站在原地,足足愣怔了半晌。 身份这东西,是夺命的刀,落下来的时候是真的疼,能剜去人心半片。 蓦地,李珏好似明白了什么,“母妃,您要杀了如芝?母妃你……” “珏儿,睿王妃是她杀的?”柔妃开口,瞧着扑通跪地的儿子,“你知道多少?” 李珏愣了愣,“什么?” “既不知道,那就永远都不必知道。”柔妃叹口气,近前拍了拍李珏的肩膀,“母妃会替你处置干净,你出宫去!念在你如此钟爱的份上,母妃会留她一个全尸,你带回去好生安葬便罢了!” 从此以后,再无威胁与软肋。 甚好! “母妃!”李珏急了,慌忙磕了个头,“儿臣求您了,放过如芝,她那么柔弱,怎么可能去杀王妃,这些事、这些事都不是真的,与她无关啊!母妃,您不要听信流言蜚语,冤杀好人!” 柔妃无奈的摇摇头,“是不是冤杀,本宫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留着她绝对不是好事。珏儿,本宫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后院的女子只是供你消遣,为你绵延子嗣的,不是让你动心动情,跪在母妃面前,为那些贱婢求情!” “母妃!”李珏自知,说不动自己的母亲,忽然起身就往后院冲去。 柔妃面色陡沉,“拦住他!” “庆安!”李珏一声喊,庆安当即护主。 虽然柔妃下令拦住睿王,可到底是睿王啊,谁敢真的去砰,这母子间的事儿,吵吵闹闹又和好,若是有所损伤,最后挨罚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是以,这半挡半拦的,闹得整个明月宫乱哄哄的。 突然间,外头一声喊,“皇上驾到!” 四下骤然落针可闻,安静到了极点,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柔妃骇然提着裙摆,慌忙拾阶而下。 李珏倒是想躲,却也是来不及了…… 皇帝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一眼回廊里神色慌张的李珏,皇帝的脸色便已暗沉到了极点。 “父皇!”李珏扑通跪地。 柔妃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直接越过了柔妃,站在了李珏面前,厉声呵斥,“朕让你闭门思过,你为何大晚上的闯宫?是朕平时太过纵容你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宫规为何物!” “儿臣不敢!”李珏此前闯宫的气焰,彻底消失得干净,伏跪在地一动不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抖颤,“儿臣听闻母妃、母妃身子不适,担心母妃,所以才会、才会漏夜闯宫,还望父皇念在儿臣对母妃的孝心份上,恕儿臣这一次莽撞之举。” 闻言,皇帝侧过脸瞧着柔妃。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柔妃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瞧着有些微微的白,再加上柔妃平素委实身子不大好,李珏这个借口确实说得过去。 “皇上,珏儿也是担心臣妾,所以才会悄悄进宫,哪成想……”柔妃泫然欲泣,“就在臣妾想赶他走的时候,您就来了!臣妾没有尽到规劝与教导之责,让珏儿犯下这般罪责,是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心软,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起来!既然是身子不好,就不该长久在外头吹风,回寝殿歇着!” “多谢皇上!”柔妃拭泪,柔柔弱弱的起身,“臣妾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那就让、让珏儿早些回府去休息?” 皇帝目色沉沉,扫一眼跪地的睿王李珏,凉凉的开口,“下不为例!” “谢父皇!”李珏谢恩。 柳如芝没能找回来,李珏的心里始终缺了一块,却也没有勇气,当着皇帝的面多加犹豫,否则……若是让皇帝知道,柳如芝就在明月宫,大家都得玩完。 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向来是: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事实,诚然如此。 “皇上!” 突如其来的一声泣响,打破了所有人刚刚沉淀下来的安心。 第261章 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柳如芝的突然出现,让原本平静下来的一池水,忽然间翻滚不息,成了烫手的滚水。 “这是何人?”皇帝显然是愣了,突然冒出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还这般泪眼迷离,再瞧着周遭众人一副副诡异的神色,傻子也能猜到这里头有事。 柔妃是绝对没想到,三个奴才居然没能弄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让她跑出来了,出现在皇帝面前。 李珏是有些高兴,毕竟柳如芝没死;可高兴之余又极是惶恐,柳如芝的出现,让他与柔妃的对供,成了欺君之言。 父皇最恨的,就是欺骗!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护驾!”底下人一声护驾,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李珏快速冲上去,拽着柳如芝便跪了下来,“父皇恕罪,儿臣入宫探视母妃的时候,带着府中之人,她不懂得宫规,冲撞了父皇,还望父皇恕罪!” “府中之人?”皇帝推开围拢在跟前的侍卫,若有所思的望着跪地的柳如芝。 既是府中之人,随李珏进宫探视柔妃,为何满面哀伤,眸中带泪仿佛有所申诉?皇帝虽然老了,但是目光依旧犀利。 “带进来!”皇帝抬步进了正殿。 正殿内。 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侍卫拦下了李珏,有皇帝在上,连柔妃都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的坐在一旁,即便如坐针毡,面上也得保持惯有的端庄与从容。 “民女柳如芝,原是乡野之女,后被睿王李珏掳进了睿王府,成了睿王的侧妃。”柳如芝跪在那里,身形挺得笔直,“这件事,皇上应该听说过?” 皇帝横了李珏一眼,何止是听说过,这件事当初还是皇帝下令平息的。 “也对,如果不是皇上授意,那些府衙里的人,怎么可能不接诉状,反而将事情处置得那么干净?”柳如芝笑得何其悲凉,“就因为李珏喜欢我这副皮囊,他杀了我的朋友,杀了我青梅竹马,即将成婚的心爱之人。” 李珏骤然捏起袖中拳头,他不愿听到这件事,尤其是“心爱之人”这四个字。 “如芝?”李珏低唤她的名字,“父皇面前,不许胡言乱语!” 皇帝摆手,“你闭嘴,让她说!” “父皇?”李珏慌了。 皇帝这副神色,显然是要杀人。 “睿王囚我在王府之中,日夜派人看守,不许我外出,他待我再好,也是我的仇人,若无他,我此刻已经与心爱之人,成婚生子。”柳如芝知道说这些话,会有什么下场。 可她既然出现在皇帝面前,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皇宫。 深吸一口气,柳如芝眸色猩红的盯着李珏,玉指直指,“就因为他,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我家破人亡,他却春风得意,妻妾满门,我岂能让他如愿!睿王妃……是我杀的!” 皇帝赫然怒目,“你说什么?” “父皇!自从王妃死后,如芝一直愧疚在心,她胡说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李珏扑通跪地,哀声泣求,“父皇,父皇明鉴!” 柳如芝咬牙切齿,“我没有胡说,我说的句句属实,睿王妃是我用曼陀罗淬针所杀,我用曼陀罗导致她四肢麻木,然后把她挂在了事先准备好的白绫上,做成了她自缢而亡的假象!曼陀罗并非本土之物,杀人无声无息,只要用量精准,连仵作都不好查验。”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拍案而起,“你敢杀人!” 柳如芝忽然落下泪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有朝一日我也能杀人,可后来我知道,原来人被逼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脑子里只有报仇。我不只杀了睿王妃,我还唆使王妙琳,教她如何利用简家的奴才,杀了简老太师!” 听得这话,柔妃也坐不住了,“什么……” “你还杀了太师?”皇帝也是愣了。 外表看上去,这般柔弱无骨,这般貌美如花,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凶手,可事实摆在眼前,柳如芝亲口承认了。 “蛇蝎毒妇!”皇帝只能用这四个字去形容,眼前的柳如芝。 美则美矣,心狠手辣。 “太师不是我亲手所杀,我只是利用了简公子为过门的妻子,唆使她利用那个奴才莫安,简接杀了老太师,原本她还想杀了简公子,可惜本事不到家,杀不了人还被东厂的人抓住了。”柳如芝长叹一声。 秘密说出来,心里的石头也就碎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皇帝问,“反而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去杀睿王妃,杀简老太师?” 柳如芝望着李珏,泪水划过面颊,“因为……死太便宜他了,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这一刻的李珏,眼中神色复杂,有怨有恨,但不管怎样,他的视线始终牢牢的定格在她身上,始终不愿挪开。 “人,是我杀的,但起因是他。”柳如芝微微扬起头,瞬时泪如雨下,“皇上纵子行凶,以至于连累无辜,归根究底,还是皇上教子无方。” 柔妃愤然,“放肆,你敢以下犯上?” “我已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怕的?”柳如芝狠狠拭去面上的泪,怨毒的望着众人,“子不教父之过,我说错了吗?睿王妃的死,简老太师的死,你们,都是帮凶!都是杀人凶手!” 皇帝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来人,把她给朕拿下!” “父皇!”李珏泣声,“父皇,如芝她、她是疯了,她不是有意要冲撞父皇,求父皇饶她一命,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柔妃恨铁不成钢,“珏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偏帮着这个杀人凶手?” “父皇……”李珏瞧着皇帝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自知已是回天乏术,“儿臣是真的喜欢她,父皇可曾真心喜欢过一人?父皇!” 那一刹,柔妃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慌张至极的抬头,连最初的端庄仪态也不要了,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皇上?”底下人慌忙搀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帝。 李珏愣怔,四下声音骤歇。 “把她带下去。”皇帝狠狠闭了闭眼,“交由东厂去查,务必……给朕查出真相来!” 柳如芝想到了死,可她终究是晚了一步,被人死死的摁住,然后拖了下去,等待她的将是东厂无尽的折磨。 皇帝是被人搀着回去的,也不知道是被气着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母……”还不等李珏开口,柔妃一个巴掌便将他的话,扇回了肚子里。 从小到大,柔妃从未打过自己这儿子,但是现在,她气得浑身发抖,“你满意了?皇上龙颜大怒,现在不惩罚你,是因为他还没回过神来,等到明日他醒过神来了,你还是不是睿王,全凭皇上一句话!” “我……”李珏咬着牙,定定的望着柳如芝消失的方向,“我一定会救她!” 音落,柔妃再次一个巴掌过去,“你醒醒,她死定了!” “我知道,父皇要杀她,可她神志不清,说过的话不作数!”李珏抬步就走。 柔妃站在那里,“本宫知道,你要去找栾胜,你觉得栾胜会救她?那本宫现在就明明确确的告诉你,就算是栾胜也救不了她,就凭你方才那一句话,皇上必杀她不可!” “话?”李珏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柔妃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俄而幽幽的望着外头的夜色。 沉默,不语。 宫道上。 李璟负手冷笑,瞧着底下人急急忙忙的将皇帝搀走,“这下,本宫倒是能摘得干净,既不负父皇所望,又能让李珏……永不翻身!” 暗处,沈东湛瞧一眼身侧的苏幕,“效果很好!” 苏幕转身就走。 第262章 她要抓那个,始作俑者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你也有退缩的时候。”沈东湛对此表示欣慰,她没有横冲直撞的往前凑,算是保下了她自己一条命。 苏幕尽量挑僻静的黑暗宫道走,免得被人看见身后这个拖油瓶,“我可不想因为这些人,搭上自己的命!” 他们不值得,也不配。 “确实不配。”沈东湛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她,“来了这么一出,这睿王一时半会的,别想再翻身了。” 苏幕垂眸,方才皇帝的脸色,他们伏在墙头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这一招补刀,做得极好。”沈东湛顿住脚步。 苏幕回眸看他,“我不会承你的情,相反的,东厂和锦衣卫本就水火不容,你今日留我性命,难保来日我不会与你刀剑相向。” “既允你活着,我自然有心理准备。”沈东湛兀自笑了笑,“你现在去哪?”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浓郁不散的夜色,心内微沉,“自然是回去等着,等皇上训斥!降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沈东湛八个字,概括了最终结果。 苏幕敛眸,抬步就走。 沈东湛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幕之中。 “爷,这就是一头白眼狼,您这是白费心思,她不领情还口出恶言。”周南无奈的摇头,“爷,您怎么不说话?” 沈东湛双手环胸,“你觉得柳如芝会因为苏幕的三言两语,就会到皇帝面前,和盘托出?一个能下了这么大功夫,要让睿王翻不了身的女子,会这么轻易的认罪?” “之前倒是没觉得,现在爷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问题!”周南愣了愣,“难道是大半夜的冤魂缠身,所以自个想通了?想给无辜者偿命?” 沈东湛勾唇轻呵,“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就算心内有愧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招供,承认自己杀人。明知道皇帝会杀她,她还这般不管不顾,说明她有底牌!” “什么底牌?”周南骇然。 沈东湛叹口气,“那就得……问问他咯!” “他?谁啊?”周南不解。 这长长的宫道,白日里倒也没怎么觉得,夜里便觉得阴森可怖,穿堂风呼啸而过,震得耳膜都有些嗡嗡的。 衣袂猎猎作响,沈东湛站在那里,拦住了那人去路,“顾公子好本事,三言两语的就帮太子扳回一局,将睿王淘汰出局。” “我不明白沈指挥使在说什么?”顾西辞站在那里,黑暗中瞧不出是何神色,“沈指挥使真是太抬举我了!” 沈东湛勾唇,“抬不抬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你在背后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顾西辞,在我面前,就不需要装模作样了!” “沈指挥使言重了,我能装什么模样?”顾西辞缓步走出暗处,“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顾西辞,若你没点本事,这个时辰就不可能出现在宫里,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出现在宫里是名正言顺,但你不是!你没有进出宫禁的自由,哪怕太子准了你,但夜黑风高的,我要是想杀你,你便是擅闯宫禁的乱贼。” “沈指挥使这是要杀我?”顾西辞笑了一下,嗓音低低的,“如同柔妃想杀了柳如芝一般,可惜了,倒是让苏千户坏了计划。现如今,柔妃和睿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东湛轻嗤,“有仇?” “隔山望海的,算哪门子的仇?”顾西辞叹口气,“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现如今是太子的幕僚,自然是要以太子为尊。” 沈东湛抬步就走。 “沈指挥使不信?”顾西辞还站在那里。 沈东湛站在原地,背对着他站着,“顾西辞,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允不允你活着,这是殷都,不是顾家的地方。” “你怕是对我有误会。”顾西辞说。 沈东湛想了想,误会是肯定有的,但他也没打算解开,毕竟没有那个必要,“顾公子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我抓住把柄,我这人恣意惯了,能出剑的时候绝不会多说半句,别怪我到时候,没通知你!” 风过,人去无踪。 顾西辞幽然叹口气,云峰如释重负。 “好险!”云峰松了口气,“差点以为他会对您出手。” 这毕竟是宫里,锦衣卫要想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尤其是,沈东湛! “此番保住了苏幕的命,沈东湛又岂会杀我。”顾西辞浑然不在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裹紧自身,“虽然我与他手段不同,但目标一致,他留我是看在我帮了苏幕的面上。” 这点,云峰就不明白了,“都说锦衣卫与东厂势不两立,可怎么到了他们身上,反而生出了别样的情义?” “唇亡齿寒。”顾西辞唯有这四个字,“走!” 云峰还是有些担虑,“公子就不担心,人进了东厂会把您招出来?” “东厂不会让事情,扯到东宫头上,只要我还是太子的幕僚,栾胜就得把这事办得圆乎!”顾西辞是半点都不担心,柳如芝招供。 该听的,皇帝都听了。 不该听的,皇帝绝对听不到。 当夜,太医进了皇帝寝殿。 宫内,略有乱象。 “柳如芝交给你!”栾胜站在东厂的牢门外,若有所思的瞧着,风尘仆仆赶来的苏幕,“皇上龙体抱恙,杂家进宫一趟。” 苏幕行礼,“是!” “这件事是你办的?”栾胜忽然道。 苏幕垂着眉眼,心头陡沉,“义父……” “办得很好。”栾胜拍着她的肩膀,“不声不响的,就让睿王吃了个哑巴亏。” 他的掌心略沉,摁在她的肩头,仿佛揪住了她的心,让她这心里头也跟着沉甸甸的。 “苏幕?”栾胜又道,“你可知道,睿王错在何处?” 苏幕依旧垂着眉眼,“错在不该强取豪夺。” “不!”栾胜撤了手,目色幽深的盯着她,“睿王错在……不该动情!他动情,等于把皇位拱手相让,连同自己的命一起,交到了别人的手里,当对方要你命的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苏幕喉间滚动,紧了紧手中剑,神色寡淡的望着他,心内却是五味陈杂。 “皇上当年能登上皇位,靠的就是断情绝爱,少了软肋,就多了盔甲,便能战无不胜。”栾胜抬步往外走,“苏幕,别让我失望!” 苏幕站在那里行礼,目送栾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爷?”年修有些心慌,“督主这是……” 苏幕苦笑两声,“沈东湛不去摆摊倒是可惜了。” “此言何意?”年修不解。 苏幕叹口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爷?”年修骇然,“您是说,督主他……是进宫请罪去了?替您求情?” 苏幕想起沈东湛那一句:无能总好过丧命。 现在想想,那小子的确是有些本事,把人心都掐算得这般精准,预测得分毫不差,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亏多了,才会有如此经验? “进去!”苏幕抬步进了大牢。 这下子,都凑齐了。 尤其是王妙琳在见到柳如芝之后,面色可以用色彩斑斓来形容,情绪波澜起伏,整个人都傻掉了。 “怎么会……”王妙琳慌乱至极。 苏幕站在牢门外,“都见过了,不需要我再介绍了?” “你们怎么敢?”王妙琳骇然,“她、她是……” 年修冷笑,“既然出现在这里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亲自下令,连夜审问柳侧妃,务必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该说的,柳侧妃在皇上面前都说了,不该说的,现下也可以开口了!” 听得这话,柳如芝抬眸望着苏幕。 “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苏幕勾唇,“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柳如芝眼神闪烁,徐徐别开头不去看她,“事情的始末,我都已经跟皇上说清楚了,睿王妃是杀的,简老太师是我唆使王妙琳所杀,你们还想问什么?” “不,我没有杀人,都是莫安杀的,跟我没关系!”王妙琳还在负隅顽抗。 苏幕深吸一口气,“曼陀罗,到底是谁的?” 顷刻间,王妙琳和柳如芝,双双沉默。 “你们以为不说话,我就抓不住那个始作俑者了?”苏幕眸色阴鸷,“进了这儿,有的是法子,能撬开你们的嘴!” 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眼神何其怨毒。 “王家有的是命,我不介意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苏幕望向面色惨白的王妙琳,“总有一个是王姑娘在意的?” 王妙琳死死抓着牢门栅栏,“你好狠毒!” “至于柳侧妃,你的青梅竹马虽然死了,可据我所知,他还有至亲活在这世上,若是……” 还不待苏幕说完,柳如芝平静的面上,顿时掀起汹涌波涛,“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不无辜的,我的剑说了算。”苏幕扫一眼二人,“最后问一次,曼陀罗到底是谁的?” 第263章 居然是他的? 若是旁人威胁,兴许是可以当他是个屁给放了,但苏幕不一样。 不管是王妙琳还是柳如芝,都清楚的明白,东厂出来的阉狗是没有人性可言的,苏幕既说得出,自然也做得出! 苏幕转身就走。 “等等!”倒是柳如芝率先开了口。 苏幕心头一紧,顿住脚步转向她,“柳侧妃这是想明白了?” “计策是那人出的,我不过是照着他说的做了而已。”柳如芝面上带着决绝,也不知她话中是真是假,“就连曼陀罗都是他给的,我既不是大夫,又不是江湖人,哪里会有这种番邦之物?” 苏幕勾唇,“那个小院,我已经去过了。” 提及小院的时候,柳如芝显然愣怔了一下,稍后又恢复了最初的决绝,“那又如何?” “如何?”苏幕冷笑,“问题大了!那小院后面的曼陀罗,显然是栽培已久,那个时候你还没遇见睿王,没进睿王府,也就是说……那个人在殷都筹谋已久!” 柳如芝极是好看的眉,快速蹙起,精致的小脸逐渐煞白。 “想到了是吗?”苏幕幽然望着她,锐利的眸光宛若刀子,能剖开人心,“人家筹谋已久,却一头扎进去,还自以为痛快,殊不知……当了人家的刀子,还做了替罪羔羊!” 王妙琳惊恐的抓着木栅栏,“也就是说,我们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都只是棋子罢了?” “杀人的棋子,完事就是弃子。”苏幕扫一眼二人,面上扬起嘲讽的笑意,“显然,你们已经是弃子了,那个人兴许已经离开了殷都城。而你们,将承担他计划中的最后一部分,应罪伏诛!” 王妙琳直勾勾的盯着柳如芝,“都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的!那个人是你带来的,是你们计划好的,为什么要连累我?我还怀着孩子,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 “计划好的……”柳如芝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气力,瞬时瘫软在地,“我彼时还觉得奇怪,村子那么偏僻,为什么李珏会出现在那里?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苏幕没说话,关键的点儿,都已经告诉她们,所以接下里该怎么猜测,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年修在旁仔细的留意,生怕错过只言片语。 “那人……是在我入睿王府之后,才遇见的!”柳如芝垂着眉眼,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靠在木栅栏处,“当时我万念俱灰,想要一死了之。可我知道,若我死在了睿王府,李珏肯定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所以我想让自己,死得更像意外。” 那一日的桥上,她原本想趁着人挤人的时候,摔下去就算了,不摔死也能淹死,可谁知道却被人拉了一把,掌心里还塞了一样东西。 “便是那东西,让我燃起了复仇的念头。”柳如芝摸着自个的耳珰,“我与他的定情信物,我与他的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呢?” 苏幕凝眸,“你可见到他的真面目?” “他立在巷子里,戴着斗笠,我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当时的我也没心思去顾及他什么模样,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要我的性命又何妨?”柳如芝抬头,看向苏幕的时候,眼眶猩红,“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没试过至亲被屠,肝肠寸断的滋味?”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剑,没有说话。 如何没试过? 她曾亲眼目睹,也曾亲身经历。 肝肠寸断算什么? 苟延残喘,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教我用曼陀罗去杀睿王妃,如此一来,睿王就会因为宠妾灭妻而见罪于皇上,失去皇帝的宠爱,对于皇子而言,失去皇宠比杀了他更能让他生不如死!”柳如芝这话不假。 皇子皆以皇位为企,眼睁睁的看着皇位拱手让人,确实比拿刀杀了他更残忍,一旦失去皇位,来日兄弟登基,必定为人鱼肉。 “果不其然,睿王妃一死,皇上便呵斥了李珏。”柳如芝冷笑,“可笑李珏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的王妃真的是自尽而亡。其后,那人又告诉我,可以从简家下手,因为简家正在查睿王妃的事情,只要杀了简家的人,那么睿王心狠手辣之名,等于是昭告天下。” 如此狠辣之人,定会招致满朝非议,无缘于皇位。 “简家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是按照那人所说的,在王姑娘离开雍王府之后,与她相逢相知,然后同病相怜,两两联手。”都到了这个时候,柳如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唆使王姑娘,联手简家的奴才杀死老太师,睿王身上的污水,更是洗不干净了。” 苏幕望着柳如芝,“你真可怜,拿自己的一生,去做人家的棋子!” “那又如何?反正我这一生,早就没了出路。”她靠在那里,宛若一具行尸走肉,灵魂早已被仇恨啃噬殆尽。 苏幕敛眸,转而望向王妙琳,“那么你呢?还不打算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人不是我杀的,她唆使的莫安,我是无辜的!”王妙琳抵死不承认,“与我无关!” 年修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小院还在呢,怎么就跟你无关了?哦,你是觉得杀了莫安便是死无对证是吗?” “给你曼陀罗粉的,不是女人,是男人?”苏幕轻呵,“之所以说是女人,是因为你们都说好了的,在抽屉里放着四时坊的药包纸,污蔑四时坊的林大夫,借此转移视线。” 一番话,王妙琳和柳如芝都保持了沉默。 “你们觉得不说话,这事就能过去?”苏幕可不这么认为,“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二人齐刷刷抬眸看她。 年修心下微转,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是他?” “我原以为他金蝉脱壳,近期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他竟这般迫不及待,倒真是让我费解。”苏幕怀中抱剑,“到底是人,为什么非要搅得殷都不得安生,还触及了皇室?” 柳如芝显然是诧异的,“你认识他?”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何处?”苏幕问。 柳如芝没说话。 “如果我告诉睿王,你在不久之前,杀死了腹中的……他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做什么?”苏幕阴测测的望着她。 柳如芝绷直了身子,面色愈白。 “哦,忘了告诉你,她……”苏幕指了指边上的王妙琳,“她的肚子里,也揣着睿王的孩子。” 王妙琳骇然捂住了肚子,惶然望着眉心微凝的柳如芝。 “好了,问得都差不多了!”苏幕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走!” 年修行礼,头也不回的随苏幕离开。 出去的时候,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颔首,逐渐放慢脚步。 牢内。 柳如芝扶着牢门徐徐站起身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李珏的?” 那一刻,王妙琳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要把她和柳如芝关在一起,“不、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们挑唆!这是我的孩子,跟谁都没关系,真的!” “李珏的孩子,你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柳如芝原本还有所怀疑,可看着王妙琳捂着肚子,满脸的警惕,她就明白了,苏幕说的未必是假话。 王妙琳急忙摇头,“不是,这不是睿王的孩子,跟睿王没关系!” “那你紧张什么?”柳如芝冷笑,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肚子,“若不是皇嗣,你如何能活到现在?杀人偿命,不过如此,莫安都死了,你却因为这个孩子保住了性命……” 顿了顿,柳如芝深吸一口气,眸色阴鸷而可怕,“王妙琳,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原本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烈性,呵,是我看走了眼,你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贱人,之所以痛恨莫安,是因为莫安的身份不够尊贵,坏了你攀高枝的计划。” “不!”王妙琳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保命符,“这不是睿王的孩子,真的,你信我,我知道你恨睿王,又怎么可能跟睿王在一起?” 柳如芝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眼神里满是杀气,“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不管是不是睿王的,既然是皇嗣,就不该留着,皇家……没一个好人! “这孩子,是雍王的,是雍王的!”王妙琳疾呼。 柳如芝冷不丁僵在当场,“你说什么?” “这孩子不是睿王的,是雍王的……”王妙琳瘫软在地,掩面抽泣,“你别碰我的孩子,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柳侧妃,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柳如芝有些不敢置信,雍王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可现在…… 别说是柳如芝,饶是外头的年修,亦跟着愣了一下。 雍王?! 居然是雍王的? 那之前他们去雍王府,这雍王还装作与她不熟,戏演得足以让人,以假乱真。 年修快速出了大牢,苏幕就在外头等着。 将之前王妙琳的话如实汇报之后,年修有些狐疑,“爷,奴才不明白,雍王为什么会与这样的人有所牵扯?之前王妙琳口口声声,孩子是睿王的,现在是不是为了保命,所以才对柳氏撒谎?” “之前撒谎,是为了保护雍王,现在……”苏幕的面色,比夜色更沉,“是为了保住孩子,保住自己的救命符,她还指着这孩子,等着雍王来救她呢!” 所以说,女人的话,有时候得反着听!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264章 那些掩在黄沙下的秘密 “所以,女人的话得反着听?她说是睿王的,偏不是睿王的。”年修明白了些许,但又有些不太明白,“那她现在对柳如芝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王妙琳的嘴里没有半句实话,委实让人分辨,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其实很好分辨,对着男人的时候说假话,对着女人的时候说真话。”苏幕勾唇,“就这么简单!” 年修:“……” 好半晌,年修低低的开口,“爷,这有什么依据吗?” “没什么依据,随口一说罢了!”苏幕抬步就走,“等着义父回来,再与义父禀报,先派人看住她们,找个大夫随时候命。” 所谓随时候命,只是不想闹出人命而已。 至于那个孩子…… 帝王寝殿,漆黑一片。 唯有靠近龙榻边上,才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豆灯微光,皇帝仿佛即将枯朽的残枝,靠坐在床柱边上,四下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 “皇上?”栾胜慌忙近前,“皇上,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站住!”皇帝虚虚的开口,嗓音暗哑得不成样子,“朕没事,只是忽然间心里有些不痛快,栾胜,是不是人老了,就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些憾事?” 栾胜叹口气,“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说起了这些?那些过去的事儿,不叫憾事,只能说是有缘无分!皇上,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皇帝抬起脸,苍老的面上漾开无尽的疲惫,烛光倒映在他的眼底,翻涌着些许火苗般的猩红之色。 却又在转瞬间,消弭于无形。 “二十多年了?”皇帝望着栾胜,“她早就走远了,即便朕现在去追,也是追不上了。” 栾胜眸色陡戾,袖中拳头紧握,俄而敛眸敛神,唇角依旧挂着惯有的浅笑,“皇上,您这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睿王今儿问了朕一句,有没有真心对过人,朕扪心自问,为了皇位,什么都舍了,哪里还有心?可这日日夜夜纠缠不去的,到底是迷梦还是噩梦,朕自己都说不清楚了。”皇帝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啊……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 栾胜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绪,低声笑道,“皇上,她不是还活在您的心里吗?有这般殊荣,她死亦无憾。” “可朕有憾。”皇帝躺在了床榻上,“朕时常在想,若是当年没有把她拱手让人,又会是什么境况?她也许,还活得好好的,就、就……” 皇帝指了指自己枕边的位置,“就还在这儿,还在朕的身边,朕啊……把什么都给她,再也不会把她弄丢了!” 说到最后,皇帝合上眉眼。 终究是年岁大了,终究也是到了强弩之末。 经过二皇子谋反一事之后,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栾胜心里清楚,却也仅仅只是清楚,有些东西,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为皇帝掖好被子,栾胜退出了寝殿,叮嘱底下人好生看着,顾自朝着边上走去。 “督主?”奈风近前。 栾胜立在黑暗中,周身凉意不减。 奈风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督主如此模样?那种凉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带着浓郁的杀气,仿佛随时都会要人性命。 “此一时彼一时!”栾胜好半晌才有回声,“莫忆当年,怕悔断肠。” 奈风不解,“督主?” “奈风,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栾胜问。 奈风垂眸,“若是真的有,怕是人人哄抢,都要备上一副。督主,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皇上龙体微恙……” “杂家就是觉得,这后悔药是个好东西。”栾胜缓步往前走,“偏偏,世上最好的大夫,也开不出这样的方子。” 奈风点头,“这是自然。” “杂家……倒是有过这一方子。”栾胜低眉望着自己的手,定定的瞧着掌心,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奈风愕然愣在当场。 后悔药? 这世上真有后悔药? “可惜啊,错了,都错了!”栾胜扬长而去。 奈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没听明白,自家督主到底在说什么? 提督府内。 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 “都查清楚了?”栾胜拂袖落座。 底下人快速奉茶,毕恭毕敬的退下。 “是!”苏幕颔首,“柳如芝的背后之人,就是当初在国公府犯案之人,不过……不知藏身何处,多半又是逃了。而王妙琳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雍王殿下的!” 栾胜似乎心不在焉,直到她说完了许久,他都没有吭声。 “义父?”苏幕低唤。 栾胜抬眸看她,许是被他这么一看,她有些不自在,眉心陡然蹙起,便是那蹙眉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 “义父?”苏幕又喊了一声。 栾胜这才如梦初醒,放下手中杯盏,“这孩子,留不得。” “义父放心,王妙琳之前一直坚持,这孩子是睿王的,现如今她和柳如芝关在一起,柳如芝不会留下她的孩子。”苏幕躬身低语,“此事就算是皇上或者雍王追究起来,也跟咱们东厂无关,怪只怪睿王识人不明!” 栾胜点点头,“这招借刀杀人委实极好。” 忽然间,谁都没了言语。 四下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栾胜盯着她看,也不知在看什么,眼神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须臾,他徐徐伸出手,握住了苏幕的胳膊,将她往自个跟前拽了拽。 “义父?”苏幕一怔。 栾胜直勾勾的瞧她,掌心顺着她的胳膊慢慢下滑,终是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捏着,“疼吗?” “不疼!”苏幕想抽回手,奈何栾胜握得生紧。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如同以前那般,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义父,您怎么了?”苏幕低声问。 栾胜幽幽的叹口气,“这次就算了,皇上那里,杂家会替你担着。苏幕,义父老了,很多事情会力不从心,这东厂早晚是要交给你的……下不为例!” 勾唇浅笑,栾胜松开手,“去领罚!” 苏幕知道栾胜的意思,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苏幕领罚!谢义父救命之恩!” 瞧着苏幕离去的背影,栾胜徐徐站起身,烛光里,眸色微红。 第265章 死人谷 苏幕出去的时候,奈风早已在外面候着,“苏千户!” 一旁的年修欲言又止,瞧了瞧奈风,又瞧了瞧自家爷,终究没有开口。 “说!”苏幕立在那里,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 奈风低声开口,“督主说了,您这些日子的表现足以证明,您已经不适合替东厂办差,若是您还想留在东厂,便去死人谷!” “死人谷?”年修骇然,“死人谷……” 那可是东厂的禁地,东厂最顶尖的暗卫,都是从死人谷里出来的,内里杀机四伏,人与兽争食,与牲畜无异,更可怕的是……会有专门的杀手,在后面追杀屠戮。 在里面,人不能称之为人,只为活着! “爷?”年修忙道,“奴才誓死相随!” 奈风叹口气,“苏千户,其实您可以服个软,相信督主他……” “不必了!”苏幕转身就走。 东厂这地方,原就没有仁慈可言。 服软,只会死得更快。 “苏千户?”奈风疾呼。 苏幕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他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回头路可言?当年她既能从死人谷出来,那么今儿她也可以。 “爷?”年?” 苏幕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目色沉沉如凝暮霭,“我有选择吗?” 没有。 那就得上。 “奴才……” 还不等年修开口,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年修,你不用跟着,我自己去!” “爷?”年修急了,“奴才誓死跟着您!” 苏幕拍拍他的肩膀,“该独当一面了,不要总跟着我,咱们这些人,也许说没就没了,没了谁都得继续活下去。我此去死人谷,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顺便替我照顾忠叔和少离。” 音落,她已疾步离去。 年修站在那里,目色沉沉的望着苏幕的背影。 死人谷…… 那里面的杀手,皆是极为狠辣,又对地形最为熟悉,专门用来训练暗卫,所以绝不会手下留情,哪怕是苏幕进去……也不会有例外。 “不能让爷一个人去。”年修疾步冲上去。 但年修心知,自己的功夫远不如苏幕,贸贸然闯进去,不是拖后腿就是自找死路,得寻个保障才行,除非这人的功夫在自家爷之上,又或者与爷相差无几。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 沈府的防守,比苏宅严密。 但幸运的是,年修进出自如,很快就摸到主院。 不过,主院也不太平。 “东湛哥哥!”沐柠总算是等到了沈东湛回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就因为我发现了你跟那个太监的事,你觉得无颜面对我?可是东湛哥哥,我在意的是你,只要能跟你成亲,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太监就太监罢……” 至少太监不会生儿育女,不管有多讨沈东湛喜欢,都不会威胁到世子妃的位置,还有……在太监身上不会有母凭子贵的奇迹发生。 “听着!”沈东湛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佩剑,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没有躲着你,我也不会与你成亲,这场婚事是谁定的,你就去找谁,我没答应过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承认,也不会去做!关于苏千户的事情,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沐柠抽抽搭搭,“你明明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解释?” “你是我的谁,我要同你解释?”沈东湛随手将帕子丢在桌案上,“沐柠,念在你从小在齐侯府长大,是姨母之女的份上,我对你诸多礼让,但这不是你蹬鼻子上脸的理由,我的耐心只留给特定的人,但绝对不是你!” 冷剑“咣当”一声归鞘,沈东湛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这次放你进来,也是想把话说清楚,免得你继续做梦,到时候梦碎了,还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沈东湛随手将一样东西砸在她脸上,“我的耐心有限,你可以走了!” 沐柠不敢置信的望着地上的书信,“你……” “这是殷都,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是此番不说,怕是这丫头还会继续白日做梦,他最烦腻这样的纠缠,“你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祟,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沐柠颤抖着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书信,可不就是她飞鸽传书,打算送出去的那封家书? “我会让周南安排,明天就送你出城,回华云洲去。”沈东湛抬步往外走,“下次再敢来殷都,我便会书信一封,让齐侯府断了对沐家的援助,你知道后果!” 沐柠骇然,“东湛哥哥?” “沐家因为你,在外头仗着齐侯府的名声,肆意妄为,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沈东湛冷然轻哼,“得寸进尺,必有代价!” 出了院子,沈东湛顿住脚步,横了一眼身边的周南。 周南:“……” 自己又干什么事儿? “出来!”沈东湛低喝。 年修轻飘飘的落下,站在暗处望着沈东湛,“沈指挥使。” “哟,之前还说咱们翻墙头,怎么一转头,就轮到你了?”周南哈哈两声,“这叫什么?哦,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年修忍了这口气,“沈指挥使,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爷去了死人谷,我怕她……怕她有去无回。” “什么时候去的?”沈东湛音色陡戾。 年修忙道,“刚刚!” “哎哎哎,爷……” 第266章 她才是真的致命 沈东湛走得很快,周南和年修在后面疾追。 死人谷是什么地方,沈东湛有所耳闻,听说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只是他不太明白,到底是苏幕自己要去,还是栾胜让她去? 翻身上马,沈东湛策马直奔城外,现在赶去,兴许能将她堵在外头,若是真的进了死人谷,那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你们家督主是不是有病,打一顿就得了,还送死人谷?”周南策马疾追,“这不是要苏千户的命吗?” 年修瞧着前方的沈东湛,“督主觉得爷变了,变得心慈手软,所以……” 忘了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那就从源头重新开始。 上次已经打过一顿,但苏幕依旧未改,所以栾胜才会发落她,去死人谷受罚,说是受罚,只是想让她重新感悟一下生死。 当然,也得有命出来才行。 这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让她拿命去拼。 “老阉狗就是老阉狗,果然是没心的。”周南策马急奔。 这一次,年修也没反驳,想想这么多年,爷为了东厂四处奔波,双手染满鲜血,皇帝一句话,督主一下令,爷就得把脑袋揣在裤腰上。 卖过命,拼过命,最后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倒是有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感觉。 沐柠再出来的时候,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迹。 “小姐,他们走得很是着急,多半是出了急事。”书香顿了顿,犹豫道,“奴婢瞧着,那个人好像是……” 沐柠是后来才跑出来的,自然没瞧见年修的背影,但书香之前一直在外头,沈东湛他们出去的时候,她悄悄的跟着看了一眼。 苏幕戳穿了她的手,她自然记得苏幕,还有苏幕身边这个随行的奴才。 此仇,死也不敢忘! “那个苏千户身边的,小太监!”书香悄悄的说。 沐柠狠狠一跺脚,“他们去哪了?” “瞧着那方向,像是要出城。”书香回答。 沐柠愤然,“东湛哥哥就是为了那个死阉狗,才会想要赶我走,既然是跟着那个小阉狗出去的,没见着那个死阉狗,就说明……可能出事了!” “小姐?”书香骇然,“您想作甚?” 沐柠瞧着手中的书信,狠狠的撕碎当场,“他都要赶我回去了,我若真的什么都不做,那我怎么有脸回去见我爹娘?” “那怎么办?”书香不解,这大晚上的小姐能干什么? 沐柠蹙眉,满面嗔怒,“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备马车?” “备车?”书香有些惊慌,这黑灯瞎火的,备车要去哪?难道说,小姐这是要出城,继续跟着世子爷他们? 在齐侯府的时候,她便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小便养成了任性的性子,得不到就哭,一哭总有人心软,心软了便什么都有了。 可现在,这招用在沈东湛身上,似乎不怎么管用了,此处也没有齐侯爷给她撑腰,她在殷都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即便如此,她也要做点什么,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死阉狗! “去啊!”沐柠呵斥。 书香点点头,“哦……奴婢这就去!” 可是,他们能出城吗? 毕竟,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距离晨起开门还早着呢,两个女儿家毕竟柔弱,一无官职,二无要务,恐怕是出不去的。 但是…… 死人谷这个地方,沈东湛没去过,只知道在城外某个地方,东厂的禁地自然不是谁都可以靠近的是。 “坏了!”年修翻身下马,“爷肯定已经进去了。” 沈东湛环顾四周,黑灯瞎火,深山老林,前面的路根本无法策马前行,必须得步行进山。 “爷的马……”年修瞧着不远处的,拴在树边的马匹,“这已经是东厂的禁地范围了,马匹栓在这里,不会有人擅动。” 沈东湛翻身下马,将马匹拴上,“走!” “来不及了!”年修道,“再往前走就真的出不来了。” 沈东湛没有半点犹豫,“出不出得来,全凭本事,进不进得去,全在你!” “好!”年修深吸一口气,“我带你们进去,好在你们今儿穿的都是便装,我们从偏角进去,那地方比较偏僻,能避开督主的耳目。” 沈东湛回头,“周南……” “欸!”周南摆摆手,“劝退的话就不用说了,他们这两没根的都要生死与共,我这正儿八经,堂堂男子汉,岂能贪生怕死?今儿呢,卑职肯定要跟着您进去,进去之后各凭本事,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谁也莫怪!” 沈东湛呵笑一声,“你还没娶媳妇呢!” “要是真的出不来,卑职就去阎王殿预定个现成的,下辈子直接定个娃娃亲,省时省力,多划算?”周南赔笑。 年修瞧着前方,“走!” 死人谷地方,还真是死气沉沉的,唯一值得夸赞的,就是青山绿水这一出,还真是养兽的好地方,想必内里的野物不少。 “你们小心脚下!”年修低声叮嘱,“这地方到处都是野夹子,还有陷阱,一不留神,就玩完了!” 周南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们东厂,怎么就这般心狠手辣,都已经身子残废了,还要进这地方磨炼?根儿都没了,现在还要命?没死在对手的手里,反而死在自己人手里,倒也是东厂一绝!”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年修领着二人穿过荆棘丛,从一处山坡上沿着藤蔓爬下来,“这个地方之所以不会被人发现,是因为爷背着督主,网开一面。” 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你是说,是苏幕开了后门?” “爷说,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若都是这样……哪里还会有人性?若东厂各个都是无情义的,来日若是反水,必定后患无穷。”年修顿了顿,转而想起了自己,“其实,爷并非外人所见冷酷无情,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帝王一声令,督主下死命。 不是她死,就是那些人死。 别无选择! “进去之后,她会做什么?”沈东湛问。 年修“嘘”了一声,骤然抬头,惊恐的望着天空,数只巨型大鸟在半空旋转,呼啸而过,四下骤然安静下来,黑漆漆的林子里,诡异万分。 周南提着一颗心,隐约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年修慌忙加快了落地的速度,然则…… 四颗照明弹送上半空,刹那间绽放如烟花。 “完了,被发现了!”年修骇然,一人塞了一块布,“遮住脸,跑跑跑……”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遮住脸,不过……这可能是死人谷的规矩,沈东湛什么都不多想,只跟着年修一起往前跑。 年修要去的地方,肯定有苏幕在! 这是走的偏门,但苏幕肯定是走的正门。 死人谷状如葫芦,唯有一条进出口,这偏门还是苏幕特意留的,要想出去,必须拿到谷中活死人墓内的令牌。 只有拿到令牌,才能从密道离开山谷。 死人谷的正道,只准进不准出。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周南回头,只瞧见数名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林子里乱窜,黑暗中唯有刀光利利,显然是死士。 “爷肯定在前面!”年修疾呼,“不能停!” 这些人在林子里跑惯了,夜里奔跑宛若白昼一般,行动自如。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你们先走,我殿后!”周南停了下来,冷剑骤然出鞘,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别停下来,解决了他们,我就去找你们!” 沈东湛没有停,年修也不敢停。 只是,陌生的环境里,很难应付自如,周南还是失策了,死士训练有素,遇人拦阻,顿时分裂两队,一队留下缠着周南,一队继续直追。 不远处似有光亮,刀光剑影! “沈指挥使,拜托了!”年修止步,骤然转身,拔剑直逼死士而去。 不能把这些人,带向苏幕那边。 “都要活着!”沈东湛纵身直跃。 苏幕倒是真的没想到,会突然有人从半空而落,驰援自己,原以为是年修,可看他招数,苏幕便隐约明白了些许。 一剑劈开迎来的死士,苏幕转头去看他,“你……” “少废话,先保命!”沈东湛言简意赅,腕上一抖,瞬时剑花四溅,抬脚便踹开了迎上来的死士。 苏幕趁机补上一剑,“这些人,只会死,不会退!” 言外之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双方必须有一方倒下,才能罢休。 “冲出去!”沈东湛忽然握住她的手,冷不丁将她掷出包围圈,“苏幕!” 苏幕当即握紧手中剑,“明白!” 里应外合,相互配合。 最后一人倒下之后,天光渐现,林子里迎来了第一缕曙光,只是那光亮很是微弱,被这茂密的层林遮掩,虽不似夜里的漆黑一片,但仍是昏暗无比。 “爷!” “爷!” 年修和周南都安然无恙,苏幕和沈东湛亦是松了口气。 “你们不要命了?”苏幕收剑归鞘,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走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就贸贸然的闯进来了!年修,你……你还把他们带来了?” 年修站在那里,默默的扯下了遮脸布,“奴才怕、怕您出事,所以……” “你无需怪他。”沈东湛扯下遮脸布,“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东厂的死人谷是什么虎狼之地,如今正好有机会,有人领路。” 周南双手环胸,“也不过如此嘛!”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进到谷内,这只是谷口!”苏幕环顾众人,“你们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当然不会明白,死人谷有多可怕!” 九死一生,亦不为过。 “爷?”年修顿了顿,“奴才只想跟着您!” 苏幕扫一眼众人,“把遮脸布戴上,不要解下来,这是死人谷的规矩,否则谁也出不了死人谷,接下来你们跟着我走,不要随便触碰这林子里的任何东西。有时候,不只是陷阱要命,无处不在的剧毒,也会要命!” 沈东湛近前,立在她身侧,“真是……要命!”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267章 我会保护你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比如说蘑菇,颜色鲜艳的毒性愈大,就好比某些人,明明什么都不做,只要往你眼前一站,就能致命。 沈东湛觉得,眼前的苏幕像是毒蘑菇,既致命又致幻。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皱眉,“还不走?” 沈东湛回过神来,抬步跟上。 年修正要迈步,却被周南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年修愣怔,当下拂开周南的手,“这是死人谷。” 周南白了他一眼,“没看见人家不需要你这拖油瓶吗?” “拖油瓶?”年修瞧着不远处的二人,“你胡言乱语什么?” 周南慢慢悠悠的跟上,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二人,“有些事情要多看看,你若是有眼睛,就会知道他们需要独处。” “独处?”年修扯了扯唇角,“这是死人谷!” 周南:“……” 好半晌,周南才缓过神来,“你别一口一个死人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听过一句话吗?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年修不解。 周南捂了捂脸,“算了,撮合这事,我自个都觉得匪夷所思!” 年修:“……”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你从死人谷出去的?”沈东湛问。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要走多远才能出去?”沈东湛问。 苏幕顿住脚步,“只要你不解开遮脸布,我就能把你们带出去,若是你们被认出来,你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就因为我是锦衣卫?”沈东湛问。 苏幕皱了皱眉头,“这话还需要挑明说?” 不是明摆着? “行!”沈东湛望着她,“那便见不得光罢!” 苏幕只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我出死人谷已经很久了,谷内的布置是随时都会改变的,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苏幕环顾四周。 四下昏暗,杀机重重。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若不是年修拽得极是,周南的脚脖子怕是要被生生卡断了。 “捕兽夹?”周南愕然。 年修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爷?” “一人一根棍子,慢慢走!”苏幕环顾四周,“小心一点,谨防暗箭!夜里,死士成群结队出来杀人,白日里,这帮混账东西就躲在暗处放冷箭,无处不在。” 沈东湛谨慎的环顾四周,眸色幽沉。 地上时刻都藏着捕兽夹,树上随时都会有死士放冷箭,昏暗的林子里,杀机四伏! 忽然间,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什么声音?” “脚步声?”周南骇然。 年修满心惶然,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是狼!”苏幕咬着牙,“狼群!从树上跑!跑!” 地上有捕兽夹,若是贸贸然奔跑,保不齐会被夹断双腿,好在他们各个功夫不弱,从树上跑会安全得多,但也要防着绳笼和陷阱。 苏幕一声跑,众人便上了树。 果不其然,狼群从另一侧跑来,成群结队,呼哧声惊得人心剧颤。 “地上没有捕兽夹!”周南忙道。 要不然,狼群如何能自由奔跑。 “不管有没有,你也不敢下去啊!”年修急了。 沈东湛疾呼,“还说什么?跑!” 活着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这一跑,四个人就跟猴子似的,在树上乱窜,伴随着耳畔的呼啸而过的冷箭。 “分开跑!”苏幕厉喝。 沈东湛毫不犹豫的扑向苏幕,冷箭擦着他的肩头而过。 那一瞬的寒光乍现,让苏幕瞳仁骤缩,不敢置信的瞧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清隽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终是模糊一片。 即将落地的瞬间,苏幕猛地醒过神来,快速环住了沈东湛的腰肢,一脚踩在了狼背上,纵身跃上树梢。 没吃没喝,不断奔跑,死人谷里的日子,便是如此可怕。 天色暗下来之后,苏幕与沈东湛终于停下来,只是…… 年修不见了,周南也不见了。 “完了!”苏幕呼吸微促,也算是精疲力竭了,“这地方走丢了,万一困在了密林中,肯定是必死无疑!” 沈东湛声音低哑,“周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相信他!” “你怎么了?”苏幕听出来了,他的声音不太对。 沈东湛靠在树干处,用力的喘了两口气,“你不是说了吗?毒,无处不在,可见你很有先见之明,早早的预测到了,我的下场!”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当即搀着他到一旁的溪边坐下。 溪水潺潺,波光嶙峋。 借着溪水反光,苏幕扯开了沈东湛的衣襟,露出了他肩膀上的伤,“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一些事情,死士的暗箭虽然淬了毒,但不会致命,致命的是林子里的危险。” “我明白!”要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 只是…… “是不是四肢麻痹?”苏幕问,“真气提不上来了?” 沈东湛靠在石头上,“知道还问,是不是想确定清楚,再趁人之危?” “到底是你影响了周南,还是周南影响了你?”苏幕拔出靴子里的短刃,“忍着!” 音落,还不容他吭声,她已经用刃口,划开了他的伤口。 沈东湛闷哼了一声,任由她为所欲为。 污血快速涌出,被苏幕用帕子拭去,她用力的挤压,试图将毒血全部挤出,若不是沈东湛已经受伤,她得留着气力对付随时到来的死士,用点内力为他逼毒倒也容易。 沈东湛的肩膀,肿胀发黑,挤出了毒血之后倒是消肿了不少,只是……这条胳膊暂时是提不起来了,压根使不上劲儿。 “这毒……”沈东湛问,“会持续多久?” 苏幕想了想,“放心,只要挤出来,十二个时辰之内就会恢复。这是死人谷,但终究也不是以杀人为目的,东厂需要精锐,而不是死人!” “若是有余毒怎么办?”沈东湛侧过脸,瞧着自己肿胀的肩膀,“会不会有影响?万一十二个时辰都解不了毒,我怎么办?” 苏幕犹豫了一下,“怕死?” “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会带着我的尸体出去吗?”沈东湛问。 苏幕幽然叹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不想被一个人留下,世人谁不怕死?”话虽然这么说,但该有的警惕还是不能少,沈东湛靠在那里,静静的望着粼粼波光的溪水,“若有岁月静好,谁愿舍生忘死?” 蓦地,沈东湛冷不丁僵直了身子。 脖颈处,温热异常。 更温热的,是肩头的伤口。 苏幕将毒血吸出,一口啐在地上,转而又是第二口…… 沈东湛坐在那里,下意识的别开头,喉间滚动了一下,竟是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惊了她,任由她帮他把毒逼出来。 须臾,苏幕蹲在溪边引水漱口,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十二个时辰之内,肯定能解毒!”苏幕回头看他,“我还真的没看出来,沈指挥使这么怕死?” 沈东湛想了想,眉心微蹙,“能帮我把衣服……” 苏幕:“……” 她狐疑的瞧着他另一条胳膊,不至于全废了? “我得养精蓄锐!”沈东湛解释,他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苏幕起身,重新走会他面前,蹲下来将他的衣襟拢好,“我出来得着急,没带药,你且忍耐着,我知道山坡那边有草药,回头帮你摘一些。” “好!”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 近在咫尺,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肌肤的温度。 “这伤……”苏幕顿了顿,“我会保护你!” 沈东湛:“好!” 第268章 不要劝我回头,回头已无路 有那么一瞬,苏幕有些发怔,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这个,答应得极为爽快的沈东湛,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哪个混账东西假冒的? 可想想也不对,人可以易容,这功夫没办法假装。 微凉的掌心,贴在了沈东湛的额头,苏幕疑窦丛生,难道是病糊涂了? “苏幕?”沈东湛开口,“这毒会不会对脑子有所损伤?” 苏幕:“??” 之前她倒是问过,这毒会不会致命,但是……伤脑子倒是不曾详查,左不过看沈东湛如今的样子,浑然就是剧毒上脑。 难道说,这毒真的会让人短暂变蠢? “怎么可能!”苏幕呵笑两声,转而又低声问了句,“你除了胳膊,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沈东湛无力的靠在石头上,呼吸有些滚烫,“浑身乏力,眼前有些模糊,看什么都你的影子,怕是中毒太深。” “黑灯瞎火的,就我一个大活人站你面前,自然只能是我,难不成还冒几个鬼影子给你看?”苏幕怎么觉得,沈东湛这一中毒,倒是矫情了起来? 在溪边找了两片叶子重叠,苏幕接了点水,“喝点水!” 说来也奇怪,沈东湛居然老老实实的张开了嘴。 苏幕想着,别是真的伤了脑子,真的变傻了?若然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带个傻子闯死人谷,简直是难比登天。 喝了水,沈东湛精神稍缓。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苏幕问。 沈东湛一怔,这是把他当成了傻子吗? 见他不答,苏幕心头陡沉,“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完了,沈东湛狠狠皱眉,她这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傻子,以为他伤了脑子! 苏幕冷不丁退后两步,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带着他躲躲,要不然死士出现,他必死无疑。 好在这死人谷她也不是头一回进来,陷阱可变,但是原有的林木山石是无法挪动的,且这内里的死士一波波的替换着,存在很多不可变因素,他们更习惯地图上的死人谷。 无奈之下,苏幕在沈东湛面前蹲下。 沈东湛:“??” “上来!”苏幕不耐烦,“快点!” 沈东湛:“……” 打量了一下自身,再看看蹲在面前的苏幕,沈东湛内心的是有愧疚和拒绝的,虽说交手的时候,二人火候相差无几,可若是要让她背……自个到底是七尺男儿,在身高体重方面的优势,对她来说肯定有压力! “我……”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苏幕骤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背上,二话不说就背上了沈东湛。 沈东湛表示,活了这二十多载,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背着走!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虚到了什么程度? “我伤的是胳膊!”沈东湛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放置,尽量压低了声音,毕竟就在她耳畔说话,免得震了她的耳膜,“不是腿!” 苏幕也是头一回背个大男人跑路,站起来走了两步才觉得,自己就跟个二傻子似的,心里有点憋得慌,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呼出来的热气就跟浪头打过来似的,一波波的喷薄在耳畔。 身上微微起了鸡皮疙瘩,苏幕身子绷得生紧,“你闭嘴,不然摔死你!” 沈东湛一手垂着,一手捏着剑,这姿势让苏幕走得摇摇晃晃。 “用胳膊箍着我!”她低喝,“快点!” 沈东湛默默的提起那条“幸存”的胳膊,箍着她的双肩,“这样?” “嗯!”她低低的应了声,仿佛是从鼻腔里发音,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别动!” 别动? 沈东湛哪敢动?! 对她来说,他是压力。 对他而言,她是致命。 彼此,都不好过。 山洞外,青苔密布,灌木掩盖。 山洞内,火光葳蕤,静坐无言。 火光不能太大,免得外头的人察觉,到时候又免不得一场乱战,只是山洞内安静得让人,无法忽略对方的存在。 沈东湛想着,总要找个话题才行,否则这样空坐着,时不时的想看她,可又怕被她发现,到时候一通怼,真是自讨没趣。 “这是你藏身过的洞穴?”沈东湛问。 苏幕横了他一眼,那意思何其明显,这还需要问? 得,说了句废话。 “苏幕!”沈东湛又道,“你是如何进了东厂的?” 只听得“嗒”一声,手中的枯枝应声断裂,火光在眼眸里跳跃,只是这张微白的面上,依旧神情寡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苏幕没有看他,随手将枯枝丢进火堆里,“看样子,你还不是个傻子?那你呢?好端端的齐侯府世子不当,要跑到殷都当劳什子的锦衣卫?逍遥的土皇帝不好吗?非要听人差遣,才算有滋有味?” “有时候,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沈东湛靠在石壁处,揉着肿胀的肩膀,“但是东厂,只为自己活着!” 这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付出,索取。 “沈东湛,我与你不一样,你自小养尊处优,我是踩着累累白骨,才活到今日的。”苏幕定定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篝火,“你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而我……若不舔尽刀头血,滚在地上的,就是我的脑袋!” 沈东湛说不出话来。 “别跟我提什么金盆洗手,也别说什么善良,我这里……没有那些玩意。”苏幕深吸一口气,唇角勾起冷冽的笑意,“但凡我有一点点,孟婆汤都够喝好几碗了。” 沈东湛点点头,“你是栾胜一手培植的,杀人工具。” “我知道。”她又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别无选择,就像是进这死人谷一般。 栾胜一句话,她就得毫不犹豫的进来。 哪怕,明知是死! “离开东厂,会怎样?”沈东湛问。 苏幕眉心微蹙,“生是东厂的奴才,死是东厂的魂,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东厂!” 话到了这儿,沈东湛便知道了,他往前迈一步,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想来此番她被栾胜丢到死人谷,也跟他有缘故。 只是,她只字不提。 “让你来死人谷,是想让你找回当年决绝的样子?杀人如麻的狠辣,将唯一那么点人性,重新泯灭于无。”沈东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想回到本来的样子吗?” 苏幕没回答他,随手将枯枝丢进火堆里。 本来的样子? 她本来可以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幸福美满,有爹娘有弟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气得娘拿着鸡毛掸子,撵得她满地跑,就躲在爹的书桌底下,由着爹帮她与娘,打马虎眼。 弟弟身子不好,一边咳嗽一边笑,最后捂着肚子直喊“揉揉”……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我为什么要回头?”苏幕音色狠戾,眸色猩红,“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就不要在这里滥发善心!我不想回头,也不会回头!” 江家那么多条人命,不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 沈东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难道是跟她……要找的那个人有关?那个人,到底是她的什么人? 一夜,无事。 天亮之后,死士只会放冷箭,不会再出现,对于武功高强之人而言,还算是安全,当然……前提是别再遇见狼群或者别的猛兽。 “你待在洞内,我去帮你找药!”苏幕起身往外走。 沈东湛紧随其后,“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自己跑了?苏幕,你要保护我,我得跟着你!” “随你的便!”苏幕头也不回。 外头,倒也安生。 山坡那边,蔓草丛生,却也有消炎止血的药草,只是山坡陡峭,又因着地草厚实,晨起凝雾,极为湿滑。 苏幕伏在那里,伸着手去够山坡底下的草药。 身后,忽然传来了哼哧声。 “难道又是……”沈东湛骤然回头,唯见风吹草动。 苏幕心里着急,冷不丁身子下滑。 “苏幕?”沈东湛只剩下一只手,自然无法去拉拽,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快速扑想她,紧紧的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 坡陡湿滑,蔓草丛中,二人相拥成团,咕噜噜的往坡下滚去。 第269章 我见过,你温柔的样子 身子不断的翻滚,脑子如同进了滚筒一般,混沌一片。 苏幕被沈东湛死死的摁在怀中,只觉得眼前发黑,口鼻间满是他的气息,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心跳加速,如高山擂鼓般狠狠敲在她的心头。 她的手,几乎是无意识的、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身子微微蜷起,宛若将他当做了刺猬身上的刺,把自个保护得严严实实。 停下来的瞬间,万籁俱寂,仿佛天地万物都消失了。 呼吸,微促。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胸口,好半晌才恢复了知觉,耳畔是风声,摇动着齐腰高的蔓草,发出呼啦啦的动静。 喘着气,苏幕徐徐抬起头。 沈东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东湛?”苏幕低唤。 沈东湛未有动弹。 心下骇然,苏幕吃力的往前爬了爬,伸手去探沈东湛的鼻息,还好,还活着!下一刻,她用力的拍着他的脸,“沈东湛?沈东湛?” “唉!”沈东湛闭着眼睛叹气,忽然伸手,将她摁在了自己的怀中,“别动,免得被发现。” 苏幕:“……” 她的面颊,贴着他宽阔的胸膛,羽睫陡然扬起,止不住的轻颤着。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低声问。 沈东湛仍是闭着眼,仍是将她摁在怀中不放,“我可能受伤了,你先让我缓缓!眼下我动弹不得,若是真的与那些东西动手,会拖累你!” 闻言,苏幕眉心一皱,还真的没敢再吭声,自然也不会动弹,由着他这般摁抱着。 不知道是天气太好,还是风太舒服。 又或者,是怀抱太暖,苏幕只觉得眼皮子打架,昨夜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她怕自己睡着了,万一被死士发现,沈东湛只剩下独臂,肯定会难逃一劫,便一直半眯着眼到天亮。 现下…… 沈东湛睁开眼,瞧着湛蓝色的天空,身侧是高高的蔓草,足以将二人完美遮掩在内,他垂眼看去,只瞧着怀中昏昏欲睡的人儿,羽睫止不住的扑闪着。 昨夜,她一直醒着。 他知道。 所以,昨夜他倒是睡了一觉,两个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人保持警惕,有一人保持体力,既然她不愿闭上眼睛,那就由他来保持体力。 眼下,她倒是可以恢复一下体力。 沈东湛没有开口,由着她伏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无声无息的睡了过去,他躺在那里,听得风声,夹杂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止不住的唇角上扬。 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眼下,不就是吗? 死人谷,倒也是个好去处! 沈东湛便睁着眼,听得周遭的动静,留心怀里的人儿,暖风习习,春意正浓。 不过,苏幕也只是稍稍打了个盹,她终是戒心极重之人,怎么可能真的放心睡着。 大半个时辰过后,苏幕猛地坐起身来,面色铁青的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是安全的,眼底的冷冽才渐渐的散了大半,面上神色稍缓。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苏幕坐在地上,扭头望着身侧的沈东湛,“没死就起来!” “睡得舒服吗?”沈东湛悠悠的坐起身来,单手支在她的身后,自身则微微朝着她倾斜,嗓音里带了几分戏谑,“本指挥使的怀抱……可还满意?” 苏幕白了他一眼,麻利的起身,没有理他。 沈东湛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瞧着她朝着不远处走去,渡过蔓草丛,似乎是弯腰在找什么?俄而,她直起身,掌心里多了一抹绿色。 “解开!”苏幕道。 沈东湛瞧了瞧她掌心里的一把草,默默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就这样?” “开大点!”她环顾四周,想着找两块石头。 然则,周遭正因为没有石头,所以他们滚下山坡才没有受伤。 沈东湛将衣襟扯开,露出了整个受伤的肩头,“如此,可行?” “行、行!”苏幕瞳仁骤缩,夜里瞧着倒也没什么,白日里……嗯,青天白日的,瞧着他那胸前的细皮嫩肉,她隐约觉得自己给他上药,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沈东湛将肩头往她跟前凑了凑,“来啊!” “嗯?”苏幕一怔。 沈东湛蹙眉,“这光天化日的,你让我如此这般到何时?你瞧着便也罢了,万一那些死士过来,岂非一个个都看了个遍?” 苏幕:“……” 这还,吃亏了? “我这……”苏幕还是没找到石头,干脆也不矫情了,这毕竟是死人谷,容不得他们墨迹,还是要尽快离开为好。 想了想,苏幕干脆将药草塞进嘴里,快速咀嚼。 沈东湛心神一震,愣愣的瞧着她将药草嚼烂了,然后吐出来,敷在他的肩头伤口处。温热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东西,可劲的往心口钻,冷不丁盈满左肩下方。 呼吸一窒,沈东湛竟是不敢去看她的脸,忙不迭将视线投向远处,唇角微微上扬,面上竟有几分滚烫。 她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苏幕!”他低低的开口,“你温柔的样子,倒也……极好!” 苏幕:“……” 第270章 我与苏幕,有误会 苏幕懒得与他扯嘴皮子,随手将他衣襟扯回去,转身就走。 “苏幕!”沈东湛皱眉,“就这……” 苏幕顿了顿,极不耐烦的回头看他,然则下一刻,猛地心神一震,瞧着他微敞的胸口,眉心狠狠皱起,“没手吗?” 手? 有的。 沈东湛提了提那只“仅剩”的手,手里握着剑。 苏幕:“……” 深吸一口气,苏幕不得不重新走回去,为他扯好衣襟,重新捋直襟口,面色沉得能滴墨,真不知道他进死人谷,是为了帮她,还是拖她的后腿? 沈东湛面不改色,待她整理完了衣襟,便跟在她后面,重新爬上了山坡继续往前,谁也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等着他们? 密林丛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现在…… 年修被绳索勒住,顿时倒挂在树上,要不是周南及时出剑,只怕四面八方袭来的冷箭,早就把年修扎成了刺猬。 落地那一瞬,年修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快速躲在了树后,谨慎的环顾四周。 “你说你怎么如此废物?”周南掩不住唇角的讽笑,“居然中招了?” 一想起年修被倒挂的模样,周南差点笑出声来,惹得年修面呈猪肝色,这要不是死人谷,这小阉狗估计能提剑劈了他。 “欠我一条命,以后对咱说话悠着点!”周南颐指气使,“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别跟你家爷似的没良心。” 提到了苏幕,年修便不能忍了,“什么叫没良心?你把话说清楚!” “这还不够清楚?”周南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你家苏千户是怎么对我家爷的?都救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是那副欠了她似的脸色。” 年修冷着脸,没有与他争辩,毕竟方才确实是周南救了他。 二人继续往前走,这地方就跟走迷宫似的,瞧着哪哪都一样,放眼望去不是树就是石头,瞧着阴测测的,很是瘆人。 “到底还有多远?”周南问。 年修哪儿知道还有多远,“我也是头一次进来。” “你们东厂的精锐,不都是从这儿出去的?难道说,你不是精锐?”周南调侃,“东厂的百户长,居然不是从死人谷里出去的?” 年修轻嗤,“谁告诉你,东厂的精锐都是从这儿出去的?死人谷出来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这有什么好?” “苏幕,不是从这儿出去的?”周南一怔,“瞧着倒是还有几分人性。” 尤其是在处理耿少离的事情上,苏幕真的是留了很大的余地,还保全了耿少离的性命。 “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东厂的规矩?”年修不与他多说废话,谨慎小心的继续往前走,然则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一声响。 年修骇然回头,只瞧见地上一个大坑洞,周南已经不见踪影。 “姓周的!”年修慌忙转回。 坑洞底下黑漆漆的,压根瞧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我、我在下面!”周南的嗓音里似乎带了痛苦,“岩壁太滑了,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根本上不去!你别下……” 话音未落,周南幽幽的转头,望着一个踉跄扑在自己脚下的年修,止不住唇角直抽抽,“我这话还没说完,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狼来了。”年修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继而瞧着黑暗中,不知是蹲着还是坐着的周南,“你干什么?” 周南叹口气,“还能干什么,一不小心磕了一下。你说你,就不能跑?往树上跑,往别处跑,非要下来,这鬼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蛇虫鼠蚁,只能下不能上,要是都死在这里,谁能知道?爷还不定得怎么着急呢!” “那怎么办?人都下来了,我又爬不上去。”年修轻嗤,“废话少说,死人谷的陷阱,要么必死,要么就有生机可寻。” 周南眼前一亮,“那就是说,这地方是有出路的?” “废话!”年修过来搀了他一把,“还能走吗?” 周南取出火折子照明,“废话!” 只是,有些瘸罢了! 借着火光,年修发现了周南腿上的伤,应该是下来的时候摔在了哪儿磕的,好在周南手脚麻利,早早的用布条绷住了伤口,昏暗中透着血色,倒也没有大出血的迹象。 “也不知道,咱们两个的爷,现在在哪?”周南有些着急,这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到出口,就如同困兽一般,焦灼万分。 年修也想知道,爷是否还安然无恙? 这死人谷数座山连绵,林深茂密处,不是狼群就是死士,谁也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至少在面对那一群狼的时候,饶是武功再高,也难逃狼口。 何况,这些狼都是特意豢养的,并且素日就是以林中活物为食,猎杀的天性让它们会死咬着猎物不放。 “但愿,没事!”年修满心担虑。 有时候杀人的不只是刀剑,还有愚蠢,蠢死了自己,也会害死别人。 比如,沐柠。 仗着沈东湛的名义出城,却没能找到沈东湛的踪迹,让车夫驱着车在城外四处晃荡,围着城墙绕了半天也没找到个所以然。 忽然间,有护院打扮的男子,拦在了车前。 “你们是什么人?”书香冷着脸,心里却直打鼓,眼下天蒙蒙亮,若是遇见什么坏人,怕是要出大事,“这是沈府的马车,沈府知道吗?锦衣卫沈指挥使府上!” 护院行礼,“咱家主子知道这车是沈指挥使府上的,所以才会派奴才过来打声招呼,眼下还没完全天亮,万一遇见什么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主子?”书香愣怔,回头望着自家小姐。 沐柠走出马车,瞧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你们主子到底是谁?” “您去了就知道!”护院往后退了一步。 书香有些着急,“主子,您别去,万一他们不安好心!” “谁敢在锦衣卫的头上动土?”沐柠自不相信,抬步就朝着马车走去。 车前挂着马灯,光亮昏暗,但是车内有光,还算亮堂。 “你是何人?”乍见一男子坐在车内,沐柠在车外有些犹豫。 他放下手中书册,拢了拢身上的氅子,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沐姑娘谨慎也是应当,不过不必紧张,本王是……雍王,李琛!” 沐柠骇然愣在原地,“雍王殿下?” 回过神来,沐柠赶紧行礼。 “不必了,本王从城外回来,见着沈府的马车在外头徘徊,为免出事,本王送你回城罢?”李琛言语温和,烛光里病容清晰,他看向沐柠的时候,眼底带着笑意,瞧着极是温柔。 沐柠愣了愣,“送我回城?” “怎么,沐姑娘不是要回城?哦,是要离开殷都,回华云洲吗?”李琛低低的咳嗽着,“若是如此,本王、本王……咳咳咳,也可以派人送你们回去,否则沐姑娘这般纤弱,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恐沈指挥使悔之晚矣。” 沐柠有些心酸难过,沈东湛冷冰冰的不开窍,还不如一个外人来得温柔善待。 见着沐柠不说话,李琛眉心微凝,颇为不解的望着她,“怎么了?是本王说错了什么?” “不是不是。”沐柠忙摇头,眼角有些微红,“多谢雍王殿下的美意,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李琛道,“外头风大,进来说!” 雍王府的马车,虽然谈不上奢靡,但也足够宽敞,比之沐柠原来的马车,不知好上多少倍,温暖宽敞而又明亮,连车内的脚垫毯子,都格外的柔软。 车门合上,车内便安静至极,将外头的声音隔得一干二净。 “姑娘方才说心里难过?这殷都虽然繁华,但也诸多烦心事,姑娘若是遇见了什么难处,可告知沈指挥使,想来以沈指挥使在殷都的威望,肯定能解决。”李琛含笑,将瓜果脯子的碟,往她跟前挪了挪,转手将一旁炉子上的小壶提起,给她倒了杯水。 话匣子一开,沐柠便觉得有些收不住了,悄悄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雍王。 虽说是个病秧子,但也是个俊俏的病秧子,眉眼舒朗,五官轮廓分明,尤其是眼底柔和、唇角的笑,让人瞧着毫无攻击性,可以说是温柔到了极点。 许是一看到病秧子,人内心深处的同情就会油然而生,是以距离感就会逐渐消失,这大概也是雍王的一种优势。 能劣势变成优势,需要一定的本事! 沐柠觉得委屈,很委屈,需要发泄的那种。 背井离乡的来到了殷都,放眼望去,人生地不熟的,她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他竟然还不愿承认这桩婚事,想到这儿,沐柠泫然欲泣,嗓音都带了哽咽,“东湛哥哥都不愿理我。” “沈指挥使公务繁忙,有时候顾不上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李琛叹口气,“沐姑娘怕是对沈指挥使有所误会。” 沐柠摇头,“没有误会,东湛哥哥心里有人了而已。” “什么?”李琛的眉头冷不丁跳了一下。 沐柠愕然愣住,自己怎么就把话说出来了呢?想了想,她便闭了嘴,默默拭去眼角的泪。 “喝点水!”李琛低低的咳嗽着,开了车窗瞧着外头,“回城,送沐姑娘回沈府!” 外头应了一声,马车徐徐启动。 “殿下。”沐柠心思微转,端着杯盏的时候,偷瞄了一眼坐在那里,安静翻着书册的雍王李琛,低眉喝了口水,“你可知道,东厂的苏千户?” 李琛手上的动作一顿,“苏幕?” “对!”沐柠眼巴巴的望着他,“就是她!” 李琛不由的笑了一下,“苏千户是东厂的二把手,武艺高强,是个能人。怎么,沐姑娘也认得苏千户?” 沐柠心里发苦,何止是认得,简直是结怨太深,初次见面苏幕便废了书香的手,现在又缠着东湛哥哥不放,简直是可恶至极! 该死的东西! “我与苏千户之间有些误会。”沐柠顿了顿,心思百转,“想着寻个机会,与苏千户说说,解除误会,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闻言,李琛笑道,“这有何难,若是真的有误会,那本王做主,让你与苏幕好好聊,解开这误会便罢了!对了,是什么误会?要紧吗?” “之前我以为苏幕是个男子,所以……”沐柠故意扭捏了一下,“误会了苏千户有轻薄之意。” 李琛点头,“苏幕虽然是个阉人,但生得俊俏,眉眼风、流,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不过不打紧,本王这送你去提督衙门,你拿着本王的令牌,想必他们不敢拦你!” “多谢殿下!”沐柠欣喜若狂,瞧着掌心里的雍王府令牌,简直如获至宝。 有了雍王的帮衬,看苏幕还敢不敢缠着东湛哥哥?! 第271章 杂家就是理 雍王府的马车,在提督衙门的门前停下。 沐柠忽然就犹豫了,“殿下……” “放心!”李琛笑靥温和,“有本王的令牌在,他们不会拦着你,你绝对能见到东厂提督,也就是苏幕的义父。父子两的心性是最相似的,有些事情,苏幕未必能做东厂的主,但是这位东厂提督却可以做苏幕的主。” 沐柠被绕得有些晕乎,但现在显然有些振奋,“殿下的意思是,这位东厂提督,可以使唤苏幕?只要他禁止苏幕靠近东湛哥哥,那苏幕就必须遵守?” “是!”李琛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要你实话实说,东厂提督会替你做主,关于苏幕的事情,他都可以帮你!不过,本王也得提醒你,东厂提督是个阉人,脾气很是怪异,言语间莫要太刺激他,你也知道的,阉人嘛……” 沐柠宛若醍醐灌顶,“我明白了!” “自己小心,本王还有要务在身,先走了!”李琛低低的咳嗽着。 沐柠快速下了车,紧握着手中的令牌,目送雍王府的马车离去。 “小姐?”书香瞧着提督衙门的大门口,还有门口的蕃子,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掌心也跟着隐隐锥痛,“奴婢瞧着这地方太可怕了,阴森森的,还是、还是先回去!” 沐柠瞧着掌心里的令牌,“我都到这儿了,还要回去吗?回去能找到东湛哥哥?能让东湛哥哥回心转意,远离苏幕那只阉狗吗?” 显然,不能。 “小姐?”书香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沐柠拾阶而上,都到了这份上,书香自然得跟着。 门口的蕃子一伸手,沐柠便将令牌示出。 “雍王府?” 见着雍王府的令牌,蕃子自然不敢拦着,且马不停蹄的去通知了栾胜。 栾胜正打算进宫,听得这话,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晨光微弱。 “这个时辰,拿着雍王府的令牌,来提督衙门?”栾胜拢了拢衣襟,眉心微微拧起,“沈丘那个老狐狸,生了沈东湛这么个狡猾的东西,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挑了这么个脑子进水的玩意当儿媳妇?” 奈风行礼,“督主,您要去看看吗?” “沈东湛的女人,自然是要看看的!”栾胜抬步就走。 何况,还是拿着雍王府的令牌,这女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事实是,见着沐柠的那一刻,栾胜便觉得自己白来了这一趟,眼前的女子虽然生得精致,瞧着也算是个美人胚子,但……美人在骨不在皮,沐柠就属于,只在皮的肤浅。 “你要见杂家?”栾胜拂袖落座。 沐柠熬了一夜没睡,本是昏昏欲睡,然则见着栾胜进来时这一排场,登时吓得睡意全无,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你是东厂提督?”沐柠紧了紧掌心里的令牌。 栾胜瞧着她这般模样,便自知她有贼心没贼胆,手一挥便退了身边的人,“你不是要见杂家吗?如今人就在你面前,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是沈府的。”沐柠有些语无伦次,“今儿来这儿,是想提醒一下提督大人,管好苏幕,不要让她缠着我的东湛哥哥不放。” 栾胜杯盏在手,陡然收紧指关节,眸色沉沉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苏幕是个阉人,能做什么?若然是个女子,还能入东湛哥哥的后院,当个妾室,可她是个太监!”沐柠据理力争。 在她认为,自己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沈东湛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按理说是可以震慑众人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奈风开了口,“苏千户岂会缠着沈指挥使!” 沐柠起身,“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为何不信?雍王殿下都肯相信我,你们有什么不信的?看看,这就是雍王殿下给的令牌。我既然来了这儿,肯定是有证据的,你们、你们不能仗着东厂的威势,就这样强词夺理,凡事要讲个理字!” 栾胜阴测测的盯着她,“理?在东厂,杂家就是理!”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272章 你别死 这话一处口,沐柠当下打了个寒颤,脑子里陡然记起雍王说的那些话,阉人的性子不太好,脾气反复无常,断然不可惹怒了他。 思及此处,沐柠紧了紧袖中的手,“我的意思是,这两人靠得太近了,免不得会连累彼此的名声,还是离得远一些才好。” “苏千户已经不在城内,你还敢找上门来?”奈风都看不过去了,苏幕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最是清楚。 死人谷那个地方,进得去未必出得来,想当年,苏幕虽然活着走了出来,却也是去了半条命的,最后只剩下一口气,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 虽然苏幕今时不同往日,可死人谷里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内里的陷阱设置早已改变,即便熟悉地形,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只是来、来规劝一声罢了!”沐柠起身,“既然你们不愿处理此事,那我、我改日再去找苏千户,面对面处置。”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耳畔传来了指尖轻敲着桌案的声音。 “笃、笃、笃”的三声,蕃子已经堵住了门口,拦住了沐柠的去路。 奈风冷笑两声,“东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你们……”沐柠面色瞬白,紧了紧掌心里的令牌,“这是雍王殿下的令牌,你们不能对我怎样,否则雍王府不会放过你们!” 栾胜手中的杯盏,砰然捏碎,“雍王府?” “督主?”奈风忙不迭奉上帕子。 栾胜捻着帕子,不紧不慢的擦拭手中的水渍,冷眼瞧着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别说沈东湛还没娶你,你不过是个商女,就算沈东湛娶了你,也只是个齐侯府世子妃罢了!拿着雍王给的令牌,就敢在杂家面前颐指气使?嗯?脑子是个好东西。” “你……”沐柠愣怔,“你想干什么?” 栾胜随手将帕子丢在一旁,目色幽幽的盯着她,“沈东湛不愿意娶你,你就闹到东厂,雍王可以给你令牌,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杂家这人脾气不好,还有个臭毛病呢?” “什么、什么毛病?”沐柠还真的不知道这点。 栾胜勾唇,浓白的面上漾开瘆人的笑,“除非你能压在杂家的头上,否则到了东厂,杂家既不讲道理又护短。” 音落,奈风手一挥,蕃子快速上前,直接扣住了沐柠与书香二人。 “你们放手,放开我!”沐柠惊呼。 书香当场就吓哭了,“小姐?” “雍王殿下这份人情,杂家改日再还,今儿就好好的处理你与苏幕的问题。对了,雍王应该告诉过你,苏幕是杂家的义子?”栾胜款款走近,上下打量着她,“送上门来的东西,就留下来!” 沐柠瞬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栾胜。 “带下去!”栾胜道,“让幺姑来一趟,她会好好招待这位——世子妃!” 奈风行礼,“是!” 幺姑是自小看着苏幕长大的,将沐柠交给幺姑,还能有好下场?别看幺姑平素对苏幕温和至极,可进了刑房关起门来,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到了她手里的,就没有说不出真话的女子! 沐柠倒是想挣扎,奈何就她这样的弱女子,帕子往嘴上一堵便什么声音都没了,紧接着就被拖走了。 东厂的奴才办事,素来是干净利落。 幺姑第一时间赶到了提督衙门,彼时栾胜已经进宫,奈风似乎是特意留在衙门等着她。 “锦衣卫?沈指挥使的女人,怎么会跑到咱们东厂?”幺姑甚是不解,“来传信的奴才,说得不是太清楚,我这是一脑袋浆糊,全然没听明白!” 奈风领着她往大牢走去,边走边道,“不知死活,拿着雍王殿下的令牌就冲到了督主面前,说是苏千户与沈指挥使相从过密,私下里接触太多,想让督主惩处苏千户,可是督主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自个处置苏千户倒也罢了,决不允许旁人挑三拣四。” “督主素来护短,自己可以处置,旁人不许插手。”这点,幺姑也是清楚的,“没想到沈指挥使这般聪慧之人,居然会选了个……这样的女人当世子妃,着实出乎意料。” 闻言,奈风呵笑,“许是太过聪慧,所以想换换胃口,找个蠢笨一点的女人,让日子变得有趣一点。” “倒也有些道理!”幺姑点头,“不过,云华州的人这般大胆?来了殷都也不会打听打听,咱们东厂是什么地方?就这么贸贸然的闯进来,也不怕有来无回。” 奈风摇头,“仗着锦衣卫的名头罢了,你是没看见,督主生气之后,她那副怂包嘴脸,总算是明白,咱们东厂是什么地方!” “苏千户怎么可能跟沈指挥使相从甚密?不过是以讹传讹,有些人想接着这传言,让东厂和锦衣卫双双受创罢了!”幺姑叹口气,“若是这个时候,她还能安然无恙的走出东厂,此事便等于……” 奈风敛眸,“等于东厂默认!” “雍王?”幺姑倒是真的没想到,“我原以为他身子不适,是个病秧子,就算有野心也不会太过激进,谁知道,竟会在这节骨眼上,动了这份心思?” 奈风领着她进了大牢,“你别忘了,雍王殿下这两天就走了,就算真的与他有关,皇上也不会允许咱们查下去。睿王出了这样的事,受了重罚,短期内是不可能再崛起,那么接下来就剩下一个雍王和靖王。” “靖王的母亲身份卑微,现在人都不在殷都,想来更无可能,只要睿王不复宠,雍王养好身子,那么殷都的局势就会出现改变。”幺姑瞧着不远处,关在牢笼里的沐柠主仆。 奈风顿住脚步,“督主说了,不死就成,还没进齐侯府的大门,就算不得齐侯府的人,留着一条命是给沈指挥使面子。” “明白!”幺姑勾唇,“到了我的手里,差不多可以跟阎王爷打声招呼了!” 奈风意味深长的瞧了瞧前方,无声的退出了大牢。 不多时,沐柠与书香便被提了出来,绑在了木架上。 “放开我!放开我!”沐柠惊呼。 幺姑双手环胸,立在刑房内,瞧着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略带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放开你是不可能了,你见过狼叼了肉,还会撒嘴的吗?蠢到了什么极点,才能跑到东厂撒野?” “阉人可恶!”沐柠厉喝,“我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否则我姨夫和姨母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幺姑点头,“所以,齐侯爷现在在哪呢?” “我哪儿知道?”沐柠愤然,“若然我真的知道,一定会让他们杀了你们这帮狗奴才!东湛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还有锦衣卫那些人,他们若是知道我在东厂,一定会来找我的!到时候,看你们如何交代?” 幺姑深吸一口气,“在东厂,有一个忌讳的词是绝对不能碰的,知道是什么吗?” 沐柠一怔。 “阉人!”幺姑近前,忽然钳起沐柠的下颚,“你可知道,这世上的阉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从男人变过来的,还有一种……” 沐柠惊恐的瞪大眼睛,幺姑的手,沿着她的面颊,轻轻下滑,终是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苏千户也是你能折腾的?”幺姑眸色陡戾,“找死!” 凄厉的惨叫,瞬时响彻刑房内外。 足见,惨痛异常。 ………… 外头出了事,死人谷内却一无所知。 苏幕不得不承认,沈东湛的体质是真的好,按理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知觉的胳膊,居然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年轻力壮,身强体健。”沈东湛瞧着自个的肩头,“亏得你帮我祛毒。” 苏幕啃着兔子腿,“兔子肉燥,仔细上火。” “总好过饿死。”沈东湛不得不佩服,苏幕这人走哪都好养活,就像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不补充体力,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苏幕瞧着他手里的兔子腿,“能在这儿抓到活物不容易,若是引来狼群,不知道是狼吃我们,还是我们吃狼?” “苏幕,如果死在这里,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沈东湛问。 苏幕瞥他一眼,“你死,我都不会死!” 可见,求生欲之强。 “再往前走,便是洞窟地界,跨不过去就得走地下,跨过去了就能知道中央位置,你可知道地下洞穴无数,暗道四通八达,若是一直在底下绕路,可能就死在里面了。”苏幕敛眸,“我当年掉下去过,差点就死在里头。” 沈东湛凝眸,难怪她将剩下的兔子肉都包裹起来了,还准备了火把,兔子皮在溪边清理干净之后,用绳子绑缚住,可以拿来当水袋,可见是早有准备。 “如果真的掉下去,如果真的出不来,沈东湛……”苏幕斜了他一眼,“你可就是我粮食了。” 沈东湛勾唇,“你要吃了我?” “可能!”苏幕深吸一口气。 白日里出行,还算安全,所以他们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跨过这些暗口,进活死人墓,如此一来就可以离开死人谷。 但是年修和周南,也不知去了何处,眼下要找也未必能找到,这才是两难的抉择。 平平无奇的丛林与蔓草堆,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苏幕和沈东湛是前后走的,若一人掉下去,后面或者前面的人,可以及时救援,免得两个一起掉下去,到时候就要在地下迷宫里打转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苏幕没想到自己会踩着一条蛇,登时惊得脚下一滑,身子朝着一侧偏离,沈东湛是走在前面开路的,只要她按照他的脚步路径行走就没问题,谁知…… “苏幕!” 苏幕只觉得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所有的意识都只停留在,沈东湛奋不顾身扑下来,抱住她的那一刻。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然后便是什么都没了。 再次醒来,四下黑漆漆的。 “沈、沈东湛?”苏幕吃力的爬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愕然惊觉自己好似正……砸在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之上。 完了…… 苏幕慌忙爬起来,伸手去摸躺在地上的人,“沈东湛?喂,喂?” 别是被她给砸死了? 好在,火把都在边上。 苏幕赶紧用火折子点了一支火把插在边上,微弱的火光足以看清楚周遭的境况,果然是沈东湛替她当了垫子。 “沈东湛?”苏幕慌忙捧起他的脸,“沈东湛?” 连呼两声,沈东湛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东湛?”苏幕骇然,慌忙伏在他胸口听心跳,继而扣住他的腕脉,人还活着,可能是砸懵了?只是,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下一刻,沈东湛好似有了些许反应,冷不丁捂着心口,张着嘴好似喘不上气来了。 “沈东湛?”苏幕愕然。 被她砸坏了? “喂?”苏幕想要托起他,奈何自己刚才摔下来,亦是惹了皮外伤,这会还没缓过劲儿来,甚是力有不逮。 心内,忽然惶恐万分,有那么一瞬,她是真的怕他就这么憋死了。 “沈东湛?”苏幕深吸一口气,快速迎上他的唇,将那一口气渡进了他的嘴里。 沈东湛:“……” 第273章 你故意的? 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直到……沈东湛呼吸平稳,苏幕才停下来,借着昏暗的火光,伏在他上方,瞧着他的面色,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断了气,死在了这里。 “沈东湛?”苏幕眉心紧皱,再次扣住他的腕脉,垂眸探着他的脉象。 沈东湛喉间滚动,破开一条眼缝,瞧着神情凝重的苏幕,侧颜如玉,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葳蕤的烛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颜,怎么看都觉得分外动人。 “咳、咳咳……”沈东湛咳嗽了两声,冷不丁翻了个身,撑起了身子,“这是哪里?” 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得死在这里!” 而且,还可能……是被她给砸死的! “嗤……”沈东湛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吃痛的揉着胸口位置,“苏千户的力道不轻啊,所幸我这骨头够硬,否则,这肋骨都得被你给拆了!” 苏幕张了张嘴,刚要怼他两句:我没求你救我! 可瞧着他那副痛苦的模样,苏幕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罢了,他到底也是救了她! “还能走吗?”苏幕问。 沈东湛伸出手,“扶我!” 苏幕:“……” 行,扶就扶! 苏幕扶着沈东湛起身,他这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好在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只要不是伤筋动骨过后,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倒也没什么大碍。 “这是哪里?”沈东湛环顾四周,“要往何处去?” 苏幕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从上面掉下来之后,咱已经迷失了方向,我只能凭着直觉走,这地底下的洞穴连绵,走错了方向可能就会在原地打转。” “原地打转?”沈东湛挑眉,“未必!” 说着,他徐徐推开她,单膝落地,然后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你会听声辩位?”苏幕有些狐疑,居然这般能耐? 沈东湛没吭声,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开口,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将胳膊朝她一伸,“扶我!” 苏幕:“……” 幽然叹口气,苏幕扶着沈东湛,缓步朝着前面走去,都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很是能耐,可苏幕瞧着,怎么就这般矫情?摔一下,也没缺胳膊没缺腿的,居然让她搀一路。 “沈东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柔弱了?”苏幕问。 沈东湛想了想,“年纪大了,自然是愈发扛不住了,何况跟着苏千户走南闯北的,落了一身的伤,你这身上的伤也不过刚刚好转,我这伤……” “你受了伤?”苏幕之前可是半点都没听说。 沈东湛刚要开口,忽然间狠狠推开了苏幕。 冷箭“嗖”的一声,从苏幕的耳畔擦过,差一点、差一点就划开了她的皮肉,真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幕的火把狠狠扎进了泥地中,反手之间,冷剑应声出鞘。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抢先出手。 在这狭窄的密道里,谁先抢得先机,谁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到了这时候,便是真正的短兵相接,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这边有了动静之后,不远处便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可见还有后援。 “走!”沈东湛抓住苏幕的手,“撤!” 地势不利,不可恋战。 二人的速度倒也是极快,眨眼间便掠过了死士,飞窜而去,快速将死士甩开,只是这么一来,更加难辨方向。 甩开了死士,沈东湛松了口气。 谁知…… 胸口顿时挨了一脚,沈东湛的脊背狠狠撞在了石壁处,登时发出一声闷哼,嗓音吃痛的开口,“苏幕,你干什么?” “走路要我扶着,动手的时候倒是挺起劲!”苏幕咬着后槽牙,“沈东湛,你敢耍我!” 沈东湛揉着胸口位置,“生死攸关,自然要放手一搏?苏幕,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你便……” 苏幕:“??” 下一刻,她当即拔剑。 幸好沈东湛,反手便将她的剑,摁回了剑鞘,“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什么账回去再算,如何?” “你方才是醒着的!”苏幕这才意识到,可能上了当,“沈东湛,你卑鄙!” 沈东湛舔了一下唇,“与我无关,我可没求着你亲我。” “你还敢说!”苏幕切齿。 可惜四周光线昏暗,否则他定能看见,来自于苏幕的愤怒,以及……杀气腾腾。 “嘘!”沈东湛忽然伸手将她拽到身边,“有动静!” 苏幕张了张嘴,一颗心瞬时提起。 有脚步声? 是那些人又追来了? “快跑!” “你跑就跑,拽我干什么?” “死在这里,谁去找爷?” “呸!你放手!姓周的!”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274章 推开它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沈东湛和苏幕赶紧贴着石壁,年修和周南的声音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但是,这里只有一条道,也不知道要从哪儿进去,才能与他们会合? “年修!”苏幕用剑柄敲着石壁,“年修!” 石壁的那头,忽然安静下来。 须臾,回应她的是同样的剑柄敲击声,还有年修兴奋的疾呼,“爷?爷?是不是你?” “年修,是我!”苏幕如释重负,“没事?” 年修隔着石壁点头,“奴才无恙,爷您没事?” “都好!”苏幕松了口气,“快找找出口,看能不能碰个头?” 这话刚说完,周南便开了口,“苏千户,我家指挥使呢?” 苏幕瞧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沈东湛,“问你话呢!” “还活着!”沈东湛淡然启唇。 年修和周南找了找,始终没找到接入口,也就是说他们与沈东湛和苏幕,始终保持一墙之隔,这两条密道明明隔得很近,却只能听得声音见不到人。 “要不,砸墙?”周南急得直挠头。 年修看傻子一般看着他,“你想被活埋,就自个找角落砸,别来祸害我和我家爷!” 周南一怔,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事实诚然如此,这可是地道,要是砸了这面石壁,万一上方坍塌,饶是武功再高,也难逃被活埋的命运。 “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敲着石壁前行!”沈东湛下令,“周南,死士随时都会出现,时刻保持警惕,先走出这个鬼地方再说!” 这地道不晓得会通往哪里,苏幕是凭着昔年的记忆往前走,眼下这种情况,只能靠运气了,毕竟黑灯瞎火的,根本没办法准确的辨别方向。 前面一道石门,周遭已无路。 “这是死路。”沈东湛环顾四周。 苏幕站在石门之前,昏暗中,石门边上似乎有些东西伫立着,火折子的光亮羸弱万分,但总算能看清楚这些伫立着的东西是什么——石像! “这是什么地方?”沈东湛问,“之前可来过?” 苏幕狐疑的望着石像,继而将视线放在石门上,“我从来不知道,死人谷的地底下还藏着这么个东西。我只知道这里之所以称为死人谷,是因为这里藏着一座活死人墓!” 说实话,在这之前,苏幕一直以为活死人墓是出谷唯一的路径,所以才叫活死人墓,因为生死一念。 可现在看来,死人谷里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会成了东厂的禁地。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沈东湛回看来时的路,“就是这条道太安静,死士一直没有追过来,是没追上,还是不敢追?” 苏幕心神一震,狐疑的望着他。 “你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事实摆在眼前。”沈东湛缓步走到石门前,“这道门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那些死士如此畏惧,而不敢靠近?答案只有一个,栾胜下了死令。” 苏幕当然知道,所以现在她很是犹豫。 “不过没关系!”沈东湛脑袋一歪,“你是东厂的人,受他的禁制令,可我不是!”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东厂的狗屁规矩,关他什么事?就算是栾胜来了,以沈东湛的身份,甚至可以凌驾在栾胜之上。 若真的计较起来,栾胜还得给他沈东湛行礼! 臣与奴,终究是不同的。 石门上镌刻着一朵朵芙蓉花,或含苞欲放,或并蒂双开,何其栩栩如生,瞧着应该是精心打造的,尤其是正中央这朵半开半合的、硕大的芙蓉花。 沈东湛伸手,抚上这朵芙蓉花,“这花蕊是松动的,应该是什么机关,你且走远点。” “我们可以往回走。”苏幕退缩了。 义父的秘密,不是谁都可以窥探的,尤其是……沈东湛再怎么说,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交手多年,谁知道他存的什么歪心思,保不齐还会拿这些事,去要挟义父,威胁整个东厂。 “走了!”苏幕转身就走。 沈东湛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你是怕我拿这个,要挟栾胜?” 眸色陡沉,苏幕幽幽的转身,“沈东湛,你既知道我的意思,就该适可而止,不要窥探东厂禁地的秘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听得这动静,一墙之隔的周南和年修浑然不敢动弹,死死贴在石壁上听,这要是打起来,那还得了?他们这两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一句不客气,就能让已经发生的事情,都回到原来的位置?”沈东湛站在那里,“苏幕,不管你有没有进去,栾胜若是知道你来过在此处,你都是一样的下场。” 这话,如同针扎一般,刺在了苏幕的心头。 义父多疑,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苏幕。”沈东湛站在那里,“今儿你我一道进去,来日你就有了说辞,我便是你的借口,能活你一命。”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将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再也无法匍出唇。 “你是栾胜的左膀右臂,他纵然疑心你,在你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不会对你动手!”沈东湛勾唇,字字诛心,“而这笔账,会记在我的头上,栾胜若是脑子能转弯就该清楚,留着你……兴许能牵制我!对东厂而言,有利而无害。” 总而言之,她不是刀子就是棋子。 音落瞬间,沈东湛狠狠摁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石门缓缓打开。 “小心!”苏幕疾呼。 打开的瞬间,石门边上的石像忽然动了。 亏得沈东湛反应快,身子一撇,当即避开了石像挥来的大刀,寒光利利,擦身而过,险些将人劈成两截。 石门外头,总共四座石像,在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全部开始出动。 苏幕这才明白,为什么石像手中的刀剑,都是实打实的开过锋的,原是守门人,“不打碎他们,他们绝不会罢休!” “那还愣着作甚!”沈东湛业已出手。 这边打得火热,而墙那头,周南和年修急得像极了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能不着急吗? 石像宛若铜墙铁壁,踢不破,踹不倒,力道何其猛重。 沈东湛握剑的臂膀,都被那一刀给震得发麻,他额角渗着冷汗,与苏幕背对背站着,互为依靠,被这四尊石像团团围住。 “难怪这里无人看守!”苏幕咬着牙,喘着粗气,“这是个死局。” 沈东湛快速推开她,自个却被石像的胳膊撞出去,狠狠的摔在了石壁上,落地那一瞬,登时匍出一口血,脖颈处青筋微起。 苏幕被他这么一推,堪堪避开了袭来的刀刃,当即纵身而起,跳出了包围圈,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侧,搀着他便窜进了石室。 石室内,摆着一口大石棺。 至于里面葬着谁,苏幕和沈东湛皆来不及探究,眼下的关键,是如何摆脱这四尊要命的石像追杀?否则,他们会死在这里。 苏幕和沈东湛,原就有些疲累,如今这般纠缠,更是大量的消耗了体力,再这样下去,他们早晚得死。 “你的伤势如何?”二人已经被逼得窜上石棺的棺顶,苏幕喘着气,望着身边的沈东湛。 石室内有长明灯,火光足以照亮整个石室。 沈东湛的面色极其难看,握剑的手,手背上已有血色,可见快要撑不住。 苏幕也好不到哪儿去,方才被这些石像给震的,整条胳膊都是木的,这两日的体力消耗,不足以支撑他们,再坚持…… “我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四个小鬼难缠。”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硬碰硬不行了,根本就打不进去。” 苏幕喘着气,“那怎么办?” “要不……”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看她。 苏幕冷呵,“石门已经关闭,我跑不了!” “听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 了悟! “若是输了,我陪你死,若是赢了,咱们都能活!”沈东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堂而皇之的,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小心点!” 苏幕这一次倒是没有避开他的碰触,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躲闪的? 最后,一搏!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既然他们无法撼动这四尊石像,那就换个法子,让石像去撞石像,实现真正的硬碰硬! 事实证明,沈东湛的法子,可成! 石像内终究只是装着发条,而不是真的人,所以没有脑子,在辨别计策这一面,是空缺的,只听得两声“哗然”巨响,四尊石像瞬时被对方,切成两截,纷纷砸碎在地。 石像粉碎,刀刃落在一旁,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剩下的只有发条还在“咯吱”、“咯吱”的转动。 苏幕举起了剑,却被沈东湛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 沈东湛拂开她,“我来!” 手起剑落,发条被砍得四分五裂,这些泥塑人再也不可能站起来,所剩下的零配件,亦不可能再重合,自此消亡在这石室内。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沈东湛和苏幕无力的滑坐在边上的台阶处,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 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里,也听不到周南和年修的声音,不知二人会急成什么样? “这石棺里,是什么人?”沈东湛问。 苏幕皱了皱眉,以剑为杖,徐徐站起身来,“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头一回进这个密室。” 估计是修改密道的时候,不小心与那些密道打通了,要不然,为什么年修他们过不来,而自己却误打误撞的来了这里? 这明显,是两条道。 “看看!”沈东湛抬步往前走。 苏幕拦了一把,“欸,死者为大!” “苏幕,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话了?”沈东湛调侃,“是担心知道太多,被栾胜灭口?” 苏幕松了手,没说话。 “栾胜居然在这里放一具石棺,还真是怪哉!”沈东湛近前,将剑放在一旁,伸手扶住了棺盖,“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栾胜的秘密,还真是…… 沈东湛一用力,苏幕的眉心便狠狠皱起。 但最后,她也没拦着。 人,总有好奇心,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栾胜是苏幕的义父,苏幕偶尔想起他那眼神,心内就多了几分狐疑,难道说这石棺里睡着的,是他的心上之人? 随着沈东湛的用力,棺盖终是被推开。 苏幕抬步近前,却在下一刻愣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 “这……”沈东湛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275章 诡异 沈东湛和苏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石棺的外围雕刻着缠枝芙蓉花,层层叠叠,花枝招展,何其精致无双,栩栩如生,原以为这石棺内肯定也躺着红粉骷髅,或者美人如玉,尸身不腐。 可是现在…… “石像?”沈东湛默默的捂了捂眼睛,转而望着同样目瞪口呆的苏幕,“你义父的口味,可真够重的,弄了这么个地方,机关重重的,放了这么一口大石棺,居然是为了装一具石像?” 苏幕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么个地方弄起来,肯定费了不少心思,最后居然是为了放一具石像,还放在石棺里? “是个女的。”沈东湛摸着下颚,“苏幕,你有没有觉得这石像有点眼熟?” 眼熟? 苏幕回过神来,立在了石棺的末端,瞧着躺在石棺里的美人石像,还真别说,真的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着过?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可惜,纵然眉眼精致,却也没有属于人的气息和灵动之感。 冰冷与死气沉沉,才是石像的本原。 “是那幅画!”苏幕眯了眯眸子,“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幅画吗?” 沈东湛宛若醍醐灌顶,“仕女图!” “那幅画被收藏在尚远的书房里,装裱得极是精致,可见尚远很是珍视。”苏幕望着他,心里疑窦丛生。 沈东湛点头,“当初我能抓住尚远,也是因为这幅画。” “确切的说,是因为这幅画上的女子!”苏幕就不明白了,不管是尚远还是栾胜,一个位高权重,一个伺候皇帝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人,念念不忘? 沈东湛立在石棺旁,瞧着里面的石像,“这里有一行字。” 在石棺的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红绫不缚青丝发,故随南风作飞花?”苏幕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这得问栾胜。” 什么意思?刻在是石棺里,那定是与这女子有关,至于真正的意思,怕是只有栾胜明白。 苏幕敛眸,心内有数,有些事不一定要直接去问义父,还有一人,兴许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问一问也就有了答案。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苏幕记得每年的中秋之后的第三天,义父都会大病一场,并且数日不见人,不管是谁都不见,难道是来了这儿?且看正上方的供桌,上面摆着精致的贡品,周遭长明灯不熄,可见重视。 即便是一尊石像,也享受着这般待遇,这到底是义父的什么人? “我从来没听义父提过什么女子。”苏幕摇摇头,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义父是个阉人,沈东湛,你不会以为,这是义父的妻子?” 沈东湛侧过脸看她,“为什么不可能?太监也能对食,古往今来,这例子还少吗?栾胜心狠手辣不假,可你对他的过往,又知道多少?人,多半不是生来就无情义的。” 苏幕沉默。 “罢了,先想想该怎么出去?”沈东湛不再纠结着这石棺,转身沿着石壁周围,查找出去的路,总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 苏幕转身离开,然则还没走两步,忽然又转回了石棺前,骇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石像的发髻,一动不动。 这、这东西,怎么会在她的头上? “你在看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骤然抬头,徐徐回过神。 这是沈东湛头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些许盈动的的东西,仿佛是泪?也不知道,她这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没事!”苏幕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朝着石壁走去,“还是先出去!”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身影,这石像…… 找了一圈,最后还是苏幕掰动了长明灯,另一边的石门轰然打开。 “走!”沈东湛抬步就走。 苏幕却是拦住了他,“先把石棺合上。” “好!”沈东湛倒也什么意见,毕竟让一具石像躺在石棺里,的确有些瘆人。 盖好石棺之后,二人便快速出了石室。 石门合上的瞬间,苏幕的神色微恙,定定的望着石门,半晌都没说话。 沈东湛走在前面,苏幕跟在后面。 一时间,气氛有些不太对。 “苏幕,你在想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回过神,“周南和年修,好久没动静了!” 沈东湛顿住脚步,附耳在石壁处,静静的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很显然,他失望了,这一对活宝不知道是不是阻在了那头,又或者遭遇了死士的追杀,再次被冲散? “两边不相通,他们要跟着,不是绕路就得重新回到上面去!”沈东湛瞧着她,黑暗中四目相对,眸色微凛,“我们先出去。” 先去,活死人墓。 “走!”苏幕抬步就走。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从这密室出来之后,竟是直接进了活死人墓,且一路上没有任何的阻碍,几乎可以用畅通无阻来形容。 “可见,这条路是栾胜专属!”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沉默了,满脑子都是那石像上的东西。 第276章 还需要我教你吗? 这条路,没有任何人会拦阻,甚至于不敢有守卫。 在苏幕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义父出门动辄前呼后拥,尤其是离开殷都城,必得带着随身护卫。 这些年,想要行刺栾胜的人太多,死的死,逃的逃,即便用了雷霆之势,还是挡不住那些血淋淋的事情。 连个守卫都不设,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里的事,也足以说明那一尊石像胜过栾胜的性命。 “若是尸体倒也罢了,好歹也是一种念想,可这不过是一具石像,委实匪夷所思。”沈东湛也想不明白。 栾胜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将一尊石像藏在这里,弄得跟宝贝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藏着他的命根子呢! “这事你若是敢说出去,我定不饶你!”苏幕咬着牙,握紧手中剑,“沈东湛,我是认真的。” 沈东湛想了想,顿住脚步瞧她,身子微微前倾,忽的单手抵在她的身侧,将她困在身前,“苏幕,你确定……你是认真的?” “你觉得呢?”苏幕勾唇。 沈东湛俯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上,“杀人灭口是没机会了,堵我的嘴是不是得付出点什么代价?空口无凭,不如你写个东西作为凭证,我若三缄其口,你便允我好处。” “好处?”苏幕的脊背贴在冰冷的石壁上,羽睫微扬,瞧着他清隽的面容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呼吸略有紊乱的迹象,她下意识的别开头,不去看他。 沈东湛瞧着她别开头,一副不愿理睬的样子,可视线所及,却是她白皙光滑的脖颈,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他头一瞥,刚好对着她的脖颈,“我到底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连这点代价都舍不得,还打算让我闭嘴?” 说着,沈东湛又往前凑了凑。 恰在此时,苏幕骤然转头。 唇上的柔软,刹那间的肌肤相触,苏幕骇然僵直了脊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沈……唔?” 开口是不可能了,一开口他便趁虚而入,且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几乎是一气呵成,毫无犹豫的扣住了她的腰,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沈东湛的动作很快,快得压根不给苏幕挣扎的机会,又或者,他蓄谋已久,她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是给她机会。 眉心紧蹙,苏幕下意识的揪住了他的腰间衣裳,五指微微收紧,仿佛要扒下他一层皮。唇齿间满是他的气息,萦绕心头,让她亦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脚下有些颤,苏幕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脑子里浑浊一片,根本无法思考,连最基本的理智仿佛都远离而去。 沈东湛终是放过了她,瞧着怀里的苏幕,满脸迷茫的望着他,只觉得此番冒着生命危险闯死人谷,亦是值得。 “先收点利!”他磁音低哑,似桐木古琴悠扬,就这么不动声色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剩下的出去再说。” 说着,他依依不舍的将手,从她的后腰撤离,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回过神来便抽回手,“你莫得寸进尺。” “我若真的得寸进尺,你当如何?”沈东湛问。 苏幕愣了一下,还真的拿他没办法。 “既然拿我没办法,就不要用口头上的威胁来对付我!”沈东湛抬步往前走,“把柄和软肋,都已经展在你面前了,该如何拿捏?如何利用?不需要我再教你?” 苏幕跟在他身后,黑黝黝的地道里,他身段颀长,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可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眼前的沈东湛,和外人眼中冷漠不近人情的锦衣卫,简直是判若两人。 “沈东湛,你这般模样,旁人知道吗?”苏幕低低的开口,“若你的那些锦衣卫,知道自家的指挥使如此下作,不知廉耻,也不知作何感想?” 沈东湛没有回头,“应该会为我高兴,毕竟我这下半辈子有着落了。” “你……”苏幕被堵结结实实,哑口无言,瞧着前面黑漆漆的,她忽然有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感觉。 蓦地,沈东湛顿住脚步。 苏幕骤然转头,快速贴在了石壁上,“有打斗声。” “周南?”沈东湛环顾四周,这条道是通往前面活死人墓的,也就是说,如果周南和年修一直往前,就能走出去与他们会合。 苏幕心下陡沉,“不能出声,不然就更得追杀至死了!” “敲!”沈东湛捡起地上的石子,不大,刚好能握在掌心,“往前敲!” 苏幕颔首,“好主意!” 年修和周南正在被死士追杀,周南背上被砍了一刀,年修的胳膊上也有血,这地方位置狭小,饶是功夫再好也无法彻底施展,再加上精疲力竭,更是吃力万分。 再纠缠下去,他们两个肯定会死在这里。 恰在此时,墙那头传来了敲击声,“砰砰砰”的声音,从这头传到了那头,且一直往前走。 “跑!”周南拽着发了狂的年修,狼狈的往前跑,“别打了,走!” 这个时候再纠缠,怕是离死不远。 二人沿着敲击声往前跑,后面的死士穷追不舍。 “我、我……”年修喘着气。 周南背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背上的衣衫,但与年修不同,他是江湖出身,骨子里的那股子韧劲儿,不是年修能比的。 “我个屁,跑!”周南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别停下来!” 停下来,就是个死。 年修只觉得整条胳膊都是木的,只能靠着本能握紧手中剑,被周南拽着跑,耳畔是杂乱脚步声,唯一的希望,是一墙之隔的敲击声。 事实证明,周南在关键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死士到底是追了上来,敲击声也消失了。 周南一脚踹开了冲上来的死士,将年修推向前方,“去找你家爷!” 找到了,就有生的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年修不敢停下来,边跑边回头去看,只瞧着周南持着剑,挡住了追上来的死士,为他留出了一条生路。 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到了最后,周南记不得自己身上挨了多少刀子,只觉得捏着剑的手,黏糊糊的,脑子里嗡嗡的,唯一还记得的,是不能让这帮东西越过自己。 挡住了这条道,他们三个就能多一重活下去的机会! 寒光袭来的时候,周南的剑还扎在一死士的胸口,再想拔出来自救,为时太晚…… 第277章 如今,你也是一样了 寒光乍现,鲜血迸溅。 恍惚间,周南觉得有人托了他一把,原要杀他的死士,此刻被一柄冷剑,牢牢的扎在了石壁上,足见力道之重。 “爷?”周南瘫跪在地,浑身是血。 沈东湛立在他面前,拂袖间抽回扎在石壁上的冷剑,“找死!” “看好他!”苏幕冷然。 年修颔首,搀着周南便退到了一旁,若不是自家爷和沈指挥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吗?”年修问。 周南嘴里挂着血,以剑为杖,靠着年修的搀扶,勉力站在一旁喘口气,“死不了!” 他们这些人,死不了,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两人配合得可真够默契。”都到了这份上,周南还不忘叨叨。 年修原是要驳他两句,一想到之前他这般舍命相救,便也没再开口,由着周南叨叨,但不得不承认,沈东湛和苏幕的配合,真真极好。 手起剑落,血色飞溅。 黑暗的地道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到了活死人墓之前,那就是背水一战,不必保留,该杀就杀。 “走!”苏幕一声低喝,年修便搀着周南快速往后退。 清理了死士,沈东湛殿后,苏幕先走,四个人一前一后的退出了地道,进入了活死人墓。在这里,他们可以稍作休息,进了活死人墓,就等于有一半机会可以活下来了。 “闯出这一关,就可以离开活死人墓,我们四个是一起的,所以不管是谁去闯都是一样的。”苏幕瞧着血淋淋的周南,以及气息奄奄的年修,“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对于她用的“我们”二字,沈东湛表示很满意。 “走!”沈东湛道,“早点出去,早点完事。” 他觉得这死人谷挺好,至少在这里,苏幕不会对他太过排斥,毕竟人活一世,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但是,沈东湛也清楚,死人谷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照顾好他!”苏幕抬步往前走。 年修急了,“爷?” “我们,都要活着出去!”苏幕拍拍他的肩膀,“要好好活着,扶着他,走!” 活死人墓里,有的是死士,不过到了这里就不来暗的,玩的是车轮战,一直耗费体力,直到最后一道石门,就可以拿到令牌离开死人谷。 “我先上,扛不住了你再上。”沈东湛推开石门,“不能两个人一起,免得到时候一锅端!”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留着话出去说。”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现在说什么,都太虚妄。” 语罢,他拾阶而上,进入了石室。 苏幕站在台阶上,看着沈东湛持剑而立,室内的火光落在他身上,宛若镀了一层金色,绽着迷人的光晕,他回头看她,勾唇间宛若神祗,笑得那样邪肆不羁。 她眉心微蹙,唇角却不由自主的扬起,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居然在回应他。 对面齐展展一排死士,黑衣蒙面,拔剑相向。 沈东湛回过神,握紧了手中剑,刹那间杀气毕现。 ………… 当然,血色模糊的,不只是死人谷,还有东厂大牢。 “嬷嬷?”底下人行礼,“现如今怎么着?” 幺姑坐在那里,喝着茶嗑着瓜子,啐一口瓜子皮在碟子上,“死了吗?” “没呢,遵您的意思,卸了肚子里那东西,算是这辈子都交代了。”底下人笑着回答,“命是绝对要留着的,要不然怎么体会这感觉?只是,那丫鬟……” 幺姑顿了一下,“丫鬟就赏给你们,督主的意思,只有那个沐家的丫头归我管!” 太监虽然身子不全,可终究也是从男人过来的,偶尔亦是有需要的。既然白送这么个小东西,自然是不会放过,留条命罢了,其他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一个黄花、大闺女,到了这帮人手里,结果可想而知。 “是是是!”底下人点点头,“那现在……” 幺姑起身,随手将瓜子丢回碟子里,慢慢悠悠的朝着边上的刑架走去。 盆子里,满目殷红,浸泡着一样白色的东西。 “姑娘!”幺姑皮笑肉不笑,“以后放聪明点,听到东厂二字都得绕道走,吃够了苦头就该长点脑子,否则今日之事,只是开始!” 沐柠只睁眼瞧着自己裙子上的血,哪里还能说得出话。 “阉人也是人,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想挨这一刀?”幺姑退后两步,极是嫌弃瞧一眼盆子里的东西,“现如今你也是个阉人了,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进了东厂,还一口一个阉人,不阉了她……都对不起这般狂言。 “把她解下来!”幺姑手一挥。 底下人手脚麻利的把沐柠解下来,失去了绳索的绑缚,她便如同一滩烂泥,倒伏在血泊之中,无力挣扎。 幺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姑娘,听我老婆子一句劝,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以为雍王给你一块令牌,你就能在东厂横行无忌?你别忘了,这是殷都,天子脚下可不是雍王说了算。他送进来,本就不怀好意,你如今赔上了下半辈子,要恨就去恨他!” “拿担架来,把她抬走!”幺姑双手环胸,“顺带着,把那玩意也给她捎回去,到底也是囫囵个的宝贝,没得来日下了阎王殿,还缺了一笔,不好投胎轮回。” 底下人行礼,“是!” “我……”沐柠张了张嘴,发丝黏着血,糊在她脸上,那张脸煞白煞白。 幺姑伸手,接过底下人递来的令牌,蹲身塞回沐柠的手里,“令牌还给你,记得还给雍王殿下,免得殿下一直担心。你们把她抬上马车送回去,免得大街上被人像猴一样瞧着,丢了沈指挥使的颜面。” “是!”底下人当即把担架抬起。 幺姑顿了顿,“哦,还有那个丫鬟,没死也一道抬回去,锦衣卫的人……留在这儿不合适,太膈应。” “是!” 不多时,书香也被抬了出来,衣不蔽体,满是皆是瘀青红肿痕迹,已然昏迷不醒。 待人被抬出去,幺姑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嗓音低冷的下令,“这件事不必告知苏千户,免她烦忧,都记住了吗?” “是!”众人异口同声。 走出东厂大牢,幺姑定了定心神,这两个蠢货跑到东厂这么一闹,也不知督主会不会对苏幕起疑心?听奈风说,督主准备……去死人谷。 第278章 欠了才能牵 思来想去,幺姑还是去找了李忠。 “死人谷?”李忠心下轻颤,“不是说去办差了吗?怎么还去死人谷呢?” 幺姑没有过多解释,“你悄悄的去,就在外头候着,若是逢着他们先出来,那就赶紧带着他们去疗伤,若是督主抢先一步,恐怕要出大乱子。” “好!”李忠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幺姑叹口气,“这死人谷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一些,若是按照时间推算,这两日还不出来,恐怕生死难料。” 李忠沉默,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 “我不能久留,告辞。”幺姑转身离开。 李忠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药包,呼吸都有些急促。 “叔公?”耿少离跑出来,扯了扯他的袖口,“叔公,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一下去找义父?叔公,叔公!” 李忠这才回过神来,“欸,我这就去,这就去!” “叔公,什么是死人谷?”耿少离追问。 李忠收拾着药箱,将金疮药、止血散等物悉数塞进去,另外准备了早前炼制的丹丸,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元气。 “死人谷,顾名思义,进去就是九死一生。”李忠叹口气,伸手摸了摸耿少离的小脑袋,“孩子,你还小,有些事情我现在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点,让你义父告诉你!” 耿少离定定的看着他,“叔公,我懂。” 李忠一怔。 “山寨里的人都死光了,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耿少离垂下眉眼,“死了,就回不来了。” 李忠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那些亡故之人,多半也是希望你能活着,难过只是一时的,否则他们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难过已经过去,我现在不难过。”耿少离深吸一口气,“我就等好好读书,遵照义父的吩咐,做一个有用的人,到时候什么恩怨都可以报了!” 李忠笑了笑,“积蓄力量,厚积薄发。” “对了叔公,那个舒姐姐怎么办?”耿少离问,“她刚才出去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李忠想了想,“死人谷之事,不必告诉她,那是东厂的禁地,她去了反而麻烦。我速去速回,尽量早些赶回来。” “好!”耿少离将一旁的药包塞进了药箱里,“叔公一路小心。” 李忠提着药箱,小心翼翼的离开,此番出城,还得避开东厂的人,免得到时候栾胜知道,又得把账算在苏幕头上。 当然,也亏得李忠及时赶到,要不然还真的得出大事。 沈东湛这一关接一关的闯,苏幕则领着年修和周南,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血淋淋的走进去,又血淋淋的走出去。 最后那一关,苏幕主动拽住了他的手,“我来!” “我是男人!”沈东湛望着她,身上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血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站在背后就成,若是我倒下了,你再上。” 苏幕深吸一口气,“利都收了,不打算把本也要回去?” 沈东湛心神一震,紧了紧手中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这话居然出自她的口?他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睛里……有光。 “交给我!”苏幕拔剑往前走,“这是最后一道门,我保证,把你们都带出去!” 他们,都是因她而入死人谷。 现如今,她就得拼了命的把他们都带回去。 以前总觉得这条命无所谓,也许什么时候死了,死在外头,也不会有人难过,过些日子也就把她忘了。 但是现在…… 苏幕知道,除了年修和李忠,也会有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出生入死。 即便,是死对头。 沈东湛站在那里,看她剑出鞘,看她动如风,招招锐利,如行云流水。 相比沈东湛的沉稳,苏幕的剑招更偏向于快准狠,倾向于减少体力的消耗,这就是男子和女子的区别。 苏幕没有留情,但她不是抱着必死之心,相反的,是充满了生的希望。 当最后一名死士倒下,苏幕持着染血的剑,转身望着沈东湛,“这账,怕是真的欠下了。” “欠着好!”沈东湛大步朝着她走去,“欠着才能牵着。” 音落,他忽然抱住了她,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苏幕:“……” 年修:“……” 周南:“……” 沈东湛用力的抱着她,“可以活下来了。” “恭喜你,死不了!”她笑了笑。 年修诧异,狠狠揉了一下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别看了,你家爷没有抗拒。”周南拍拍他的肩膀,满面是血的笑着,“瞧见没有,抱上了!” 年修张了张嘴,脑子有些发蒙,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和沈指挥使?? “走!”苏幕搀着他往外走。 周南吃力的将自身重量,压在了年修的身上,“搀着点,走不动了!” “撑着!”年修搀着他,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来时四个人,出来也是四个人。 重见天日,是怎样美好的事情。 走出了死人谷之后,周南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不见天日了这么久,重新见着外头的天,就是比里头的更蓝,自由的感觉真好!” “出来了,就能活!”年修吃力的搀着他,扭头看着他的面色,只觉得有些心慌,“你、你还好吗?” 周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蓝天白云趋于黑暗,阳光烈烈落在身上,亦逐渐冰凉。 下一刻…… “周南!”年修惊呼。 沈东湛和苏幕齐刷刷转头,骇然惊觉,周南已经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面如死灰。 “周南?”沈东湛疾步返回,慌忙去探周南的腕脉,“还活着!走!” 苏幕猛地握紧手中剑,“有马蹄声!” 第279章 腹黑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有马蹄声,可不是什么好事。 尘烟四起,马蹄声声。 栾胜策马直奔死人谷,听说锦衣卫那头自苏幕离开便没了动静,又说沈东湛这些日子出了城就没回来,他的心里便格外不踏实。 皇帝这几日身子略有好转,栾胜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捋一捋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马队疾驰而过,尘烟终是落地。 苏幕走出林子,瞧着尘烟消失的方向,眉心微凝,所幸出来得及时,否则沈东湛肯定会被义父逮个正着,这要是动了杀机,沈东湛必死无疑。 若是沈东湛死在这地方,谁又能查得清楚呢? “还好出来得及时,否则都找不到柜子躲。”沈东湛背着周南,“走!”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山,离开这里地方,为周南找地方疗伤,不然这奄奄一息的小子,以后得吃元宝蜡烛了。 “等下!”苏幕愕然。 怎么还有人? 可不是吗? 马蹄声,再次响起。 眼下他们已经出来了,再回林子深处不太可能。 “上树!”沈东湛挟着周南窜上了树梢。 苏幕与年修纵身而起,稳稳落在树上。 马蹄声渐近,年修疾呼,“是李大夫!” “忠叔?”苏幕眼前一亮,飞身落下,“忠叔!” 知道栾胜赶在了前面,李忠正急着赶路,寻思着就算来不及,也得赶过去,万一真的受了伤或者别的什么,好歹帮苏幕捡条命。 可没想到,苏幕居然从天而降。 “哎呦我的小祖宗!”李忠急忙勒住马缰。 马声嘶鸣,马前蹄高高提起。 “爷?”李忠呼吸微促,慌忙翻身落下,红着眼打量着苏幕,“怎么一身血?伤着哪儿了?” 苏幕回头望着沈东湛与周南,“先保住他!” “哟,怎么伤成这样?”李忠二话不说便解下了药箱,倒出药丸,“先吃这固气丸,保住这一口气,赶紧找个地方,我再给瞧瞧!” 沈东湛伸手接过,快速喂进了周南的嘴里,冲着李忠道了一句,“多谢!” “走!”苏幕环顾四周。 栾胜去了死人谷,若是知道她已经出来,肯定会马上折返,所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离开再说。 所幸,他们的马都还在。 快马加鞭,行至僻静的村庄处,沈东湛将周南放下,寻了山脚下的农家养着。 苏幕与年修在外头候着,李忠与沈东湛在内照顾着。 “爷?”年修叹口气,“督主若是找不到您,怕是会直接赶回去,若是您又不在提督衙门,不在苏宅,督主肯定会怀疑。” 追杀他们的死士,都死了,死人不作数,但若是殷都城内也没有她的踪迹,栾胜一定会怀疑…… “怀疑就怀疑!”苏幕在赌,“我有的是说辞,何况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他到了死人谷肯定先查那间密室。” 年修一怔,“密室?” “义父素来小心谨慎,到了死人谷,肯定会先查一遍再出来。”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料定他不会出来得太快。” 所以,暂时不着急。 事实,诚然如此。 栾胜进了死人谷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了密室。 连奈风都不敢进那地方,只能在活死人墓里的道口候着,这些年督主一直是如此模样,奈风早已习惯。 一个人,一间房,一口石棺,一尊石像。 栾胜踏入石室内,满地都是门口四尊石像的残渣,刀剑散落一地,尘泥乱做一团,惊得他慌忙去推石棺。 棺盖打开的瞬间,栾胜的手都在颤抖,紧赶着检查石像。 “还好,还好!”栾胜呼吸急促,“没事就好!” 石像完好无损,依旧安安静静的,了无声息的躺在石棺里。 “没事就好。”栾胜如释重负,“你莫担心,我一定会重新铸四个护法,护你周全,不,是六个,八个,只要你能安然无恙,我会不惜一切。绫儿,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能有事。” 他伸手,温柔的抚过石像的面庞,一如昔年光景。 谁能想到,惯来心狠手辣,反复无常的东厂提督,对着一尊石像却是极尽温柔,仿佛……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可惜,石像始终是石像。 触及无温,冰冷如常。 “少时倍觉权势高,如今只敢忆旧朝,不见红绫青丝发,南风吹尽枝头花。”栾胜俯首,轻轻吻过石像的眉心,“绫儿,我后悔了!” 世上最缺的便是后悔药,最痛的便是憾而无补。 奈风一直在外头等着,一个时辰之后,栾胜才从里头出来。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她回去了?” “出去了!”奈风俯首。 回去和出去,是两个概念,奈风没有收到,苏幕回城的消息,自然不敢轻易答复栾胜,免得说多错多。 “杂家就知道,她可以出来。”栾胜轻呵,“到底是一手养出来的人儿,有几斤几两,杂家心里清楚得很。” 奈风道,“所以督主……” 明知苏幕可以活着出去,还是让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验证她的服从性,看看她的心是不是还在东厂。 若不服从,等待她的只能是灭顶之灾! “罢了!”栾胜拂袖而去。 一句“罢了”倒是让奈风松了口气,督主这是愿意放过苏千户了? 马队重新上路,快速离开死人谷。 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发现。 周南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人暂时还在昏迷之中。 “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李忠由衷的感慨,在脸盆里洗了手,“十一刀,位置都在要命的地方,所幸刀口不深,要不然随便一处,都能要他的命!尤其是这背上的一刀,啧啧啧,真是厉害得紧啊!” 沈东湛靠坐在窗口位置,面色发白,“没事就好!” “放心,我给他清洗了伤口,上了药止住血,伤口也缝合了一下。”李忠擦干手上水渍,忽然神情一震,“来,我给你也看看。” 沈东湛靠在那里没有动弹,呼吸有些发烫,任由李忠为他探脉。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南身上,谁都没注意到沈东湛的虚弱,不,不是没注意,而是他惯来一副清贵之态,不管什么时候都给人以沉稳的感觉。 可是现在,李忠瞧着他掩在袖中的手,满是血糊糊的,再探着他这紊乱的脉象,更是心惊肉跳,慌忙撤了手跑出门,“爷?” 苏幕心下一怔,顿觉不好,赶紧往屋内跑。 乍一眼沈东湛这副样子,苏幕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脚下都有些发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沈东湛?” 沈东湛虚弱的靠在窗口位置,听得她的声音,勾唇眨了一下眼,“放心不下我,亲自来照顾我?事先说明,若这样当做还债,不成……” “忠叔?”苏幕转头望着李忠。 李忠已经重新打开了药箱,“我还以为,他与你差不离,都是皮外伤,又或者沾的旁人的血,没想到竟都是他自己的血,瞧着云淡风轻的,只关心着周南有没有事,自个倒是只字不提。” 说周南是铁铮铮的汉子,倒不如说沈东湛更是条汉子。 “演得可真好!”苏幕伸手便去扒他的衣裳,只一眼他胸前的新旧血痕,她的手便僵在了半空,呼吸骤然一窒。 这么多伤? “哎呦?”李忠赶紧道,“去拧帕子过来,把他的血口子清理干净,方便我处理他的伤口,再晚了怕是来不及。” 苏幕回过神,赶紧去拧了帕子,动手擦拭沈东湛身上的血色,越擦越惊心,越擦越心颤。 他的血,染在她的手上,将她白皙的手背,染得殷红。 她定定的望着他的伤口,他垂眸,定定的望着她。 “不疼!”沈东湛开口,“真的!” 苏幕随手将帕子丢在一旁,“忠叔?忠叔……” “别急别急。”李忠赶紧将金疮药倒在了沈东湛的伤口处,继而拿起了针线,“伤口太深,就得缝合一下,否则再次开裂,后果不堪设想。” 此处又是在外头,根本无法安心静养,自然要处置妥当,以免后患。 苏幕头一回心生不忍,居然不敢去看李忠缝合的过程。 瞧着她别开头的样子,沈东湛白了一张脸,皱起了眉头,针扎进了肉里,说不疼是假的,只是习武之人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可是…… “嗯……”沈东湛发出低哑的闷声。 苏幕心头一颤。 “嗤……”他倒吸一口冷气。 李忠额角满是冷汗,“疼也得忍住,沈指挥使,这可是要命的事儿,止住血才能保住命啊!” “我、我知道!”沈东湛呼吸微促,“就是有些坐不住,眼前有些晃。” 苏幕往他身边靠了靠,终是做了他的垫子,由着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乎,她站着,他坐着。 再后来,李忠缝合脊背伤口的时候,沈东湛干脆将脑袋埋在了她怀里,伸手圈住了她的腰。 苏幕:“……” 李忠:“……” 要不是李忠行医多年,骨子里的医德不允许他做出过分之事,怕是真的要手抖,把缝合伤口之事,变成报复性的“针灸”。 苏幕将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作响,可瞧着李忠针针血淋漓了的,只得按捺住所有。 别开头,伸出手,苏幕反抱住了他的双肩,以克制沈东湛的“轻颤”,免得针扎歪了,到时候更麻烦。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兀自勾唇。 第280章 希望你能幸福 血淋淋的伤口被缝合完毕,李忠手上都是血,自然没办法再帮着沈东湛清理伤口,这任务显然就落在了苏幕的身上。 苏幕眉心微凝,终是没多说什么,搀着沈东湛去木板床躺着,转身又去打了热水。 “爷?”年修正在屋边上烧水,“要不,奴才去?” 这事儿,哪能让爷去伺候。 “不用了。”苏幕端着热水进了门。 李忠收拾完了药箱,将药丸放在桌案上,转而拿起药包,“我……我这就出去,让年修帮着煎药?” “好!”苏幕点点头。 待李忠离开,苏幕便坐在了沈东湛的床边,默默的拭去沈东湛身上的血迹。 沈东湛坐在那里,感受着温热的帕子,在背上擦拭,她应该是极力的压抑着力道,毕竟杀惯了人,如今却要救人,这力道上不好把握。 帕子浸在水中,血色瞬时蔓延开来。 苏幕重新拧了帕子,然则下一刻,她稍稍愣怔,这胸前…… “有点冷,你快些。”沈东湛提醒她,“疗伤变成风寒,你是想要的我命吗?” 苏幕瞪了他一眼,半猫着腰擦拭着他胸前的伤口,胸前这一刀很深,肩膀下的疤痕很久,可见是陈年旧伤。 “这一刀,是我第一次为皇上办差的时候,挨的!”沈东湛低头,“当时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谁知道居然活下来了。” 这种经历,苏幕感同身受。 每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每次都活下来了。 苏幕仔细擦拭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其后放下帕子,为他上药,动作还算娴熟,“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你有没有兴趣是一回事,我解不解释又是另外一回事,免得来日问起来,倒是我有错在先。”沈东湛吃痛。 苏幕狠狠的摁了一下他的伤,冷眼睨着他那副“理直气壮”解释的模样,“谁要问你这些,自作多情。” “那也是情。”沈东湛低头,便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苏幕,我两出生入死,同生共死了多回,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苏幕放下药粉,转身取了绷带,“自然有。” 沈东湛翘首以待。 “遇见你,准没好事!”苏幕瞪了他一眼。 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在他身上,缠在他胳膊上,她微凉的指尖在触及他滚烫的肌肤时,宛若被灼了一下,略带着轻颤。 待包扎完毕,苏幕去倒了杯水,“喝口水,躺下歇息!” “好!”沈东湛伸手接过,喝了两口便有些坐不住了,只是面上依旧带着几分笑意,“我若是闭上眼睛,你会走吗?” 苏幕没理他。 “回殷都城去?”沈东湛问。 苏幕接过他手中的空杯,“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她会留下来。 沈东湛笑了笑,骤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沈东湛?”苏幕骇然,断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倒下去,慌忙去探他的额头,“好烫?忠叔?忠叔!” 李忠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进来,挽起的袖子还来不及放下,“怎么了?怎么了?” 还以为苏幕怎么了,谁知道她竟是坐在木板床边,紧握着沈东湛的手,满面焦灼,尤其是在李忠跑进来之后,她就这么巴望着。 李忠心里咯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苏幕也有这样的一面。 “忠叔,他晕过去了!”苏幕倒是未曾察觉自己的变化,“身子烧得滚烫,会不会烧坏?” 李忠回过神,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别看他什么都不说,只字不提伤势,实则伤得比周南重得多,能撑到现在委实不容易,这臭脾气跟你有的一拼!眼下这高热是伤势引起的,我也没什么法子,等药煎好了灌下去,就能起效。” “难道任由他这样烧着?”苏幕忙问。 李忠道,“那我去打盆温水,多帮他擦擦身子,能降降温。” “好!”苏幕点头。 李忠的眉头跳了跳,到也没敢多说什么,抬步走出了房门,只是出去之后,还不忘回头多看两眼,面色凝重。 “李大夫,你看什么呢?”年修拿着蒲扇,不解的望着李忠,“神色怪怪的。” 李忠端着脸盆去了炉子边上,“爷好像动心了。” “不可能!”年修一口否决,“沈指挥使对爷有救命之恩,爷只是投桃报李罢了!照顾他们,也是基于死人谷的情义而已,你别瞎猜。” 李忠摇头,“小子,要不怎么说你们年轻人后知后觉呢?有些东西,不能光靠猜,得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方才我进去的时候,爷正握着沈指挥使的手,那种真情流露,估计她自己都未能察觉。” 听得这话,年修中的蒲扇“嗒”落地,“什么?” 真情流露? “人啊,总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李忠打了水,以指尖探了探水温,温度正好,“沈指挥使发烧了,屋内只有爷一人盯着,你且留心着药,煎好了就端进去,帮着伺候。我待会就去城门口看看,万一有什么动静,咱也好随机应变。” 年修点点头,“明白!” 李忠将水端进去,倒也没多说什么,瞧了瞧周南的状况,再看了看沈东湛的状态,叹着气离开房间。 “忠叔?”苏幕拧着帕子,擦着沈东湛的面颊,心下有些混乱,“他会没事吗?” 李忠想了想,低声问了句,“您是真的想让他活下去吗?爷,可要想好了,趁他病要他命,从此以后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就可以独占皇上的恩宠。” “忠叔,若我真的要杀他,定是要面对面,光明正大的动手,绝不是现在这样趁人之危。”苏幕回答得决绝。 李忠点点头,“那我……便明白了!” “忠叔,我这不是、不是手下留情,我只是……”苏幕意识到,自己好似脑子凌乱,有些不知所谓。 李忠瞧着她,倒是颇为欣慰,“小姐,您长大了,有些东西是该去体验一下,我原本一直担心,若是哪日我走了,留下你孤苦一人,那可怎么好?沈指挥使是个沉稳之人,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心的,否则怎么会闯这死人谷,与你同生共死?” “忠叔?”苏幕面色发青。 李忠笑了笑,“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能幸福。”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说不出话来。 第281章 你所有的选择,都是我 直到李忠出去,苏幕都没回过神来,就这么愣愣的坐在了床边,眼神发直的盯着昏迷的沈东湛,脑子里唯有那两个字——幸福!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生命里就已经剔除了这两个字,可现在忠叔重提,她竟也生出了几分异样的心思。 且看着双目紧闭的沈东湛,苏幕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般阴魂不散呢?为何非要招惹我?你可知道,我们这种人一旦动了心思,就再也拿不动剑了。” 说着,她瞧着桌案上,摆着的两柄剑。 一柄剑是她,另一柄剑是他。 放下剑,瞧着容易,实则何其艰难。 “沈东湛!”确定他暂时不会苏醒,她轻轻的将掌心贴在他手背上,微微收紧握住,如同当日他也这般紧握过她的手,“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蓦地,沈东湛的手冷不丁翻转,反握住她的柔荑。 苏幕:“……” “很简单,从了我。”他闭着眼,如斯言说。 苏幕想抽回手,奈何沈东湛握得生紧,惦记着他身上有伤,苏幕便也没敢用力挣扎,“沈东湛,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便是。”他仍闭着眼。 沈东湛身上的高热未褪,掌心滚烫得有些灼人,他紧握着她的手,高温止不住的熨烫着她的肌肤,让她呼吸紊乱,心下迷茫。 恍惚间,苏幕又听到了他低哑的哼唧声,好似极为难受。 “你松手,我帮你擦擦。”苏幕只能尝试着,软下了声音哄他,“帮你降温。” 沈东湛幽幽的睁开眼,平素凌厉若鹰眸,如今却如一汪深潭水,潋滟波光,漾开的波纹都在诉说这内心深处的欢喜。 他虚弱得只能维持一星半点笑意,却始终是那副故作轻松的样子。 她说要帮他擦一擦,帮他降温。 他艰难的扯了唇角,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是固执的不想松开手,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如同要糖吃的孩子,“那你……别走!” “我……”苏幕的另一只手,紧了紧掌心里的帕子,低声说了句,“我不走。” 仿佛得了赦令,沈东湛终于松了手。 苏幕坐在那里,出神的望着他的睡颜,沉静而美好,让人瞧着就很是安心,说不上的迷醉,盯着自己的手半晌,上面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掌心温度。 过往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耳畔萦绕不去的,是他的磁音杳渺。 死人谷里的相扶相拥,他将她抵在石壁上轻薄,拽着她的手不放,危险关头总是挡在她的面前,他说:欠着才能牵着。 眼角忽然有些湿润,苏幕低头苦笑着,在水盆里拧了帕子,沿着他的面部轮廓擦拭着,一点点的描摹着他精致的五官。 收了帕子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终是站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将唇贴在了他的额心。 朱唇浅落,似梨花落雨,却触碰的刹那间,于内心深处绽开了绚烂的芙蓉花,如春风拂境,万妍同放。 端起脸盆,苏幕快速走出了房间。 床榻上,某人勾起了唇角,扬起欢喜的弧度。 “爷?”年修还在煎药,赶紧丢下蒲扇,接过了苏幕手里的脸盆,“您的脸怎么了?” 苏幕一怔,转而心虚,“什么、什么怎么了?” “您是不是发烧了?”年修慌忙倒了水,快速转回,“脸那么红,是不是伤口恶化?您的伤、伤怎么样?” 苏幕呼吸微促,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我没事,你好好煎药,别到时候把药煎砸了。” “您真的没事?”年修还是不放心。 苏幕将蒲扇塞进他手里,“让你煎药就煎药,愈发的唠叨,也不知随了谁的?” 年修:“……” “我去四处转转,免得义父的人找过来。”苏幕找了个由头,快速离开。 年修疾呼,“爷,李大夫说是去城门口看情况了,一会才回来,您可别走远了,屋里那两个,奴才怕自个不对付!” “知道!”苏幕头也不回。 所幸的是,城门口没什么异常,这村子附近也都极为安静,没有见着东厂的人活动。 夜色沉沉,山里的夜格外宁静,透着丝丝沁凉。 苏幕站在篱笆院前,瞧着黑黝黝的夜色,心头微沉。 “城门那边没事,我便回了一趟苏宅,说是督主回来之后就被皇上传召进了宫,想必没什么大碍,他暂时顾不上你。”李忠行至她身边。 苏幕低低的应了一声。 “屋里那两个,伤势已有好转,命是绝对能保住的,您只管放心就是。”李忠又道,“我没别的本事,只能给人瞧病治病,除了这些,我也不知能为你做点什么。” 苏幕侧过脸看他,“忠叔已经做得极好,多谢忠叔。” 李忠笑了笑,“您这是折煞老奴了!” 行了礼,李忠默默的退开。 “爷?”年修轻唤。 苏幕转回,年修熬了点粥。 “我来!”苏幕端着粥往内走。 周南已经被移到了另一间屋子,眼下这屋内只有沈东湛一人。 苏幕端着粥进门,“起来,喝点粥!” 沈东湛吃力的撑起身子,呼吸有些微促。 见状,苏幕快速放下手中的粥碗,扶了他一把。 如此紧张之势,二人皆是一怔,四目相对的瞬间,竟双双红了脸。 她欲抽手,却被他当场反握住。 “扶着我,我撑不住。”他嗓音低沉,呼吸都是滚烫的,可见身上的高热未褪。 苏幕抿唇,只是应了声“嗯”便没了下文。 待扶他坐正,她将粥碗递上。 “我……”沈东湛咳嗽了两声,“手上没力气,端不住。” 苏幕正欲辩两句,想了想便抬手探他的额,还真别说,额头的温度着实尚高,发烧的滋味苏幕深有体会,没力气实属正常。 如此,她便也没多说,端起了粥碗,勺一匙,轻吹。 “吃!”苏幕说。 沈东湛张了嘴,瞧着她眉眼温和的喂他喝粥,连半点脾气都见不着,安静得仿佛不是她。 “喝粥就喝粥,盯着我看作甚?”苏幕终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沈东湛如释重负,“好看自然要盯着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是图我这张脸?”苏幕问得直接。 沈东湛想了想,“你可以往大了说。” 苏幕:“……” “图我这东厂千户的位置?”苏幕顾左右而言他。 沈东湛咽下嘴里的热粥,低低的开口,“许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苏千户误会了,这东厂千户的位置,我还真不稀罕。” 苏幕眉心微蹙,抬眸望他。 “偌大的东厂,我都瞧不上眼。”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苏幕,我只图你。” 苏幕的心,猛地漏跳半拍,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汤匙。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不会还听不懂?”沈东湛直勾勾的望着她,“苏幕,我心悦你。” 苏幕快速放下手中粥碗,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他幽幽的声响,“你只管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是欺君之罪。”苏幕望着他,“若皇上知道我是……” 沈东湛无力的靠在那里,“三个选择,其一,杀了我灭口;其二,我卸去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带你回华云洲,把你藏起来;其三,哄我。” 苏幕微怔。 “我陪你留在殷都。”他勾唇看她。 许是因为高热不退的缘故,烛光里的沈东湛,病容慵懒,容色妖冶,像极了降世的妖,他便靠在那里,半勾唇角半带笑,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的答案。 “沈东湛,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点点头,“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若喜欢,必定不会放手,我若不悦,死亦不会屈服。苏幕,给我个答案,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陪你出生入死。” “我若不愿呢?”苏幕问。 沈东湛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那我就等,等你点头,终有一日你会答应的。又或者,哪一天,你让我替你收尸。” 苏幕站在那里,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烛火无声,一室晦暗。 沈东湛吃力的掀开被褥,走下了床榻,站在了她的面前,“我沈东湛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没有第三种可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幕问,“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沈东湛想了想,“大概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的缘故,总有一人比你更了解自己,那便是你的对手。” 他伸出手,“苏幕?” 深吸一口气,苏幕皱眉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好半晌她才回过神,重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沈东湛,我的把柄在你手里,我又能……拿你怎样呢?” 下一刻,她伸出手。 双手紧握的瞬间,沈东湛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与其杀人灭口,倒不如让我为你所用,不知苏千户意下如何?” 苏幕微微僵直了身子,鼻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意乱情迷的应了声,“好!” 第282章 父子博弈 当天夜里,苏幕便守在沈东湛的床边,别看他之前叫嚣得慌,这高热一上来,便昏昏沉沉的成了软脚虾,唯一不变的是他那股执念,拽着苏幕的手死活不撒开。 最后李忠和年修也没了法子,只能由着沈东湛去。 夜色沉沉,苏幕坐在沈东湛的床边,瞧着敛尽煞气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自觉的扯了扯唇角,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倒是安静得很。”她想起了沐柠,那毕竟是沈东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也是唯一被沈丘承认的齐侯府世子妃。 有沐柠这个障碍在,别说是东厂,饶是齐侯府也不会答应他们在一起。 黎明前夕,沈东湛的烧终于退了,出了一身的汗,但人也跟着舒坦了不少,苏幕趁机抽出了手,离开了房间。 “爷?”年修诧异,“现在就走?” 苏幕点点头,“不能跟他一起回去,否则是要出乱子的。忠叔?” “我知道!”李忠点点头,“我会看着点,等到他们醒来再说。” 苏幕翻身上马,“走!” “爷?”李忠站在马下,“若是他醒了,我该怎么说啊?” 苏幕想了想,“你就照实说,他会明白的!” “好!”李忠点点头,“那你自个路上小心,回去之后记得吃药。我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叮嘱过了,少离知道该怎么办。” 苏幕勒紧马缰,“忠叔,帮我照顾好他。” “我知道。”李忠笑了笑。 苏幕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房门,终是狠狠皱了皱眉,扬鞭策马而去。 年修,紧随其后。 马蹄声声,赶在天亮之前,赶回殷都城内。 城门虽然关闭着,可谁敢拦着苏幕? 苏幕策马,直奔回苏宅。 “爷,要不要先去提督衙门?”年修是真的担心,督主翻脸无情,如今知道她离开了死人谷,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复命,心生怀疑也就罢了,怕就怕又要再予惩罚。 苏幕丢开马缰给马奴,大步流星的朝着药庐走去。 不得不说,耿少离是好样的,苏幕没有白疼他,都这会了,小家伙还裹着棉被坐在药庐门前的台阶上,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 “怎么不回房睡?”苏幕蹲下来。 耿少离正靠在门框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骤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当即睁开眼,“义父!” “嘘!”苏幕示意他莫要激动。 耿少离连连点头,当即扯住了苏幕的衣袖,“义父,您没事?” “我没事!”苏幕牵着他往内走。 进了药庐,苏幕松开手。 耿少离的动作倒也快,将棉被搁在一旁,便屁颠颠的去拿了早早准备好的小药箱回来,“叔公说,义父回来肯定用得着。义父,叔公没找到您吗?怎么没跟您一块回来。” “他还有事。”苏幕笑了笑,“我先回来,这东西留下,你去睡!” 耿少离定定的望着她,“义父真的没事?” “小孩子不睡觉,是长不高的。”苏幕拍着他的肩膀,“赶紧回去!要是没精神,先生肯定要罚你的!” 耿少离挠挠额头,“那我这就去,义父您若是有什么事,定要叫我。” “对了,她呢?”苏幕问。 耿少离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过来,义父问的是舒云,“这些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早出晚归的,不过这神叨叨的倒是好些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苏幕顾自狐疑。 耿少离道,“我进她的屋子悄悄的翻找了一下,发现她的被褥、枕头底下,衣柜里还有抽屉里,反正能放东西的地方,全都塞着东西,不是护身符就是香囊,屋子里的味儿就跟寺庙里一个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还真是有些闹不明白了。 探子回报,舒云最近还是在放河灯,别的倒是什么毛病没有,就是这点有些怪异。 “义父放心,我会继续盯着的。”小家伙信誓旦旦。 苏幕抚过他的小脑袋,“赶紧回去歇着!” “是!”耿少离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房间。 年修近前,“爷,这舒云到底抽了哪门子疯?该不会是脑子被门夹了,所以……” “闹不好,是撞邪了!”苏幕勾唇,“平生不做亏心事,何来邪祟之说?” 年修点头,“说明她做了亏心事!” “天亮之后,把血水泼出去,让人去医馆抓药,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病了,听明白了吗?”苏幕瞧着小药箱里,沾了血的绷带。 这些绷带自然不可能是她的,是李忠特意留下来,留给她的! 从死人谷出来,要想毫发无伤是绝不可能,没有及时回到殷都,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若是苏幕受伤太重,半道上去疗伤了,就足以解释,她出了死人谷之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来复命。 天亮之后,栾胜从宫里回来,便亲自来了苏宅,进屋的时候,恰好瞧见年修让人把血水端出去,他自个正在收拾染血的绷带。 “督主!”见着栾胜进门,年修赶紧行礼。 苏幕勉力撑起身子,“义父?” “躺着!”栾胜大步上前,将她摁回床榻上躺着,“受了伤就不要逞强,什么都可以重来,就这命……不敢糟践。” 苏幕颔首,“是。” 说话间,栾胜已拂袖坐在床边,“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都下去!” “是!”奈风行礼,冲着年修递了眼神,便领着所有人退出了房间。 年修满心担虑,可栾胜在这儿坐着,他哪儿敢造次,只能战战兢兢的跟着奈风,一起退出了房间,“奈大人,您……” “督主的事情,我无权过问。”奈风知道他的意思。 年修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若真的为了苏千户好,平素就多劝着点,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督主的眼睛!”奈风别有深意的开口。 年修尴笑两声,没了下文。 房门紧闭。 栾胜瞧着一旁煎好的汤药,伸手端起,指尖触着碗盏探温,“温度刚好,纵然你本事不小,但受伤也是真,这药……得喝!” “多谢义父!”苏幕伸手接过。 药,是真的苦。 但,必须喝。 栾胜瞧着她,仰头间将汤药一饮而尽,眸色微沉,“现如今的死人谷,与你当日不太一样了,内里的死士愈发的心狠手辣,但也愈发听话了。” 苏幕心头陡沉。 “不听话的都死在了里头。”栾胜继续道,“有赖清理。” 苏幕没说话,依着她平素的秉性,该冷心冷肠,这才是东厂千户,该有的模样。 “来,杂家帮你看看!”栾胜伸手便扣住了苏幕的腕脉。 苏幕倒是想撤回手,奈何……栾胜目光太过犀利,仿佛能看清楚一切,以至于她不敢动弹,免得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血脉逆行,脉象紊乱,着实是内伤在身。”栾胜深吸一口气,“皇上那边,杂家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再罚你。只是,皇上觉得你太无能,来日再想得到盛宠,怕是不易!” 苏幕面无波澜,“苏幕是东厂的奴才,纵然有所恩宠,也是皇上之于东厂,之于义父的关系,苏幕不敢争宠!”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心思太细。”栾胜幽然轻叹,终是握住了她的手,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凡事不可太尽,否则还是会出事!” 苏幕缩了缩手,然则下一刻,栾胜冷不丁捋起了她的袖子,露出了她胳膊肘上的守宫砂。 “义父?”苏幕骇然。 栾胜眸色幽深,低低的呵笑了一声,“沈东湛在哪?” 第283章 他不高兴,是因为这张脸 气氛忽然有些凝重,苏幕不卑不亢的瞧着栾胜,心里揣摩着栾胜的真实意图,半晌过后,她才神色寡淡的问,“义父是想知道沈东湛的下落,还是想问,我与沈东湛到底有没有私相授受?” “是吗?”栾胜淡然撤了手,漫不经心的捋着袖口的褶子,“那你是知道的呢?还是不知道?” 苏幕低咳了一声,“许是我该葬身狼腹,才能对得起义父的教养之恩。” 听得这话,栾胜眉心一蹙,便也没了下文。 “义父,若我要背叛您,绝不会去投奔锦衣卫,想来谁都不会喜欢叛徒。”苏幕神态自若,“沈东湛不是省油的灯,我背叛您就等于背叛太子殿下,锦衣卫岂能容我?” 这是大实话。 “我与他的情分,不过是定远州的救命之恩罢了!”苏幕半垂着眉眼,“若无他,我早就死在了尚远的刀下,肩上的伤痕犹在,义父若不信,可找尚远问个究竟。他一刀,险些将我劈成两截!” 栾胜望着她,没有说话。 “我这条命是义父给的,若无义父这些年的教养,断然没有我的今日。”苏幕勉力爬起来,跪在床榻上行礼,“义父要杀要剐,苏幕绝无怨言。” 栾胜的指尖,轻轻勾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抬头迎着他,“这些年杂家与你的情分,远胜过这些,杂家又岂会不信你?只有一点你且得记在心里,这世间男儿多薄情寡义、油嘴滑舌,你若真是个男儿倒也罢了,偏你不是。” 苏幕的心里,微微紧了紧。 “看看太子,再看看睿王,哪个男儿不是三妻四妾?”栾胜的指腹,在她的面上轻轻摩挲着着,那样眷恋着这张容脸,“义父想把最好的给你,你莫要辜负这份苦心。女儿家长大了,总归是要想俊俏郎君的,可这是寻常人家,苏幕……你不一样。” 苏幕磕头,“是!” “心不由己这种事,杂家明白。”栾胜叹口气,“起来。” 苏幕撑着身子重新坐靠在软垫上,“义父放心,我有分寸。” “救命之恩是该报,毕竟不能让沈东湛拿捏把柄,但……”栾胜言尽于此,“明白吗?” 苏幕点头,“明白!” “宫里头,太子殿下念叨了你数日,得空去一趟。”栾胜起身。 苏幕心下一惊,“义父?” “杂家知道,上次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他毕竟是太子,尊享荣耀,来日即位便是新君,不可轻易得罪!”栾胜知道她的担虑,“白日里去,免于叨扰。” 苏幕不得不应承,“是!” “好好养伤!”栾胜走的时候,微微歪了一下头,瞧着她脖颈处的细痕,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条细痕是当时滚落在草坡下,被草叶所刮,伤口极浅却极长,从脖颈处延伸到了鬓间位置,险些划到了面上。 瞧着栾胜的神色,苏幕心知他不悦,当即伸手捂住了那道细痕。 栾胜眸色如刃,“以后小心点,莫要伤了脸,要知道……面带伤痕,是不配伺候在御前的!苏幕,你太不小心了。” “是!”苏幕捂着细痕,没有解释。 这事,终究是栾胜自己的缘故,让她去了死人谷,难免会有所损伤,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是苏幕有错在先,他不过是……略施薄惩而已! 从苏宅出来,栾胜的面色一直沉着。 “督主,没事?”奈风低声开口。 栾胜抬步走下台阶,“心大了,难免藏了点不该藏的心思。” “苏千户效忠您,这是毋庸置疑的。”奈风相信,苏幕是绝对不会背叛栾胜的,但关于苏幕和栾胜私底下有所往来之事,他也没个合理的解释。 东厂和锦衣卫,素来水火不容。 “藏了二心,就是背叛!”栾胜抬步上了马车。 奈风赶紧搀着,只是这心里头有些微沉。 人,又不是木头,自然是有心思的。 何况,以苏幕的相貌与本事,本就难以泯然于众。 待栾胜的马车离开,年修赶紧转回,“爷,督主走了!奴才刚刚瞧着,督主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不太高兴啊!” 苏幕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脖颈处的细痕,“他不高兴,是因为我差点破了这张脸,从小到大,只要我伤着脸,他就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倒是!”年修点头,“不过,督主没有苛责,便是万幸。” 苏幕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苛责,是因为太子殿下。” 肯定是李璟说了什么,栾胜才会稍加收敛,老皇帝身子愈发不济,朝廷上关于储君之争,愈演愈烈,睿王受责,雍王成了众人观望的对象,局势不明不白的,谁也不知道,这江山社稷最终会落在谁的手里。 “太子?”年修顿了顿,“督主又让您去见太子殿下?” 上次那事,若不是周南放的一把火,还不定要怎么收场呢! “细作是谁的人,虽然没查出个所以然,一个个咬死不承认,但随着现在一桩桩事情的浮现,我心里隐约有了猜想。”苏幕冷笑,“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年修替苏幕梳洗,束发。 “这两日我便在家里待着,告假。”苏幕道。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刚从死人谷回来,自然是受了伤的,要好好静养。 “好生打探着外头的动静。”苏幕缓步行至窗口,伸手推开了窗户,“顺便,帮我查一查,尚远现如今在哪儿?” 说是在天牢里,可天牢那么大,到底是在死牢呢?还是早就提出来了,单独关押?又或者在别的什么犄角旮旯里? 义父办事素来滴水不漏,苏幕若没有查清楚,可不敢轻举妄动。 “尚远?”年修不解,“爷,这定远侯府都让咱一锅端了,您怎么还惦记着尚远呢?” 苏幕目色沉沉,“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来也只有尚远能给我个答案。” 那尊石像何其陌生,不管是五官还是容貌,都不是她所熟识的人,可是石像发髻上的那枚簪子,却是娘亲的随身之物。 娘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哪日你成了亲,娘就给你。 是以,这东西是绝对不会赠予他人的,所以苏幕不明白,为什么娘的东西,会被雕刻在石像的发髻上,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什么渊源? 然则,综合栾胜看自己的眼神,苏幕相信,答案极有可能是后者! 渊源! 第284章 你要对我负责 为钻石过1400加更 今儿天气好,阳光普照。 沈东湛一觉睡醒,人没了……面色沉得能滴水,坐在那里任由李忠帮着换药,连周南都不带搭理的。 “爷?”周南低声开口,“您没事?” 李忠手一挥,“你们两个年轻力壮的,能有什么事?老夫这医术虽然不能死回生,好歹也不逊于宫里的太医,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保住你们两个的命!当然,前提是你们得乖乖吃药,仔细伤口,莫要二次开裂。” “她什么时候走的?”待包扎完毕,沈东湛便拢了拢衣襟,翻身下了床榻,动作倒是干净利索,麻利得很。 李忠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天还没亮就走了,这会应该已经和督主交过手了。沈指挥使,您若是真的为她好,暂时找她麻烦。” “哎哎哎,你这话怎么说的?”周南皱眉,虽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能瞧着自家爷被这般威吓。 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你去外头,看看药好没有?喝了药,我们再回城。” “是!”周南行礼,快速退出门外。 他知道,自家爷多半是有事要问李忠,自己在场多有不便。 眼见着周南出去,沈东湛才开口,“栾胜会为难她。” “是!”李忠点头,如实回答,“千户大人瞧着风光,实则受制于人,出门在外倒也罢了,山高皇帝远的,想怎样就怎样,但是回到了殷都城就得忌讳着。” 沈东湛敛眸,面色稍缓。 “我不知道,你对爷是不是真心的,但我瞧着你能拼了命的进死人谷,再把她带出来,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李忠顿了顿,“爷倒是没大碍,可见你此番是认真的!老夫不知道你能认真多久,但眼下是认真的,便也罢了!” 沈东湛抓起了桌案上的剑,已然做好了回城的准备,对于李忠的话,他只有四个字回复,“我认真的。” “沈指挥使想清楚了?苏千户的身份特殊,容不得丝毫闪失。”李忠望着他,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东湛望着他,“李大夫是用什么身份,说这些话?” 这倒是把李忠问住了,好半晌,他才选了个比较适合的词儿,“娘家人!” 如此,沈东湛点点头,“既是如此,我接受李大夫的建议,尽量小心,不让她身陷险境。若真有危险,我挡!” “有沈指挥使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李忠如释重负。 沈东湛抬步就走。 “爷!”周南端着药。 主仆二人也是有些寸,从死人谷出来,喝药跟喝酒似的,可以干一杯。 见着他们喝了药,李忠稍稍放心,“路上小心,回去之后记得勤换药,伤口莫要碰水,饮食清淡,药不可断!” “好!”沈东湛翻身上马,“多谢李大夫!” 李忠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唉!世间这么多条路,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这条路……不好走!老爷夫人,你们若在天有灵,多多庇佑小姐,前半生已经吃够了苦头,下半辈子让她幸福安康罢!” 待清理完屋内的一切痕迹,李忠才放心的转回殷都城。 回到城内,沈东湛倒是不急着回沈府,而是在街上坐了坐,若无其事的叫了一碗馄饨吃。 “爷,您以前也不爱吃这些东西。”周南倒是怪异,“怎么如今倒是颇为喜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住嘴?” “不是不是!”周南赶紧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馄饨,“不过,这家的馄饨委实最好吃,食材都是最鲜的。” 沈东湛没说话,城内没什么动静,说明苏幕也是安全的,要不然,东厂有风吹草动,街头巷尾的不可能这么安生。 安全就好,无事最好。 只不过,他们大大咧咧的回城,锦衣卫便得了消息,当下有人赶了过来。 “爷!”底下人行礼,“家里头出事了。” 沈东湛眉心微蹙,周南当即问,“有话就说,这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 “沐姑娘她……”底下人有些说不出口,“不太好了!” 闻言,周南愣怔,“不太好是几个意思?” “不怪底下人不敢说!”叶寄北喘着气,一屁股坐在了沈东湛边上,“实在是东厂下了手,谁也不敢多说,听得你回城,我立马就赶过来了,你说你这几日都去了何处?一点消息都不留下,府内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地找你!” 沈东湛起身,“何事?” “沐姑娘被东厂打了一顿,血淋淋的送回了沈府,这几日多亏我托了人,请了王太医入府,否则性命堪忧。”叶寄北叹口气,“赶紧回去看看!” 周南愕然,紧跟其后,马不停蹄的赶回沈府。 血淋淋? 那得打得有多惨? 周南虽然瞧不惯沐柠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时不时的作一顿,但好歹也是齐侯府过来的,怎么说也挂着齐侯府世子妃子的名头,这东厂怎么敢下狠手? “栾胜亲自下的令,惩处了沐姑娘。”叶寄北随着沈东湛进了门,边走边说,“用的是极刑!” 听得“极刑”二字,沈东湛猛地顿住脚步,“什么?”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命是保住了,但是身子受创,以后再也不会有子嗣,王太医也说,能不能站起来也不一定!”叶寄北指了指前面,“因为你不在府中,事发之后管家找不到人,就只好来找我,亏得及时。” 沈东湛心下微紧,到底是沐家的人,又是来殷都寻他的,眼下出了事,自己是有责任的,“怪我,走的时候没跟底下人打招呼。” “眼下说这些都没意义了,赶紧去看看!”叶寄北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怜悯不能当成责任,责任仅仅只是责任。” 这意思何其清楚,叶寄北是怕沈东湛到时候犯糊涂,觉得沐柠是在沈府出的事,到时候将责任背在身上,为此耽误一生。 沈东湛没说话,跨步进了沐柠的院子。 因为书香亦受了重伤,这会并不在房门外伺候。 见着沈东湛进门,众人当即行礼,管家这会也在檐下立着。 “爷!”管家行礼,“沐姑娘的伤势已经稳住了,王太医说,后嗣已无可能,眼下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而且……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可能还得要卧床静养,来日能否正常行走也未可知。” 最坏的结果,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叶寄北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东湛,“可都听清楚了?” “嗯!”沈东湛推门而入。 叶寄北和周南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不过,二人只在外屋站着,沐柠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沈东湛是名义上的未婚夫,进去倒也无妨,但……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太合适。 床榻上。 沐柠面色惨白,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下半生是彻底毁了,这两日她想了很多,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最是容易胡思乱想。 不过,沐柠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日益怨恨。 恨极了东厂,恨极了雍王。 最为憎恨的,是苏幕! 如果没有苏幕,自己怎么会进东厂?若是不进东厂,又如何能落得如此下场?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就是因为苏幕! 越想越恨,越恨越不平越不甘。 听得外头的动静,沐柠回过神来,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是力有不逮,只能伏在床边,吃力的喘着气,“东湛哥哥!” 梨花带雨,未语声先噎。 “柠儿!”沈东湛行至床前。 沐柠第一反应便是抓住了他的衣摆,生怕沈东湛跑了似的,“东湛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可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呜呜呜……” 说到情深处,沐柠泣不成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沈东湛因这哭声,瞬时头皮发麻,但想着沐柠身子残疾,心内痛苦,自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在床头凳上坐下,“你不该去东厂,更不该找上栾胜。东厂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三番四次的叮嘱过你,不要去找东厂的麻烦,你为何不听?” “东湛哥哥,现在受伤的是我!”沐柠歇斯底里,“为什么东湛哥哥不安慰我,不为我报仇,还要指责我?东湛哥哥,我才是你至亲至爱的人,那些东厂阉狗都该死!” 沈东湛眉心微凝,起身就走,“等你冷静了,我再来!” “东湛哥哥!”沐柠泣不成声,“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是因为你,因为苏幕,才会变成这样,你不能不管我!”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因为我?” “我为你而来殷都,若不是苏幕纠缠你,我又怎么可能去东厂?我去找那个阉狗,就是为了讨个说法而已!”沐柠死死拉着沈东湛的衣摆不撒手,“东湛哥哥,我才是你的妻啊!” 第285章 怕他心软 “妻”这一字从沐柠的嘴里出来,沈东湛的面色旋即变了,伸手拂开了沐柠的手。 沐柠当即怔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他,“东湛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不管这场婚事你有没有答应,那都是姨夫亲自定下的,齐侯府的承诺,你不认也得认!” “以后,别让我再从你的口中,听到妻子二字。”沈东湛退后一步,仿佛她是瘟疫,尽量与她保持安全距离,“你我之间,既无三媒六聘,也没有拜堂成亲,你一个未出阁姑娘一口一个我的妻,叫得未免太过顺嘴了些!” 沐柠泪如雨下,“东湛哥哥?” “你既称我哥哥,那我便是你的兄长,护你是出于兄妹的情分,男女授受不亲是你我的本分。”沈东湛未有半分动容,“来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不要自己作的孽推到我的头上。我收留你,已是仁至义尽!” 沐柠断然没想到,沈东湛居然这般无情义,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招惹东厂?有没有跟你说,要送你回华云洲?有没有拒绝过你,关于这场婚事?”沈东湛三个问句,将沐柠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沐柠答不上来,一张脸愈发煞白。 “冥顽不灵的是你自己。”沈东湛字字见血,没有半句废话,“沐柠,身为你的兄长,东厂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自然要去为你讨个公道,但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我不可能因为你的鲁莽,而去找东厂的麻烦,否则龙颜大怒,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付出代价!” 沐柠泣泪,牙龈咬得咯咯作响,“那我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锦衣卫丢得起这个脸,那齐侯府呢?人人都知道,我是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这不是在打齐侯爷的脸吗?我相信,皇上一定会为齐侯府做主的!” “那你告诉我,你去东厂说了什么?”沈东湛问。 沐柠瞬时哑然,竟是有了几分心虚。 如果告诉沈东湛,她在东厂说了什么,那么沈东湛就更不会理她,毕竟仔细回想起来,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只怕会变成沈东湛的把柄,任由东厂拿捏。 “为何不说话?”沈东湛问。 沐柠流着泪,“还要我说什么?东湛哥哥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我吃这个哑巴亏,我能有什么办法?若受伤的是苏幕,东湛哥哥还会这么做吗?想来,会拼了命的去找他们算账?” “等你伤势好些,我会让人送你回华云洲,齐侯府会养你一辈子,来日你若出嫁,齐侯府会另备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沈东湛转身离开。 沐柠泪如雨下,“东湛哥哥可知道,我已经……” “我知道!”沈东湛望着她,“总有人,不会介意。” 有些人的存在,不是专门为你生儿育女的,是来与你携手一生,共度余生的,所以……若换做苏幕,沈东湛断然不会介意。 沐柠抬眸看他,泪眼迷离的问,“所以,你介意?” “与我无关,我为何要介意?”沈东湛反唇相讥,“好好养伤。” 沐柠哭得哀哀戚戚的,原以为都到了这地步,自己好歹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借着这一身的伤,强制将责任扣在沈东湛的身上,让他为自己“负责”起来。 谁知道,沈东湛如此强硬,竟是没有半点退让。 从内屋出来,周南和叶寄北皆是松了口气。 待三人一起出了房门,老管家赶紧合上房门。 “好好照顾她!”沈东湛道,“若是她有所好转,就通知我一声,我会派专人送她回华云洲。” 管家行礼,“是!” 如此,沈东湛不作任何逗留,抬步就离开了院子,朝着主院走去。 “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担心,她这一哭,你就心软了,到时候还真是答应与她成亲。”叶寄北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仿佛比自己被人胁迫,还要紧张几分。 周南也是有此担心,好在自家爷的脾气摆在那里,越是硬碰硬,他越是反感。 胁迫?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沈东湛这里,你越是胁迫,越适得其反。 “东厂又不是我让她进去的,我担什么责任?”沈东湛进了自己的院子,“雍王给的令,她自己进的门,栾胜下的手,这桩桩件件的,有我什么事?该提醒的,该警告的,耳提面命,我已尽到规劝之责,是她自己作死而已?” 叶寄北点点头,“大实话!就在昨儿,雍王离开了殷都,所以这件事是不能再落到他头上的,否则皇上大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沐柠是什么性子,我心知肚明!”沈东湛敛眸,“她肯定是碰到了栾胜的逆鳞。” 叶寄北跟着他进了书房,不由的心神一震,“是苏幕?” “沐柠进了东厂,要斩断栾胜的左膀右臂,换做是你,你怎么做?”沈东湛将手中剑搁在了兵器架上,转身坐下。 叶寄北点头,“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放过沐姑娘,这么堂而皇之的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最后论断起来,还是你沐姑娘自找的。” “她肯定跟栾胜提及我与苏幕之事。”沈东湛绷了绷咬肌,面色沉沉如刃,“她倒是性命无忧,栾胜再折腾,也会留她性命,但是苏幕……以后的日子怕是会提心吊胆了。” 叶寄北狐疑的望着他,“东湛兄,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还有心思担心苏幕?眼下,是栾胜对你齐侯府的人下了狠手,苏幕再怎么说,那也是他栾胜的义子,是东厂的千户。” “你不明白!”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意味深长的勾唇,“现在,我不想多做解释,以后自有请你喝酒的机会。” 叶寄北:“……” 第286章 明日午时,斩 好半晌,叶寄北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心有所属了?” 沈东湛没有当面回答,毕竟李忠的话音犹在耳,在没有确定她真的安全之前,该遮掩的还是要遮掩一下的。 这喜悦,暂时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且不管我是不是有了心属之人,这场婚事原就不是我所愿,要不是因为这事,娘至于追着爹跑吗?”沈东湛摇了摇头,“二老都多少年不曾回家了?” 说起这个,叶寄北不由的笑出声来,“你娘倒是个奇女子,旁人巴不得自己的母家攀上高枝,扶着母家青云直上,可你母亲却是真正的为你着想。” “爹是不会让她找到的,要不然这一双膝盖怕是要废了。母亲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厉害,爹又打不过娘,自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沈东湛还不知道爹娘的脾气吗? 打打闹闹了一辈子,从他懂事起就没消停过,爹若有理,娘就罚他跪搓衣板,爹若是无理取闹,娘就让他鼻青脸肿。 回过神来,沈东湛睨了叶寄北一眼,“你还在这儿作甚?刑部没事干?”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叶寄北一屁股坐下,动作娴熟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心肝的东西,果真是无情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沈东湛夺过他手里的杯盏,顾自喝上。 叶寄北:“……” “你是驴?”沈东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叶寄北猛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哆嗦着唇,“真不是个东西!” 沈东湛不以为意,“我这锦衣卫公务繁忙,你若没什么事,就回去罢了,平素老给我添麻烦也就罢了,少在我这儿蹭吃蹭喝。” “不就是请你帮了两次忙,没请你吃饭吗?”对于这事,叶寄北还真的有点理亏,“多大点事,咱两这交情,谁跟谁呢?” 沈东湛没说话,脑子里千思百转。 须臾,他问,“东厂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这倒没有,皇上前阵子被睿王给气伤了,栾胜一直在宫内伺候着,进进出出的,多半也腾不出手作祟。”叶寄北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比较一本正经的,“何况这使团将近,雍王都出发了,殷都城内肯定要暂时维持一片祥和的景象。” 这个时候,谁敢造次,谁就是给朝廷摸黑,哪个傻子敢这么做?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叶寄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横他一眼,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的表情,“雍王?” “这雍王怎么就掺合上了沐姑娘的事?”叶寄北至今想不明白,“是真的顺手帮了个忙?还是别有所图呢?这心思委实不好猜。” 若是在之前,沈东湛肯定要跟东厂算一算账,但是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多多少少都有雍王府的影子,他便不能再莽撞了。 “你都说了,这个时候的殷都要暂时维持祥和,我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东厂的麻烦,你说……皇上会怎么想?”沈东湛问。 叶寄北一顿,“这、这怕是要降罪。” “再者,这事原就是东厂有过在先,罚了我是不是也得罚东厂?”沈东湛又问。 叶寄北点点头,“自然不能偏颇,否则齐侯爷那边不好交代。” “还有,沐柠闯入东厂的理由是什么?”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不需要我再解释了?” 叶寄北哑口无言。 “一旦栾胜弃车保帅,抛出了苏幕,那我这锦衣卫都指挥使怕是要栽了。”沈东湛开口,“与苏幕一道,成了皇帝厌弃的对象,这位置定然是要换人的。我与苏幕结党营私,其罪不小,东厂和锦衣卫同时受创,受益者是谁?” 叶寄北默默的喝了两口水,只觉得今儿的水有点凉。 透心凉! “一面令牌,一番好意,把好人做绝了,坏人都交给别人来做。”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雍王真是好本事!” 叶寄北叹口气,“我倒是真的没想过,他竟有这么多的心思,杀人不沾血,借刀假慈悲。” “浸淫在这宫闱厮杀之中,若人人单纯,早不知死了多少回。”沈东湛从不认为,雍王是真仁善。 若是真仁善,就该远离朝廷,远离夺位之争。 如靖王那般山高水长,走得远远的,任谁都找不到,逍遥自在的在外头浪荡,什么皇子皇位,都与他不相干。 任凭生死斗,我自任逍遥。 权势如浮云,唯好山水间。 叶寄北无奈的笑了笑,“人心难测,睿王府和简家的事儿已经解决了,简鞍说,哪日得空请咱们吃酒。” “吃酒就不必了……” “诶,可不要拒绝得那么快!”叶寄北打断他的话,笑盈盈的低语,“庭芳楼,美人美酒,美事一桩!” 沈东湛斜睨他一眼,自知不好推诿,“美酒倒也罢了,美人就免了。” “啧啧啧,这是为哪家姑娘守身如玉?真是好福气。”叶寄北笑着调侃,“罢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得空再与你废话。” 目送叶寄北离去的身影,沈东湛眸色微沉。 周南赶忙进门,“爷,都打探清楚了,当日沐姑娘跟着咱们一道出城,结果在城外遇见了雍王殿下。” “是遇见,还是故意撞上去?”沈东湛问。 周南眉心微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雍王殿下是特意出城的,不知道是有别的事,还是得知此事之后,故意为之。” “若无雍王这身份,沐柠不会信他。”沈东湛还不知道,沐柠那作死的脾气? 她必定认为,雍王是皇子,东厂阉人皆为奴才,拿着令牌就威吓众人,能自由出入东厂,要不然她怕也没这个胆子去找栾胜的麻烦。 是雍王,给她添了一把火。 “雍王特意派人找上了沐姑娘,把她送到了提督衙门的门前,将令牌相赠之后就离开了。沐姑娘进了提督衙门之后,便没能出来,后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周南继续说,“如爷您所料,沐姑娘真的是去质问那老阉狗,关于……” 沈东湛轻哼,“关于我与苏幕私底下往来之事。” “沐姑娘口口声声,苏幕纠缠不休,老阉狗便动了怒,着人对沐姑娘动用了极刑!”周南俯首,“所以这事若是真的要追究,您跟苏幕怕也难逃牵连。” 沈东湛还能说什么? “蠢!” 许是真的被气着,沈东湛掩着心口低咳了两声,“留意栾胜的动静,等沐柠身子好转,马上把她送回华云洲。这一次,就算是绑,也得把她绑回去!” “是!”周南很是赞同。 沐柠的性子太过蠢钝而冲动,若是再留在殷都,还不定要给锦衣卫、给沈东湛,招来什么灾祸呢! 早点走,对谁都有好处。 “只是,爷,您跟沐姑娘的婚事怎么办?”周南低声问。 照着沈东湛和苏幕现在的相处模式,周南觉得,他肯定不会娶沐柠的。 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等我娘抓住了爹,就能退了。”沈东湛略显无奈。 周南笑得尴尬,这叫……什么事? “对了,爷,睿王府那事,皇上亲自下令,柳如芝等人斩立决。”周南忙道。 沈东湛一愣,“还有谁?” “凡是跟柳如芝,以及她那情郎有关的,全部杀无赦,连带着王侍郎家也被落罪,成年男子一并斩首,妇孺一概流放边疆。”周南叹口气,“此番皇上算是大开杀戒了!” 沈东湛眉心跳了跳,“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菜市口,睿王亲自监斩。”说这话的时候,周南都觉得这老皇帝,着实有些狠。 第287章 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为 花瓣瓣 水晶鞋加更 让睿王亲自监斩,老皇帝着实是个狠人。 不只如此,当天夜里死牢重地,严防死守,又是栾胜亲自下的死令,根本没可能劫囚,显然是老皇帝必要诛杀王妙琳和柳如芝。 那一夜,李珏站在牢外,一直等到天亮,都没能踏进半步。 帝不允许,必杀无疑。 “睿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准备!”栾胜款步行至李珏身边,“皇上已经下令,谁都没有办法违背圣谕,睿王殿下最好死了这条心。” 李珏眸色猩红,若是他能死心也不至于站在这里一夜。 栾胜字字诛心,句句见血,浓白的面上带着惯有微笑,“睿王殿下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奴才,奴才只是奴才,下诛杀令的是皇上。” “你不过觉得,本王拿圣谕没办法而已。”李珏眦目欲裂。 恨吗? 自然是恨的。 “睿王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栾胜眉心一皱,仿佛有些犹豫,“关于柳侧妃。” 李珏瞳仁骤缩,“你想说什么?” “老奴查过,就在被抓之前,您的这位爱妾进了医馆,拿了一副药。”栾胜狐疑的望着李珏,佯装不解,“睿王殿下不知情吗?” 瞧着李珏那副样子,傻子都知道,他确实不知情。 见状,栾胜敛眸,“如此,殿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你把话说清楚!”李珏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柳如芝的身子素来是府中的大夫调养,虽然身子弱,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恶疾,“芝儿怎么了?” 栾胜叹口气,“不久之前,柳侧妃去医馆买了一副药,悄悄的杀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哦,那也是睿王殿下您的孩子!” “什么?”李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本王的孩子?” 栾胜笑而不语。 有些话,适可而止。 李珏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僵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日出,是希望。 可太阳升上空,日头便愈发毒了,如同人心一般。 眼见着,是要到午时三刻了。 苏幕坐在菜市口对面的茶楼里,二楼的窗户一打开,正好能瞧见菜市口全貌,不用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 “倒是没成想,皇上如此狠心。”年修叹气,“明知道睿王这般钟爱柳如芝,还要让睿王监斩,这不是剜睿王的心吗?” 苏幕呷一口杯中清茶,目色幽幽的望着端坐在监斩台上的睿王李珏,“皇帝就是想诛心,断了睿王的那份心。” “杀人诛心。”年修瞧着外头的熙熙攘攘,“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杀的是睿王府的妾室,算是与皇家沾点边,老百姓自然是想瞧个究竟,也想看看这柳侧妃是何许人也,何等容貌?” “来了!”年修忙道。 苏幕定了定睛,瞧着那囚车晃晃悠悠的行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来囚笼里那两人的状态。 王妙琳因为刚刚小产没两天,整个人瘫在囚车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竭,原本依仗的把柄,此刻成了要命的刀,怪只怪自己贪心不足。 柳如芝倒是坦然,该做的都做了,虽然失败了,但她却没有半点遗憾,听狱卒们说,睿王被皇帝训斥,显然是失了皇宠。 “若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复仇,导致情郎的家人被牵连,还会这样泰然吗?”苏幕敛眸轻叹,指尖轻轻捻着杯盖把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同样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囚车停下时,李珏下了监斩台,行至车旁,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狼狈不堪的柳如芝。 “现如今,我已是这般模样,睿王殿下还肯正眼看我,倒是不易。”柳如芝重镣加身,吃力的抓着牢笼栅栏,站起身来,“不是要斩首吗?睿王殿下还拦着作甚?早点了结,早点投胎。” 李珏望着她,“你就这么想死?” “活着没什么意义,不死作甚?”柳如芝瞧着脚下的王妙琳,“不好意思,我把您外室……肚子里的孩子,踢了!” 李珏一怔,显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外室?” “王妙琳肚子里的孩子!”柳如芝冷笑,“不是睿王你的吗?” 李珏面带愠色,“她是个什么东西?本王岂会碰她!” “罢了,你想说什么都成。”柳如芝瞧着已经上前,准备解押她上刑场的侍卫,“我要走了,至此以后,两不相欠,我可不想带着你的影子,离开这个肮脏的人世间。” 李珏瞧着她从囚笼里出来,即便重镣加身,依旧那样清冷无双,狼狈是真的狼狈,但狼狈的只是外貌,她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 “芝儿!”李珏忽然扣住她的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柳如芝极是嫌恶,几欲挣开他的手。 “我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李珏低声问。 柳如芝听得出来,李珏的嗓音都在颤抖,可她呢……对此颇为满意,“是啊,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肮脏的东西怎么能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于是,我就杀了他,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把他扼杀在了肚子里。” “那也是你的孩子!”李珏眸色猩红,“你怎么忍心?” 柳如芝不为所动,“只要是你的,我自然能下得去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与你之间都不可能有任何的联系。” 必得斩断得干干净净,走得干干净净。 “好!好得很!”李珏拂袖转身。 瞧着他转身离开,柳如芝忽然神情一震,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着行至身边,被人拖拽上前的王妙琳,“你的孩子,真的不是睿王的?” “我都说了,不是!”王妙琳咬牙切齿。 柳如芝没说话,拖着沉重的双脚,走上了斩台,站在这里能清晰的看到底下的人头攒动,没想到都快死了,竟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她。 “殿下,时辰不早了!”底下人行礼。 李珏高高在上,眉眼沉沉的望着被验明正身的女子,自己将一颗心都捧给她,她竟没有半分动容,心心念念着那个死人,说来也真是可笑至极。 庆安行礼,“殿下,皇上诛杀之事,您为何不予以告知?” “本王若是说了,她定是心心念念着,想要快些死了追随他,本王偏不如她所愿,即便到了阎王地府,本王也要让他们失之交臂,就此错过来生!”李珏眦目欲裂,目光冷戾的扫过前方。 底下人快速回禀,“禀殿下,已为犯人验明正身。” 李珏捏着令牌的手,止不住的轻颤着,直愣愣的目光,牢牢的黏在柳如芝的身上。 茶楼里。 苏幕瞧着窗外的日头,幽幽开口,“时辰已到。” 午时三刻,斩立决。 “殿下?”庆安轻唤。 李珏眼角发红,眼眶湿润,哆嗦着手握紧了令牌,终是别开头将令牌丢了出去,“斩!” 一声令下,刽子手提刀。 刹那间,手起刀落。 血色模糊,香消玉殒。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只是瞧着李珏那副样子,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一个情根深种,一个恨意无边。”苏幕摇摇头,“原就是一场孽缘!” 门口传来动静,年修快速出门。 须臾,年修没回来,沈东湛倒是走了进来。 “我就猜到,你会在哪个角落里看热闹。”沈东湛合上房门。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不也是吗?” “这桩案子落定,睿王府和简家的事儿,算是彻底了了。”沈东湛行至她面前,微微弯腰,音色低沉的问,“身子好些吗?” 苏幕侧过脸瞧他,“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她那点皮外伤算得了什么? 他的伤势,才是真的严重。 “我没事!”沈东湛拂袖落座,毕竟是青天白日的,倒也不敢太过分,免得真的被人抓住把柄,对她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想了想,沈东湛将一张纸条搁在了她面前,“你要的东西。” “什么?”苏幕不解。 沈东湛伸手挪过她跟前的杯盏,顾自浅呷,“茶还有这么多,水温却是凉了,可见方才的场景对你有所触动。” “杀人,又不是没见过。”苏幕随手摊开那张纸,“这是……”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转头瞧着斩台上,拂袖而去的李珏,柳如芝是重犯,死了之后也得曝尸三日,若想为她收尸,必会惹怒皇帝。 人都死了,睿王自然…… “皇位终究胜过一切。”沈东湛笑得有些嘲讽,“在密室的时候,我发现你对栾胜的石像很感兴趣,想必回来之后一定会去找石像的秘密。” 苏幕瞧着纸上的地形图,“你……” “这事你若查起来,保不齐会惊动栾胜,倒不如我去查。栾胜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只会怀疑我想对付他。”沈东湛勾唇,“那尊石像与尚远的仕女图一模一样,你肯定会去找尚远求个究竟。” 苏幕低头一笑,“你竟是都找到了?” “宫里的事,除了栾胜就是锦衣卫最清楚,我若想查,比你这投鼠忌器的,要容易得多。”沈东湛指了指图纸上的那一点红心位置,“这里,就是尚远的关押之处。只是,那石像到底有何不妥?” 苏幕抬眸看他,“若我告诉你,石像上雕的簪子,是我娘的……你信不信?” “信!”沈东湛几乎没有犹豫,“明夜子时,我在宫里等你,你听我安排!” 苏幕愣怔,“你也去?” 第288章 故事 “东西是我给你的,我自然要负责到底。”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宫里这地方,不只是你熟,栾胜更熟。” 苏幕没有说话,诚然如此。 “想进宫去找尚远,你就得听我的。”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不然,你见不到他!” 苏幕深吸一口气,低眉瞧着手中的图纸,“好!” “我安排妥当之后,会让人来通知你。”沈东湛起身,“外头乱糟糟的,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苏幕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你刚来。” “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沈东湛瞧着敞开的窗户,终是没能遵照内心上前,而是始终与她保持这一定距离,“甚好!” 苏幕的面色变了变,“胡言乱语什么?我只是、只是想问一问,你的那个她,怎么样了?那事,我都知道了。” “这事,齐侯府会处理。”沈东湛说的是齐侯府,既不是她,也不是他。 苏幕皱眉,“幺姑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知道她下手的轻重。” “听着!”沈东湛双手抵在桌案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不要把旁人之过往自己身上揽,负责是好事,但不需要对任何都负责,若是滥发同情,吃亏的是自己。” 苏幕被他逗笑了,“你觉得我是这种,滥发同情心的人?” “你不是!但不可否认,女人容易心软,怕你惯了,以后便拿不起剑,护不住你自己。”沈东湛直起身,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纵我有心护你,却不如你自己手里握着剑。” 苏幕没说话,瞧着沈东湛转身离去的背影。 “爷!”年修进门。 苏幕回过神,“他们走了?” “是!”年修颔首,“都走了。” 苏幕扶着桌案起身,“年修,我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好像我从来没有真的探究过,现如今想来,桩桩件件,似乎都有疑点。” “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年修不明白。 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 这沈指挥使到底跟他家的爷,说了什么? 苏宅。 李忠正在曝晒药草,听得耿少离在屋内念书,朗朗上口的,倒也不错。 骤见着苏幕沉着脸进来,李忠心下一惊,“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看热闹了吗?怎么,出变故了?皇帝收回成命?” “不是!”年修急忙摇头,“睿王亲自监斩,柳如芝和王妙琳都已伏诛。” 李忠松了口气,“那就好!” “忠叔?”苏幕瞧着他,“我有话跟你说,你且进来。” 李忠点点头,“欸!” “义父?”耿少离跑出来,却被年修一把拽住,“怎么了?” 年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去。 进了屋,李忠满脸不解的望着苏幕,“爷,怎么了?” “忠叔,有些事我想问个清楚。”苏幕难得这般神色严肃,“关于我的父亲和母亲,您到底知道多少?不要说不清楚,您是府中的老人,自小与我爹一块长大,您不可能不清楚这些事情。” 李忠断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说起这事,“我……” “我娘有一枚簪子!”苏幕开口,“我记得很清楚,娘的那枚簪子是外祖家传下来的,按理说应该是独一无二,不可能再有旁人拥有。” 李忠的心头,咯噔一声。 “簪子的碎片,我在尚远府中的后院里,找到了。”苏幕从腰间取出一块折叠的帕子,摊开来,里面就是簪子的碎块,“你不要告诉我,是我记错了。” 李忠张了张嘴,“小姐?” “为什么这些碎片会散落在各处?我娘的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的发髻上?”苏幕这些话,已经憋了两日。 从死人谷回来,她就满腹疑问,现在终是开了口。 “别人?”李忠诧异,“谁?” 一尊石像! 苏幕没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小姐,我委实知道不多,当年家里出事,我正在外头替老爷采购药材,到底是晚了一步。”李忠至今后悔不及,若是当日自己也在,多少能帮着老爷夫人一起逃走? 苏幕将碎簪子重新收好,“忠叔,你这话说了多少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现如今我问的是,我娘的簪子。” “簪子?”李忠顿了顿,抿唇别开头,不敢直视苏幕的眼。 苏幕深吸一口气,“如何招致灾祸,你不在府中,不知道缘由也是可能,但我娘的母家,你应该知道?我从未听过母亲提起,父亲也是讳莫如深。” “夫人她……”李忠尴笑两声,“小姐您都不知道,我这个当奴才又怎么会知道呢?” 苏幕双手环胸,目色邪冷的盯着他。 “夫人的身世很是可怜,据说当年是家中出了变故,才会流浪在外,后来被老爷所救,便带回了家。”李忠叹口气,“年轻男女,日久生情,其后老爷夫人缔结连理,这才有了小姐您啊!” 苏幕还是不说话。 “夫人、夫人她……”李忠吞吞吐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夫人的来历,老爷不许任何人问起,也不许任何人提起,我只知道夫人可能、可能来自殷都,其他的委实不清楚。” 殷都? “殷都距离江南何止万里之遥,忠叔这是在说梦话?”苏幕别开头。 李忠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姐,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事已至此,也没有骗您的必要,老爷将夫人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事……您也是知道的。” 自苏幕懂事起,母亲着实不轻易踏出府门,连父亲的那些朋友进门,她亦是能避则避。 “为什么要藏起来?”苏幕不明白,“我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记忆里的母亲,和石像的容貌,是截然不同的,可那枚簪子……真的是一模一样。 栾胜到底知道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李忠扑通跪地,“小姐,但凡我知道的事情,跟江家灭门有关,我肯定不会瞒着您啊,一定会为老爷和夫人讨个公道。小姐,难道您还不相信我李忠的为人吗?” 苏幕弯腰将他搀起,“忠叔,我岂会不信你,只是……我现在自己都是一团浆糊,想不明白我母亲的簪子,怎么会出现在一尊石像的身上?而这尊石像,却是义父所有。” “什么?”李忠骇然,“跟督主有关?” 苏幕点头,“不只是跟义父有关,还与尚远有关。一个是东厂提督,一个是定远侯,这两人怎么就跟我爹娘扯上了关系?” 殷都,定远州,江南。 三处皆相隔千万里,想要扯上关系,委实不容易。 “您别忘了,江家的祖上,曾是宫里的太医!”李忠低声提醒,“即便后来告老还乡,也改变不了,曾在殷都任职的事情。” 苏幕眯了眯眸子,“此前我爹,和殷都一直有联系?” “有!”李忠点头,“殷都城内,有老爷的故友,您之前不是都知道吗?他便是舒怀远。” 苏幕叹口气,“舒怀远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不信他已经死了。可舒云来了殷都这么久,这人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奇怪。” “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李忠低语。 苏幕瞧了他一眼,“说便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一直都觉得,舒怀远不像是、不像是背叛老爷之人。”李忠谨慎的开口,仔细留心苏幕的神色变化,见着她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我跟着老爷,与舒怀远相交过一阵,此人耿直忠正,不像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朋友的卑劣小人。” 第289章 又出事了 对于李忠的说辞,苏幕没有回应。 舒怀远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萦绕了太久、太久,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除非真的查出真相,否则无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我说这些话,可能有点武断,毕竟人心难测,也许看见的并不是真的。”李忠叹口气,“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说的是自个心里的想法,小姐想怎么做,您自个拿主意!” 苏幕没有说话,一下子心里有点乱,暂时捋不清头绪。 时隔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想要一查究竟,着实比登天还难,何况当时家毁人亡,一夜之间被斩尽杀绝,知情的人能跑就跑,天涯海角,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罢了!”苏幕转身,“还是等我抓到了舒怀远再说罢!” 李忠叹口气,无奈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耿少离急急忙忙的跑来,“叔公,义父怎么了?我瞧着,义父好似不太高兴。” “高兴不起来才是正常的。”李忠抚着他的小脑袋,“你义父心里揣着的事儿,和你差不多,不过她比你更难,你有义父护着,她却是孤身一人啊!” 耿少离皱了皱眉,眨着明亮的眸子,“义父和我差不多?叔公,义父会有危险吗?” “人啊,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有危险,何况是她现在的处境。”李忠重新回到院子里,继续曝晒他的药材,“少离啊,你得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当年但凡有个人,像她护着你这般,护她一回,她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耿少离郑重其事的点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义父这一边,等我长大了,我还要保护义父,再也不让人欺负她!” “好小子!”李忠笑了笑,“我老了,以后的日子是你们的,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耿少离顿了顿,“叔公,义父是不是要办什么大事了?” “叔公到了这般年岁,什么恩怨情仇都放下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一桩大事。”李忠瞧着苏幕离去的方向。 那便是,她的终身大事。 老爷夫人做不到的,他这个家奴可得盯着点,年岁大了,能真正挂在心上的事,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夜幕降临。 今夜简鞍在庭芳楼设宴,叶寄北便拖着沈东湛进了二楼的雅间。 “只是来喝酒而已,如你所愿。”叶寄北推开门。 简鞍已经在里头等着,见着人来了,赶紧站起身来,“沈指挥使,寄北兄,来,快坐!” “简兄不必如此客气!”沈东湛坐定,“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简鞍赶紧让人上酒上菜,“如果不是沈指挥使鼎力相助,只怕我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不可能再坐在这里喝酒饮茶,恣意逍遥。” “今儿是高兴,莫要再提这些事。”叶寄北笑了笑,“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简鞍点点头,“寄北兄所言甚是,以后两位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说话,在下定然义不容辞!” “言重了!”沈东湛报之一笑。 好酒好菜一通上,把酒言欢尽年少。 “听说简伯父快回来了,是吗?”叶寄北问。 简鞍点头,“对,祖父出事之后,我就已经书信一封寄往边关,前两日父亲便已经飞鸽传书,让我暂时处置祖父的身后事,毕竟祖父已经过世,无法在家里存放太久,我便以简礼请了祖父入祖宗祠,待父亲回来之后,再大行操办。” “这样也好,免得府里的人,各个人心惶惶的。”叶寄北抿一口酒,“哎呦,这酒不错,醇香浓厚,入口回甘。” 简鞍笑道,“据说是梨花清酒,取的去年的枝头梨花所酿造,今儿是刚开封,所以咱们就尝个新鲜。” “简大人回来了也好。”沈东湛道,“简家便有了主心骨,只是可怜了睿王妃的孩子。” 简鞍抿唇,“虽然是正妃之子,但我长姐这一去,睿王肯定还得续弦,到时候就算是嫡长子,也没什么用,没娘的孩子该有多艰难?” “只要简家还在,他就还有底气!”沈东湛一语中的。 简鞍旋即笑着点头,“沈指挥使所言极是。” “既是朋友相交,就不必一口一个沈指挥使,卸下官服,简兄可随寄北唤我名字!”沈东湛端起杯盏。 美酒自然不能错过,但也只敢浅酌。 “如此,甚好!”简鞍笑道,“东湛兄面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东湛摇头,“最近公务繁忙,有些累着罢了,雍王去了边关迎接使团,想来殷都很快又会热闹一通,我这厢忙得脚后跟都不着地。” “也是!”叶寄北点头,“南疆蛮夷,不好应付,倒不如东晟那边,还算讲些礼数。” 简鞍却不怎么认同这话,“蛮夷反而好对付,直来直去的,歪心思少些,越是讲礼数的那些,越包藏祸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诚然。”沈东湛颔首,酌一口杯中酒,“南疆这边虽然蛮横,但你若是能让他们服了你,他们定会言听计从。” 叶寄北愣怔,“还能这样?” “南疆以武立国,自然是以武服人。”沈东湛解释。 叶寄北恍然大悟,“对了,听说户部早前派人去江南了,此番江南的税银似乎是走了水路,按理说应该回来了,但这几日却没了动静。” “春日里走水路,也不怕春雨连绵?”简鞍诧异,“往日都是走的陆路,一路上由各州府县派人护送,怎么……” 沈东湛想了想,“多半是因为此前永慰县的事情,山匪猖獗,以至于官军心有余悸,宁可走水路也不愿再行路过山。” “有可能!”简鞍点头。 叶寄北有些担心,“只是,此番耽搁了行程,还没回到殷都,六部衙门皆忧心忡忡,生怕出什么事,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整个六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点好话听听。”沈东湛放下手中酒杯,“别到时候学了周南,乌鸦嘴开光。” 叶寄北:“……” 简鞍偷着笑,“万事大吉,一切顺遂。” 叶寄北:“……” 敢情,这两人都怼他一人呢? “联起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叶寄北举杯,“不醉不归!” 沈东湛勾唇,一则身上有伤,不可能喝太多酒;二则他今夜还有事,怎么可能陪一帮老爷们在这里胡咧咧;三则,他得时刻保持清醒,即便酒量再好,也不可能贪杯。 酒过三巡之后,周南叩门而入,“爷?” “怎么了?”沈东湛瞧着微醉的叶寄北和简鞍,不知出了何事? 周南低语,“内宫有旨,请您速速入宫觐见。” “出事了?”沈东湛眉心一皱。 周南也不清楚,“卑职只瞧着来人的脸色不太好,说是出了大事,皇上这会龙颜大怒,具体是什么事,卑职也不清楚,好像是跟六部衙门有关,这诸位尚书都被连夜传召进宫了。” 闻言,沈东湛横了叶寄北一眼。 叶寄北:“……” “你这嘴……”简鞍捂着脸,“真毒。” 叶寄北狠狠拍了自个一大嘴巴子,“现在说吉祥话,还来得及吗?” “晚了!”沈东湛起身,“你们早些回去,心里有点准备,估计怕什么来什么,真让你小子给说准了!” 叶寄北喉间滚动,完犊子了。 “走!”沈东湛疾步出了庭芳楼,连夜进了宫。 沈东湛前脚进宫,后脚……消息就传到了苏幕的耳朵里,这个时候进宫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可殷都城内如此安静,雍王不在,睿王受罚,又能出什么事呢? 御书房内。 沈东湛刚踏进房门,皇帝手中的杯盏恰掼碎在地,吓得满屋子的尚书都跟着瑟瑟发抖,齐声高呼:“臣等该死,皇上息怒!!” “臣沈东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东湛行礼。 皇帝面色发青,怒气难消,见着沈东湛时稍稍收敛,“气煞朕也!沈爱卿,平身!” “是!”沈东湛起身,扫一眼房内众人,“皇上,这是……” 皇帝怒气昂然的别开头,“一帮废物!” 沈东湛心头一怔,瞧着叶尚书趁皇帝不注意,冲着他悄悄摩挲了一下指尖,当即了悟。 银子! 第290章 我们打个赌? 即便知道了皇帝为何生气,沈东湛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毕恭毕敬的躬身近前,“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镇定心神,“朕是真的没想到,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官家的银子!” “银子?”沈东湛心下微震,“皇上说的是江南税银?” 皇帝拂袖落座,一声长叹,即便是身子不济,可这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亦足以让底下众人,大气不敢出。 “让他们自己说!”老皇帝显然是不想再说什么,一则气竭,二则气急。 户部尚书责无旁贷,哆哆嗦嗦的上前,“沈指挥使有所不知,这江南税银此番走了水路,谁知却在煜城外的水道处,消失不见了,连人带船和税银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煜城的守城官吏自知无能,第一时间上报,但还是……还是为时已晚。” “消失?”沈东湛显然对这个词儿有点非议。 可眼下,不只是户部尚书,六部的所有尚书都在这儿聚头,一个两个嘴里吐出来的,全是这“消失”一词。 三人成虎,可见有点名堂。 “不管是不是消失,都是尔等失职。”皇帝总算是平复了一下心绪,大概也是累了,扶额轻叹,“江南税银消失,乃是朝廷一大耻辱,尤其是现在,使团将至,尔等若不及时将税银找回来,将匪盗捉拿归案,就自个去大牢里面壁思过!” 说着,皇帝摆摆手,“都跪安,朕有话要跟沈爱卿说。” “臣等告退!”诸臣行礼,快速退出了御书房。 待众人都退下,皇帝起身行至内殿,坐在了临窗位置,指了指边上,示意沈东湛坐下。 “谢皇上!”沈东湛行礼,心里倒是清楚,皇帝这是又要把他外派了。 这事交给谁都不放心,但是交给沈东湛,皇帝却是放心得很,毕竟沈东湛对这税银不感兴趣,也不会出现中饱私囊之事。 “沈爱卿。”皇帝开口,“你可知道税银对朝廷的重要?” 沈东湛颔首,“臣知道。” “朕忧心国事,恨不能分、身,亲自去一趟,奈何……”皇帝摇摇头。 奴才上前奉茶,又毕恭毕敬的退下。 “臣等无能,未能为皇上分忧。”沈东湛俯首,“请皇上恕罪。” 皇帝笑着端起杯盏,一脸的慈眉善目,“眼下没有旁人,你对着朕也无需这般拘谨,朕与你父亲的关系,你心里也清楚,原也该称一声伯父,但碍于君臣之礼……沈爱卿,朕对你是寄予了厚望,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是!”沈东湛起身行礼。 皇帝招招手,“不要动不动行礼,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便是朕的贤侄,都是自家人,无需如此见外。” “是!”沈东湛笑着点头,重新落座。 皇帝幽幽的端起杯盏,“朕思来想去,这事总要派个知根知底,而且信得过人去办,煜城远在江南道,离殷都太远,难免会有些麻烦。” 何止是麻烦,不有老话吗?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煜城山高皇帝远的,肯定也会有这般境况,一般人自然无法驾驭,可能还会客死异乡,所以调查此事、追回税银,有一定的难度。 “皇上是想派臣去煜城?”沈东湛面不改色的开口。 皇帝面色陡沉,“怎么,你不愿去?” “臣不敢!”沈东湛当即行礼,“臣愿意为皇上去一趟煜城,追回税银。” 如此,皇帝面色稍缓,“沈爱卿,朕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会让你去煜城,你可知道煜城是什么地方吗?” “江南水道,凶险之地。”沈东湛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煜城这个地方,当时给他的感觉,只觉得这煜城可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皇帝点点头,放下手中杯盏,“穷山恶水多刁民,城外水道四通八达,煜城内的百姓更是刁钻无比,你若是去了煜城,定要防范着小人作祟。” “是!”沈东湛俯首,“那臣先准备准备。” 皇帝一怔,“准备?” “府中尚有……”沈东湛犹豫了片刻,“臣怕闹腾。” 闻言,皇帝竟是朗声大笑,“你沈家儿郎也有怕的时候?想来也是,沈丘怕媳妇,你这当儿子的,传承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沈东湛无奈的笑了笑,“让皇上见笑了。” “你且安置妥当,再出发不迟!”皇帝满脸的慈祥,“好了,这漏夜叫你进宫,府内怕是又要折腾,早些出宫回去,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挑拣可信重之人,也是需要些时间的。” 沈东湛行礼,“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告退!” 从御书房退出来,周南赶紧迎了上去,“爷?没事?” “出宫再说!”沈东湛疾步往外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出了宫,沈东湛一直沉着脸。 不过,他没有回沈府,而是绕道去了苏宅。 苏幕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爷,您怎么还不休息呢?”年修瞧着温在小炉上的水壶,“奴才把这些都撤了?” 苏幕摇头,“不用了,他今夜应该会过来。” “他?”年修诧异,“您是说沈指挥使?爷,您是不是糊涂了?沈指挥使被皇上传召进宫,多半是出了大事,一时半会的肯定脱不了身,今夜怕是不会过来。” 苏幕没说话,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手中剑。 烛光下,冷剑寒风,锋利无比。 “爷?”年修又唤了一声,“您还是早些休息!” 苏幕瞧着冰冷的剑身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会来!” 年修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如此笃定,沈东湛出了宫就会来?虽然东厂与锦衣卫交手了那么多年,但沈东湛和苏幕的正面博弈并不多。 这也是年修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二人相处不多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信不疑? 事实是,沈东湛的确没有让苏幕失望。 “真的来了?”年修瞧着从墙头蹿下的人影,愣在门口半晌没反应过来。 沈东湛的动作快,一眨眼就进了屋,留下周南与年修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们刚从宫里出来?”年修问。 周南扯了扯唇角,“这还能有假?出了宫,咱家爷连家都没回,直接绕道来了苏宅,这还不够诚意?要不要去摸摸咱的鞋底儿,看看鞋底是不是沾了宫里的味儿?” “罢了!”年修眉心微凝,都这会了,还能说什么,“宫里,真的出事了?” 周南敛眸,沉默。 屋内。 烛火葳蕤。 苏幕收剑归鞘,“可见是出了大事,不然你不会连夜过来,与我透个气。” “江南税银被劫,皇上龙颜大怒,这算不算大事?”沈东湛拂袖落座。 苏幕起身,将剑放回兵器架,转而去提了小炉上的水壶,泡了两杯茶,“江南税银被劫?这可是跟朝廷对着干,皇上自然会大怒,只是……在何处被劫?” 税银回朝,一般都是派专人押送,沿途都有各州府县协助,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跟朝廷作对? “江南道,煜城。”沈东湛说。 “砰”的一声响,也不知怎么了,杯盖落地,瞬时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倾翻在手背上,将苏幕的手背烫得猩红。 沈东湛忙不迭放下杯盏,快速近前查看,“你怎么回事?这般不小心?” “我没事!”苏幕快速行至水盆边上,将手伸进了冷水里,“手没拿稳而已。” 沈东湛眉心微凝,眸色幽沉的盯着她。 “对了,你说江南道煜城?”苏幕侧过脸看他,“确定吗?” 沈东湛点头,“确定,六部尚书异口同声,皇上也是如此说,错不了!” 欺君之罪,谁都担待不起。 “煜城!”苏幕深吸一口气,“离殷都太远了,大有山高皇帝远之势,若是真的出点什么事,还真是鞭长莫及。皇上准备派你去?”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她,“是!” “什么时候?”苏幕追问。 沈东湛忽然勾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极尽邪肆无双,“怎么,舍不得我?想跟着我一道走?若是栾胜不应,你擅自出行,算不算私奔?” “你干嘛不问我,想不想跟你私奔?”苏幕白了他一眼,瞧着自个的手背,红了一片,倒是没有起水泡,只是刺辣辣的疼。 沈东湛微微弯腰,借着递帕子的机会,凑近了她低问,“想不想私奔?” 苏幕:“……” 真能顺杆子往上爬! “不想!”她接过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上的水渍,转身坐回了原位,“这是锦衣卫的摊子,我可不想帮着一起收拾。” 沈东湛笑了笑,“不如打个赌,就赌……皇上又或者是栾胜,会让你与我一道同行!” “赌?”苏幕顿了顿,“筹码是什么?” 沈东湛想了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苏幕:“??” 第291章 您输了 “赌谁的脸皮厚?”苏幕问。 沈东湛皱了皱眉,眼神里透着清晰的无奈。 “蠢。”被他的眼神这么一瞧,她悠悠的别开头,不去看他,却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浅淡的笑意。 沈东湛很是喜欢她略带娇羞,而又极力遮掩的样子,明明有些扭捏,却是她的真情流露,想来在旁人眼里,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东厂千户?! “我若输了,任你处置,若是你输了……”沈东湛顿了顿,“亲我一下。” 苏幕瞧了一眼兵器架,冲他使了个眼色,“赢过我那兄弟再说。” 人与剑,寸步不离,可不是比手足兄弟还亲嘛! “好!”沈东湛也不扯皮,权当是她答应了,“待你见过尚远之后,便一道离开殷都!” 苏幕的胳膊抵在桌案上,烛光里,一双美眸带着几分讽笑,“你说去就去?我这上头还有义父在,他不点头,我不可能离开殷都。何况,税银之事,兹事体大,皇上一定会派专使与你同行,我这样的身份,当不了皇上的专使。” 定是朝中重臣,又或者皇帝的皇子,才有资格担当朝廷的专使。 “你是说,我输定了?”沈东湛不以为意。 苏幕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撩了一下烛火,刹那间,室内烛光摇曳,满室晦暗不明,“你输定了!到时候,我若要你的命,你可别反悔啊!” “你亲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闭眼睛。”沈东湛拂袖起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着来收你的债!” 语罢,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苏幕轻呵,“夜郎自大!” “爷?”年修进门,“沈指挥使走了。” 苏幕幽然叹口气,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脑子里唯有两个字:煜城! “爷?”发现苏幕在愣怔,年修担虑的轻唤,“怎么了?” 苏幕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沈东湛说的税银丢失之事。” “这税银丢失,自然有六部衙门的人去查查,再不济还有朝臣,应该跟您没什么关系?”年修寻思着,平素接的差事,都是查细作、查谋逆之事。 比如,定远侯府。 “沈东湛与我打赌,说是皇帝此番肯定会让我与他一道,去查察税银丢失之事。”苏幕略过了赌约的筹码,“我倒是不信了,他能掐会算,真的算准了皇帝的心思!” 年修亦附和,“奴才也不信,就算沈指挥使心里揣着小九九,督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岂能白白成全了他?何况,上次睿王妃之死,皇上自认为您无能,自然不可能再将重任交到您手里。” 虽然这无能,是假装无能,但皇帝不知道啊! 皇帝会认为,苏幕是真的无能! “我也这么认为!”苏幕深吸一口气,“那就等着看,看谁是对的?” 她觉得,沈东湛,必输无疑! 话虽然这么说,但年修还是发现了问题,自沈东湛来过之后,自家爷就没怎么安枕,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想睡?还是在等着什么? “怎么了这是?”李忠问,“一夜没事啊?” 年修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开口,“就眯了一会,又起来了,一晚上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也不知道爷到底在想什么?” “瞧着像是在等什么?”李忠都瞧出来了,苏幕有些坐立不安,外头稍有风吹草动,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这般举动,可不是在等什么吗? 等人? 等消息? “昨夜,沈小子过来了?”李忠低声问。 年修抿唇,眨了一下眼。 “说什么了?把人给弄成这样?”李忠追问。 年修道,“说是税银的事儿,别的也没提。哦,姓周的说,可能要出去一趟!” “懂了!”李忠恍然大悟,“舍不得呢!” 年修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爷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舍不得情郎,日思夜想犯相思,然后嘤嘤嘤的哭。” “你懂个屁!”李忠低声呵斥,“你家爷的心思,都揣在里头呢,能让你看见?” 年修叹口气,“那、那想也没用,煜城距离殷都万里之遥,这要是……” “等会、等会,你说什么?”李忠面色骤冷,全然不复方才的嬉笑调侃之色,满脸的凝重而肃穆,“你说……煜城?” 年修被他吓了一跳,“嗯啊……怎、怎么了?” “江南道,煜城?”李忠双眼微红。 年修点点头,还从未见过李忠这般模样,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了。”李忠紧了紧手中的汤药,“好了,我去劝劝她,你在外头候着!” 年修应了声,老老实实的立在门外,瞧着李忠跨步进了房门,脚步好似有些莫名沉重,走得极为缓慢。 “爷?”李忠将汤药放下,“该喝药了。” 苏幕回过神,伸手接过药碗,“忠叔,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药还是要喝的,你时常出门在外,我也没法给你调养身子,趁着此番在家里,你就乖一点,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李忠笑着规劝,“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养好了身子才能办好差事,做你想做的事情。” 苏幕没有犹豫,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年修说,说……”李忠接过空碗,“说煜城出了事。” 苏幕抬眸看他,“忠叔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李忠终是开口直接问。 苏幕没说话,扶着桌案起身,缓步行至兵器架前,单手握住了架子上的佩剑,“义父是从死人堆里把我捡回来的,自然知道我来自煜城,想必不会让我回去。”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回去?”李忠知道她在逃避。 幼年的伤,鲜血淋漓的,白骨累砌的童年,是不敢踏足的阴影之地,午夜梦回时,亦惊颤恐惧,不敢回头望。 “我想有什么用?”苏幕深吸一口气,握剑在手,“身不由己之人,自己的想法根本都不重要。” 李忠眼角微红,“您还是别回去罢,万一有人认得出您……” “时隔十数年,忠叔当初第一眼见我,可认出来了?”苏幕问。 李忠一怔,“我……” “是我先认出了您,才有了今日的重聚,若我不想认,此刻……我仍是孤家寡人一个,而您还在四处寻找我们。”苏幕这话不假。 时隔数年,尚且物是人非。 何况,时隔十数年…… 老的老死,跑的跑了,活着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苟延残喘,宛若蝼蚁一般生不如死,被人践踏成泥。 再看苏幕现在,冷剑在手,生杀在握。 东厂走狗,人神共愤。 “我是怕你回去了,会难受。”别说是苏幕,饶是李忠,自离开后便没敢再回去。 人对痛苦是有长久记忆的,并且从生理到心里,恐惧且抗拒,不敢回想便罢了,若是回去,等同于再行凌迟,尤其是杀身之祸,灭门之痛。 “我说了,义父不会让我回去的。”苏幕神色寡淡,勉强扯了唇角,她终是避开了李忠的问题,说到底,亦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李忠原还想多说几句,可瞧着她这般神色,话到了嘴边,便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还是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 “不回去是最好的。”李忠笑了笑,“触景伤情,难免会露出马脚,万一让有心人看见,免不得要惹出灾祸。” 苏幕没说话,却听得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须臾,年修宛若活见鬼了一般,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爷、爷……” “好好说话!”苏幕低喝。 年修咽了口口水,转而瞧了李忠一眼,冲着苏幕小心翼翼的低语,“您输了!” 苏幕:“……” 第292章 送她走 年修这一开口,苏幕当场就愣了一下。 “顾公子来了,说是皇上的人已经去了提督衙门,让你准备准备去接旨。”年修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沈东湛是怎么料到这事儿的? 这话一出,李忠都愣了,“等会,你说谁?” “顾家那个!”年修解释,“你见过的。” 李忠狐疑的望着苏幕,“顾西辞?” “可不就是他吗?”年修挠挠后颈,“这小子是代表太子殿下来的,皇上已经下令,着太子殿下亲自查察此事。” 睿王受罚,雍王不在殷都,可不就得派太子去吗?何况税银之事,关系到了江山社稷,太子身为储君,亲自去把税银找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 李忠瞧着苏幕,心下满是担虑,“这要是你与沈家小子一道去,便也罢了,我这心里倒也没那么紧张,可这一来就来个三,你们四个都能凑一桌马吊了。” 苏幕:“……” 年修:“……”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要是四角齐全,那又是什么光景? 苏幕默默的喝口水压压惊,这才抬步朝着前厅走去。 见着苏幕进来,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起身相迎,“苏千户。” “顾公子就是为了告诉我,皇上派人来下旨?”苏幕站在那里,怀中抱剑,英姿飒爽,“此事差个人过来便罢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顾西辞也有一阵子不曾见她,眼下瞧着她生龙活虎,嘴上不饶人的样子,眼底的温柔越盛,“苏千户中气十足,可见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苏幕微怔,不语。 “人已经到了提督衙门,想必栾督主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苏千户做好准备便是。”顾西辞倒也不多解释,“这次,是太子殿下亲点,你的成败便是太子殿下的成败。” 苏幕倒是真的没想到,还有太子这一层缘由,到底是她失策了。 沈东湛多半是早就料到,皇帝会让太子承接此事,而太子……更是趁着这机会,调她出殷都,如此便可明目张胆的与她多番相处。 “有沈指挥使随行,苏千户大可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会有过激之事。”顾西辞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 苏幕收回思绪,就这么凉凉的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唇角,“还是要多谢顾公子报信,苏幕感激不尽。” “爷!”年修进门,“督主派人过来,让您去一趟提督衙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前后脚离开苏宅。 提督衙门里,宫里的太监宣读完圣旨便寒暄两句,快速回了宫。 苏幕立在那里,瞧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略有些发愣。 “太子殿下亲点,谁都没办法。”栾胜别有深意的看她,“杂家是真的没想到,竟会来这么一出,真是措手不及。” 苏幕神色凝重,故作迟疑,“义父,此番沈东湛也在,您真的放心让我去?再者,有太子殿下在,我……” “杂家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样也好,有沈东湛在,太子殿下不会轻举妄动,同样的,有太子在,沈东湛也不会太过为难你!”栾胜一声轻叹,瞧着漫不经心,实则诸番试探。 苏幕垂着眉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圣旨。 “圣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该怎么着就这么着!”栾胜拂袖转身,“好好的办好差事,将税银找回来,否则皇帝怕是会容不下你了。” 太过无能,便等同于废物。 东厂,不留废物。 苏幕抬眸,站在原地瞧着,直到栾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 “爷?”年修低语,“督主此番倒是没说什么?” 颇为奇怪。 “有太子殿下在,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否则我若心生抗拒,惹得太子盛怒,这笔账肯定要算在义父的头上。”苏幕将圣旨递给年修,“走,回去收拾。” 年修颔首,“是!” 门外的马车内,顾西辞安安静静的坐着。 “公子?”云峰开口。 顾西辞挑开了车窗帘子,瞧着苏幕领了年修,头也不回的从马车边上走过,那神色要多凉薄有多凉薄,真正是无情至极。 “真是好心没好报。”云峰满是鄙夷,“居然半句谢字都没有。” 顾西辞幽幽的放下帘子,“原就没打算让她谢我,走,我们也该收拾东西了。” “是!”云峰行礼,心里还是有些愤懑。 这苏幕就像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管他家公子做什么,她永远都是那副清清冷冷,拒人千里的姿态,好似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 如此这般,着实是东厂培植的杀人工具无疑。 听闻沈东湛受命,要离开殷都,沐柠觉得自己快疯了。 “姑娘?姑娘?”底下人拦不住,各个吓得魂飞魄散,只瞧着沐柠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狠狠的掼碎了床头凳上的空药碗。 药碗落地,刹那间碎得四分五裂。 沐柠捻着一片碎瓷便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我要见东湛哥哥,让他来见我,否则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就死在这里。” 原本她闹腾归闹腾,底下人也不会怎么理他,可现在倒好,居然以死相逼,那这问题可就大了,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只能赶紧去通知沈东湛。 周南当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以死相逼?” “是啊!”管家连连点头,“要不是瞧着都破皮了,老奴也不敢来叨扰爷,可这、这闹腾得,满院子都不得安生,底下人都吓坏了,谁也不敢擅作主张,万一真的伤着了,那还不知道,要闹成怎么样子呢?” 周南侧过脸,去看身边的沈东湛,“爷,这事管不管?” “胡闹!”沈东湛拂袖而去。 死是不可能让她死的,否则齐侯府如何跟沐家交代,娘亲和姨娘那里,也是个问题。 “怎么不拦着?”周南低喝。 管家叹口气,“那姑娘瞧着是个纤弱的,可这闹腾起来也真是不省心,这么多人看着,竟也看不住她那点瞎折腾的心思,再这样下去,整个沈府都得不得安生。爷谨言慎行这些年,让她这么一闹,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天子脚下,若是出事,那都是大事。”周南太清楚,自家爷的处境,“东厂虎视眈眈,别人又何尝不是死盯着不放?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怎敢有闪失?” 管家道,“人和车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身子好转一些,立马送回华云洲。” “初始,我以为她是个爱哭鬼,如今瞧着,倒是个惹祸精。”周南直摇头,“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不然肯定要拖累爷。” 管家连连点头,这祖宗可伺候不起! 还没进门,沈东湛就已经听到了嘶吼声,哭声,以及底下人的惊呼,沈府这么多年来,一直安静而又安生,何时有过这般吵闹的时候? 若是让人听到了,估计得笑掉大牙。 “闹什么?”沈东湛冷然进门。 屋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都下去!”周南忙道。 听得这话,底下人鱼贯而出,赶紧跑出这是非之地。 老管家在门口守着,只留着周南在屋内陪着。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面色沉冷,“沐柠,你闹够了没有?” 沐柠哀哀戚戚的跌跪在地,“东湛哥哥,你是在指责我吗?我都这样了,你竟是还是要走,还是要抛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厌恶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阉狗?” “你给我闭嘴!”沈东湛目色狠戾。 周南心里捏了把冷汗,他这日日夜夜跟着自家爷,出生入死多年的,如今也不敢说苏幕是阉狗,这沐柠真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换谁不厌恶? “你吼我?”沐柠泣泪,“你吼我!” 沈东湛瞧着她脖颈上的血痕,“你可以再用点力,这样我就不会吼你了,送你回华云洲的路上,也能省心省力,至少谁也不会打一具尸体的主意,也不怕尸体跑了!” “你……”沐柠捏着瓷片的手,止不住的打颤,“东湛哥哥,你好狠的心。” 沈东湛步步逼近,“我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靠的不是心慈手软,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你爹娘,都得惯着你吗?凭什么?” 在沈东湛蹲下来的瞬间,沐柠赫然身子一颤。 趁着这个功夫,沈东湛冷然拂开她手里的瓷片。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周南赶紧上前,将地上的瓷片踹到一旁,免得这不知死活的女人,又要作死。 沐柠原就没什么力气,被沈东湛这么一拂,当即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伏在那里,泪眼朦胧的望着周身森然的沈东湛。 “有些事情,适可而止!”沈东湛厉声警告,“我没空陪你玩,也没空与你解释,现如今我待你还算温厚,不过是看在姨母的面上,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在乱葬岗里待着了!” 沐柠面色发白,唇瓣止不住的颤抖,“你威胁我?” “凭你是谁,犯得着让我威胁?”沈东湛差点被她给气笑了,“沐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没那么重要!”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既然能下床,那就收拾收拾,我马上让人送你回华云洲。” “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沐柠疾呼,“东湛哥哥,我不走,我不走!” 若是回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依着沈东湛和苏幕如今的状况,想必以后会更加亲昵,等着再见面的时候,她沐柠就连半点机会都没了。 所以,她不能走! 走了,就等于给苏幕腾出机会! “爷?”管家行礼。 沈东湛在门口顿住脚步,回望一眼伏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沐柠,再留她下来,这脾气还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来,“送她走!” “是!”管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老奴早就把事儿安排好了,就等着沐姑娘身子好转一些,那……” 到底是自家表妹,沈东湛还是留了点心,“随行配个大夫,带个嬷嬷伺候,也不用送回齐侯府,直接送去沐家。” 沐柠骇然瞪大眼睛。 不用送回齐侯府,直接送回沐家?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要她了。 她的东湛哥哥,不要她了! “不,我不走,我不走!”沐柠勉力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扶着床柱,“我不走!” 沈东湛不温不火的睨着她,“那就绑着,一路绑回华云洲。” 这一次,他可不会再惯着她,就这脾气,早晚会给他或者苏幕,招来滔天灾祸。 此番若不是栾胜手下留情,就凭沐柠的乱嚼舌根,苏幕都足够在东厂,死千百回了,为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沈东湛决定提前送她离开。 “是!”管家行礼。 这事好办,爷的态度决定一切。 不管怎么样,把人送走便是! 沈东湛拂袖而去,沐柠哭得梨花带雨,只是这一次,沈东湛是绝对不会再容忍她了,都闹到了东厂,连雍王都出手了,下次还不定会怎样。 这种事,决不可有第二次! 第293章 南绫,苏南绫 为钻石过1600加更 沐柠哭喊着,挣扎着,最后还是周南上了手,一根绳子一块布。 “搞定!”周南瞧了管家一眼。 管家默默的竖起大拇指,“咱还真的不敢轻易碰她,怕万一碰坏了!还是周大人有本事,这就解决了咱们的麻烦。” “爷说了,不计一切代价,把她送回华云洲,咱们明儿就走,早送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周南瞧着紧闭的车门,“路上小心点,好歹也是夫人娘家的人。” 管家点点头,“放心,我挑的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还有锦衣卫、大夫、嬷嬷随行,这般阵仗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好!”周南转身就走。 马车内低哑的呜咽声,终是渐渐的消失。 书房内。 沈东湛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仔细瞧着桌案上的地形图,务必记在脑海了,半点都不能有所闪失。 “爷,您这般上心作甚?这尚远必死无疑,就算现在不死,也只是皇帝留着他还有点用处罢了,早晚也得有个了结。”周南这话,半点都不假。 只是,沈东湛一时半会的也不太明白,尚远的用处到底有多少? “了结是一回事,皇帝留着他又是另一回事,反正都与我无关。”沈东湛仔细瞧着图纸上的各个防点,“与我有关的,只是苏幕。” 周南:“……” 嗝,有点撑! 后院里安生了,整个沈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尤其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更是安静至极,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沈东湛来的时候,苏幕正在用晚饭,今儿有些忙碌,毕竟是要下江南,南北差异,很多东西都得提前准备。 乍见着沈东湛进来,苏幕拿着筷子的手稍稍一滞。 年修行礼,略有些委屈的开口,“爷,奴才没拦住。” 何况,也拦不住。 那片墙附近的守卫早就撤了干净,沈东湛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进苏宅如入无人之境,这也是无奈之举,为避免太多人知晓此事,到时候惹来麻烦。 “没事。”苏幕回过神,“该干嘛就干嘛去。” 年修行礼,退出了房间。 外头,周南低声问,“吃饭没?” 年修没好声好气的瞪他,“没你的份!” “那你呢?”周南又问。 年修气呼呼的去了小厨房,谁知周南竟是个死皮赖脸的,一路跟到了小厨房。 “你锦衣卫没饭吃?”年修问。 周南一本正经的开口,“锦衣卫自然有饭吃,可这儿是苏宅,苏宅没饭吃?” “哼!”年修一屁股坐定,桌案上摆着两菜一汤。 周南旋即坐定,“哟,荤素搭配,还有个汤呢?正好,我也没吃呢,一起啊!” 音落,他忽然夺过了年修手里的饭碗,拿起桌案上的筷子,便麻利的往嘴里扒饭,动作可谓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年修:“??” 脑子里唯有四个字:厚颜无耻! 周南忽然咧嘴冲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咱有齿。 要不怎么说,主仆两个相处久了,在很多事情上,想法和做法都是想通的,就比如现在,苏幕的脑子里也有这四个字。 厚颜,无耻。 “你跑我这儿蹭饭?”苏幕捏着筷子,瞧着空荡荡的手,她这还没扒拉上两口呢,饭碗就被人夺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沈府的厨子,都是吃干饭的?” 沈东湛不以为意,“没有秀色可餐,如何下饭?” 苏幕狠狠瞪了他一眼,刚要出去让人再拿一份碗筷,却见着年修极是默契的,捧着一份碗筷和一大碗米饭进来。 “你……”苏幕一怔。 年修瞧了一眼正在吃饭的沈东湛,有些委屈,“奴才的境况,与您差不多。” 如此,苏幕了悟。 “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幕直摇头,颇为无奈。 年修走后,苏幕坐回原位。 “知道这像什么吗?”沈东湛问。 苏幕夹了一筷子菜,没有回他,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揣着什么小九九。 “家常便饭。”沈东湛说。 四个字,让苏幕忽的抬头看他,好半晌没有说话。 须臾,她扯了唇角,笑得有些凉薄,“难不成,你还想吃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回你的沈府吃去,我这儿可没有。” 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沈东湛没有拆穿她,只是往她的碗里夹菜,“多吃点,晚上要干活。” “你想清楚了,万一被人抓住闹到了皇上那里,你这指挥使怕是不好交代。”苏幕瞟了他一眼,毕竟尚远是皇帝下令处置的,关在哪里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 沈东湛放下筷子,“现在就开始在乎我了?” 苏幕一怔:“……” “你只管放心,既有胆子带着你进宫,自然能保证让你全身而退。”沈东湛从容浅笑,“把你往火坑里推,对我也没好处,是不是?” 苏幕没说话。 “哪日,你若是完全信任我了,多半也不会说这样试探的话。”沈东湛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刀头舔血惯了,防范心极重,不信任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要做的,就是让她慢慢的卸下防备。 这点,其实很难。 自小的习惯,不允许她轻易相信别人。 “以后有话就说,不必百般试探。”沈东湛道,“我若是知道,定会告诉你。” 苏幕默默的吃着饭,没有吭声,试探是真的在试探,这是她的习惯,算不得刻意。 “家常便饭”这四个字,若是真的论就起来,唯有第一个字,对苏幕而言是最重要的,偏偏也是她曾经失去的。 那是所有的,痛苦的根源。 没有家的人,谈什么家常便饭? 这就是她与沈东湛之间最大的区别,她碾落成泥,他高高在上。 云泥之别! 饭罢,苏幕去了书房。 沈东湛默不作声的跟着她,仿佛做了她的影子。 “吃完了,还不走?”她回眸看他。 沈东湛皱着眉头看她,“吃完就打发走,以为我是乞丐呢?” “时辰尚早,自然不可能现在进宫,何况我一定会与你一起,你这又是作甚?”苏幕不解,“不怕家里那位有意见?” 沈东湛不以为意,“我已经让人送沐柠回华云洲了,饶是她还在殷都,那也只是我的表妹而已。苏幕,有些东西是需要相处的,不是说发生就能发生,也不是历经几次生死,就能刻骨铭心的,你说呢?” 苏幕眉心微皱,没理他。 书房内,很是安静。 年修和周南扒拉着窗口的时候,只瞧见屋内烛光明亮,两人坐在那里,一个看书一个看地图,一个研究兵法,一个仔细路径。 虽然没说话,却有种难言的默契在内。 李忠端着药,远远的瞧着扒拉着窗口的两人,止不住眉心跳了跳,“哟,又来了?” 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汤药,再看着窗口那两人,李忠徐徐转身,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打扰为好,毕竟两个人之间需要相处和磨合,才能知道适不适合。 一碗汤药改变不了什么,但一夜相处,可能会不一样…… 时辰差不多了,沈东湛和苏幕各自一身黑衣,悄悄的进了宫。 人其实并不在天牢里,之前折磨得厉害,天牢里总归人多眼杂,所以栾胜把人提出来了,这会竟安置在冷宫后面的空殿内。 这地方既偏僻又荒凉,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只要安排妥当,自然不会有人过来。只需要一日三餐的供应着,别让人死了就成。 “守卫每隔三个时辰换一班,趁着这时候咱们再进去,栾胜将影子放在了天牢里,定远侯的余孽之前在天牢里闹过两次,他们断然没想到,真正的尚远会在这里。”沈东湛解释。 苏幕黑巾遮面,“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沈东湛扯了扯遮脸布,“别小瞧了咱们锦衣卫。” 苏幕轻呵了一声,紧跟在沈东湛身后,悄无声息的进了殿内。 一个倒挂金钩,飞身梁上。 一个身轻如燕,紧随其后。 破落的殿内,帷幔翻飞,黑漆漆的地方能听到些许动静,但也只是偶尔那么一下,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人进来看一眼,确保人犯还在、还活着。 二人躲在梁上,确定守卫进来看过又出去了,这才悄然落地。他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盘问尚远,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画像上的女人,与栾胜是什么关系? 然则掀开帷幔,见着那口大瓮的时候,沈东湛和苏幕都愣了。 这是…… 沈东湛近前,徐徐蹲下来,瞧着黑漆漆的大缸子,转头望着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有点心里发慌,该不会……想了想,他伸出手,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缸壁。 苏幕往前迈了一步,瞧着有东西从缸内渐渐的浮起,然后伸出了脑袋,无力的靠在了缸口。 “尚远?”沈东湛只觉得眼皮子发烫,“怎么会这样?” 黑暗中,苏幕默默扯了扯遮脸布,免得被尚远认出来,“人彘?” 不过,现在的尚远和人彘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尚远的五官还在,只是没了手脚而已。 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如今却被泡在缸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真是最大的讽刺。 “尚远?”沈东湛低唤了一声。 尚远无力的靠在缸口,原以为是有人来救他,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这般模样了,能不能把他救出去其实都没什么用。 “长话短说!”沈东湛看着苏幕。 苏幕颔首,“尚远,我只想知道两件事,一,定远侯府后院的女人,到底是谁?二,你书房里的画像,又是谁?” “你们,是谁?”尚远虚弱极了,连说话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你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你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这笔买卖如何?” “你们……想找她?”尚远虽然没了手脚,可脑子还在,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时隔多年,居然还有人与他这般,不死心的? “她是谁?”苏幕追问。 尚远没有说话。 “这女人跟栾胜有关系,是吗?”沈东湛开口,“栾胜将她奉若神明,而你则将画像藏在了书房里,当日你被擒,也是因为这幅画像,让你走了神。” 提起这个,尚远身子微颤,仿佛是愤怒。 可愤怒又如何? 他已经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女子跟你,跟栾胜都有关系。”沈东湛继续道,“可见,是个厉害的女子,生得貌美如花,想必……” 尚远眦目欲裂,“不许污蔑她,她跟谁都没关系。” “那就是跟你有关系?”苏幕接过话茬,幽幽的念出了石棺里的那句诗,“红绫不缚青丝发,故随南风作飞花。” 尚远浑身剧颤,“你们在哪里见过她?” “她在栾胜手里。”苏幕说,“你想见她吗?” 尚远骇然,“不可能,不可能再见到了,她死了……” “是死了,但尸体还在。”苏幕循循善诱,“你都这样了,兴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不是吗?” 尚远抖着唇,“她真的在栾胜手里?” “确实。”沈东湛应声,“但你要告诉我们,她是谁,要不然……” 尚远忽然就落泪了,“南绫,苏南绫。” 闻言,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 第294章 这,就是苏幕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好歹,知道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叫苏南绫的,到底是什么人?以至于尚远和栾胜,都这样视若珍宝,却又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得的感觉? “她到底是什么人?”苏幕追问。 尚远好似虚弱到了极点,靠在缸壁处,奄奄一息的,仿佛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是谁?”苏幕有些急了,“是什么身份?” 沈东湛瞧出来了,这尚远好似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是…… “他好像毒发?”沈东湛瞧着尚远痛苦挣扎的样子,“可惜没办法探脉,但是瞧着他这个样子,应该是中了毒。” 浑身抽搐,仿佛疼痛难忍,整个人都蜷成一团,不断的用额头去磕缸口,瞧着很是可怖。 “是东厂的东西。”苏幕方才有些操之过急,现下已经冷静下来,“死不了,只是会让人血液逆流,浑身如同分筋断骨一般疼痛。” 沈东湛愕然,“栾胜到底有多恨他,以至于他都这样了,还给他下毒?” “这话应该另说,兴许是皇上的意思。”苏幕起身,“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毒一发作,足足疼够半个时辰才能停下,难怪外头的人半个时辰进来看一眼,大概是怕尚远真的疼死了。 “苏南绫!”沈东湛起身,“倒是头一回听说。” 尚远疼得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但又好似存了些许理智,想告诉他们点什么,当然,这也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而是想在自己临死前,多拉几个人当垫背的。 “望、望天、天柱下……”尚远已经说不出话来,这几个字便是极限。 其后,脑袋一歪,便彻底没了动静。 “望天柱下?”沈东湛皱了皱眉,“罢了,先走!” 此地不宜久,他们得尽快离开。 “我……”苏幕犹豫了片刻。 沈东湛拽住她的手腕,“来日方长,只要尚远不死,栾胜还活着,早晚会知道那石像的秘密。何况,我们现在不是没有痕迹可寻,至少知道了这女子的名字,还有望天柱。” “嗯!”苏幕没有犹豫。 他所言,句句在理,她亦理智至极,不会做那些傻事。 进退有度,该走则走。 离开皇宫,苏幕和沈东湛没有第一时间回苏宅,而是在护城河边站着,各自伫立,默默不语。 泠泠波光倒映在面上,衬得苏幕眸色幽暗。 沈东湛侧过脸看她,潋滟微光笼在她身上,显得她愈发清冷孤傲,像是天边的月,又像是水中的月,看得见摸不着。 “你是想知道定远侯府的秘密,还是想知道栾胜的秘密?”沈东湛问。 苏幕勾起唇角,“有区别吗?” “有!”沈东湛叹口气,“前者是出于忠心,后者是出于私心。” 苏幕别开头,“好奇之心,人人皆而有之。” “苏幕,心里有事一个人担着太累了,有时候需要说出来。”沈东湛往她身边走了一步,距离她不咫尺之距。 下一刻,他身子前倾,弯腰从身后将她抱住。 苏幕冷不丁颤了一下,身后这个位置,只留给最信任的人,她是在血色厮杀中长大的,出门在外,除了年修……从不将后背交给任何人。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你别紧张,总归是要适应的,有个过程。” 闻言,苏幕终是放弃了挣扎。 “苏幕,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让我抱你一下。”沈东湛音色磁重而低唤,于这寂静的夜里,宛若桐木古琴悠扬,声声入心,“时日久了,你就会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人,即便你倒下了也会有我接着你!” 苏幕轻呵了一声,“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学的,男人骨子里就有,只看愿不愿意给你。”沈东湛侧过脸,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项间。 苏幕止不住绷直了身子,“没想到,沈指挥使还懂这些?可是花楼逛得多了,得了这经验?” 沈东湛觉得自己冤,他虽然逛了两次花楼,可是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去花楼真的只是去喝酒的,至于那些姑娘,他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醋了?”沈东湛问。 苏幕推开他,抬步就走,“我这人不爱吃酸的。” “我挺喜欢闺女的。” 苏幕差点脚滑,一头栽进河里去。 所幸沈东湛,赶紧拽了一把,“这么激动作甚?” “回去了!”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东湛勾唇一笑,旋即跟上。 回到苏宅,年修赶紧奉茶。 “爷,如何?”年修忙问。 苏幕摇摇头,没有答案。 “爷,没查出来?”周南近前。 沈东湛叹口气,扶额。 见状,年修与周南面面相觑,只能悄摸着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年修满脸鄙夷的望着周南,“我还以为准备得多充分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有你这么白眼狼的,这不明摆着过河拆桥吗?”周南反唇相讥,“你家爷不也是没有答案吗?” 年修哼哼两声,双手环胸,别开头。 周南翻个白眼,双手环胸,别开头。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谁先退步,谁是小狗。 屋内。 沈东湛呷一口清茶,“我那儿有各州县的地形图,若是仔细找找,兴许能找到点什么。” “那就劳烦你了。”苏幕回过神,她可没有他这般齐全,很多一手消息,还真的……得从沈东湛那里,才能拿到。 沈东湛挑眉看她,“白日里,圣旨都接了?” 苏幕心头一颤,得,秋后算账的来了?! “要不,拿来我看看?”沈东湛勾唇,一股子坏痞子笑意,眼神都带着邪性,“我帮你读一读,免得你忘了皇上说什么来着。”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羽睫微微抖动。 “愿赌服输。”沈东湛单手抵在下颚,“苏千户以为呢?” 苏幕张了张嘴,若是换做旁人,敢跟她认赌约,她能一巴掌扇死他,再把他喂狗,可现在……她哑然失语,仿佛是默认。 “来!”沈东湛笑着将脸凑过去。 瞧着他这肆无忌惮的,极是“欠揍”的笑,苏幕真想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苏幕?”他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带着清晰的蛊惑,哄着她还债,“苏幕?来,我等着呢!反正,一下就结束了,趁着天还没亮,屋子里也没别人……” 苏幕站起身来,抬步走到他面前站着。 沈东湛坐在那里,微微扬起头,瞧着苏幕猫下腰,然后如同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面上快速啄了一口。 “等会!”就在她即将直起腰的时候,沈东湛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导致苏幕不得不保持猫着腰的姿势。 苏幕:“……” 她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我说了,亲一下。”沈东湛一本正经的望着她,神情极是严肃,“你在做什么?” 苏幕:“??” 这不是亲吗? 难道她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一句话都理解不清楚? “你别太过分。”她裹了裹后槽牙,微眯起冷眸。 沈东湛叹口气,“听着,男人说的亲一下,跟女子所认知的亲一下是有所区别的,你们是只要肌肤相触便算是亲上了,而我们呢……” 说着,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唇。 苏幕只觉得面上陡然滚烫,紧接着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沈……唔?”苏幕骇然瞪大眼眸。 沈东湛骤然将她往前一拽,因为惯性,苏幕直接扑进了他怀里,他长臂一捞,便将她牢牢的抱坐在了膝上,搂在了怀中。 他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男人所谓的亲一下,应该是怎样的? 唇齿相濡,苏幕的双手抵在他的肩头,可腰却被他死死搂着,整个人都被他塞在了怀里,恨不能揉碎了,融进骨血之中。 苏幕觉得头晕,那种窒息缺氧的眩晕,仿佛脑子里什么都没了,浑浑噩噩,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唯一能感觉的便是唇齿间的气息。 满满的,都是沈东湛的气息。 她想,这人是真的有毒。 剧毒! 须臾,沈东湛才放开她,极是满意她唇上的颜色,殷红得能滴出血来,略略肿着,眼睛里带了些许迷茫,但转瞬间又恢复了最初的清冷与理智。 这,就是苏幕。 第295章 阴风阵阵 四目相对,沈东湛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红唇,“懂?” “沈东湛,有没有告诉你,在某些时候,你像极了祸国的妖孽?”苏幕回过神,几乎是手脚麻利的起身,避他如瘟疫般退到一旁。 面上强装镇定,心内凌乱不已,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悸动,与惶恐、惊颤不同,这种情绪根本无法自我控制,仿佛只要她离开得再慢一些,便会陷在他给的泥潭里,难以自拔。 “有!”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怀里失了温度,少了她的气息,心里有点痒痒的,“你!” 她是唯一一个,会这么形容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看见他顽劣不羁的样子。 如他所说,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一份宠溺和温柔,就看他愿不愿意给你? “你若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苏幕拢了衣襟,转而仔细捋着腰间的褶子,衣裳都被他揉皱了,“天亮之后就要出发,彼时太子也在,你给我收敛点。” 沈东湛慢悠悠的起身,“遵命,苏千户!” 苏幕:“……” 油嘴滑舌第一等,嬉皮笑脸头一号。 天亮之后,承帝王谕令。 任太子李璟为特命巡察使,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东厂千户苏幕为辅,御赐金令、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前往江南道煜城,查察税银丢失一案。 寻回税银,剿灭乱贼。 队伍,浩浩汤汤的离开殷都。 四时坊门前,林静夏默默的伫立着,瞧着策马从门前经过的苏幕,眉心微凝。 “说是去煜城。”水生开口。 林静夏眸色幽深,“怎么会在煜城呢?” “是不是发现了咱们?”水生追问。 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注意,林静夏退回大堂内,任凭外头喧闹,亦没有再搭理,而是直接上了二楼房间里坐着。 “你觉得是刻意,还是巧合?”水生似乎有些着急,“又或者是借着税银丢失之名,行图谋不轨之事,私底下是要对煜城的人动手?” 见着她还是不说话。 水生更是急不可耐,“你倒是给句话,实在不行,咱就半路上……” “你可看清楚了,太子为首,锦衣卫和东厂随行,就你就我,就咱们那些两三枣,坑都砸不出一个,又能奈何?”林静夏低声呵斥,“此番煜城,到底是什么用意,咱还没查清楚,你就急吼吼的成什么样子?” 水生理亏,默默的闭了嘴。 “再者,他们不在殷都倒也是件好事。”林静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此前有苏幕护着国公府那小子,咱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现在他们都不在……” 水生眼前一亮,“可你也要明白,姓苏的跟中了邪似的,派人为薛宗越挡了好几次灾,显然是要护着他的,若是咱们动手,恐怕姓苏的回来之后,不会罢休。” “不罢休的,应该是咱们!”林静夏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我们的真正目标,原也不是薛宗越,不是吗?” 水生愕然身形一震。 没错! 让这帮人搅合的,连自己都忘了,最初的目标是什么,真是…… “你知道该怎么做?”林静夏顾自倒了杯水。 水生点点头,“放心,这一次,新仇旧恨,一并了账!” ………… 车马队扬起尘埃千丈,栾胜站在城头,瞧着远去的踪影,幽幽叹了口气。 “督主?”奈风不解,“千户大人重新得到皇上的重用,这是好事,您作甚这般惆怅?是担心千户大人,完成不了此番重任?” 栾胜负手而立,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若是旁的地方倒也罢了,偏偏是煜城,怎么就这么巧呢?杂家是担心啊,她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免不得是要惹出大乱子。” “控制不住自己?”奈风愣怔,“您是说,千户体内的毒?还有半月有余,想必苏千户……” 栾胜眯了眯眸子,冷着脸不说话。 半晌,栾胜转身离开。 直到栾胜离开,李忠才敢在城门下冒出头来,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耿少离的衣襟,让他戴好小斗笠,免得叫栾胜瞧见。 “不让你来送,你非要送,可得小心点。”李忠紧紧牵着孩子的手,“别让督主瞧见,否则又得惹出灾祸来。” 耿少离点点头,“叔公放心,我懂!” 只是,义父出行,他不来送一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你义父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去!”李忠牵着他往回走。 然则刚回城,耿少离忽然扯着他的手,躲在了一家店铺的廊柱后。 “你作甚?”李忠不明所以,睁着茫然的眼睛四处张望,“怎么了?怎么了?” 这小子是发现了什么? “前面!”耿少离指了指前面,“舒姐姐!” 李忠松了口气,“她对你义父,有点不一样的心思,你没瞧见她偷偷的给你义父做衣裳,做饭菜,煎药?事事都是亲力亲为。现如今你义父出门,她来送一送没什么奇怪的,不来反而奇怪。” “不是!”耿少离摇头,“叔公没发现吗?舒姐姐每天都是同一个时辰,从后门离开,然后去河边走一走。” 李忠寻思着,“估计是女孩子思春,没地儿发泄,就去河边看看花,看看草,借此来消磨内心的相思之症。” “叔公?”耿少离一把摘下小斗笠,“您既然这么懂,为什么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李忠:“……” 这懂和做,那是两码事,不是吗? “走!”耿少离戴好小斗笠,偷摸着跟上舒云。 果不其然,舒云又去了河边。 一老一少就猫着腰,躲在了一旁的草垛后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紧盯着舒云的一举一动,可奇怪的是,这舒云哪儿都没去,就在河边的树下站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舒云抬步离开,头也不回。 “我就说,姑娘家的心思重,来这儿散心的。”李忠侧过脸,无奈的瞧着耿少离,“你说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哎哎哎……” 耿少离疾步冲上去,就站在舒云原来的位置。 “看,这儿什么都没有!”李忠笑道,“若是有什么痕迹,你义父那些暗卫岂能不懂?连他们都没发现异常,你还能看出个子丑寅卯?” 耿少离撇撇嘴,说实话,他跟着舒云不是一日两日了,时常跟着,时常来这,还真的一直没有任何收获。 “走!”李忠牵起他的手,“早点回去。” 耿少离有些失落,“叔公,你是大夫,若你要跟人说些悄悄话,会用什么方式传递?” “我?”李忠想了想,“若是悄悄话,多半是要用自己的专长,比如银针,比如药物,又比如外人听不懂的字眼。” 毕竟是悄悄话,自然是要悄悄的,不为人知的。 “你是说,这舒云是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在传递消息?”李忠明白了过来,“哎呦,这还真的有可能。” 隔行如隔山,暗卫虽然精锐,但不是内行人,还真的……未必能看懂舒云留下的痕迹。 “叔公,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一个人会一直重复的做一件事,那肯定是这件事有固定的意义,您说是不是?”耿少离低低的开口,“她一直来河边,心里肯定会有猜测,自己早晚要露馅,那么她若是传递消息,必定得用最隐秘的,暗卫看不懂的方式。” 这样的话,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暴露。 “你义父留着她,原就是想等着舒怀远上钩,她一直怀疑,舒怀远没被这些江湖人杀死。”李忠环顾四周,“若是舒怀远没死,应该会私底下跟舒云联系。” 耿少离连连点头,“义父不在殷都,他们肯定会放松警惕,趁着这个时候,咱们帮义父一把,您说好不好?” “哎呦你小子!”李忠蹲下来,抱着孩子就亲了一口,“读书果然是件好事,脑子都变灵活了,孺子可教也!” 耿少离不好意思的红了连,嘿嘿的笑着。 苏幕和沈东湛都不在殷都,那些牛鬼蛇神,应该都会闹腾起来,难得有了这样喘息的好机会,岂能就此放过。 晌午。 太子一声令下,队伍当即停下来休息。 “爷,这走走停停的,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煜城?”年修急了,“这才走了半天,就停下来休息,那以后……” 苏幕瞧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毕竟还有六部的官吏在队伍里,有些话若是传出去,免不得要惹祸。 “太子殿下是巡察使,咱们只是协助办案,少说话,多做事。”苏幕低声叮嘱,“尤其是,要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 年修点点头,瞧着不远处坐在树下的沈东湛和周南。 这主仆二人,同样是一张黑脸,面色沉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沈东湛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苏幕,奈何周围都是人,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极为默契的将视线别开。 明明想靠近,却不能待在一处,尽量少说话,少接触,在外人面前,两人还得当一对称职的“死对头”。 “爷,这太子殿下现在就开始休息,要走猴年马月才能赶到煜城?”周南只觉得脑仁疼,“这才刚出殷都呢!” 沈东湛起身。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没理他,这事总归要有人提个醒,瞧着苏幕方才的样子,好似是在训斥年修,多半也是着急了。 “爷?”周南紧追不舍。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往前走,顺子赶紧拦着,“沈指挥使,您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璟坐在树下歇息,出了这殷都,只觉得外头各种不如,吃不好穿不好,坐了那么一会马车便觉得腰酸背痛,唯一的好处便是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 须知,这整支队伍,以太子为首! “沈指挥使想说什么?”李璟喝口水,慢慢悠悠的起身,伸了个懒腰。 沈东湛面不改色,“此处距离煜城千里之遥,若不及时赶路,只怕耽搁了时辰,税银便真的没了着落。” 李璟原以为他会来劝说,不要停下来休息,各种啰嗦麻烦,没想到沈东湛居然旁敲侧击的,拿皇帝来压人。 “税银一案,关系到朝廷,更关系到皇上对太子殿下的信重。”沈东湛低声开口,“若然办成了这差事,皇上必定倚重太子殿下,亦可凭朝臣非议。” 之前,满朝文武对李璟这位太子,颇多非议,多半是觉得他昏聩无能,不堪继承大统,理该废太子而另择储君。 “虽然现在,睿王殿下受罚,但当初睿王前往定远州宣读圣旨,小心谨慎,有勇有谋,归来之后得帝王嘉奖,是为一功!”沈东湛拱手,“太子殿下,您难道不想为朝廷立功?” 李璟环顾四周,眉心微凝。 顾西辞在侧行礼,“太子殿下,在下以为沈指挥使所虑,并非没有道理,眼下虽然离开了殷都,可难保……” 说这话的时候,顾西辞瞧了一眼后面的队伍。 “人多眼杂,其心必异。”顾西辞八个字,让李璟的心头猛然一紧,“殿下,不可不防啊!” 李璟虽然有些恼怒,毕竟自己也没干什么,就是下车休息,居然被他们这般夸大其词,说成了危险之事,但顾西辞都开了口,他自然也没多说什么,当即拂袖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见状,沈东湛瞧了顾西辞一眼。 对此,顾西辞报之一笑,倒是生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就在苏幕以为,这事终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队伍总算可以前行之际,李璟却突然在车前停下了脚步。 众人:“……” “苏幕!”李璟开口,“你过来。” 沈东湛和顾西辞,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 “你过来!”见着苏幕犹豫,李璟又喊了一声。 苏幕面无表情的上前行礼,“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上来!”李璟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这是命令,太子的命令。 沈东湛眉心拧起,瞧着苏幕垂着眉眼,跪在了马车外头。 “苏幕身份卑微,不敢与太子殿下同辇而行,太子殿下若有旁的吩咐,苏幕……” 不待苏幕说完,李璟已经打开了车窗,“本宫的命令,你敢违拗?是不是想让本宫,请出父皇的金令,你才会上来?” “苏幕不敢!”她骑虎难下。 沈东湛几欲上前,却是顾西辞快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苏千户,您看看,此处这么多人看着,诸位大人也都在车辇后头跟着,您这却辇之行怕是有伤太子殿下的颜面。”顾西辞笑道,“还是进去!” 苏幕眉心微凝,起身将手中剑交给年修,抬步上了车辇。 “启程。”沈东湛一声令下。 队伍,继续前行。 沈东湛与顾西辞,各自策马前行,居于马车左右两侧,一个儒雅斯文,一个清隽冷峻,谁都没说话,眼睛、耳朵却都掉在了车内。 出乎意料的是,车内似乎没什么动静。 太子的车辇,自然是极好的,不管是装饰还是隔音,从外观到内饰,宽敞而舒适,偌大的软榻铺着厚厚的狐裘,柔软而暖和。 “殿下有何吩咐?”苏幕跪地行礼,垂眉顺目。 李璟坐在软榻上,眉心微凝,“你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闻言,苏幕徐徐僵直了脊背,终是抬头看他。 “现如今本宫说话,都得说上两遍,你才能明白?”李璟面露不悦之色,但若细看,这不悦之中也带了几分心虚之色,“你是不是还在记恨着,上次的事情?” 苏幕敛眸,“奴才不敢。” “上次的事情,栾胜说本宫中了药,你亦、亦如此。”李璟音色低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身为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错的。 就算是错了,那也是对的。 太子无错,也不会认错。 事儿,他自己也有份做下,但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毕竟他是太子李璟,“本宫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何况外头那么多人,一旦被揭穿,你便是欺君之罪,本宫绝不会让你死。” 这是实话。 苏幕躬身近前。 “坐!”李璟冷不丁将她拉坐在软榻上,身子一横便躺在了她的腿上,扯过了一旁的氅子盖在身上,幽幽的闭上眼。 苏幕骇然,正欲起身。 “别动。”李璟闭着眼,“本宫想着能与你一道出城,昨夜有些兴奋,一夜没阖眼,方才见着你真的跟着出了城,总算相信你真的在身边。苏幕,你别动,容本宫靠着你睡一会。” 苏幕眉心紧蹙,瞧着腿上躺着的李璟,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门在外,有你在身边,本宫才能安心入睡。”李璟徐徐侧了一下身子,俨然将她的腿当成了枕头,“有你在,放心。” 苏幕别开头,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有些憋得慌。 尤其是,马车外的马蹄声。 天知道,明明车内的隔音很好,马蹄声真的很轻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可她总觉得马蹄声就在耳畔,吵得她心烦意乱。 周南小心翼翼的观察自家爷的脸色,只觉得自家爷刚出城没多久,就被这日头和风,吹得脸色发黑,身上发凉,一阵阵的阴风嗖嗖的在马车附近萦绕,真真是可怖至极。 第296章 犹如爹娘那般 有了这么一插曲,众人发现,及至黄昏日落,太子都没能走出马车。 “再往前走,便是山路!”顾西辞开口,“唯有此间客栈才能暂时歇脚,总该给太子殿下一个适应的过程,不知沈指挥使以为如何?” 沈东湛目色凉薄的盯着马车,转而侧过脸望着顾西辞,“顾公子思虑周到,沈某委实不及,阁下的万中之一。” “沈指挥使自谦,顾某惶恐。”顾西辞亦是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马车。 临了临了的,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冲着马车躬身行礼,高声齐呼,“太子殿下。”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幕低眉瞧着枕着她腿的李璟,在听得外头的动静时,恨不能直接将李璟踹开,夺门而出。 可惜,太子终究是太子。 “殿下?”苏幕低唤,“太子殿下?” 这都睡了一路了,眼下外头天都黑了,应该也睡够了? 李璟在睡梦中皱眉,显然极是不悦。 可即便如此,苏幕还是得叫醒他,否则还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殿下,该下车了!” 李璟终于睁开了眼眸,入目便是苏幕凝眸注视着他的样子,原本凝于面上的不悦,顷刻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悦色,“你还在。” 这不是废话? 他枕着她的腿,她拿什么跑路? “太子殿下,马车停下来了。”苏幕不得不耐着性子开口,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别有深意的望着车门方向。 这意思,何其明显。 门外的呼声,还在继续…… 李璟坐起身来,不耐烦的揉着眉心,“叫什么叫?” “殿下,您也该饿了。”苏幕温声劝着,“下车用膳?” 闻言,李璟侧过脸看她。 苏幕依旧坐在原位,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话语间虽极尽关心,可面上仍是那副冷淡之色,俨然只是尽了一个当奴才的本分而已。 李璟眉心微凝,终是起身,大步流星的朝着马车外走去,仿佛是有些恼怒。 开门的刹那,沈东湛和顾西辞皆是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顾西辞上前搀了一把,“您休息得可好?” 李璟不多说,下了车便甩开了顾西辞的手,抬步进了客栈,诸位大人快速跟上,蜂拥而入。 眼见着众人都进去了,沈东湛当即探出头,望着马车内。 苏幕,怎么还没出来? “爷?”年修疾呼,“爷?” 苏幕的腿被枕了几个时辰,这会动辄便如同针扎般疼痛难忍,只能咬牙忍着,亦步亦趋的往车外挪去。 及至车门口,她一眼便瞧见了眸色焦灼的沈东湛。 他站在车下,虽然什么都没说,神色如常般冷肃,但眼底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她一出来,他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 “我没事!”苏幕扶着车门,打算从车上下来。 哪成想,她腿麻得厉害,一迈腿便软跪下来,身子骤然前倾,直扑向地面。 年修:“爷!” 顾西辞:“苏千户!” 二人齐刷刷伸出手,却被人快速撞开,若非年修反手扶了顾西辞一把,只怕二人都会扑在地上。 苏幕不偏不倚的扑在沈东湛的怀中,被沈东湛抱了满怀。 年修和周南最是紧张,赶紧环顾四周,好在周遭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当然……有两人除外,比如顾西辞和云峰。 那一瞬,云峰觉得自己和公子,有一定的生命危险。 “多谢!”落地的瞬间,苏幕推开了沈东湛。 年修,上前扶住了自家爷,“爷,您的腿没事?” “被太子殿下枕着睡了这么久,有些麻木。”她半垂着眉眼开口,旁人听着倒是没什么。 即便苏幕是东厂千户,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官家的奴才,伺候主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太子殿下,自然予取予求。 但在沈东湛听来,这话似乎是冲着他说的,是苏幕在变着法的跟他解释。 “奴才搀着您进去!”年修小心翼翼的搀着苏幕,亦步亦趋的进了客栈。 太子殿下自然住在上房,沈东湛刻意让人调了房间,让太子的随侍住在旁边,如此一来就能跟苏幕隔开距离。 顾西辞也住在太子隔壁,其后是诸位大人,还有保护众人的锦衣卫。 苏幕的房间在回廊尽处,安静至极,若无必要不会有人来打扰,而且这位置临近后巷,也就是说,若从后巷的窗户爬进去,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只要天色一黑,只要你够小心。 因为腿不太舒服,苏幕的晚饭是在房间里解决的。 饭罢,年修想了想,“奴才给您打盆热水,您泡泡脚,能让您的腿舒缓一些,免得明儿难受,您看可好?” “好!”苏幕点头。 年修出了门,不多时便端着热水进了门。 “我没什么事,今夜你且留心外头,尤其是太子殿下那边,断然不可有事,明白吗?”苏幕细细叮嘱。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您放心就是。” 放心是不可能的,出门在外,岂敢大意,尤其是太子在侧。 “奴才刚刚也打听过了,太子殿下用了晚饭之后就一直在房内歇着,诸位大人进了屋与其商议之后的事情,今夜多半是不得空。”年修压低了声音。 苏幕点点头,“如此,最好不过了!” 热水泡脚,最能舒缓,只是她这条腿被压了太久,即便到了这会,仍觉得麻痹,没有十足十的恢复。 “你先下去!”苏幕是觉得累了,“泡完脚,我便歇会!” 年修行礼,“奴才会在外头守着,您好生歇着!” 只是,年修前脚出门,后窗位置,当即进来一个人。 “倒是难为你了,在殷都的时候爬墙,出了殷都就爬窗户。”苏幕泡着脚,一动不动,方才她就已经知道窗外有人,只不过没吭声罢了。 沈东湛压着脚步声,缓步行至她身侧,与她一道坐在床边,低眉便瞧着她泡在水盆里的脚丫子,清水濯玉足。 “腿疼?”沈东湛问。 苏幕侧过脸瞧他,“想说什么?” 下一刻,苏幕骇然瞪大眼睛,断然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一幕。 沈东湛蹲在她跟前,将手伸进了水盆里,为她洗脚。 左肩下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忽然就裂开了,苏幕红着眼,依稀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爹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给娘洗脚。 爹说脚底穴多,女儿家身子孱弱,体质偏寒,难免会有些血滞凝结之症,多泡脚能暖身也能暖心,总好过吃那些苦哈哈的药。 “爹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了。”苏幕坐在那里发愣,嘴里嘀嘀咕咕的。 她说得很轻,很轻,可沈东湛还是听到了。 “我幼时,爹经常与娘洗脚。”沈东湛低着头,虽然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可动作还算娴熟。 他粗粝的掌心里,带着长年累月习武留下的茧子,摩挲着她的脚背,痒痒的,却一直痒到了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苏幕坐在那里,低眉望着蹲在地上的沈东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爹当年给娘洗脚的画面,竟似昔年母亲抚摸父亲的发髻一般,真的伸手摸了摸沈东湛的发。 沈东湛一怔,当下抬头望她。 她的手,随着他的抬头而滑落在他额角,眼底微微的红,指尖带着凉意,就这么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这样就感动了?”沈东湛勾唇,笑靥邪肆,“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早早给你多洗几次,别说是洗脚,沐浴更衣都不在话下。” 苏幕回过神,快速收了手,“不正经。” “只对你一人图谋不轨。”他低头,继续摩挲着她的玉足。 苏幕没再吭声,就这么低着头看他,也不知道爹给娘洗脚的时候,娘是什么感觉?也是这样,心里暖暖的吗? 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好了!”擦干净了脚丫子,沈东湛将热水盆挪到一边,“腿还疼吗?” 苏幕回过神,摇摇头。 “我给你揉揉?”他又问。 苏幕白了他一眼,“敢占我便宜,你怕是活腻了。” “又不是头一回,你应该早早习惯。”沈东湛扯过被褥,与她盖上,“不同你开玩笑了,你且早些休息,明儿天亮之后,这太子还不定要想出什么损招折腾你,你保持体力才能与他斗智斗勇。” 苏幕瞧着他,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不由的唇线紧抿,“我问你,若是太子在车内对我有什么企图,你会如何做?” “那……太子可能需要换辆马车。”沈东湛至今想起,都有些心口憋闷,尤其是见着她进了马车,长久没有出来,那股子怨气便一直郁结在心。 后来,这股怨气是怎么消失的呢?哦,因为她一句不像解释的解释,他便仿佛得了安抚,什么脾气都没了。 “我没事。”苏幕望着他,难得的冲他笑得温和,“真的!” 第297章 你真的是顾西辞吗?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难得见她眉眼舒展,沈东湛一时间竟然晃了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良久。 后来,苏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更不知道沈东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来得静悄悄,走的时候更是如此。 站在客栈的后院,沈东湛瞧着自己的一双手发愣。 “沈指挥使盯着自己的手,怕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顾西辞站在檐下看他,“是想剁了这双手,还是在回味着这双手触碰过的东西,触碰过的人?” 沈东湛回过神来,以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茧子,常年习武,掌心里的茧子厚实得很,不似顾西辞那双手。 白净修长,指关节处都没有过深的褶子,手背上更是光洁滋润。 顾西辞顿了顿,顺着沈东湛的视线看去,发现目标是自己的手,不由的眉心微皱,悄摸着将手掩在袖中负后,“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顾公子真是小气。”沈东湛轻呵,“瞧你两眼,还能让你少块肉?” 顾西辞面色微沉,“沈指挥使说笑了。” “说笑?文人就是虚伪,你这不是没笑吗?”沈东湛负手而立,“何来的说笑?” 周南立在廊柱边上,瞧着后院里的两人,一个刚毅,一个阴柔;一个冷峻,一个儒雅,瞧着就像是两个极端。 深吸一口气,顾西辞笑了一下,“沈指挥使似乎对我,敌意颇深?” “敌意算不上,看不顺眼是真的。”沈东湛转身。 顾西辞瞧着黑漆漆的墙头,“此去煜城路途遥远,想来沈指挥使还得日日见着我,日日不顺心,真是可惜了!” “别阴阳怪气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请缨,又是如何点了苏幕跟随?”沈东湛回头,一双鹰眸凌厉至极,宛若将顾西辞剖得一干二净,“顾西辞,即便我的心思没你深沉,可锦衣卫多得是眼睛、耳朵,收起你那点小聪明,好自为之。”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旋即跟上,“爷,他……” “啰嗦什么?”沈东湛继续往前走,“回去!” 说多错多,露出的马脚也多,唬人得看对方是谁,心思越多的人,你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足以把他逼得死死的。 周南颔首,老老实实的跟着。 云峰疾步上前,“公子?” “沈东湛……”顾西辞犹豫了一下,“真厉害。” 云峰皱了皱眉,“毕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没有两把刷子,怕也坐不上这个位置,皇上如此器重他,除了齐侯府的关系,应该也有别的缘由。” 皇帝没那么蠢,不会重用一个废物。 “以后行事得更小心了。”顾西辞想起之前沈东湛对他的警告,再结合方才的话,唇角的笑意终是消失殆尽,“我原以为,他是靠着祖荫而得了今儿的功成名就,没想到……” 沈东湛,是个狠角色! “能窥人心。”顾西辞长长吐出一口气,“太子殿下那边如何?” 云峰忙道,“听诸位大人唠叨了一阵,就不耐烦的赶人走,现如今就在房内待着,还……还把随行的侍婢叫进了屋。” 最后那一句,云峰说得很轻。 这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该明白。 出门在外,饥不择食。 “终是改不了这毛病。”顾西辞叹口气,缓步离开。 改,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沈东湛回了屋,倒是没别的反应,将图纸反反复复的瞧了好多遍,能记住的方位尽量都记在脑子里,如此一来,万一遇见什么事,也不至于迷了方向,乱成一锅粥。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锦衣卫的头,底下人能不能拧成一股绳,全看他的作为,是以这个位置没那么好坐。 “爷!”周南奉茶。 沈东湛顺手接过,转而瞧了他一眼,“消息可曾回来?” “估计快了!”周南忙道,“鹰隼传讯,多半是明日能回。” 这一来一回的,确实路途遥远,想要及时收到煜城的消息,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怀疑这顾西辞,跟煜城的事情有关。”沈东湛呷一口清茶,茶雾氤氲,遮住墨色的瞳仁,凝一片雾霭深沉,“远道而来只为接近太子,继而唆使太子去煜城。” 周南一怔,“您这么说,好像是这个理儿!可他,想干什么?” “太子立功,可以有很多机会,就拿上次去定远侯府,太子原就可以接了轻松的差事。”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略显烦恼的摇摇头,“此人城府很深,日后接触要格外当心。” 周南低语,“您方才是诈他?” “他自己心思太多,怪得了谁?”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他若当真,我也没办法。” 周南:“……” 正所谓,兵不厌诈! “我总觉得此番税银失踪,有些怪异。”沈东湛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的缘故? 周南不解,“多半是匪盗见财起意,此事也不是到了本朝才发生,古往今来,劫走税银之事也不少,咱也不是头一遭!” “但愿是我多疑。”沈东湛把玩着手中杯盖,“只是单纯的劫银。” 可心里都清楚,什么样的匪盗能将此事,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税银凭空消失,连带着那些护银的侍卫一道,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要做到这一点,起码得符合三个条件:其一,熟悉地形地势,熟悉煜城水道;其二,武艺高强,聪敏过人,乃奇人异士也,会障眼法;其三,此事一人不可为,必定是一帮人所做,而这帮人必须齐心协力,纪律严明,绝不能是乌合之众。 所以,沈东湛心里不踏实。 “爷,您去了煜城要不要学个凫水?”周南低声问,“您这狗爬式的水性,到了煜城,怕是有点不够用啊!” 沈东湛不会水性,而煜城到处是水道,更多的是船只往来,对他来说的确很吃亏。 上次跟苏幕一道落水,他真的是喝饱了水,要不是运气好,有一根浮木救了二人,只怕他转世投胎都已经有胎动了。 “滚!”沈东湛的眉心狠狠一皱。 周南嘿嘿一笑,转身就跑,“爷您好好休息,卑职去外头盯着!” 房门合上,沈东湛有些烦恼。 一夜无事。 天亮之后,车队继续前行。 这一次,李璟没有再为难苏幕,倒是安安分分的在马车里待着,内里搁着两个侍婢伺候着,车窗虚掩着,时不时的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李璟偶尔望着窗外,却只看到苏幕策马跟随,风吹动她的鬓发,掠过她的衣袂,她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压根不注意车内的动静。 沿途风景好,奈何无心赏。 一路上,还算太平。 到煜城了,要么绕道山路,要么该走水路,只有这两种方式。然则,山路得绕三天,水路则只需要一日。 馆驿内。 众人众说纷纭,既是来办差的,自然是想快点赶到煜城,查清楚此事,找会丢失的税银,如此才能跟皇帝有个交代,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是以,走水路,似乎成了必选之项。 但是走水路则有个问题,那就是天气,春日里雨水多,江南尤为水汽十足,若是逢着大雾更是艰难,所以走水路有一定的危险。 而山路也只是盘山的官道罢了,好歹也算太平,就是耗时太长,在路上需得耽搁三日,对于追查税银一案,时日拖得越久,追查起来会越困难。 简而言之,时间就是银子。 “走水路!”李璟靠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的开口,“马车颠得本宫浑身都疼,倒不如快些赶到煜城,要不然本宫非得死在这路上不可。” 众人行礼,“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沈东湛没开口,心里是犹豫的,旱鸭子上船,那就跟踩着凳子悬梁一样,只要这凳子一踹开,基本就玩完。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也没有别的法子,早点赶到煜城,早点找到税银,是重中之重!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苏幕身上,“你说。” “春日里行船,如遇大雾难免会迷失江面,又或者与往来船只发生碰撞,容易出现险情,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岂能明知危险而犯之?”苏幕俯首,“奴才恳请太子殿下三思,是否再坚持坚持,行山路也未尝不是好事,沿途可暗访民情,对税银一案并不是全无好处。” 李璟舔了一下唇,“倒也在理。” “奴才觉得,找回税银虽然重要,但是太子殿下的安危亦是不可轻视。”苏幕继续道,“行船若遇见危险,咱们纵然功夫再高,怕也无力挽狂澜,只有坐以待毙的份。眼下匪盗身在何处尚未可知,奴才恳请太子殿下,走山路行官道!” 李璟点头,转而扫一眼众人,“你们以为呢?”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啧啧啧,还一个个自称忠君爱国,自称良臣,结果呢?都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李璟拍案而起,“让本宫走水路,这就是找死,你们一个个答应得这么快,是不是想害死本宫?” 这话一出,谁敢担当,当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臣等不敢!” “不敢?”李璟呵笑两声,双手叉腰,就这么冷飕飕的瞧着众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只要有本宫一日,这太子之位就落不到别人的头上!你们啊,死了这份心!本宫现在决定了,走山路行官道。” 顾西辞站在旁边,双手交叉至于身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唇角扬着惯有的微笑。 话,最初是李璟自个说的。 最后呢? 为了顺苏幕的心思,骂了众人一顿,将自个的话给收了回去,事儿做得很明显,眼睛不瞎都能瞧出来,奈何太子开口,谁敢非议? 出了正厅,馆驿陪着太子去了厢房。 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苏千户开了口,要不然卑职还真是担心,这走水路虽然快,但是太危险。” “她知道我不懂水性。”沈东湛睨了他一眼。 周南一怔,“苏千户,这是在帮您呢?” “她这是在还当初,我在定远州救她的情分。”沈东湛无奈的笑笑,“不过,我宁可她不开口,不必对太子委曲求全。” 周南心下了然,爷这是心疼了。 毕竟,太子对苏幕那心思,周南不瞎,早就看出来了,苏幕呢……巴不得离太子十万八千里,但眼下知道沈东湛不懂水性,怕是不适合走水路,所以才会“规劝”太子殿下。 理由虽然充分,动机却因私心。 “沈指挥使!”身后,传来顾西辞的轻唤。 沈东湛顿住脚步,转身看去,只瞧着这书生郎立在昏黄的光亮里,极是斯文儒雅,不由的眉心一皱,“顾公子不去陪着太子下棋,成日跟着我后面跑,可是想入我锦衣卫?” “今儿星光灿烂,明儿是个好天气。”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行走江湖多年,一直在外办差,不可能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沈东湛瞧一眼漫天繁星,黑压压的夜空中,仿佛缀满了小眼睛,扑闪扑闪,好看极了。 “顾公子,有句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周南开口,“您这什么时候做了老天爷的主,开口便可测风云?难不成,顾公子已经得道成仙了?” 顾西辞笑了笑,没有理睬周南,而是想目光落在沈东湛身上。 “你想说什么?说苏幕偏帮着我?”沈东湛横了他一眼,“顾西辞,做人还是简单点为好,多思多虑易夭寿。” 提到“夭寿”二字,顾西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想来顾公子此前身子孱弱,也是多思多想的缘故,人啊,就得放宽心,要不然自己逼死了自己,多不值得!”沈东湛低笑。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多谢沈指挥使开导,顾某一定铭记在心。” 四目相对,大有针尖对麦芒之意。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云峰亦是如此。 “沈指挥使与苏千户共过生死,想必也该明白,有些情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顾西辞眸色沉沉,“太子殿下是什么性子,您应该清楚,还是少让苏千户靠近太子殿下为好。” 在这事上,沈东湛与他的意见一致,但明面上,他终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岂能让一介儒生指着鼻子教训。 “顾公子这么关心苏千户,意欲为何?”沈东湛幽幽的开口,“难不成想拉拢东厂?顾大、将、军知道这事吗?”沈东湛勾唇,眸色邪肆,“要不要我替你修书一封,寄回去?” 顾西辞面色变了变,仿佛是哑巴吃黄连,愣是没能再说出话来。 “顾西辞,你是顾西辞吗?”沈东湛轻哼,“莫要把人都当成傻子,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若再敢对我指手画脚,莫怪我不念沈、顾两家的旧情。”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 顾西辞站在原地,眯了眯眸子,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指关节青白至极。 “公子?”云峰有些心慌,“这沈指挥使怎么会知道……” 顾西辞吐出一口气,“沈、顾两家的旧情?呵,倒也是,曾经生死之交,其后心灰意冷,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陈年旧事,在泥淖中腐烂,一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 第298章 上船 原以为就这么定下来了,为免嫌疑,给苏幕惹来麻烦,毕竟这馆驿不似客栈,人多眼杂的,所以沈东湛和苏幕夜里并未碰头。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问题。 “昨儿夜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间山道滑坡,把路都给堵死了,现如今已经通知了县衙那边,县太爷让人去疏通了,只是落石太多,堵住了大半条路。”驿丞面露难色,战战兢兢的说着,“县太爷说,多半需要梁三日才能清理完落石。” 这话一说完,李璟便拍案而起,“混账东西,清理乱石需要这么久吗?还两三日呢,你要让本宫在这里留多久?” 驿丞扑通跪地,吓得瑟瑟发抖,“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奴才……奴才……” 这事,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微臣去看看!”沈东湛行礼。 李璟点点头,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归要有个说法。 “奴才一道去。”苏幕行礼。 李璟一怔。 “太子殿下,让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一起去,是最好不过的。”顾西辞低语,“东厂和锦衣卫双双确定,才能保证消息的准确。” 李璟表示赞同,温声叮嘱苏幕,“自己小心点。” “是!”苏幕躬身,退出房门,转身离去。 顾西辞是有私心的,苏幕都开了口,他不可能不成全,何况太子这性子……苏幕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策马疾驰,直奔落石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四人便停在了落石堆前面。 “怎么会这么巧?”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咱昨儿才说走官道,今儿就坍塌了,把路全给堵住了?真是的,说书都找不到这么巧合的事儿!” 半条道全部堵得严严实实,只有边上纤细的一点三角空余,还能走过去,只是……落石时不时的往下滚,谁也不敢冒险,万一再坍下来,怕是要将人活埋在此。 县衙的人在前面清理落石堆,驿丞所言不虚,这么多的落石,单靠人力确实需要数日才能疏通这条道。 “这是逼着咱们,上船!”沈东湛目色幽沉,仰头望着坍塌了半边的山壁。 年修以手遮了遮眉眼,“这山壁杂草丛生,瞧着这岩石缝隙和沙土,这两日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按理说不可能坍塌下来。” “看看就知道了!”苏幕翻身下马,蹲在山壁边上,她伸手捻了把岩土,于指尖轻搓着,“这土质,似乎也不容易坍塌,多半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东湛纵身一跃,踩着边上的矮松便攀上了岩壁,刹那间,沙土嗖嗖落下,但也仅仅只是沙土而已。 “有什么发现?”苏幕问。 沈东湛翩然落下,稳稳站在苏幕身侧,“上面有灼烧过的痕迹,多半是使用了硝石之类的东西,人为导致半边山壁崩塌。” “如你所言,逼着你上船。”苏幕侧过脸看他,“事实上,你也没有第二种选择。追查税银丢失一案,刻不容缓,又不可能把锦衣卫落下,毕竟皇命如山。” 沈东湛点点头,“所以,我得跟着你上船。” “这话说得,好似上了我的贼船一般?”苏幕扯了扯唇角,抬步就走回马前,“不管那人出于什么目的,这条路始终要走,没有选择。” 沈东湛眸若春风度,眼角盛桃红,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她,“听说,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苏千户以为呢?” “那你就在船上晕着!”她翻身上马,“趁着天色好,早点上船,早点赶到煜城。” 今儿阳光灿烂,还算是老天爷有眼。 沈东湛翻身上马,紧随其后,疾驰回馆驿。 馆驿边上就是码头,官船都是现成的,平素往来亦有官吏,是以这官船平素维护得极好,只是不能跟馆驿的官船相比。 “就这破船?”李璟满脸嫌弃,“让本宫……” 话没说完,瞧着众人的眼神,李璟想起了顾西辞的话,终是默默的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这个时候他得收拢民心,得让人瞧见了,他在矜矜业业的为皇帝办事。 一帮人上了船,主在前,奴在后。 开始的时候倒也罢了,耳畔风吹凉,水面浪打浪。 只是,到了后来,就没怎么见着沈东湛的人影了,李璟倒是挺高兴,坐在船舱里左拥右抱,风吹得人心荡漾,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苏幕没有管他,径直出了船舱。 船头没有人,那应该是在船尾? “爷,您找沈指挥使?”年修低声问。 苏幕环顾四周,在船头站了站,风吹在面上,明明没有多凌厉,但却让心头隐隐作痛,距离煜城越来越近了。 “他在哪?”半晌过后,苏幕才开口。 年修指了指后面,“后头。” 沈东湛的确就在船尾,只不过情况有些特殊。 瞧着他坐在船尾,面色惨白的扶着栏杆,仿佛连剑都握不住的样子,苏幕便明白了这意思,“你真的晕船?” “这贼船,不好上……”沈东湛气息奄奄,“此时此刻,我倒是挺怀念,定远州的那块浮木,至少没这么难受。” 苏幕忽然被他逗笑了,但又觉得此刻嘲笑他有些不地道,当下别了一下头,敛了神色才回过神来,“要不,我踹你下去游一圈?喝两口水,也就不会难受了。” 这会,沈东湛还真是笑不出来了,肠胃内什么都吐了个干净,手脚都软绵绵得厉害,天不怕地不怕,结果…… “你现在过来,没事吗?”沈东湛想问,会不会惹人怀疑。 苏幕回看了一眼身后,“都在哄着太子高兴,谁还顾得上我?你躲在此处,不也没人发现吗?我两现在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谁也不敢惹你,自然也不敢惹我。” “这倒是!”沈东湛捂了捂嘴。 苏幕眉心微凝,将袖中的东西丢给他,“含一颗在嘴里,会好受点!” “好!”沈东湛不疑有他。 药丸酸酸的,着实有点效用,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确实将翻滚的腹内给镇了下去,风一吹,也没那么头疼了。 “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着我的骨肉。”苏幕无奈的摇头。 这话惹得一旁的周南,掩不住窃笑。 “真的怀了你骨肉,倒也罢了!”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这般,到能寻你负责,否则便赖上你!” 苏幕不能在此处久留,“你别在这儿吹风,否则越吹越头疼,回船舱里歇着,好好睡一觉!一觉睡醒,也就到了煜城!” 语罢,苏幕抬步就走。 “诶!”沈东湛轻唤。 苏幕回头看他,“沈指挥使还想怎样?” “注意安全。”他低声叮嘱。 苏幕报之一笑,什么都没说,快速离开。 船,在江面上平缓行驶,上午天气好,倒是没什么异常。 只是,午后天气开始变化,阴云密布的,江面上冷风阵阵,腾起了氤氲薄雾,随着时间的推移,视线越发模糊。 “怎么起雾了?”年修骇然。 苏幕站在船头,瞧着前面的白茫茫的一片,眸色沉沉如刃,只觉得风刮在脸上,亦是疼得厉害,“快到了煜城地界了,这是迷雾弯。” “爷,您对这一带很熟悉?”年修忙问。 苏幕勾唇,“小时候爹娘带着我走过几次,我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年修点头,“这儿是您的故乡?” 故乡? 苏幕冷笑,“早已无故人,何来故乡一说?不过是熟人进了熟地,比生人更熟悉几分罢了!煜城的水道,四通八达,里面出来的人,多半是会些水性的,当然,也不全是会水的,如沈东湛这般的旱鸭子亦比比皆是。” “奴才的水性也不好!”年修道。 苏幕瞧着他,“我娘也不会。” 年修一怔。 “就因为娘不会,所以爹从小就让我下水,他说女孩子不需要去救人,但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要时时刻刻都将赌注押在别人身上,期盼着别人来救你。”苏幕深吸一口气。 这话刚说完,船只快速冲进了迷雾,行船的是往来煜城的老手,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毕竟太子殿下在船上,谁敢马虎呢? 哪知,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整艘船忽然剧烈晃动,船舱内、船外头,众人纷纷倒伏在地,或摔得狗啃泥,或摔在了别人身上,场面极为混乱。 李璟狼狈不堪的,挣扎这要站起,几次没能站起来,船只摇晃得厉害,他只能勉力抓住了固定的扶手栏杆,扯着嗓子怒喝,“混账东西,怎么行船的?想摔死本宫吗?” “在下去看看!”顾西辞被云峰从地上搀起,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 一出门,顾西辞便有些愣怔。 满目氤氲,两步之外……人畜不分。 第299章 她的眼底,有满天星辰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苏幕当时就在船头站着,若不是她,只怕年修已经掉下了船。 “爷?”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年修略有惊恐之色,所幸被苏幕拽住了手腕,要不然…… 苏幕一用力,当即将年修拽回了船头,“扶稳了,攥住船舷,莫要松手。” “是!”年修惊颤,死死的抓住了船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撞到了礁石?还是、还是怎么了?” 苏幕摇头,“此处常年有行船,且府衙一直有派人维护水道,按理说不可能有礁石,否则得触没多少船只?如此,会引来民愤。” 所以,不太可能是礁石。 “苏幕!”沈东湛循着声音而来。 苏幕一怔,迷雾中瞧不清楚远处的身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沈东湛?扶着船舷走,我在船头,仔细脚下。” “苏幕!”须臾,沈东湛站在了她面前,“恐怕有诈!” 苏幕环顾四周,“不太可能是触礁,应该是人为,都小心点,这儿雾太大,咱们被困在这里,多半是要出事了!” 但到底会出什么事,谁的心里也没底儿。 “苏千户?”顾西辞倒是聪明,摸着船舷循着声音,便到了跟前,“恐怕有诈!” 周南张嘴便怼,“瞎子都看出来了,还用得着说?马后炮!” “你……”云峰愤然。 沈东湛低喝,“都别说了,要紧的是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苏幕,你去船舱!” 说话间,他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解释,“雷明珠,迷雾太大,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火光。” “明白!”苏幕心领神会,当即离开。 顾西辞倒也没多说什么,紧跟在苏幕身后,返回船舱。 “苏幕?”李璟惶然。 苏幕下令,“关闭门窗,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肆意走动,不要发出声音,保护太子殿下!” 命令,干脆利落。 东厂的蕃子快速包围了整个船舱,苏幕持剑立在前舱门的门口,美眸冷冽眯起,年修则立在后舱门处,持剑在手,不敢大意。 整个船舱内,气氛格外紧张。 外头,先是传来锦衣卫的脚步声,待众人包围了船舱外,便各自持剑待命,大气不敢出。 刹那间,内外一片死寂,唯有江面的风,推着迷雾不断的从眼前掠过,一片又一片的白,只是这白雾之中,还隐隐夹杂着难言的腥味。 “仿佛是鱼腥味。”周南低语。 沈东湛也觉得,这腥味不像是血腥味,诚然像是海货的气味,这种气味在交易的码头上,最是容易闻到,倒也不算陌生。 忽然间,沈东湛狠狠将周南扑到在地,冷声厉喝,“都趴下!隐蔽!” 锦衣卫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反应。 但,还是为时已晚。 冷箭破开迷雾,直奔众人而去,白雾内瞬时飞溅起一片片血色,不少锦衣卫倒地,身边幸存之人,快速将伤者拽到安全处暂避。 那“咚咚咚”的声响,刺激着人的耳膜,让船舱内外的众人,纷纷悬心于喉,连带着平素嚣张恣意的李璟,此刻亦不敢轻举妄动,连个屁都不敢放。 周南胳膊上挨了一箭,也亏得沈东湛反应快,将他扑倒之后快速拽到了桅杆后面,这才堪堪避过一劫,否则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箭从前方来,不知对手是谁。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上弩!”沈东湛一声令下,“前方,放!” 锦衣卫,令行禁止,速度极快。 随身弓弩快速上箭,紧接着便是万箭齐发。 许是对方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弩箭过后,传来了些许低哑的惨叫。 “在前面!”沈东湛瞧一眼脚边的横木,“原地待命,保护船舱!” 音落瞬间,沈东湛一脚踹飞了横木,纵身跳下了船。 “爷?”周南疾呼。 船舱内,能清晰的听到这一声响。 苏幕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整颗心都随之抖了抖。 他,出事了? 哪怕心内担虑,但面上……苏幕依旧镇定自若,不管什么时候都始终保持着最初的从容。 她微微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一眼太子李璟,若是李璟出事,死的就不止是她跟沈东湛,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包括年修,还有东厂的所有人。 她在想着自己的事,顾西辞在看着她,从周南那一声惊呼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苏幕的强装镇定,有些东西即便你面不改色,也会从别的地方透出来。 比如她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比如她紧抿的唇,唇角不自主的下压。 顾西辞眉心微微拧起,面色沉沉。 外头。 沈东湛的速度极快,身子微微下伏。脚尖轻点水面花,纵身越过碧波去,浮木一根作生机,冷剑在手不留情。 跃上渔舟的瞬间,哀声惊破苍穹。 三舟并肩而列,船头满是弯弓上箭的白衣蒙面人,只见着沈东湛手起剑落,白衣人全部被掀翻,或毙命当场,或受剑伤而被掀入水中。 血雾弥漫,水面上顿时漾开刺眼的嫣红。 “快,杀了他!”船后,有人高喝。 沈东湛眸色陡戾,“找的就是你!”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纵身而起,腕上一抖,瞬时剑花迸射,哀嚎遍地,船上再无活物。 一个漂亮的凌空翻,沈东湛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断了那人脚筋,说时迟那时快,弯腰如老鹰抓小鸡,快速揪起那人的腰带。 旋身,回路。 沈东湛倒是没想到,官船上也不太平,白衣蒙面人从船下爬到了甲板,锦衣卫正在挥剑退敌。 “爷!”周南一剑劈开一名白衣人,飞身落在沈东湛身边。 沈东湛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舱门,“里面如何?” “咱们都给挡在了外头,谁也无法靠近船舱,太子殿下很安全。”周南如实回答。 沈东湛也不多说什么,提剑断了那人的手筋。 唯有成了废人,才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看好他!” “是!” 这点事儿对周南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瞧着自家爷直奔船舱而去,他忽然意识到爷方才问的那一句里面如何,可能不只是担心太子殿下这么简单。 若里面安全,苏幕就安全? 眼见着形势不对,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记哨声,白衣人忽然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翻过了船舷,扑通扑通的落水,转瞬间消失在碧波与迷雾之中。 沈东湛提着染血的剑,叩开了舱门。 苏幕是第一时间迎上来的,第一眼是他的脸,其次是他身上的血,顾及舱内众人,她只能打了官腔,“沈指挥使……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沈东湛似笑非笑,早前因为晕船而面色苍白,如今却因脸上的血色,让这张清隽之容愈显邪肆张扬,“我安然无恙,让苏千户失望了!” 苏幕心里松了口气。 安然无恙,极好! 沈东湛越过她,快步行至李璟跟前,躬身行礼,“禀太子殿下,乱贼已被臣带人平灭,请太子殿下放心。” “沈指挥使,甚好!”李璟脊背发凉,心有余悸。 宫里待太久,就如同囿于笼中的金丝雀,浑然不知外头的江湖险恶,如今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什么叫做生死关头。 “殿下安然无恙,臣也放心了,臣这就派人下水,检查船体是否受损,若是安然无恙,咱们马上启程,远离这是非之地。”沈东湛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说在了李璟心头。 李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再待下去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煜城。 到底是官船,即便被磕碰了一下,也无碍于安全行驶,那一声巨响原就是水底下的人,为了阻挡船只前行,用横木梗住了下面的旋桨所致。 拨开横木,船只又可以继续前行,乘风破浪,穿过迷雾,穿过血腥。 “过了迷雾弯,没事了!”苏幕道。 沈东湛站在船头,面上依旧苍白,脑子有些浑浑噩噩,但不似之前五内翻涌,“这么一耽搁,赶到煜城应是明天早上了。” “煜城的日出,会很美。”苏幕转身朝着船舱走去。 沈东湛依旧站在那里,握着船舷,吹着风。 “欸,沈指挥使?”苏幕转身冲他开口。 沈东湛回头望她。 “晕船的人,不宜站在风口是,否则会头疼欲裂,还是善自珍重的好!”苏幕勾唇,口吻虽然不善,却字字关慰。 沈东湛勾唇,“多谢苏千户提醒,我必定竭尽全力,活着进煜城。” 闻言,苏幕报之一笑,抬步进了船舱。 因着闹了这么一出,其后太子李璟便再也不敢肆意妄为,多半是在思虑人生,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事情没做,该识时务的时候就得识时务。 夜色沉沉,船行江面上。 推开窗户,便可瞧见漫天繁星。 转头,见他。 苏幕微微扬起了唇角,瞧着住在隔壁的人。 几乎是听到她推窗户的声音,沈东湛便快速趴在了窗口位置。 她转头见他,他何尝不是刻意等着。 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什么都不必多说,同乘一条船,同在一片星空下,她眼底有满天繁星,他则满目潋滟微光,繁星似他,她似微光。 寄居在彼此的眼底,悄悄的钻进了左肩下方的位置。 翌日。 日出江面上,两岸满花红。 苏幕走出船舱的时候,顾西辞早就在船头站着了,也不知他站了有多久。 “煜城的日出,真美。”顾西辞定定的望着前方,“果然是名不虚传。” 苏幕心神一震,瞧着他这副样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顾公子,来过煜城?” 第300章 天注定的缘分 “不曾来过!”顾西辞眺望着江面。 苏幕自然不太相信,“哦,是吗?” “我是听我的一位故友说起过,所以便记在了心里!”顾西辞扭头看她,“他来自煜城,却终其一生也无法再回煜城。他说,煜城的山山水水都是极美,尤其是这江边日出,当那一轮旭日慢慢升起,将江面都染成了红色,说不出的壮观。” 苏幕一怔,“为什么无法再回煜城?” 闻言,顾西辞顿了顿,嗓音里带了几分沙哑,“他死了。” 苏幕抿唇,当下沉默。 “现如今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来替他做;他看不到的煜城山水,我替他睁眼看着。朗朗晴天,总有拨开云雾的时候!”顾西辞音色幽幽,“苏千户觉得呢?” 苏幕没说话,望着不远处的码头上,煜城的守城官吏已经领着百姓,早早的候在那里,等着恭迎太子殿下的到来。 船还没停下来,沈东湛便已率先上岸,毕竟太子的安全最为重要,自然是要先确定安全无虞,才能让官船靠岸。 煜城百姓夹道欢迎,场面很是壮观,极为热闹。 李璟站在船头,瞧着人头攒动的画面,有那么一瞬,觉得很是舒畅,仿佛之前的担惊受怕悉数一扫而光。 “太子殿下!”顺子轻唤。 李璟这才回过神来,抖了抖衣襟,摆足了太子的气势,精神抖擞的走下了船,坦然接受煜城百姓的热烈恭迎,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煜城府尹——江利安,赶紧行了礼,随后便领着李璟登上了早前备好的花车。 沈东湛走在最前头,苏幕则跟在最后面。 不知道的,觉得锦衣卫和东厂仍是水火不容,连办差都不愿在一处;知道的,则分外清楚,如此默契,没有半分争执,若说没点猫腻,还真是不好说。 进了煜城,双脚落地,沈东湛只觉得踏实多了,之前在船上晃荡,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 “爷,这煜城瞧着还不赖。”周南策马跟着沈东湛,环顾四周。 这地方,倒是不错。 四个字:山明水秀。 沈东湛不屑这些官面上的热乎,自然是远远避开,毕竟主角是太子李璟,这种事情还是让太子自己去处置罢! 煜城是江南道最重要的城池,这里关系这江南与殷都的水系命脉。 税银消失在此处,江利安自然是吓得不轻,眼下太子亲自来查察,他自然得可着劲的哄着这位活命的祖宗。 太子这活祖宗,关系着他的头上乌纱,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 煜城有专属的皇家行辕,与殷都的皇宫相比,规模较小,但亦是极尽皇家风范,内里极尽奢靡,今夜的接风洗尘宴,便是设在行辕的后花园中。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自然位列席间。 苏幕就坐在他对面,不过东厂千户终究是个奴才,在很多人看来,阉人始终是阉人,等不得大雅之堂,但碍于东厂的威势,将她放在沈东湛对面,显然是最好不过的。 一则,若有不妥也是锦衣卫与东厂的争执。 二则,两人光顾着针尖对麦芒,便不会殃及旁人。 宴上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李璟端着酒杯瞧着身边的美人,再看着不远处的苏幕,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看不见摸不着与到嘴的肉,总归是后者的诱、惑更大一些。 酒过三巡,沈东湛起身离开。 后院僻静处。 “爷?”周南疾步行来,“卑职已经把人安置妥当了!” 该查的,也都查了些。 既是来了煜城,自然不能闲着,否则找不回税银,回去之后如何跟皇帝交代? “没惊动旁人?”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您放心,悄悄着呢!” “走!”如此,沈东湛才算放了心,然则下一刻,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可收到通知?”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满心感慨,情之一字果真是要命的刀,能将铮铮铁汉,生生折成了优柔寡断的牵丝线。 “您放心,苏千户应该会寻个由头,很快来与咱们汇合!”周南如是回禀。 如此,沈东湛便放了心。 留下活口之事,原就没有惊动任何人,当时雾大,锦衣卫控制了大局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将一套飞鱼服套在了那人身上,佯装是受伤的锦衣卫,拖到了船尾的货仓里看着。 下了船之后,这人便被当做伤员抬了下来,提前送进了行辕的地窖里。 地窖平素就空着,如今内外都是锦衣卫的人,权当是地牢使用,青石板铺着厚厚的几层,中间夹了石灰和木炭,原是用来防潮的,如今正适合隔音。 “爷!” 底下人快速打开了地窖的门。 地窖口在上,人得从上面爬天梯下去,落地往前走,便是一间间地窖。每一间地窖都有不同的效用,最里层那间地窖最为阴冷。 沈东湛抬步进入,底下人早早的备下了桌椅。 “咱们动了刑,可这人却是个死鸭子,怎么都撬不开嘴。”周南上前,瞧着脚下匍匐在血泊中的男人,“想来也是,敢袭扰太子殿下,就算不死也得流放边疆,保不齐连家族老小也得受到牵连。” 沈东湛的胳膊搭在桌角,剑就搁在桌案上,“不说就成了吗?描摹画像,在煜城内找找,估计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来。” 不说? 呵,不说也有不说的法子。 “是!”周南颔首。 那男子于血泊中抬起头,眼神怨毒的盯着沈东湛,眦目欲裂之态,以致面目狰狞可怖,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哑的吐出两个字,“走狗!” 恰,苏幕踏进门,一听得这两字,当下面色微沉,将目光落在了血色中。 “坐!”沈东湛仿佛习以为常,面上无波无澜。 苏幕坐定,“不曾想,你锦衣卫也有这一天。” “锦衣卫的名声,比之你们东厂也好不到哪儿去。”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可见这缘分,有时候半点不由人,是天注定的。” 周南转身出门,吩咐门外的守卫,“沏两杯茶。” 苏幕随手将配剑丢给年修,年修快速接住。 皂靴踩着碎步,缓步停驻在男子的面前,苏幕低眉瞧着躺在血泊中中的人,目光幽沉如深渊,也不知在想什么? “煜城人士?”半晌,她幽然启唇。 男人也不傻,沈东湛那一句话,他听得清楚,当下啐了一口血沫,“阉狗!” 苏幕美眸陡戾,极是不悦的瞧着靴尖上的湿润。 第301章 我们谈谈 沈东湛微眯起眸子,眼神冰凉。 下一刻,苏幕骤然抬脚,只听得一声闷响,男人已经被他一脚踹出去,一路滑行,狠狠的撞在了墙角才停下,痛苦的呻吟伴随着骨裂的声音。 年修快速蹲下身子,以干净的帕子擦去了苏幕鞋尖上的血沫子。 “好得很!”苏幕周身杀气腾然,“既知道我是东厂的人,就该知道相较于镇抚司的刑罚,我东厂大牢里的酷刑,才是真的让人生不如死。” 男人满嘴是血,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之中,“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苏幕轻呵,“至少你是瞧不到这一天了。” 语罢,苏幕转身,缓步行至桌案旁坐着,斜一眼从容饮茶的沈东湛。 “有话就说。”沈东湛悠悠放下手中杯盏,“人都教你瞧见了,没瞒着你,自然是只需你开口便罢!” 苏幕敛眸,“交给我,我给你个答案。” 沈东湛皱了皱眉。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苏幕端起杯盏,淡然饮茶。 相较于言行逼供,锦衣卫的确逊色于东厂,没有根的东西,能想出千百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既刀刀见肉,又保你性命无虞,疼到了骨子里,却求生无门,求死无路。 “你如何知道,我做不到?”沈东湛挑眉瞧她。 苏幕一副“这还需要问”的表情,转念一想,还是给了他答案,“齐侯府的教养,不允许你做出太残忍之事。” 但是,她不同。 她便是在残忍中,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的,所有他不曾见过的血腥画面,她都亲身经历过,内心深处就没有多少对生命的怜悯。 沈东湛没有开口,周南倒是点了点头。 这话,在理。 沈家忠义,沈东湛还真的做不出太残忍的事,倒是苏幕……出身东厂,心狠手辣。 “暂时别让他们知道。”沈东湛这是答应了。 苏幕眉心微凝,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是,是咱们身边有细作?又或者是在太子的身边,有人在里应外合?” “出门在外,小心无大错。”沈东湛起身,“你的妙笔书生呢?” 苏幕明白他的意思,“放心,这小子一惯喜欢浪荡,往常我出门办差,他便是原地待命,我让年修去找。” 自打差点在睿王府“死”过一次,妙笔书生真真是格外珍惜好时光,吃喝玩乐愈发不吝。 “好。”沈东湛点点头,“你主内,我主外。” 苏幕应允,“好!” 只是,这话一出口,她便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 “什么?”苏幕愣怔,皱着眉头略显狐疑的望着他。 沈东湛以舌抵了抵后槽牙,冲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眼底略带得意之光,悠悠的转身走出了地窖。 苏幕细品了一番,便已了然。 一回头,年修正愣愣的盯着她看,见着她回眸,快速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只是这动作太快,愈发显得刻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妙笔书生!”苏幕板着脸低喝。 年修慌忙行礼,“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外头,夜色浓重。 顾西辞在行辕里走了一圈,算是暂时熟悉了一下环境。 “公子,太子殿下已经醉得不轻,江大人还往太子殿下送了两个美人!”云峰紧随其后,低低的开口,“公子,您说这个……” 顾西辞叹口气,“太子殿下高兴就好!” “是!”云峰俯首,“您让查的事儿,我也查得差不多了,这煜城水道图很快就能拿到手,关于失踪官船的位置,亦会详尽。” 顾西辞点点头,“估计锦衣卫和东厂那边,速度会更快一些,不过不打紧,最后的小心总归要回笼到太子殿下这里。” “没错!”云峰也是这么想的,“公子,您说这沈指挥使和苏千户这么就不见踪影了呢?二人是不是躲起来密谋什么?” 顾西辞环顾四周,方才在行辕里走了一圈,的确没看到沈东湛和苏幕的身影,可能真的是躲起来了,只是……密谋是不可能密谋的,这二人是奉命而来,应该是在齐心协力的办差。 税银一日难寻,他们就得在煜城多待一日。 老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是不能说人的。 回廊尽处,沈东湛领着周南拐了圆拱门而入。 “真是冤家路窄。”周南嘀咕了一句。 沈东湛面无波澜,该干嘛就干嘛,抬步往太子的殿宇走去。 “沈指挥使!”顾西辞开口,“有空聊聊吗?”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那得看聊什么?若是什么诗词歌赋,酸文腐字的,那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舞文弄墨的,也没这闲情逸致。” “税银丢失一案。”顾西辞开口。 沈东湛上下一打量他,倒也没有拒绝。 僻静的屋子里,烛光葳蕤。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开口。 顾西辞点点头,“那我长话短说,从山路崩塌开始说起。” 提到这个,沈东湛眸色陡沉。 “山路崩塌之后,太子殿下该走水路,结果又遇到了袭击,可见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顾西辞定了定心神,“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来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其他皇子,他们是否也会这么做?” 沈东湛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那个活口不吐实,便没有答案可寻,是以这个假设暂时没有结果。 “再退一步讲,税银上都会烙着朝廷专用的章,拿了银子必定是要用的,既是要用肯定得找个地方把这些印章给化去。”顾西辞继续道,“那么大一批税银,要一个个化去烙印,就得专门找个既宽敞又偏僻的地方。” 沈东湛表示赞同,“来之前,我也看过这煜城的地图,水道纵横,山壑相接,想找个地方藏税银不难,但若是要化去税银的烙印,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融化烙印,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还得要特定的地方,特定的手艺,寻常人怕是做不到这一点。” “那应该是找专门的人,设置专门的器具,在煜城内除了官家有这样的手艺,老百姓懂得应该是不太多。”顾西辞接过话茬。 这么一说,思路就清晰了,从煜城手艺人的手里下手。 “爷,卑职有一点不明白,为何如此肯定,是煜城的手艺人,难道不能是别的地方带过来的?”周南不解,“这批税银只是在煜城被劫,中途经过了不少州府县,随便从一个地方,抓个手艺人带着,又或者这手艺人,本就是乱贼之一,那你们这推测不就全盘推翻了?”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 “周大人,你刚来煜城,可知道这煜城何处能藏身?什么时候起雾?什么地方袭扰官船能成功?”顾西辞三句问号。 问得周南,哑口无言。 “煜城与其他城池不一样,此处水道纵横,且城内的水道是以五行八卦为基础,贼进来尚且难以寻路可逃,何况还要带着税银。”顾西辞笑靥温和,“这就是为什么,税银丢了,那么多人去找,也没能找回来的缘故。” 云峰道,“我派人问过,即便是府衙的人,熟悉水道却不知这山壑深浅,税银丢失之后,他们只在水道附近查找过痕迹,却没人敢上山去找,说是山中林木茂密,人进去容易走失,要抬着这么一批税银根本不可能,所以……” “所以,府衙的人压根没有上山?”周南狠狠皱了皱眉头,“真是一帮饭桶。” 难怪太子一来,这府尹——江利安,就上赶着巴结,敢情是想哄了太子高兴,减轻自己的渎职之罪。 无能,是真的无能。 第302章 沈指挥使,不好惹 “人,只有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才有安全感。”顾西辞斩钉截铁的开口。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兀的勾唇一笑,“瞧着顾公子这一身的安全感,想必是到家了!” 顾西辞:“……” 云峰:“……” 外头,忽然传来锦衣卫的声响,“爷,江大人有请。” 沈东湛眸色微沉,“江利安?” “煜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朝廷都惊动了,太子殿下那边被他糊弄了一下,但这还不够,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的威压,也是很重要的。”顾西辞徐徐起身,笑得还是那般儒雅。 言罢,顾西辞拱了拱手,道一句,“告辞!” “爷,他这是在调侃您!”周南略带怒意。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顾西辞离去的方向,“说得在理,调侃又何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气,同一个读书人计较什么?有失身份!” “卑职就是觉得这人,阴森森的,让人处着很不舒服。”周南这感觉,沈东湛也有。 不过,沈东湛并不觉得可怕,他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这顾西辞的阴森之气。 “走,去会会这江大人!”沈东湛起身。 江利安此人,生得还算端正,只是瞧他办起事来太过圆滑,沈东湛打心眼里不怎么喜欢,毕竟不务正事的人,与自己这雷厉风行的性格相左,根本无法共事。 但场面上,该有的交涉还是得有。 “沈指挥使!”江利安毕恭毕敬的行礼。 沈东湛上下一打量他,拂袖朝着桌案走去,“江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太子为主,我等只是来协助太子办差,您若是能帮着太子把税银找回来,别说什么礼数,饶是对饮也痛快。” “是是是!”江利安手一挥,底下人赶紧奉茶,转而便站在了桌案旁。 沈东湛能清晰的嗅到,来自于江利安身上的酒味。 “沈指挥使,下官请您前来,就是想解释一下,官船消失之事。”江利安急忙解释,“当时,下官心急如焚,搜遍了整条水道,继而搜捕全城,但都一无所获,实在是迫不得已,只好上报朝廷,下官有罪,下官……” 瞧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开口,“坐下说!” 听得这话,江利安先是一怔,俄而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徐徐坐下,“多谢沈指挥使,下官若是不能找回丢失的税银,那便是朝廷的罪臣,天下的罪人。” “既是如此,往后查察之事还需要江大人多番配合。”沈东湛顺势而下。 江利安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江大人跟我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底下人奉茶,沈东湛只是抬了一下眼帘,骨节分明的手,在杯口悠转了一圈,这才慢悠悠的捏起了杯盖,打量着杯中绿芽。 江利安正欲端起杯盏,听得这话有放下了杯盏,“下官……” “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锦衣卫的探子都会查得一清二楚,这点,江大人应该相信。”沈东湛瞥了他一眼,“锦衣卫办事,素来麻利,还望江大人能予以补充,不要有所隐瞒,要不然……倒教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以为,您有私吞之嫌!” 江利安当下面色发青,“下官,下官不敢!就算给下官天大的胆子,下官也不敢私吞朝廷的税银啊!沈指挥使明察,您可一定要明察!” “我都说了,不用这么紧张。”沈东湛吹开杯中浮沫,瞧着白水绿芽,确是好茶无疑。 江利安哪能不紧张,别看这位沈指挥使年轻,可这天生的矜贵之人,往跟前这么一坐,那股子不怒自威之色,足以威压于心。 尤其是听到沈东湛那一句,私吞之嫌,不管换做是谁,都能吓得半死! 锦衣卫,那可是直隶于皇帝,唯有帝王可差遣的亲卫军,是直抵御前之人,说白了就是皇帝的鹰犬,与东厂没什么本质区别。 闹不好,身家性命都得赔在锦衣卫手上。 谁能不惧? “是!”江利安点点头,捻着袖口拭去额角的汗,“下官当时并不在事发之处,但是事发当天正下着雨,下官得到了上峰命令,说是让下官派人护送官船出煜城水道,于是下官就清点了可信之人。因为下雨,所以当时视线不太好。” 沈东湛皱了皱眉,“江大人当时没有在船上?” “说来真是惭愧!”江利安喝了口水,“下官毫无水性,上了船就晕,当时任务匆忙,下官怕自个上去反而添乱,便没有随行,让身边的师爷跟着去了。” 这状况,倒是跟沈东湛差不多。 “春雨连绵,江面上雾气腾然,师爷后来回禀,说是船行到了迷雾弯,眼见着是要出煜城了,忽然起了风,浓雾遮住了眼睛。”江利安继续说,“后面的船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动静,只听得砰砰砰了几声,然后就没动静了。” 沈东湛面无表情,周南却是心内翻涌得厉害。 这不就是跟他们遇袭的时候一样吗?先是起雾,然后就是横木拦在了旋桨上,阻碍了船只前行,继而就开始劫船。 “就这样?”沈东湛浅呷一口清茶,眉眼微垂,一副浑然不上心的样子。 江利安有些心虚,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沈东湛可能都知道了,想着再补充补充,否则这祸事妖孽的,肯定要把他归入私吞税银的行列之中。 “隔了好一会,雾才散了去,咱们的人上去查看情况,船和人都消失了。”江利安垂着头,“江面上空空如也!” 周南狐疑的望了一眼沈东湛:卑职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沈东湛心头腹诽:我宁可相信,你马上要娶妻生子了。 周南:“……” “只要是有人活动过,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连船体碎片,以及尸体都没有吗?”沈东湛问。 江利安想了想,“后来下官让人下了水,在事发水道往下一公里处找到了侍卫的刀剑,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应该是打斗的时候,掉进水里的。”周南说。 沈东湛什么都不说,只是淡然放下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望着江利安。 “沈指挥使何故如此看着下官?”江利安提着袖子拭汗,“下官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您不信,下官这就去把师爷找来,让师爷与您再说一遍!” 沈东湛扶着桌案起身,“不必了,我相信江大人不会拿自己的九族开玩笑。至于师爷,等明儿太子殿下开始办案之后,让他先见见,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终究不好僭越在前。” “是是是!”江利安紧跟着起身,连声道是。 沈东湛负手而行,“江大人不必送了,好生伺候着太子殿下便是。尤其是安全问题,若是再遇见贼人对太子殿下不利,下次掉的,肯定是你的脑袋!” 音落,沈东湛头也不回。 江利安身子一颤,愣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好半晌,底下人轻唤,他这才咽了口口水,绷直了脊背,风一吹,被冷汗浸湿的衣裳,冻得他直打哆嗦。 回厢房之前,沈东湛去了一趟太子李璟的殿宇,在院子里能清晰的看到窗户上的人影翩然,耳畔是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爷放心,这两女子都是城中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身家清白,没有危险。”周南这话刚出口,便瞧见自家爷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瞥他,“攀龙附凤之心,胜过闺阁礼数。” 这话,总没错? 沈东湛拂袖而去,懒得听这些乱人心志的事儿。 “吩咐下去,查全城金银器匠,不得遗漏一人!”沈东湛下令。 周南颔首,“是!” 翌日,一幅画像已经搁在了沈东湛的窗口,正是地窖里那人的绘影。 “找画师多描摹几份,送一份给江大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捋了捋腰带,抚直了腰佩,握着剑出门。 周南紧随其后,手中拿着画像,“爷,您是不是怀疑江大人?” “税银没找回来之前,煜城内的所有人,我一个不信!”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细想,确该如此! 是人是鬼,谁知道呢? 不过,更让人难以预料的,还是这位太子殿下。 李璟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眼下到了煜城,便觉得一颗心落了地,不似船上这般老实,竟是不顾众人规劝,要亲自巡察全城。 “这不是胡闹吗?”周南低语,“如此一来,咱们腾不出手查案子,还得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子殿下,严防死守的保护他!” 沈东湛也很头疼,这胡闹劲儿真是与当日、永慰县的薛宗越,有得一拼。 “跟紧点,太子决不能有所闪失,否则皇上会大开杀戒。”沈东湛叮嘱。 周南点点头,“卑职明白!” 所以,还能说什么? 沈东湛无奈,苏幕更无奈。 摊上这么个太子,这么个巡查使…… 第303章 江府 李璟倒是不以为意,虽然之前担惊受怕,但是昨儿夜里好吃好喝,又有美人作伴,那一星半点的惊惧早就抛诸脑后。 坐在精致的花车上,帷幔重重,李璟悠哉悠哉的瞧着夹道欢迎的百姓。 说是夹道欢迎,实则也是无奈之间,府衙派人来通知,说是必须到长街上去,谁敢不去就抓谁,如此一来,哪个还敢在家里待着? 于是乎,百姓蜂拥似的,全都跑到了长街上,说是欢迎太子,其实就跟看猴戏一样。 奈何,帷幔太厚重,什么都瞧不见。 唯一能瞧见的,就是太子依仗,前面是锦衣卫开路,后面是东厂跟着,严防死守的,场面瞧着很是壮观。 苏幕坐在马背上,瞧着前方马背上的身影,眸光微亮。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沈东湛恰恰回头,一瞬间的目光碰撞,让苏幕骤然面颊滚烫,慌忙避开了视线。 沈东湛勾了勾唇角,勒着马缰继续前行。 一旁的周南不明所以,只瞧着自家爷有些不太对,之前面上乌云密布,一副冷戾至极的模样,可现在呢?阳光灿烂,仿佛捡了宝似的。 想了想,周南偷摸着回头,谁知刚好迎上年修杀气腾腾的眸,惊得周南赶紧收了视线,老老实实的做人。 队伍还在前行,只是人太多了,难免人多眼杂,必须格外小心。 “爷,您说这是巡察呢?还是招摇?”年修低低的开口,“再这样下去,税银没找到,乱贼早就跑完了。” 苏幕回过神来,“嘘,小点声!” 年修俯首,不敢多言。 出了长街,车队绕道了偏道上,人群总算散去,没那么喧闹了。 李璟干脆掀开了帷幔,恣意迎着风,瞧着煜城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瞧着街边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一个个跟花儿似的。 “果然,江南的姑娘就是水灵,细胳膊细腿的,小鸟依人。”李璟拥着美人,只觉得出了殷都,亦是极好的。 没有父皇约束,没有文武百官的叨叨,也没有尔虞我诈,这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突然间,“嗖”的一声响。 “保护太子殿下!”沈东湛和苏幕,是同时发现异常的。 冷箭袭来,二人一左一右的飞落在花车左右,动作极快,默契极高,两人的冷剑同时出鞘,同时削断了飞来的冷箭。 “有刺客!”周南和年修齐呼。 刹那间,整支队伍乱成一团。 李璟完全没想到,方才还在感慨,这山高皇帝远的美好生活,下一刻就遭逢行刺,眼见着道路两侧的二楼回廊里,如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成批的黑衣人。 一个个手持钢刀,一个个目露凶光。 身边的美人厉声尖叫,将木楞的李璟快速拉回神来,到了这会李璟才明白,自己这个太子殿下只有在皇宫里,才是真的安全。 出了殷都,要他死的人……简直是不计其数! “年修!” “周南!” 苏幕和沈东湛同时开口,“送太子殿下回行辕,快!” 外面不安全,自然是先回行辕再说。 锦衣卫和东厂,齐心协力,先行护送李璟离开长街,直奔行辕而去,连带着被吓得不轻的官吏,逃似的离开。 这帮黑衣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度。 眼见着不敌,撒腿就跑。 “追!”苏幕纵身而起,翻身上马。 沈东湛原是想说,穷寇莫追,毕竟这是煜城不是殷都,他们对于煜城的熟知,仅仅只限于地图,这些黑衣人能在这地方设伏,很可能是煜城的人,若是这样追下去,不定要出什么事。 然则,苏幕已经快他一步追了过去,沈东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黑衣人如同跳蚤一般,迅速的消失在城西的一片荒地之中。 沈东湛赶过来的时候,苏幕站在那一片荒凉前,神情淡漠,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得太厉害,鼻尖和眼角都带着微微的红。 她目不转瞬的望着被风吹乱的蔓草,荒凉与春日的生机勃勃,宛若成了两个极限,一生一死的交相辉映,让这一片废墟,更显得孤寂而萧条。 “人呢?”沈东湛忙问。 苏幕没应声,只睁眼看着眼前的荒芜,宛若整颗心都似如此。 荒芜,荒凉,荒废。 这里没有半点生气可寻,唯有那越野的风,吹起尘世的灰烬,极力掩埋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苏幕?”沈东湛一声低唤,好在他们跑得快,身后的人早就丢了,这会应该是在满大街的搜捕黑衣人。 此处无人,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幕沿着废墟的边缘走着,断壁残垣,不知道葬着谁的岁月静好。 “苏幕?”沈东湛诧异,他是头一回见着苏幕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是牵丝木偶,又好似抽了魂,整个人隔绝了外界,眼中只有面前的一片废墟。 苏幕站住脚步,好似踩到了什么,然后她便弯腰蹲了下来,伸手拂开了地面上,厚厚的灰烬。 “是一块匾额?”沈东湛冷不丁握住她的手腕,“脏!” 苏幕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的盯着他,须臾,她撤回手,固执的掸去匾额上的灰烬,那动作有些生硬,不似她平素的干练。 “我来!”沈东湛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转而取出袖中的帕子,快速掸干净匾额上的脏秽。 下一刻,瞳仁骤缩,沈东湛终是看清楚了匾额上的两个字:江府。 煜城之内,江姓是大姓。 “江府?”沈东湛犹豫了一下,“煜城姓江的不少,这地方如此宽敞,但是看荒废的程度,肯定有些年头了。苏幕,你认识这家人?” 虽然不清楚这户人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看苏幕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些什么。那些黑衣人都是跑到这儿消失的,难道跟这里的故主有关? “我不认识。”苏幕站起身来,“只是靠近这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悲伤,仅此而已!” 沈东湛瞧着她这副样子,的确是……悲伤得莫名其妙,想了想,他便绕着周遭走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这宅子若是没有被焚,应该为宽敞的大宅子,应属煜城的乡绅富户,又或者是书香门第。 在好几个角落位置,沈东湛还发现了元宝蜡烛,以及冥币焚烧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不少人在此祭奠过。 焚烧的灰烬大小不一,可见祭拜的人不是同一批;痕迹很新鲜,显然是最近的事,但是没有见着立庙立长生碑什么的,附近也没什么坟茔守墓人之类,这屋主人多半是死于非命。 “这些黑衣人都是消失在这一带,保不齐会有什么密室地道之类。”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要不,我派人找找?” 苏幕骤然侧过脸看他,眸色猩红而狠戾,“谁都不能动这里一分一毫!” 沈东湛愕然僵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激了,苏幕狠狠闭了闭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沈东湛原想再走走看看,但见着苏幕这般神色,自然是不放心的,赶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出什么事。 好在,苏幕离开废墟一段距离之后,就彻底的清醒了。 站在四通八达的水道旁边,她一步一台阶的走下去,然后坐在了台阶上,瞧着往来船只,水风拂面而过,方才绷紧的心绪,终是渐渐的舒展开来。 沈东湛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道,“这儿,是不是有你的根?”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苏幕侧过脸看他,“没别的意思,吓着你了?” 沈东湛报之一笑,“吓倒是不至于,就是有点担心。苏幕,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咱们到了这煜城,人生地不熟的,得相互扶持相互信任,否则如何能办好差事回殷都呢?这帮人就跟鼹鼠一般,躲藏在暗处,咱们的处境不妙。” 仿佛是有人时刻都盯着他们,时刻谋划着对太子下手,让人防不胜防,除非掌握主动权,否则太过被动! 苏幕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低哑的道了句,“好!” 饶是如此,沈东湛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方才他清晰的看见,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在颤抖! 第304章 她总会心疼 没抓到刺客也就罢了,回到行辕,刚踏进门便听得内里乱糟糟的一片。 周南和年修一前一后,各自拦下自家爷,拖至一旁僻静处,满脸的愤懑与不满。 “怎么了,这副表情?”苏幕皱眉。 年修很少这样。 但是这一次,年修委实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太子殿下在里面发了好大的火气,拎着鞭子将煜城官吏都狠狠的揍了一顿。” “什么?”苏幕愕然。 一抬眼,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可见周南也是说了同样的话。 “去看看情况再说!”见着苏幕追上来,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待会有什么事,你尽量少往自己身上揽,我终究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你只是东厂的千户。” 在苏幕的上面,毕竟还有栾胜这位东厂提督,很多事由不得苏幕做主。 沈东湛就不一样了,锦衣卫的大小事情,皆由他一人做主。 “好!”苏幕不与他矫情,这种事没必要争,与其两个都要受责受罚,倒不如一人承担,还能留下一人保存体力。 进了主殿大门,耳畔萦绕不去的厉声哀嚎,还有求饶的哭声,低哑的、高昂的,皆是刺耳。 放眼望去,只瞧着阳光烈烈的院子里,煜城的官吏伏跪在地,有些人的背上已经挂上了血痕,罪魁祸首乃是李璟手中的那条马鞭。 “成何体统!”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听到和看到,始终是有区别的。 “太子殿下!”沈东湛上前行礼。 李璟的鞭子来不及收,当下甩在了沈东湛的手背上,顿时裂开一条刺眼的血痕,这一下子倒不是有意的,是以连李璟自己都愣了愣。 苏幕瞳仁骤缩,面色微沉。 “殿下?”顺子急忙开口。 李璟回过神,赶紧把鞭子丢给了顺子,“沈指挥使,本宫并非故意,这纯粹是误伤,你莫见怪,本宫……” “殿下!”沈东湛岿然不动,面不改色,“如此责罚众人,于事无补,反而亲者痛仇者快。以微臣之见,殿下应该与诸位大人商议,想方设法找到这些人的踪迹,否则像今日之事,会源源不断而来。咱们唯有断其根基,端其老巢,才能永绝后患!” 李璟点点头,瞧了瞧他手背上的鞭痕,见着沈东湛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心下松了口气。 要知道,煜城这鬼地方,山高皇帝远,若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保护,他这个太子殿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早就成了刺猬,被人扎成了筛子,死了千百次。 “只是这些人,神出鬼没的,本宫还没进煜城就已经受了一次惊吓,现如今还敢再来,可见非要本宫性命不可!”李璟瞧着跪地的众人,气不打一处来,“这帮酒囊饭袋,治下不严,治理地方无能,竟纵养着这么一帮东西,简直可恨!” 江利安的背上也挨了那么一鞭子,这会疼得额头冷汗直冒,阳光下脸色发白,“太子殿下,煜城素有水寇为患,但只是一帮乌合之众,朝廷曾经派兵剿过两次,散兵游勇,早就被冲散了,偶尔三三两两的,压根不成气候,谁曾想……” “谁曾想本宫一来,这帮散兵游勇就跑出来了?说什么乌合之众,那样子像是乌合之众吗?你们怕是和那帮人沆瀣一气,里应外合的?”李璟怒意不减,“本宫没死,倒是让你们都失望了!” 下一刻,众人惶然高呼,“臣等不敢,太子殿下息怒!” “息怒?”李璟越说越冒火,冷不丁抬脚,将跟前的官吏踹翻在地。 就在李璟又要抬脚的瞬间,苏幕扑通跪地,“是奴才办事不利,让黑衣人跑了,奴才该死,请太子殿下责罚!” “让黑衣人跑了,臣也有份,请太子殿下责罚!”沈东湛跪地行礼。 李璟抬起的脚,愣是没能再踹下去,低眉瞧着跪地的苏幕,察觉到她面色微恙,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倦怠。 须臾,李璟叹口气,扫一眼跟前的众人,登时拂袖往殿内走去,“今日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为你们求情,本宫暂且罢了,若是再有下次,本宫就把你们的脑袋都拧下来……当球踢!” “谢太子殿下!”众人齐呼。 冷汗齐出,心内剧颤。 还好,还好,捡回一条命。 苏幕起身的时候,以眼角余光睨着沈东湛的手背,血痕渗出血来,在他垂手的时候,血色沿着他的手背,从指间滴落,可见当时李璟下手不轻。 原本,他是可以避开的。 “多谢沈指挥使,多谢苏千户!”江利安面色惨白,到底是文人,挨了一下马鞭,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仿佛孱弱到了极点。 瞧着他额头的冷汗,沈东湛道,“江大人也该拿出点法子才行,否则依着太子殿下的脾气,这样的打……还会有下一次。” “是!”江利安扶着腰,“下官这就去查,非得把这帮鼹鼠给抓出来不可!告辞。” 沈东湛没吭声,目送江利安亦步亦趋离去的背影。 “我倒是觉得,太子那两句话,也是有些道理的。”苏幕幽然开口,“若无里应外合,如何这般准确的埋伏?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怎么就恰好在那条街出手?连退路都早早的策划好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准备十足。”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你猜,会是谁呢?” 这点,苏幕还真的猜不着。 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现如今满城搜捕刺客,好生热闹。 整个煜城,人心惶惶。 百姓紧闭门窗,生怕惹祸上身。 夜幕降临。 苏幕正在听底下人汇报,关于这煜城内,近几年的状况,还有江利安说的那些水寇之事,蓦地,她眉心微凝,冲着年修道了句,“先下去!” 年修瞧了一眼后窗位置,不疑有他,“是!” 当下,领着底下人退出房间。 苏幕起身,款步行至窗口,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沈东湛安静伫立。 “水城夜凉,进来!”苏幕倒是记挂着他身上有伤,还是莫要吹风为好,毕竟江南湿气重,若是再吹了风,免不得以后落下病灶。 沈东湛翻窗而入,极是顺手的合上窗户。 “现在过来作甚?”苏幕背对着他坐下,抬手倒了两杯水,“天色还早,你就不怕……” 话音未落,一个包袱被丢在了桌案上。 苏幕的唇角止不住抽搐,瞧着包袱里露出来的东西,捏着水杯的手还僵在半空。 金疮药,止血散,绷带…… 她狐疑的望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上,渐渐移到了他受伤的手背上,眉心越皱越紧,好半晌她才放下杯盏,略带不悦的问了句,“早前为何不包扎?周南何时变得如此废物?” 沈东湛坐定,捋起了胳膊,将白净的手展现在她面前,那道血痕在烛光里,宛若活灵活现的蜈蚣,极是狰狞。 瞧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苏幕面色陡沉,“你把我当什么?” 真以为她是伺候人的奴才,这点事还要她亲自动手? “旁人包的,没有自家人的亲切。”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瞧着不顺眼。” 苏幕:“……” 包扎伤口,还得亲切?还得看得顺眼? 这难伺候的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苏幕轻嗤,满面鄙夷的打开了包袱,将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部摆在桌案上,“不就是一道鞭痕,又不是没受过伤,何必非得要我动手?”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每每我娘为我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总会心疼。” 苏幕:“……” 第305章 晚辈沈东湛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苏幕垂着眉眼,尽量掩去眼底的情绪波动,只是耳根处的嫣红,早已出卖了她,“好歹你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此这般,也不怕人知道了,就此笑话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手上的活计是半点都没耽搁: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 沈东湛瞧着她认真至极的模样,唇角不由的上扬。 “这一鞭子,你原是可以躲开的。”苏幕系好绷带,眉心微凝,“何苦呢?”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看她,“若没有这一鞭子,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唯有让他意识到自身周全,才会收手。” “话虽如此,但煜城官吏并非全都无辜,身为父母官,竟是纵容水寇,还单纯的以为是乌合之众,不予治理,这便是渎职!”苏幕为他倒了杯水。 沈东湛点头,顺手接过,“的确如此,但咱们刚到煜城,还需要诸位大人相互配合,若是他们从中作梗,与咱们使绊子,别说是税银,恐怕别的麻烦也会源源不断而来。”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这样的道理。 “真是废物。”苏幕将他的包袱重新裹回原样,以便他待会能带回去,“好了,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沈东湛喝了口水,“我这刚坐下来。” “人多眼杂,总归不是自己的地方,万一有什么闪失,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苏幕这话没错,“我们的目标,是税银!” 先税银,后贼寇。 若是两头落空,大家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沈东湛起身,走到了窗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一番,“我先回去,你自己注意周遭,不怕明刀明枪,就怕他们耍阴招,防不胜防。” 苏幕无奈的看着他,“沈指挥使,我幼时进了东厂,什么阴招没见过?行走江湖,出门办差,什么花里胡哨的不知道?行了,看好你自己的人,东厂这边少操心,我心里有数。” 她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谁人不知,东厂苏千户是个狠辣的角色,谁敢在她头上动土,她就会用这土……活埋了他。 沈东湛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合上窗户,苏幕在窗口站了好半晌,直到年修进了屋子,低低的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爷,您怎么了?”年修低声问。 苏幕摇摇头,面上卸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疲惫与倦怠,“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您放心,奴才按照您说的,亲自去置办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年修俯首,“东西就在马车里,您什么时候用?” 苏幕敛眸,“年修,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爷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奴才。”年修报之一笑,“事实上,爷置办的那些东西,奴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至于更具体的……” 苏幕叹口气,“待会,我带你去个地方。” “是!”年修颔首。 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到半夜三更才好。 苏幕就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月上柳梢头,听着周围的动静逐渐消失。 终于,苏幕站起身来。 院中昏暗,今儿无星无月,夜空漆黑一片。 “走!”苏幕只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年修跟在她身后,待苏幕登上了马车,他便驱车前往。 黑暗中,唯有马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光亮忽明忽暗。 青布马车,摇啊摇啊。 马灯,晃啊晃啊。 苏幕坐在车内,瞧着竹篮里的元宝蜡烛和冥币,鼻子一阵阵的发酸,眼眶滚烫得厉害,嗅着淡雅的檀香味,她微微扬起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忠叔说得对,她一直在逃避,看着好似无所畏惧,实则……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回煜城看一看,就怕自己受不了。 撕心裂肺的痛,重新撕开伤疤,展露出血淋淋的一面,再往上面撒点盐,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怎样的折磨? 马车在废墟前面停下,车内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年修也不敢催,只能在马车旁等着。 “年修!”苏幕终于走出了马车。 年修如释重负,赶紧搀了一把,“爷,仔细脚下。” “年修!”苏幕提着篮子站在废墟前,艰难的勾起了唇角,嗓音都带着哽咽,“我到家了。” 年修骇然:“……” 这里? 满目荒芜,蔓草丛生。 放眼望去,了无生机。 尤其是在这黑压压的夜色笼罩之下,甚是阴森瘆人。 苏幕往前走了一步,停驻在匾额前,蹲下来抚过匾额上的“江府”二字,“我爹、我娘,乳母,还有我弟弟……我是沾了他们的血,才跑出来的!” “他们……”年修骇然,“都过世了?” 苏幕低应了一声,将元宝蜡烛和祭品摆开。 见状,年修赶紧来帮忙。 “不敢回头看,不敢回头想,就是怕有朝一日,得重新撕开伤口。”摆好祭品,苏幕点上清香,毕恭毕敬的跪地磕头,“爹,娘,瑶儿不孝,十多年了也不敢回来看你们!” 年修还是头一回,见着苏幕哭,无声的哭最让人心疼。 苏幕跪在那里,任凭泪水滑落,唇角始终勾起,笑得比哭还难看,“一杯敬往昔,一杯敬未来,爹,娘,瑶儿没用,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找到杀死你们的凶手,甚至连弟弟都没找回来!” “爷?”年修也不知该如何规劝,“这不是您的错,彼时您还小,何况您忘了很多事情。” 这事,年修也清楚。 大概是幼时遭逢不幸,以至于苏幕大病一场,后来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大夫说,是因为受了强烈刺激所致。 也许,某一天会自愈,会想起来。 也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关键还是在她的心里,承受不住、接受不了家里的变故,导致她自己关闭了内心,将一些事情彻底的锁在了心中某个角落,不愿再想起。 “你说,我怎么就忘了呢?”苏幕跪在那里,瞧着肆意摇晃的蔓草,“偏偏不记得了那么多事情,却还记得事发之前,爹娘是如何疼爱我,而我又是如何的不省心,折腾得家里鸡飞狗跳,每次都跟弟弟争抢,每次爹都要弟弟让着我。” 苏幕一低头,眼泪“嗒”落下,“早知道会分开这么多年,生死难重逢,我一定不会跟他争,不会跟他抢,一定都让着他。可是年修,这世上最痛苦的就是,你后悔了,却没了弥补的机会!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只是听李忠说,敛尸的人没有找到江家一双儿女的下落,别的……再无踪迹可寻。 苏幕想着,自己都能爬出死人堆,那么弟弟也许、可能、大概还活着罢?她其实一点都不确定,因为弟弟打小身子不好,常年吃药,没有爹娘在身边,他那孱弱的身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可人总喜欢自欺欺人,只要一日未见尸骨,那便有希望可寻,也许哪天老天爷打了个盹,就让自己的至亲……回来了呢! “爷,别想了!”年修鼻尖酸涩,“您现在是东厂千户,有很多机会可以查找真相,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给的机会,让您亲手为自己的爹娘报仇,亲自找回失落的兄弟。爷,换个方向去想,何尝不是绝处逢生啊!” 苏幕拭泪,“只要没死,我就不会放弃!” “来!”年修搀着苏幕起身,“爷,奴才会一直盯着的!” 苏幕站在风口中,满目都是荒凉废墟,“我也会一直,盯着的!不管舒怀远跑到哪儿,我都会把他找出来,抓回来。当年的事情,知情的可能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舒怀远!”年修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厮。 舒云在他们的手里,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尤其是现在,苏幕远在煜城,殷都之内无人盯着,舒云和舒怀远肯定会肆无忌惮的联络。 “爷?”忽然,年修一声疾呼。 顺着年修手指的方向,苏幕放眼望去,骇然僵在原地,脊背瞬时绷得笔直。 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荒蔓之中,黑暗中瞧不清楚容貌,可苏幕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是沈东湛。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沈东湛踩着浓重的夜色,从蔓草丛中而来,终是站在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你会来!” 苏幕只觉得浑身冰凉,许是风吹,许是心寒,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 瞧着他一步步走来,仿佛将她尘封的秘密一点点的剥开,那滋味如同被剥得干净,就这么赤条条的曝晒在了阳光底下,让她无所遁形。 苏幕转身就走。 “苏幕!”沈东湛轻唤。 风迎面而来,冷得刺骨,冥币焚烧过后的灰烬,四处飞扬,蜡烛都被吹得急速晃荡,眼见着是要熄灭了。 苏幕顿住脚步,面色沉冷的转头看他,“沈东湛,你想干什么?” “白日里,我就瞧出来了,你有点不对劲!”沈东湛睨着祭品和元宝蜡烛,“如今倒是证实了,这地方与你有密切的关系,可能……是你的根。” 苏幕咬着后槽牙,“那又如何?你想借此来威胁我?要挟我?我劝你死了这份心,义父早就知道了,他不会……” 话还没说完,她就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单膝跪地,冲着那一片荒芜,掷地有声的开口,“伯父伯母,诸位,晚辈沈东湛,这厢给大家见礼了!” 第306章 她也曾,笑靥如花 风很大,将沈东湛的声音,悉数吹到了苏幕的耳朵里,声声入耳,字字落心。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只是定定的望着沈东湛跪在地上,行的晚辈对长辈的敬礼,仿佛是真的在拜谒她江家长者,叩见她的父母双亲。 苏幕别开头,胸腔里好似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就这样卡在那里,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矫情的人,可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片浑浊! 沈东湛点了三支香,毕恭毕敬的拜了拜,这才起身回到了苏幕跟前,什么都没说,只是张开双臂抱了抱她。 年修想了想,转身行至马车一旁守着,他想……爷是需要这个拥抱的。没有人想孤苦无依的坚强,那只是披着无奈外皮的倔强,若是能有个倚靠,爷的将来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与人为器,终会被弃。 苏幕没有挣扎,但不认为沈东湛是在可怜她,因为她与他是一样的人,怜悯这种东西很是奢侈,他抱她,只是想要她的信任。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这里死的是谁,现如今我知道了你秘密,你也算是拿捏住了我的把柄,来日事发……我便是刻意包庇,与你同罪!”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苏幕扯了扯唇角,终于反抱住他的腰肢,将脸埋在他怀中,瓮瓮的说了句,“你这个傻子!” “傻人有傻福,老祖宗说的。”得到回应的沈东湛,愈发抱紧了怀里的人,“咱不能背祖忘宗,是不是?”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抱紧我。” “遵命!”沈东湛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恨不能揉碎了,与自己同骨同血,再无分离。 风再冷,有我抱着你。 天再黑,有我牵着你。 一撇一捺是人生,少了谁都不行。 年修叹口气,没想到这儿便是爷的根基所在,一直听说爷是被督主从死人堆捡回来的,没想到竟是在这煜城。 “人家抱得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周南轻嗤,“不吉利!” 年修幽幽的转头看他。 “别想着杀人灭口,我是跟着我家爷来的,光明正大的随行,不是偷摸着来窥探。”周南趾高气扬,“收起你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要不然打起来,惊动了旁人,这笔账可得算在你头上。” 年修低哼,“你敢说出去,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还用得着你动手?没瞧见我家爷一门心思,都扑在苏千户身上?”周南直摇头,“谁拧断谁的脖子,还不一定呢!” 年修想了想,这倒是实话,看沈指挥使那意思,显然是要跟他家爷分甘同味,生死同当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周南问,“你之前也没来过?” 年修摇摇头,“爷的事情,我从不多问,这地方……我也是头一次来,只瞧见匾额上有江府二字,多半是姓江的富户罢!” “瞒,你接着瞒!”周南略显鄙夷,“若然是煜城的大门大户,只要去查一查,便能查个一清二楚,这点本事,咱们锦衣卫还是有的。” 年修不说话,这是实情,他只会说自己现在看到的,关于爷跟他说的那些事,他是半个字都不会告诉这姓周的。 二人在马车边上站了好一会,始终没见着沈东湛和苏幕过来,便偷猫着探出脑袋窥探。 不远处,苏幕领着沈东湛朝着废墟深处走去,破败的墙垣遮不住蔓草,到处都是破瓦碎石,椽柱倒塌,覆着厚厚尘泥,早已瞧不清楚原本的面目。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苏幕瞧见了那棵芙蓉树,缓步走到了树下,“竟还活着?” “芙蓉树?”沈东湛一怔。 苏幕站在树下看他,“当年爹为娘种了好多芙蓉树,我也想要,可娘说等我长大了,让我未来的夫君给我种,我死活不依,跑到山上去了。夜里不见我回来,爹娘吓坏了,全家人都出去找我,最后在树下找到我,说是我当时半梦半醒的,抱着芙蓉树不撒手。” “你竟也有任性的时候!”沈东湛伸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别到耳后。 苏幕想着,幼时的自己得有任性,才能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也只有自己的父母,才能这般容忍,一般骂着一边哭着……抱紧她。 “所以这树,就是你小时候抱着不撒手的那棵?”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嗯。爹派人把树扛回来了,就种在我的院中,让我日日看着,好好的反省。以前不明白,总觉得爹娘与我对着干,后来明白了爹娘的担惊受怕,却是连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了。” “你能活着,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沈东湛环顾四周,“这都到了门前,也不请我去你屋里坐坐?” 苏幕登时红了眼眶。 沈东湛却顾自往前走了过去,脚下是杂乱的尘泥和乱石,“跟我说说,你的房间里都有什么?我还没进过女儿家的闺房呢!” 见她发愣,沈东湛眉心微凝,“还愣着作甚?我头一次来你家,见过了伯父伯母之后,他们肯定会让你带着我好好转一转,尽尽地主之谊,莫不是连这点礼数都忘了?还是说,你觉得我这厢太寒碜,上门拜谒两手空空?” “我爹广交天下好友,不在乎这些。”苏幕往前走,“这都十多年过去了,一把大火过后,再好的屋舍也成了齑粉,再温暖也经不起日晒雨淋,早就什么都没了。” 木头烂了,墙塌了,除了门前的芙蓉树,什么都没剩下。 沈东湛瞧着自个的脚底下,想着很多年以前,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娇俏得像花一样,穿着漂亮的衣裳,欢快的奔跑回廊里,笑声传出去甚远。 她也曾有过安逸的童年,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兴许早已成亲生子,平安喜乐的过这一生! “你是在煜城长大的。”沈东湛顿了顿,“关于那些黑衣人,可有什么想法?” 苏幕凝眉,“煜城水寇时常有之,但都是在城外水道上打劫船只,朝廷三令五申严剿水寇,早就不存在什么威胁,他们唯恐避官船而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袭击?且水寇不敢伤人,只管劫财。” 伤及人命,朝廷必追究。 劫财,罪不至死。 “所以你怀疑刺杀太子殿下的水寇……”沈东湛狐疑。 苏幕点头,“水上讨生活,首先得在船上站得稳、走得稳,这就要求行船之人,下盘极稳。其次是摆桨,尸体手上的茧子很奇怪,不是大面积的茧子,而是在左右手的虎口位置居多。” “左手马缰,右手刀剑。”沈东湛皱了皱眉。 苏幕目色微沉,“不知道是冲着太子来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除了税银,你还能想到别的缘故?”沈东湛问。 苏幕目不转瞬的瞧着芙蓉树,心里有个疑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怀疑,跟你家的事……”沈东湛环顾四周,“有关?” 苏幕的心,陡然下沉。 马车扬长而去,此地不敢久留。 “明明是自己家里,来一趟却要跟做贼似的。”幽暗处,有人发出一声低哑的苦笑,“这又是什么道理?” 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清香还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闪现。 那人行至苏幕祭拜过的地方,点上带来的清香,毕恭毕敬的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僵直了脊背,就这么静静跪了良久。 风吹香杳渺,不见故人来。 叩首相泣问,殿前魂可安? 第307章 到底是成了精的狐狸 煜城的夜,凉如水。 眼下整个煜城都在搜捕刺客,挨家挨户的搜,仿佛只要声势浩大,就能逮着这帮鼹鼠似的,但显然是异想天开。 站在城门楼子上,沈东湛瞧着身边的苏幕,“万家灯火,扰民!” “打草惊蛇犹不自知,一帮蠢货!”苏幕揉着眉心,“就这样还想把人抓住,简直异想天开,我估计这帮鼹鼠在某个地方蹲着笑呢!” 但凡地毯式搜捕能抓住贼人,要捕快作甚?要东厂蕃子作甚?要锦衣卫探子作甚? “你对这煜城还熟悉吗?”沈东湛问。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只剩下模糊的大概样子,十多年过去了,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何况这煜城。不过,我之前有些发蒙,没想明白,如今细想起来,倒是记起了一些事情,不知道家后面的那条暗道,是不是还在呢?” “暗道?”沈东湛愣怔,“你怎么不早说?” 苏幕叹口气,“听我爹娘提起过,但他们没带我走过,说那是极为要紧的密道,若不是生命危险,绝对不能靠近。但是事发的时候,爹娘都来不及跑,那条道自然也没用着!” 也是因为那条密道的存在,她觉得弟弟的消失,可能是有人带着他从密道跑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沈东湛问。 苏幕细想,“密道是爹娘特意请人造的,连我都不知情,若你非要我说出点什么,那估计只有父亲那几位密友才知道。” “密友?都有什么人?”沈东湛忙问。 苏幕摇头,“我基本上都没见过,他们每次都是悄悄的来,来了就去父亲的书房密谈,也不在府中过夜,我家出事以后,都没了踪迹。” 这几位密友,李忠只知道他们的名字,除了舒怀远……还真是没见过其他几位。 当然,舒怀远这事,苏幕没抓住人,暂时不想多说什么,反正关于舒云的存在,沈东湛早已起疑,她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侧过脸看他,“连忠叔都说不上为什么,我哪儿知道?当年我才六岁,我哪儿知道家里的事情,光记得牙牙学语的弟弟,成日拖油瓶似的跟着我。” “这么多年,你就没查出点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苦笑,“人都死绝了,上哪儿找答案?我就算想,也得有路子才行。在东厂这些年,我一直奔波着为东厂办事,有些东西实在是力不从心。” “以后可以交给我。”沈东湛与她比肩而立,“你查不到的,我来查。你不能动手的,我来动手。”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如此殷勤,倒是叫我……” “回头请你去茶馆听说书的。”沈东湛转身就走,“可见,还是听得少了!” 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什么叫请她听说书的? 说书的,说什么了? “爷?”年修上前,“沈指挥使走了,咱也赶紧回去罢?眼下满城都在搜捕水寇,乱糟糟得厉害,不宜在外头久留!” 苏幕点点头,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夜里,还算太平。 苏幕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回廊里的顾西辞,“还没睡?” “苏千户不也是如此吗?”顾西辞报之一笑,拱手作揖,“您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苏幕怀中抱剑,“可见,顾公子是想做我的主了!” “不敢!”顾西辞俯首。 苏幕上下一打量,瞧着他脚边的泥泞,不由的眯了眯眸子,“我若没记错,顾公子素来好干净,今儿摆子上都沾了泥,莫非也是刚从外头回来?” “这煜城湿气重,水雾弥漫,到了夜间更甚,我方才瞧着后院有几株芙蓉花,便去看了看,没曾想竟是鞋边沾了泥也不自知。”顾西辞笑了笑,“让苏千户见笑了。” 苏幕没说话,昏黄的灯火之下,瞧着斯文儒雅的少年郎,实则满腹城府,“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实实在在是用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芙蓉花还没开,你急什么?”好半晌,苏幕才开口,“还是说,顾公子想看的不是芙蓉花,兴许是美人花!” 顾西辞眉眼温和,“苏千户说笑了,我无功无禄,哪里敢寻什么美人?要说美人,太子殿下和沈指挥使房中的美人,那才是真的好看。” 太子殿下怀抱美人,这是常事,见惯不怪。 可是沈东湛房里…… “时辰不早了,苏千户早些休息罢!”顾西辞作揖,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是,在他转身离开,走向回廊尽处时,苏幕的眉心愈发拧紧,眸色沉沉的盯着他的背影,“怎么会这样?” 年修瞳仁骤缩,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厢房。 沈东湛刚踏入院子,便见着底下人快速凑上来,“爷,江大人亲自送来了两位姑娘,说是当个奴婢,好好伺候您!” “奴婢?”周南扯了扯唇角,“有我伺候,还需要什么奴婢?奴婢有我力气大,能像我这样保护爷?胡扯蛋!” 沈东湛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向卧房。 一推开房间门,沈东湛便顿住了脚步。 房内果然有两名妙龄女子,一个两个薄衫轻覆,若不是夜里有些风凉,估摸着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能省了去。 见着房门一开,二人便如同老鹰扑食一般,扑向了沈东湛。 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怎可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捕食,身形一动,宛若幽影翩然,早已越过二人落座桌案旁。 “周南!”沈东湛一声低喝。 周南反应极快,在二人扑过来时,登时抬腿,狠狠的踹了过去。 得,一人一脚,飞踹出门,反手关门,耳根清净。 “爷,搞定!”周南笑嘻嘻的上前,“两只苍蝇,嗡嗡嗡的,吵死人了,应付这样的女人,还不如美酒佳肴呢!” 沈东湛叹口气,“赏给你如何?” “别!”周南摆摆手,“卑职不喜欢这样骄矜的女人,动不动嘤嘤嘤的,听着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得紧!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没人多嘴没人管着,多舒坦!” 沈东湛打量着他,“注孤身!” 门外,传来女子骄矜的低泣声,声声唤着“大人”,吵得沈东湛脑仁疼。 “让她们走。”沈东湛极不耐烦,面色黑沉,“我不想再听到她们的声音,一点都不想,明白了吗?”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 音落,周南快速出门。 两个女子还以为周南是要放了她们进去,忙解释道,“咱们是江大人挑过来的,是来伺候沈指挥使的,还望……” “望个屁!”周南冷着脸,左右一摆手,“你们都是死人啊?不知道爷最烦这样叽叽歪歪的,还不赶紧打发了,堵上嘴丢出去。” 沈东湛此番带着的,都是自个的亲随,当然知道沈东湛的性子,只是奈何身处陌地,众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有了这番命令,自然是手脚麻利,二话不说就把人捆了,以棉团堵住嘴,麻袋一套就扛了出去。 “欸!”周南喊了声。 底下人一怔,“怎么了周大人,不丢啊?” “啧啧啧,傻不傻,能随便丢吗?这是江大人送来的,哪儿来就送回哪儿去。”周南意味深长的开口,“听明白了吗?” 底下人嘿嘿一笑,“明白!” 哪儿来的,就丢回哪儿去。 办完了差事,周南笑盈盈的转回,正好沈东湛褪了外袍挂在架上,“哎,爷,这是什么?” 沈东湛瞧着衣袍上沾染的东西,不由的眯了眯眸子,以指尖轻轻摩挲,意味深长的开口,“还能是什么?到底是成了精的狐狸,做什么都留有后手!” 周南:“??” 第308章 他的一位故人 周南虽然不懂自家爷的意思,但是顾西辞却是明白了,他终于懂了苏幕为何会提及他鞋边的尘泥,只是…… “公子,这好像是夜光粉。”云峰忙道,“而且不是寻常的夜光粉,是东厂特有的。” 顾西辞垂着眉眼,瞧着脱在一旁的靴子,“这不是东厂特有的,这是江府之物,是江府的主人自创的东西。” “公子?”云峰皱了皱眉。 顾西辞叹口气,“没想到,竟是用在了我的身上。” 这东西沾在身上一时半会也瞧不出来,得你走到光亮处,让夜光粉吸了点光亮,才会逐渐显现,洗都洗不干净。 “那我去给您洗一洗?”云峰忙道。 顾西辞摇头,“洗干净了反而惹人怀疑,去给我换双新的来,这双不能要了。还有,这一身衣裳也是!” “公子,您不是可以……”云峰有些不明白。 顾西辞意味深长的瞧着他,“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您方才说,这是江府主人自创的东西。”这话一出口,云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若您洗干净了,就说明您可能跟江家有关。” 顾西辞揉着眉心,“是我大意了,你把东西都拿下去!” “是!”云峰行礼,赶紧将脏衣服和鞋袜一道,全部带出了房间。 要洗掉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难,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材质,只需要一块猪油膏就好,可这事不该他来做,也不能做。 顾西辞立在窗口,瞧着墙头的方向,苏幕就住在那边,不过,隔了好一段距离呢! 事实上,苏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夜光粉沾在顾西辞身上的画面。 “爷,您睡不着?”年修守夜,就在边上坐着,听得动静便开口问了句。 苏幕干脆坐起身来,“你也看到了,顾西辞的身上……” “奴才看到了,鞋边上倒是没什么,可能是他跟踪了咱们,又或者是巧合,但是这膝盖位置的夜光粉,委实不应该。”年修也是诧异得很。 脚底倒是无所谓,鞋子踩在地上,保不齐不小心碰到也有可能,但是这膝盖位置……唯有膝盖落地,才能触碰到地面上的夜光粉。 “我将夜光粉撒在了祭品前面,若不是行祭拜大礼,是绝对不可能沾到的。”苏幕神色凝重。 沈东湛跪拜过,所以沈东湛的鞋边和膝盖位置的摆子,就会出现清晰的夜光粉,这点,苏幕亲眼见证过。 可谁知,居然在顾西辞的膝盖位置的摆子上,也出现了夜光粉,很显然,顾西辞不仅去过江府废墟,还跪地祭拜了! 为什么认为是祭拜呢? 因为那地方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拜天拜地,只能拜祭先人。 先人已逝,魂兮归兮? “爷,您还是有之前那个怀疑?”年修问,“可是您之前试探过,顾西辞对杏仁没有任何的反应,其后也未见红疹之类。李大夫说了,这东西很难改变,饶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子,所以奴才以为,是不是凑巧啊?” 一次是凑巧,两次也是凑巧? 这也是苏幕犹豫之处,“兴许,可以问清楚。” “问清楚?您是想直接问?”年修忙道。 苏幕没说话,从枕边的衣服里摸出了那管短玉笛,“明儿你把这个,放在顾西辞必经的路上,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是!”年修快速接过。 即便如此,苏幕还是睡不着了,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 翌日一早,年修便悄悄的将短玉笛丢在了顾西辞的院门外。 只是,出乎年修的意料,顾西辞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公子,这东西……”云峰犹豫了一下,“如何处置?” 顾西辞环顾四周,“多半是谁不小心丢下的,你给江大人送去,就让他出个招领的告示,让丢了人自个去他那里领,咱们不担这干系。” “是!”云峰颔首,拿着短玉笛就走。 年修愣在墙头,待回过神来,云峰已经带着短玉笛去找江利安了,而顾西辞则独自朝着太子的殿宇走去。 短玉笛是丢不了,年修让人去截了云峰去路,自己则赶紧去跟苏幕汇报。 “穿得与昨日不同,干干净净的。见着短玉笛,也没有任何诧异之色,让云峰把短玉笛送去给江大人,寻找失主。”年修叹口气,“还以为能有收获,结果……” 差强人意。 苏幕想起了薛宗越,又想着顾西辞身上的夜光粉,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按照年龄推算,薛宗越似乎很接近,可他是国公爷的幼子,又有生母在世,按理说不可能是她要找的人,可这短玉笛…… 若是依着聪慧而言,顾西辞倒是可能性更大。 她的弟弟啊,从小就聪明得异于常人,三岁能吟,脑袋瓜子灵光得跟什么似的,除了身子不好,哪儿都好,偶尔戏弄她的时候,压根就不像是三岁孩子能干出来的。 顾西辞进了太子的寝殿,须臾又退出了寝殿,左右吩咐了一声,叮嘱顺子看好殿门,不要惊扰了太子殿下休息。 出了院子,顾西辞便瞧见了靠在墙角的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瞧着他出来,脑袋一偏,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僻静处。 苏幕面色沉沉的盯着他,“顾公子昨晚去哪了?” “不是解释过了?”顾西辞依旧笑靥温和,“怎么,苏千户不信?” 苏幕上下一打量,“你那么聪明,还需要我戳破?与其大家都难堪,不如你自己说,我也不必多费唇舌。” “昨夜……”顾西辞垂了一下眉眼,“我问过了江大人,说是黑衣人消失的那一片是废墟,寻思着白日里惹人注意,倒不如夜里悄悄的去一趟,也不会打草惊蛇,谁知道我到了那里,便发现了有人祭拜过的痕迹。” 他避重就轻,言简意赅。 “苏千户若是不信,可去问问江大人,我是否查验过此事。”顾西辞从容镇定,瞧着好似句句属实,没有半点可挑剔的。 苏幕眸色锐利,“我自然会去查清楚,免得到时候放过了细作,酿成大祸。” “苏千户有所怀疑,且事事求真是好事。”顾西辞也不恼,“只是莫要误伤才好。” 语罢,顾西辞作揖,转身就走。 “顾西辞,你真的是去查黑衣人吗?”苏幕怀中抱剑,“查黑衣人,不必下跪祭拜?怎么,这是你与黑人打的暗号?” 顾西辞顿住脚步,面色变了变,终是徐徐回身看她,“苏千户说笑了,我去的目的其实跟苏千户是一样的。” 苏幕面色陡沉。 “我不知道苏千户为何而去,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有一故人,原就出自江府,他临终前托我,若有机会来煜城,定要拜一拜他的亲眷,弥补他此生大憾!” 苏幕愣怔,“故人?临终前?” “是啊,故人!”顾西辞幽然叹口气,“故人已逝,前尘皆消。苏千户,有些东西该放下的,还是早些放下!如他这般纠葛,至死都不得自由,遗憾终生。” 苏幕近前,“你的故人,叫什么?” “无名。”顾西辞勾唇一笑,拂袖而去。 苏幕愣愣的站在原地,江府根本就没有人叫无名,要么是顾西辞虚构的,要么是那人不愿吐露真名。 但不管是哪一种,苏幕都可以断定,顾西辞来煜城的目的之一,便是江府! “爷?”年修已经将短玉笛拿了回来,毕恭毕敬的递上,“云峰还没送到江大人手里,就被咱们的人拦回来了。” 苏幕目色沉沉的接过。 “爷,是他吗?”年修问。 苏幕紧了紧掌心里的短玉笛,“我也迷糊了,若然是他,为何不认我?明知道我去祭拜,就该知道我与江府有关。若然不是他,那顾西辞肯定知道消息,难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南都?” 一个南都,一个殷都。 南辕北辙,天南地北。 “若是如此倒也不足为奇,南都偏远,又是在顾家的地盘上,咱们还真是没敢轻举妄动。”年修忙道。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掌心里的短玉笛。 顾西辞,你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苏千户!”江利安着急忙慌的走来,“沈指挥使不在行辕,说是出去了,本府一时间找不到人,就赶紧过来找您了。” 苏幕悄无声息的收起短玉笛,“何事?” “咱们的找到了一处地方,怀疑是水寇的老巢,说是找到了几口箱子,好似之前装税银之用。”江利安解释,“本府寻思着,这么大的事情理该上报,所以就来……哎哎哎,苏千户,您慢点!” 苏幕脚程快,江利安乃是文官,只能一路气吁吁的小跑。 这“老巢”还真是偏僻的很,好在苏幕也有心里准备,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第309章 冲着江府去的 说是老巢,其实就是一个小四合院的后院里,刨出来的一个地窖,里面的确放着几口大箱子,在旁边还丢着一把卷刃的刀。 “这倒是侍卫专用的。”年修捡起了地上的刀,“出现在这里,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箱子,的确是税银专用的箱子,封条被撕开,上头还有江南道专用的官戳。但是这刀,按理说应该在水里,毕竟保护税银的侍卫都是在船上消失的。 “要么是这些人把侍卫的尸体都捞走了,要么这些人还没死,只是被控制了。”年修眉心微凝,“爷,这儿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线索了。” 苏幕面色沉沉,“把这些箱子先弄出去。” “是!”年修行礼,当即让人把箱子都往外搬。 这地窖里以前应该是装酒的,有不少酒坛子在角落里堆积。 “苏千户,好似也没别的了。”江利安环顾四周,“就是一些酒坛子而已,要不,咱们先上去再说?” 苏幕没有理他,既然把其中几口大箱子丢在这里,还刻意放了把卷刃的刀,证明侍卫和税银的所在,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四周的确只有酒坛子,但是…… 苏幕摸了摸四面的石壁,其中有一面石壁委实有些奇怪,前面堆砌着一人高的酒坛子,不像其他的石壁,只堆砌几排。 瞧着地面上的痕迹,有些空荡荡的印记,可见这些酒坛子在这里摆了很久,都已经落灰了,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被清理了大半。 那么被清理掉的酒坛去了何处? 要么被搬走,要么被堆砌成墙。 “让开!”苏幕冷然开口。 江利安一怔,“嗯?” 见着他没动静,苏幕幽幽的望着他,“听不懂吗?让一边去!” “哦哦!”江利安连连点头,赶紧闪到了一旁角落里,离苏幕远远的,“这样行不行?” 音未落,骤见苏幕拂袖,强大的掌风瞬时将堆砌的酒坛子,劈得四分五裂。 响声哗然,尘烟漫天。 年修疯似的冲了回来,面色发青,“爷?” “我没事!”待尘埃落地,苏幕眯了眯眸子。 江利安被扬起的尘埃呛得连连咳嗽,挥着袖子回到了苏幕身边,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的石壁,“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看出来吗?一道暗门!”年修瞬时拔剑。 瞧着这阵仗,江利安可不敢往前冲,紧赶着给蜂拥而入的东厂蕃子让路。 这种事,苏幕是绝对不会冲在前面的。 蕃子快速推开了石门,小心翼翼的往内行去,里面黑漆漆的,纵然有火把照明,亦显得幽深阴暗。 按照东厂的行事规矩,每隔一段距离留一人,苏幕和年修是后来进去的,沿着狭长的密道,一路蜿蜒向前。 “爷,您说这条密道到底通往何处?”年修有些心慌,“奴才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仿佛也想到了什么,眸色沉沉的望着前方的火把,“是有点不太对劲,因为太容易了。” 从大箱子的出现,到故意用酒坛子堆砌的墙角,然后是暗门,再然后是……这条密道! “撤!”苏幕眸光陡戾,冷然下令。 年修心惊,俄而慌忙挥手,“千户有令,撤!” 然则,终是慢了一步。 这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传到前方,整个密道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紧接着便是顶上的落石“哗啦啦”的往下掉。 “撤!”苏幕转身。 刹那间,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道骤然坍塌。 万丈尘烟平地起,原本平阔的地面瞬时塌陷成坑。 沈东湛几乎是跳下马背的,面色霎时铁青至极点,他站在那里死死的握紧了手中剑,一双眼眸猩红如血,嗓子里是她的名字,却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怎么都吐不出来。 “爷?”周南疾呼,“爷!” 沈东湛仿佛回过魂来,疯似的冲向塌陷处,冷声冲着东厂的蕃子怒吼,“你们的千户大人呢?苏幕呢?苏幕在哪?” “爷!”周南慌忙拦住了沈东湛,“爷,您冷静点,冷静点!” 这可不是慌乱的时候啊! 而且,他家爷表现得这么明显,万一有多嘴饶舌的,传到栾胜的耳朵里,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人呢?”沈东湛作势要往下跳。 所幸被周南一把拦下,“爷,您冷静点!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诚然,现在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瞧见地面塌陷,其他的一无所知,东厂的蕃子这会正跟蚂蚁似的,挖掘着塌陷的地方。 “放手!”沈东湛狠狠甩开周南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南急了,“爷?” “沈东湛!”身后骤然传来一声低喝。 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沈东湛觉得浑身的筋肉当即松弛了下来,转身见着苏幕站在那里,他真想就这样冲过去,狠狠的将她抱进怀里! “沈指挥使这是作甚?”苏幕环顾四周,“这是个陷阱,地道塌陷的时候,我已经破开了一条道,安然无恙。”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她,确实……没事。 如此这般,他才松了口气。 苏幕看得清楚,他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方才是真的紧张她,真的以为她被埋在了地底下。 “没什么,都是一块来的,总归要一块回去。”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若是少了苏千户,保不齐皇上会误以为,我在铲除异己。” 苏幕点点头,“这倒是。” “江大人呢?”沈东湛问。 苏幕轻呵,“别看文人只会舞文弄墨,逃命的时候可比咱快多了,他从一开始就没进地道,出事之后第一个跑出去了!” “人呢?”沈东湛黑着脸。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塌陷的地面,“我顾着救人,还没顾得上他。” 正说着,江利安领着附近的百姓,着急忙慌的跑来,“快快!” 百姓手里拿着锄头耙子,有些还扛着铲子,这倒是方便得多了。 江利安跑得一身汗,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人,仗的是东厂的势,谁知道出了这么个事,撒腿就跑去找百姓借工具了。 “沈指挥使!”江利安拭汗,面色青白,“下官、下官办事不利,没料想这帮贼人竟是这般狡诈,居然想杀朝廷命官,还好苏千户武艺高强!” 沈东湛话到了嘴边,苏幕一个眼神过去,他只能就此作罢。 罢了,她没事就好! “江大人啊江大人,若是苏千户殒命在此,太子殿下会拆了你的骨头!”沈东湛咬着后槽牙,周身凛冽,“抓不到水寇,竟差点折在此处,你这煜城守官可真够能耐的!” 江利安有些委屈,奈何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垂着眉眼。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他也瞧出来了,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眼下火气正盛,似乎是将此事当成了朝廷的耻辱。 “下官有罪!”江利安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 苏幕已经烦了,这会更是懒得搭理他,抬步就朝着塌陷处走去,因为百姓的加入,工具刨开了泥与碎石,有不少蕃子已经从底下被救出,只是塌陷的面积太大,没能全部救出。 不远处,有快马疾驰而来。 “爷?”来的是锦衣卫,马都来不及勒停,人已经跳下了马背,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沈东湛跟前,却也不敢大声喧哗,低颤着禀报,“爷,太子殿下出事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苏幕如箭离弦,当即翻身上马。 “别愣着了,走!” 行辕内。 顾西辞面色苍白,额头上已经包扎了两圈,隐隐可见血色。 来的路上,底下人已经说得很是清楚,就在苏幕和沈东湛分别离开行辕之后,太子执意要出行辕,谁知刚走出行辕,就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劫走了。 “去向呢?”苏幕问。 顾西辞扶着头,“朝着西边去了,底下人已经去追,能不能追上亦未可知。” “江大人,该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沈东湛横了江利安一眼。 江利安当即会意,“下官明白!” 这到底是煜城,最熟悉环境的还是守城的军士以及捕快。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都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居然是这样,二人沿途追去,竟是在去江府的路上。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一时间亦心内慌乱。 赶到江府废墟了,苏幕忽然顿住脚步,狐疑的望着沈东湛,“用陷阱来绊住我,其后趁着你也不在行辕之中,就对太子下手?若是要杀了太子,压根不必劫走。” 所以,这帮人的目的是什么? 上一次,他们就消失在江家的废墟里。 这一次,又把他们往江家的废墟里引。 苏幕的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喜忧参半,也许…… 他们江家,还有人活着?! 第310章 我与黑衣人是一伙的? 偷瞄着苏幕的神色,沈东湛约莫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关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总觉得这桩桩件件,好似真的是冲着江府去的。 当然,那些人多半不知道苏幕就是江府出来的,之所以将东厂和锦衣卫都领到江府废墟,多半是想利用锦衣卫与东厂、势不两立的立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让东厂和锦衣卫争起来,兴许就能抖出当年的江府灭门惨案。 真的,是这个目的吗? 眼见着追了上去,瞧见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正与黑衣人对峙,苏幕和沈东湛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人在眼皮子底下,这事就好办了! “放了太子殿下!”苏幕持剑在手。 沈东湛亦横眉冷对,目色冷戾。 “放开太子!”顾西辞面色青白的站在一旁,若不是云峰搀着,怕是有些站不稳,可见伤得不轻,“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说,莫要伤及太子,否则就是与朝廷作对,是要备受极刑的。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九族亲眷,莫要做傻事。” 所以说,谈判这种事,还是得交给文人,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拿住对方的软肋。 “你们放了本宫,想要什么,本宫给你们就是!”李璟惊慌至极,满面恐惧之色。 刀子架在脖子上,凉意时不时的掠过脖颈,换做是谁都得肝胆颤抖,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弄不好就得去给阎王爷当女婿! “我们要的很简单,就怕太子殿下给不起!”黑衣人咬着后槽牙,虎视眈眈的瞧着逐渐围拢上来的军士,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沈东湛和苏幕的身上,“两位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齐刷刷的望着眼前的黑衣人。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上前一步。 他是男人,得有男人的担当,这种事自然不能让苏幕率先上。 “没想干什么,就是劫了太子当保命符而已!”黑衣人手持钢刀,显然是被逼到了绝路,“让你们的狗奴才,全部退下去。” 沈东湛没应声。 倒是李璟先急了,刀子忽然在他脖颈上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惊得他撕心裂肺的怒喝,“都退下,本宫命令你们,全部撤下!” “爷?”周南上前,“这怎么弄?” 见着众人未动,李璟脖颈上的刀子,又往前凑了凑,这会是真的出了血,蜿蜒的血色沿着脖颈,瞬时滴在了他的衣襟处。 “本宫的命令都不听了吗?滚啊!是不是要本宫诛你们九族?”李璟怒喝,“苏幕!” 苏幕沉着脸,扭头冲着年修低喝,“撤!” “是!”年修领命。 东厂的蕃子受命,当下撤了个干净,只剩下苏幕和年修两人。 “还有锦衣卫!”黑衣人冷笑,“沈指挥使是想违抗太子的命令?若是太子有什么损伤,这笔账怕是要记在您的头上了!” 李璟将目光落在了沈东湛面上,苏幕是家奴,不得不听命,但是沈东湛不同……他是真的怕沈东湛轻举妄动。 下一刻,沈东湛沉着脸,徐徐抬起手。 刹那间,令行禁止。 锦衣卫,撤得干净。 只剩下周南,陪在沈东湛身边。 “很好!”黑衣人轻哼。 苏幕杀气腾腾,“现在放了太子,我还能留你一命。” “苏阉狗,你莫不是以为咱是三岁的孩子,到了你们东厂的手里,还能有命?”黑衣人嗤笑两声,“我可没那么蠢,会蠢到相信你们说的话!” 音落,黑衣人步步后退,“你们最好站住,别再往前走了,否则咱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太子殿下还能囫囵个的活着。” 周遭的黑衣人快速围拢上来,反正人都撤光了,他们这些人终于可以抱团在一处。 挟着李璟的黑衣人,快速往后退,已经进了江府的废墟。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放眼望去,那两人掩在蔓草丛中,步步远去,似乎是早已规划好了路径,要知道江府周遭颇为空旷,原就没什么人住着,往常都很少见着马车经过,若没有车马根本不可能跑远。 除非,是那条连她都不知道入口在哪的密道! “太……”江利安倒是想冲上去,却被顾西辞一把拽住。 “你想害死太子殿下吗?”顾西辞低斥,“江大人稍安勿躁,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江利安瞧着他半晌,只能就此作罢!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悄无声息的退后。 见状,周南亦跟着悄然隐退。 直到那黑衣人彻底的消失在蔓草丛中,仿佛是凭空消失一般,以至于苏幕和沈东湛、不约而同的绷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当然,太子殿下也跟着不见了。 默契这种事,在拔剑的那一刻最能显现。 人都不见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苏幕和沈东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眼前的黑衣人,这帮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追!”沈东湛率先往前冲。 江府旧宅,如夜里所见的不同,白日里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怅然。 曾经的高门宅邸、书香门第,终是付诸一炬,家破人亡,再不复存在。 只是,人呢? 黑衣人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他们的太子殿下。 “肯定是下密道了!”苏幕侧过脸看他,“找!” 顾西辞拖着伤,带着江利安过来,“怎么了?太子殿下呢?” “人失踪了,肯定是车马逃离,应该是有什么藏身之处,又或者密道之类!”沈东湛环顾四周,“江大人,烦劳……让大家一起找!” 江利安有些犹豫,“沈指挥使,这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苏幕问。 江利安喉间滚动,面色微微的青白,“这地方不干净,早些年闹过一些事,所以……” “江大人。”沈东湛面无表情,眸色冷厉,“你可知道,我这剑杀过多少人,染过多少血?” 江利安身形一颤,“沈指挥使,下官说的是实话啊!” “我说的也是实话。”沈东湛冷剑在手,“我这一身杀孽之人,饶是那些恶鬼也不敢沾我分毫,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若不去,怕是心虚?江大人,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咱们为了救太子殿下,开始查这废墟旧址的主人之事?还是说,另有别情?” 江利安惶然摆手,“没有没有,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这就去找人!马上去!” 目送江利安离去的背影,沈东湛俄而瞧了顾西辞一眼,“顾公子,你不是随侍太子身边吗?为什么不规劝太子?我若没记错,太子殿下似乎颇为属意你,对于你的话还是能听的!” “沈指挥使这是怀疑,我与黑衣人是一伙的?”顾西辞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沈东湛勾唇,剑忽然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你说呢?” “公子?”云峰急了。 沈东湛的剑上,还沾着血。 顾西辞的面容,倒映在剑身,合着那些血,极好的容貌亦有些扭曲,终究失了本来面目,他望着沈东湛笑了笑,不言不语不辩解。 “你想让我们查江府的案子?”苏幕明白了,紧了紧手中的冷剑,目色凌然,“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天下有不平事,人人可平之,我同苏千户说过,此番来煜城是为了他的遗愿,不怪我耍点手段。骗了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没有提前知会,是顾某的不是,可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顾某不得不这么做。” “借太子的手,打开江府的密道?”苏幕咬牙切齿,“密道里,到底有什么?” 顾西辞垂着眉眼,唇角微微扬起。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311章 踏破铁鞋 更关键的是,这条密道连苏幕这个真正的江家人都不知道,顾西辞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又是他的那个故人? 故人…… “你那个故人到底是姓甚名谁?”苏幕低喝,“他是不是叫江隅?” 这个名字,她记在了心里十数年,终于有了吐出来的机会。 可是,顾西辞没有回答她,只是抬眸静静的看着她,有些答案知道不知道,其实没那么重要,逝者已逝,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苏幕既盼着顾西辞承认,又盼着他不否认。 承认,顾西辞一口一个遗言、遗愿,就说明江隅已死,她这么多年的期盼,顷刻间落了空,但这颗心也算了落了地。 相比之下,她宁可自己悬心,也希望唯一的兄弟还活在这人世间。 “回答!”苏幕握剑的手,都在轻颤。 顾西辞摇头,“不是。” “那是谁?”沈东湛追问。 顾西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着江利安领着人回来了,“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思,与苏千户是一样的。” “跟我的心思一样?”苏幕呵笑。 顾西辞道,“同行祭拜礼,自然是一样的。” 眼见着江利安转回,沈东湛收剑归鞘,“暂时信你一回,且把太子殿下放了,不然这件事谁都没法收场!” “好!”顾西辞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苏幕还是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密道入口的?想问,又不是合适的时机。 江利安已经过来了,大批的锦衣卫和蕃子,亦开始合拢归来,将江家废墟包围得水泄不通。 顾西辞自然是装模作样的,领着众人巡察了一番,然后“无意间”踩到了打开密道的机关,位置竟是在芙蓉树下。 那一瞬,对苏幕内心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父亲在种下这棵树的时候,许是就已经在暗示了什么。 树挪死,人挪活。 可是最后,树活了,人却死了。 地面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不大,只够一人进出,而后是台阶,黑漆漆的根本瞧不清楚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 沈东湛率先进了地道,只是还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愣在边上的苏幕,“要不,苏千户留在外面?万一再是个陷阱,咱也不至于全部全军覆没。” “沈指挥使这是想独吞功劳?”苏幕快速从记忆中剥离,抽回了思绪,“很可惜,我不会让沈指挥使如愿。” 沈东湛掀了掀唇角,大步流星的走下了密道。 幽暗的密道里,火光摇曳。 沈东湛留了个心眼,保持了密道的原样,不许任何人碰这密道里的任何东西,美其名曰怕有机关暗道,免得徒伤性命。 对此,苏幕是感激的,谁能想到他竟还有这份细腻的心思。 顾西辞就跟在后面,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时不时的望着苏幕的神色变化,只是地道里太黑,他终也无法真的看清楚,她此刻内心深处的……兵荒马乱。 忽然,前面传来了喊声。 沈东湛和苏幕是一前一后追过去的,顾西辞紧随其后。 只一眼地道内的情景,沈东湛骤然凝眉,之前挟持太子的那个黑衣人,被人杀死在密道之中,周遭也有打斗过的痕迹,墙壁上的刀剑划痕,便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会这样?”苏幕骇然,“太子呢?” 沈东湛睨了顾西辞一眼,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统一战线,不能先乱了阵脚,尤其是……顾西辞是冲着江府的事情来了,所知道的事情可能远超过苏幕,是以留着顾西辞还有大用。 “或许有第二波人,捷足先登了。”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此话一出,沈东湛和苏幕便明白了。 死的是顾西辞的人,劫走太子的却不知是谁? 估计,连顾西辞都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搜!”沈东湛下令。 这条密道,四通八达,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唯有一条路是可以出去的,其他的路不是思路就是原地打转。 所幸有顾西辞暗中指点,他们才能勉强走出密道。 这一折腾,足足在密道里走了一个多时辰。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沈东湛如释重负,苏幕却倍感沉重,连他们都走得如此艰辛,而那些人却能在地道里来去自如,这说明了什么? 地道的入口和出口,都是极为隐秘的。 入口在芙蓉树下,连她都不知道。 出口更是决绝,这一个多时辰绕路,居然绕到了煜城的城门外,偏道路边的位置,偌大的石头为遮掩,边上腾出一个出口,人一出来就等于是出了城,可以顺利的从偏道离开。 “谁能想到,一出来就能离开煜城了?”沈东湛不免诧异,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至少要数年之久,“难怪之前找不到那些刺客。” 他们在城内找,那些刺客早就出了城,哪里还能找到踪迹。 “马上找!”苏幕下令,“务必找到太子殿下的踪迹!” 底下人一声应,“是!” 旋即众人分头离开,道路四通八达的,想找痕迹其实并不容易,好在此番带出来的都是精锐,要在野外寻踪倒比寻常人更有优势。 “沈指挥使?”江利安被人搀着,从底下出来,“太子殿下会怎么样?” 沈东湛目色沉沉。 “会有危险?”江利安快急哭了,“这可怎么好?”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急什么?” 这是能着急的事儿吗? 既然丢了,那就找回来。 “找不回来,咱们是同罪,又不是你一人担着!”苏幕拂袖而去。 沈东湛瞧了一眼地道,转而目光沉沉的望着顾西辞。 这小子一言不发的,别是又揣着什么馊主意才好,之前打算用太子来引人打开江府密道,显然是要引人注意。 如此这般,是要重查当年之事。 再想起江利安方才的心虚之态,沈东湛有理由相信,他是知道点什么的。 “江大人担任煜城守官,二十多年了?”来的时候,沈东湛特意查过这江利安,二十多年前高中状元,却不知为何被派任到了煜城,其后一直没能回到殷都任职。 听说,是得罪了某些人所致。 江利安躬身,“是!” “那江大人对这煜城应该很熟悉才对!”沈东湛瞧着如同渔网一般,快速散开的众人,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江利安似乎有些猜到,沈东湛要问什么,回答起来有些迟疑,“是、是!” “这条密道,你可知晓?”沈东湛问。 江利安骇然,“天地良心,沈指挥使,下官若是知道这条密道,肯定不会放任刺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太子殿下,下官没这个胆子!” “好,那我再问你,可知道这江府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沈东湛鹰眸如炬,“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江府覆于十多年前,那时候的煜城,可是在江大人的管辖之下啊!” 江利安面色发青,唇瓣微颤,显然是心虚至极,“沈指挥使所言极是,只是当时、当时……事发突然,江府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一夜之间全部死了,宅子也被付之一炬,什么线索都没了,便成了煜城的一桩悬案。” 说到这儿,江利安还叹了口气,仿佛是在遮掩什么,“其后废墟闹了几次,大家都说这里不太平,便一直荒废至今,无人问津。” “我听闻,这江家乃是书香门第,怎么会得罪了这等,穷凶极恶之人?”沈东湛不明白,“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江利安摇头,“听说是女人不守妇道,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以至于酿成灾祸。” 苏幕骤然握紧手中剑,却是顾西辞,挡在了她面前。 “江大人这话,可有出处?有什么凭证?”顾西辞问,“若是无凭无据,这信口雌黄的可不利于,查察太子殿下遇刺一案,耽误了救太子的契机,这罪名可就大了!” 江利安哑然。 延误契机,以至于太子殿下贵体受损,皇帝若是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抄家灭门的。 “这……”江利安身子绷紧。 沈东湛冷笑,“江大人打量着糊弄我,既不想说出实情,又想转移视线,要不然我上报朝廷,禀报皇上,就说太子殿下之事乃是……” “沈指挥使!”江利安扑通跪地,“您高抬贵手,关于江府之事,下官真的所知不多,事发当时下官被人灌醉了,等到第二天一早才知道江府出了大事,当时、当时尸体都被焚烧干净,连找到的尸骨都少之又少。” 但是从那之后,江府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灌醉了?”这理由,沈东湛倒是觉得挺新奇的,“谁把你灌醉了?” 江利安犹豫了片刻,“是、是下官殷都来的朋友。” “姓甚名谁?”沈东湛追问。 江利安呼吸微促,“他叫薛涛,此前在殷都所识,那日正好来看下官,所以下官便喝醉了。” 薛涛? 苏幕眸色陡沉,记下了这个名字。 “起来!”沈东湛环顾四周,“你是煜城守官,这样跪我成何体统?” 江利安不是不起,而是…… “云峰。”顾西辞一开口。 云峰便弯腰,将江利安搀了起来。 这位江大人,此刻竟有些腿软。 “爷!”周南这一声喊,干净利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当即转移到了急奔而来的周南身上。 “爷!”周南行礼,“卑职等不辱使命,找到了太子殿下的踪迹,那帮人将太子殿下擒到了山上,年修就守在山脚下不敢盯着。” 沈东湛点点头,“甚好!” 关于周南和年修是怎么找到人的,众人都蒙在鼓里,顾西辞也有些愣怔,委实没想到沈东湛和苏幕,居然留有后招,而且有如此默契?! 年修就守在山脚下,上山下山只有一条路,山势陡峭,一面是悬崖峭壁,底下是碧波汹涌,因为不熟悉山路,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山。 “这山就这么一条道,若是他们据守在山顶,咱们根本上不去,易守难攻,实在是……”江利安连连叹气,“不过,你们如何肯定,那些人就在山上啊?” 毕竟当时,人消失在密道里。 “这就得亏了爷教的好法子!”周南怀中抱剑,“不过,这是秘密,密不外传!江大人若是真的想知道,可入锦衣卫再说!” 江利安略显尴尬的笑笑,“不敢!不敢打听。” “爷,人肯定是在山上。”年修斩钉截铁,“咱们虽然晚了一步,没拦住他们,但上山的痕迹还在,绝对错不了。” 苏幕是绝对相信年修的,太子肯定是在山上,但是强攻绝对不行,万一危及到了太子的周全,他们都得跟着死。 “接下来,该怎么好?”江利安忙问。 顾西辞眉心微凝,这帮人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趁火打劫,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他对于密道的认知,仅仅源于地图,而这些人居然比他更熟悉。 可能,是那几个人之中的一人? 如果是,那简直是天助我也!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省得他一个个的去找。 好,好得很! 第312章 妇唱夫随 为钻石过1800加更 沈东湛和苏幕下令,在山下的林子里,暂时安营扎寨,太子未能周全,他们自然不可能离开,必须在这里严防死守。 其次,江利安快速取了地形图回来,关于这座山的地势地貌,还有上山下山的路线,地图上标注得不是太清楚。 “江大人,你糊弄咱们呢?”苏幕冷着脸,“就这么一张地图?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所绘制,准不准还两说!” 江利安慌忙解释,“苏千户恕罪,这座山原就没什么人上去,煜城内这些年没寻着什么好的画师,这图纸还是数年前的,但是上面的东西应该都是差不离,只是不够详细而已。” “军士上战场,你连敌情都没弄清楚,打量着是想送死吗?”沈东湛低斥,“江大人,你这煜城守官当得可真是够轻松的!” 江利安面上发热,俯首不敢多言。 地图虽然不详细,但若是大致了解一下地形,还是可行的。 沈东湛和苏幕仔细的研究了一番,上下山的确只有一条路,但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东厂,不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山路行不通,水路也不行,那就只好飞上去了。 “只要堵住了这条山道上方口子,咱们的人怕是没办法往上强攻,若真的非要如此,只怕会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太子殿下,后果不堪设想。”江利安指了指地图上的山道上口。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犹记得当初从定远州回来,也是遇见了这样的境况,当时他们不就是飞上去的吗? 现在,再来一次又如何? “沈指挥使觉得……” 还不待苏幕开口,顾西辞倒是先抢过来话茬,“我觉得,还是在山下等着便罢了,这帮贼人既劫走了太子殿下,肯定是有所求。税银在不在山上还两说,咱们不能顾了这头,失了那头。江大人,您觉得呢?” 这话一出,江利安连忙点头,“是是是,顾公子所言极是!” “但……”苏幕正欲开口,桌子底下沈东湛的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边,她袖中五指微蜷,当下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沈东湛道,“眼下这上下山只有一条路,咱们光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守株待兔跟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要不这样……顾公子和我坐镇此处,苏千户和江大人先回行辕看看,免得咱们顾着城外,忘了城内!” “要不,沈指挥使和江大人回城如何?”苏幕开口反驳,“凭什么让我先走?” 沈东湛轻呵,“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苏千户还要与我争?太子殿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就算寻回了税银,咱们也是死路一条,包括……江大人!” “下官遵命!”江利安行礼,“苏千户,大局为重啊!” 苏幕冷冷的呵笑,拂袖走出了帐子。 “苏千户?”顾西辞愣怔,“要不这样,我陪着江大人回城,让苏千户留下,否则依着苏千户那性子,怕是要惹出大事。” 临了,顾西辞瞧着江利安,意味深长的开口,“东厂,不好惹!” 这是大实话。 谁不知道,这帮阉人最是心狠手辣,尤其是这位千户大人,平素行事乖张,当初的二皇子谋反,她亦有功劳在身。 “也只有这样了!”江利安犹豫再三,“如此一来,就劳烦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盯着,下官先行回城,继续查察城内那几口大箱子的事情。” 苏幕险些中了圈套,被活埋之事,自然也得细查,否则她若计较起来,江利安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沈东湛极不情愿的应声,双臂抵在桌案上,视线只落在桌案的地图上,分毫没有理睬江利安,仿佛是对他们的提议,表示了极大的不悦与不满。 见状,顾西辞示意江利安出去。 二人同时行礼,快速退出了帐子。 “顾公子,沈指挥使似乎不太高兴!”江利安开口,对于这位儒生,他也算是礼待有加,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 何况,太子此前对待顾西辞的态度,决定了顾西辞在人前的地位。 “江大人习惯就好!”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您怕是不知道,这两位在殷都城内闹过多少次,东宫之内尚且拔刀相向,何况是出了殷都。东厂和锦衣卫,素来水火不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 江利安点点头,“原来如此。” “是的。”顾西辞扶额,“只盼着太子殿下能无恙,否则咱们这些人,都得人头落地。江大人,眼下情况特殊,还劳您鼎力相助,莫要藏私啊!” 江利安扯了扯唇角,“顾公子说的哪里话,既是攸关太子安全,本府岂能坐视不理?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太子。” “如此,甚好!”顾西辞依旧温润有加。 于是乎,沈东湛和苏幕留了下来,顾西辞和江利安暂时回城。 “人是走了,但是眼睛留下了。”苏幕站在树荫里,瞧着不远处策马离去的江利安,“这老小子看着恭敬,实则一肚子坏水,城府颇深。” 年修诧异,“城府颇深?爷的意思是,他这是在装疯卖傻呢?” “不老实。”苏幕瞧着营寨内的伙夫,还有那些进出帮忙的粗使奴才。 这些家伙,动不动抬头观察四周,还敢说不是探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她的眼睛,这种小把戏也敢班门弄斧! 沈东湛站在帐子里,掀开窗帘,瞧着站在树下的苏幕。 “爷?”周南道,“江大人走了。” 沈东湛轻呵,“你猜,苏幕在看什么?” 周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着苏幕冷漠的表情,不由的皱眉思虑,“看伙夫?” 那边,不就是垒灶的地方吗? “看江利安留下来的眼睛和耳朵。”沈东湛勾唇,“若是换做了平时,她肯定会处置得干干净净,可现在按兵不动,就说明她在想着,该怎么把这眼睛和耳朵,给蒙起来!” 周南狐疑,“蒙起来?全部抓起来?” “把他们抓了,你去给江利安报信?”沈东湛嗤鼻,“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 周南抿唇,猪脑子…… “爷……”半晌,周南低语,“难道说,要跟您打一架吗?” 沈东湛“咣当”一声,冷剑出鞘。 烛光里,冷剑寒戾,锋芒毕露。 “知道该怎么做吗?”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卑职明白!” 眼下天色未彻底暗下来,不太合适,还是要等着天黑了才好办事。 “年修,你去准备几样东西。”苏幕伏在年修的耳畔低语,“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苏幕仰头瞧着天色,山里容易天黑,又加上参天古木的遮蔽,到时候视线所及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天黑好办事。 等着天彻底黑了下来,营寨内的众人都开始用晚饭,一批用饭一批巡逻,是伙夫和粗使奴才都是最忙碌的时候。 营寨后面的空地上,忽然传来一声喊。 众人瞬时抬头望去,只瞧见东厂千户和锦衣卫都指挥使,打了起来,好在二人都没有拔剑,拳脚相击,谁也不肯相让。 “爷?”年修急了。 周南也有些手足无措,“爷?别打了!” “爷!”年修疾呼。 周南不管不顾的冲上去,“爷,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太子殿下在山上,不知如何受难,你们现在这样,于营救太子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叫人看了笑话,惹得军心动摇。” 见状,年修也跟着冲上去。 于是乎,一人拽着一个,可这两位爷的功夫,岂是年修和周南能拽得住的,狠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也揍。 周南和年修被狠狠的甩出去,甩得那叫一个惨烈,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与此同时,围观的人亦是越来越多。 刹那间,苏幕和沈东湛对掌,骤生摧枯拉朽之势,风卷残云,飞沙走石。 二人齐刷刷的退至两旁,各自捂着心口,当场呕出一口血。 如此,才算这地停下来。 “爷?”年修骇然。 周南急忙搀住沈东湛,“爷?” 锦衣卫和东厂蕃子,当即拔剑相向,双方对峙,局面一触即发,好似随时都会开战,惹得府衙里的那些奴才,各个紧张慌乱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着这样子,肯定不是作假,搞不好是真的打起来。 谁不怕死? 一个个,都怕殃及池鱼。 “爷?”年修作势要往上冲。 周南快速拔剑。 “都想干什么?”沈东湛低喝,“与尔等无关,撤回原位,不得造次!” 苏幕抬手拭去唇边的血渍,“都下去!” “是!” “是!” 双方快速撤退,谁也闹不清楚这二人为何打起来,但打……肯定是真的,毕竟都吐血了不是? “走!”沈东湛捂着心口,转身就走。 苏幕也好不到哪儿去,身子轻晃,所幸被年修快速搀住,“走!” 如此这般,众人便都相信,二人受了重创,且东厂和锦衣卫真的不睦,之所以共事只是表面上看着和谐而已。 回到营帐,苏幕便推开了年修,走到桌案旁倒了杯水漱漱口,啐一口血沫子在地上。 “这血包委实不错。”年修笑道,“能以假乱真。”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确实如此,我瞧着沈东湛的也不差。” “您与沈指挥使交手,打得可痛快?”年修转身走到一旁的箱子里,将内里的一个包袱和一捆绳索取出。 苏幕想了想,“不用内力,这种痛快,与生死对决是不一样的,平心静气的切磋,打得浑身舒畅。” “爷,是不是再等等?”年修问。 苏幕点头,“等会,那些人估计得急着回城报信,得让他们把信送出了才行。” “是!”年修了悟。 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等着探子把信送回了城里再说,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下一道命令,做戏做全套,可真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须臾,周南走出了帐子,趾高气扬的立在空地上,扯着嗓门低喝,音色狠戾,“都给我听着,大人有令,今儿之事谁敢乱嚼舌根传出去,军法处置!” 音落,众锦衣卫齐刷刷行礼,“是!” 如此这般,更确定了锦衣卫与东厂不和的消息。 夜深人静的时候,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界限分明的守着,那些伙夫和粗使奴才则被驱赶至同一个帐中,外头有人看管着,自然不怕他们再生事端。 苏幕和年修一身黑衣,快速离开营寨,窜入了林中。 今儿,他们只是去探消息,依着他们四人的功夫,相互照应足够应付,但若是带得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一旦确定方位,探清楚山上的动静,他们便可以坐下来,安心做个灭贼计划。 岩壁下,沈东湛和周南早已久候多时。 “没事?”见着苏幕过来,沈东湛率先迎上去。 苏幕一怔,黑暗中耳朵有些发烫,“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真能伤了我?” 沈东湛笑了笑,“没事自然是最好,我与周南提前赶到,绕着山壁走了一圈,往前走几步,那个位置比较适合攀爬,到时候你紧跟着我。” “沈东湛,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是东厂千户,这点事还能难倒她? 沈东湛往前走,“那日亦是攀崖,你似乎……” “打住!”苏幕回头,黑暗中有眸光扑闪,“不许翻旧账。” 沈东湛低笑一声,这话说得倒是顺耳得很,毕竟……不是谁都可以,翻她旧账的! 如沈东湛所言,这面石壁委实容易攀爬,沿途长着不少矮子松,还有一些突出的乱石,正好能脚踩手攀。 四人功夫不弱,相互照应着,摸黑往上爬。足足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算登上了山顶,倒不是山势有多高,而是地形陡峭。 哪成想,山壁上竟也有人守着。 黑暗中,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 第313章 沈家的传家宝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的,连剑都没有出鞘,就结果了看守崖壁的四名守卫,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听得闷响过后,周南和年修这才翻上了崖壁,麻利的将守卫的尸体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夜色中,仿佛四人犹在看守崖壁。 “走!”沈东湛与苏幕,一前一后的前行。 之前,江利安说此处甚少有人行走,然则山顶上却有着偌大的,如同“闽越”一带土楼般的建筑,只不过这不是土楼,而是木质结构。 “这样子看来,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相反的,这是蓄谋已久!”别说是苏幕,饶是沈东湛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竹楼里三层外三层,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把手,若不熟识路线,恐怕会迷失在其中,进去容易出来难。 “这地方可真是稀罕。”苏幕勾唇轻呵,“我倒是头一回见,造得这样稀奇。” 沈东湛默默的系好遮脸布,“我幼时随爹娘去过闽越一带,见过那边的楼,大致与这个相仿,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木质粗糙,虽然仿得相似,但终究差了太远,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闽越?”苏幕皱了皱眉,亦覆好了遮脸布,“倒也不远,只是甚少接触。” 沈东湛点头,“一会你们且跟着我,千万不要走丢了,这楼内四通八达的,可能暗藏机关也不一定,咱们务必要小心谨慎。” 四个人行事,倒是容易得多。 沈东湛与苏幕行事谨慎,周南与年修小心翼翼的跟着,谁也不敢行差踏错,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来探过路,还不知道会对太子殿下做出什么事来! 眼下的关键是,先找到太子的位置。 然则,他们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太子李璟被关在哪儿,倒是瞧见了一帮人在正厅里议论着什么,叽叽喳喳的,吵得很凶。 四人悄无声息的伏在了屋脊上,听着底下的动静。 这里的人,不乏武艺高强之人,否则也做不了趁火打劫的勾当,杀了顾西辞的人,劫走太子,所以四人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留着那祸害干什么?杀了算了!” “那可是咱们的保命符!” “保命符?我看都成催命符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包围了山脚,咱们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些王八羔子把咱们丢在这儿不闻不问的,现如今连个屁都不放,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吗?”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听这些人的口吻,似乎还有幕后黑手? “都给我闭嘴!”为首的男人徐徐起身,黑衣蒙面,即便是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亦没有露出本来面目,“你们急什么?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早,只管吃好的喝好的,这楼里的鸡鸭鱼肉和粮食美酒,足够咱们在这儿好好的过上小半年,若是真的闲着没事干,可以去林子里打打猎。” 这人一开口,底下的议论便小了很多。 “现如今,慌解决不了问题,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子就在咱的手里,这等于是跟朝廷开战了。”为首的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众人,“想走的,我不拦着;想留下的,咱还是兄弟!” 闻言,众人不敢言语。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发牢骚,好好看住那道护身符,不得有任何的闪失,否则到时候死的还是咱们。”男子幽然叹口气,“莫要放松警惕,那沈东湛和东厂阉狗,可不是吃干饭的。”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 “好了,都去休息!”男人抬步往外走,“好好休息,各司其职,只有这样才能活得长久,都听明白了吗?” “是,老大!”众人齐声迎合。 老大? 苏幕皱了皱眉头,居然拉帮结派?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相对而言,沈东湛更想知道的是,他们要等的人是谁?这幕后黑手什么时候来?若是错过了,岂非遗憾? 为首的黑衣人离开了正厅,然后在一帮人的簇拥之下,回了他自个的院子。 他这一走,厅内的众水寇当即散了去。 “现在该去哪儿找太子殿下?”苏幕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越偏僻的地方越好。” “什么意思?”苏幕不解。 沈东湛勾唇,“周南是怎么追踪到山脚下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年修没告诉你?” “说什么传家宝?”苏幕低语,“什么东西?” 沈东湛伸手,周南便从随身囊肿,取出了一样东西递上。 如同一口小碗,搁在掌心里就那么一点点。 “沈家的传家宝!”沈东湛眉眼含笑,“地听!这玩意能近距离的用,尤其是针对地底下那些腌臜事情,能听到地面底下的动静。” 苏幕的眉心皱起,“真的假的额?” “你可以试试!”沈东湛将地听递给她,“这东西除了周南,我倒是不曾出借过。” 苏幕的手都伸了出去,听得这话,当即缩了回来。 “拿着!”沈东湛早就瞧出来了她的意思,直接将地听塞进她的手中,“于你而言,不是借,是任你把玩。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苏幕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周南和年修,这二人当即别开头,权当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谁稀罕你这东西!”苏幕丢回他怀中,抬步就走。 沈东湛笑了笑,“这可是沈家的传家宝,确定不要?” “不要!”苏幕懒得理他。 沈东湛也不恼,嘴皮子斗得欢乐,脚下也不敢停着,悄然闪避躲藏,离开了竹楼到了后山附近。 “倒是藏了不少眼睛。”苏幕纵身一跃,匿于树上。 沈东湛飞身而起,立在她身侧,“竹楼里没有重兵防守的迹象,这儿倒是藏了不少暗哨,可见此处不同寻常,可以试试。” 音落,他已翩然落在了树下。 地听罩在地面上,能隐约听到些许脚步声。 苏幕有些诧异,低眉瞧着伏在地上的人,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瞧着小小一口碗,居然是沈家的传家宝? 莫非,他这是诓她? 思及此处,苏幕落地,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忽然伸手,直接将她拉伏在了地面上,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 附耳在地听之上,她听到了来自于底下的脚步声,还有些人说话的声音,可见下面是有足够的空间,便于行走和藏匿。 只是这东西能听到下面的动静,却查不出入口在哪? “真的能听到。”苏幕低语。 沈东湛点头,“那是自然!” 娘说了,这好东西乃是她一好友相赠,举世无双,天底下独一份。 “太子应该在下面。”苏幕道。 沈东湛也表示赞同,可他们现在找不到入口,并且此处有太多暗哨盯着,若是轻举妄动,非但救不了太子,反而打草惊蛇。 既是寻着了位置,更该稍安勿躁,回去之后再作论断,毕竟,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最忌讳贸然出手。 “先等等!”沈东湛道,“崖边那头,肯定会被人发现的,所以周南,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南颔首,“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在崖边留点,他们已经撤退的痕迹,才能暂时迷惑这帮贼人。 “年修,去帮忙!”苏幕下令,“你们二人不要分开,相互有个照应!” 年修点头,“奴才明白!” 待二人离去之后,苏幕和沈东湛便蛰伏在树梢上,静悄悄的等着契机。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竹楼里忽然闹腾起来了,刹那间灯火通明,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在竹楼的回廊里奔走。 那“嗒嗒嗒”的响声,震耳欲聋,惹得夜鸟齐飞,惊出哗啦啦的动静。 “等着看,好戏来了!”沈东湛低语。 苏幕点点头,低眉瞧着不远处的动静,只瞧着有人急急忙忙的从竹楼里跑出来,直奔后山而来,其后鬼鬼祟祟的拨开了石壁上的青苔,启动了机关。 石门轰然打开,那人快速进了入口。 可见,太子殿下就在里面。 “你猜,他们会不会转移?”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你看看这一带,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藏身之处了。若是把太子殿下带出来,谁能保证,他还能牢牢的捏在他们手里?何况,他们不是要等人吗?太子是保命符,在那人赶到之前,他们必须得保证太子活着。” “那人,会是谁呢?”苏幕很是不解。 沈东湛亦说不好,毕竟要抓太子的人……太多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人从地道里出来,快速合上了密门,疾步离开。 “时间很短,可见底下不大。”沈东湛道。 苏幕点头。 二人还是待在树上不动,约莫过了半晌,底下有人活动,多半是已经证实,闯入山上的人,真的已经离开,且没有发现太子的踪迹。 “你眯一会,咱们轮着来。”沈东湛道。 苏幕也不跟他矫情,必须有一人保持体力,当即靠坐在树梢上,安安心心的眯眼小憩,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对沈东湛没来由的放心,戒心亦不再那么重。 尤其是…… 江府门前那一跪,几乎撞进了她的心里。 沈东湛知道,就算闭上眼,她也只能是浅眠小憩,多年来养成的警惕性,不允许她肆无忌惮,但这样也好,夜里眯一眯绝对胜过白日里小憩。 在天亮之前,沈东湛领着苏幕进了后山的密林。 夜里倒是能随便找个地方,天亮了却容易暴露身份,得赶紧换个更隐蔽之处。 “你且放心,我不会吃了你!”沈东湛动作够快,手里已经拎了一只山兔。 苏幕白了他一眼,顺手打下了树上的野鸡。 沿溪坐定,双双松了口气。 “江利安可能会回来。”苏幕道。 沈东湛麻利的剥了兔子皮,在溪水中洗干净了兔肉,“不是可能,是肯定!但你别忘了,还有个顾西辞,他要插手江府的事情,就得确保江利安不会搅局。你我都看出来,江利安这老小子,在遮掩什么,顾西辞城府极深,不可能瞧不出来。” “江利安!”苏幕神色凝重,“保不齐江府的事情,他也有份参与。” 沈东湛顿了顿,犹豫着问她,“你之前是不是怀疑,他便是你弟弟?” 仿佛被戳中了心思,苏幕面上有些窘迫,“你瞧着像吗?” “长得不像,秉性也不像!”沈东湛如实回答,“一个雷厉风行,一个阴气沉沉;你是个办实事的,他却是个……能借刀杀人的主!城府太深,太过聪慧。” 苏幕扯了唇角,“很难得,你还会夸人!” “万一真的是你弟弟,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不留神得罪了小舅子,那还得了? 第314章 他不是亲生的 苏幕打眼斜睨着他,“以前只觉得你这人冷面无情,软硬不吃,瞧着不好对付,如今才晓得,你最不好对付的,是你这张厚皮子。让你去挡千军万马,定然堪比铜墙铁壁!” “多谢苏千户夸赞,我定然将这优良传统,发扬光大。”沈东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苏幕翻个白眼,“这般油嘴滑舌,你爹娘知道吗?” “唯你知晓。”他说。 苏幕一怔,没再理他。 “我两得在这藏好咯,可不敢让人知道。”沈东湛环顾四周,“咱两个不要单独行动,白日里保持体力,轮换着休息,夜里再行动。” 苏幕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叶子裹住,洗剥干净的野鸡,然后在叶子外头又裹上一层黄泥,埋进了溪边挖好的土坑里。 一抬头,沈东湛木楞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瞧着她。 苏幕扯了扯唇角,满手都是泥,“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做?” “往常都是周南做的。”沈东湛如实回答,瞧了一眼手里的兔子。皮都剥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让这兔子,变得好吃点? 苏幕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只负责吃?” 沈东湛没吭声。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那边树上有个蜂窝,你去弄点蜂蜜过来。”苏幕在溪水里洗了洗手,回头冲他吩咐。 沈东湛放下兔子,“好!” 不多时,沈东湛归来,手里提着个蜜蜂,只是手背上有个凸起的包,周圈红肿,可见是让蜜蜂给蛰了一口。 苏幕已经生了火,当下皱起了眉头,“就少说了那么一句,别让蜜蜂蛰了,你便如此蠢笨?” “有点疼!”沈东湛低声说。 苏幕的话到了嘴边,终是生生咽下。 接过蜂窝,苏幕将兔子挂在临时做的架子上,翻了两个圈之后,便指了指溪边,“去洗一洗,我去找药!” 沈东湛愕然,“去哪?” “不会离开你的视线。”她头也不回。 沈东湛就站在溪边,瞧着她确实没走远,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苏幕转回,手里捏着一把草,“这是新鲜的马齿笕,捣碎了对消肿有好处,还好是春日里,要是冬日里什么都没有,看你怎么办!” 上药之前,苏幕拽着沈东湛的手,反复确认他手背上没有蜂针了,这才将马齿笕的汁液挤在他的伤口处。 瞧着她垂眉顺目,极是专注的样子,沈东湛悄悄的身子前倾,忽然趁她不注意,在她额角啄了一口。 苏幕骇然心惊,冷不丁跌坐在地上,“你干什么?” “偷香窃玉。”他瞧着手背上的伤口。 值得! “下次我就在你的伤口里下毒,毒死你算了!”苏幕拍拍屁股起身,回到了火堆旁边坐着。 相较于夜里,白日里生火,不会太明显,何况他们在密林深处,只要火势够大,就不会冒浓烟,便不会被发现。 沈东湛就在她身边坐着,“你我深处密林,再无旁人搅扰,若是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你我私奔私奔了。守一人终老,不理红尘烦扰,倒是极好!” “聘则为妻,奔则妾,我才不屑与你当妾?”她翻个白眼。 沈东湛:“……” 好像说错话了? “我的意思是,两个人其实也挺好的。”沈东湛凑近了她,低声说,“你看这无人打扰的,就你我二人,你还为我洗手羹汤,我这……” 苏幕幽幽的望着他,“我不止可以洗手羹汤,我还能跟你一决高下!沈指挥使,您是手痒了,还是皮痒了?” 沈东湛心头微恙,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但凡是个女人,都是记仇的,小心眼的! 不得不说,苏幕的手艺极好。 “上回的烤蘑菇,也是极好的。”沈东湛低低的开口。 苏幕拿着小刀扒肉,听得这话不由的动作一滞,鼻间轻嗤了一声,“我知道,你后来去过太医院了,想必是问过了?” “嗯!”沈东湛也不否认。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愿意相信沈东湛是个五谷不分之人,齐侯府养尊处优的世子,即便后来入了锦衣卫,也不可能像她这样,为了活下去,吃过那么多苦,连草根树皮都啃过。 “便是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其实没那么狠。”沈东湛道,“至少,不似外头说的那般,心狠手辣。尤其是面对那些孩子的时候,看得出来,你把对弟弟的情分,都放在了别人的身上!” 剑是冷的,心是热的。 唯有用冷剑,才能护住心头那点温热。 是可悲呢? 还是可怜? 苏幕没有吭声,沉默得让人害怕。 “苏幕?”沈东湛低唤着她的名字。 她叹口气起身,款步行至溪边,“你相信吗?一个人经历过太大的变故,会无意识的忘掉一些事情,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信!”沈东湛点头,紧跟着起身,走到她身边站着。 苏幕侧过脸看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东厂的千户,而是朝廷追杀的逃犯,你会怎么做?亲手抓我吗?” “那我就把你藏起来,藏一辈子,让你此生再也无法离开我的身边。”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苏幕轻笑了一声,“幼稚!” “苏幕。”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再是齐侯府世子,或者我变成了朝廷钦犯,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这话,苏幕倒是有些奇怪了。 不当锦衣卫都指挥使,她相信,因为沈东湛的性子如此,多半不会当一辈子的皇差。 但是齐侯府世子…… “你是说,你爹要废了你?”苏幕打趣,“立你的弟弟为世子?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与宫里那些把戏一般,夺位?” 沈东湛摇摇头,此番倒是面色严肃,认真到了极点,“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听到姨母和姨夫说起一桩事,我……多半不是沈家亲子。” 刹那间,苏幕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知道没有爹娘是什么滋味,更明白体会过父母双全,忽然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痛苦,就像是已经融入骨血里的东西,被活生生的剥离出去。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我是我爹娘,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沈东湛瞧着她,“那时候,爹娘还没有孩子呢!于是乎,我就成了沈家长子。” 苏幕愣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须臾,她才醒过神,低低的问,“所以,这也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华云洲,来殷都的缘由?你想找你的亲生父母?” 这话倒是把沈东湛逗笑了,他摇摇头,“非是亲生,胜过亲生,他们把世子的位子都给我了,我还找什么亲生父母?左不过是心内惭愧,不想平白占了东麟的位置。这侯府世子的位置,我终是要还给他们的。” 苏幕张了张嘴,倒是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重情义之人,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沈东湛转身,忽然弯腰抱住了她,“抱一下,就当是我说了真话的奖励,顺便安慰安慰我。” 反正这儿没人看见,苏幕倒也没必要拘着,在他求抱抱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反抱住了他的腰。 她埋首在他怀中,用力的抱紧他。 对于苏幕的回应,沈东湛很是满意。 其实沈东湛很清楚,苏幕多疑。 江府的秘密被他拿捏在手里,她就好像受到了威胁的刺猬,被人挟制着,但若让她也拿住了他的把柄,那么她对他的信任,就能更上一层楼。 她从东厂的腥风血雨中走出,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早已剩不下多少。 终将由他一点点的,帮她拾起来…… 第315章 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山上安静得很,山下亦是如此。 锦衣卫和东厂各自保持安静,毕竟主子们之前都吩咐过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圆过去。 伙夫和探子送了消息之后,便一直等着江利安的答复,没有收到命令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府衙。 顾西辞瞧着急匆匆踏出衙门,神色略显慌乱的江利安,“江大人!” 显然,江利安也没想到,顾西辞会出现在这里,当场就愣了一下,“顾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么一大早的,是要出城吗?” 顾西辞报之一笑,站在马车旁边,一副气定神闲之态,“出城作甚?外头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大人以为呢?” 这话,江利安答不上来。 顾西辞早就瞧出来了,这是要出城,可他又怎么可能会让江利安出城呢? 城外现在是什么情况,顾西辞心里清楚,山上情况不明,沈东湛和苏幕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势必会上山查探消息,但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这就意味着不能以正常的方式上山。 苏幕和沈东湛,武艺高强,顾西辞估计,他们二人肯定要从侧边山壁上去,这一来一回的,今儿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 所以眼下,顾西辞能拖一时算一时。 “本府担心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的安危,觉得还是出城一趟看看为好!”江利安拾阶而下,马车都停在了门外,显然是要尽快出城的。 顾西辞也不多说什么,就是站在那里,含笑盈盈的望着他。 许是觉察到了不对劲,江利安站在了杌子上,愣是没能跨上马车,就这么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顾西辞。 按照江利安的心思,他觉得顾西辞肯定要拦自己,可谁知道…… 顾西辞越是镇定,江利安便越发不安。 “顾公子,不一道去吗?”江利安道,“咱们悄悄的去,自然不会惊动任何人,定然也不会有碍于太子殿下的周全。” 顾西辞问,“江大人能保证,绝对不会惊动任何人?” 这倒是把江利安问住了,事无绝对,谁能保证? “与其出城,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别去添乱,免得人前碍眼。”顾西辞负手而立,“顾某虽然无官无职,却也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太子殿下的安全胜过一切。” 江利安垂眸,“那依着顾公子所见,咱们不出城,还能干什么?” “很简单。”顾西辞道,“查江府之事。” 江利安快速从杌子上走下来,“查江府之事?江府的事情,有什么可查的?” “比如那帮黑衣人,为什么要去江府废墟,为什么知道江府的密道。”顾西辞目光锐利,“还有,这条密道因何而来,我可是听说,江府乃是书香门第,一个书香门第为什么要设下这样一条出城的密道,其灭门是否跟这条密道有关?又或者,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江利安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顾西辞。 少年俊朗,瞧着温和温润,言辞却是那样的犀利无双,句句在理,让人辨无可辨。 “这事……”江利安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本府亦是有心无力,怕是查不到什么。” 顾西辞笑了笑,“事在人为,江大人治理煜城有方,想必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既是如此,咱也不该让这桩陈年旧案,沉冤不白?” “顾公子说笑了。”江利安摆摆手,“本府什么都做不了,于这煜城而言,充其量只是个父母官,管着吃喝拉撒而已,其他的事情……年纪大了,有心无力。” 顾西辞也不强求,抬步朝着府衙内走去,“既是如此,那兵分两路,江大人出城去山下看情况,顾某自己去查江府的案子。” “顾公子?”江利安有些着急,“你这是……” 顾西辞站在台阶上,眉眼温和,“府衙的文库内,应该有记载着,江府之事?不说别的,就江府主人是谁,府中家眷何人,做的是什么营生,祖祖辈辈也都该有个印子才是。毕竟,这江府不可能是凭空落在煜城的!” “这……”江利安喉间滚动,“顾公子有所不知,数年前一场大火,将卷宗烧毁了不少,后来经过查察,刚好包括了江家的卷宗。” 刚好? 顾西辞似笑非笑,“那也无妨,江府周边的乡邻,应该会有点消息?十数年而已,老者犹存,幼者长大,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印象!” “顾公子为何非要执着与此呢?”江利安不明白,“你这是跟江府沾亲带故?还是说……顾公子别有所图。” 顾西辞叹口气,“这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的意思,想来太子殿下回来,也会下令验查,这件事绝对不会善了,与其等着他们分了这功劳,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江大人,您说着算不算是,别有所图啊?” 图的,是功名利禄。 图的,是升官发财。 这倒是符合常理,更符合人性。 “江府没什么可查的,当年虽然被灭门,但也是咎由自取。”江利安摇摇头,满面的无奈之色,“顾公子有所不知,当年江府树大招风,招惹了不少江湖人,以至于最后全家都死于非命,那条密道,就是当年江府的人,为了防备仇家所建。” 顾西辞敛眸,“这么说来,江大人知道这条密道的事情?” “哦不,本府也是才知道,之前完全不知这密道之事。”江利安忙解释,这可是太子跟前的人,有些话决不能乱说。 顾西辞似笑非笑,“江大人要出城还是尽快去,我认得文库所在,自个会去寻打理文库的官吏。此前我已经派人问过了,关于此前与江府往来密切的人,已记有名录,只要挨个去查,想来总有眉目。” “不用了!”江利安深吸一口气,疾步行至顾西辞身边,“既然城外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那本府就安心留在城内,协助顾公子,查一查这江府与黑衣人的关系,待太子安全归来,也好有个交代。” 顾西辞有些无奈,抬步进了门。 江利安急忙跟上。 “江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性子着急,若是他问及此事,咱们没个满意的答案,只怕太子殿下会大发雷霆。”顾西辞缓步往前走,“此前在宫里,太子殿下就……就闹过不少次。” 闻言,江利安满面骇然,“闹过?” “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把太子殿下驱出殷都,是真的想让他锻炼锻炼,磨磨性子。”顾西辞仿佛说着肺腑之言,口吻何其诚恳,“江大人,可的仔细着伺候啊!” 江利安连连点头,“是,多谢顾公子提醒!” “我瞧着江大人也是个实诚人,自然是要提个醒的。”顾西辞道,“都是伺候人的人,理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忙。” 江利安眸色微恙。 这顾西辞,到底是真傻呢?还是假傻? 第316章 进去了 且不管顾西辞是真傻还是假傻,至少他今儿是成功的“拦住”了江利安的出城的脚步,有江府这事作挡箭牌,江利安颇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 顾西辞很是确定,这江利安与当初的江府一案有关,只是,到底为何会牵扯,那就不得而知了,需慎重查察。 “公子?”云峰低低的开口,“您说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能搞定山上的事情吗?” 顾西辞翻着手中书册,瞧着不远处装模作样的江利安,唇角依旧带着温和浅笑,“若换做以前,自然是不可能的,相互较真,互相不对付,肯定是事倍功半。但是现在,我有理由相信,能事半功倍。” 也就是说,强强联手,无往不利。 “那这江大人怎么办?”云峰问。 顾西辞“嗒”合上手中的册子,“这还不简单,怎么糊弄傻子就这么糊弄他,越是怕咱们沾手江府的事情,越要吊着他。” “明白!”云峰报之一笑。 吊着! 这还不容易吗? 顾西辞幽幽的望着江利安的背影,这老小子知道的肯定不多,但绝对也是知道点内幕的。 但愿,他为苏幕和沈东湛腾出来的时间,足够二人应付山上的一切,尽快把太子救出来,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他思虑不周。 谁能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么问题来了,这“黄雀”又是何方神圣? 日头渐落,夜幕降临。 苏幕和沈东湛猫了一日,总算可以自由活动了,只是今儿的防守明显比昨日更甚,几乎是增加了一倍的人手,看管崖边和后山位置,可见是起了防范之心。 直到夜色彻底的暗下,沈东湛和苏幕悄悄的回到了竹楼内。 “你猜,今晚那条鱼会不会来?”沈东湛低声问。 苏幕环顾四周,“我才不跟你打赌。” 沈东湛:“……” 她还记仇呢? “我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苏幕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 沈东湛:“……” 苏幕轻哼,他以为装无辜,不吭声就没事了?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厮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怎么占她便宜?如何可劲的占她便宜?怎么不动声色的占她便宜? 世人皆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却都忘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沈东湛,有毒! “我没说打赌。”他终是低声辩解,“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苏幕低哼两声,信你才怪! 今儿大厅里的聚会,似乎有些提前,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悬崖那边今儿会上来什么人,具体的……嘈杂如鸡鸭同笼,吵得人耳蜗疼。 对于苏幕和沈东湛来说,抓住幕后黑手的价值,远大于现在去救太子。 “肃静!”为首的男子低喝一声。 大厅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注意力悉数落在了他身上。 “都给我安静点。”男人仿佛有些倦怠,“吵什么?” 有一男子上前,“老大,这人怎么还没过来呢?” “急什么?”男人黑衣蒙面,位于高座,眼神犀利的扫一眼众人,大厅内瞬时噤若寒蝉,“该来的迟早会来,眼下锦衣卫与东厂围山,咱们已经没了退路,这批银子必须尽快处置,否则咱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底下人皆连连点头,这话是一点都不错,他们本来就是冲着银子来的,若是现在竹篮打水,岂非白折腾了? “可是,咱们之前在这儿藏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抓个什么太子回来?”有个瘦高个,甚是不解的开问,“这太子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杀不得丢不得,平白惹来一身骚。” 此言一出,底下人瞬时齐声附和,“是啊是啊!这什么狗屁太子,什么用处都没有,反而把咱们给暴露了!” 没抓太子之前,他们可都藏得好好的呢! 官府的人,谁也找不到这儿。 现在彻底的暴露了不说,银子没法出手,人还被困在这山上。 虽说粮食暂时充足,但也有吃完喝尽的时候,底下的军士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耐心,等你个一年半载的,这些人迟早是要冲上来的。 “这么大一批税银,跟以往不一样,谁能吞得下?”黑衣男子低喝,“是你,是我还是他?”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没敢多言。 “他们只要查银匠,就能查到咱们的头上,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黑衣男子继续说,“你们稍安勿躁,现在有太子在手,就能保咱们平安出海!” 出海? 苏幕和沈东湛赫然对视一眼。 没想到,他们居然想出海? “只要离开这里,咱们就有大笔的银子,以后荣华富贵,妻妾成群,岂不乐哉?”不得不说,这男人的确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一番虚构的前景描绘,让众人眼睛发亮。 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出海”这二字,让沈东湛皱起了眉头,江上行舟与出海不一样,出海必须要大船,否则怎么经得起海上的波涛汹涌。 二人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有人来要,这可是关键时刻,断然不能打草惊蛇。 大厅内,嘈杂声不断,吵得人耳蜗疼。 想要抓到猎物,就得沉得住心,耐得住性子。 不管是沈东湛还是苏幕,都是最好的捕猎高手,任凭底下聒噪,都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权当自己是泥塑木雕,完美的藏匿在黑暗中。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外头终于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扯着嗓门高喊一声,“老大,来了来了,人来了!” 黑衣男子旋即起身,疾步走向门口相迎,足见诚意非常。 苏幕和沈东湛顺势看去,来者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副修罗面具,只瞧见那黑洞洞的眼珠子,在面具底下转悠。 见状,苏幕心头盘想:此前可曾见过这人吗? 她转头望向沈东湛,沈东湛轻轻摇头:不曾见过! 二人都没有印象,可见在江湖上行走办差的时候,也是不曾打过照面。他们确实没听过,江湖上有这号戴着修罗面具的人物! 修罗跟着黑衣人进门,越过众人直接上了高座,可见对他的礼待。 “我知道,我来得晚了些,所以让诸位担心了!”修罗抱了抱拳,“不过,你们放心,船已经准备好了,眼下就等着把税银化了,咱们就可以拿着钱出海。从此山高皇帝远,大家荣华共富贵。” 这话说得,跟之前的黑衣人如出一辙。 一瞬间,群情激奋,每个人都在幻想着,出海之后……骄奢淫逸的生活。 沈东湛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修罗身上,方才觉得不认识,可现在瞧着瞧着,不知怎么的,好似生出了些许熟悉之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不只是沈东湛,苏幕也有这样的感觉,隐约好似,有点熟悉。 可二人谁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也许不是见过,只是擦肩而过? 又或者,是这副面具的缘故? “银匠已经在融银戳,只要数量太多,一时半会的无法解决,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黑衣人叹口气,“山下已经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包围,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围攻上山,若是真的围攻,那咱们可就有些吃力了!” 一面对付山下的人,一面要拖延时间融掉银戳,不是简单的事情。 “山下的人不打紧,我们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转移注意力,而且……不还有个太子吗?”修罗起身,“请那太子书信一封,下令撤兵,底下的人谁敢不从?就算装模作样,也得退避三舍,给咱们喘口气的机会。” 黑衣人点头,“那只能从这废物的身上……下手!” “废物有废物的用处,正因为是废物,才会贪生怕死,为咱们所用!”修罗转头望着他,“太子何在?” 黑衣人往前走,“这就带您过去。” “诸位稍安勿躁,可从中挑选一位能人,天亮之后送书信下山,借此来退了东厂和锦衣卫。”修罗瞧了众人一眼,然后便随着黑衣人而去。 众人也待不住,紧赶着跟在后面出去。 一帮人挤在大厅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苏幕和沈东湛趁机溜出去,昨夜摸过一次鱼,自然知道太子关在哪个位置,但要进去可不容易,还是要想个办法跟着才好。 僻静处,手脚麻利的解决了两个贼寇,把人往林子里一拖,扒了衣裳就给自个换上。出来的时候,将地上的灰尘往面上擦一擦,发髻打散些许。 “走!”沈东湛环顾四周。 夜色昏暗,烛火摇曳,光线晦暗不明。 黑衣人领着修罗进去的时候,身后随着几个人,苏幕和沈东湛悄无声息的跟上,接了个尾巴。 前面两人忙着攀谈,后面人也是随意跟着的,而门口的守卫以为他们是一块的,于是乎谁都没在意这二人,由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跟了进去。 第317章 好似,换了个人 如此前沈东湛所料,这底下的密室委实不大,绕过几道弯,就见到了关押着太子李璟的牢笼。 真的,是牢笼。 木质打造,大概是临时关押的,密密麻麻的栅栏,将李璟囚禁在内,数道大锁将牢门牢牢锁住,如李璟这般的富贵公子,哪有什么气力,想要从里头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见着人来了,李璟慌忙起身,冲到了牢门口,死死拽住了栅栏,“你们好大的胆子,把本宫关在这地方,关在牢笼里!” “胆子大不大,咱也说不好,但是把您关在这儿,确实是失礼了!”修罗冷笑两声,“要不,请太子殿下移驾?阎王殿走一遭如何?” 李璟眸色狠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税银是不是在你们的手上?”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殿下心里还惦记着这些大事,可见是个明白人,还想着保全自己的太子之位。”修罗低呵,“都说太子殿下是个窝囊废,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这般。” 李璟忽然笑了,松开了抓着栅栏的手,方才的紧张与慌乱之色,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窝囊废如何?不窝囊又怎样?纵然是太子,不得帝王重用,就跟笼中鸟没什么区别。” 这话,不假。 “你们想干什么?”李璟想了想,“山下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你们不去想着怎么逃命,还跑到这儿来,让本宫猜一猜,你们想干什么?想要本宫帮你们退兵?” 黑衣人赫然瞪大眸子,“你如何知道?” “猜的呗!”李璟在内里坐下,指尖将桌案敲得“啪啪啪啪”的作响,“待在这地方,什么都干不了,可不得胡思乱想吗?本宫是太子,你们敢跟朝廷作对,肯定是有后招,可不管有什么后招,都得先避开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 还别说,李璟猜得十足十。 “既然太子殿下猜到了,那咱也就不多说废话。”修罗近前一步,“烦劳太子殿下写点东西,退了这山底下的人。” 李璟冷笑,“写点东西?写什么?本宫可不会答应你们这些乱贼,写那些没骨气的东西。外人都说本宫是窝囊废,你们还真的把本宫当成废物了?” “那你就不怕,咱们杀了你?”黑衣人咬牙切齿。 李璟指尖一顿,眸色沉沉的瞧着二人,“杀了本宫?很简单,一把刀子就够了,但是要搭上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那就有好戏看了!顺便提一句,税银上有银戳,你们劫走了官船就是为了这批税银,若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融化银戳,这笔银子……你们一个子都别想花出去,还得把命赔上。” 谁说这太子是个草包,是个没脑子的窝囊废? 在沈东湛和苏幕听来,眼前的李璟条理清晰,字字诛心,完全不像是平素里恣意妄为,任性至极的样子。 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对你们而言,本宫就是借口,就是时间。”李璟浑然不怕,完全不把二人放在眼里,“杀了本宫容易,但想瞒过苏幕和沈东湛,是绝无可能的。只要知道本宫死了,他们就会毫无顾忌,就此大开杀戒!” 黑衣人显然是急了,正欲上前,却被修罗一把拦住。 “谈谈?”修罗开口。 李璟指了指门口的锁链,“就这样谈?” “打开!”修罗道。 黑衣人犹豫了半晌,念着李璟不懂功夫,放出来也不会跑了,便也放了心,打开了牢门的大锁。 “唉,还是笼子外头舒服。”李璟走出牢笼,懒洋洋的伸个懒腰,“里面太小了,不适合本宫这样的大人物待着!” 修罗负手而立,“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又如何?”李璟环顾四周,“来的时候,本宫瞧了一眼,这山头易守难攻,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但是本宫有一事不明,那条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苏幕想知道的事。 “密道是怎么回事,不需要太子殿下关心。”修罗一口回绝,坚决不肯透露分毫。 李璟冷笑,“那些丢失的侍卫,和官船在哪?” “税银都在这儿了,你说官船和侍卫会在哪儿呢?”黑衣人就这么看傻子一样,看着李璟,“废物果然是废物,委实名不虚传。” 李璟也不恼,“税银在这儿,侍卫……是活的还是死的?” “你想干什么?”黑衣人冷问。 李璟两手一摊,“本宫自个都是阶下囚了,还能干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没人伺候,心里不舒坦,若是侍卫还活着,本宫宁愿与他们关在一起。至少在他们的眼里,本宫是太子!” “原来是被人伺候惯了。”黑衣人冷嘲热讽。 李璟也不瞒着,“本宫就是太子,生来就该被人伺候,这点要求不过分?” “你若能写退兵文书,咱就能让你跟侍卫关在一起。”修罗开口,“如何?” 李璟点头,“成交!” “痛快!”修罗扭头望着黑衣人。 不多时,便有笔墨纸砚摆在了桌案上。 黑衣人挑眉,“殿下,请!” 李璟慢慢悠悠的拿起笔杆子,“本宫的字不太好看,你们便将就着点,好在沈东湛和苏幕,肯定能认得出本宫的字,倒也无所谓。” 还真别说,李璟的字委实丑得厉害,歪歪扭扭,就跟虫子爬似的。 “都以为皇家儿郎,就算再废物,好歹也是太傅所教,总归有点底子。”黑衣人直摇头,“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太子殿下。” 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就您这个字。”黑衣人冷笑,“穿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坐不稳这太子之位。”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本宫能不能坐稳这太子之位,用不着你来判别,拿了东西就该应允本宫所求,毕竟本宫这条命金贵着呢,可得好好伺候本宫。” “带他走!”黑衣人手一挥。 便有人快速上前,打算擒了李璟离开。 “放肆!”李璟低喝,“本宫自己会走!前面带路便是!” 见状,黑衣人摆摆手,也不与这废物计较。 两人走在前面,李璟走在中间,沈东湛和苏幕则走在后面。 太子都在眼前了,显然是他的命更重要! 出了山洞,李璟忽然一个踉跄,苏幕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快速迈步搀了一把。 李璟的眉心陡然拧起,赫然转头望着身侧的人。 第318章 难道是他? 这,只是苏幕下意识的动作。 当了太久的奴才,骨子里已经烙印上了奴才的卑微,十多年浸淫在这奴颜婢膝中,早已成了本能的一种。 苏幕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奇怪的是,李璟只是瞪了她一眼,之后再无任何举动,照样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嘴里还骂了一句娘,仿佛是为了遮掩方才的事情。 所幸,这帮人也没在意,若不是为了这批税银,他们哪里会凑在一起,与周边的很多人,其实是互不相识的,原就是跟各自船老大的小喽啰。 沈东湛和苏幕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另一个山洞外头,这山洞就像是猪栏,站在洞口就能听到里面的声响。 “进去!”男人低笑两声,满是嘲讽的打量着李璟,“太子殿下!”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在他们的眼里,李璟就是阶下囚,连命都拴在了裤腰上,兴许老大一不高兴,就能宰了这厮,自然不会将李璟放在眼里。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一帮狗东西,等本宫出去,看本宫怎么碾碎了你们喂狗!” “少废话,给你脸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男人快速将人推进了山洞。 李璟没防备,登时扑在了里面,疼得他止不住闷哼,里面的人呜咽着,似乎是在喊什么。 趁着那里两个小喽啰放声大笑,肆无忌惮的时候,苏幕和沈东湛偷摸着往内里探了一眼,果真见着不少狼狈的侍卫身处其中,只不过一个个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然后用一根长绳,将所有人串联在了一起,拴在洞内的石柱上。 如此一来,谁也动弹不得。 李璟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伏在地上愣了一下,当下怒然转头,“你们……” 话还没说完,那两个小喽啰已经冲了上去,将挂在洞壁上的绳索取下,当场就把李璟绑了起来,连带着嘴巴都给堵上了。 李璟:“??” “不是嫌笼子不舒服,要找人伺候?”小喽啰嘲笑着,“太子殿下,这下该满意了?您要的自由,您要的伺候,这里头都是您的人,您吃好喝好,老老实实的待着!” 几乎是连拖带拽,李璟被拖了进去,跟一众侍卫丢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被栓在同一根绳上。 多半是这小喽啰偷懒,懒得搭理这废物太子。 李璟:“呜呜呜……” “别喊了,都这样了,还想挣扎,有这功夫该闭眼的闭眼,该睡觉的睡觉,好好休息!谁知道你们还能不能,见着明儿的太阳!”小喽啰大摇大摆的出去。 沈东湛和苏幕跟着那两人离开,不过走着走着就把自个“丢了”,消失在了夜幕中,快速朝着山洞转回。 恰年修和周南以换班为名,打发了门口的守卫,四人这才重新碰了头。 “爷!” “爷!” 沈东湛如释重负,“你们倒是来得及时!” “卑职发现这山上的乱贼,不是一伙的,是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所以卑职就和年修一道,白日里浑水摸鱼,这才知道侍卫没有死绝,还活着的人都被带到了山上!”周南解释,“这不,咱就把这两看门的收拾了。” 沈东湛点头。 “爷!”年修开口,“要不要把这些人都放出去?” 苏幕摇头,“太子虽然在里面,但我们若现在救人,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这山上集结了煜城内外,包括附近几个城镇里所有的乱贼,人数庞大,就我们四个人要闯出去,胜算不大。” 更重要的是,会让幕后之人闻讯而逃,得不偿失!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年修忙问。 沈东湛和苏幕的意见一致,“你们守住这洞口,在山上好好的混着,看好太子殿下,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是!” “是!” 须臾,周南低声问,“爷,要进去看看太子殿下吗?” “不用!”沈东湛摇头,“他嘴碎,万一管不住舌头,咱们做什么都白费。” 周南颔首,“有道理。” “爷,那奴才也不进去了。”年修道。 苏幕点头,“你跟周南在山上,相互扶持,别打嘴皮子架,到时候坏了计划!” “嗯!”这一次,年修没有争辩。 现在得以大局为重,可不敢胡来,若是折了太子的性命,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得赔上老底,谁也落不了好。 “走!”沈东湛低语。 苏幕也不多说,牢牢跟在沈东湛身后。 “瞧,这两人……形影不离,默契十足!”周南低声感慨。 年修白了他一眼,不理。 眼下这局面,什么都不好说,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拿到了太子的亲笔信,自然是要派人送下山的。 平阔处,一帮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让谁送下山,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在山上倒是猖狂,但是要下山,就有些怂了。 “听说东厂那帮阉人,素爱折磨人,只怕是此番下山送信,会有去无回啊!” 人人都在骂东厂:阉狗、不是东西、畜生。 可内心深处呢? 怕得要死,怂得要命,真的遇见了东厂的人,恨不能卑躬屈膝,有多远避多远。 事到了跟前,一个两个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就人敢吭声。 “怎么,连送信都不敢?”黑衣人冷笑,“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有胆子劫官船,没胆子送信?” 底下人议论纷纷。 “这是必死的勾当,现在谁敢下山?反正,我们是不去。” “就是,谁不知道东厂吃人不吐骨头,还有那什么锦衣卫的,一个个人模人样,实际上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东西。” “谁爱去谁去,我们这支船的人,是绝对不会去的,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所谓的便宜,自然是指后山的税银。 这么大一批银子,哪个不心心念着?费了这么大功夫,冒着与朝廷作对,必死的风险,就是为了这些银子,若是现在死了,岂非什么都白费了? 谁都不是傻子,去做这白白送死的事情。 最后,没了法子,还是挑了黑衣人身边的亲随。 一个个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敢下山去送信,足见周南所言不虚,这就是一帮东拼西凑,凑人头的乌合之众。 环顾四周,未见修罗。 沈东湛和苏幕当即悄悄退向山壁,果然见着那人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壁。 “分头行动,你且下山,我去追他。”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也不矫情,只道了一句,“小心!” “好!”他勾唇笑看。 二人避开了崖壁上的守卫,从边侧下去,此前早早的将绳索藏在了崖下的凹洞内,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沈东湛和苏幕兵分两路,垂直而下,各自干净利落。 既然有人下山送信,这信自然是要送到苏幕或者沈东湛的手里,江利安那些眼睛耳朵,肯定会牢牢的盯着不放,所以他们必须有一人回去主持大局。 沈东湛紧跟着那修罗,极为小心谨慎,他倒要看看,这人的背后到底是谁?敢对税银下手,还敢对太子动手,若不是那几个不安生的皇子,就该是某些动了不臣之心的臣子? 太子被擒,睿王受责,雍王离殷,靖王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厮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捉弄人呢! 这么一想,沈东湛忽然发现前面是条岔道。 那人呢? 漆黑的夜色,是最好的遮慕。 “是在找我吗?”修罗幽幽的从树后走出。 沈东湛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不好意思,发现你了!”修罗冷笑,“不知道你是从山上就开始跟着我,还是山脚下跟上我的?沈东湛,沈指挥使,本事真不小啊!” 沈东湛怀中抱剑,目色凉薄的望着他,“这算什么本事?抓住你,才叫本事!” “抓我?”修罗摇摇头,“我这既没有税银,又没有太子,你抓我干什么?沈指挥使若是真的有能耐,就该上山抓乱贼、救太子、夺税银!有这功夫跟我在这儿闲扯,还是……” 音未落,沈东湛的剑已出鞘,“废话真多!” “竖子无礼!”修罗拔剑相迎。 夜色沉沉,刀光剑影。 若是单纯的论力道而言,修罗的剑法更沉稳老练,但若是论快准狠,以及灵活机动,沈东湛绝对占据上风。 几番回合下来,修罗显然是有些吃不消了。 黑暗中,沈东湛骤然急退,腕上冷剑剧抖,生生挡去了袭来的暗器,那“叮叮叮”的声响,于这死寂的夜林中,何其诡异惊悚。 所幸沈东湛反应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自己慢慢玩!”修罗忽然纵身而去。 沈东湛几欲去追,谁知,风中突然漾开难闻的臭味,他当即拂袖掩口鼻,将一枚解毒丹塞进了嘴里,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五!毒!门!” 眼见着修罗消失在夜幕中,沈东湛杀气腾然,再不留任何余地。 千算万算,没算到无孔不入的五毒门,他们从定远州一直跟到了殷都,真真是阴魂不散。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沈东湛反手剑归鞘,瞧着倒了一地的死士,转身走到一旁的树干上,捻着帕子将树干上的暗器拔下。 这是修罗的暗器,被沈东湛的剑挡去,弹射在树干处。 寒光利利,纤细如牛毛。 “银针?”沈东湛心下微震,“难道是他?” 第319章 谁稀罕 人没抓到,倒是宰了一堆的腌臜东西,说没收获却也有收获,说有收获,委实两手空空。 “哼!”沈东湛用帕子裹着银针。 五毒门? 牛鼻子老道? 呵,这两者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了? 沈东湛消失在夜幕中,不过他并未走远,而是在附近蛰伏,且瞧着这些五毒门的人,并不是贸贸然钻出来的,而是有备而来,那附近也许还有他们的人。 他不能就这么走了,还是得静观其变。 不知道,苏幕那边怎么样了? 按照时辰推算,她现在应该……回到了营寨。 事实,诚然如此。 苏幕来得巧,回到营寨的时候,恰好营寨内乱纷纷的,说是山上有人下来了,来送太子的信,东厂的人自然知道自家爷不在,极力的维持这面上的平静。 只是那些伙夫和粗使奴才可不这么想,山上都来人了,这两位爷都没见着出去,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再者,听说这两人武艺高强,保不齐留了也说不准。 没见着人,探子们的心自然定不下来。 “怎么,你们都做不了主?”下山的匪寇笑得满面嘲讽,“这是太子殿下的亲笔,你们没人敢接?没人敢担着这份责任吗?苏千户呢?沈指挥使呢?哦,这两人怕担干系,早就跑了?” 东厂和锦衣卫,虽然水火不容,可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要维护自家主子爷。 “放肆!” “混账!” 男人倒是一点都不怕,看得出来,现在山下有点群龙无首的意思,如此甚好,若是没有沈东湛和苏幕这两个拦路虎,眼前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 群龙无首的状况之下,谁都不敢轻易拿主意,如此一来反而容易错失良机。 好机会! 真的是好机会。 “苏阉狗这是躲起来了?”男人哈哈大笑,“你们的太子殿下,在山上做客,你们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是没人敢收这封信了?也好,那我带回去,顺便告诉你们的太子殿下,他带来的人都是一帮废物!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过如此!” 有奴才偷摸着,打量着苏幕的帐子。 好似,已经起了疑心。 “没人是吗?”男人挥了挥手中的书信,“那我就……” 音未落,血先溅。 寒光掠后,冷剑归鞘。 高挑而修长的身影,冷然立在众人面前,风吹着盆里的火光摇曳不定,苏幕一身冷戾,眸色无温的瞧着倒伏在血泊中,发出沙哑嘶吼的男人。 “不是很得意吗?”苏幕居高临下,宛若勾魂使者,身上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气息。 她一眼扫过去,那些伙夫与粗使奴才,各个心里发怵,愣是缩到了一旁,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如同阎罗临世般的东厂千户,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着。 之前,苏幕敛尽周身戾气,瞧着倒也温和,让他们都忘了,她是外头谈之色变的、杀人不眨眼的东厂走狗。 对于这种血淋淋的画面,东厂的蕃子早已司空见惯,此刻并无半分惊诧之色,麻利的跑过去,从血泊中的断臂处,将书信取下,毕恭毕敬的呈递到苏幕跟前。 “爷!” 身边的人快速接过苏幕的手中剑,恭敬的立在一旁候着。 苏幕打开了书信,只一眼便有些愣怔,字迹不好看,歪歪扭扭,可真是半点都不像是李璟的亲笔所写。 皇宫里的皇子,再不济,那也是受过太傅教导的,尤其是太子李璟,不只是太傅教学,皇帝也是手把手教过他的,若是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怎么过得了皇帝那一关? 所以,李璟是故意的。 字迹歪歪扭扭,瞧着很随性,实则大有用意,若是细看,不就是上山的路线吗? 苏幕是真的没想到,李璟还有这般心思?眉心皱了皱,又记得在山上,自己搀李璟时的情景,想起那一幕……她微微绷直了脊背。 当时的李璟,怕是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没有如平时那般任性戳破。平素行为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在生死关头,居然这般镇定而理智? 苏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觉得面临生死,理该如此。 书信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是让他们退兵。 此刻若是不退兵,显然也说不过去,毕竟东厂是奴,锦衣卫是臣。 奴与臣,到底是有区别的。 “爷?”底下人上前,“咱们该怎么办?” 苏幕收起书信,“还能如何,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是来保护太子殿下的,自然是以他为重。有殿下的书信为证,咱们必须撤退!此事,我会跟沈指挥使商议,尔等只需等着消息便是!” “是!”有自家爷这句话,众人便如同吃了定心丸。 苏幕拿着书信,转身去了沈东湛的帐子。 帐内昏暗,有人影浮动,隐约可闻人声。 苏幕冷着脸进去,又冷着脸出来。 不多时,便有锦衣卫快速进了帐子,再后来,东厂先撤,其次锦衣卫拔营。 沈东湛并未真的露面,那些伙夫只瞧见沈东湛策马离开的背影,也不敢多问他这是要去哪,毕竟尊卑有别,但至少能确定,沈东湛之前的确在帐内。 许是之前,被苏幕重伤? 不管怎样,山下的兵是撤了,不过来报信那人也没落得好处。 独臂尸体被悬于树梢,匪寇下山收尸的时候,一个个吓得面色发青,只见那人浑身血色斑驳,早已瞧不清楚本来面容,断臂处白骨嶙峋。 人不是被杀死的,而是活生生血尽而亡。 如此这般,是苏幕给他们的警告:敢动太子一根毫发,这便是下场! 众人心惊胆战,敛了尸之后便赶紧回到了山上,未敢逗留片刻,毕竟场面太过瘆人,只要一想起东厂这手段,便足以脊背发凉,汗毛直立。 兵是退了,但不是完全退,所谓退避三舍,也只是跟山下隔了一段距离而已,若真的退了,那太子可就真的死定了! 苏幕站在山坡上,瞧着远处的山头。 昨夜还在山巅,今儿就在山下了。 也不知道,沈东湛现在如何? 在干什么? 是否抓住了那人? 又或者,遇见了危险? 苏幕心里有些凌乱,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难怪江湖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可见,是有些道理的。 人若是有太多的情感束缚,免不得会影响判断,让自己失了方寸。 “爷!”底下人忽然来报。 苏幕的思绪被迅速抽回,“怎么了?” “沈指挥使回来了!” 话音刚落,苏幕骤然转身。 沈东湛风尘仆仆的走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这天地间,再无旁物能入他眼,再无旁人能入他心。 底下人快速退下,周遭唯有风过树林梢声。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他逆光而来,终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苏幕!”沈东湛低唤着她的名字,“我回来了!” 苏幕负手而立,勾唇浅笑之,“谁稀罕?” “我稀罕!”他扬唇,“担心我了吗?” 苏幕别开头,“你这锦衣卫都指挥使,长年累月在外头办差,也没见着有什么事,我担心个什么劲儿?” “真的?”沈东湛笑了笑,微微弯下腰,故意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可我有些担心你,怎么办?” 苏幕一怔,旋即转身,“油腔滑调,早晚割了你的舌头,免得这般聒噪。” “看看这是什么?”沈东湛将帕子递过去。 苏幕一怔,面上有些微红,“什、什么东西?” 第320章 连头发丝,都是喜欢的样子 沈东湛是眼见苏幕红了耳根的,不由的眼角眉梢微挑,漾开了三月里最美的桃花色,情感这东西,若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得到回应,那该是怎样的惊喜? 帕子里,装着几根银针。 苏幕显然一怔,而后又好似松了口气似的,面上的表情逐渐松缓下来,转头问他,“你给我看这些银针作甚?” “有没有觉得,很眼熟?”沈东湛问。 他这么一开口,苏幕骤然联想起一人,不由的眸色狐疑,“眼熟?” “难道不是吗?”沈东湛指了指帕子上的银针,“知道这些东西,我是如何得来的吗?” 他若不说,她还真的猜不到,毕竟银针这东西,寻个大夫就能拿到,只是这银针似乎比寻常的银针更细如牛毛,仿佛是…… “昨夜,修罗?”苏幕言简意赅。 沈东湛点点头,“昨儿夜里,你且回了营寨主持大局,我便跟着修罗去了,半道上叫他发现了,我两交了手。他功夫不如我,但是惯会使暗器,便拿这个暗算我,还勾结了五毒门的人!” 看他空手而归,苏幕便知道,那人肯定是跑了。 只是,五毒门? “你是说,这人可能就是当日金蝉脱壳的老道?”苏幕瞧着手中的银针,难怪这么眼熟,原来是老熟人,“只是,他不是惯来一人,怎么这次和五毒门搅合在一起?”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我现在,想不明白之处。若他真的要跟五毒门掺合在一起,早在定远州的时候就该联手了,可他一路跟着咱们回了殷都,此前国公府一案,更是单独作案,瞧着就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幕表示赞同,细看帕子上的银针,再想起当初的银针,可不就是如出一辙嘛! 沈东湛又道,“莫不是因为国公府事败,所以不得不迁就?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确实。”苏幕叹口气,默默的收起了银针递还给他,想了想随口问了句,“你没事?” 沈东湛接过银针,“五毒门的人,多少都有些东西在身上,彼时我没防备……” “你中毒了?”苏幕骇然,伸手便去扣他的腕脉。 沈东湛也不矫情,故意把手往前递了递,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落在他滚烫的肌肤上的感觉,体温一点点的渗入,这是怎样的感觉? 舒坦。 身心舒坦,连毛孔都逐渐舒展开来。 许是没发现异常,苏幕抬头望着他,眉心微微凝起。 沈东湛敛眸,免得让她瞧见,他眼底漾开的小得意。 “好像没什么大碍。”苏幕正欲撤手。 下一刻,瞬时被沈东湛反握住了手,他温暖的掌心,紧紧裹着她的柔荑,那温度如同滚水一般不断的灼着她的凉,让她当下打了个激灵,有些慌乱的环顾四周。 “你快些放开,万一让人瞧见……” 沈东湛握住了便不放手,如同牢牢的黏住了她的手,“来的时候,我就吩咐了众人,将这附近清空,谁敢探头探脑,就把脑袋留下。” 所以,谁能看见呢? 沈东湛稍稍用力,顺势将她往自己跟前拽了,“我真的中毒了,只不过提前吃了解毒丸,然后用了龟息法,在这帮腌臜东西再次动手之前,先解决了他们而已。苏幕,我没骗你。” “反正你现在没事。”她探过他的腕脉了,一切正常,无半分异样,“沈东湛,现在是特殊时期,太子还在山上呢!税银也在山上!那个老道还跑了,谁知道他纠结五毒门还想干点什么?你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大事要紧!” 沈东湛问她,“何谓大事?” “皇命在身,这便是大事!”她素来清醒而理智。 沈东湛摇头,“皇命在身是大事,可若是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你还如何顾得上这些大事?你为皇上办差,难道不就是想活下来吗?对我而言,你我活着才算是大事。” “你……”苏幕撤回手,“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山上的人,一旦将银戳都融化了,太子殿下必死无疑,就周南和年修二人,根本保不住太子的性命。” 沈东湛叹口气,“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关键人物?” “关键人物?”苏幕有些愣怔,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江利安?” 沈东湛点点头,“抱一下,就与你说道说道!” “沈东湛,你莫……” 她不过来,他便过去。 两个人之间,总归要有一人先迈开步子。 你不来,我来。 苏幕被他圈在怀中,一动不动。 须臾,她好似认了命,对于他的幼稚行为表示了默许,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肢,算是回应了他的这个拥抱。 沈东湛很是欣慰,将下颚抵在了她的发心,瞧着不远处的蓝天白玉,只觉得今儿的天气可真好,让人浑身舒畅。 “沈东湛,你抱够了没有?” 他单手摁着苏幕的脸,埋在他自己的怀里,惹得她只能发出瓮瓮的声响,仿佛带了些许鼻音,不似平素的干净清冽。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身子颤了颤。 如今是春末夏初,眼见着衣裳一件件的褪下,天日渐热,她温热的呼吸穿过了衣衫,熨烫着他胸口,刺激得他险些抱不紧她,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紧张起来。 沈东湛稍稍绷直了身子,低眉瞧着怀里还算安分的人儿,哑着嗓子答她,“怕是抱不够。” 她抿唇不语,半垂着眼睫。 “江利安说,这山基本没什么人来,也就是说,若不是煜城附近的人,根本不会挑这么个地方作为匪窝。其次,你看山上的那些楼,像是一朝一夕所铸?以我所见,这山上肯定早有动静,江利安不会不知道。”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偏。 他能清晰的看到,被自己呼吸撩拨的、她的羽睫,像极了精致的小蒲扇,随着他的呼吸而扑闪扑闪,惹得她时不时的眨一下眼睛。 这是,人的本能。 苏幕幽然叹口气,终是无奈的抬头看他,明知他是故意的,可瞧着那张清隽的笑颜,她愣是发不出脾气来。 “你是说,江利安可能认识这些匪寇?”苏幕皱起眉头。 沈东湛挑眉,点头,“你没发现吗?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那个老大,黑衣蒙面,似乎是很怕被人认出来?若然是江湖上的人,更不必如此,这般畏首畏尾,要么身份特殊,要么别有内情。” 所谓的别有内情,比如面部特征太明显,又比如李代桃僵。 “而且这些人,还跟老道有关?又牵扯上了五毒门?”沈东湛继续道,“我总觉得这事似乎不单单,冲着税银去的。” 苏幕正有此意,“江府!” “我觉得也是!”沈东湛瞧着她圆润的鼻尖,止不住用指尖轻刮了一下。 苏幕心惊,骇然推开他,“作、作甚?” “逗你玩。”他冲她笑。 苏幕白了他一眼,“再敢胡来,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这可不是沈府或者苏宅,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便是这般没有安全感,谨慎到了极点。 “看着,咱们一撤营,顾西辞就拦不住江利安了,对他来说咱们两个,可比顾西辞重要得多。”沈东湛嗅了嗅,修长的手指。 苏幕:“……” “别看这老小子好似有些蠢笨,可混迹官道这么多年,能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应该很清楚太子的个性,经此一事,太子肯定不会再在煜城久留,只要救出太子,那么太子……”沈东湛顿了顿。 苏幕接过话茬,“太子就会带着我们回殷都,江府的事情也只能就此,不了了之。” “这老小子,贼着呢!”沈东湛轻呵。 话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动静。 苏幕心有余悸,所幸自己挣开得早,否则肯定会被人瞧见,两人的搂搂抱抱。 “爷!”锦衣卫行礼,“江大人来了!” 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知道了!”沈东湛应声。 锦衣卫当即退下。 “这老小子来探消息了,别忘了之前咱们互殴的事情。”沈东湛提醒。 苏幕颔首,“我记得!” “你先走!”沈东湛道,“我等会就到。” 苏幕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沈东湛站在那里,双手环胸,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人的感情很奇怪,厌恶的时候,恨不能将对方挫骨扬灰,欢喜的时候,连她头发丝……都是你喜欢的样子。 幽然吐出一口气,沈东湛在原地足足站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抬步往回走,去会会江利安那个老小子。 江利安来了,顾西辞也回来了。 此刻,就在营寨里等着。 苏幕先回来的,只一眼搓着手满地打转的江利安,便冷了面色,启唇唤了声,“江大人?” “苏千户!”江利安忙上前,“听说昨夜山上有人下来送信?” 苏幕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信?” “太子的书信啊!”江利安脱口而出。 这话一处口,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瞬时头皮麻烦,僵在了原地。 “江大人,您怕是在煜城待久了,不知道朝廷上的事,现在……我就跟您讲一讲,关于东厂的规矩!”苏幕冷喝。 蕃子快速端上了椅子,毕恭毕敬的放下,而后快速退至一旁。 拂袖落座,苏幕目色冷戾,瞧着是那样清艳的容脸,行为处事却是何其狠辣,“带上来!” 音落,江利安心头剧颤,骤然打了个寒战。 第321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当伙夫和粗使奴才被押上来的时候,江利安掩在袖中的手,更是惊颤得厉害,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苏千户,您这是什么意思?”江利安喉间滚动,额角有薄汗渗出,“这不是府衙调拨的奴才吗?是来帮忙的。” 苏幕瞧着自个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圆润而粉嫩,未沾半点血色,“帮忙?是来打探消息,盯着东厂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江大人汇报消息的探子!” “这、这怎么算是探子呢?”江利安急忙解释,“苏千户,他们只是日常向、向本府汇报消息,万一您和沈指挥使缺了什么,府衙这边也好及时供应啊!苏千户,您这是误会了本府的好意,绝对是误会。” 误会? 顾西辞站在一旁,睁眼看着,半点都没有拦阻,或者打圆场的意思。 有些人啊,不见棺材不掉泪,总归要让他看见手段,他才会心生畏惧,否则就是个不怕死的东西,什么都敢往底下藏。 “误会?”苏幕轻呵一声,冷冽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江大人的意思是,东厂情报有误,我这手底下的人,个顶个的……都是废物?” 江利安骇然,“不敢!不敢!” “江利安!”苏幕直呼其名,“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出了皇宫,东厂还没有不敢杀的人。” 江利安额角的冷汗,顺势落下,“是,苏千户所言极是,是本府思虑不周,本府担心过度,所以才犯下了这样的蠢事,多谢苏千户提醒,一定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苏幕轻嗤,“你当我东厂是开善堂的?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想着下不为例?” 音落,那些伙夫和粗使奴才瞬时被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苏千户,您这是要干什么?”江利安满面惊恐。 苏幕勾唇,笑不达眼底,幽幽的开口,“江大人对东厂的关心,我收下了,只是这帮奴才探头探脑的,敢擅闯我的营帐,我东厂的规矩还立在那里,可不敢这般轻纵!要不然,我这千户大人,以后还如何约束下属?给我……打!” 话音刚落,杀猪般的嚎叫声,刹那间震耳欲聋。 苏幕淡然自若的坐在那里,浑然不在意,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什么血淋淋的画面她没见过?那些更惨烈的叫声,她都听过,哪里会在意这些。 江利安两股颤颤,抖如筛糠,瞧着往来巡逻的东厂蕃子,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往这边瞟过,可见这帮人一个个都是心狠如铁。 “苏千户?”江利安颤抖着轻唤,“这、这……到底也是无辜的百姓啊,您这般狠手,怕是会让本府为难,没法跟他们家里人交代啊!” 尤其是,万一被打死…… “交代?”苏幕挑眉看他,徐徐站起身。 谁知,她这一起身,周身气势骤凝,惊得江利安扑通就瘫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云峰止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顾西辞当下转头,瞥他一眼,示意他收敛。 见状,云峰憋了笑,没敢再吭气。 “要交代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操的哪门子心?”苏幕负手而立,“不过,看在江大人跪地求情的份上,我会给他们留一口气,免得江大人不好做这父母官。” 江利安还能说什么,听得旁边那些人,惨叫声越发孱弱,最后渐渐的归于平息。 沈东湛便是这个时候来的,听得这边吱哇乱叫的,他也没有着急,只慢慢悠悠的近前,一副满脸瞧不上的表情,瞧着负手而立的苏幕,“苏千户这是做什么?觉得日子太无聊,给自己弄点响声?” “沈指挥使?”江利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您快劝劝苏千户,这都快把人打死了!”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苏幕眸色陡戾,“我东厂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锦衣卫插手了?沈东湛,你的手,可别伸得太长,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听到了?”沈东湛叹口气,弯腰将江利安搀起,这才发现他居然在颤抖,不由的心头感慨,胆子这么小还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死你死谁? 江利安显然是没了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打晕之后,拖出了营寨。 “江大人!”沈东湛音色微沉,“锦衣卫的规矩和东厂的规矩差不多,你的人犯忌,谁都保不住他们,只怪江大人之前未曾提点,如今权当是给个教训。” 江利安面色发青,怎么连沈东湛都是这样? “来人!”沈东湛开口,身后的锦衣卫当即上前,“送那些人回城,也当时给江大人一点面子,只是,江大人可得记住,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我若没记错,东厂下手,甚少能有活口!” 言外之意,这些人能活着,已经是苏幕手下留情。 “还不懂我的意思?”沈东湛低声问。 江利安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冲着苏幕拱手,“多谢苏千户手下留情。” “下不为例。”苏幕轻哼,满脸鄙夷。 瞧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江利安的内心自是愤怒的,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东厂的人,那都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惹不起。 “江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太子的书信?”沈东湛道。 江利安偷瞄了苏幕一眼,然后冲着沈东湛点头。 “书信我看过了。”沈东湛从袖中取出书信,递给了江利安,“是太子殿下的亲笔无疑。” 他一回来,帐子里的桌案上,就放着这封书信。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太子亲笔,但关于这内容,他还是需要看一看的,免得来日露出破绽。 “太子亲笔!”江利安诚惶诚恐的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只一眼上面的字迹,便有些愣怔,“这、这是太子亲笔?” 沈东湛点头,“有我作证,江大人还不相信吗?这是太子亲笔无疑。” “是!”江利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书信,“所以您和苏千户就是因为这封信,所以退兵?” 提起这个,沈东湛的面上露出了难掩的冷色,“这帮混账东西,居然敢拿太子殿下来威胁,若哪日我攻上了山,定要将这帮人,碾碎了喂狗!” “是!”江利安垂着眉眼。 顾西辞上前一步,作势要看看这书信。 江利安旋即看了沈东湛一眼,见着他点了头,这才将书信转交给顾西辞。 是不是太子的笔迹,顾西辞一看便知,只瞧着这歪歪扭扭就跟鬼画符似的字迹,顾西辞已然心中有数。 这哪儿是退兵的书信,分明是求救信! “殿下现在如何?”顾西辞忙问,眸色焦灼,“这信上怎么也没说,殿下怎样了?” 苏幕沉着脸,“落在匪盗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好处?多半是被囚,又或者被绑起来了!不过,他们敢挟持太子在山上,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顾西辞问。 沈东湛接过话茬,“为什么要带着太子上山?因为税银就在山上,他们要借着太子,来拖延时间,融化银戳,将这笔税银彻底纳为己用。” “有道理!”顾西辞连连点头。 江利安默默抬手,拭去额角的汗,“如此说来,只要攻上山,就能救得太子殿下,还能寻回税银?” “是这个理儿!”沈东湛忽然问,“江大人,山上可有粮食,或者遮风避雨的地方?比如山洞,或者屋舍之类?” 江利安愕然愣在原地,“粮食?” “有吗?”沈东湛尾音拖长。 江利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应该、应该没有?下官、下官不曾上过山,委实不知啊!” “不知道”这三个字,真的是世上最好的托词,一推二六五,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看看江利安现在的样子,再听听他说的这些话,可信度……自然不言而喻。 “你自己的管辖地,你说不知道?”苏幕面无表情的时候,大有不怒自威之色,冷到了骨子里,叫人不敢直视,“江大人,此事若是被朝廷知晓,你觉得自己会落得什么罪名?丢官卸职都是轻的,抄家灭门是罪有应得!” 江利安抖得厉害,一张脸惨白如纸,“苏千户,本府……” “解释的话,不必跟我说。”苏幕直接打断他的话,“有命活着,去跟朝廷解释,与我没什么关系。我来煜城,只为找到被劫的税银!” 江利安哆哆嗦嗦的拭汗,原是来探消息的,说是太子的书信送到了,没想到被苏幕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一顿,还给收拾得……毫无还手的余地。 对此,沈东湛表示,是该给点颜色看看,不然还真当自个是地头蛇了! “太子殿下还在那些人的手里。”顾西辞算是打了圆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若不能想个法子,把太子殿下救出来,税银的银戳消失之日,便是太子殿下殒命山巅之时。” 苏幕倒是没什么话,毕竟这话就是事实。 “江大人任重道远,可得小心了!”沈东湛开口,“若是一不留神,让山上出了事,咱们这厢还能挡一挡,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可江大人是煜城守官,问责第一人便是你!” 江利安有些浑浑噩噩,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的脑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在自个的脚背上。 这种滋味,才叫真正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苏幕拂袖而去,似乎懒得搭理他们,一副冷傲之态。 沈东湛亦是转回自己的营帐,徒留下江利安在风中战栗。 “江大人!”顾西辞叹口气,“我之前就拦阻过您,是您不相信,非要走这一趟。如今,可相信我说的话了?” 江利安回过神来,想起顾西辞之前说的话。 顾西辞说:东厂和锦衣卫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会太子还没救下,你便去凑热闹,无疑是当了出气筒,若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束手无策,最后的罪名就会落在你的头上。 现在,可不就是落在自己头上了嘛! 江利安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顾公子!”江利安没了法子,当下拱拱手作礼,“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 顾西辞摆摆手,朝着一旁的林子走去,“江大人谬赞,我一介布衣,何来神机妙算之说?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清,也好过本府……当局者迷!”江利安旋即跟上,“顾公子,你能否帮一帮本府?若是能救出太子殿下,本府一定重金酬谢!” 顾西辞回头看他,“我乃是太子幕僚,就算没有江大人,也该为太子尽心。” “如此,甚好!”江利安依旧紧随其后,“只是,顾公子可有什么良策?” 顾西辞没有吭声,只继续慢慢悠悠的往前走,什么良策不良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江利安已经慌了。 远处帐子后面。 苏幕瞧一眼身边的沈东湛,“可见,是真的把他赶到了顾西辞的身后。” “接下来就得看这小子,能不能从江利安的嘴里,套出点东西来!”沈东湛回望着她。 二人这一唱一和的,配合得何其默契。 “套是绝对能套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老小子知道多少?”这才是苏幕担心的问题所在,别看江利安在煜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但当年的煜城可不似今日这般平静。 江利安到底知道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不管知道多少,全都掏出来便罢了!”沈东湛双手环胸,“对了,在山上的时候,太子殿下是不是认出你了?” 苏幕轻呵,“你觉得呢?” “可见,是我大意了!”沈东湛敛眸。 苏幕何尝不是,“何止是你,连我都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一直认为的事情,忽然间有了变数,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身居高位,若不能保护自己周全,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沈东湛眉心紧蹙,“不过,这么一来,我倒是愈发担心你的处境。” 苏幕扭头看他,“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真情假意,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我而言都是威胁。”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心头一钝,不由的蜷起了袖中五指。 真情? 假意? 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真是假,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苏幕犹豫了半晌,“怎么试?” 第322章 等的,便是她的回头 关于怎么试,沈东湛没有说,苏幕也没有追问。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苏幕自认为是个冷静的人,不需要太多的感情羁绊,有一个沈东湛就足够头疼了,可不敢再沾染其他。 眼下,把顾西辞推到了江利安的身边,接下来就得看顾西辞的本事了。 谁也不知道顾西辞跟江利安说了什么,反正江利安回来的时候,面上带着释然的表情,整个人瞧着很轻松自在。 “大人?”恰,师爷从城内赶过来,之前瞧着江利安与顾西辞站在一处,便也没敢打扰,如今见着江利安转回,赶紧迎上去,“东厂把那些人都抬回去了。” 提起这个,江利安仍是心有余悸,“这是在打本府的脸。” 苏幕是在打他的脸,没错,可他也没法子,不是吗?东厂各个都是心狠手毒,若是逼急了,谁都落不得好下场。 “您相信这顾西辞?”师爷低声问。 江利安敛眸,呼吸微沉,“锦衣卫和东厂,一个都靠不住,顾西辞无官无爵,是一介布衣,即便是太子的幕僚,那也只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情。” “这样的人,的确没多大的威胁。”师爷点点头。 江利安叹口气,“到时候也容易打发,若是真的有什么事,还能往他头上推一推。” “只是,太子怎么会留这么人在身边伺候,而且还从殷都带到了煜城?”师爷有些怀疑,“大人,这人会不会有什么来头?” 江利安倒不这么认为,“若然有来头,东厂和锦衣卫怎么不拉拢他?本府瞧着,双方谁也没有,要拉他入伙的意思,多半是个无足轻重之人,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太子的信任而已。” “那山上怎么办?”师爷又问,“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包围在山脚下,若是把他们给逼急了,到时候用了点非常手段,那后果……” 这点,也是江利安最担心的。 “你去找他,让他今夜去老地方。”江利安低声吩咐,环顾四周,所幸没什么人,“本府要见他,这件事不宜再拖了。” 师爷行礼,“卑职这就去。” 现在,江利安还不能走,他还得待在这里,既然伙夫和粗使奴才都被赶走了,那他就得亲眼看看,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白日里都在干什么? “是!”师爷快速离开。 对此,沈东湛和苏幕,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 白日里无事,江利安不敢去找苏幕,倒是将沈东湛盯得死死的,很多事只能让苏幕去做。 帐内。 苏幕的指尖还撩在帐帘上,瞧着江利安紧跟着沈东湛的样子,心下有些想笑。 “您怕是把他给吓着了!”底下人近前。 苏幕轻嗤,“不吓他一下,总以为我好拿捏,东厂好说话,他便会纠缠着不放,现如今我闹了这么一出,他定不敢靠近我半步。” “奴才瞧着,沈指挥使早晚也得拔剑。”底下人打着趣。 苏幕撤了手,放下帘子。 “拔剑是早晚的事情,估计也快了。”苏幕拂袖坐定,转头问,“江面上的事情,查得如何?” 底下人应声,“咱们的人,在水底找到了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兵刃,大致确定了官船被劫的位置,就是当日太子遇袭之处。” 这点,苏幕早就料到了,没什么可稀罕的。 “还有便是,酒窖塌陷之事,已有眉目。”底下人压低了声音,“如您所料,事发当时那些人还没走远,多半是想等着看您的下场。” 苏幕顾自倒了杯水,“既然设了这个局,自然是想看我死了没有?我若是死了,这笔账就能算在锦衣卫的头上,到时候兜兜转转的,都是替死的!” “咱们顺藤摸瓜,抓到了他们一个巢穴,现在人已经在咱们的手里,遵照您的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带回来。”底下人继续说着。 苏幕点点头,“好好看着,别让人发现,也别让他们跑了,我今晚会过去一趟。” “是!”底下人行礼,快速退出了帐子。 这帮废物,竟敢算计他们千户大人,也不打听打听,他们东厂是干什么的? 外头,江利安还跟在沈东湛身边,美其名曰商量着救太子,实则是怕沈东湛轻举妄动。 沈东湛有些感慨,有时候男人粘起人来,真的不亚于女人,可惜周南不在,否则定能将这“苍蝇”赶得远远的。 可现在呢? 他与苏幕,总得有一人,能腾出手去做事! 得,忍! 白日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山上依旧安静如常。 夜幕降临之前,江利安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城内,沈东湛这才得以脱身,站在山坡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算走了!”他扭头望着款步而来的苏幕,“脑瓜子嗡嗡的,真是难以忍受。” 苏幕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瞧着他,“原本,我以为沈指挥使不近女色,是个龙阳之君,只是没想到,沈指挥使居然不喜欢男子?” “男子?”沈东湛忽然勾唇,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她,“饶是我好男风,也得寻个如苏千户这般,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我牙口不好,啃不了老冬瓜。” 苏幕被他逗笑,舌从后槽牙处舔过,徐徐别开头,“沈东湛,你再敢不正经……” “不就是扒一层皮吗?”她的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接过了话茬,“舍得一身剐,敢把千户拉下马,这辈子……舍命陪你!” 苏幕耳根发烫,“这辈子还长,谁知道以后会如何?沈东湛,夸夸其谈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得想好,得罪东厂千户,会有什么下场!” “上了你这场子,我就没打算下场!”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苏幕一怔,当下环顾四周,好在夜幕微沉,没什么人瞧见。 “酒窖塌陷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要不要……一起?”她低低的开口。 风吹着她低柔的声音,入了他的耳,柔了整副心肠。 黑暗中,他握紧她的手,嗓音既温柔又略显沙哑的回应她,“好!” 苏幕呼吸一窒,快速抽回手,转身就走,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跟他独处,否则早晚有一天,深陷泥淖,难以自拔。 这人就跟穿肠毒药似的,沾……则见血封喉。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又回头望他,略带嗔骂的道一句,“还不走?” “来了!”他冲她笑,等的便是她的回头。 第323章 强强联手 沈东湛只身跟着苏幕,也不管她要去何处,只管跟着便罢。 夜色漆黑,二人跟着领路的蕃子,一路策马疾驰,从城偏门进去。此前就已经打点好了,是以他们夜里进城也不会惊动江利安。 农家小院,瞧着安静如斯,无半点一场。 马匹拴在一旁的小树林里,苏幕带着沈东湛徒步朝着农家小院走去。 “爷,人就在里面,看得牢牢的。”蕃子边走边解释,“白日里,咱们的人易容成他们,就在院子内外活动。” 苏幕没说话,径直进了农家小院。 进去之前,沈东湛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委实安全,这才疾步进了茅屋。 穿过屋子,人在后面的地窖里关着。 “爷,仔细脚下。”蕃子打着亮,在前面照路。 苏幕下了地窖,总算瞧见了被关在地窖里几个人,衣衫被扒得只剩下中衣,手脚绑缚,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 如此,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 “爷。”众人当即行礼。 苏幕冷然伫立,瞧着蜷缩在墙角的三个人。 见状,底下人赶紧把三人嘴巴上的布团撤了,以便苏幕问话。 “你们的背后,到底是谁?”苏幕言简意赅,话语间没有半点耐心可寻,她并不打算在这三人的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沈东湛怀中抱剑,瞧着这三人的德行,多半是之前东厂的蕃子没有动手,以至于他们觉得,苏幕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可惜啊! 苏幕是谁? 除非是死人,否则……东厂没有撬不开的嘴。 见着三人死鸭子嘴硬,苏幕也不恼,只是瞧了一眼身边的人。 此番出行煜城,带出来的都是苏幕的亲随,都是跟着她走南闯北多年的人,她一个眼神过去,底下人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蕃子的动作干净利落,布团当即被塞回三人嘴里,紧接着便拽了一人出来,手起刀落,如同剁小鸡仔似的,整个手掌被卸了下来。 低哑的呜咽声,于这阴冷黑寂的地窖内,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听得人毛骨悚然。 鲜血流满地,满室血腥味。 蕃子面不改色,再次举起刀,若是一刀毙命便也罢了,可东厂的手段,岂能让你痛快,寸寸刃骨,像极了街上的屠夫。 只不过,屠夫面对的是死猪,而蕃子面对的是活人。 这样生生被切剁的痛苦,吓得剩下那两人,浑身抖如筛糠,其中有一人,两眼一翻,瞬时尿了裤裆,另一人则紧贴着石壁,面无人色。 苏幕抬手,瞧一眼晕死在血泊中的人,仍是那副不耐烦的口吻,还是那一个问题,“你们是谁的人?” 嘴里的布团被扯下,男人上下嘴唇直打哆嗦,舌都拐不过弯来,说话磕碰到了极点,“咱们是、是五毒门的人!” 沈东湛冷不丁上前一步,眉心紧蹙。 苏幕瞧了他一眼,显然是与他一般,心内有些冷意,多半是没想到,这煜城竟然会冒出这么多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是江湖门派,为什么要掺合在朝廷的事情里?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也不符合江湖人一贯的作风。 “五毒门为什么要唆使煜城水寇,劫走税银?”苏幕再问。 那人呼吸急促,“不是、不是门主的意思,是、是有人向门主提了这事,说是、说是要利用煜城水寇劫走税银,等到税银到手,再、再偷龙转凤,让这些水寇当替死鬼,就此来摆脱朝廷的追剿。” 如此说来,五毒门是冲着这笔税银来的? 可不知道为何,苏幕和沈东湛都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有个戴着修罗面具的人,跟你们门主是什么关系?”苏幕问。 男人先是一愣,俄而连忙摇头,“不不不,修罗原就不是五毒门的人,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忽然就闯进了总坛。后来,后来门主就下令,让我们配合着,来了煜城……” “所以,地窖之事,也是修罗指使你们做的?”苏幕面色微沉。 男人连连点头,“是!他说,东厂和锦衣卫太麻烦,只能逐个击破,当时你们都急着救太子,定然会疏于防范,所以就对、对你们下手。” 说起这个,沈东湛的心里还窝着火。 那一场塌陷,差点把苏幕活埋了,他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逐个击破!”沈东湛勾唇,“还真是好计谋!” 苏幕眯了眯眸子,看他们的样子,肯定不知道修罗到底是谁,为什么五毒门的门主,会答应与他合作。 “你们的门主,现在何处?”沈东湛问。 男人显然有些懵,一脸茫然的瞧着沈东湛,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说!”苏幕低喝。 男人被绑得严严实实,压根无法挣扎,突然用力扑在了地上,“大人,大人,咱们真的不知道门主现在在哪儿,门主素来神出鬼没,咱们这些人不过是小喽啰,别说是门主的行踪,就连门主的面,咱也没见过啊!大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瞧着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也不像是说假话。 五毒门的门主? 为了税银? “江利安和你们是什么关系?”苏幕忽然转了话茬。 江利安是谁,自然无需多说。 这问题显然把男人给问住了,旋即愣在当场。 “江利安跟你们是一伙的?”沈东湛心下微沉。 男人连连摇头,“不知。” 他说的是,不知,而非不是。 所以说,苏幕这么一问,这些人也有些怀疑了,如此这般便说明了一个问题,在地窖塌陷这件事情里,江利安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无形之中,江利安都“帮了”五毒门一把。 “不知……”沈东湛心里也没了底儿。 煜城守官若是与水寇勾结,那这事可就不得了了,太子还在水寇的手里呢! “你们除了负责,铲除我之外,还知道什么?”苏幕冷然。 男人似乎只知道这么多,话到了这儿,便戛然而止,再也没了下文。 苏幕和沈东湛走出地窖,二人在后院里站着。 今儿星辰闪烁,满天繁星,原该是极好的夜晚,可二人皆是心事重重,面色沉沉,中有千千结,难纾其结。 “地窖之事,是五毒门做的。”沈东湛开口,“我追老道的时候,也是五毒门拦路。” 苏幕点头,“可见这些事情,的确跟五毒门脱不了干系。” “为了税银?”沈东湛顿了顿,“江湖门派素来不敢轻易沾染朝廷之事,除非有极为特殊的理由,莫不是五毒门想扩张势力,急需要这些银子?” 苏幕侧过脸看他,“江湖门派若是要扩张势力,大可不必惊动朝廷,江湖恩怨江湖了,他们本就可以吞并那些小门派,借此来壮大。” 所以,劫税银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沈东湛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老道,到底跟五毒门的人说了什么?先有定远侯府,后有国公府,如今又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这老道还给他批过一句命言。 难道这老道,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 “且不管是什么缘故,有了五毒门的掺合,咱们必须得小心,这帮腌臜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擅长用毒。”沈东湛想起昨夜的遭遇,幽然叹了口气。 出门在外,最忌的便是毒。 这玩意变化多端,就算你随身带着解毒丸,也未未必能保得齐全。 “你觉得,这老道究竟想干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想了想,“我觉得,这老道有故事,从定远侯府,到国公府,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尤其是国公府一案,我瞧着,他似乎跟国公爷有深仇大恨,但又不愿直接杀人,而是要借刀杀人,让国公府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苏幕皱眉,“这仇恨可就深了!” 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深知,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道理,可那老道却要让薛介身受丧子之痛,且由他最爱的小儿子担上杀人的罪名,简直就是杀人诛心啊! “待回到了殷都,可找薛宗越好好问问。”沈东湛道。 苏幕点头,“这倒是可行!若不找到其中症结,抓住这兴风作浪的牛鼻子老道,以后的事,还真是很难说。” 老道会继续兴风作浪,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诚然如此。 “走!”沈东湛道,“也该好好的会一会这江利安了。” 苏幕勾唇,“这老小子,被我吓得不轻,这会去找后援了。” “经不起吓。”沈东湛打着趣,“所幸阎王爷暂时不收他,否则怕是要被你吓死。” 苏幕抬步往外走,“但凡问心无愧,何来做贼心虚?” 翻身上马,策马疾驰。 如苏幕所料,这会的江利安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等在府衙后面,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不断的搓着手转圈,时不时的翘望着巷子口。 须臾,仿佛若有身影浮动。 江利安心神一震,当即微猫着腰,皱着眉眯着眼,瞧着逆光而来的人,努力的辨别着来者是否是自己要见的那人。 好半晌,他都没敢大喘气。 直到,那人徐徐走到了江利安的面前,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我等了那么久,你怎么才来?” 黑暗中,那人音色略哑,“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第324章 当年的知情人 江利安不疑有他,当下点头,“好!” 出了巷子,便有一辆马车早早的等在那里。 江利安先是一愣,醒过神来倒也没多说什么,当即爬上了马车,“你怎么现在才来?” “有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我岂能贸贸然行事。”男人嗓音低哑。 马车一直在街上走着,车轱辘碾着青石板,不断的砸出嘈杂的声响,正好能遮掩内外的动静,如此这般,也能避开探子的耳朵。 “你说让我把人引到了地窖,谁知竟是要取苏幕性命……”江利安呼吸微促,“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男人冷笑,“解释什么?苏幕不是没死吗?” “可她差点死了!”江利安咬着牙,“若是东厂千户死在了煜城,我这煜城守官,定是难逃其责,你这不是要害我吗?而且,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查江府的案子!当年江家是为什么没的,你我都一清二楚,时隔十数年,若是再被人揭开……你可想过后果?” 马车内,一片死寂,仿佛是触及到了某个不该提及的话题。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之后,男人低低的开口,“你觉得你能掩得住吗?黑衣人很明显,把东厂和锦衣卫的注意力都往江府上引,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只要有一方撕开一道口子,这事就瞒不住!” “瞒不住也得瞒!”江利安斩钉截铁,“还嫌当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如今再添上些许?江家无辜受戮,我身为父母官未能有半点作为,你可知我这内心深处,十数年来的愧疚?那么多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啊!” 男人低喝,“此事怪得了你我吗?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再想做点什么,那么一起死的,还有你我!你难道想为了江家,搭上自己的全家老小吗?” 江利安答不上来,七尺男儿,竟也有些呜咽。 “趁着他们的心思还在山上,还在太子身上,你就尽量遮一遮。”男人继续道,“他们是为了税银而来,不会在煜城待太久。” 江利安叹口气,“水寇忽然集结成一团,我也是措手不及,生怕背后有人操纵,是冲着江家的事情而来,诸番拖延也只是想探一探他们知道多少?如今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不宜再拖。”男人赞同他的说法,“早点拿回税银,早点让他们回殷都去,免得夜长梦多。” 车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不过片刻,马车兜回府衙后巷。 江利安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上走下来,待马车离去之后,赶紧进了后门,一颗心始终悬而不落,这滋味委实不好受。 谁也没想到,沉寂了十数年的江府一案,居然还有旧事重提的一日。 回到府衙,江利安进了文库,一直到天亮之前才出来。 沈东湛和苏幕,夜里进城兜了一圈,早早的出了城。 天亮之后,各自从营帐里走出来。 山上,还是没有动静。 “爷!”底下人行礼,“江大人来了!” 苏幕正在舒展筋骨,听得这话,不由的眸色微沉,“真是个不怕死的。” 说着,她抬步便朝着沈东湛的帐子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瞧见江利安揣着满怀的东西,低着头急匆匆的进了沈东湛的帐子,不晓得又是闹的哪一出? 苏幕示意底下人不必跟着,只身朝着帐门走去。 到了门前,她也不进去,就在外头立着。 守帐的锦衣卫自然是沈东湛的亲随,早前受了令,苏幕来帐无需通报,见她如此,只是皱了皱眉,便当没这回事。 帐内。 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的图纸,还有一些名册,以及乱七八糟的一沓卷宗,面色微沉,“江大人这一大早的,送了这么些个东西,可是父母官当腻了,要去学堂当先生?” “沈指挥使误会了!”江利安急忙赔笑,“太子受缚,下官日思夜想,内心煎熬,昨儿夜里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早前有位能人,在山上住过一阵,所以绘过这山上、山下的图纸。” 沈东湛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别出心裁的逐客令! “您看!”江利安献宝一般,将图纸打开。 沈东湛往前一凑,果然比之前的详尽得多,而且还描了几条小路,根本不似他们先前说的,上山下山唯有一条路。 小路虽然陡峭,但足以证明,只要夜里小心点,是可以上山的,不必攀岩走壁。 苏幕在外头,听得牙根痒痒:好你个江利安! 很显然,江利安之前是故意拖延,害得他们大半夜的去爬岩壁,真真是岂有此理! “下官也是昨夜忽然想起来的,之前慌乱无措,委实没记得这回事。哦对了,那人在山上住过一阵,下官估计,山上应该是有住处的。”江利安继续道,“水寇既能盘踞在山巅,保不齐早早的准备好了口粮。” 沈东湛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点了头。 见状,江利安当即决定,趁热打铁,“沈指挥使,这帮水寇穷凶极恶,连官船都敢劫,下官担心再这样耽搁下去,太子殿下性命堪忧!他们既能恫吓太子写下书信,便也能利用太子殿下,再行其他不轨之事。” 言外之意,你们快去揍死这帮水寇,然后带着太子殿下赶紧滚。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得紧,奈何周南不在,否则那小子一张嘴,能扒下这江利安一层皮。 “沈指挥使?”江利安轻唤,“您意下如何?” 沈东湛敛了心绪,面上无波无澜,“那么依江大人所见,咱们该如何行事,既能确保太子安全,又能夺回税银,且剿灭乱贼?” “下官以为,可以趁夜上山,神不知鬼不觉的,趁着乱贼还在睡梦之中,先救出太子殿下,再夺回税银,将这帮乱贼一网打尽!”江利安忙不迭开口。 沈东湛点点头,仔细瞧着图纸上的小径,“此计……” 他故意顿了顿,仿佛是在犹豫。 江利安默默的抬袖拭去额角的薄汗,眼巴巴的盯着沈东湛,只等着他的下文。 然则…… 沈东湛就是不吭声,既不应允,也不否决,只将眼角余光瞥向帐门口方向,表面上一副陷入深思的样子。 外头的苏幕忽然心情大好,心知他这是在磨江利安的耐性,故意让江利安干着急。 眼见着沈东湛老半天没动静,江利安急得满身汗,要不是碍于对锦衣卫的敬畏,只怕是真的要冲上去直问。 “我得跟东厂打个商量!”沈东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江利安愕然愣在原地。 “事关太子,我岂能独断专行?”沈东湛为难的叹气,“江大人有所不知,此行来煜城,皇上特意派东厂随行,说得好听是为了保太子周全,实则是想让东厂监视着锦衣卫的一举一动,若我此番擅自行动,万一东厂从中作梗,咱们便是功亏一篑!” 江利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东厂和锦衣卫势不两立,如今却随行太子左右,显然是皇帝想让这两者,相互监督,借此来平衡势力,以免一方独占功劳。 可是现在…… “江大人?”沈东湛瞧着他发愣的样子,不由的喊了声。 江利安回过神,拱了拱手,“沈指挥使,有何吩咐?” “东厂那边,我去说。”沈东湛道,“免得苏千户见了你……” 不待他说完,江利安连连点头,“是是是,有劳沈指挥使了!” 闻言,苏幕掀开帐门,大步流星的进了帐子。 骤见着苏幕进来,江利安几乎是本能打了个激灵,当下连退两步,退到一旁站着。 第325章 我殿后,你先走 见此情形,苏幕面色愈沉,眼神冷到了极点。 江利安被这眼神扫过,顿觉脊背发凉,不由自主的往沈东湛的边上靠了靠。 沈东湛:“……” “江大人一大早的从城内赶来,是送伙夫呢?还是送粗使奴才?”苏幕负手而立,冷睨着面色发青的江利安。 闻言,江利安又看了沈东湛一眼。 沈东湛:“……” 还看? 对着苏幕说句实话,有这么难吗? 帐内,骤然安静下来,非一般的尴尬。 好半晌,沈东湛才开口,“江大人一大早的,把山上的地形图送来了,说是早前有能人住在山上所留,苏千户可以看看,咱们再拟个上山救人的法子。” “地形图?”苏幕嗤冷,“既有地形图,为什么之前还拿那样的东西糊弄我,打量着是欺负咱从殷都来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是吗?” 江利安有些腿软,“不不不,本府不是这个意思,苏千户可不要误会。这东西也是本府昨夜才发现的,实在不是有意欺瞒。” “空口白牙,你觉得我会信你?”苏幕行至桌案前,瞧着铺开的图纸,转而狐疑的望着江利安,“江大人确定这一次的图纸,是真的?” 显然,是怀疑了。 江利安急忙解释,“这次一定是真的,本府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 “我要你的脑袋有何用?太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苏幕仔细瞧着地形图,“但愿这一次,江大人不是在开玩笑。” 江利安连连点头,“绝对是真的。” “沈指挥使想怎么做?”苏幕的目光始终落在地形图上,“要不,兵分两路如何?” 沈东湛近前,与她比肩瞧着地形图,“从这条小道上去,应该万无一失。烦劳苏千户去救太子,我则去找税银,如何?” “很好!”苏幕直起身,“家奴就该有家奴的样子,对我来说,太子殿下的安危,胜过税银。太子交给我,税银就交给你们锦衣卫了,别到时候寻不到税银,皇上那儿可不好交代啊!” 沈东湛勾唇,“不劳苏千户担心,咱们一定会找到税银的。” “那是最好!”苏幕瞧着江利安,“山底下接应的事情,就交给江大人了,不知道这一次,江大人会不会也搞砸了呢?” 江利安哪敢! “请苏千户,沈指挥使放心便是!”江利安躬身。 苏幕转身就走,“最好如此,否则江大人这脑袋,太子要定了!” 江利安身形一颤,半晌没敢说出话来。 “江大人!”沈东湛道,“该好好的安排起来了,别到时候真的出了事,抄家灭门都是轻的。” 江利安摸摸拭汗,“是!” 沈东湛倒也不是真的吓唬他,而是事实如此,若是太子有什么损伤,别说是江利安,饶是东厂和锦衣卫,都难以幸免。 彼时,大家一块完蛋。 待沈东湛布置完了一切,江利安则赶紧回城调集人手。 见着人走了,苏幕和沈东湛立在僻静处碰头。 “这老小子,果真是留了一手。”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之前拖延时间,现在又急急忙忙的想赶我们走,可见他对江府的事情,很是忌惮。” 苏幕点头,“一开始想瞒着,现在见着瞒不过去了,就想着赶紧了结此事,让咱们赶紧离开煜城,免得再追查江府之事。” “是这个理儿!”沈东湛点点头,“可见,江府的事情,很是不同寻常。江利安,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 苏幕深吸一口气,“到时候,带你去见个人,你估计就能猜到几分。” “谁?”沈东湛问。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是江家的人,毕竟江家已经被斩杀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幸存的,也不可能继续留在煜城这个伤心地。 “一个老者!”苏幕道,“又是一个老油条,不知道那人嘴里能不能掏出点东西来,我估计他知道的,应该不比江利安少。” 沈东湛眸色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当年江府出事,江利安刚刚上任,知道的应该不多,但是那人知道的,应该远胜于江利安。”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东湛没有追问,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苏幕的心里始终会有个死结,换做是他,定然也是这般心思。 灭门之痛,不曾经历过,怎知其中痛楚。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 江府那场大火,烧毁了苏幕的良善,也成了苏幕内心的执念。 夜幕降临之后,苏幕和沈东湛身先士卒,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黑灯瞎火,悄无声息。 蓦地,二人齐刷刷停下,忽然抬手,示意众人莫要轻举妄动。 夜鸟“呼啦啦”的掠过树梢,划破沉寂的夜色。 眼见着是要到山巅了,却从暗处窜出了一群拦路虎,不必多说,也知道是谁。 “你们先走!”沈东湛拔剑出鞘,“税银可以丢,太子殿下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苏幕点了一下头,“自己小心!”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莫放过一人。”沈东湛下令。 刹那间,双方开战。 苏幕则领着人,直越而过,直奔山巅。 五毒门的人断然没想到,锦衣卫和东厂居然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没有半点嫌隙,这等功劳,锦衣卫竟然是拱手相让,无任何争夺之意。 这与他们原先的计划,简直是背道而驰。 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相争,他们五毒门就能从中获利。 谁知…… 苏幕领着人,直奔山巅,打得那帮人措手不及。 原就是乌合之众,如今这么一闹腾,更是乱成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躲,楼内厮杀一片,血色弥漫。 后山,亦是如此。 东厂下手,自然不会留情,刀刀毙命,剑剑见血。 苏幕眉心都没有皱一下,直奔后山而去。 前面动了手,年修和周南自然不会干看着,解决了洞门口的守卫,直奔洞内,快速解开了众人的绳索。 “殿下!”周南和年修一左一右搀起李璟,“快走!” 侍卫们得了自由,当即护着李璟往外冲。 外头,火光摇曳,杀声四起。 李璟瞳仁骤缩,“是不是苏幕来了?” “肯定是。”年修回答,转头冲着身后的侍卫高呼,“大家捡起兵器,保护太子,冲出去。” 突然,“嗖”的一声巨响。 周南骇然瞪大眼睛,“小心!” 第326章 苏幕,撑着点 年修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南的剑狠狠圻断了袭来的冷箭。 若不是周南及时出手,只怕这箭已经贯穿了年修的咽喉,他必死无疑。 “还愣着干什么?”周南挡在了年修与李璟跟前,“还不走!” 年修回过神,当即护着李璟往外跑,一帮侍卫紧随其后,以人为盾,抵挡乱贼来袭,局面混乱一片,若不紧紧的抱团,只怕会被冲散。 忽然间,黑衣人持剑挡在了年修之前,“既然留不住太子,那就杀了他!” 横竖,都是个死! 霎时,所有的乱贼一拥而上。 侍卫们被关在山洞里太久,又累又饿又冷,早就没了多少抵抗能力,眼下唯有年修和周南,还能以一当十。 然则,乱贼蜂拥而至,饶是周南和年修功夫再好,也是双手难敌四拳,力有不逮。 二人皆跌伏在地,周南被砍了一刀,年修被一脚踹开,黑衣人的剑直冲李璟而去。 李璟惊恐的瞪大眼睛,一时间连喊救命都忘了,所有的声音,瞬时卡在了嗓子眼里,剑光冷厉,如同阎王爷的勾魂刀。 终是,在劫难逃? 李璟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下意识的闭上眼。 “太子?” “太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不是落在身上的疼痛,而是有风抚过李璟的面庞,有暗影挡在了他身前。 “爷!”年修大喜过望。 周南如释重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有苏幕在……定然无恙。 “保护太子!”苏幕冷剑在手,一身肃杀,“这个,交给我!” 年修赶紧回到李璟身侧,搀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李璟。 周南撑着身子,亦回到了李璟身侧。 众东厂蕃子,快速围拢上来,惊得乱贼或四处逃散,或负隅顽抗。 刀光剑影,血流漂杵,惊叫声、哀嚎声,以及纷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处,惊飞夜鸟无数。 苏幕冷眼睨着眼前的黑衣人,周身杀气腾然。 差一点,太子就死在他剑下了。 差一点,东厂和锦衣卫全完了。 这笔账得好好的算,算清楚! “阉狗!”黑衣人飞身而起,冷剑直逼苏幕。 冷剑在手,苏幕纵身相迎,剑如游龙,不留半分余地,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先拿下,再论断,若在交手的时候便处处留他性命,那他一定会死咬着不放。 李璟站在那里,宛若丢了魂似的,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苏幕的身影,只觉得那一抹倩影,速度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剑招。 这样的人,很适合杀人。 因为剑招无情,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犹豫。 如她这人,冷淡疏离。 “方才若不是她,本宫已经死了。”良久,李璟低头呢喃。 周南心下一惊。 年修忙道,“太子殿下,保护您是千户大人的职责所在。也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应尽的本分,只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奴才等……死亦甘愿。” “不一样。”李璟忽然笑了一下。 年修和周南对视一眼,隐约觉得又得完犊子了。 苏幕出剑的速度极快,在黑衣人猝不及防的瞬间,斩断了那人的胳膊,当下抬起一脚,将黑衣人狠狠的踹飞了出去。 鲜血喷溅,胳膊与剑一道落地。 苏幕身形一晃,已然近至黑衣人跟前,身后的蕃子快速围拢上来,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半提溜着。 “阉……狗……”男人气息奄奄。 苏幕反手便收剑归鞘,“摘下来!” 音落,蕃子快速扯下了黑衣人的遮脸布。 苏幕瞧了瞧,着实没见过,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遮着脸,但既然是遮着脸,必定是有点特殊的内情,“把他带走,要活的!” “是!”蕃子行礼。 黑衣人骇然,刚想起要咬…… 可东厂的蕃子,素来做惯了这些,也都见识过很多死士,在任务失败的时候,会咬破齿缝里的毒自尽。 是以在他张嘴的那一瞬,已经被人卸了下巴,蕃子的手快速伸进了他的口中,愣是将齿缝里的毒物摘除,手脚干净利落,动作麻利至极。 “你方才有机会自尽,可惜了!”苏幕轻哼,转身就走。 待行至李璟跟前,苏幕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奴才来迟,令殿下受难,奴才该死!” “快起来。”李璟推开跟前的年修和周南,亲自将苏幕搀起,“若不是你,本宫已经是个死人了,苏幕,你又救了本宫一次。” 苏幕退后一步,避开了李璟的碰触,“殿下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为皇上尽忠,为殿下尽力,这是奴才的本分。” “本宫……” 还不等李璟继续开口,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太子殿下还是先下山为好,咱们还得就地搜寻税银,怕是一时半会的无法顾及您的周全。山下有府衙的人候着,必定能保太子殿下万无一失。” “你不跟本宫一起走?”李璟愣怔。 苏幕面无表情,“殿下,您忘了咱们是为何而来?既然水寇都在这儿了,那么税银肯定也在这儿,只要搜到了税银,咱们就能启程回殷都。事不宜迟,年修!” “奴才在!”年修行礼。 苏幕深吸一口气,“护送太子殿下……下山!” “是!”年修俯首。 李璟倒是想与她多说几句,可瞧着她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便知道此时不是叙话的好时机,若是再留下来,怕是要成了她的绊脚石。 “殿下,快走!”年修忙道,“千户大人要找税银,顾不上您,万一这些乱贼再对付您,千户大人必定腹背受敌!” 闻言,李璟点头,“下山!” “是!”年修如释重负。 好在,李璟被护送到了山口的时候,沈东湛也上来了。 “殿下!”沈东湛行礼。 火光摇曳,清晰可见,沈东湛身上沾了血。 “苏幕还在里面,沈指挥使快去帮忙。”李璟忙道。 沈东湛颔首,“是!” “哎!”李璟又喊了声。 沈东湛已经走了两步,又转身行礼,“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保护好苏幕。”李璟目色灼灼的盯着他,“别让她受伤。” 沈东湛一怔,眉心微凝。 “这是本宫的命令!”李璟音色沉沉。 沈东湛点点头,“臣,领命!” 如此,李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着众人朝山下走去。 “爷?”周南面色发青,“您可算来了。” 沈东湛回过神,瞧着他这面色,不由的沉声问,“受伤了?” “皮外伤,不打紧。”周南轻描淡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下言道,“爷,苏千户还在里头找税银。” 沈东湛抬步就走,“上!” 有了锦衣卫的加入,乱贼更是四处逃窜,可这会还能逃得了哪儿去呢?锦衣卫和东厂联手,这帮宵小之辈,逃无可逃。 要么弃械投降,要么死在乱刀之下。 总归,逃不出这两种结果。 沈东湛的目的很明确,直奔后山。 外人瞧着,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生怕东厂抢了功劳,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功劳不功劳的,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苏幕! 山上的局面很乱,纵然锦衣卫和东厂皆是精锐上山,但也有疲累懈怠的时候,难免无法顾全所有,有所闪失。 他,就是怕这种闪失。 “爷,在前面!”周南忙道。 沈东湛纵身一跃,不顾众人,率先而去。 “这么着急?”周南一怔。 可见,这心里的分量又重了。 后山的山洞里,热浪滚滚,内里的温度极高。 苏幕当时冲进去的时候,被这热浪扑得,神情都跟着恍惚了一下,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身后的蕃子纷纷涌入,快速将银匠和工人全部摁住。 持械着,悉数斩杀。 “爷!”底下人忙道,“在山洞内发现了税银。” 苏幕满头是汗,疾步进了山洞,果然在边上的洞穴内,发现了大批的箱子,有点连封条都还没来得及拆开,有些则已经融了银戳,俨然了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银锭子。 “这帮乱贼!”苏幕低斥,“全部搬出去,清点。” 底下人行礼,快速将税银一箱箱的往外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些税银全部搬出山洞,众人一边防着周遭的乱贼来袭,一边护着税银清点。 苏幕站在山洞内,瞧着熔炉,负手冷立,美眸微眯起,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银匠,在。 工人,在。 税银,在。 那么问题来了,少了什么呢? 山洞内,热火朝天。 苏幕浑身粘腻,仿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底下人都撤了出去,她细看了周遭,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寻思着是不是也该出去了? 然则下一刻…… “苏幕?”沈东湛进来的时候,面色瞬白,连手中剑都甩了出去,纵身而起,额角的青筋砰砰直跳,“苏幕!” 在苏幕即将跳下熔炉的瞬间,沈东湛飞扑过去,将她扑倒在地,死死的压在了身子底下。 “苏幕?”呼吸微促,沈东湛慌忙将人抱在怀中,“苏幕?” 苏幕双目紧闭,唇齿紧咬,没有半点反应。 一咬牙,沈东湛抱着苏幕就往外冲,出去的那一瞬,眼角余光一瞥,正好瞧见熔炉边上的一点火星,好像是…… “苏幕,撑着点!”沈东湛再无任何的犹豫,抱着人就冲出了山洞。 什么都没有她的性命,来得重要! “周南,快打水!”沈东湛疾呼。 周南先是一怔,俄而慌不择路,“诶诶诶,马上!” 锦衣卫众人:“……” 东厂的蕃子:“……” 第327章 唱双簧 沈东湛将苏幕抱到了一旁的树下,努力将她放平躺着。 周南动作倒也快,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水盆,打了点水就跑来了,“爷,水!” 拧了帕子,沈东湛仔细的擦拭着苏幕的面颊,动作何其温柔,仿佛怕弄疼了她,尤其是她的口鼻间,以及她紧闭的双眸。 “苏幕?”沈东湛低唤。 苏幕狠狠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好在意识逐渐清晰,隐约能听到耳畔的声音,比如说:沈东湛的低唤。 他在,喊着她的名字。 “苏幕?”沈东湛又喊了一声,瞧着她皱眉,多半是要苏醒了,忙不迭又捻了湿帕子,擦着她的眉眼与口鼻处,“苏幕!” 周南欣喜,“爷,醒了醒了!” 果不其然,苏幕幽幽的睁开双眸,入目便是沈东湛欢喜的神色。 “醒了就好!”沈东湛将她扶坐起来,“你先靠一靠,不要记着起来。苏幕,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苏幕有些神情恍惚,“之前……” 之前,她还在山洞内,如今却在树下躺着,可见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到底发生了何事?苏幕委实想不起来了。 “你不记得了?”沈东湛问。 苏幕压了压眉心,只觉得脑袋沉得厉害,“我怎么了?” “我进去的时候,你正准备往熔炉里跳。”沈东湛心有余悸,“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你已经化为灰烬了。” 苏幕骇然僵在当场。 冷风拂过面颊,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我……”苏幕扶额,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好像……看到我爹娘了!” 沈东湛心下陡沉,“你是中了迷药。” “嗯!”苏幕点头。 他们也不是头一天行走江湖,到了这会若还想不明白这点,这些年岂非白混。 “所幸,只是迷药而不是毒药。”沈东湛如释重负,当时他就发现了不对,扑倒她之后刻意探过了她的腕脉,确定无毒这才让周南去打水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足以证明,我还有价值。” “水寇没有这脑子。”沈东湛长长的吐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苏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帕子,不由的抿了抿唇。 见状,周南起身,“爷,卑职去收拾残局。” “好!”沈东湛点头。 周南快速离开。 “谢谢!”苏幕低低的开口。 见她几欲起身,沈东湛二话不说便将她搀起,“先靠着树稳一稳,药效虽不如洞内,但终是吸入了不少。” “肯定是那老道使的坏。”苏幕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二人又在树后站着,黑漆漆的夜里倒也安静。 想了想,苏幕轻轻的靠在了他身上。 沈东湛动作也快,她刚靠过来,他便已伸手揽她入怀。 “你不知道,当我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整个人都不好了。”沈东湛抱紧了她,“不敢想象,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到,会是什么后果。” 苏幕扯了扯唇角,“后果?那我应该会凭空消失。” 所有人,只看到她进去没看到她出来,可不就是凭空消失吗? “上苍有眼,注定了要让我解你的劫。”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这老道留了一手,其实他也没打算杀人,只不过你心里的执念太深,才会如此。” 这点,苏幕是认同的。 由此可见,她心心念念的便是当年之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苏幕回过神来。 沈东湛觉得,自己有点旁观者清的意味,“估计是咱们在查江府的事情,所以老道没打算杀人,他估计还指着咱们,查江家的事情。” “他跟江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苏幕觉得奇怪,那些黑衣人就是冲着江家去的,“别告诉我,临了临了的,他策划税银一案,也是因为江家?” 这话一出口,苏幕自个都愣了一下,就更别说是沈东湛了。 “他跟江家……”沈东湛犹豫的望着苏幕,“你仔细想想,江府当年,有没有这号人物?或者是你爹娘身边,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苏幕推开了沈东湛,扶着树干仔细的想了想,还真的想不出来,有这么一个人物,爹娘身边都是的文儒居多,论心思缜密和狠毒,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爹娘不曾提过,我彼时年纪小,也未曾见过太多府外之人。”苏幕摇摇头,毫无头绪,“后来我也查过,但是记忆里的人名有限,即便问了忠叔,忠叔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他向来代替父亲奔波在外,对于爹娘身边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太多。” 连苏幕都不知道的事情,沈东湛自然更不知晓。 “好了,先别想这么多,派人守住山洞,待室温降下去之后,再进去查看。”沈东湛道,“那时候,里头的药性估计也散了。” 苏幕点点头,“走!” “确定没事?不要逞强。”沈东湛握住她的手腕,“要不,你再缓缓?” 苏幕报之一笑,“我没事,真的!” “好!”沈东湛也不再多说什么,紧跟着苏幕身后,若是她扛不住了,他再另想法子。 外头,乱贼抓的抓,死的死,整个山头都被攻陷。 “爷!”周南行礼,“税银少了三箱。” 沈东湛愕然,“什么?” “没错,卑职和东厂的人反反复复,清点了三遍,算来算去,就是少了三箱税银。”周南斩钉截铁,可见是认真的。 蕃子上前冲苏幕行礼,“爷,是少了三箱。” “三箱税银?莫不是底下那三个空箱子?”苏幕转头望着沈东湛,“还记得吗?” 沈东湛眸色沉沉,“忘不了,就因为这三个空箱子,您差点被活埋在地窖里。只是,箱子在,那么银子呢?” 税银呢? 税银去哪了? “查。”苏幕冷着脸,“一分都不能少。” 三个空箱子,足以说明煜城之内,还有大鱼。 “这三箱银子,保不齐是水寇打点了煜城内的某些人,所以……”沈东湛的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幕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山上局势已定,接下来就是审问这些水寇。 虽然没抓到老道,但那个黑衣人还活着呢! “给我搜干净点。”苏幕下令,“不许放过一人,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是!” 山下营寨。 沈东湛和苏幕回来的第一时间,便去见了太子李璟。 “苏幕!”李璟已经缓过神来,见着苏幕行礼,当即搀了她一把,瞧着她身上的血色,更是急得火烧眉毛,“没事?” 苏幕下意识的看了沈东湛一眼,默默的退后两步,避开了李璟的碰触,“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奴才无恙,身上的血也不是奴才自个的。” 如此,李璟松了口气,顾忌沈东湛在场,倒也没敢有太大的举动。 “没事就好!”李璟示意二人坐下,“山上如何?税银可都找到了?那帮乱臣贼子,本宫一定要将他们剁碎了喂狗!” 沈东湛道,“太子殿下放心,税银已经找到,此刻正在运下山,送回煜城之内,还有那些水寇,凡弃械投降者,皆押解下山,以待太子殿下处置。” “杀!”李璟咬牙切齿,“这帮混账东西,竟敢抓本宫上山,还如此对待本宫,不把他们剁碎了,难消本宫的心头之恨!” 苏幕敛眸,躬身行礼,“太子殿下,事情还没结束之前,这些人……是否能交给奴才处置?有些口供,该取的还是得取,不然那皇上那儿不好交代。” “好!”既是苏幕开口,李璟自然是一口应允,“你还有什么要求,本宫都会答应你,你只管说便是。” 苏幕顿了顿,俯首应道,“谢太子殿下,奴才没什么要求。” “苏幕?”李璟张了张嘴,又瞧了沈东湛一眼。 果然,有人在场,他不得不收敛。 “此番,你们二人联手合作,差事办得极好,等到回了殷都,本宫一定会向父皇请功,好好的嘉奖你们。”李璟打着官面的话,视线始终落在苏幕的身上。 沈东湛心里有些不太痛快,李璟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恨不能黏在苏幕身上。 “太子殿下。”沈东湛开口,“虽然山上乱贼被剿灭,但眼下还不太平,臣这就派人送您回城内行辕。” 李璟一怔,“怎么,还不太平?” “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沈东湛解释,“怕就怕他们到时候,狗急跳墙,再对太子殿下您动手,所以臣以为,还是回城为好。” 苏幕附和,“奴才也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回行辕较为妥当,连带着这些税银一道。” “你们是不是怀疑,这税银被劫一案,背后还有点名堂?”李璟也不是傻子,瞧着二人讳莫如深的样子,隐约能猜到些许。 苏幕没吭声,沈东湛亦是沉默。 “背后有人!”李璟裹了裹后槽牙,“呵,好得很啊!没想到,这煜城的水如此之深,查,给本宫查!但凡涉及此案者,一律抓起来!” 苏幕和沈东湛起身,双双行礼,“是!” 帐子外头,江利安来回徘徊。 年修和周南对视一眼,有他们挡在这儿,盯着江利安,晾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爷说了,防着他!”周南开口。 年修轻呵,“我家爷也说了!” 于是,这便是达成了默契。 说话间,江利安已经凑了上来。 “江大人!”周南忙不迭笑脸相迎,“您再等等,爷还在帐子里没出来,太子殿下想必还在训话,您又何必一头扎进去呢?” 江利安是真的着急啊,生怕苏幕和沈东湛,会对太子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没亲耳朵听着,心里总也不踏实。 “怎么还没出来?”江利安捏了捏袖中的手,探着头不断的瞧着帐子方向,“本府去看看!” 年修伸手拦住他,“江大人,没有太子殿下的召唤,谁敢擅闯殿下的营帐?殿下是奉旨办差,才来了煜城,手里捏的是圣旨,脑门上顶的是皇命。” 言外之意,你江利安有几个脑袋,敢擅闯太子营帐? 江利安喉间滚动,默默的抬手拭去额角的细汗,真是进退维谷,两难境地。 须臾,沈东湛和苏幕双双退出了营帐。 周南和年修还没迎上去,江利安倒是率先上前,“沈指挥使,苏千户,太子殿下他……” “烦劳江大人准备一下,立刻护送太子殿下和税银回行辕。”不待他说完,沈东湛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江利安如释重负,总算松了口气,回城就好,回城就好! “这里的事情,便交给我与苏千户处置,就不用江大人多费心了!”沈东湛补刀。 江利安骤然石化:“……” 第328章 他叫,无弦 江利安终究是没了法子,太子殿下的安危胜过一切,且此番终究是为了税银而来,眼下太子得救,税银归来,自然是要先护住这两者。 天亮之后,江利安护着李璟和税银,回了煜城,留下沈东湛和苏幕还在山下,收拾剩下的残局。水寇死的死,抓的抓,对于这些小喽啰,谁也没放在心上。 帐内。 黑衣人被绑在床榻上,断臂处的伤已经被包扎完毕,绷带上清晰可见血色殷红。 是了,他没死。 更确切的说,他是没死成。 “爷只管放心,他死不了!”大夫行礼,“伤口处置妥当,且用参汤吊着他的气,习武之人原就身子强健,眼下已无大碍。” 他们此番是有大夫随行的,东厂有东厂的大夫,锦衣卫有锦衣卫的大夫,不过,这人是苏幕抓的,自然是要落在东厂的帐子里。 “很好!”苏幕立在床边,瞧着绷绑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的男人,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没死成反而得到了救治,这算不算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人没了遮脸布,可看清楚他的五官容貌,只是现在,他气得面目狰狞,五官都快拧到一处了。 “阉狗!”男人的嘴巴被布条系着,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但依稀可听到他嘴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骂声。 苏幕倒是无所谓,这两个字对她来说,熟悉得……就跟家常便饭似的。 可沈东湛听得不是滋味,脸色很快就沉了下来,“你们受五毒门指使,劫官船,夺官银,还挟持太子殿下,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你们抄家灭门!”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心内贪婪,哪里还顾得上家眷。”苏幕负手而立,“你猜,我若是把你放在城门口,施以极刑,你的家人会不会跳出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未免太孤单了些。既是一家人,就该团团整整的,谁也别想跑。” 男人嘴里发出愤怒的呜咽,脖颈处青筋凸起,断臂处瞬时涌出血来,可见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伤口的二次开裂。 “东厂的手段,你大抵还没见过,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加在你身上,倒是你那些家眷,我可以挨个试过去,让你亲眼看着,什么叫锥心之痛,什么叫痛不欲生。”苏幕勾唇,阴测测的笑着,“你若不信,我们试试?” 男人挣扎着,不断的用后脑勺撞着床褥。 奈何他被绑缚得极为牢固,再者,有厚厚的被褥在,就算是连续撞击,也死不了,连撞晕都很难。 “很好!”苏幕很满意他的反应,“知道害怕是好事,就怕你,什么都不怕。你的那些兄弟们,我也会让人好好招待,东厂最不缺的,就是刀子!” 瞧着差不多了,沈东湛开口,“你们是如何知道,江府那条密道?那个修罗,又是如何把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凑在一起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就给你个了断,免你家族受累,否则的话……与朝廷作对,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苏幕和沈东湛,拂袖坐在一旁的桌案旁,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须臾,男人口中的数片布条,被撤得只剩下最后一条。 无碍于说话,但仍是防着他咬舌自尽。 “我们本是零散的水寇,专挑往来的商船劫点口粮,但从不伤及人命,忽然有一日,来了一个老道,说是算出我们有大富大贵之命,只要听他言说,就能飞黄腾达,再也不用在江面上讨生活。”男人含糊不清的开口。 说一段话,就得咽一口口水,“我们原是不信,谁知道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居然在江府的废墟里,发现了密道,在里面我们捡到了一些银子,老道说这条密道惯来用作不法逃离,所以才会有银子遗落在内。” “于是,你们信了?”沈东湛道。 男人吞了口口水,“信了!密道直通城外,简直是最安全不过的转移路线,城内城外可以自由穿行,不受任何束缚。” “后来呢?”苏幕问。 男人又道,“后来这十里八乡的水寇都被他鼓动,大家决定好好的干一票就收手,自此就打上了税银的主意。老道说,光靠我们这些人是不够的,他掐指一算,我们还有贵人相助,这就、就见到了什么五毒门的护法。”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这牛鼻老道有点本事啊,人也是他,鬼也是他,将一帮人糊弄得团团转,干下这等蠢事。 “后来,就一直是这护法与我们交涉,教我们利用迷雾弯劫走官船,但因为我们不愿伤及人命,所以那些侍卫就被留了下来。”男人继续说,“税银藏在箱子里,我们利用水流的力道,从水底下运走,抬到山上。” 沈东湛勾唇,“我就说嘛,为什么这么多税银,会凭空消失,连车辙印都没有,却原来你们是从水下走的。” “我们都是在江面讨生活的,水性比寻常人好上百倍,暗流涌动,搬走那些税银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修罗为了防止朝廷追查,连银匠都不敢从周边找寻,是他自个不知从哪儿绑来的。”男人面色惨白,额角满是冷汗。 苏幕幽幽的叹口气,“你们明明可以藏得极好,为什么要劫走太子?” “劫太子的是五毒门的人,我们压根没想过闹得这么大。”男人急了,嘴角不断有涎沫流出,说的话愈发含糊不清,“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想反悔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死扛下来。” 五毒门? 又是五毒门? 沈东湛冷着脸,“阴魂不散!” “五毒门在煜城,是不是暂时听从修罗调遣?”苏幕问。 男人吃力的点头,断臂处的血色涌动,让他面白如纸,愈发虚弱无力。 “估计五毒门的门主也没想到,会被人当成棋子,狠狠的耍了一通。”沈东湛扭头望她。 苏幕点头,是这个理儿。 不管是水寇还是五毒门,都被这牛鼻子老道,耍得团团转。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那老道是谁?”苏幕问。 男人犹豫了一下。 “知道?还是不知道?”沈东湛沉着脸低喝。 男人呼吸微促,“知、知道一点。” “说!”苏幕冷斥。 男人奄奄一息的垂着眼皮,“他似乎、似乎是回来报仇的,叫……叫什么无弦。” 第329章 我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无弦这个名字,苏幕不曾听过,沈东湛也没有任何印象。 搜索以往的记忆,苏幕仍是一无所获,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而且他到底是对江府有仇,还是想为江府报仇? “你是如何知道,他叫无弦?”沈东湛问,“你还知道什么?” 当初在定远州、在殷都交手,沈东湛和苏幕都没能追查到,这老道的一点线索,现如今却被一个水寇道出了姓名,委实叫人难以信服。 “那日,他偷偷去乱葬岗祭拜,我跟踪了他……”男人终是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苏幕骇然僵在当场,“乱葬岗……” “苏幕?”沈东湛犹豫了片刻,低唤着她的名字,“你没事?” 苏幕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出了帐子。 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啊,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温暖的光落在身上的时候,能让你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似乱葬岗的夜,一片孤寂,死一般的阴冷彻骨。 “爷?”年修第一时间迎上去。 沈东湛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面色有些沉冷。 周南心里一怵,爷的面色不大好,保不齐又牵扯出了什么事?! “别让他死了,我留着他还有用。”苏幕开口。 年修颔首,当即吩咐了大夫进帐内守着。 一回头,苏幕已经翻身上马,年修忙不迭跑了回来,“爷,您这是要去哪?” “别跟着,我去去就回。”苏幕策马扬鞭,头也不回的离去。 年修愣怔,“沈指挥使,到底发生何事?” “我去看看!”沈东湛亦翻身上马。 眼见着自家爷,策马疾追苏幕而去,周南不由的摸了摸自个的下巴,略作深思状,“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一个跑,一个追? “爷定然是遇见了什么事。”年修愣愣的站在原地,“她甚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周南蹙眉看他,“你如何知道,你家爷是情绪失控,而不是有要事在身?” “那你方才怎么不去追沈指挥使?”年修轻呵,“你这般能耐,为何不猜一猜,他们这是有什么要务在身?” 周南哑然,小阉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不过,这两人到底要干什么去? 哪怕苏幕一个字都没说,沈东湛也知道她要去哪。 乱葬岗。 荒坟满地,孤魂无主。 翻身下马,放眼望去。 只见着林木森森,蔓草肆意生长,偶见残碑不见字,不知曾上谁人心。 苏幕站在那里,愣愣的瞧着偌大的乱葬岗。 不知名的、惨死的、绝户的、行刑之后无人收尸的,都会被丢在这里,运气好的能得黄土覆身,免遭野狼豺狗拖食,运气不好的,早就没了囫囵个。 “苏幕?”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腕,“冷静点。” 苏幕深吸一口气,冷风伴随着凄寒,抚过面颊,冷到了心坎上,“沈东湛,你以为我是来扒坟的吗?那你就错了。” “那你……”沈东湛愣了愣,“来这作甚?” 苏幕苦笑,“这里是我重生的地方。” “什么?”沈东湛不解。 苏幕侧过脸看他,“看见了吗?乱葬岗,当时恰值天灾,死了不少人,这里密密麻麻的丢满了很多尸体,而我当时就藏在运尸车里,被丢在了这里。义父恰好从这儿经过,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倒在了他的脚下。” “你便是这样,被栾胜带回了东厂?”沈东湛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没有选择,连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狼狈不堪的逃离煜城,只为保全自身性命。” “你做得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沈东湛忽然抱住了她,“苏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找出真相。” 苏幕被摁在他怀中,狠狠的闭了闭眼,“忠叔说,他当时回去已经太晚了,连尸骨都没收着,府衙只清点了死去的人数,并无任何的身份登记,谁死谁活……无从得知。” 那场火啊,烧了整整两天两夜,将整个江家,烧得什么都没剩下。 江府的人死了,只找到零散的、残碎的、没有被烧尽的骨骸,再无其他,所谓死无全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别想了!”沈东湛抱紧她,“逝者不可追,生者当带着他们的遗愿,好好的活下去,活出他们所期许的样子。苏幕,以前你诸事一人,以后我在你左右。” 苏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全身心的信任交付。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幕轻轻推开了沈东湛,算是收拾好心情,可以冷静的面对周遭的一切。 “江家所有人的骸骨,都被统一收拢在偏僻的地方,毕竟烧成这样,谁也分不清是谁。不过这件事是府衙的人悄悄做的,为免到时候再招来仇怨,被人挫骨扬灰。”苏幕领着沈东湛往前走,“那人是忠叔的故友,所以才悄悄做了这事。” 沈东湛寻思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这么心狠手辣?连死人都不放过?” “尸体原是收在义庄,半夜里悄悄的就挪到了这儿,连府衙的记档里也没有这事,十多年过去了,知道的人就更少。”苏幕终于走到了一个小土坡跟前,“所以那人说,老道来这儿祭拜,我当时就懵了!” 沈东湛也是满腹狐疑,“我瞧着江府废墟附近,有不少的祭拜痕迹,但是这儿……似乎没有过,可见煜城内,知道江府众人,真正埋葬地点的人并不多。” “要找江家众人的埋葬点,并不容易,忠叔的那位故友,前几年已经过世了。说实话,我都是第一次来!”苏幕指着旁边的树,“上面刻着一个忠字一个江字,我就是靠着这两个字,才确定是在这儿,可那老道却……”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深知她的忧虑,“你是怕他,真的是你江家的人,以至于你们未曾亮明身份,导致自相残杀。” 彼时,便是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我是真的担心,万一他真的是我的长辈,是为了江家报仇,我若不慎杀了他,那……那我如何对得起,我冤死的父母亲人?”苏幕掌心冰凉,“罢了,先四处找找!” 眼下,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呢! 空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好!”沈东湛也不多说,这种事她心里清楚就好,他不愿置喙太多,免得乱了她的心。 因着当初江府死的人都葬在这里,忠叔的故友还活着的时候,每逢祭日总会来添土,忠叔亦是经常回到这儿看看,所以这土坡不小。 二人绕到了土坡后面,总算找到了祭拜的痕迹。 清香已焚尽,白烛犹未完。 冥币坟前烧,泣念黄泉客。 苏幕默默的蹲下来,捡起地上未曾焚尽的冥币,神情略有些松动,“不是仇人。” 时隔十数年,能来祭拜的,都是江家的故人,又或者,本身就是江家的人。 “倒也是奇特,旁人祭拜拿的都是瓜果祭品和糕点,他这人……”沈东湛不解,“竟是拿了几颗杏仁糖?” 苏幕红了眼眶,唇瓣止不住的轻颤,伸手拿起地上散落的杏仁糖,当中夹杂着一支兰花。捏起兰花,显然是山里刚开的春兰,品种很是寻常,没什么奇特的,花香幽雅清淡,九头花卉,有开有合。 “这兰花有什么说法吗?”沈东湛问。 苏幕眼角湿润,“最是寻常的九头春兰,进山能挖到,没什么奇特的。关键,在于这份用心,这些啊……都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杏仁糖,野兰花!” “与你母亲有关,莫不是你娘的母家人?”沈东湛有些欣喜,“若真的是这样,既不是江府的人,那么活下来是绝对有可能的。只是,你娘的母家,是什么人呢?” 这可把苏幕问住了,愣了半晌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李忠可知道?”沈东湛又问。 苏幕摇摇头,“忠叔只说,娘是被爹救回去的,至于别的……忠叔也说不太清楚,他惯来是在外头奔波的。” 也是因为如此,李忠才会幸免于难。 “江家出事之后,忠叔一直在查到底是谁人做下的恶毒之事,后来隐约有了些许消息,说是跟殷都的什么人有关。”苏幕望着他,“沈东湛,我江家这件事,可能牵扯到朝廷重臣,你确定还要掺合进来吗?” 沈东湛瞧着她,“你觉得,我会怕?” “万一牵扯到你齐侯府,你也不在乎吗?”苏幕问。 这点,沈东湛倒是没想到。 “若真的如此,冤有头债有主,该查就查,该断就断。”沈东湛开口,“我知道你的脾气,不会拦着你。” 这等血债,若真的落在了齐侯府的身上,他身为齐侯府世子,自然是要背起来的。男儿大丈夫,该担起的责任,绝不闪躲。 “现如今说得轻巧,真的到了那一日,怕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苏幕自己都不敢确定,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该拿他如何?拿齐侯府如何? 沈东湛瞧着手中的杏仁糖,“既然知道你母亲的这些喜好,想必是至亲无疑,眼下得找到这人,免得到时候误伤,酿成终身之憾。” 苏幕点点头,将掌心的杏仁糖收入袖中,至于这支兰花…… “爹给娘种芙蓉花,陪着娘进山挖野兰花,但凡爹能为娘做的,爹都做了。”苏幕微微扬起头,瞧着极好的天色,“生同床,死同穴,纵然是不得善终,亦是求仁得仁。” 人这一生,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能遇见一个真心待你之人,而你也愿意以心相待之人,委实不易。 回到营帐。 年修和周南双双迎上,各自牵马执蹬。 “爷!”年修道,“水寇人数业已清点妥当,皆登记在册,到时候该发落的发落,该杀的杀,一个都跑不了。” 周南牵着马缰,跟在沈东湛身后,“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到了这会就开始各自戳脊梁骨,乱成一团,简直是没眼看。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合拢在一处,还谋划了劫官船之事?在卑职看来,要操纵这帮水寇,真真是比登天还难。” “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沈东湛面色不善。 周南:“??” 一旁的年修窃笑。 “你笑什么?”周南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委实心里有些委屈。 年修学了沈东湛的口吻,“少问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哎你……”周南略有些气恼。 这小阉狗,最近有点飘啊! 水寇被悉数擒拿,唯独不见修罗与五毒门的人。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少了三箱税银,若是朝廷清点起来,咱们也是不好交代。”苏幕面色沉沉,“先回城!” 回城之后,她估计得去见个人。 僻静的高门宅邸,后门外就是浅水湖,有一老者垂钓于此。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旁边还站着两个护院。 不远处的空地上,支棱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小壶和杯盏,边上还有温着水壶的炉子,这会正“咕咚、咕咚”的冒着烟。 沈东湛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周南,“等着!” 苏幕亦将马匹交给年修,“候着!” 二人对视一眼,缓步朝着老者走去。 “你便是带我来看他?”沈东湛道,“李时归?李老大人。” 苏幕瞧着湖边的老者,“当年江利安还没上任,李老大人便是这煜城的守官,后来生了一场病,便跟朝廷请了辞,煜城守官的位置,便由江利安接任。” “所以说,对于煜城的事情,他估计比谁都清楚?”沈东湛会意。 苏幕低低的应了一声。 “什么人?”两个护院拦下了去路。 李时归回头看了一眼二人,默默的放下了钓鱼竿,“不许无礼!” 听得这话,两个护院当即让开一条道。 李时归扶着膝盖起身,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冲着沈东湛和苏幕拱手,“没想到,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会来此地,老朽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李老大人!”苏幕拱手回礼。 沈东湛亦如是,“客气了。” “两位今儿到这来,是特意来找老朽的?”李时归低低的咳嗽两声,他已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耄耋老人,老态龙钟,但精神头还算可以,只是行动迟缓。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李老大人,咱们今儿来,其实是想问点事情。” “老朽不问世事太久了,两位怕是要白来一趟!”李时归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二人领到了小方桌前,“两位请坐。” 说着,他转身去沏茶。 微风习习,湖光潋滟。 此处,还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煜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老大人可知晓?”沈东湛问。 李时归笑了笑,“沈指挥使是问税银被劫一案?这么大的事情,只要不是聋子,都知道。不过,老朽如今无官无职,解甲归田,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自然也不去打听。” “是吗?”沈东湛瞧着不远处的鱼竿,“古有姜子牙直钩垂钓,愿者上钩,也不知李老大人的鱼钩,是直的还是弯的?” 李时归沏了两杯茶,嗓音略显沙哑的解释,“都是自己摘的茶叶,自个炒的,许是没有殷都的精贵,两位凑合着喝!” “直钩钓鱼,倒是有趣。”苏幕勾唇,“李老大人当年在煜城,业绩斐然,只可惜天道不公,一场重病让李老大人看破了一切。” 李时归颤颤巍巍的放下手中小壶,摆摆手,示意两个护院退下。 见状,两位护院行礼退下。 “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李时归不解。 苏幕头一偏,歪着脑袋斜看着他,“幸好得煜城一位名医救治,才得以活下来,据说这位名医祖上是太医,其后告老还乡,造福乡里,在煜城也是颇负盛名。眼下,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位名医,只是听说这名医性子古怪,素来不怎么见生人,想让李老大人引荐。” “名医?”李时归顿了顿,眼神略有些闪烁,低头又是一阵低咳,“煜城内名医众多,若是苏千户有什么不舒服的,老朽可以……” 苏幕轻呵一声,“我就是想要见那位,给李老大人瞧过病的江大夫。” 指名道姓,避无可避。 李时归幽幽的叹口气,“苏千户来得不巧,这位名医早在十数年前,就已经身死,您怕是见不到他了,如今想来,倒也是真的可惜了。” “这么不巧?”苏幕敛眸,指尖轻轻捻起杯盖,瞧着杯中绿芽,“青山绿水,极尽岁月静好,断不该沾染上这些尘世污浊,倒是真的可惜了。” 李时归心下一怔,“苏千户?” “江大夫没了,那他的后人呢?”沈东湛追问。 李时归摇摇头,“江府一场大火,早已无后,两位来得不是时候。” “缘何会起火,又是因何断了江府一脉?”沈东湛面无波澜,“好歹也是你的恩人,李老大人就没有查过?” 李时归哑然。 一句恩人,便如同上了镣铐枷锁,让人挣脱不得。 “此番税银被劫一案,似乎跟江府脱不了关系。”沈东湛字字诛心,“若不查清楚江府的事情,怕是不好彻底剿灭水寇,只是这十数年前的事情,知道得人太少,免不得要劳烦李老大人,如实相告!”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330章 又想诓她进屋 沈东湛言之凿凿,所说句句在理,以至于李时归有片刻的晃神,好半晌没能答上话来。 “看样子,李老大人并不是很情愿。”苏幕呷一口杯中清茶,虽不似宫中佳品,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指尖一松,杯盖“砰”的一声落回原位,苏幕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好整以暇的望着李时归,将东厂那股子阴戾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与沈东湛是完全相悖的两种代表,即便手段相似,但所表现出的气质却大相径庭。 一个游离于黑暗之中,眸中尽显阴狠毒辣。 一个生长于光明之下,周身唯见肃然正气。 李时归迎上苏幕的眼眸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老朽不问世事已久,且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还望两位海涵。”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压根就无心?”苏幕偏头看他,“李老大人,我可不像沈指挥使这么还说话,东厂想要办的事,一定会办到。” 李时归拱手作揖,“苏千户所言甚是,只是老朽、老朽委实年迈,记性诚然不好。” “好!”苏幕点头,扶着桌案起身,“既然李老大人如此为难,那我这就告辞!” 语罢,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干净利落的,好似压根就不在意这件事。 沈东湛也不是傻子,苏幕都走了,他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叹口气,沈东湛抬步就走。 李时归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委实料不到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 护院转回,毕恭毕敬的行礼,“老爷,没事?” “没事!”醒过神来,李时归摆摆手,转身收起了钓鱼竿。 鱼篓里的鱼还在活奔乱跳的,稍稍一动便是水花乱溅,湿了李时归的衣袖,惹得他一声长叹,终是将鱼篓踢翻。 “老爷?”护院心惊,“这是作甚?” 作甚? 李时归幽幽的叹了口气,“放了!放了!” 一句放了,也不知说的是鱼呢?还是别的? 这厢,李时归刚回到宅邸,后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底下人的惊呼乱叫,吓得李时归赶紧往后院跑去。 去了才知道,是后院檐角突然坍塌,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砸到了正与李家小孙子戏耍的奴才,头破出血,好在奴才当时身子一撇,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否则定会被生生砸死。 当场的人护着李家小孙子,各个吓得面色发青,若是砸到孩子,定然必死无疑。 李时归腿软,若不是边上的人当场扶住了他,只怕他已经躺在了地上,到了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抱住了自家的小孙子。 仰头瞧着破碎的屋檐,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清楚,这哪儿是什么意外啊,分明就是人祸,尤其是联想到苏幕临走前那个眼神,李时归就浑身发怵,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即便远离殷都,老百姓也都是口口相传,知道一桩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东厂。 东厂鹰犬,遍布天下。 风吹草动,杀人如麻。 “没事!没事!”李时归呼吸急促。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内院刚平静下来,外头便传来儿子出门,险些被马车撞伤的消息,李时归只觉得心肝剧颤,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幕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甚至于没有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情,但是现在……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桩,又一桩。 说不定,以后还有第三桩。 源源不断的麻烦,夹杂着东厂的警告,随时都会招致杀身之祸,这就是东厂的手段,定然也是苏幕授意的结果。 事到如今,李时归可不敢再一个人担着了。 “来人!”李时归招招手,护院旋即上前,“马上,去一趟府衙。” 护院点头,心领神会。 李府的奴才一出门,东厂的探子就得了消息。 行辕内。 苏幕惬意自若的擦着手中剑,阳光下,剑刃寒光利利,真真是一把难得的好剑,“礼都送到了吗?” “爷放心,李老大人这会已经心急如焚了。”年修低声回答。 苏幕轻呵,“老油条想着打马虎眼,我也不想做得太绝,当年他在煜城有所建树,殷都也有他的一些门生,我可不想把这事捅到皇上跟前去。” 所以啊,只能另择一个法子。 “李府的人已经去了府衙,估摸着如上次这般,要去找江大人商议。”年修笑了笑,“到底是年岁上来了,耐不住性子。” 苏幕摇头,“这跟年岁没关系,家里那小东西是他的命根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能不怕吗?都到了这般年纪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命,看到第二个、第三个小孙子出生。” 所以眼下,李时归就这么一条软肋,可不得仔细嘛! “还是要再给他添一把火!”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尽量不伤人命,只要他开口。” “明白就好!”苏幕瞧着被自己擦拭得锃亮的冷剑,“这柄剑,已经擦得很干净了!” 顺子近前行礼,“苏千户,太子殿下……有请!” 年修虽然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手中剑“咣当”一声归鞘,苏幕面无波澜,瞧了一眼顺子,“太子急召,可有什么要事?” “这……”顺子有些犹豫。 苏幕横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苏千户又救了他一命,想着设宴款待苏千户。”顺子忙道,“不过这一次,不止是苏千户,连带着沈指挥使也在受邀之列。” 苏幕敛眸,“沈指挥使?” “是!”顺子忙道,“太子殿下说了,您二位功不可没,也为了免得您、您对他有所误会,所以特意二人同邀。” 苏幕深吸一口气,“明知道我与沈东湛并不想深交,太子殿下这是要摆和事酒?” “奴才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深意,只是来传达太子殿下的话,沈指挥使那边也已经答应了,眼下就等着苏千户您点头。”顺子行礼。 苏幕将佩剑丢给年修,大步流星往外走,“如此说来,若我不答应,那便是真的不识抬举了。连沈东湛都去了,我自然也没那么大的架子,你只管去回了太子殿下,我一定会去!” “是!”顺子行礼。 待顺子走后,年修忙问,“爷,您真的要过去?” “你去问一声,沈东湛今晚是不是真的会过去?”苏幕低声吩咐。 她素来多疑,对于顺子的话,她才不会相信。 “是!”年修颔首,转身离去。 苏幕立在院子里,负手瞧着天际的蓝,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既惦记着那三箱丢失的税银,又想着江府的事情,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江家覆灭? 无弦? 无弦到底是娘的什么人呢? 至亲? 好友? 年修悄悄去找沈东湛,周南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年修的意思。 “没有啊!”周南摇头,“太子那边没人过来。” 年修面色陡沉,“真的没有?” “怎么,我诓你作甚?”周南双手叉腰,“若是太子那边真的来人,我能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过来,先去找的苏千户?” 年修摇头,“不对,顺子说是先来找的沈指挥使,沈指挥使都答应了,他才去找的我家爷!” “绝不可能!”周南瞧着周围,“我一直在院子里守着,爷在屋子里处理公务,除非顺子能飞天遁地,否则绝对不可能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年修呼吸微促,“那就是说,太子殿下又想诓了我家爷!” 语罢,年修掉头就走。 周南摸了摸自个的下巴,“又想诓……哎呦……” 下一刻,周南火急火燎的冲进了门。 “爷,大事不好,又得火烧东宫了!”周南疾步冲到书桌前。 沈东湛笔尖的墨瞬时落下,“你说什么?” “太子又想诓苏千户去见他,上次、上次在宫里,您可还记得?卑职觉得他定然是要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周南扶着桌案,将年修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沈东湛冷着脸,合上手中的公文,幽幽的搁下笔杆子,“真是死心不改。” “之前就听说,苏千户救过太子殿下,所以太子对其另眼相看。”周南继续道,“如今苏千户又救了一次,估计这太子殿下,更不得了。” 沈东湛当然知道,李璟对于苏幕的觊觎,虽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李璟这份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爷,您说太子这一次,故技重施,是不是又想……”周南轻咳两声,“这宫里头,进了东宫的小太监,都是被抬着出来的。” 沈东湛眸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瞧着他。 “爷,您这样看着卑职……作甚?”周南愣怔,“这、这眼神,怎么瞧着那么瘆人呢?爷,您有话就说,别、别这样!”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今晚,办件事。” “放火?”周南忙凑上来。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锦衣卫除了放火,就没别的事干了?” 真是岂有此理,成日惦记着放火! “那您想作甚?”周南低低的问。 沈东湛凑过去,伏在他耳畔低语一阵。 “可都记住了?” “是!” 第331章 问她要一样东西 周南办事,沈东湛放心。 好比年修办事,苏幕放心,是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即便身份不同。 “爷,太子殿下这是要诓您第二次。”年修想起上次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上次要不是锦衣卫下了手,您非得折在东宫不可。爷,鸿门宴,去不得!” 苏幕瞧着边上盛开的花卉,眸色愈发沉冷,即便立在阳光下,周身亦难免寒气凌厉,“顺子没胆子说谎。” 那极有可能,便是太子李璟授意。 李璟到底想干什么? “奴才也这么觉得。”年修颔首,“爷,去不得!沈指挥使那边压根就没有收到邀约,若是您去了,那就是单枪匹马的赴宴。” 不去,还能折腾一下。 若是真的去了,年修身份卑微,东厂也没人敢违拗太子的意思,苏幕便是羊入虎口,这又不是皇宫,唯太子一人独大,彼时谁能人救她? 外头,传来了顾西辞的声音。 苏幕一怔,倒是把他给忘了? “奴才去看看!”年修出了院子,瞧着立在院门外的顾西辞,不由的眉心微凝,“顾公子今儿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顾西辞神情依旧,温润不减,“见一见苏千户,解一解她心头的疑惑。” “什么意思?”年修不解。 顾西辞抬步往前走,“今晚。” 两个字,让年修心头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年修,让他进来。”苏幕耳力好,早已听到。 年修身子一侧,顾西辞便款步进了院子,立在苏幕跟前行礼,“苏千户。” “顾西辞,你想说什么?”苏幕冷眼睨着他,“劝我逢迎太子?还是劝我拼死抵抗?前者违心,后者必死。” 顾西辞笑了笑,“今晚的宴,太子是精心为苏千户准备的,并未邀请沈指挥使一道前来,毕竟东厂和锦衣卫对外不睦,相邀同席委实不合适。” “是不合适?还是另有所图?顾公子心里没数?”苏幕横了他一眼。 顾西辞点头,“就因为知道,所以前来给苏千户吃一颗定心丸,之所以让顺子那么说,是让苏千户跟沈指挥使打声招呼,留个退路。” “顺子是受你指使,才那么说的?”苏幕恍然大悟。 顾西辞想了想,“是,也不是!当时太子在,所以太子殿下是知道,我让顺子撒谎这事,他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便也默许了这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年修急了。 顾西辞敛眸,“所谓时势造英雄,自然是要造势,太子殿下对苏千户感恩在心,苏千户称了他的心,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比如庇护,比如权势。再者,此番太子殿下是诚心相邀,并非如东宫那次鲁莽,这点,顾某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 苏幕轻呵,“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祭拜过江家老小。”顾西辞幽幽的开口,“知道谁都不知道的,江府密道!” 苏幕默然。 年修语塞。 “苏千户放心赴约,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东厂,都是有利无害的。”顾西辞躬身作揖,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温柔,“若有不测,沈指挥使必定有所举动,所以苏千户不会有后顾之忧。” 言外之意,只要情形不对,沈东湛就会出手。 明明是烈日当空,可苏幕却觉得一股寒意忽然窜上脊背,整个人笼在寒凉之中,油然而生的内心发怵。 这般算计,如此城府。 难怪沈东湛都说,这小子心思太多。 果真,不可小觑! “顾西辞,你对身边的人,都是这般算计吗?”苏幕问。 顾西辞显然神情微怔,转而徐徐敛眸,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着食指关节,“苏千户过誉,我这点小心思,怎么算得上是……算计?不过是想苏千户一把,没有别的意思。” “无功不受禄。”苏幕眸色沉沉的望着他,“知道这意思吗?” 顾西辞颔首,报之一笑,“知道,所以我也有所求,想让苏千户成全。” “说!”苏幕负手而立,别开头不再看他。 顾西辞道,“想求苏千户一样东西,听说还是从国公府的小公爷手里,得来的……”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赫然转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一管短笛。”顾西辞说,“短玉笛。” 袖中的手蜷起,苏幕周身杀气腾然,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你要那东西干什么?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又是从何得知?” “无意间看到,苏千户对着短玉笛发呆,想着应是个好东西,顾某平生无喜好,惟愿富贵荣华加身。”顾西辞不是瞧不出,她的杀意,面上没有半分怯色,“凡是奇珍异宝,我都想要。” 年修愤然,“你好大的胃口!” “你真的想要?”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 顾西辞笑了笑,“苏千户……舍不得?” “怕你要不起。”苏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顾西辞拢了拢衣襟,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微微躬身作揖,然后冲着苏幕摊开了双手,“苏千户只管放心。” 年修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这顾西辞,深得太子信重,为太子幕僚,他一定当场劈了这厮。 “顾西辞,我且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便将这东西给你。”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年修愕然,“爷?”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顾西辞依旧恭谨的弓着身,“苏千户但说无妨。” “你要这东西,是为你自己要,还是为你的故人?”苏幕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西辞垂着眼帘,瞧不清楚适合神色,即便苏幕这么问,他亦无半分讶异或者惊慌,只淡淡然的应了一句,“为自己。”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苏幕瞧了瞧周遭的墙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终是将短玉笛交到了顾西辞的掌心里,“既是为了自己,想必顾公子会珍而重之。若是被我知道,顾公子转手赠予他人,我必……” “苏千户只管放心,顾某必定珍而重之,若有遗失或者转赠他人,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顾西辞捧着那管短玉笛,指尖微微蜷起,终是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生命里最要紧的东西。 顾西辞业已发了毒誓,苏幕便也没多说什么,当下拂袖而去。 “公子?”云峰上前,“今晚的宴……” 顾西辞抬起头,瞧着苏幕离去的方向,“她会去的。” 年修疾追上苏幕,“爷,小公爷不是说,那东西是国公府的至宝吗?既然到了您的手里,您可以不给的,晾顾西辞也不敢强取豪夺。” “年修。”苏幕顿住脚步,“你可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 年修顿了顿,“想着,怎么拒绝?” “我问那个问题,既盼着他回答我,是为了故人所求,又盼着他否决这个答案。”苏幕苦笑两声,“瞧,人就是这么矛盾,是不是?” 年修赫然想起,顾西辞说他的那位故人早已故去,所以爷这是在担心…… “爷,那今晚?”年修低声问,“去?还是不去?” 苏幕敛了神色,“自然是要去的,我倒要看看,太子又想玩什么花样?不过这一次,倒不会像上次这般大意,且做点准备才是。” “奴才明白!”年修颔首。 风吹着花香,暖意洋洋。 苏幕冷着眉眼,“明天天亮之前,务必查到五毒门在煜城的落脚点,这帮腌臜东西不除,迟早是个祸害。” 现在,只有斩断这些眼睛、耳朵,才能把无弦逼出来。 她要亲自,会一会他! 夜幕降临,鸿门宴起。 无疆最新章节地址: 无疆全文阅读地址:/read 无疆地址: 无疆手机阅读:/read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1章 问她要一样东西)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无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332章 沈家醋爷 今儿宴设在小花园里,周遭花香弥漫,晚风习习,散了白日里的浮躁,唯剩下宫灯摇晃的昏黄,映照着满园雅致。 因着是赴宴,所以苏幕穿的并非官服,而是一袭湛蓝色的长衫,头戴玉冠,腰系玉带,往烛光下这么一站,倒是真真应了那一句: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岂能方其朗润。 敛尽一身杀气的苏幕,眉眼疏朗,容颜俊俏,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哪里还像是平素杀人不眨眼、人人畏惧的东厂千户。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失了神魂、丢了精魄一般。 “殿下?”顺子轻唤,“殿下?” 李璟骤然惊醒,慌忙上前搀起苏幕,“快起来!苏幕,今儿算是家宴,你莫要把本宫当成太子,只当是知己好友,朋友对酌。” “奴才不敢!”苏幕俯首,起身之后退开两步。 李璟手上一空,心下也跟着空了,深吸一口气,他此番倒是没有半点着急,转头冲着顺子低声吩咐,“上菜。” “是!”顺子行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奴才们鱼贯而入。 满桌的珍馐美味,香气宜人。 李璟示意苏幕坐在身侧,眉眼间掩不住的笑意,烛光下的人啊,宛若清风明月,即便一身简装,亦遮不住满身芳华。 远远的,周南吸了吸鼻子,来之前就啃了个大饼,这会闻着不远处飘来的香气,肚子里咕噜噜的直叫,真真惨绝人寰。 周南喉间滚动,扭头看自己身边的爷……比起饿肚子什么的,似乎自家爷的处境,更惨一些,毕竟一个浅在肌理,一个深在内心。 屏住呼吸,沈东湛觉得这辈子都没如此狼狈过,居然伏在墙头看着苏幕陪太子用饭,这是什么道理? 好在,李璟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苏幕只当自己是来吃饭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太子爱怎样就怎样罢,好好吃饭,吃完就走,多简单的一件事。 偏偏…… 李璟忽然取出了一支玉簪,“苏幕,你救过我多回,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只玉簪,其实很早就想给你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而你对我……亦是诸多抗拒。” “奴才受不起!”苏幕正欲起身行礼。 李璟,当下摁住了她,“别动!” 苏幕:“……” 下一刻,李璟已经取下她玉冠上的簪子,替换上自己的白玉簪。素洁的白玉簪上雕着精致的缠枝牡丹花纹,玉质极好,触手生温。 苏幕无法拒绝,毕竟这是太子殿下所赐,亦是太子亲自戴上去的,摘下来便是大不敬。 虽然李璟口口声声,让她不要把他当成太子,但是在苏幕眼里,太子就是太子,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既定的事实。 她可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这样大不敬的把柄! “甚是好看!”李璟细细的打量着她。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以玉冠束发,不苟言笑时倒是生出了几分清冷。 “多谢太子殿下!”苏幕敛眸,算是谢礼。 好在除此之外,李璟并未有过越矩的行为,只时不时的为苏幕添菜,极尽关慰之能。 墙头。 周南皱眉,“爷,卑职记得您当时在甄宝斋似乎也定了一顶玉冠……”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 周南:“……” 说说,也不行?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安安分分的吃饭,目不斜视,将“食不言寝不语”的策略,贯彻到了最后。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幕刚放下筷子,李璟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走。” 苏幕愣怔,“殿下?” “别说话,跟着来就是。”李璟自认为已经放下了身份,连自诩的“本宫”都未曾提过,在她面前,只以最寻常不过的身份,与她相处。 苏幕没办法拒绝,任由李璟抓着她的手,领着她去了后院。 “爷,还跟吗?”周南问。 话音刚落,身边一阵风过,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身影。 周南:“……” 行,知道了! 后院内黑漆漆的,苏幕眉心紧皱,不知道这李璟到底想干什么? 须臾,李璟松开她的手,“苏幕,你且看着。” “殿下想让奴才看什么?”苏幕不解。 李璟没说话,边上的顺子快速递上火折子。 一盏花灯,照天明。 两盏花灯,照路明。 三盏花灯排排站,且问姑娘等何人? 苏幕站在檐下,立在台阶上,瞧着李璟拿着火折子,将左右两边悬在树桠上的花灯,悉数点亮,驱散黑暗,换得斑斓的光亮。 “好看吗?”李璟站在光亮中,回眸笑看着她,“苏幕,喜欢吗?这些东西,都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只顾着办差,甚少有过这般安静闲暇的时候,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安静的美好,最适合你!” 苏幕,好静。 “苏幕?”李璟提了一盏花灯近前,默默的塞进了苏幕的手里,“那年你救我于寒水之中,险些殒命,我铭记在心,从不敢忘。你可知我这番心思,存来已久,在宫里说着,你总觉得我是虚情假意,如今远离宫廷,你可信我?” 苏幕没吭声,只是瞧了瞧手里的花灯,又瞧了瞧眼前的李璟,脑子里浮现的,是沈东湛的那番话:不知这李璟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有了心思? 忽然间,天空一声炸响。 烟火绚烂,色彩斑斓。 苏幕不自觉的抬头,瞧着天空上绽开的烟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花灯。 如今不是元宵也不是中秋,这场烟火是李璟特意为她放的。 她仰头看着烟火,他只抬眸看着她。 墙头,一身黑衣的沈东湛默默的扯上了遮脸布。 周南一瞧,心头顿觉不妙,“爷,这不是没事吗?” “废话!”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这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 周南想了想,没亲上没抱上,发乎情止乎礼,怎么看都是相安无事啊!左不过,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太过奇特,对着杀人不眨眼的苏千户,也敢这样……委实令人费解。 换言之,胆子真大,是个不怕死的好汉! 与,他家爷一般无二! 所幸最后,沈东湛也是理智当头,没有冲动。 如顾西辞所言,烟花散尽,李璟便放手让苏幕回去了,仿佛就是想让她高兴高兴,将一个男子对于女子的倾慕,展现得格外清楚明白。 苏幕提着花灯,回到自己的小院,进了门便将花灯递给了年修,“挂起来!” 花灯不好肆意处置,免得到时候李璟问起来,不好交代。 “是!”年修如释重负,“还好,太子殿下什么都没做。” 苏幕面色沉沉,“他把不该做的,都做了!” “爷?”年修一怔。 苏幕拂袖坐在镜子前,“如此一来,煜城内外的官员,乃至于随行的诸位大人,要如何看待太子与我?太子这么一闹,等于斩断了我所有的退路。” 这就是最直白的宣告,她苏幕就是太子李璟的人。 “督主原就扶持太子,这并无不妥。”年修还是没想明白。 苏幕摇摇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落在那支碍眼的白玉簪上,“东厂是东厂,东厂是义父的,而我……只是我。” 年修心下一怔,隐约明白了些许。 沈东湛疾步进门,一身黑衣尚未褪却,大步流星的行至苏幕跟前。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搁在了桌案上。 苏幕:“……” 年修:“……” 周南:“……” 沈东湛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以后就戴这个!” 第333章 是我,害死了江家的人 还真别说,苏幕自个都有些懵逼,没料到沈东湛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枚簪子罢了,且她平素办差都是以发带为主,谁还摆这排场,弄个发冠戴着东奔西跑。 是以,就算李璟以白玉簪相赠,对苏幕而言没什么打紧的,偶尔进宫的时候戴着便罢了,平素爱放哪儿就放哪儿。 无用之物,何必上心? 可谁知道,沈东湛却上了心,还上了真心。 “这就顺眼多了!”沈东湛自顾自的说着,弯腰凑到苏幕身侧,瞧着镜子里的人,唇角轻勾,透着一股子小得意。 苏幕觉得自己可能最近太累了,有些眼花罢,堂堂沈指挥使,与一支簪子较劲,还较得那么起劲,仿佛带了几分孩子气,哪儿还有平素的威严肃杀之气。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瞧着发冠上的玉簪,虽不及太子所赠的莹润洁白、触手生温,却也是上好的料子。 到底是齐侯府世子,不是好东西不上身。 “瞧着不顺眼的东西,那便摘了去。”沈东湛的双手,搭在苏幕的肩头,“以后就用这个。” 年修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周南一把拽出了房间。 “你拽我干什么?”年修愤然。 周南赶紧合上了房门,“跟着你家爷这么久了,便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我家爷和苏千户要说点体己话,不方便外人在场?” “体己话?”年修扯了扯唇角,“你脑子没毛病!” 周南轻呵,“脑子没毛病,心里有病。” 年修:“……”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对此,沈东湛倒是颇为满意,可见方才那两句训斥是有效果的。 “与其把心思放在这点事儿上,还不如想个法子,要如何才能逼无弦现身,查出江府的事情。”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桌案旁走去。 沈东湛倒也没闲着,“李时归已经去找江利安了,关于江府的真相,还会远吗?” “你都知道了。”苏幕并不诧异。 东厂能盯着,锦衣卫自然也会盯着,左不过这厮素来喜欢捡漏。 活,都是东厂干的。 好处,锦衣卫半点都没少得。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约的是月上柳梢头。”沈东湛当然知道,别看李时归一把年纪,这老小子实际上一点都不老实,此前的确对煜城有所作为,但后来……退隐并非只是因为大病一场。 手脚不干净的人,到死都不干净。 “时辰还早。”苏幕倒了两杯水,瞧一眼窗外的夜色,心里略有些期许。 他们,会说什么呢? 无星无月,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有马车在府衙后巷停下,紧接着便有人影快速上了马车。 如上次这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穿梭在街道上。 车内。 李时归幽声轻叹,“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找你。” “怎么了?”江利安一怔,转而便明白了过来,“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去找你的事儿,我业已知晓,只是……你没说?” 李时归摇摇头,“正因为什么都没说,反而惹上了灾祸,我的孙儿差点被碎落的屋瓦砸伤,我的儿子亦险些被马车所撞,这是什么把戏,你不会不懂?” “东厂!”江利安岂会不懂,“最是不择手段,最是心狠手辣。” 李时归扶额,“这只是开始,以东厂的手段,不日就会变本加厉,如今尚未伤人见血,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他是真的怕啊! 活到了这把年纪,最想看到的,无外乎阖家团圆,儿孙绕膝。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关于这事,江利安也是无能为力。 “唉!”李时归又是一声长叹,“你该知道,这件事若是揭开,也许咱们都得玩完,但只要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在,便会没完没了的纠缠。” 江利安点点头,“我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现如今咱都没办法,一个东厂就够难缠了,还加上一个锦衣卫!之前是你说的,只要找回税银,救回太子,他们就会离开,可我瞧着他们现在的样子,不查出真相,怕是不会离开煜城。”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快点离开。殷都!山高皇帝远,回到了殷都,他们就不会再惦记着煜城的事情,饶是有所惦记,鞭长莫及亦是无可奈何!”李时归瞧着他,“得想个法子。” 江利安已经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件事原就是我对不住江家在先,我……” “你闭嘴!”李时归低喝,“你要命了,现如今还敢说这个?眼下有个法子,咱们合计合计,清算煜城内的所有知情人。” 江利安骇然起身,许是起得太着急,脑门“砰”的磕在了车壁上,疼得他直捂着脑门,说不出话来,“你、你……” “急什么?”李时归冷喝,“坐下!” 江利安坐回原位,可劲揉着自个的脑门,疼得直倒吸冷气,“我能不着急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清算所有知情人,呵,十多年了,该死的都死了,知道皮毛早就忘了这事,你还要做哪门子的清算?如今,知道最多真相的,无外乎是你我二人。那么,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 “唉!”李时归捂着脸,“十多年了,十多年了,这事就跟刺一样,扎在心里,怎么都忘不掉,没想到我这都快进棺材了,还会有旧事重提的那一天!” 马车停下,此番二人倒是没有分头走,许是因为没能商议出个结果,又担心马车在附近一直转悠会惹人注意,便进了一旁的小酒肆。 酒肆靠近花街柳巷,天亮之前,生意都是极好的。 内里,人不少。 李时归和江利安坐在边角落里,此处还算安静,不似正堂内嘈杂,推开窗就能瞧见外头的花楼里,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以及男子寻欢作乐的呼声。 “唉!”江利安合上窗户,隔绝了外头的声响,“李老,要不然……还是松口?” 伙计上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快速转身去招呼别桌的客官。 李时归环顾四周,眸色微沉,“松口?落在了朝廷的人手里,你觉得还会有好下场?包括你我,还有咱们的九族,都得跟着死!若是将那人供出来……你想想当年府衙的官吏都是怎么死的?还有跟江府有关的人,哪个不是以暴毙之名上报的?” 闻言,江利安端起杯盏狠狠灌了一口酒,“我、我……” “你我死不足惜,大不了一条命,可你忍心看着家中亲眷,都赴江府的后尘,死无全尸,死后无人收尸,变成乱葬岗的一员?”李时归抿一口酒,跺了跺手中的筷子,往嘴里夹了一粒花生米。 两杯酒下肚,江利安眼睛都红了,“我原本可以阻止的,可我、我胆怯、退缩,连去通风报信的勇气都没有,还私扣住了报信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江家的人。江家这笔血债,我责无旁贷!” “报信?”李时归摇摇头,“你还想报信?想想舒怀远的下场!” 江利安握着杯盏的手,骇然僵在半空,喉间止不住滚动了一下。 “舒怀远试过了,可最后结果呢?”李时归问,“他是要去报信的,最后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死得何等凄惨,你是亲眼看到的。报信?呵,你敢吗?” 江利安微颤着手,放下了杯盏,沉沉的垂下头。 敢吗? 彼时,他刚到煜城没多久,人生地不熟,而且骨子里的懦弱,让他根本不敢站出来,尤其是见到了舒怀远被杀的画面,他…… “我、我决定了。”江利安握紧手中杯盏,鼓足勇气抬头,“士有风骨,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屈,江家的废墟也是我心里的废墟,我……我打算……” 忽然间,江利安猛地僵直了脊背。 李时归望着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下一刻,江利安冷不丁一口黑血涌出唇,惊恐的瞪大眼睛,瞧着手中的杯盏,却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子一歪,怦然倒地。 刹那间,整个酒肆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悉数投射而来,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啊,死人了……” 第334章 薛涛是谁? 苏幕原是想往里面冲,但最后却被沈东湛摁住,“这是江府的事情,你暂时避嫌,免得到时候真的查起来,会查到你的头上。这里交给我,你待会再进去,东厂和锦衣卫必须分开行事,不能凑在一起,惹人怀疑。” “好!”苏幕退后两步。 沈东湛率先带着人冲了进去,只一眼地上的江利安,便顿觉大事不妙。 “爷,怕是不行了!”周南伸手去探江利安的脖颈大动脉。 动脉跳动迟缓,估摸着是要不行了。 “江大人?”沈东湛心下大惊,瞧着江利安唇角的黑血,显然是中了剧毒,“把人都带下去,谁都不许离开酒肆半步,违者重罚!” 周南行礼,“是!” 手一挥,锦衣卫包围了整个酒肆,将所有食客都驱至于一旁的酒屋内,不许任何人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解毒丸只能解刚入之毒,心脉未曾浸染之时,但是江利安所中剧毒,极为阴狠,已然漫至心脉,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来不及了!”沈东湛心下微沉。 恰这时,周南疾呼,“李老大人?” 桌案上,还趴着一动不动李时归,此刻亦是口鼻出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得……好似也快不行了,难怪江利安这边出了这事,他竟半点动静都没有。 如今看来,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救人!”沈东湛一声令下,周南便让人将一旁的桌椅拼凑在一处,把李时归抱到了桌案上平躺着,大夫……稍后就到。 眼见着差不多了,苏幕领着人从外头冲进来。 “江大人?”沈东湛面色铁青。 江利安只剩下出的气,已然快不行了,口鼻处不断有黑血涌出。 “江利安!”苏幕近前,伏在他耳畔低语,“告诉我,江家灭门的幕后黑手是谁?” 江利安直勾勾的盯着她,已然弥留。 “说清楚,我爹娘到底是为什么死的?”苏幕咬牙切齿,在窗外听到那些话,她恨不能剁碎了眼前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是因为无疆吗?” 江利安瞪大眼睛,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苏幕眦目欲裂。 若不是沈东湛极力克制着她,只怕苏幕真的会亲手宰了江利安。 “薛……薛……”江利安死死的抓住苏幕的手,“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是,江利安能说的,也仅仅如此。 “断气了。”沈东湛握了握苏幕的手腕,“冷静点。” 苏幕眸色猩红,紧咬着唇瓣。 冷静? 换做是谁,怕是都不能冷静? “线索断了。”苏幕嗓音有些哽咽,“断了……” 沈东湛摇头,瞧着死去的江利安,目色沉冷至极,“至少目前为止,咱们有两条线索,一是舒怀远早在十多年前可能就死了,二是江利安口中的薛涛。” “爷!”周南疾步过来,“是剧毒,好在李老大人所食不多,暂时稳住了毒性,但是必须及时找到解药,否则……他年岁大了,怕熬不过去。” 江利安已经死了,李时归断然不能再有所闪失。 “酒中有毒!”年修提着酒壶过来,“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奴才会挨个盘问过去。” 苏幕站在那里,眸色冷到了极点,“查!务必给我吐出实话来!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朝廷的官吏都敢杀!” 江利安可是煜城守官,居然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毒杀在酒肆之中。 不只是江利安,还有李时归。 先后两位煜城守官中毒,此事非同小可,苏幕和沈东湛第一时间上报太子李璟,关于毒杀之事,李璟心惊肉跳,忙下令彻查。 今儿能杀煜城守官,明日也能杀他这太子。毕竟,毒之为物,无影无踪,谁知道哪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江利安的尸体被抬回了府衙,放在了停尸房内。 仵作验尸,证明乃是江湖上的剧毒,三步倒。 “这种东西最是阴狠毒辣,无色无味。”仵作解释,“掺合在酒中,更能杀人于无形,江大人食用太多,腑脏受损严重,不过……卑职在江大人的腿上找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说着,仵作掀开了尸布,指了指江利安腿上的痕迹。 “这腿上的痕迹,像是指甲挠的?”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仵作,“好像是字?” 仵作颔首,“生前的痕迹,但是因为用力过猛,所以留下沉重的痕迹,其后江大人毒发身亡,导致这痕迹清晰的留在了他的腿上。卑职瞧着,是字,像是薛涛?” 苏幕凑近了细看,细想着当时江利安已经毒发,自知命不久矣,晓得……多半是因为江府的案子,所以就把重要的线索留下。 以当时江利安的角度,这两个字虽然比划凌乱,但若是仔细的凑一凑,还是能看清楚的。 薛涛? 薛涛…… “薛涛?”苏幕顾自咂摸着,“薛介?” 沈东湛骇然盯着她,“你说谁?薛介?” “无弦老道,对付完了定远侯府之后,就对国公府下了手,要薛介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后又来了这煜城……”苏幕呼吸微促,“国公府?薛介?!” 沈东湛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国公爷薛介,就是江大人之前提及的好友——薛涛?江府事发当夜,薛涛灌醉了江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无疆最新章节地址: 无疆全文阅读地址:/read 无疆地址: 无疆手机阅读:/read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4章 薛涛是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无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335章 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没有证据的猜测,始终是猜测,苏幕和沈东湛意见一致也没用,他们必须掌握十足十的证据,才能去找国公爷薛介。 “说起来,国公爷薛氏委实出得奇怪,听说是突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功勋,会被皇上封为国公爷。”沈东湛此前倒是没觉得什么,如今想来,全是可疑之处,“你说,这会不会和十多年前,江府灭门一案有关?” 所谓功勋,不过是踩着累累白骨、青云直上的假象。 苏幕不敢想象,有人的满门荣耀,是拿自己满门的血来染红的,若是如此,真真该死,薛家满门都该死! “眼下没有证据,你先别着急,咱们再查查。”沈东湛道,“既是到了煜城,便算是落叶归根,从根查起。” 苏幕回过神,只能沉着脸点点头。 事到如今,她除了冷静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从十多年前,江府灭门那日开始,她苏幕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权利,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可还有别的什么线索?”沈东湛问。 仵作摇摇头,“暂时没有,卑职会重新再验江大人的尸体。” “好!”沈东湛叹口气,领着苏幕往外走。 今儿夜色太沉,无星无月,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宛若瞧不见光明在何处,如同人心之冷。 “等找到牛鼻子老道,也许事情就能明了了。”沈东湛侧过脸看她,“为什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呢?苏幕,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苏幕顿住脚步,扭头回应着他的眼神注视,“沈东湛,你想过没有,国公府如果是因为我江家而得了这爵位,那这背后主使者,可能就是……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想过。”沈东湛如实回答,“从你怀疑薛涛就是薛介之时,我便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我想不明白,煜城江府与殷都皇宫里,有什么牵连?若然是帝王降罪,大可一道圣旨抄家灭族,为何要这般悄无声息?” 要知道,帝王降罪远比这样灭门,更能震住人心,更能斩尽杀绝。 “许是,为了无疆那个方子!”苏幕叹口气,“这东西我只听我爹提起过,至于干什么的,委实不知。” 沈东湛皱眉,“便是你一直追查舒怀远的缘故?” “武林盟追杀舒怀远一家,不就是冲着无疆去的吗?我当时救了舒云,就是为了等舒怀远出现,我可不相信他已经死了。”苏幕固执的觉得,舒怀远还活着。 沈东湛狐疑的看着她,“方才李时归和江利安的对话,你都没听清楚吗?舒怀远死了,他已经死了,也就是说舒云的父亲,可能不是你、你认知里的那个舒怀远。” 也就是说,苏幕可能搞错了,舒云跟舒怀远,其实没什么关系。 人有同名,偶尔误撞。 “不!”苏幕摇头,“舒怀远一定还活着,连少离都察觉到了舒云的不对劲,肯定不会弄错的,舒云肯定是舒怀远的人,肯定是!” 沈东湛知道,她陷入了一个怪圈,舒怀远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精神寄托,若是没有这个人,若是没了舒怀远,苏幕便不知道,还能向谁讨回这笔血债了。 这,也算是另一种自欺欺人。 “现在,唯一能保住的便是李时归。”沈东湛转了话题,“他若是也死了,那这件事就更棘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仵作既说三步倒是江湖之毒,保不齐跟五毒门有关!” 苏幕摇头,“我倒是觉得,可能性不大,吾谷已经让人把当时在酒肆里的人,全部严加盘问,若是真的有五毒门的人,早就闹腾起来了。” “不是五毒门,难道是武林盟吗?”说起这个,沈东湛还真的觉得有些奇怪,“你发现没有,武林盟好久没动静了,如今反复折腾的只有这帮不知死活的五毒门。” 苏幕眉心微蹙,“你是说,武林盟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密谋什么大事?” “我只是觉得太过安静了,一开始要找无疆的是他们,把舒怀远找出来,把舒云送到你眼皮子底下的,也是他们。”沈东湛意味深长的说,“现在却一无所踪,消声觅迹,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之前,苏幕觉得自己救下舒云,乃是巧合。 如今听沈东湛这么一说,她竟生出了几分被算计的感觉。 “把舒云,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苏幕仔细咂摸着这句话,“你的意思是,武林盟其实是在帮江家?” 沈东湛叹口气,“谁知道呢!这帮江湖人,行事怪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没给你添堵,全然不似五毒门这般阴邪。” “走,先去李家看看。”苏幕道。 李时归被救治之后,当即抬回了李府,这会由两位大夫轮流守着,免得再出意外,府内交给东厂,府外则由锦衣卫看着。 整个李府,内三层外三层的守卫,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璟惶惶不安,在寝殿内来回的走着,这下子便是美人当前没了什么性质,将人全部赶了出去。 顾西辞知道,他这是害怕,害怕这种事会落在自个的头上。 “太子殿下!”在李璟绕着屋子走第十圈的时候,顾西辞开了口,“您只管放心,行辕内安全至极,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精锐驻守,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李璟咬着牙,“江利安是煜城知府,连他都在酒肆里被杀了,你让本宫如何不惧?罢了,反正税银已经找到,水寇也都悉数被擒,本宫觉得还是要早些回去才好。” “税银还有三箱没有找回来。”顾西辞道,“怕是皇上问起来,不好交代。” 这毕竟是国库的东西,哪能说丢就丢了?而且现在这么一走,三箱税银就别想再找回来了。 “不就是三箱税银吗?”李璟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难道比本宫的命还重要?” 顾西辞行礼,“贼人明知道殿下就在煜城,还敢如此有恃无恐的杀了江大人,就说明压根没把您放在眼里,若是朝廷知道……怕是有碍于太子殿下,您的威望啊!其次,不日皇上知道煜城守官被杀一事,责问起来,太子殿下该如何回答?” “这……”李璟愣怔。 顾西辞又道,“殿下可安心留在行辕内,此事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全权查办,若是真的查不出来,到时候殿下也可推诿一番。若是查都不查,就打道回朝,到了皇上跟前,可就是两码事了!” 查不出和不查,的确是两码事。 查不出,是能力有限。 不查,则是胆色问题。 身为太子,理该胆色过人,有所担当。 “那此事交给你!”李璟道,“本宫信你。” 顾西辞行礼,“是!” 出了行辕,云峰有些犹豫,“公子,这事不简单,您确定要掺合进去?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有头绪,您去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少废话,去李府。”顾西辞登上马车。 云峰点头,坐在了车前,驱车前往李府,“此前您设了一场宴,也没见着人感激您呢!” “我需要他们感激吗?”顾西辞坐在车内,“看懂彼此的心,比什么都重要。有时候,感情这东西就是要旁人推一把,才能进一步。” 云峰叹口气,“您是没瞧见,沈指挥使进苏千户的院子时,那脸色黑得……就跟天底下人都欠了他银子似的。” “无需看见,知道就好。”顾西辞道,“这事揭过,不许再提。” 云峰颔首,“是!” 折扇敲在掌心里,发出“嗒”、“嗒”的声响。 顾西辞低眉手中的折扇,低声呢喃,“我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会不会后悔……可来日,这兴许就是保全她,最好的一条退路,你莫要怪我!” 马车停在李府门前。 顾西辞下车的时候,瞧了一眼周围的锦衣卫,包围得这么严实,甚好。 “公子。”云峰搀了一把。 顾西辞拾阶而上,抬步进了李府。 人,都在后院,围拢在李时归的病房内外。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李时归的性命,只有他活着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以及曾经发生在江府的旧情。 可大夫很是迟疑,“李老大人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像是年轻人,毒虽然控制住了,但是想要完全排出体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至于何时醒来,这就难说了!” 满屋子的老弱妇孺,哭哭啼啼的。 苏幕在檐下站着,瞧着出来的沈东湛,“脸色不太好,可见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夫说,命是保住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沈东湛负手而立,站在她身边。 苏幕早就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转头冲底下人吩咐,“留一个李家人在屋内伺候,其他人全部赶出去,谁敢有异议,拖出去,打!” “是!”东厂的蕃子快速进了屋子。 不多时哭声愈响,紧接着李家人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下老家仆在内里伺候着。 “都给我闭嘴!”苏幕一个眼神过去,众人哭声骤歇,“别让我听到一声响,若是惊扰了李老大人的静养,就别怪我不客气。” 音落,妇人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拖拽着孩子离开院子。 东厂都是疯子,都是刽子手,谁能不怕? 不过,李家儿郎而是留了下来,是沈东湛让他留下的。 李时归就一个儿子,名,李重君。 “李公子。”沈东湛问,“你父亲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常?” 李重君心有余悸,当即行礼,“回指挥使的话,父亲近来与平素无异,只是听伺候的老奴说,家父这两日睡得不好、进得不香,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李老大人与大人,交情匪浅啊!”沈东湛又道。 李重君点点头,“江大人初来煜城的时候,蒙父亲手把手教于煜城公务,所以对父亲如同恩师一般,感恩在心,颇为敬重。” “你若不说实话,怕是很难找到凶手,若是对方再来一次,你觉得你爹这把身子骨,能撑得住吗?”苏幕轻哼,“就这点把戏,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戏耍?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李重君吓得“扑通”跪地,瞬时身子剧颤,“不敢!” “不敢?”苏幕勾唇。 忽闻刀剑出鞘之音,刹那间寒光迸溅。 “慢!”沈东湛疾呼。 若非他及时扣住了苏幕持剑的手,只怕她这一剑下去,李重君就得身首异处。 身子一软,李重君瞧着近在咫尺的青锋剑,当即瘫在了地上,面色煞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瞬时而下,“别别别杀我,别杀我!苏千户饶命,苏千户,我、我我说!我说!” “不见棺材不掉泪!”苏幕冷嗤。 反手间,收剑归鞘。 她居高临下的抱剑在怀,将身形立得笔直,周身杀气毕露,不曾收敛分毫,只听得她音色飒冷的匍出一个字,“说!” 沈东湛的舌抵了抵后槽牙,不紧不慢的退到一旁站着,冷眼旁观。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第336章 被藏起的秘密 李重君“砰砰砰”的磕头,谁不知道东厂阉人没有心,素来杀人不眨眼,若是真的得罪了东厂,其后果不是李家可以承受得起的。 “还不赶紧说?”周南在旁边多了一嘴。 李重君忙道,“就在不久之前,我瞧见爹的书房里来了一人,穿得一身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他进了书房之后,爹便快速合上了房门,也不知道二人在密谋何事?” “书房?”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 沈东湛还真的没在意李时归的书房,毕竟一个闲赋在家,辞归乡里十数年的老大人,能有什么秘密呢? 如今看来,真是诸事不可臆断,还是要小心为上。 “是!”李重君连连点头,“平素,府上安静,没什么人来,所以那天夜里冒出这么个人来,我就留心多看了两眼。这人面上很生,我瞧着不像是附近的人,而且有点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黑的缘故?” 沈东湛近前一步,“你是说,此前没见过这人?” “不曾见过。”李重君很是肯定的摇头。 苏幕眸色沉沉,“他们在房间里做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李重君磕头,“爹素来不喜欢我们靠近他的书房,说是里面有太多的孤本,万一被我们弄坏了,他会心疼。” 苏幕冷着脸,“带我们去书房。” “是!”李重君赶紧起身,抬袖拭汗,慌慌张张的领着苏幕和沈东湛,去了自家老父亲的书房,“两位爷,这边请!” 李时归的书房,瞧着与寻常书房无恙。 苏幕扫一眼满屋子的书架,眉心微凝,瞧不出所以然。但沈东湛不一样,屋子里的书籍确实不少,但你要说是孤本,他还真是没瞧出来。 “你先出去!”沈东湛道。 李重君如获开释,赶紧行礼退出了书房。 有周南在门口守着,沈东湛倒也放心。 “你发现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环顾四周,“都是书。” “废话!”苏幕在屋内绕了一圈,“我又不是瞎子,有眼睛会看。” 沈东湛随手拿了一本可不是什么孤本,随随便便在街上就能买到。这个书房里肯定有秘密,也不知道李时归到底在干什么?” “说明他心虚,连家里人都不放心,严守着这个书房。”苏幕蹲下来,瞧着书架下的痕迹,“像是有挪动过!” 指关节轻叩,发出了低哑的脆响。 “空心的?”沈东湛眉心紧蹙,“找找看,哪儿能打开这机关。” 苏幕起身,二人快速查找着周遭的痕迹,然则奇怪的是,居然找不到机关在哪?一切都安然无恙,无迹可寻。 明明书架有问题,竟然找不到线索? 外头,忽然传来动静。 周南轻叩房门,继而快速进门,“爷,顾公子来了。” 闻言,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 “定然是太子授意。”沈东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太子肯定对“江利安被毒杀一事”怕得要死,不敢踏出行辕半步,于是乎就授权顾西辞,着顾西辞配合东厂和锦衣卫,全权查察此事。 苏幕敛眸,“既是太子授意,自然无法拒绝。” 言外之意,何其清楚。 沈东湛冲着周南使了个眼色,周南会意,行礼退出了房门。 外头,顾西辞老老实实的站着,仍是那副温和如玉的模样,静静等着内里的回话。 “顾公子!”周南拱手,“既然您是太子授意,查察此事,卑职不敢拦着您,您进去便是,只是……” 说这话的时候,周南瞧了云峰一眼。 顾西辞会意,回头冲云峰叮嘱道,“你在外头等着,莫要进来。” “是!”云峰行礼。 顾西辞提了摆子,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内,沈东湛和苏幕好整以暇的瞧着他。 “听说李老大人的书房里,有不少孤本,我瞧着……好似不然。”顾西辞环顾四周。 苏幕勾唇,“到底是读书人,一眼就瞧明白了。” “这屋子里,怕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顾西辞取了一本书,随手翻着,这倒是跟之前沈东湛的样子,很是相似。 沈东湛叹口气,“废话少说,找机关!这书架,有问题。”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事实证明,这句话是有一定的道理。 尤其是,这三个并非真的臭皮匠。 沈东湛挪动,整个书架便开始缓缓移动,紧接着一个黑黝黝的口子便展露在三人面前。 “果然是有名堂!”苏幕率先进入,其后是顾西辞,最后是沈东湛。 一人前行,一人殿后。 顾西辞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有点多余。 密道不深,延伸向下,其后是密室,但密室的大门是上了锁的。 “我来!”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 总归不好砸了这门锁,所以得另想个法子。 “你会开锁?”苏幕一怔。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鞋底抽了一根针出来。 苏幕:“……” “看样子,沈指挥使没少干这事?”顾西辞满心诧异,这伎俩可不是沈东湛该有的,当属于街头混混,又或者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惯用之道。 沈东湛不吭声,猫着腰,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门锁。 “真没瞧出来,沈指挥使还会这一招?”苏幕推开石门。 沈东湛默默收了针,“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总归要万事俱备,免得出了什么事,便措手不及。”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密室很是宽敞,而且分为里外三道门,外头进来之后,还得继续开锁。 “这都快赶上府衙的库房了!”苏幕沉着脸,“一个辞官回乡的人,居然在家里造了这么一间密室,防守还如此严密,到底是何居心?” 第二层的锁被打开的时候,三人皆是一怔。 满室都是箱子,整整齐齐的,排了两排,最内的一层还叠成了两层,也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顾西辞上前打开,周遭烛光摇曳,瞬时晃了他的眼,惊得他当下别开头,未敢直视。再回过神来,沈东湛和苏幕已经近前。 满箱子的金银珠宝,内里还藏了一颗夜明珠,难怪方才这么晃眼睛。 沈东湛打开了另一个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满目银光。 “这么多银子?”苏幕愕然,转身也打开了一个箱子,“还是银子……” 三人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曾以为的淡泊名利,急流勇退者,不过是假象。 隐藏在假象之下的,是利欲熏心,还有贪得无厌。 “这总不会是他自己挣的?”顾西辞瞧着二人,“至少,我看着不像!” 一个耄耋老人,居然藏着这么多银子,且依他此前的俸禄来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李重君只是衙门的一个主簿,官位微小,不足以如此。”沈东湛道,“而且,据我所知,李家自诩书香门第,只有一间书铺作为营生,但是经营不善,所以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笔财富。” 苏幕轻嗤,唯有四个字:“不义之财!” “最后一道门,试试看!”顾西辞道。 沈东湛倒是神乎其技,最后一道门虽然颇费心思,但还是被他打开了。 “你这本事,来日不当锦衣卫的指挥使,也能混口饭吃。”苏幕免不得调侃他两句。 顾西辞抿着唇笑。 “何止啊,我还能养家糊口呢!”沈东湛一用力,最后一道石门被重重推开。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伴随着尘灰嗖嗖落下。 三人慌忙拂袖挡开灰尘,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待尘埃落地,密室内的一切,悉数呈现在三人面前。 苏幕骤然僵在原地,紧咬着牙根,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握得咯咯作响,瞧着眼前的一切,她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这儿……”沈东湛款步踏入,“怎么有点怪怪的?” 环顾四周,既没有外头的金银珠宝耀眼,又不是藏着什么珍品之处,入目虽有些文玩古物摆在墙边的桌子上,但……瞧着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最为奇怪的是,密室正中央的炼炉。 “像是药炉?”沈东湛绕着炉子走了一圈,足足一人多高,两人合为而不拢,这么大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里? 顾西辞的手,轻轻落在了药炉上,音色沉沉,“这是……丹炉。” 第337章 世事无常螳捕蝉 “丹炉?”沈东湛一怔,“你到时候认得清楚。” 顾西辞神色凝重的望着偌大的丹炉,掌心轻轻摩挲着丹炉上镂纹,“丹炉和药炉很是相似,但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久病成良医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丹炉,是我家的。”苏幕瞧着二人,“我爹的!” 沈东湛骤然绷直了身子,“你说什么?江府的东西?” 既是江家之物,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原以为,家里什么都没了,一场大火,屋舍倾塌,还能留下什么呢?如今看来,是我低估了人性的恶,忘了人的劣根性。”苏幕裹了裹后槽牙,眸色狠戾,“贪婪!” 贪这一字,乃万恶之源。 “江府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且没有任何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说明这东西是在起火之前被搬出来的。”沈东湛打量着周围的所有物件,“李时归得你父亲救治,捡回一条命,其后便辞官,原以为是心灰意冷,如今看来是闻风而避,将烂摊子丢给了江利安。” 苏幕点头,这会倒是冷静下来了,只觉得沈东湛所言甚是有理。 “现如今江利安被毒死,李时归亦是中毒昏迷,那就是说……”苏幕眉心紧蹙,“煜城之内,还有知情者,且时刻留意着江府的案子。” 顾西辞摩挲着指尖,“杀光知情人,是瞒住真相最直接的方式。奇怪的是,谁能有如此本事,威胁甚至擅杀煜城知府,朝廷守官?覆灭江家,其背后势力的尊贵,可以想象!” 身份地位,定在知府之上。 “国公爷薛介!”苏幕冷然。 顾西辞摇摇头,“一个手无实权的国公爷,连皇帝跟前都甚少露面,靠着爵位混吃等死,苏千户觉得他有这般本事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幕问。 顾西辞把玩着手中折扇,“在下以为,国公府只是个幌子,若是真的有人要查江府之事,必定会查到国公爷的身上,如此一来……这幕后之人反而容易清算江家余孽。” “你是说,那就是饵?”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顾西辞瞧着周遭的摆件,“难道不是吗?要不然,凭什么让一个无功无碌之人,光明正大的坐在国公爷的位置上?国公爷其实心里清楚,所以自打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日夜闭门不出,生怕被江家的人寻仇追杀。”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薛介深居简出的缘由。 迄今为止,即便是殷都城内的官员,也甚少见过这位国公爷,只知道叫薛介,只知道皇帝颇为重视,寻常不许任何人招惹国公府,其他的……委实一无所知。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棋子罢了! “皇帝!”苏幕狠狠闭了闭眼。 对此,顾西辞摇摇头,“不见得!国公爷的位置,是皇帝给的,可很大程度上,皇帝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保护什么? 沈东湛的意见倒是与顾西辞一致,“皇上若是真的要覆了江家,完全可以找任何理由,一纸圣谕,抄家灭门,夷灭九族。” “不是皇帝,会是谁?值得皇帝如此大费周章,又是祭出薛介,又是封为国公爷,防着江家的后人寻仇?”苏幕不解。 沈东湛沉默。 顾西辞默然。 “先别想那么多,找找看,这里还有什么线索?”沈东湛回过神来。 三人在密室内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倒是没发现别的什么线索,这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都是江家的,但瞧着也没什么打紧的。 墙壁上挂着两幅画,皆是泼墨山水,风景秀丽无比。 “这两幅画,我得带走。”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 沈东湛点头,“不过……不是现在。” “我知道!”苏幕眯了眯眸子,“这两幅画是我娘留下的,是她最喜欢的画。” 沈东湛近前细看,“不像是名师大家之作。” “原就不是什么大作,只是我娘颇为重视,我时常见着娘亲对着这两幅画发愣,保不齐是娘亲的家乡,或者是记忆里的某个地方。”苏幕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顾西辞。 顾西辞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两幅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上的山水,苏幕难得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红得厉害,仿佛这上面,还残留着父母亲的温度。 久违的,家人的温暖。 从第三层密室里退出来,三人各自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经过第二道密室的时候,沈东湛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是上前将所有的箱子都一一打开来,彻底的检查了一遍。 在内层叠在最下方的箱子底下,沈东湛掏出了一锭银子。 苏幕和顾西辞急忙凑上前,呼吸微促的瞧着沈东湛,将银锭子翻个了个,屁股底下有略显模糊的融痕,痕迹还不是太旧,说明是近期融去了什么底下的印记。 三人面面相觑。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苏幕抬步朝着另一个箱子走去。 见状,顾西辞亦如此。 这些被融过的银锭子,都放在箱子的最底层,可见是特意隐藏的,见不得人的来路。 “税银?”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银子。 沈东湛点头,表示赞同。 “这就是证据!”苏幕抬步往外走。 回到架徐徐归为原位。 一声闷响,三人的心皆是往下一沉,谁能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多少人的性命都折在了这上头? “李时归不能死。”苏幕道。 沈东湛点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怪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沈指挥使的意思是,为什么江大人死了,而李时归只是昏迷,若不是他年岁大了,估计还不会这么严重?当时在场的就他们二人,酒肆内也没什么可疑之人,所以……”顾西辞扫一眼二人,“沈指挥使是怀疑,这是李时归的苦肉计?”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头,“人心难料,不有句话吗?姜还是老的辣。这老姜老姜的,保不齐也能辣死人。” “三步倒?”苏幕环顾四周,“李重君说,当时有人来过这书房,找李时归。若不是送药的,就是来密谋杀人的。” 顾西辞点头,“诚然如此。” “若是这样,那这李时归想杀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定是江利安此前就已经有了动摇,逼得李时归不得不下定决心除掉他。”沈东湛翻找着书桌,忽然瞧见了火盆里的灰烬。 四四方方,就那么巴掌大小。 屋内无风,且火盆搁在桌子底下,灰烬还保持着最初燃烧过后的痕迹,上面倒是没有半点书写过的样子。 再看火盆边上,隐约好似有什么粉末状痕迹。 “给我拿张纸过来。”沈东湛蹲在那里。 苏幕疾步捻了一张白纸,见着他如此专注,当下轻轻的递过去,免得刮起风,将痕迹吹飞。 沈东湛边上的铜剔子,将火盆边缘的粉末,一点点的掸在白纸上,尽量将动作放轻缓,待掸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裹起白纸,“待会让周南把这东西,交给仵作看看,是不是三步倒?” “如果证实是三步倒,这场好戏……可就有得看了!”顾西辞幽幽的叹了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无常螳捕蝉。” 关于李重君说的那个黑衣人,屋内并无任何可疑痕迹。 可见,此人非常小心。 “把这个,交给仵作查验,看看是什么粉末。”沈东湛将纸包递给周南,“你亲自盯着,不许假手于人,得到结果立刻报我!” 周南慎慎的结果,“是!” 不远处,年修火急火燎的跑来。 第338章 他,是真的死了?! “爷!”年修行礼。 苏幕立在檐下,“说!” “当夜酒肆里的所有人,奴才都一一盘问过了,无一例外,全都不是涉事之人。”说这话的时候,年修心里有些焦灼,“爷,什么都没问出来,是奴才没用!” 苏幕叹口气,“不是你没用,而是这件事原就不关他们的事。” 既然与酒肆里的人无关,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 “爷?”年修一怔。 苏幕抬手,“起来!” “是!”年修起身,“爷,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转而只有一个字,“等!” 等着仵作的消息,等着李时归醒来。 “来人!”苏幕一声令下,“房,一只苍蝇都不要给我飞进去,谁敢疏忽职守,杀无赦!” 底下人异口同声,“是!” 如此这般,免得证据被销毁。 李时归还没苏醒,李府内外重兵防守,进出必须得东厂和锦衣卫皆应允才行,否则所有人都得留在府内。 从李府出来,三人去了江利安的府上。 江利安的夫人元氏,抽抽搭搭的,话都说不齐全,倒是一旁搀着的嬷嬷,还算清醒,倒也能答上话来。 “老爷最近很是焦虑,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嬷嬷仔细的回答,“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谁来也不见。” 元氏点点头,眼眶红得厉害,自打江利安出事,她已经哭得不成人形,虚脱了,“昨儿夜里,老爷出去之后,好似有些犹豫。” “犹豫?”顾西辞问,“为何会犹豫?是预知要发生什么事?” 元氏也不知道,只是抹着眼泪道,“前两日,老爷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让我收好了,以后可能会有用得着的地方。昨儿夜里,出门之前,老爷又问了一句,东西还在吗?谁知道这一走,居然就是生离死别,我一个妇道人家……” 说到情深处,元氏又泣不成声。 “什么东西?”沈东湛问。 元氏抽泣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老爷交给我的时候,只叮嘱不要打开,所以……” “东西在哪?”苏幕问。 元氏由着嬷嬷搀扶,抬步往前走,“在屋里。” 东西是什么? 苏幕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诧异,江利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去见李时归的时候,就已经把某些重要的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妻子。 东西放在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沈东湛随手接过,眉心微凝。 元氏连连点头,哽咽道,“老爷当时给的,就这么个东西,我掂着有些轻飘飘的,也不知道什么什么东西。” “上了锁?”顾西辞这话一开口,便与苏幕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上。 沈东湛:“……” 这是真拿他当锁匠使唤?!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异样?”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盒子。 元氏摇摇头,“老爷的事情,我素来都不过问,只晓得他这些年一直与殷都某位贵人保持通信,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殷都?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居然,又扯到了殷都…… “你不知道这贵人是谁?”苏幕追问。 元氏还真的不知情,对于这事,江利安不曾与府内的任何人提起过,奴才们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进了江利安的书房,倒是不似李时归的书籍满目,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到处透着细腻之色,窗口的迎春还斜挂着,素雅又不失温馨。 当然,江利安的书房里没有什么密道、密室之内的,这仅仅只是江利安的个人书房。 桌案上还铺着纸张,显然是想写点什么,最后墨都磨好了,竟也没有下笔,笔尖上蘸了墨,搁在笔架上已被风干。 沈东湛捻起笔杆子,以指腹抵了抵笔尖,“走的时候,应该是想留下点什么?” “他应该是想说出真相。”顾西辞若有所思,“只可惜,没来得及。” 苏幕没说话,之前在酒肆外头,她是听到江利安所言的,所以顾西辞如此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江利安应该是想吐实。 只可惜……被人捷足先登,灭了口。 “打开这个盒子!”苏幕道。 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莫名觉得顾西辞和苏幕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打开!”苏幕眉心微凝。 沈东湛无奈,默默的抽出了针,“最后一次。” 回回都拿他当锁匠,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鲁班锁?”沈东湛一怔,“如此谨慎,定有名堂。” 可方才拿了盒子在手,轻飘飘的,里面不像是藏着什么奇珍异宝,但晃了晃,有些细碎的声响。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只听得“咔擦”一声响,锁扣终于被打开。 盒子里,真的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放了两封书信。 沈东湛狐疑的取出,打开第一个信封。 里面是折叠起来的画,瞧着不像是煜城的地形,且上面没有任何的标注字迹,说是地形图又不像是地形图,更多的像是泼墨山水画,只是道路的走势画得格外仔细。 “这像是在哪见过?”沈东湛转手递给苏幕。 苏幕眉心微凝,“这像是我娘喜欢的那两幅画。” 只不过,是把两幅画合成了一幅。 “这封信是什么?”顾西辞问。 沈东湛拆开第二个信封,一打开,真是触目惊心,满目嫣红之色,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信纸,而是血书。 字迹有些模糊,写得歪歪扭扭的,不太能瞧清楚,好在只有寥寥数语。 “江兄速避,祸延妻儿。友舒怀远,泣血敬叩。”沈东湛转头望着苏幕,从始至终,苏幕都觉得舒怀远不是个好东西,是江府灭门的知情者之一,又或者是元凶巨恶,“你的推断,可能真的出现了偏差,这封血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也就是说,真正的舒怀远,可能真的如江利安所说,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舒怀远死了?”苏幕僵在原地,面色略略发青,“死了?” 顾西辞瞧着这封血书,“若不是重要的东西,江大人不会这般谨慎的收着,把这两样东西看得这般仔细,预料到自己要出事,早早的交代了自家夫人。” 事实,诚然如此。 “如果舒怀远真的死了,那么现在的舒云又是谁?”苏幕有些神情恍惚,“舒怀远若是死了?那尸首又在何处?他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里?” 沈东湛想了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舒怀远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有人要对江府不利,就千里迢迢的来报信,谁知道被人抢先拦下,然后残忍的被人杀死。那时候江利安应该也在,所以才会有这封血书的留存!” “薛涛灌醉了江利安,可实际上呢?江利安是装醉。”苏幕呼吸微促,“舒怀远可能是薛涛杀的,趁着薛涛杀人之际,江利安偷偷藏起了这封血书,截断了舒怀远向江家报信之事。” 沈东湛点点头,“可能就是这样,所以江利安这些年,一直如鲠在喉,揣着这件事,惴惴不安的活着。现在,江府的事情被重新揭开,江利安内心深处的愧疚,开始无限蔓延,他再也坐不住了!” “在这事情里,沈指挥使忽略了一个人。”顾西辞补充,“李老大人当初在干什么?杀舒怀远这事,他会不会也有份参与?” 三人面面相觑。 “狼狈为奸!”苏幕不齿。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这帮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十多年前的事儿被翻出来,内里的腌臜可想而知…… 第339章 真是冤家 拿着江利安留下的证据,三人心里有了底儿,但唯一欠缺的,就是李时归什么时候苏醒?只要李时归一醒,新账旧账一并了账。 顾西辞站在马车边上,瞧着沈东湛和苏幕,“事情到了这儿,我先回去安抚太子殿下,免得殿下太过着急,反而坏事。” “顾西辞。”沈东湛道,“除此之外,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闻言,顾西辞抬眼瞧着苏幕。 恰,苏幕亦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见状,顾西辞瞧了云峰一速退到一旁。 年修亦是个聪明人,手一挥,附近的蕃子快速退守院外守着,自己亦是退后几步,站在边上静静等着。 “所赠之物,必定有还。”顾西辞从衣服领子里,摸出那枚短玉笛。 苏幕倒是没想着,他居然将短玉笛挂在了脖子上,收进了衣服领子里,可见何其重视。 “既然都到了这份上,苏千户也不用百般试探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各种猜测猜疑猜忌,今儿我赠苏千户一句话,权当是定心丸。”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折扇,“故友临走前一直念叨着,再也不要……拨浪鼓了!” 苏幕骇然抬眸,面色瞬白,“你说,什么?” “不要了。”顾西辞抬步登上马车。 苏幕如同丢了神魂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扯了扯唇角,也不知是哭是笑,只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的方向,整个人都痴痴愣愣的。 “那话,是什么意思?”沈东湛问。 苏幕眼眶猩红的扭头看他,忽然泪如雨下,“他说,故友?” “是!”沈东湛点头。 苏幕又哭又笑,冷不丁揪住了沈东湛衣襟,“故友,临走前……我不信,不信!我不信!” “苏幕,你冷静点,你……” 沈东湛这话还没说完,苏幕突然匍出一口血来,死死的捂着心口。 “苏幕!”沈东湛慌忙瘫软下来的苏幕抱起,行至一旁的回廊里坐着,“苏幕?” 苏幕唇角带血,眼角带泪,“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瞧着她这般神色,沈东湛依稀猜到了大概,“试探了他这么久,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不是你所愿,可是苏幕……你终是要活下去的。你江家的仇,你兄弟的仇,难道不报了吗?” 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信? 则死。 不信? 永生。 自欺欺人这种事,其实根本就经不起现实的轻敲,轻而易举就能被瓦解,唯一能坚持下去的,就是心内的执念。 执念不灭,你所爱之人,就会一直活在你的心里! 至此,沈东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若是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点,那就这样! “这道疤……”苏幕抚过自己的脖颈,就靠近主动脉位置,“爹当年给他做了个小鼓,我不乐意了,就去抢着玩,他不依,娘便来追着我要,我跑得太着急,台阶上摔了一跤,柄子断成两截,锐刺扎进脖子里,血流满地,差点就死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当时把他吓哭了,从此以后,看到拨浪鼓便掉头就跑,好似会吃了他似的。是我逼着他说实话,可到头来,受不了的还是我自己,你说……我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管你有没有逼他,真相都那里。”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苏幕,你不觉得顾西辞知道得太多了吗?也许他所谓的故人,根本就没有故人。” 苏幕瞧着他,“我试过,可是他对杏仁茶没有任何的反应,我失败了,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小时候我对栗子很是敏感,吃一点就能去我半条命,可现在……我却是什么事都没有。”沈东湛站在那里,“你说的这些反应,有时候是不太确定的,而且当年江家出事,他与你分开的时候,年纪尚轻,你怎么知道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 苏幕一怔。 “药吃得多了,很多东西就会失效,人长大了,很多变化都是与幼时截然不同的。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而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顾西辞对你……”沈东湛一开始是以为,顾西辞瞧上了苏幕,多半是个龙阳癖。 可现在,沈东湛却愈发觉得,顾西辞这小子可能是恋姐癖。 揣着明白装糊涂,死活不肯松口。 “一口一个故人。”沈东湛琢磨着,“到底这故人在不在还是两说,我派人去南都打听过,顾家是有个妾室所生的庶子叫顾西辞,但是顾西辞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后院,没什么人见过他。” 苏幕眉心紧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家以武治家,诸子有嫡有庶,皆是习武之人,可你看顾西辞……像是吗?据我所知,顾家当年与皇上有所争执,誓言不再回殷都,可顾西辞却一反常态来了殷都,还做了太子的幕僚。”沈东湛双手环胸,“我可不觉得,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 苏幕瞧着,顾西辞不像是贪慕荣华之人。 “幼时身子不济,如今身子康健;誓言不在回殷都,如今却跟随太子。”沈东湛摇摇头,“你不觉得……”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捂着生疼的心口,“你是说,他是我弟弟,是回来报仇的?可是顾家……” “我始终觉得,不管是至亲还是至爱,若你真的用过心,肯定能认出来,融在骨血里的人。”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苏幕,你凡事都讲证据,忘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有时候,人应该遵从自己的感觉。 苏幕紧了紧袖中的手,沉默不语。 见状,沈东湛环顾四周,瞧着周遭无人,快速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冷不丁将人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圈着。 苏幕心惊,“沈……唔……” 心头咯噔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说了这么多,解解渴。”沈东湛得了便宜,眼角眉梢微抬,好一副春风得意之态,再瞧着她这般呼吸急促,不由的低声调侃,“苏千户武艺卓绝,怎么……竟也不会换气?我教你!” 苏幕:“……” 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还让她说什么好? 当然,在某些方面,女人的确是吃亏一些,男人无师自通的能力,远胜过你能想象。 好半晌,沈东湛才松开她,只是胳膊仍圈着她的腰肢不放,“如此这般,就没空去胡思乱想了,既然前事不可知,那就不要多想,走一步算一步,踏踏实实的往前走。” “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 “怕什么?”沈东湛瞧一眼四周,“怕有人乱嚼舌根?如此倒也罢了,我这一身清誉毁在你手里,你若不对我担起责任,我怕是要追到东厂去讨个公道,好好的坐实……沾染东厂千户的名头。”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拂开她散落的鬓发,“只恨相逢晚,未许满堂春。” 苏幕木愣愣的瞧着他,面上的笑渐渐散去,“沈东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我虽然……虽然生出情义,但你终究是齐侯府世子,想要跨过云泥之别,恐怕没那么容易。” “只要苏幕的心里有我,那就够了!你只管站在原地,这条沟壑……我来跨!”他抱紧了她,嗓音低沉的伏在她耳畔低语,“你若敢松手,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得不会放过你。” 苏幕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所以说,东厂和锦衣卫,真真是冤家!” “那就,别放过我!” “好!” 第340章 本宫护你 因为李时归还没醒转,所有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顾西辞刚回到行辕,就被李璟叫进了寝殿。 殿内。 衣香鬓影,美人环绕。 不过,顾西辞环顾四周,倒是没瞧见李璟的身影,扭头问顺子,“殿下人呢?” “在那呢!”顺子指了指后窗位置。 瞧着顺子手指的方向,顾西辞终于瞧见了站在重重帷幔后,立在后窗前的太子李璟,也不知道为何,瞧着李璟的背影,隐约有种不安的错觉。 深吸一口气,顾西辞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回来了?”李璟转头看他,“近前说话。” 顾西辞近前,“殿下有何吩咐?” “那边什么情况?”李璟叹口气,双手抵在窗棱处,眸色沉沉的望着远处,好似有所愁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顾西辞毕恭毕敬的回答,“江大人已逝,李老大人暂时还在昏迷之中,性命倒是无虞,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苏醒。” “煜城之内接连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很快就会知道。”李璟垂着眉眼,“父皇那边估计会有所动静,尤其是现在,雍王去了边关,而睿王还在殷都。禁足归禁足,他始终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顾西辞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应早早防范应对才是。” “依你之见,江利安被杀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是何人?”李璟负手而立,视线落在帷幔后的美人身上。 美人如云,舞姿婆娑,何其曼妙无双! “江大人被杀,凶手暂时不知,但其所中剧毒乃是江湖上所用,究竟是谁人下此狠手,还有待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查察。”顾西辞说得模棱两可,“殿下莫要心急。” 李璟缓步朝着软榻走去,“倒不是本宫心急,本宫只是好奇,今儿冷静下来之后,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捋了一遍,隐约觉得里面有些不同寻常。” 顾西辞面无波澜,心里微紧,“殿下觉得,何处不寻常?” “水寇劫走了税银,这不难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璟坐在软榻上,那些美人快速过来斟茶递水,“都下去!” 美人行礼,翩然出殿。 寝殿终于安静下来,顾西辞只觉得耳根清净。 “可水寇劫走了税银之后,为何还要挟持本宫?”李璟在山上,是见过那些人的,“一帮乌合之众,居然能连成一气,委实教人诧异。而且他们居然是从密道里把本宫带走的,明显是两拨人,第二波是水寇,那么第一波呢?” 顾西辞眉睫微垂,第一波……可不就是他的人嘛! 只是,谁也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回来的时候,本宫便也知道了,那个密道的事情,据说是煜城早年的书香门第,但不知何故被人一夜灭门,其后家宅烧毁,成了废墟之地。”李璟叹口气,“本宫且问你一句,江利安被杀,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顾西辞行礼,“回殿下的话,在下还在查,只是这件事时隔太久,想要细查没那么容易,什么物证人证早就没了。” “那就是说,查无可查?”李璟道。 顾西辞没有吭声,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沈东湛和苏幕,便是在追查这件事?”李璟半倚着软榻,幽然低语。 顾西辞听出来了,李璟似乎已经知道了,当下行礼,“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较劲,所以都在等着李老大人醒转,想要知道第一手的消息。” “悄悄的,去查一查那个废墟之事。”李璟眯了眯眸子,“只要苏幕想知道的事,都给本宫查,务必要查清楚。” 顾西辞一怔,断然没想到,李璟居然会有此一招。 “太子殿下,您可想过,江大人和李老大人,可能是为了这件事而死?”顾西辞低低的开口。 李璟双手抱胸,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只是,由本宫去查,总好过她来动手,苏幕和沈东湛可不一样,若是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那么……估计会惊动父皇?” 眸,骤然抬起。 顾西辞忽然明白了李璟的意思,音色沉沉的开口,“殿下,您是太子殿下,若是皇上迁怒于您,怕是会让雍王和睿王趁虚而入。” “迁怒?”李璟倒是无所畏惧,“你看看本宫现在这样子,所谓的趁虚而入,对本宫来说重要吗?有多重要?” 顾西辞顿了顿,没能说出话来。 “顾西辞,作为本宫的幕僚,是不是对本宫很失望?”李璟问。 顾西辞摇摇头,神情依旧温和,“我只是没想到,殿下对苏千户……如此看重。” “看重吗?”李璟摇头,“本宫这不是看重,是把她放在了心上,你不会明白的,苏幕对本宫而言,有多重要。本宫这条命,原就是苏幕给的!” 顾西辞敛眸,“殿下,苏千户救您,那是她的本分。” “本分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没有……其实可以当个睁眼瞎。”李璟躺在那里,脑子里依稀想起了些许往事。 那年那月,那一日的她,一跃而下,于那么多奴才之中,唯有她奋不顾身的跳下了寒凉的水中,将他托上了岸。 是的,托举。 那时的苏幕,正好受了罚,身子虚弱得紧,那一跳差点让她丢了性命,可是在她晕厥之前,她竭尽全力的将他托举到岸边。 从回忆里抽离,李璟叹口气,“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本宫经过了这么一劫,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事不及时去做,只怕会来不及。” 顾西辞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世上来不及做的事情多了,哪能事事周全? “顾西辞,本宫相信你!”李璟转头看他,“查清楚苏幕想知道的事情,不惜一切,别让她沾了手,到时候回到殷都,她会受罚的!” 顾西辞心神一震,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及至顾西辞离去,李璟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后窗位置传来了些许动静,眨眼间,一道黑影跪在了软榻前,“殿下!” “去查!”李璟一直闭着眼,“江府的事情,务必给本宫查清楚,若是……若是涉及宫内,速速来报!明白吗?” “是!” 暗影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41章 毒发身亡 在李璟看来,苏幕和沈东湛有着云泥之别,现如今二人势均力敌,都想着立功,所以才会争抢着去查江府废墟的事情。 可李璟太清楚自家老父皇的心思,帝王多疑,心狠手辣,要人性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苏幕身上。 不管,他对苏幕是出于那种情愫! 只要查出了“江利安之死”的前因后果,李璟就会毫不犹豫的领着众人回殷都去,煜城的是是非非,不该是他们来插手,这是分外之事。 多说多错,不做不错。 宫里的生存法则,在这里一样管用。 夜色沉沉。 李府内外,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时归苏醒,证据归证据,总是要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为了以防万一,沈东湛和苏幕各自住在李府的后院厢房内,免得若有万一,来不及赶到。 二人所住的厢房,有着一墙之隔。 一个,住在墙这边。 一个,住在墙那边。 “爷?”年修进门,“时辰不早了,您歇着,外头……奴才会紧盯着,若是有什么动静,奴才一定会及时禀报。” 苏幕坐在窗口位置,时不时的扭头望着窗外,杯中水早已冷却。 “爷?”年修一怔。 自打晌午过后,爷就不太对劲,时常发愣发呆,好似心里揣着什么事,按理说不管有什么心事,爷都不会轻易表露在外,更不会影响办差时的情绪。 但现在,显然不太对。 爷,很不对劲! “我没事!”苏幕将杯盏往边上推了推,“茶凉了,重新再泡。” 年修行礼接过,“奴才这就去!” “等等!”苏幕扶额,修长的指尖压了压眉心,“还是不用了,我去看看李时归。” 年修将杯盏搁在手边的桌案上,“是!” 李时归的院子,内外都是守卫。 半数锦衣卫,半数东厂蕃子。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看上去水火不容,但又相处得极为和谐。 “有什么动静吗?”苏幕问。 蕃子行礼,“回千户大人的话,大夫每隔一个时辰进去一趟,探脉诊断,确定人是否即将苏醒。现下,内外没有任何异常。” “仔细盯着。”苏幕冷着脸。 蕃子快速推开了房门,躬身送苏幕进去。 屋内,依旧如白日里一般,死气沉沉的,药味浓重不散。 苏幕沉着脸,行至床边。 屋内,一直有李府的老管家守着。 见着苏幕进来,管家赶紧行磕头。 年修手一挥,示意老管家靠边莫要吭声。 “是!”老管家躬身,慢悠悠的退到了外屋守着。 年修将床头凳挪到了床边,“爷!” 苏幕拂袖落座,伸手扣住了李时归的腕脉,如之前那般,脉象虚弱,倒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与大夫所诊断的相差无几。 “到底是年纪大了!”年修低声说,“身子不如年轻人恢复得快,何况这名为三步倒的剧毒,委实太烈。” 若非太烈,江利安又怎会毙命当场?! “五毒门的下落,查得如何?”苏幕起身往外走。 年修眉眼微垂,“酒肆里的人什么都说不出,但是咱们审问了水寇,倒是有些收获,眼下咱们的人已经蛰伏在五毒门的暗哨外,只等着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再一锅端了去。” “甚好!”苏幕走出外屋的时候,转头瞧了一眼守在外屋的老管家,“好好的看着你家老爷,若是有什么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老管家扑通跪地,慌张的行了礼,“是!” 出了门,沈东湛居然在檐下站着,倒是心有灵犀。 “睡不着,出来走走。”沈东湛仿佛是解释,“里面如何?” 苏幕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脉象很是虚弱,需要精心养着。” “他毕竟都这般年纪了。”沈东湛对此丝毫不意外,“能活下来便算是命大,急不得。” 苏幕勾唇,“我有什么可着急的?人就在屋子里,外头重兵防守,还怕他跑了不成?倒是沈指挥使,我前脚进门,你后脚就在外头守着,真是辛苦至极!” “闲来无事,紧跟着苏千户的脚步,倒爷算不得辛苦。”最多是妇唱夫随而已。 苏幕轻哼,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既然人没事,自然也不用在门口守着,回去歇着便是。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惹得边上的周南和年修,都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怪怪的。 苏幕先至院门外,稍稍顿住脚步,别过头望着身后的人。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见状,周南冲着年修挤眉弄眼,示意他闪一边去。 谁知道,年修却站在那里死活不肯挪动步子,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苏幕的身边,惹得周南险些急红眼。 这没眼力见的小阉狗…… “年修。”苏幕道,“你先进去!” 年修一怔,行礼退下。 周南无奈的叹口气,小阉狗只听主子吩咐,倒也是乖巧得让人没辙,只是,他这厢还没感悟完,便瞧见了自家爷的回眸杀。 “卑职这就滚!”周南一路小跑,麻溜的去把风。 沈东湛大跨步上前,握住了苏幕的手,“是不放心,还是太焦灼?” “兼而有之。”苏幕没有拒绝。 她的手很凉,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冰冰凉凉的;他的掌心很热,以宽厚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柔荑,连带着她的心都被他渐渐捂热。 “放宽心,天道昭昭,自有公道。”沈东湛宽慰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被重提,还能落在你手里,说明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苏幕笑了一下,眸色微亮,“你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什么时候也相信这样的胡话了?若真的有什么天道公道,何至于家破人亡,沉冤十数年?我知你是在宽慰我,但真的没必要,你沈东湛是谁?我苏幕又是谁?” 真不愧是他挑中的女人,半点都不需要矫情。 “与其宽慰我,不如来点实际的。”苏幕深吸一口气,“比如说……” 沈东湛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吗?当下拱手作揖,“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挟锦衣卫众人,且听苏千户调遣,苏千户可满意?” 苏幕委实被逗笑了,别开头不去看他,“油嘴滑舌。” “放心,我总归会陪着你,知道查明真相。”沈东湛直起身,“好好休息。” 苏幕点点头,“你也是。” 虽有一墙之隔,却分外安心。 不过,苏幕还是睡得不踏实。 夜里。 一会是当年的大火,一会是血淋淋的死人堆。 苏幕知道,义父当年既能从煜城经过,可能会知道些许东西,尤其是把她从死人堆里救走之后,定然会反过头去煜城内,查察有关于她的事情。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义父只字不提。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苏幕终是睡不着了。 起身,更衣。 苏幕站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夜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这个时候下雨,正是扰人清梦的时候。 听得动静,年修快速进门,“爷,您起来了?” “睡不着了。”苏幕敛眸,回头看他,“李时归那边如何?” 年修摇头,“一个时辰之前的消息汇报,李时归还是没动静。” 也就是说,依旧是老样子,能不能醒来尚未可知。 苏幕略显倦怠的揉着眉心,“李时归一日不醒,这件事就无法尘埃落定,终究会一直悬着,我这心也跟着悬在半空,落不到地儿!” “爷,早晚会查清楚的。”年修也不知该说什么。 蓦地,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年修赶紧退出房间,将蕃子拦在了外头。 须臾,年修火急火燎的冲进来,“爷,大事不好,李时归死了!” “什么?”苏幕抬步就走。 外头下着雨,苏幕连伞都来不及打,便冲进了雨幕中,这消息暂时还封着,所以李家的人并不知道李时归死了。 可是,李时归怎么会死呢?病势一直控制得很好,连大夫都说只需要精心养着,醒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可为什么…… 苏幕冲进了李时归的房间,大夫扑通跪地,慌乱得不成样子。 人死了,这责任谁担得起? 明明每隔一个时辰前来查看,谁知道突然就死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冲到了床前查看。 只见床榻上的李时归双目紧闭,唇瓣发紫,唇角有污血溢出,尸身因为盖在被子底下,所以还保持着余温,尸斑隐隐将出。 “一个时辰之前,我进来瞧过的,一切正常无虞,谁知道、谁知道……”大夫慌乱无措,实在是百口莫辩,“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毒已经解了,只待排出余毒,好生调养就能醒转,哪晓会突然毒发身亡,草民……” 苏幕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周身寒戾乍现。 第342章 怀疑他 沈东湛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当即瞥了周南一眼。 周南心领神会,当即让屋内的闲杂人等退出去,只留下当时在旁伺候的大夫在内。 已然意识到自家爷情绪不对,年修也不敢耽搁,与周南一道立在门口候着,免得隔墙有耳,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毒发身亡?”沈东湛近至床前,上下打量着李时归的尸体,“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 大夫急忙回声,“对,草民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进来探脉,没敢有片刻的耽误,门外的诸位小哥都是亲眼瞧见的。” 他,真的没有玩忽职守,也不敢草菅人命。 沈东湛直起身,转头望着苏幕,“我倒是相信他说的话。” 苏幕当然也清楚,大夫没胆子杀人,而且外头这么多人在,他杀了人也难逃一死,就算他不怕死,那他的家眷呢?妻儿老小呢? “三步倒?”沈东湛问。 大夫点点头,“像。” “仵作呢?”沈东湛又问。 周南忙道,“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这会应该是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仵作这一次来得很是及时,三步并作两步进门行礼,“沈指挥使,苏千户!” “别愣着,过来看看!”苏幕回过神来,缓步退后,把位置腾给仵作。 仵作行礼,当即近前查看李时归的尸体。 沈东湛行至苏幕身边,仿佛是为了给她吃定心丸,免得她情绪失控。 蓦地,苏幕环顾四周。 “找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的目光在屋内逡巡,须臾,她又跨出了房门,站在檐下扫了一圈,檐下、院内似乎并没有她想找的人。 “你在找什么?”沈东湛紧随其后,跟出了房间。 苏幕回头看他,“在旁伺候的……管家呢?” “管家?”沈东湛心神一震,方才他着急忙慌的赶来,一时间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如今环顾四周,诚然没瞧见管家的踪迹。 苏幕冷着脸,转头问门口的蕃子,“一直伺候的管家呢?” “一个时辰之前,出去了!”蕃子毕恭毕敬的回答。 苏幕骤然盯着沈东湛,二人眼神一交汇,顿时心领神会,急奔回房。 沈东湛快一步,伸手边去摸李时归的脸。 但是…… “没有皮面!”沈东湛回望着苏幕。 若不是金蝉脱壳之计,那只能说明他们的推测错误。 “他没有皮面。”仵作忙道,“卑职都检查过了。” 验尸验尸,第一关就是验明正身,首先确定死者的身份,在这一点上,仵作做得极好。 苏幕近前,眉心紧蹙,“不管是不是金蝉脱壳,先找管家,最后接触过李时归的,只有大夫和管家,眼下大夫在这里,管家在哪?” “奴才马上派人去找!”年修行礼。 周南亦附和,“卑职也马上派人去找!” 强强联手,谁人能敌?! 人立刻派出去找,只是整个李府都搜遍了,居然没发现管家的踪迹,一个大活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确实可疑至极! “是三步倒!”这是仵作给出的定论,“错不了。” 沈东湛和苏幕立在外屋,各自面色沉凝。 “这三步倒还有后效?”沈东湛问。 仵作摇头,“按理说是不可能的,李老大人的毒是直接从咽喉至腑脏,卑职以银针试过,这是后续灌的毒,才导致毒发身亡,死于非命。” “你是说,一个时辰之前,被人二次下毒……才导致了毒发身亡?”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外头防备这般严密,内里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是!”仵作点点头,“沈指挥使之前让人送来的白色粉末,卑职经过数次查验,很是确定,那就是剧毒三步倒。江大人之死,李老大人之死,全是因为三步倒这剧毒!”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简直,混账!” “二次下毒!”苏幕眸色狠戾,“是管家干的!” 沈东湛眉心紧皱,“难道是五毒门的人?” “年修,让李重君过来!”苏幕冷着脸。 年修行礼,“是!” 外头的人已经派出去找管家,至于能不能找到,谁的心里都没底。 “爷?”周南近前,“咱们的人把整个李府都掀了一遍,竟也没瞧见管家踪迹,说明他可能是自己跑的,又或者是府内有人里应外合,熟悉府内的一切。” 这点,沈东湛表示赞同,“把内屋的帘子放下。” “是!”周南颔首。 仵作行礼,重新退回内屋,继续查验李时归的尸体。 不多时,李重君急急忙忙的进来,呼吸微促,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房门一合上,李重君便跪在了地上,“两位大人,是不是家父出什么事了?” “你如何知道?”苏幕问。 李重君瞧了一眼紧闭的内帘,“若非如此,为何把我叫到父亲的房间?家父怎么了?是不是病情反复?还是说……” “我且问你,管家的事情。”苏幕坐在那里,面色沉得可怕。 李重君显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问及管家的事情,当下有些愣怔,“管家?管家他,他又怎么了?怎么,管家也中毒了?” 苏幕没吭声,沈东湛也不搭腔。 见状,李重君忙道,“管家是府中的老人了,自小就跟着家父,是家父的书童出身,随着父亲来煜城上任,后来就在煜城落了根,此生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咱们都很敬重他,权当是家里的一份子。” “无儿无女?”苏幕深吸一口气。 这就意味着,管家若是真的跑了,也是无迹可寻。 所以说,办差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 “对!”李重君点点头,“家父一直提起,管家的本家是戏子,后来闹了灾荒,被父亲捡了回去,便留在了身边伺候,当了书童,此前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正因为如此,管家对父亲很是忠心,这两年身子不行了,早些年的时候,父亲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处置的。” 闻言,沈东湛和苏幕对视一眼。 心下,微沉。 “两位大人,你们现在问及管家,是怀疑管家与外人联手,祸害我爹?”李重君倒也是真的能想,当下神情惶然,“管家都这把年纪了,应该不会做出这等晚节不保的事情?” 第343章 峰回路转 晚节不保? “这四个字用得极好,不过,晚节不保只用在人身上,对于那些牲畜,怕是用不上。”苏幕眸色幽幽,薄唇勾起。“我已经下令,煜城之内搜捕管家,若遇抵抗,必定杀无赦。” 李重君骇然心惊,“苏千户,管家毕竟是我李府多年的家仆,您能不能看在家父的面上,活捉他便罢,饶……” “不能!”苏幕言简意赅,一口回绝。 李重君愣在原地,转头望着沈东湛。 东厂不答应,不还有个锦衣卫吗?听说,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对付,水火不容,既东厂不答应,锦衣卫总归会答应! 哪知,沈东湛置若罔闻,权当他在发屁,压根不吭声。 李重君愣了愣,“沈指挥使?” “在我这里,你爹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沈东湛凉凉的开口,“而且,管家涉嫌毒害李老大人,不管是落在谁的手里,都是死路一条。除非他能乖乖的投案,自证清白,否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李重君心下微颤,悲伤铺天盖地的袭来,难道真的是管家杀了江大人,害了自己的父亲? 可,可他还是不敢相信。 管家一直跟在父亲的身边,鞍前马后,甚至于父亲挡过蛇、挡过箭,数次差点没命,如此情义怎么可能动了杀机?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样子,管家的命比你爹还重要?”苏幕倒是觉得诧异。 按理说,自己的爹死了,应该关心老父亲,没想到居然还担心,涉嫌杀死自己父亲的老管家?这就有些怪异了! “不!”李重君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不敢置信,爹和管家的情义……说得难听点,比我这当儿子的还要亲昵,若说管家要伤害我爹,这比让弑父更不可能。” 闻言,苏幕转头瞧着沈东湛。 二人视线碰撞,隐约觉得这里面委实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内情。 “两位大人。”李重君顿了顿,低声询问道,“我爹怎么了?” 内屋的帘子遮着,里面没有动静,李时归被毒杀的消息还没有外传,李重君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老管家可有什么身体特征?”沈东湛犹豫再三,“又或者伤痕,伤疤,或者旧伤之类的。” 李重君寻思着,他们大概是为能尽快抓住老管家,所以才这么问。 思虑再三,李重君道,“管家昔年摔断过腿,背上为爹挡过一箭。” “左腿还是右腿?”沈东湛问。 李重君这下有些愣了,“左……还是右?这还是我幼时从树上摔下来,老管家为了救我才折的腿,当时我年纪小,委实不太记得是左边还是右边?” “背上有箭伤……”沈东湛点点头,“很好!” 语罢,沈东湛起身往内走。 李重君有些犹豫,“沈指挥使,我爹他没事?” “等着!”沈东湛进了内屋。 李重君原是想跟着,奈何周南拦在跟前,他只能无奈的等在外屋,焦灼的直搓手,时不时的探着头,奈何门帘紧闭,什么都瞧不见。 须臾,沈东湛从内屋出来。 李重君再次迎上去,“沈指挥使,如何?” “右腿有旧伤,背上也有箭伤。”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李重君自然不太明白,“您这说的是谁?” 苏幕淡然饮茶,这会倒是心里亮堂了不少,沈东湛这番话便是定心丸,说明了……死的那个可能不是真正的李时归。 “你爹可摔断过腿?”沈东湛问。 李重君想了想,“没有!” “背上挨过箭?”沈东湛又问。 李重君摇摇头,“不曾。” “可见,是个难对付的。”苏幕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点头,转而瞧了一眼,满脸迷茫的李重君,“李老大人没什么事,你先回去!” “所以两位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询问老管家的事情?”李重君松了口气。 爹没事就好。 “要不然,你以为呢?”苏幕喝了口水,轻飘飘的瞥他一眼,“回去,这儿不需要你待着,今儿的问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莫要外传,不然后果自负!” 李重君行礼,“是,是!” 待李重君走后,年修快速合上了房门,与周南一道在门后立着,免得隔墙有耳。 仵作这才从里头出来,毕恭毕敬的行礼,“苏千户,沈指挥使,现下可以确定,屋内死去的这位李大人,右腿有旧疾,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了,后背上的伤确系利器所伤。” “可为什么,会有两张脸?”这是苏幕不明白之处。 仵作道,“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苏幕忙问。 仵作解释,“听说江湖上有人,善用毒,能易骨换皮。” “易容?”苏幕眸色陡沉,“不用皮面也可以?” 仵作点头,“诚然如此,而且对方的手段极高,几乎到了惟妙惟肖,能以假乱真的地步,这般手艺还真是少见得很。” “易骨换皮……”苏幕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眸色微沉,“没想到,时隔十数年,还能听得这样有趣的事情!” 仵作一怔,“苏千户的意思是?” “你是煜城的仵作,有些东西应该听说过。”苏幕意味深长的瞧着他。 仵作眨了眨眼睛,转而略显无奈的点点头,被拆穿了,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瞒苏千户和沈指挥使,煜城……十多年前的确有这么一位能人,卑职曾经亲眼见过,易骨换皮。只不过这位能人早已故去,这手段到底有没有留下来,卑职委实不知。” “能人?”沈东湛瞧了瞧苏幕。 苏幕点了一下头。 一瞬,了然。 江府本家,原就是医药世家,只是江府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覆灭,这本事自然也随之湮灭,现如今重现在李时归身上,是巧合呢?还是…… 沈东湛眉心紧蹙,苏幕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此事不许外传。”苏幕道,“权当李时归还在昏迷之中,管家涉嫌毒杀江大人,谋害自家主子,出逃在外!” 仵作行礼,“卑职明白!” 既然死的不是李时归,那这事就好办多了! 只要抓住他,便什么都清楚了。 然则,李时归现在在哪呢?他是煜城的前任守官,对煜城内的一景一物,每一条路都清楚万分,想抓他……确实不容易。 第344章 就算是奴才,你也是本宫的奴才 春雨绵绵,到处都是湿哒哒的。 原该和风细雨,如今却成了凄风冷雨。 李府内依旧平静如常,谁也不知道李时归的房内,死了一个人,大夫照常一个时辰进去一次,药依旧往里送,守卫分毫未撤,给人营造了一种极为安心的假象。 沈东湛和苏幕,不能在李府长久待着,天亮之后便回行辕,准备向太子李璟汇报。 然则…… 李璟刚苏醒,只见苏幕。 “太子殿下有令,请苏千户进去伺候。”顺子行礼,“沈指挥使还是先回去!” 沈东湛刚要近前,却被苏幕一个眼神制止。 眼下,还需要太子的支持,若是太子决议回朝,煜城的事情便无法再查下去,所以不能冲动行事,以免惹怒太子!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目送苏幕进了太子的寝殿,沈东湛拂袖转身,清隽的面上宛若凝了薄霜,凉至极点,寒至极处,周身寒戾自不言而喻。 周南生生咽了口口水,假装自己是缩头乌龟,可不敢轻易的上去触霉头。 太子不见,谁敢擅闯? 只是,偏偏召见了苏幕…… 在这件事上,太子是有前科的。 别说是沈东湛,周南这心里也直打鼓,转头瞧着沉默不语的年修,终究只剩下一声轻叹,这件事谁都没办法阻止。 天之骄子,上上之人。 苏幕进了寝殿,李璟已经起来了,这会就坐在梳妆镜前。 “苏幕,替本宫束发。”李璟瞧着镜子里的人。 苏幕垂眸,毕恭毕敬的近前,早些年在宫里,她也给各位主子束发、挽发,动作麻利,手艺也不错。 玉篦子捋着李璟的发,苏幕动作轻缓,免得弄疼了李璟。 “苏幕!”李璟开口,“李府的情况,本宫已经听顾西辞说了,到了现在,李时归还没醒吗?” 苏幕应了一声,“回殿下的话,李老大人还在昏迷之中。” 心里,吃不准李璟在想什么? 按照以前在宫里的性子,李璟贪生怕死,怯懦至极,肯定会卷铺盖回殷都,不愿再留在煜城,免得一不留神赴了江利安的后尘。 “连杀两位朝廷官吏,这般手段狠辣,必须验查!”李璟掷地有声,瞧着镜子里的苏幕,神情一震,不由的旋即转身望她,“你是不是也想继续查?” 苏幕正捧着玉冠,见着李璟骤然转身,当下弯腰以示恭敬,“奴才不敢擅作主张,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苏幕!”李璟温柔轻唤着她的名字,“靠近点。” 苏幕捧着玉冠近前,“奴才帮您把玉冠戴上!” “好!”李璟敛眸。 苏幕深吸一口气,极尽恭谨的行至李璟身侧,将玉冠戴了上去,哪知下一刻,腰间颓然一紧,李璟业已扶住了她的腰,冷不丁将她往他怀里拽。 若是沈东湛倒也罢了,偏是李璟…… 苏幕是谁? 兀的掌心轻推,当即拍开李璟的手。 脚下一扭三转,苏幕瞬时单膝跪地,“奴才该死。” 李璟只觉得手腕被推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怀中早已没了苏幕的身影,眉心顿凝,掩不住眼底的失落与怅然,“苏幕?” “奴才身份卑微,不敢污了殿下的贵体。”苏幕伏跪在地,“奴才该死,请太子殿下恕罪。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一声尊呼,生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一个是奴才,一个是千岁。 贵贱有别,宛若云泥。 “苏幕!”李璟弯腰将人搀起,“这里没有别人,你无需行此大礼,也不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本宫,你是奴才。” 苏幕起身,退后两步。 “就算是奴才,你也是本宫的奴才!”李璟重新拾起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苏幕,记住了吗?” 苏幕指尖冰凉,抽回手,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李璟缓步行至桌案旁,“外头下着雨,今儿的天气不太好,你便留在这儿,好好伺候本宫罢了!” 苏幕心神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李璟,要留她? “外头那些事,交给沈东湛去办,本宫相信,锦衣卫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绝对不会让本宫失望。”李璟拂袖落座,“用过早膳了吗?” 苏幕面色微沉,“已用。” “那就陪本宫再吃点。”李璟勾唇,不容分说的吩咐顺子,上了一桌子的早饭。 众人皆退,殿内始终只有李璟与苏幕二人。 年修在外头候着,瞧着人进去,又瞧着人出来,奈何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也没见着苏幕出来,心下慌成一团,千万别出事! “顺公公。”年修环顾四周。 顺子会意,与其行至僻静处。 “顺公公,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年修忙问,“我家爷为何还没出来?是太子殿下他……” 顺子笑了笑,示意年修莫要紧张,“太子殿下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留着苏千户在身边伺候,至于外头那些腌臜事情,都让锦衣卫去操办便罢!” “这是为何?”年修不明白,“是太子殿下觉得我家千户,办事不利?” 顺子急忙摇头,“非也非也,这是太子殿下对苏千户的重视,百户大人莫要胡思乱想。” “重视?”年修宁愿太子无视,也胜过这样的重视。 关起殿门,什么都瞧不见,委实太糟心。 “放心,苏千户好着呢!”顺子笑道,“百户大人就在外头安静等着,太子殿下有的是时间,与苏千户作陪。” 年修抿唇。 太子殿下有时间,他家爷可没有时间! 还作陪呢? 若是让爷自个选,估计……恨不能跑出十里地。 现下,如何是好? 不仅年修着急,周南也着急。 眼见着自家爷的脸色,比这烟雨蒙蒙的天色还难看,心里慌得一批,再这样下去,爷怕是要吃人了? 也不知道,太子留着苏幕在寝殿里干什么? “爷,找到五毒门的落脚点了!”周南小心翼翼的上前,“确定人都在里面,一个都没跑了,您要不要……” 转移点注意力? 沈东湛提着剑,翻身上马,“还愣着干什么?” “是!”周南赶紧跟上。 可不耽搁,否则爷会一脚踹死他。 这件事是东厂一直在跟的事儿,但苏幕现在被困太子殿,只能交由沈东湛去办,沈东湛自知苏幕对此事的重视,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空中,有鹰隼穿过雨幕,疾驰而行…… 第345章 背后还有人 雨势越来越大,从绵绵细雨,终成了倾盆大雨。 锦衣卫一众人等,悉数蛰伏在一座庙宇外头。 内里,有不少煜城的乞丐。 “爷?”周南悄摸着回到沈东湛身侧,立在墙外,“都在里面,一个都不少!” 雨水顺着面颊往下坠,沈东湛扭头望他,“修罗呢?” “修罗压根没来过这儿。”周南回答,“他似乎……与五毒门众人不和,又或者是身份不一样,毕竟是护法。” 既然人不在里头,沈东湛自然也没什么可迟疑的,手一挥,众人一拥而上。 破庙内,瞬时喊声震天。 周南一脚踹开庙门,左右缇骑纷涌而入,当下立在正道两侧。 庙内。 五毒门众人,顽固抵抗者格杀勿论,弃械投降者一息尚存。 沈东湛眸色沉沉的瞧着眼前的众人,“修罗在哪?” 无人应声。 “问你们话呢!”周南厉喝,“都不要命了吗?” 能弃械投降的,自然是想活的。 “修罗护法,从来不与咱们联络,咱们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从来没、没见过。”其中一人哆哆嗦嗦的开口,“咱们真的不清楚修罗护法在哪?”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他是怎么出现在五毒门的?”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忙道,“咱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之前咱们五毒门压根就没这么个人。” 这说法,倒是与苏幕之前得到的消息一致。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模样,咱们全然不知,多半只有门主才知道。”生怕沈东湛不信,男人慌忙又补充了几句,“他只与门主,单线联系,咱们……” 身份不够,自然是不可能接触到上面的人。 “爷?”周南低低的开口,“看样子,在他们身上,咱们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是事实,大实话。 沈东湛面色沉沉,一时间心内有些沉甸甸的,苏幕想知道的消息,未能从这些人嘴里吐出来,确实可惜了。 “爷,还是先回去!”周南又道,“行辕那头……” 沈东湛掉头就走,“把他们都带回去,严加审问。” 能不能问出来,无弦在哪还是两说,不过……有人在手,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离开庙宇的时候,沈东湛坐在马背上愣了一会,瞧着有鹰隼冲破雨幕,朝着远处飞去,不由的心下微沉,“拿箭来!” 音落,周南快速递上弓箭。 沈东湛的动作倒也快,弯弓上箭,一气呵成。 只听得雨声中,骤然响起弓弦绷拉之响,一支箭“嗖”的破开雨帘,以雷霆之势直扑鹰隼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鸟声悲鸣,其后便是坠落。 周南勒紧马缰,当下疾驰而去。 不多时,转回。 “爷!”周南手里拎着那只被射杀的鹰隼。 沈东湛的箭,射穿了鹰隼的翅膀,其他的皆是完好无损,在鹰隼的脚踝上,拴着一个小竹棍,饶是傻子也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解下来。”沈东湛行至避雨处立着。 周南赶紧将鹰隼脚踝上的小竹棍接下来,里面赫然塞着一张纸条,上有墨色,可见书写。 借着跳跃的火光,沈东湛瞧清楚了上面的字迹,当下蜷在掌心里攥着,“走,回去!” 有了这张纸条,也许……苏幕会高兴点。 策马疾驰,沈东湛领着众人火速回到行辕。 李璟倒也执着,眼见着天黑了,才放苏幕出寝殿。 “爷!”年修急忙上前,“您没事?” 苏幕的脸,已然黑到了极点,“你觉得呢?” 没事? 有事! 有大事! 被李璟拦在殿内这么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能不着急吗? “沈指挥使业已带着人,去围剿五毒门的哨口,您只管放心便是。”年修疾步跟着,“就这么点乌合之众,锦衣卫应是很快就会回来。” 苏幕站在檐下,“没发现修罗的痕迹吗?” “没有!”年修摇头,“自山上一役之后,这人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煜城?” 苏幕倒不这么认为,“只要江府的案子还没结,他就不可能离开煜城,一定是猫在了煜城的某个角落里,等着看结果。” “苏幕!”正说着话,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她走来,“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苏幕一怔,脑子有些发蒙,“什么?” “爷射杀了一只鹰隼。”周南解释,“鹰隼上拴着这样一封信。” 苏幕忙不迭打开,只见内里写了几行小字,但字字诛心,句句带血,看得她心神激愤,“这鹰隼是从何处飞来的?” 第346章 有疾 “不知。”沈东湛面色微沉的凝着她,眸中带着清晰的担虑之色,“你没事?”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回过神来,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太子留我在寝殿内,不过是下下棋罢了。” 这,算是解释。 “那就好!”沈东湛亦是默契的不多问。 他信任她,她说的每一句话。 何况,以她的性子,没必要撒谎宽慰他。 “鹰隼传讯,说明这些人的行动,可能背后还有人。”苏幕缓步走在长廊里,瞧着沈东湛湿漉漉的靴子,“你要不,去换身衣裳!” 沈东湛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去匆忙,身上早就湿透了,几乎是没来得及更衣,就跑到了她面前,算是邀功,“我想着,你对这消息肯定很感兴趣,所以先送过来。再者,交给旁人去办这事,我也是不放心的。” “这份情,我领。”苏幕报之一笑,“你去更衣,我等你!” 沈东湛面色微白,湿漉漉的衣衫和鞋袜贴在身上委实不怎么舒服,但是有她这句话,委实比三月暖阳更能暖人心。 只是,没走几步,他又回眸看她。 苏幕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吗? 当下扯了唇角,叹了口气道,“放心,我不会擅自行动。” 言外之意,肯定会等他。 沈东湛这才放心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周南默默的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满心无奈,照这样下去,苏千户还是苏千户,他家沈指挥使可就不是什么沈指挥使了,应该叫……苏沈指挥使。 “爷?”年修近前。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纸条,叹口气递过去,“你自己看!” “是!”年修毕恭毕敬的接过,缓步跟在苏幕身后。 乍一眼,纸条上的几行小字,年修骇然僵在当场。 “煜城内,果真有人里应外合。”年修眉心微蹙,“可是爷,您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苏幕缓步往前走,脑子里如同有筛子,将所有的可疑之人都过了一遍,“煜城远离殷都,山高皇帝远,我细想着,若是有人想掌控这煜城,肯定得有足够的利益支持。” “江南税银?”年修道,“盐铁漕运?” 苏幕深吸一口气,“睿王如今被禁足,雍王去了边关,靖王不知所踪,剩下的就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至于其他皇子根本不足一提。” 那些年幼的皇子,根本没有什么背景可言,帝王所宠不过两三个皇妃,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是力不从心。 “朝臣没有这份心,除非站了队。”苏幕一抬眼,正好瞧见不远处的顾西辞。 顾西辞似乎刚从外头进来,乍见着苏幕立在那里看他,旋即面色一怔,继而快速恢复了神色,朝着她走来。 “难怪今儿没瞧见他,想来是出去了!”年修低低的开口。 他就说嘛,今儿太子留人,怎么没见着顾西辞出来打圆场? “苏千户!”顾西辞近前。 苏幕定定的看着他,眉眼间不是太相似,但是沈东湛那些话就跟魔咒似的,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以至于她在不自觉之中温柔了目光,面对顾西辞的时候,声音也不似从前冰凉,“刚外面回来?” “是!”顾西辞没有隐瞒。 苏幕瞧着他的鞋袜,“看样子,很是辛苦。” “没想到雨会下得这么大。”顾西辞报之一笑,“苏千户这是要出去?怎么没瞧见沈指挥使?” 苏幕深吸一口气,“他自有他的锦衣卫内务,我是东厂的人,哪里能处处挟制他?倒是顾公子,这大雨天的,出去就一整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急事?” “苏千户!”顾西辞环顾四周,缓步近前,“我查的……是江府的案子。” 苏幕垂眸,面上毫无神色变化。 “我让人把丹炉描成画,去找一些老人特意问了问,有人认出来,这东西是个老物件。”顾西辞压低了声音,“且,此物并非江府所有,而是江家苏氏的带来的,算是陪嫁,据说是先秦时留下。” 江家苏氏,说的便是苏幕的母亲。 “这东西搁在江家很多年了,据说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倒是有不少人见过,也认得出上面的花纹。”顾西辞娓娓道来,“这也难怪,李时归要把丹炉藏起来,一旦展露在外,必定会露馅。” 私吞江府之物,自然惹人怀疑。 “李时归收了丹炉,是想做什么?”苏幕不解。 顾西辞叹口气,“自然是炼丹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谋求长生,越是高高在上,越是贪生怕死,有这么个好东西,即便不能真的弄出点什么,摆着看看也是心安。” 对此,苏幕表示赞同。 上位者,哪个不是贪生怕死? “你就查到这些?”苏幕负手而立。 顾西辞笑了笑,“出去了一日,总不能只是找个人聊天,问问这些事儿?江家当年在煜城颇有威望,医者仁心,得百姓敬重,盛名之时还曾随军出征,当过一阵子的军医。为此,江大夫还救过两个人。” 苏幕抬眸看他,不语。 “一个是家父顾震,还有一个……”顾西辞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苏千户认得他儿子。” 闻言,苏幕面色陡沉。 “没错,就是齐侯爷沈丘。”顾西辞道,“我爹当年犯禁,就是因为江家的事,而沈丘心灰意冷也是如此。这两人多半是知道些苏幕,但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归隐退避,连救命之恩都忘了,可想而知这件事的背后,牵扯有多少。”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你是说,你爹和齐侯爷,都曾受恩于江家?” “没错。”顾西辞言之凿凿,“受人救命之恩,却无以回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顾家,终究是欠了江家的。” 苏幕忽然就明白了一桩事,顾家……短玉笛……拨浪鼓……顾西辞? “你的故人,便是被顾、大、将、军偷偷带走?”苏幕嗓音干哑。 顾西辞面色一滞,不语。 须臾,他苦笑,“我爹,他也有他的苦衷。身在朝廷,身不由己!” “罢了!”苏幕并不想听这些。 顾西辞面色微恙,“齐侯爷这些年四处漂泊,消失在朝廷众人的眼前,多半也是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你还查到什么?”苏幕问。 顾西辞道,“我找到了当年帮着江府,挖掘地道的匠人,那人曾经得江府恩惠,原以为江家大火,江大夫会从地道出来,谁知道……所以后来江府密道外头的障碍,便是他放的。” “匠人?”苏幕皱眉。 顾西辞点头,“没错,江家出事之后,他就带着人离开了煜城,我此番出城去找他,也是颇为周折,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江家的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早前就有一条密道和密室,原是为了水寇山匪为患时,藏匿保命所用。” 这个,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煜城周遭山水连绵,早些年山匪水寇不断,但凡大门大户,家里都有密室或者储藏室,用作暂避保命之用。 “是江夫人来了江府之后,这条密道才被重新重视起来,江大夫请了匠人,私底下里秘密挖掘了多年,并且加以修缮,直通城门外,仿佛是为了某些事情做准备。”顾西辞继续说道,“匠人也曾问过几句,江大夫当时只是叹了口气,说是为了妻儿老小,以防万一。” 周南有些不太明白,“也就是说,是江夫人进了门之后,江大夫才开始让人,修缮这条密道,一直修到了城门外?” “对!”顾西辞点点头,“据匠人回忆,为了以防万一,唯有他一人是煜城本地的工匠,其他人都是对家里人保密,悄悄的从四面八方而来,事成之后又悄悄的回了各自的籍地,从此再无联络。” 这就是为什么,江家的密道至今保存完好,没被人发现的缘故。 “他们当时日夜赶工,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打通了江府到城外的密道。”顾西辞幽幽的叹口气,“后来遣散了匠人,只留下他一人,每隔半年便进密道查看,时刻保持着密道最完好的状态。江家覆灭之后,他怕沾惹上是非,就连夜离开了煜城。” 苏幕想着,娘亲相貌平平,深居简出的,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以……定是娘嫁给父亲之前,招惹上了什么是非? 显然,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夫妻二人瞒着家里人,悄悄的修缮了密道。又或者,家里人都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只是帮瞒着,免得被府外的人知晓。 “对了,当年密道修缮完毕之后,江大夫曾经带了一朋友下过密道。”顾西辞眉心紧蹙,“好像叫什么守信?姓什么,匠人不知,只听到江大夫唤过那人一声。” 守信? 苏幕想了想,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么个人。 “很亲昵吗?”苏幕问。 顾西辞点头,“若非真心相托,不会带着去密道。” “我知道了!”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转而问道,“就这些了吗?” 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时隔太久,我只能从密道入手,能查的我都尽量去查,只有这么多,不过,既然撕开了一道口子,下面就不可能再瞒着。” “好。”苏幕半垂着眉眼,眸色微转。 风雨萧瑟,雨声哗然。 相顾无言,两相寂静。 深吸一口气,顾西辞喉结微动,“苏千户……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兴许我还有什么地方错漏,苏千户可以提个醒。” 年修一怔,这是巴巴的等着自家爷开口? “没了!”苏幕报之一笑,“不过,顾公子聪明绝顶,我另有一桩事,也不知顾公子肯否赐教?” 顾西辞眉心微凝,仿佛有些为难。 “依顾公子之见,煜城种种,除却五毒门之外,朝廷中是否有人背后插手?”苏幕问得并不隐晦,按理说这种事理该问及朝廷中人。 顾西辞无官无爵,是为白衣,对于朝廷之事,理该避讳或者……本身知道得就不多,这问题多半是不好回答的。 “苏千户的意思是,京中的诸位贵人。”顾西辞却是秒懂,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苏幕没吭声。 “眼下皇上病体沉疴,龙体时好时坏,满朝文武都在观望之中,皆做了那墙头草,早前二皇子谋逆,便是最好的见证。人人,都盯着那皇位呢!”顾西辞瞧着檐外的大雨。 雨声响亮,遮了他的声音。 苏幕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所重视的,就那么几个皇子,要说这煜城之事,恐怕也只有谋划周全之人,才能把手伸到这儿来。”顾西辞继续道,“其实,我与苏千户的心思是一样的。” 苏幕抬眸瞧他,“与我一样?你可知我是何心思?” “不是睿王就是雍王,苏千户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顾西辞笑了笑。 苏幕叹口气,“你觉得,谁更有可能?” “睿王的脑子在殷都,雍王的心思在天下。”许是吃了风的缘故,顾西辞忽然开始咳嗽,别开头呛了一阵。 苏幕皱眉,眸色微恙,“找个大夫!” “无妨,湿了衣裳有些受凉,我回去喝碗姜汤便罢了!”顾西辞拱手,“先告辞了。” 苏幕站在那里,目送顾西辞疾步离去。 云峰上前搀了自家公子一把,“公子?我就说了,下雨天最是要命,您就不该这么着急的出门。若是受了寒,那可怎么好?” “没事。”顾西辞面色青白,身子有些微烫,“先回去罢了!” 云峰满面担虑之色,“您为何不告诉苏千户,太子亲自下令,查察江府一案,且不允她沾了江家的事情?若是告诉苏千户,她必定更能放开手。”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若是告诉她,便等于欠了太子一份人情,万一来日宫中有所变数……”顾西辞眯了眯眸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云峰点点头。 雨,仍是下着。 有蕃子急急忙忙的赶来,见着苏幕便行了礼,“千户大人,城西有疑。” 所谓有疑,只是隐晦的说法。 李时归之事,毕竟不能外宣,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且蕃子也不敢肯定,究竟是不是李府的人,只是瞧着鬼鬼祟祟的,委实可疑。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年修会意,“奴才明白!” 音落,转身直奔沈东湛的院子。 第347章 算你狠 年修来的时候,沈东湛已经换好衣裳,亦准备去找苏幕,乍听的年修送来的消息,当下马不停蹄的去了门口。 “可能是找到了他!”苏幕等候多时。 沈东湛接过底下人递来的蓑衣斗笠,随她一道翻身上马,“不管是不是,去看看再说,总归不能让他跑了。”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走!”苏幕快马加鞭。 沈东湛紧随其后。 城西。 大片的民居,若是真的要挨家挨户的查,还真是不容易,何况百姓多了,一旦动静太大,难免议论纷纷,引起恐慌。 昏暗的房间内,烛火摇曳。 低哑的咳嗽声,伴随着外头的风雨声,于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死气沉沉。 李时归的确没有死,此刻就在屋内坐着,形容焦灼,颇为坐立不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按捺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后窗。 后窗位置,立着一人,身姿挺拔,只见其背影未见其真容。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李时归终是忍不住,扶着桌案起身,“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我金蝉脱壳之计,此刻肯定翻天覆地的找我,若是再不离开,一旦落在了锦衣卫或者东厂手里,我必死无疑。” 男人面上戴着惨白的面具,于这样阴暗的夜里,分外惊悚,一双幽沉的眸子嵌在内里,看人的时候满是阴森之气,“城内外已经戒严,江府的密道被人严加看管起来,你说该如何出城?” “我连自己的忠仆都杀了,你现在告诉我,出不去?”李时归咬牙切齿,“江利安是死在我手里的,那苏阉狗和沈东湛都不是傻子,很快就会查出真相!” 男人掩在面具下的眸子,散着幽幽寒光,“不是很快,而是已经!苏幕和沈东湛联手,已经查出了江利安的死亡真相。” “什么……”自打醒来之后,李时归的第一反应就是金蝉脱壳,离开李府,离开煜城。 可没想到,到处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被苏幕和沈东湛识破了计划,他想离开煜城便是难如登天。 “你以为苏幕是吃素的?东厂出来的狗东西,是栾胜一手培植,其小心谨慎的程度,远胜过你所想象。李时归,你老了!”男人呵笑,“有些东西,你不得不承认。” 李时归身形微颤,扶着桌案重新落座,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你现在想走,恐怕不容易。”男人叹口气,“李大人,当年的事情瞒不住了。” 李时归哆哆嗦嗦的倒了杯水,却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送到嘴边,可见内心慌乱到了极点,“瞒不住?” “他们进了你的书房,你说呢?”男人深吸一口气,“李时归啊李时归,没想到你竟瞒着我们,做了这么多事?当年,那个丹炉竟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李时归面色惨白,已然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咱们一直在找这个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倒好,偷偷的藏着,占为己有。”男人缓步朝着李时归走来,“那个方子,是不是也在你的手里?” 李时归骇然,面色大变,“若是我真的有方子,何至于等到今日。” “江无声当时死的时候,你在场,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男人双手抵在了桌案上,幽幽的凑近了李时归,“江无声死之前说了什么?李时归,你可半句都没说实话啊!” 李时归喉间滚动,“我真的没有无疆,真的!江无声当时什么都不肯说,哪怕受尽了折磨,也是只字不提,若不是最后……” “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男人徐徐站起身来,“你现在说这些,我还能信你?” 李时归急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句话,到底要不要帮我出城?我知道的,以你们五毒门的能力,拼一拼还是可以的。” “五毒门是可以做到。”男人负手而立,“只不过,你的价值在哪呢?” 李时归咬牙切齿,“我若是落在了东厂或者锦衣卫的手里,只怕你们五毒门也落不了好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是谁!你们五毒门的门主……” 还不待他说完,脖颈骤然一窒。 男人捏住了李时归的咽喉,几乎将人提起,“说啊,继续说啊!李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要不然,我替你说了?我们五毒门的门主,最是睚眦必报,你既已经威胁到了我们,那就留不得你了,咱们这就送你去见江无声。” 李时归骇然瞪大眼睛,挣扎着,嗓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你们不能……不能这样对我,江无声当初什么都没说,但是江夫人……” 提到“江夫人”这三个字,男人手上的力道稍稍一松,算是给了他喘气的机会。 “她说过什么?”男人忽然将李时归丢在地上。 李时归都这把年纪了,瞬时被摔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浑浊,他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时不时的剧烈咳嗽。 “说!”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李时归吃力的扶着凳子,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江无声是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妻,可是开了口的。你想知道她说了什么,最好先送我出城。” “你敢威胁我!”男人眦目欲裂。 李时归都到了这地步,哪里还会妥协,鱼死网破是最后的结果,谁都跑不了。 “怎么样?”李时归冷笑着,捂着生疼的脖颈,“送我出城,我就告诉你们,有关于江家的,最大的秘密!如何?” 男人恶狠狠的瞪着他,“李时归,算你狠!” “彼此彼此!” 第348章 还是死了 “那,走!”男子面色沉沉的瞧着李时归。 李时归如释重负,转身将柜子里的包袱取出,心急如焚的跟在他身后,这里面装着他此番出行的细软,这些盘缠足够他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可惜了,密室里那些没花完的银子…… 及至门口,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苏云锦到底说了什么?” 李时归骤然一怔,“什么?” 男人,忽然笑了。 ………… 大雨瓢泼。 苏幕和沈东湛策马疾驰,大批的锦衣卫和东厂蕃子,快速包围了整个小院,里三层外三层。 周南一脚踹开了院门,年修当即领着人往内冲。 苏幕和沈东湛比肩而行,雨打在斗笠上,落在蓑衣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明明嘈杂得很,却听得很是顺耳。 房门,紧闭。 年修撞开房门冲进去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怎么了?”苏幕和沈东湛疾步进门。 斗笠和蓑衣都来不及放下,边上的水滴沿着尖儿不断的坠落,原该激荡的屋内,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房梁上,悬一布条。 房梁下,悬一老者。 苏幕站在那里,浑身冰凉,也不知是不是外头的雨太冷,还是心凉如此?抬眼瞧着挂在房梁下的李时归,风吹着尸身略微晃荡,可看在眼里,却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已然如此,沈东湛只能先行让人把李时归的尸体,从房梁上解下来,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沈东湛快速近前,以帕覆手,钳住李时归的下颚,左右掰弄了一下,“尸身还是热的,人还没走远,追!” “是!”周南得令,夺门而出,“马上搜查周围,不放过任何可疑人。” 众人得令,“是!” “颈骨断裂,舌骨亦折,是被人拧断脖子之后,再挂在房梁上的。”沈东湛收了手,随手将帕子丢在一旁,“晚了一步。” 年修气得咬牙切齿,“这帮腌臜东西,居然事事都抢在咱们前头了!” “动作真快,可见对煜城之事了如指掌。”沈东湛转头望着苏幕。 但见苏幕沉默不语,面色冷寒至极。 “杀人手法干净利落,李时归没有任何的挣扎。”沈东湛瞧着地上的包袱,“不是谋财,只是单纯的杀人灭口。” 苏幕回过神来,“我们也才刚收到消息,居然还被人捷足先登,是李时归提前通知了那人,还是那人神通广大找到了他?” “你的意思是,五毒门?”沈东湛了悟。 李时归走投无路,必定要找盟友,所以五毒门就成了必选。 “会是无弦吗?”苏幕皱了皱眉。 沈东湛摇头,“不会!若然是他,定会把李时归留给咱们,毕竟他想让江府一案,大白于天下,杀了李时归就等于斩断了昔年的线索。” “那就是说,五毒门还有高手在煜城。”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周身杀气腾腾,“年修!” 年修当下行礼,“奴才明白!” 海发诛杀令,誓要将煜城内的五毒门门人,一一清剿干净! “牛鼻子老道估计还不知道这事。”沈东湛眉心微凝,“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跟五毒门翻脸?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把朝廷的人弄到煜城,查到江府的头上,可转眼间线索一根根都断了,这功亏一篑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别人的心里好不好受,苏幕心里不好受是真的。 “江利安死了,李时归也死了,当年知道内情的这两个人,现如今都牢牢的闭上了嘴。”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线索原就不多,现如今更是屈指可数,要想真的查出真相,难比登天。” 怪只怪,彼时的自己太没心没肺,甚少关心爹娘身边的事情,以至于出了事之后,自己就跟没头苍蝇一般,什么事都做不了。 仇,就在身上背着。 可她却不知道,要去找谁报仇? 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此! “未必!”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指尖冰凉,不由的心头微疼,以温热的掌心裹紧了她的柔荑,“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不管是福是祸,这件事我都会一直查下去。” 苏幕瞧着他,眼底的凌厉渐渐散去。 “李时归的尸体不能放在这儿,否则无法光明正大的让仵作验尸。”沈东湛瞧了一眼床榻方向,“李时归可谓是机关算尽,早早的让管家成了他的替身,这么多年都不曾被家里人发现,可见他的防备之心甚深。” 苏幕明白了他的意思,“五毒门派来的,肯定不是生人。” “得是李时归,时常接触,又或者是他颇为信任的人。”沈东湛笑了笑,“所以啊,死了一个李时归,又挖出个五毒门的熟人,接下来的事儿不就好办了吗?” 苏幕恍然大悟,“你是说,狗急跳墙?” “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借口,那么与朝廷申令,举国之力覆灭这江湖逆贼,也是理所当然!”沈东湛轻轻的拢她在怀,“五毒门成了丧家之犬,就会牢牢的依附着他们背后的势力,如此一来,咱们就更得机会。” 苏幕仰头望他,没有言语。 “傻子,用自己的刀杀人,虽然痛快却太费事,与其如此,倒不如借刀杀人,朝廷有的是刀子,而且还是正大光明的借口,把一帮鼹鼠逼成了过街老鼠,该冒头的都会冒头,谁还能藏得住?” 苏幕忽然笑了,“外人皆道,我苏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若是真的论起手段手,你沈东湛还真是了不得?” “手段这东西,看你怎么用?”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用来陷害忠良,那是狠毒;用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这就是本事。” 苏幕叹口气,“现如今要查找五毒门的踪迹,怕是不易。” 别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剿灭了煜城内的五毒门暗哨。 “五毒门阴魂不散,若是没人在背后撑着,哪儿敢呢?”沈东湛徐徐松开她,“先解决眼前的事儿,接下来就等着牛鼻子老道,自投罗网。” 苏幕点头。 在谋略这些方面,沈东湛的确胜过她无数。 这大概,就是读的区别? 李时归的尸体,被悄悄的送回了李府,替换了管家的尸体。 李府的人得知自家老爷的死讯,当即哭得不能自抑,哭声在府内此起彼伏,听得苏幕耳蜗疼,两道眉都微微拧了起来。 得知李时归死了,李璟亦是心下一怔。 “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护着,为何会死?”李璟起身往外走,“顾西辞,本宫不是让你好好查清楚吗?为何会这样?” 人死了,苏幕还在李府,万一她气急了,做出什么事情来…… 顾西辞面色惨白,紧跟在李璟身后,“李大人醒转之后,听说是李家的家奴害了自己,害死了江大人,内心愧疚不已,是以气急攻心而亡。” “气急攻心?”李璟一怔,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他,“也就是说,并非死于毒杀?” 顾西辞掩唇低咳,“是。” “如此说来,并非刻意,而是大意了?”李璟叹口气,“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没看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尽量与李璟保持一段距离,“殿下也知道,风寒乃是小疾,但少说也得数日才能痊愈。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在近前伺候殿下。” “身子为主。”李璟摆摆手,“该查的继续查,偶尔来跟本宫汇报便是,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顾西辞行礼,“是!殿下,您真的要去李府吗?” “死了两个煜城守官,本宫若是再躲着,怕是父皇的特使就该来算账了!”李璟又不是傻子,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本宫去李府走走,顺便看看苏幕。” 苏幕这会应该不好受,毕竟查了一半的案子,忽然什么线索都断了,她那性子如此刚烈,恐怕…… 李府内。 哭声遍地,白布也跟着挂上了,谁能想到,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家里就缺了一角。 “都怪那该死的管家!”李重君泣不成声,“我李家对他不薄,他竟是害了父亲?可这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苏幕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白色灯笼,上面偌大的奠字,让她瞧得很不舒服。 江家出事之后,无一人出殡,无一人发丧。 可李时归呢? 当年犯下那样的恶事,居然还有后人送终,还能风光大葬,还可以留有全尸,这世上的事,得有多不公平,老天爷才会如此偏颇? 沈东湛就站在她身侧,“别急,好戏在后头。” “嗯!”苏幕回过神来。 外头雨幕潺潺,雨声哗然。 “苏幕?”李璟疾步行来。 此前沈东湛提醒过苏幕,太子会过来走一走,所以此刻,苏幕并不诧异,见着太子过来,也只是依例行礼。 “本宫听说李老大人死了,过来看看!”李璟负手而立,“真是没想到,李老大人居然也没扛过去,这下什么线索都断了!” 即便苏幕和沈东湛掌握了证据,那也是死无对证。 “如此一来,还怎么查出江大人之死?”李璟满脸愁容,“父皇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来,锦衣卫若是不能加快一些,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张了张嘴,刚要说两句,却被沈东湛一个眼神制止。 “臣明白!”沈东湛躬身行礼,“请殿下放心,臣一定抓到,杀死两位大人的真凶。” 李璟轻呵,“有沈指挥使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放心的,把苏幕摘得干干净净…… 第349章 纸条的秘密 苏幕心知,李璟这是把她撇干净,可她并不愿留沈东湛一人承担此事。 奈何,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他情愿她独善其身,也好过到时候这事有什么差池,牵连其中,受罚受责。 李璟真的是来走走过场的,进了李时归的卧房,也只是在外屋站了站,压根没打算踏入内屋半步,“是昨夜死的?” 这不是屁话? 顾西辞方才都已经说得清楚。 “是!”苏幕俯首回应,“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璟瞧着紧闭的内屋门帘,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了,线索到这儿就断了,一下子死了两个守官,朝廷不会坐视不理,相信父皇很快就会派人来煜城。本宫是来查税银一案,所以这件事……” 说着,李璟又瞧了一眼沈东湛。 沈东湛报之一笑,“太子殿下放心,臣会亲自向皇上禀报原委。” “如此甚好。”李璟点点头。 顺子忙道,“殿下,此处阴气重,不吉利,您还是……” “李府内外,还望沈指挥使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百姓人心惶惶,真的惹出什么乱子来。”李璟迫不及待的走出房门。 见状,沈东湛侧过脸望着苏幕。 苏幕一声叹,面色沉沉。 趁着二人同时跨出门槛的时候,沈东湛的指尖极是“不经意”的,滑过苏幕的掌心。 苏幕心下一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耳朵微红的别开头,强装镇定的行至门外,紧跟在李璟身后,乍瞧着倒是没什么异常。 “好了,本宫也瞧过了。”李璟回头望着苏幕,“这李府怪阴森森的,本宫现下要回行辕,不如苏千户送本宫回去?” 苏幕俯首行礼,“殿下,若是此案不破,只怕皇上会怪罪,奴才既随您来了煜城,自然当担起东厂职责,避无可避。” “本宫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李璟弯腰凑近她,低声呵斥,“苏幕,别倔,本宫是在保护你!” 苏幕垂眸,“奴才知道,只是殿下……若是皇上震怒,您真的护得住奴才吗?” 这话可把李璟问住了。 护得住吗? 很显然,护不住。 “殿下,如今唯一的法子,查出真相,抓住杀人凶手,唯有这样才能保全奴才自身,也免得殿下被皇上呵斥。”苏幕低低的回应,“雍王去了边关,睿王被责,现在是殿下最好的机会,绝对不能因为奴才而耽误大业!” 这般苦口婆心的,真真是说得李璟心内发软,感动至极。 “苏幕,本宫……”李璟想握苏幕的手。 谁知下一刻,檐外骤然一阵风起,风雨瞬时扑了李璟一脸,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苏幕,便已经条件反射的捂脸擦拭。 “殿下?殿下!”顺子慌忙取了帕子,赶紧帮着擦拭,“殿下您没事?” 苏幕心头发笑,趁着这机会,当下退后两步,“殿下还是先回去,今儿风大雨大,若是吃了风受了雨,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闻言,李璟瞧了一眼距离自己一段路程的顾西辞。 诚然如此。 “好,本宫回行辕等你的消息。”李璟抬步离开。 苏幕和沈东湛送其到了门口,目送太子的马车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 “欺辱太子殿下,沈指挥使可知该当何罪?”苏幕问。 沈东湛勾唇轻哼,“那就得看苏千户,要不要出卖我?” “也亏得太子不懂功夫,要不然……”苏幕转身就走。 沈东湛紧随其后,然则没走两步,便又瞧见了立在檐下顾西辞,“顾公子身子不适,怎么不好好养着?今儿风大雨大的,不宜出门。” “一不留神的,着了凉,真是不中用!”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只是,这桩案子不破,我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苏幕心头微紧,“你不要紧?” “不打紧的,习惯了!”顾西辞摇摇头,“往年也都是春末夏初犯旧疾,没想到此番出门在外,竟是没扛住。好在我随身带着药,倒也没什么大碍。” 苏幕点点头,“纵然要办差事,也得仔细身子。” “好!”顾西辞眸色温和。 沈东湛近前,“合计合计!” 僻静的屋内。 前因后果,三人都知道,所以不需要多解释。 苏幕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案上,“顾公子长久在太子身边伺候,对宫里的情况,应该也有所了解,不知道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是什么?”顾西辞捻起桌案上的纸条。 白纸上写着几行小字:煜城有恙,勿留痕迹,杀太子,灭李氏。 “杀太子?”顾西辞骇然抬头,“这……” 灭李氏,说的大概就是灭李时归。 李时归已经死了,那么接下来就是…… “你觉得,这可能是谁下的命令?”苏幕若有所思的瞧着他。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太子其实无碍于税银一案,对于江府的事情也没什么牵扯,在煜城动手反而会引起朝廷的怀疑,到时候派兵来煜城,这里头会乱做一团。唯一的解释就是,把太子杀死在煜城,纯粹是为了,不让太子回殷都。” “我也正有此意!”沈东湛点头。 第350章 他露馅了 “若是照着你们这么推论,只有殷都那几位爷,才会生出这样一不做二不休的法子。”苏幕细细想着,“雍王沉稳,想必也不会出此下策?毕竟这事目的太明确,一旦太子真的出事,查察起来免得沾一身脏。” 沈东湛面色微沉,“你的意思,睿王?” “没有真凭实据,什么意思都没意思。”苏幕瞧着顾西辞发白的面色,当下有些犹豫,“你还是先养好身子罢!” 闻言,顾西辞先是一怔,俄而笑了笑,“苏千户这是在关心我?” “若是你死了,还如何帮着查江府的案子?”苏幕别开脸,悄摸着挪开视线,“我只是不想让案子搁置,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 顾西辞点点头,“苏千户所言极是,顾某一定不会因自己之过,而牵累江府的案子。总归,要对得起苏千户所赠!” 苏幕没有吭声,保持缄默。 须臾,顾西辞又道,“这纸条,能否交给我?” 苏幕和沈东湛齐刷刷的抬眸看他,可见狐疑。 “两位放心,我只是想拿着它,有机会做个对比而已。”顾西辞又是一阵低咳,“你们莫要多心,我没别的意思。” 沈东湛敛眸,“好好休息,就这样的身子,还想查案,最后案子没破,自个先倒下了!” “是。”顾西辞拱手抱拳,“多谢沈指挥使关心。” 沈东湛想了想,忽然开口道,“顾公子,那个叫守信的人,可有印象?” “没有!”顾西辞脱口而出。 这一处口,顾西辞自个先愣住了,转而眸色略显紧张的瞧着苏幕,见着苏幕没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什么印象倒也罢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沈东湛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李时归并非气急攻心,顾公子可以进去看看,然后去问问仵作便可知详情。” 顾西辞点点头,默默的将纸条收入怀中,“我这就去。” 及至顾西辞离去,沈东湛回眸望着苏幕,“听到了?” “本能反应,没有犹豫。”苏幕自然是听到了。 沈东湛负手而立,幽然吐出一口气,“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会比往常慢半拍,但是身子很诚实,所以他本能的吐出了那两个字。” 要知道,他问的是“印象”。 顾西辞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了“没有”二字,所以当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慌慌张张的去看苏幕的反应。 “你说,他为何要瞒着呢?即便真相就在眼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是觉得我会疑心?”苏幕不明白,“明明靠得那么近,却要佯装不识,是有什么苦衷吗?” 沈东湛望着她,“他叫顾西辞,是大、将、军顾震的儿子。还记得咱们当初的推断吗?此事可能跟宫里有关。戳穿身份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有朝一日,被某些人知道,顾家会受到牵连。顾家对他或者他口中的故人有恩,换言之,对江家有恩,所以……” “我……知道了。”苏幕点点头,“罢了,就这样罢!” 只要人还在,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不着急,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纸包不住火。” “我会安心等着,等一切事情都结束。”苏幕抬头望他,“好在,还有你。” 沈东湛俯首吻上她的额角,“乖,我在!” 苏幕:“……”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需要……被人哄了? 顾西辞见过了李时归的尸身,其后去找了仵作,所得到的结果自然不用多说,颈骨断裂,舌骨骨折,显然是被高手拧断了脖子,再挂在房梁处的。 “高手?”顾西辞回望着云峰。 云峰想了想,“五毒门的高手,也就是那两位护法,哦……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修罗。统共就三个人,按理说他们不会同时出现。” “修罗能线索朝着江府废墟引去,就说明他是想查出江府一案的,杀了李时归便是什么线索都断了,所以绝对不是他!”顾西辞掩唇轻咳,“这样,你让弟兄们把丹炉的消息散出去,尤其是五毒门那边。” 云峰心下一怔,“您是想引蛇出洞?” “杀了李时归是为了灭口,但如果这口灭得不太干净,你觉得那位五毒门的高手,会不会再来一趟?”顾西辞立在檐下,眸色微沉的瞧着前方。 檐外的风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丹炉的事情若是让朝廷知道,恐怕会……” 顾西辞回眸看他,“你以为能留得住?与其你争我夺,倒不如让皇帝动一动这心思,将丹炉带走,断了所有人的念头。” “若是落在皇帝手里,只怕不好再拿回来。”这才是云峰最担心的事情。 顾西辞徐徐扬起头,“那东西,不祥!” 不要也罢! “可那东西……”云峰顿了顿,到了嘴边的话又再次咽了回去,“既是公子下了决心,我这就去办,只是太子那边,公子得想个说辞才行。” 细弱的雨丝落在他面上,沁凉沁凉的,一直凉到了心里,长睫上沾了点雨星,一双眼睛愈发水润温和,“你以为,他真的是个草包吗?” 云峰垂眸。 “自古无情帝王家,何况先皇后早逝,你以为他这个太子之位,是怎么留到今时今日的?如此昏聩无能,满朝文武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何皇上偏要保留他的太子之位?”顾西辞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李璟心知肚明,他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挡箭牌而已。” 云峰怔了怔,“公子?” “储君之位,素来是诸皇子必争之事,与其一盘散沙,相互厮杀,不如独独对付一人。”顾西辞摇摇头,“他也是个可怜人。” 云峰颔首,“倒也是。” “去!”顾西辞又开始咳嗽,“早点结束煜城之事,早点了却这心愿。” 云峰行礼,“是。” 雨,依旧哗哗下着。 午后时分,雨停。 云峰快速回了行辕,进了厢房,“公子,办妥了。” 屋内,暖着炉子。 即便如此,顾西辞的面色依旧不大好,所谓病来如山倒,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云峰进门的时候,便瞧见顾西辞虚虚的靠在软榻上,整个人单薄得宛若纸片,气息奄奄的之态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下意识的,云峰压下了脚步声,尽量放轻动作。 “回来了?”顾西辞勉力撑起身子。 云峰赶紧将软垫子塞在他身后,让他能坐得舒服一些,“公子,您觉得如何?” “吃过药了,不妨事!”顾西辞的面色,依旧是瘆人的白,“你也知道的,这种情况不持续个天是好不了的,此番是我大意。” 云峰满脸愧疚,“是我大意了,应该给公子另备一身衣裳,及时更换,也不至于湿了衣裳着了凉。” “如何?”顾西辞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云峰回过神,忙低声禀报,“消息都散出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大鱼上钩,公子您可得保重自身,不然哪有气力对付那些腌臜东西。”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条命终究是换来的,当格外珍惜。”顾西辞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他,“时不待我,得快些了!” 云峰颔首,“您好好休息,我知道该怎么办!” “云峰,我怕是露馅了。”良久,顾西辞低声呢喃。 云峰一怔,“公子,您说什么呢?” “沈东湛在试探我,我有些晃神,到底是病糊涂了,居然这般大意。”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容色有些酸楚,“他问我,印象里是否有守信此人,我……” 云峰为他掖了掖毯子一角,“公子,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惯来聪明,您既然能靠着那道疤,靠着那点痕迹认出苏千户,那么苏千户知道,也是理所当然,尤其是您上次……” “罢了!”顾西辞不愿再想,指尖轻轻拂过手边的折扇,“他应不会怪我。” 云峰沉默起身,去了炉子边上,捻了铜剔子,将内里的炭火挑得更旺盛了些许,让这屋子里更暖和些。 雨天阴冷潮湿,需要这份暖。 当天夜里,在苏幕的护送之下,丹炉被挪出了李府,送入了行辕。至于密室里的其他东西,则封起来带走,到时候送至帝王面前,再另行处置。 “这会不会太冒险?”沈东湛问。 苏幕此番倒是平静得很,“顾西辞的法子,也不是全然没道理的,既然咱们找不到线索,那就让线索来找咱们,我怕再耽搁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到时候,我护着太子,你且看好丹炉。”沈东湛与她比肩而行。 苏幕顿住脚步,瞧了一眼外头漆黑的夜色,再侧过脸瞧着灯火昏黄处的沈东湛,“你觉得,太子会答应吗?” 沈东湛:“……” 显然,不能。 太子李璟,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扒拉着她,要找人保护,自然是非她不可。 “我保护太子殿下,你看好丹炉,若是这丹炉有什么损伤,我为你是问。”苏幕立在光亮处,话语虽然凛冽,可口吻却是温和至极。 沈东湛点点头,倒也乖顺得很,“是!” 周南:“……” 年修:“……” 二人面面相觑,唇角直抽抽。 这是,吃定了? 第351章 苏沈捕蝉,安禹在后 为钻石过2000加更 入了夜之后,行辕内外安静至极。 江南的夜,伴随着鸟语虫鸣。 白日里下过的雨,时不时的被风卷起,偶尔从檐角滴下,一不小心就会落进人的后领子里,惊得人冷不丁打个激灵。 月黑风高,有暗影从屋顶掠过,如同夜鸟一般飞跃,稍瞬又伏在了屋脊,身子与屋瓦贴得严严实实,悄无声息。 寝殿。 李璟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即便是在睡梦中,怀里依旧揣着苏幕给的短刃,眉心紧蹙不展,睡得并不是太安稳。 床幔外,苏幕怀中抱剑,冷然伫立在漆黑的墙角,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若非一双眸子散着幽光,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须臾,苏幕徐徐扬起头。 屋瓦上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来了。 门外院中,年修紧了紧手中剑,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越是安静越是不对劲,这会好像连鸟语虫鸣声都消失了。 下意识的,年修瞧着偏殿方向。 那里就放着丹炉,沈东湛守在房内,周南就在门外候着,与年修一样,有些神情紧绷,也不知道这帮天杀的,什么时候才会来? 也许是今夜,又或者是明天晚上,后天夜里…… 总之,人没出现,他们就得一直等下去,这种不定数,让人心内焦灼,如同煎油锅似的难受。 沈东湛于暗中抬起头,瞧着漆黑的梁柱,握紧了手中剑。没想到,这般迫不及待,连一晚上都等不及了,可见这帮人对丹炉是势在必得! 忽然间,屋瓦碎裂。 哗然巨响过后,是满院的沸腾之状。 李璟几乎是滚下床的,手中死死抱着那把短刃,“来人!!” 黑衣人从天而降,刹那间烛火摇曳,满是魅影恍惚,刀剑毕现,刃口寒光沾着瘆人的杀气,似要染满血色才能罢休。 “杀!”为首的一声令下。 黑衣人一拥而上。 冷剑出鞘,苏幕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李璟这么一喊,年修便领着人冲了进来。 顺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寝殿,若是太子有什么闪失,他这贴身伺候的奴才,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快,快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太子殿下!”顺子疾呼。 大批的侍卫涌入寝殿,当即将李璟围拢在内,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怕太子有任何的闪失。 屋顶忽然裂开,第二批黑衣人蜂拥而至。 “保护太子!”苏幕低喝。 年修奋力挡住了第一批的杀手,苏幕飞身退后。 手起剑落,剑花迸射。 苏幕的剑招宛若行云流水,飞身一脚便踹开了黑衣人,手起剑落,血色漫天,寝殿内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门窗碎裂,黑衣人被苏幕一掌震出了窗,咕噜噜的滚到了台阶下。 殿内被清理干净,苏幕提着剑,飞身出窗,稳稳落在檐下。冷剑在手,鲜血沿着锋利的刃口缓缓而下,自剑尖坠落。 风吹着宫灯肆意摇晃,斑驳的光洒落全身。 苏幕站在那里,宛若临世的魔,更胜夺命的煞,周身杀气腾然而起,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冷眸横扫,无温飒冷。 要想杀了太子,就得先过她苏幕这一关。 黑衣人悉数往上扑,苏幕见神杀神,逢魔诛魔。 刀光剑影,手下无情。 李璟冲到了殿门口,立在门槛内,瞧着杀人不眨眼的苏幕,仿佛有些出神,有那么一瞬,这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她一人。 剑走游龙,身如飞燕。 她是为了他拼命,为了他大开杀戒。 李璟握紧手中的短刃,仿佛握着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柄短刃。 “爷,小心!”年修疾呼。 刹那间,房顶有箭雨袭来。 “回去!”苏幕厉喝。 顺子连同一干护卫,快速将李璟送回寝殿内。 不远处,沈东湛瞳仁骤缩。 苏幕! 箭雨如潮,耳畔的呼啸声接连不断。 席天卷地的弩箭直射,苏幕拂袖间扯下了回廊里的帷布,以布匹为障,以内劲为辅,挡下了袭来的箭雨。 周遭响起了刺耳的“咚咚”声,弩箭扎进了树干里,扎在了地上,刺穿了廊柱,射穿了门窗,甚至于落进了寝殿内。 李璟面色剧变,但这会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喊出声来,会惊了外头的苏幕,惹得苏幕乱了心神。 这样的境况,一旦分心,后果不堪设想! “守住这里!”沈东湛低喝。 周南一剑劈开迎来的黑衣人,当下应声,“是!” 他清楚的知道,自家爷想要干什么? 院内的情况,比这里严峻得多。 弩箭虽然能连发,但连发过后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只要苏幕挡过去,以她的能力,接下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屋脊上,有一人黑衣蒙面,以弓弩对准了苏幕。 冷箭迎面袭来的瞬间,苏幕骇然瞪大眸子,锐利的箭矢划破夜空,直逼她的眉心,再想躲避,业已太晚。 众蕃子:“大人?” 年修疾呼,“爷?” 为时已晚。 苏幕没想到,自己这条命居然会折在此处,也没想到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叮”的一声响,剑刃寒戾,生生劈断了袭来的冷箭,剑光消失处,是沈东湛拂开的外衣飞上半空,顿时卷起千层风浪,掀翻了屋顶上来不及上弩的弓箭手。 从始至终,沈东湛没说过半句话,却是奋力替她挡了箭,挡了险。 屋顶的黑衣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哗啦啦的落下来。 年修提着剑,奋力而起。 沈东湛方才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那个……射弩的黑衣人。 险伤所爱,不可饶恕! 没料到沈东湛会这般不要命,黑衣人显然吓了一跳,当下弃了弓弩,拔剑相迎,剑锋相碰的瞬间,嗡声长鸣。 苏幕反手便是一剑,周遭黑衣人应声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纵身而起,直跃屋顶,她既不死,那么该死的……就是这厮! 被沈东湛和苏幕左右夹击的滋味,诚然是不好受的,二人联手,几乎是天衣无缝,一个进一个退,攻守兼备,待敌手忙脚乱之时,再步步逼近,趁乱取之。 沈东湛身子一撇,苏幕抬脚便将人踹下了屋顶。 只见着暗影落地,只余一声闷响。 年修趁势而上,快速将人扣住。 敢伤他家爷,该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为首的被扣下,余下的黑衣人如同一盘散沙,瞬时四下逃窜,奈何锦衣卫和东厂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行辕进得来、出不去。 院内,打斗声还在继续。 行辕外。 顾西辞和云峰立在墙角暗影处,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蓦地,有暗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许是见着行辕内情形不对,当即转身飞离。 顾西辞眸色陡沉,手一抬,云峰如箭离弦,疾追而去。 “我就知道,大鱼在后头!”顾西辞款步走出暗处,立在了光亮下。 风吹着衣袂猎猎作响,刮在身上微微的疼,还好他留了一手,否则这大鱼可就跑了…… 只要对方不耍什么手段,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云峰应该足够应付。 沿途,云峰都会留下痕迹。 沈东湛和苏幕从行辕内出来的时候,顾西辞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缓步迎上去。 “这件事交给我们。”苏幕瞧着他那羸弱的身子,周身杀气锐减,“你且好好休息。” 灯火葳蕤,顾西辞的面色依旧苍白,“云峰沿途都会留有十字记号,你们先追,我在后面跟着便是,万一你们误了方向,我也好及时扭转。” “随你罢!”苏幕敛眸,瞧了沈东湛一眼。 眼下刻不容缓,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下去。 沈东湛和苏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沿着云峰留下的记号,一路朝着城门口方向追去,只是到城门口了,记号却突然消失无踪。 “倒是又让顾家小子说中了。”苏幕面色沉冷,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四处找找。” 沈东湛也是诧异,这是出了城? 还是又拐回了城里? 城门口附近搜了一圈,守门的军士都说没瞧见什么人。 苏幕心里有些焦灼,却又拿不定主意,不知云峰追着人到底去了何处? 蓦地,沈东湛忽然远远的喊了一声,“这边!” 苏幕心惊,忙不迭追上去。 血…… 第352章 还有别人? 城墙的墙角位置,有血色沿着墙皮而下。 “白日里下过雨,若血是之前的,雨水一定会把血色冲刷干净。”沈东湛指了指血色的痕迹,“显然,这是雨停之后才出现的。” 苏幕的指尖,沾了些许血色,尚未完全凝固成血浆,还有些许流动之感,已经清晰的血腥味,足以可见,“血还是新的,人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搜!”沈东湛下令。 紧随其后的锦衣卫,当即散开,快速搜寻周遭,试图找到云峰或者五毒门留下的痕迹。 顾西辞从马车上走下来,风吹得他身子轻颤,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氅子,“你们是找不到云峰了是吗?” “你知道?”苏幕问。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待行至城墙下,他若有所思的瞧着墙上的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何?”苏幕问。 顾西辞抬头望着城门楼子,“出城了!” “你确定?”沈东湛忙问。 顾西辞点点头,“对!我很确定。” “这如何看得出来?”苏幕委实没发现,不就是一片血色吗?血色模糊之中,也没见着云峰早前的痕迹。 沈东湛却是明白了,“这血是滴下来的。” “是!”顾西辞瞧着墙头,“应该是受了伤,然后飞身而起,窜上了墙头,结果这血就滴了下来,如此可见,此人伤得不轻。” 苏幕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墙头,“墙头有血!” “小心!”沈东湛仰头。 一眨眼的功夫,苏幕已经翻出了墙头。 “走!”沈东湛手一挥,众人快速出了城。 顾西辞身子不济,只能继续坐在马车内,免得到时候帮不成忙,反而还拖累了他们,只要找到了云峰,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夜色沉沉的城外,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 锦衣卫和东厂蕃子,成排出城,宛若游走的火龙一般,列阵城外。 “火把熄灭一般!”沈东湛下令。 刹那间,火光锐减。 “不许发出声音。”苏幕下令,“若有发现,不许打草惊蛇。” 其一,等保护云峰周全;其二,若是这次抓不住那人,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抓住他了。 林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都在林子搜寻着,人群越分越散,最后只剩下沈东湛和苏幕独处,顾西辞仍是在马车上歇着,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嘘!”沈东湛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苏幕心中一惊,当即屏气凝神,竖耳侧听。 不远处,有奇怪的声响。 “打斗声!”沈东湛拽着她就跑,“走,在前面!” 二人在林中急奔,黑暗中有清晰的哼哧哼哧声,以及掌风掠过,扬起的树叶“嗖嗖”声响,可见战况何其激烈。 苏幕和沈东湛赶到的时候,只瞧见两道黑影正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难舍难分。然则四下漆黑,一时间还真的很难分别,这两人到底谁是敌谁是友? “云峰!”苏幕低喝。 下一刻,云峰疾呼,“苏千户!” “让开!”沈东湛音色陡戾。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快速窜上树梢,显然是给沈东湛腾位置。 电闪火石间,沈东湛冷剑出鞘,直逼那人面门。 “他受了伤!”云峰在树上疾呼。 言外之意,可活捉! 收到这信息,对苏幕而言简直是最好不过。 活捉! 苏幕冷剑未出鞘,五指蜷起,瞬如鹰爪,直逼那人咽喉。 “擒住他!”沈东湛扣住那人左臂。 苏幕动作快,五指瞬时从咽喉沿到了那人右臂。 一左一右,苏幕和沈东湛快速将摁在了地上,摁得死死的,任由他极力挣扎,亦未能松动分毫。 云峰当即从树上飘落,“那边还有人受伤,我且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语罢,云峰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那边还有人受伤? 苏幕愣怔,这里除了五毒门的人,还有别人吗? 第353章 弄错了? 这边的打斗声,很快就招惹来了锦衣卫和蕃子们。 人已经被摁住,苏幕和沈东湛松了一口气,扯下黑衣人的遮脸布,一张陌生的脸瞬时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幕和沈东湛面面相觑,诚然不相识。 既是如此,只能先带回去再说。 “去看看!”苏幕抬步就朝着云峰离去的方向行去,沈东湛紧随其后。 他们倒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 云峰会心慈手软,看走眼,但是,沈东湛和苏幕两个人联手,想来是不会看走眼的,现在这样的状况,容不得丝毫的闪失。 云峰倒是没有走远,只是出了林子。 林子外头就是一条官道,在官道的边上停着一辆马车,有家仆模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着,看周遭的状况,好像是发生过一场激战? 云峰就蹲在马车旁边,仿佛是在照料着什么人? “怎么回事?”苏幕近前。 云峰当下行礼,“苏千户!” “怎么回事?”苏幕冷着脸。 云峰瞧了一眼周遭,再瞧着旁边躺着的,刚被他处理完伤口的年轻男子,嗓音里带了几分愧疚,“方才我追着人进了林子,不多时,那人便没了踪迹,再后来我便听到了这里的声响,赶过来的时候恰好发现那黑衣人就在这儿。” 苏幕眉心微凝,沈东湛沉默不语。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只瞧见这位公子便连同家仆,停下了马车帮着……拦了黑衣人的去路,惹得黑衣人大开杀戒,于是乎就、就成了这样!”云峰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他冲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具体的,云峰自个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是以抱了万分之歉意。 沈东湛旋即蹲下,火光中看清楚了少年人的面相。 少年俊朗,眉眼清秀,尽管双目紧闭,但依旧看得出五官挺立。 瞧着这年岁,应该和沈东湛差不离,肩上挨了一刀,胸口有戳了个洞,幸好没有正中心口,否则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我只能先给他止血!”云峰忙道。 沈东湛起身,扭头望着站在边上的锦衣卫,“把他抬回去,好生安置。” “是!”锦衣卫众人快速上前。 此处没有担架,好在这人的马车还在。 苏幕回眸望去,顾西辞正从后面走来,夜风吹得他止不住的咳嗽,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公子!”云峰快速上去搀了一把,“您下来作甚?还是回车里坐着!人已经被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抓住,眼下总算可以尘埃落定,您只管放心就是。” 顾西辞没有开口,只是缓步走到了沈东湛身侧,与他一般审视着被锦衣卫抬起的少年人,转而又瞧着周遭的家奴尸体,和润的眸子微微眯起,“大晚上的,在这地方……” 无需他说完,苏幕和沈东湛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实上,苏幕也由此怀疑。 沈东湛亦是疑窦丛生,所以才会让人把这少年抬回去。 先控制起来,再做定夺。 苏幕抬步朝着家奴的尸体走去,有些是被一掌拍碎了天灵盖而死,有些则是触树而内折致死,死相都是极为惨烈,无一例外都是招招毙命,的确是高手所为。 “都是被打死的。”苏幕扭头望着二人,“应该是搏斗过。” 这样的伤,是装不出来的。 再看这些家奴,掌心里茧子不少,双手粗壮而未见习功伤,想来平素都只是干点粗活,因为刚死,所以尸身还是热的,这点也是装不出来的。 “都是一些粗使奴才。”苏幕起身,“要想知道真实的死因,大概还是要请仵作。” 顾西辞点头,“依我之见,还是谨慎为好。突然间冒出这么个人,若是误会一场倒也罢了,若是刻意为之,唯恐多生事端,来日后患无穷。” “是该小心为上。”沈东湛抬手。 底下人当即行礼,“卑职明白!” 尸体,都得带回去。 “走!”苏幕道。 人抓住了,别的没什么动静,自然要先回去跟太子复命。 顾西辞瞧着不远处,被擒下的黑衣男子,很是陌生,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五毒门的护法? “不管是不是,只要抓住了人,就是好事!”沈东湛看穿了顾西辞的担虑。 顾西辞心下一怔,为遮掩被看穿的尴尬,当下温和浅笑,躬身拱手,“沈指挥使所言极是,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一口吃不成胖子,五毒门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想要斩草除根,还得找到这根……才能永绝后患!” 顾西辞点点头,诚然如此。 ………… 行辕。 李璟已经重新更衣,寝殿乱做一团自然是要别殿而居的,所幸偏殿还算干净,李璟今夜便在此处歇下。 一众乱贼,没死的都被扣住。 死了的都被拖出去,连地上的血色也被快速冲洗干净。 “外面是什么情况?”李璟只知道,行辕内的乱贼被处理之后,苏幕和沈东湛都出去了,说是要搜余孽,“真的还有余孽?” 顾西辞行礼,“殿下放心,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纵然有余孽,也不敢再闯行辕送死。若是顾某所料不错,只怕他们的有生力量,都折在了此处,这一时半会的无法再卷土重来。”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李璟如释重负,“那苏幕……” 顾西辞又道,“苏千户毫发无伤,太子殿下您可以放心。” “甚好!”李璟点点头,“这余孽之事,让沈东湛去办,锦衣卫多的是能人,对沈东湛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顾西辞对此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是!” “没什么事你就下去!”李璟委实困顿,“折腾了一晚上,真是累死本宫了!还有,加强守卫,人数至少得翻一番,不,得翻两番,这种事情绝不允许有第二次!” 顾西辞行礼,“是!” 语罢,他躬身退出了偏殿。 出了门,顾西辞才直起腰,迎风好一阵咳嗽,嗓子里略有些腥甜滋味,终被他生生咽下。 “公子?”云峰快速上前,“您没事?” 顾西辞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冷罢了!” “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接下来的事情,苏千户和沈指挥使都会一一处置妥当,您别操这份心了。”云峰是真的担心自家公子的身子。 顾西辞没有说话。 “公子?”云峰知道,公子固执,他怕是劝不住公子,若说真的要找个人来劝一劝,怕也只有……她了! 地牢。 苏幕和沈东湛同时出现在刑房内,瞧着被绑在刑架上的黑衣人,这绝对不是苏幕早前在殷都见过的那张脸。 但是,天底下易容手段千千万,难保他不会像李时归那样,离开殷都之后就做了手脚。 “你是修罗?”苏幕问。 对方,不答。 年修一鞭子便抽了过去,疼得那人顿时龇牙咧嘴。 “千户大人问话,岂敢不答!”年修冷喝。 男人毫无惧色,眸光狠戾的盯着苏幕,那神情仿佛是要吃人的。 “看样子,是找错了人。”沈东湛侧过脸看着苏幕,“他既不是修罗,也不是无弦,是正儿八经的五毒门护法。” 苏幕轻哼,“既是腌臜东西,那就不必留着了,嘴硬至此,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语罢,苏幕转身就往外走,仿佛没有丝毫的留恋。 如此这般,沈东湛自然也得跟着走。 “没想到,居然抓了个没用的东西!”周南双手环胸,缓步近前,“我还以为是旧相识,原来不是啊!老东西,你死期到了,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让咱们乐呵乐呵?!” 年修收起鞭子,“呸,忙活了半天,就收获了这么个东西,真是不值得,原本还以为能找到那牛鼻子老道,得到更多的关于江府的消息,如今看来……又是白费。” 男人眸色一滞。 “倒也不是白费,至少多了条人命,阎王爷殿前多了个小鬼。”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都这般年纪了,若是正常人家,多半孙子都能上学堂了。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跟朝廷作对,还敢行刺太子殿下,抢夺丹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不知道是周南的那一句话触动了他,男人忽然神情一怔,“你说什么?行刺太子?我什么时候行刺太子?”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年修与周南面面相觑。 男人呼吸急促,许是太过激动,扯到了伤口,震得绑缚的铁索叮当作响,嘈音不断,“你们把话说清楚,什么丹炉?什么行刺太子?” “把话说清楚的是你。”周南狐疑的打量着他,“你以为不承认,自己是五毒门的护法,就能躲过这一劫?敢劫丹炉,行刺太子,纵然没成功,也是活罪难饶!” 男人仿佛受了刺激,“不,我没有!我没有劫丹炉,我也没有行刺太子,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倒是把周南和年修,给整懵了。 什么情况?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敢说,你不是五毒门的人?”周南觉得,这个时候气势不能丢,否则会在年修面前失了颜面,他得镇住眼前的状况,不能让年修小瞧了自己,“你敢说吗?” 男人咬牙切齿,“我是不是五毒门的人,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查,但是我告诉你们,今天夜里我压根就没进过城,你们所谓的劫丹炉,行刺太子,同我没有半分关系。” “你……”年修有些脑子发昏。 男人又道,“你们这帮蠢货,抓不住真凶,还敢在这里逞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原来锦衣卫和东厂,也不过如此嘛!” 一墙之隔。 苏幕和沈东湛面面相觑,隐约觉得这里面怕是真的有什么…… “难道真的抓错人了?”苏幕低语。 沈东湛眉心紧皱,“是缓兵之计?” “被抓到便就免不得死,不管是落在东厂还是锦衣卫的手里,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有必要再扯出旁人吗?”苏幕反问。 沈东湛答不上来。 似乎,没有必要。 “云峰一直跟着。”苏幕眯了眯眸子,“但是入了林子之后,云峰说……” 沈东湛一怔,“他说,人当时不见了,再发现的时候,是这黑衣人与车队众人在纠缠。” “消失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换了人?”苏幕问。 沈东湛:“……” 金蝉脱壳? 会那么巧? “我听得他这口吻,似乎也是颇为意外,也就是说这件事可能连他都不知情!”苏幕抿唇,“这人亦被算计了!” 这个他,指的是现在被擒的黑衣人。 “那你说,他到底是谁?”沈东湛怀中抱剑。 苏幕沉默。 她希望,这人是无弦。 至少这样,江府的线索又可以连上了。 可是,他若不承认……又该如何?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咳嗽。 苏幕回过神来,开门便见着顾西辞站在了门口,“你怎么还没去休息,这厢有东厂和锦衣卫便罢了,你一个文弱书生,又不懂得用刑,凑什么热闹?” “让我见见他。”顾西辞面色苍白的开口。 苏幕没说话。 “进去!”沈东湛倒是答得爽快。 顾西辞道了一声谢,便进了一旁的刑房,他走得极是缓慢,仿佛脚步极沉,病怏怏得让人心疼,多半是硬撑着的。 “顾公子!”周南和年修纷纷退开几步。 他能进来,自然是得了两位爷的准许。 顾西辞解开了身上的大氅,病容憔悴的立在男人面前。 下一刻,男人瞳仁骤缩,骇然盯着眼前的顾西辞,仿佛是见到了什么,足以让他震惊的东西…… 第354章 你是,少主? 瞧着顾西辞脖颈上挂着的短玉笛,男人激动得不断挣扎,铁索顿时碰撞出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是谁?你是谁?”男人眦目欲裂,眼眶猩红,“你说,你说啊!” 如此激动,可见是认得这管短玉笛。 “无弦!”苏幕喊出声来,“这下,不装了?” 男人骇然抬头望着眼前的苏幕,转而继续将视线落在顾西辞的脖颈上,“这短玉笛、这短玉笛是谁的?谁的?” “能挂在我的脖子上,自然是我的。”顾西辞开口,徐徐将短玉笛塞回衣襟里,仔细的拢了拢衣服领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人忽然安静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顾西辞。 “都出去!”沈东湛开口。 刑房内的所有人,快速退了出去,连周南和年修亦退了出去,乖乖在门口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在外头一道守着的,还有云峰。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件事,有些复杂。 沈东湛往后退了两步,这是江府的家事,他不能插手太多,得交给苏幕自己处置,这是她的心结所在。 解铃,还需系铃人! “你是江家的……什么人?”男人低声问,嗓音里带着难掩的激颤。 顾西辞没说话,只转头瞧着苏幕,有些话他终是不方便说出口。 苏幕倒也知道他的心思,没有与他为难,款步上前,“你跟江家是什么关系?” “你们……”男人一怔。 苏幕敛眸,“你不是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江府吗?难道你就没想过,若我不想多管闲事,就算你引我们过去,又能如何?江府的案子就能浮出水面吗?” 显然,不能。 你有意,她有心。 此事,才能一拍即合。 “江府废墟里,有一株芙蓉树。”苏幕瞧着他,“你见过花开的样子吗?” 男人眸色猩红,“你说什么?” “我见过。”苏幕深吸一口气,“很漂亮。” 话很隐晦,但若是有心,便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是无弦。”男人哽咽,“江家主母,是我主子。” 苏幕骤然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江家主母苏氏,是我家小姐,小姐待我有恩,若不是当年她救了我,只怕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无弦含着泪,“她死得冤啊!她不该死!不该为江家的事情,连累至死啊!” 苏幕眼角发红,刹那间寒光闪烁。 剑出鞘,铁索断裂。 下一刻,收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 无弦几乎是从木架上摔下来的,整个人扑在地上,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响,但依着他的能力,应该可以很快站起来,但他没有这么做,依旧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原以为,江家的人都死绝了,却原来还有活着的人!”无弦哽咽,抬眸望着苏幕,“所以,你是……少主?” 苏幕没有吭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少主!”无弦连忙撑起身子,跪地行礼,“此前多有得罪,实在是不知、不知情,还望少主恕罪!” 苏幕弯腰将他搀起,“我不是什么少主,我只是、只是与你一样,承了江家的恩情罢了!你莫要跪我,我……” 她不配。 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她可能连光明正大承认自己、是江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不打紧,不打紧,只要主子能申冤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无弦瞧着眼前的三人,一个个都年轻轻的,可是一个个都了不得。 下一刻,无弦行至顾西辞面前,“能否解下短玉笛,让我看个仔细?我……我想认一认。” “这原是苏千户的东西。”顾西辞将短玉笛解下来,“你可莫要损坏,免得苏千户心疼难过。” 闻言,无弦面色骤变,骇然扭头望着苏幕。 短玉笛交到了无弦的手里,短短的一管玉笛,却好似有千斤重,握在掌心里都是那样沉甸甸的,让人百感交集。 “这是主子的东西。”无弦瞧着苏幕,“只传后人。” 苏幕没说话。 须臾,无弦将短玉笛交还给顾西辞,心里却有些明了,方才激动的心绪仍是澎湃,不加掩饰,“可要收好这东西,既是苏千户所赠,必定是心头至宝,莫要损伤分毫,来日怕是有大用场。保不齐,危险关头还能救你一命。” 顾西辞眉心微凝,重新将短玉笛挂在了脖颈上,收入了衣领之中。 “少主!”无弦重新跪地,毕恭毕敬的冲着苏幕磕了个响头,“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苏幕心头骤紧。 第355章 她从不知道的,母亲的过去 只是,在无弦开口之前,他下意识的望着顾西辞和沈东湛,很显然,他觉得有些话不方便让外人听到。 尤其是听说,顾西辞这短玉笛乃是苏幕所赠,所以顾西辞也被划归到了外人的位置。 “说!”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回望着她,一阵低咳之后便抬步往外走,“许是我不方便在场。” 然则他刚走两步,就被苏幕扣住了手腕。 “有些话,你该听听。”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既然已经关上了门,外头都有人守着,你又何必……把自己当外人呢?” 顾西辞眉心微凝,面色苍白。 “说!”苏幕道。 见状,无弦点点头,这才娓娓道来,“主子的真实身份,少主可知晓?” “你莫要一口一个少主。”苏幕蜷了蜷袖中的手,眉眼间带着些许躲闪之意,“免得来日顺嘴,到时候惹出祸来。” 无弦寻思着,是这个理儿。 当下,换了称呼。 “千户大人可知道?”无弦问。 苏幕没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不知道,旋即摇头。 “听过天族吗?”无弦扫一眼三人。 刹那间,苏幕和沈东湛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天族? “天族不是覆了吗?”苏幕回过神来,“你说的天族,到底是哪个天族?” 无弦苦笑,“千户大人和沈指挥使,追杀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没明白,天族之事?我说的,就是您心里想的那个天族,会天罚的天族。”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面色铁青。 天罚? “宋姨娘和赵财,都是你杀的?”沈东湛问。 无弦垂着眉眼,“我要定远侯府断子绝孙,自然不可能留着她,怀上罪孽深重之人的孩子,就该死!何况我发现,她似乎也没那么简单,不过是别人放在定远侯府的一枚棋子罢了!” “谁的棋子?”苏幕皱眉。 无弦摇摇头,“不知,她至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只瞧见她悄悄的往府外放过信鸽。” “进了定远侯府,里应外合,保不齐是想借着尚远的兵权,为自己谋得不可告人的利益。”顾西辞这话已经说得很委婉。 但是心明眼亮之人,一听便都明白了。 “那赵财呢?不过是一个退出宫的太监,为什么你要杀他?”沈东湛不解。 无弦深吸一口气,“因为一枚簪子!”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赫然盯着他,“你说的簪子,是不是定远侯府后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捏着的……” “定远侯府后院的那个女人,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但是赵财,确实该死,你们的行踪暴露并非偶然,是他无意间撞见了你们,并且认出了你们……”无弦冷笑,咬着后槽牙道,“这种人贪婪无度,为了银子什么都会干。” 沈东湛了悟,“是他跟定远侯府的人,告发了我们?” “他还拿着那簪子,献宝似的奉上,说是只要定远侯见着这簪子,肯定会许他好处,信任他说的话。”无弦呵呵两声,“那是主子的东西,我岂能让它落在旁人的手里!” 人是他杀的,簪子也是他抢的。 但那又如何?尚远的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个赌徒说的话,只当他是被赌坊追债的人杀了,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估计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这人原是个宫里的太监。 “簪子现在何处?”苏幕追问,“赵财是如何拿到簪子的?” 无弦摇头,“簪子我藏起来了,其实只是残碎的一部分,至于他为何能拿到这簪子,这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气愤当头,见着簪子的时候,他简直疯了,哪儿还来得及问什么?要知道,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不管不顾的。 “我也是杀了他之后,才知道他是个太监。”无弦也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苏幕神色凝重,沈东湛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门苏氏,可能进过宫…… “国公府的案子。”苏幕不愿多想,只觉得心口堵了一块石头,闷得厉害,“薛介和薛涛是不是同一人?” 无弦点头,“若不是你们插手,小公爷薛宗越……已经被冠上了杀人之名,薛涛白发人送黑发人,承丧子之痛,真真是痛快极了!总之,我不管他是薛涛还是薛介,血债血还乃是天理公道。” “薛涛就是薛介!”顾西辞音色低冷,拢了拢衣襟,徐徐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坐下。 苏幕眸中掠过一丝担虑,“你没事?” “没事。”顾西辞摇摇头,身子尽量往桌案上靠了靠,面色愈发苍白得厉害。 无弦说起此事,仍是满腹委屈与可惜,“就差一点,真是可惜了!不过,能寻到千户大人,我且将这笔账放一放,以后再与他算也不迟。” 喜事与白事相比,自然是前者为重。 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税银一案,是你把朝廷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落在江府废墟上?”苏幕开口,心里一片凄惶,没想到这里头藏着这么多事。 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 偏偏,她什么都没能为爹娘做过…… “说句得罪的话,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在殷都对我赶尽杀绝,好不容易换了脸,我自然得远离殷都。奈何东厂和锦衣卫的势力太过庞大,我委实没了法子,只能孤注一掷,最后将目标定在了煜城。诸事皆由煜城而起,便由煜城而重启!”无弦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 东厂要他命。 锦衣卫也要他的命。 即便他换了脸,却也只能像鼹鼠一般躲躲藏藏。 “你单枪匹马的复仇,值得吗?”顾西辞倒了杯水,从袖中取出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动作很是娴熟。 无弦斩钉截铁,“主子待我有恩,她的仇我必须要报!只可惜,我当年随师父上山,主子出事的时候未能在侧,但凡我有半点预感,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也是天族?”苏幕问。 无弦摇头,“不是!”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不是?那你为何一口一个主子?” “我祖上原是战俘,被擒入了奴籍,所以我一出生就是军中的奴隶,后来我逃了出来,被人追杀,是主子救了我一命,并且将我带回了天族的领地,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无弦也是个可怜人。 他原就是个奴隶,骨子里就是一根筋的人,偏激到了极点,固执到了极处。 “后来族中众人怕惹祸上身,要将我驱逐出去,主子怕我再落在那些人手里,被带回军营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就把我送上山,跟着一位隐士高人学文习武,没有师父的允准,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下山。”无弦满面悔恨,“若我知道……若我知道天族会出事,主子会死,我一定早早下山。” 可惜世上千般有,唯独没有后悔药。 “天族覆于朝廷,我杀不尽朝廷中人,能如何?且天族之人与我没什么关系,与我有关的只有主子一人。”无弦咬牙切齿,“我要杀的,是当年害死主子满门的恶人。” 苏幕想了想,“尚远、薛介、江利安、李时归?你孤掌难鸣,投靠了五毒门,利用五毒门做成了这件事,成功的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江府灭门惨案之上。” “江利安和李时归,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无弦瞧着他们,“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若是早知道,我还会等到今时今日吗?”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你是近期才下山的?” “师父病故,我才有机会下山。”无弦垂眸,“谁知道,天族早就没了。” 沈东湛这就不明白了,“那你是如何找到煜城江家的?” “我上山之后,收到过主子的一封信,她说若是哪日我学有所成,下山之后无所去处,便来煜城江家,她与夫君和儿女,会欢迎我,且照顾我。”无弦解释,“那封书信和簪子放在一处,被我藏在了那棵芙蓉树下,以秘匣贮之。” 顾西辞垂着眼帘,“所以你一直以为,你的主子有夫有子有女,肯定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而你一介罪奴,哪日身份曝光,肯定会牵连他们。” “嗯!”无弦点点头,“若是学无所成,我也没脸下山去见主子,原本是想风风光光的,最后只见着废墟一片,生死无期。” 此生大憾,连他至亲至爱、至尊至敬之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既然你说,你知道得并不比我们多,又是下山没多久,按理说你对江家的事,不可能这么了解。那你是如何知道,定远侯府以及国公府,牵连其中?”这是苏幕不明白的地方,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无弦将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眸色猩红,“是师父临终前告诉我,去过煜城之后再去找一人。” “你师父?”沈东湛蹙眉,“是何人?” 无弦摇头,“师父从来不报名号,死后亦不许我立碑。” “想来真的是位隐士高人。”沈东湛沉吟片刻,“他是如何告诉你的?” 无弦仔细的想了想,“师父说,下山之后务必稳定心神,克己自制。可我见过江府废墟之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想杀了那帮畜生。那人是伺候过主子的丫鬟,后来主子将她外嫁,没想到因此逃开一劫。” “丫鬟?”苏幕不曾听过这事。 无弦狐疑的望着她,“苏千户不知道此事?” 苏幕答不上来。 母亲从不提过往之事,连她是天族之人,也是无弦今日提起,苏幕才知道的。 “丫鬟的儿子说,他们跟江府私下有所往来,其母与我家主子既为主仆又是闺中密友,不过二人碰头皆在府外,她从不入江家大门。江府出事之后,其母就失踪了,据说是去洗衣服,后来就没了踪迹。”无弦道,“家里人怀疑,可能是不慎坠入江中,所以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说到这儿,无弦忽然笑得凉薄,“苏千户可知道,这丫鬟在哪?” “莫不是,定远侯府的后院……”沈东湛倒是想起了点事。 无弦深吸一口气,然后幽幽吐出,“还真是让沈指挥使说中了!” “后院那个女人?”苏幕愣怔。 难怪那女人的掌心里,捏着母亲的发簪碎片。 原来那女人,是母亲的丫鬟? “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沈东湛不明白。 苏幕也不明白。 “也许江夫人是想斩断从前,在江府重新开始。”顾西辞低声开口,“她想做的,只是江门苏氏,一个没有过往的江夫人,所以关于以前的人和事,她一概不想再提,更不想再展露人前,连自己的儿女都被瞒下了。”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你的意思是,江大夫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帮着她一起瞒着江府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儿女?” “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顾西辞抬眸望着苏幕。 的确,关于父母之事,苏幕作为江府长女,竟也半点不知,足见爹娘刻意隐瞒。 “那你是如何知晓,要去定远侯府找人?”沈东湛问。 无弦道,“丫鬟的儿子说,他查找母亲的时候,听闻当时江上有船经过,而且是官船,一打听竟是定远侯府的船只,想着自家母亲与定远侯府肯定不沾边,便也没有继续追查。何况定远州距离此处万里之遥,平民百姓哪有这等本事,去定远州找人?” 于是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你便去了定远侯府,发现了后院里这个女人?”沈东湛恍然大悟。 如此,便都串联上了。 “那女人口不能言,手脚皆废,其实早就被折磨至疯癫,但我会唇语,所以能看懂她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无弦继续道,“她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杀死尚远,去殷都找国公,报仇!” 有些人虽然疯了,很多事情其实早就不记得了,唯有心里的一丝执念,还在根深蒂固的支配着,不死不灭。 “在你们赶到定远侯府之前,我就已经在那待了好一阵,总觉得尚远知道点什么。”无弦裹了裹后槽牙,“直到尚远跟他夫人在佛堂里争执,我才知道这畜生居然打过主子的主意,而且手段龌龊,令人不齿。是他骗了主子,害得她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 苏幕绷直了身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母亲,还跟尚远扯上了关系? 第356章 他们都被人耍了 一下子收到了这么多的信息,苏幕有些回不过神来,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一下子砸头上,她是真的有些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母亲,深居简出,几乎可以用足不出户来形容;相貌平平,喜怒哀乐皆是形容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你说我……江夫人,跟尚远?定远侯府,尚远?”苏幕不敢置信,“尚远到底做了什么?煜城距离定远州何止千万里之遥,这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无弦眦目欲裂,“尚远趁着主子受伤失忆,将她留在了定远侯府,呵,可笑至极,居然还要纳主子为妾,想让主子伺候他,真是无耻至极!” 若不是苏幕心里够强大,只怕这会得厥过去。 这都叫什么事? “后来呢?”顾西辞问。 无弦回过神,“后来,定远侯夫人知晓了大概,悄悄的告诉了主子真相,在丫鬟的帮助之下,主仆二人在纳妾前一夜,偷偷的跑出了定远侯府,逃出了定远州。” “原来如此。”沈东湛恍然大悟。 江家跟定远侯府,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定远侯夫人临死前一直在嘀咕着那些话。”苏幕也算是明白了,“所谓冤孽,说的大概就是这件事罢?” 尚远的夫人惯来住在佛堂,保不齐也跟这件事有关。 “离开定远侯府之后,我就跟着你们去了殷都,国公府那案子失败了,但是这样也好,至少薛宗越现在对苏千户极为信任,以后有的是机会,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东西来!”无弦这话不错。 国公爷当年出现在煜城,与江利安和李时归都打过交道,那么江府的秘密……他肯定知道。 “你这单枪匹马的也不容易!”沈东湛道,“国公府一案,差点就让你得逞了!” 无弦直勾勾的望着苏幕,“只要能为主子报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所不惜!苏千户,您说呢?” “我知道了。”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眼下你的身份很特殊,得想个法子才行,否则你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沈东湛还有个问题,“你真的没有行刺太子?” “没有!”无弦很是肯定的摇头,“我根本就没有进城,而且就在被你们抓住之前,我受了伤,正被人追杀。” 沈东湛:“……” 顾西辞:“……” 苏幕:“……” 所以真的抓错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参与了行刺太子之事,但现在想来,有些蹊跷。”无弦眉心紧皱,顾自沉思。 顾西辞徐徐起身,兀自低咳两声,“其实细想起来,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反而处处都是破绽。表面上云峰紧追而去,实际上却是早就步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墙头的血,应该是刻意落下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知道,黑影受了伤,而且出了城。” “我们追到城外,只看到云峰和你在交手。”沈东湛瞧着无弦,“第一反应就是,你便是行辕外的刺客,是云峰一直跟梢的幕后之人。” 苏幕也明白了,“云峰说了,当时黑衣人消失了片刻,再找到的时候,你正在屠杀车队!” “人不是我杀的。”无弦急忙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怎么可能随便杀人?我当时受了伤,赶到的时候,车队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为首那年轻人。” 顾西辞心下微紧,“说明云峰被骗了!” “那年轻人对着我,就是劈头盖脸的打,我当即躲闪,然后就是……”无弦瞧着顾西辞,“你贴身的奴才冲出来,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云峰与无弦纠缠着,厮打回到林子里,紧接着便是苏幕和沈东湛赶到,最后无弦被拿下,送到了这儿。 “所以我们兜了个圈,自家人打自家人?”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沉默。 好像,是这个理儿。 外头,响起了年修的声音。 “爷,那个年轻人醒了!” 第357章 温少庄主 “他也许能还原当时的真实情况。”沈东湛开口。 离开刑房之前,苏幕回头望着无弦,“你且在这儿多待两日,只要你莫轻举妄动,我定保你安然无恙。” “但凭苏千户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无弦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苏幕没有再回头,大步流星的离开刑房。 行辕后院的厢房内。 少年人幽幽的醒转,初初睁开眼的时候有些发蒙,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面色当即慌乱至极,“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家奴呢?” 底下人谁敢多说什么,任凭他张嘴多问,也不曾答他只言片语。 问得急了,他一个咕噜翻下了床榻,哪知伤势太重,当下瘫跪在地,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苏幕迈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由的顿了一下脚步。 “这位公子?”云峰速度快,赶紧冲上去把人搀扶起来,“你身上有伤,可经不得折腾,还是回到床榻上好好歇着!” 男子喘着粗气,面色白得厉害,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这话,该我们问你。”沈东湛近前一步。 云峰已经把人搀回到了床榻上,底下人见状,赶紧行礼退出了房间。 “我?”男子环顾众人,“在下温驰,不知诸位是……是你们救了我?” 云峰忙道,“你们遇袭了,可还记得?” “遇袭?”温驰急了,“那我的家仆呢?” 屋内,谁也没说话。 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氅子,缓步上前,“你是何方人士,为何那么晚还在路上?” 这么晚了,按理说应该早早的找客栈投宿。 “听诸位的口音,似乎不是煜城的人。”温驰靠坐在床榻上,捂着伤处喘气,“我家就在城外的清风明月庄,车上装着刚收回来的账银,想着赶紧回去,谁知道紧赶慢赶的,还是出了事!” 说到此处,温驰眼中含泪,显然已经猜到了家仆们的下场。 “当时,到底发生何事?”沈东湛问。 温驰一怔,“当时……当时林中忽然窜出个人来,不容分说的就动了手,咱们毫无防备,场面一度混乱,等我回过神来,肩头已经挨了一剑。” “等会,这剑是那人自己的,还是捡的你们的兵刃?”沈东湛问。 温驰道,“我们用的都是刀,那人伤我所用乃是软剑。我亲眼瞧着,他从腰间抽出来的,猝不及防的,我就中了招,否则怎么也能抵挡两下。哦,在下会一些防身功夫,家奴亦是精挑细选,会拳脚功夫之人。” 毕竟是去收账的,怎么着也得找几个能打的,免得路上出岔子。 可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 “软剑?”苏幕沉思。 如此看来,无弦没有说谎。 无弦被抓之后,底下人就搜了他的身,若有软剑必定能搜出来,但……可见对方这一招移花接木,玩得很溜,将所有人都戏耍得团团转。 “后来呢?”沈东湛追问。 温驰又道,“后来我被他一脚踹开,家奴便扑上来救我。待我刚刚爬起,便被他一剑穿身,恰好有人经过,这疯子才抽身离去。我当时伤得太重,倒在地上,脑袋发蒙,顾不上喊救命,再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说,有人经过?”沈东湛皱眉。 温驰点头,“是!” “几个人,什么人?”沈东湛想起了无弦的话。 温驰如实回答,“就一人,黑衣蒙面的,身上好似还带着伤,他冲过来的时候,那个疯子就跑了。” “所以,我当时……”云峰一怔。 当时真的认错了人,以至于后面抓错了人! “早就算计好了!”沈东湛回望着苏幕。 苏幕点点头,显而易见,诚然如此。 “真是厉害!”沈东湛勾唇,“算计得分毫不差,连时辰都是掐着算的。” 苏幕没说话。 顾西辞低低的咳着,“温公子伤得不轻,大夫说需要静养,不可轻易下床。不如这样,温公子可书信一封,知会家里人,让家里人来接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眼下,只有如此了!”温驰叹口气,以他的伤势,想要自己回去,委实有些困难。 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待会你亲自去送。” “是!”云峰行礼。 温驰抱拳,“那就有劳诸位了!待我家里人寻来,一定好好的感谢诸位!” “客气”顾西辞低咳两声,便随着苏幕和沈东湛走出了房间。 三人仿佛生出了别样的默契,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走出了厢房地界,行至僻静处,三人这才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沈东湛问。 苏幕抬眸,“至少在提及无弦之事上,他没有撒谎。” “得了书信,去清风明月庄看看就知道了。”顾西辞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苏幕神色凝重,“对方能将时辰掐算得这么准,是想抛却无弦这枚棋子,把他送到咱们的手里?这是,借刀杀人!” “可见,他们并不知道无弦这么做的目的,只以为他憎恨朝廷,故而落在东厂或者锦衣卫的手里,必死无疑,才敢玩这么一招,把人往咱们的手里送!”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他们应该很清楚无弦的性子,以他对朝廷的憎恨,是绝不会有半句实话的。” 若不是见着顾西辞那管短玉笛,认了身份,只怕无弦真的要死在刑房里,且……至死都不会招供。 “可惜,他们失算了!”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氅子,“这便是契机。” 沈东湛和苏幕亦是如此觉得,现如今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只要将此事瞒住,将会有不少鱼……源源不断的游进陷阱内。 “现如今,先弄清楚这清风明月庄的事情。”沈东湛瞧着顾西辞。 顾西辞会意的点头,“云峰会明着打听,你们可以暗地里悄悄的查,如此一对比,真假立现。” “嗯!”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办完了这些差事,自然是要去向太子李璟复命的。 “五毒门?”李璟一怔,“为何要杀本宫?不应该是……” 睿王或者雍王? “殿下,若是江湖人杀了您,这事不管是睿王还是雍王,又或者是其他狼子野心之人,皆可有所推诿。”顾西辞解释,“东厂动了大刑,才从刺客的嘴里掏出了这些东西。眼下那人只剩下一口气,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李璟咬着后槽牙,“那就挨个的审问过去,本宫就不信了,这帮腌臜东西,能死撑到底!查,一定要查清楚,本宫要将这帮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是!”顾西辞行礼。 蓦地,李璟好似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瞧着顾西辞,“江府的案子,现下查得如何?” “回殿下的话,江府的案子委实年代久远,想要查察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顾西辞说的也是实话,“在下只能尽量一试。” 李璟叹口气,“锦衣卫那边还盯着?” “是!”顾西辞点点头,“锦衣卫对此事盯得甚紧,多半是怕东厂这边沾了便宜。顾某觉得,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还会继续往下查。” 李璟一怔,“呵,那又如何?他们不会放弃,本宫也不会放弃!锦衣卫又如何?只要本宫先下手为强,他锦衣卫休想占到东厂一分一毫的便宜!查,继续给本公差,不惜任何代价,务必给本宫查出真相来!” “是!”顾西辞俯首。 只要太子李璟还支持查清案子,那么这事就不会大而化小,小而化了。江府的案子,需要上位者的支持,否则很难有所进展。 不管太子是因为苏幕,或者别的缘故,只要太子不放弃,顾西辞就能名正言顺的继续追查。 “殿下,这些残兵剩勇……”顾西辞顿了顿,“是否交给苏千户全权处置?” 李璟点点头,“传本宫令,锦衣卫不得插手此事,全不交给东厂处置。本宫不会给沈东湛任何机会,所有的机会是留给苏幕的。好了,你下去!继续追查。” “是!”顾西辞得了令,当下退至殿外。 昨夜闹腾了这么久,让人身心疲倦,今儿又下了雨。 雨声哗然,吵得人耳蜗疼。 顾西辞回到屋内就躺下了,身子忽冷忽热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恍惚间,觉得好似有人进了屋,然后额头上便有了几分凉意。 迷迷蒙蒙,什么都瞧不清楚。 有一股沁凉,顺着咽喉而下,身上的毛孔仿佛都被冻着,紧接着便是一个激灵,身上愈发的忽冷忽热,好似陷入了绝境之中。 再后来,至于到底发生何事,顾西辞全然不知。只是这一觉睡得颇为安稳,以至于云峰进门,顾西辞都未有察觉。 “公子?”见着顾西辞睁开眼,云峰慌忙去倒了杯水,赶紧递上,“您没事?” 顾西辞睁开眼,眉心微微拧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公子,慢点!”云峰帮着扶了一把,“方才我进来的时候,您睡得很沉,我都好久没见着您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顾西辞正喝着水,冷不丁被呛了一下,“你说什么?” “什么?”云峰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他,“你是说,我方才睡得很沉?” “对!”云峰点点头,“您睡得可沉了,我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您睡熟了,所以脚步声颇沉,但即便如此您也没有醒转,毫无动静。我方才守着您,足足守了一盏茶的时间,您才醒来的!”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杯盏,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子,多半是您扛过去了。”云峰不疑有他,“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顾西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退了!” “公子?”云峰一怔。 顾西辞皱了皱眉头,“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可有瞧见什么人?” “不曾。”云峰摇头,“公子,您在怀疑什么?怀疑有人进来过?” 顾西辞没说话,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罢了,先说说你查得如何?” “依着公子的吩咐,我去了清风明月庄,特意明着打听了一下,庄子里的人说,老庄主并不在庄内,眼下庄子里的所有事情,都是少庄主温驰在处置。”云峰禀报,“哦,对了,清风明月庄做的是茶叶生意,听说生意遍布大江南北。” 顾西辞瞧着身上的毯子,忽然笑了一下。 “公子,您笑什么?”云峰不解。 顾西辞摇摇头,“无妨,你继续说。” “这温少庄主尚未成亲,为人还算端正,周边乡邻对其还算赞许,说是年少有为,为人良善。”云峰继续开口,“不过,我瞧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西辞挑眉看他,“被人盯上了?” “对!”云峰点头,“那些人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回到了行辕。” 顾西辞掀开毯子起身,“把消息给苏千户送去,不用隐瞒。” “是!”云峰行了礼,快速离开。 然则还没到门口,身后的顾西辞又开了口,“云峰?”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云峰忙转回来。 顾西辞难得犹豫了一下,“去的时候,留意一下,苏千户身上是否有、有药味?” 云峰:“??” “去!”顾西辞不多解释。 云峰点点头,“哦!” 药味? 苏千户虽然身子修长纤瘦,可东厂出来的奴才,身子骨杠杠的,怎么可能有什么药味,且瞧着她那副健壮的模样,提着刀都能上山打老虎,哪像是头疼脑热,需要吃药的样子? 不过,既然是公子吩咐,云峰自然不会多问,乖乖照做。公子不爱解释,但做什么事,都会有自己的缘由,绝不是肆意为之。 第358章 完了,他来了 云峰去的时候,被年修拦了下来。 “爷在更衣,你且慢些!”年修倒也不与他为难,温声解释。 云峰点点头,“那我再等等!” 说,在旁立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门重新打开,年修第一时间进了屋子。 苏幕已经更衣完毕,此刻正拂袖坐在了桌案边上。 “爷,云峰来了!”年修凑近了低语。 苏幕顾自倒了杯水,“让他进来。” “是!”年修行礼,快速往后退。 不多时,云峰毕恭毕敬的进了门。 “苏千户!”云峰行礼,开口便道,“我家公子让我过来说一声,有关于清风明月庄的事情,并且交代我不许隐瞒。” 苏幕喝了口水,“说!” “是!”云峰俯首,将之前与顾西辞说过的话,一一说了个清楚明白。 期间,苏幕没有半分动容,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云峰偷摸着观察着,时不时的抬起眼皮,心想着东厂素来探子繁多,必定是早就知晓了各种内情,只是他想不明白,公子那么聪明,为何想不通这个道理? “说完了吗?”苏幕问。 云峰点点头,“说、说完了!” “你可以走了!”苏幕放下手中杯盏。 云峰不好多说什么,行了礼便乖乖退出了房间,年修相送。 “顾公子有心了。”年修道。 云峰顿了顿,“你家爷似乎心情不太好?” “出了这么多事,还没能查出江府灭门的真凶,还有五毒门的下落。”年修无奈的叹口气,“赶紧回去罢,顾公子近来身子不好,怕是身边不能离开人。” 云峰颔首,“嗯!” 只是,公子为何什么都猜到了呢? 苏千户的身上,真的有浅淡的药味。 “爷?”年修重新回到了房间内。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一眼不远处,换下的衣裳,眉心微凝,“那件事,可处理干净了?” “爷只管放心便是。”年修办事,素来是稳妥的。 苏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免不得还是要问一句,毕竟……顾西辞真的太聪明了! 见着苏幕别说话,年修凑近了低声问,“爷,您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苏幕扶着桌案起身,缓步行至窗口位置,面色沉沉。 年修有些担心,可瞧着自家爷这般境况,也不敢追着问,只能静静的在旁边陪着。 好半晌,苏幕终是说了话,“年修,我担心……义父。” “督主?”年修委实没明白苏幕的话,“督主怎么了?” 最近收到的消息,没说督主怎么了,爷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既是将我从煜城带回殷都的,可见当时他不是在煜城,就是恰好从煜城边走过,现在煜城重启江家一案,你说他会怎样?”苏幕回头看他,“嗯?” 年修愣怔,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义父做事素来谨慎,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苏幕垂着眼帘,“如果这件事真的跟义父有关,那他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来煜城。” 年修面露骇色,栾胜有多可怕,东厂里人尽皆知。 若是这件事真的跟督主有关,那么东厂就不可能再查下去,退一步讲,苏幕涉了此事,即便能免于一死,怕也活罪难饶。 “我只怕,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苏幕伸手揉着眉心。 若是义父真的来了,那么……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苏幕的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 “爷!爷!”周南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房间,“爷!” 沈东湛正将一份公文递给底下人,听得这动静,不由的皱起眉头,低声呵斥,“愈发没了规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爷?”周南呼吸微促,连连摆手。 底下人快速退出了房间。 周南将双手抵在了桌案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爷,大事不好,东厂那老阉狗来了!此刻人已经到了太子殿。” “什么?”沈东湛骤然起身。 周南如斯重复,“老阉狗栾胜,来了!” 音落瞬间,沈东湛夺门而出。 “爷?爷您慢点!”周南疾追。 慢? 沈东湛慢不了。 栾胜是什么人,沈东湛心里清楚,他真的是怕极了栾胜会对苏幕下手,尤其是苏幕还提过,当年栾胜就是在煜城外头,那就说明栾胜可能……知道点东西。 太子殿内外,立着一帮人。 沈东湛与东厂打交道这么多年,当然分得清这波人属于栾胜,还是属于苏幕。 “看,来了!”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尽量平复心绪,面色僵冷的瞧着敞开的殿门,放缓了脚步徐徐上前。 殿内。 栾胜行礼,“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栾胜,你怎么来了?”李璟狐疑的望着他,这栾胜算是苏幕的克星,他一来,苏幕便如同断了羽翼,斩了爪子,什么拳脚都被想施展。 栾胜报之一笑,“殿下,皇上有旨,奴才不得不来!” “父皇的圣谕?”李璟愣怔。 完了! 一旦父皇的手谕拿出来,那他这个太子还有什么威势?别说使唤栾胜,怕是整个行辕里的人,都不会再听他号令。 栾胜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在主子面前,永远是温恭勤谨的模样,“殿下放心,不是圣谕,是皇上的口谕。” “口谕?”李璟心里一松。 还好! 口说无凭,口谕算个什么? “是!”栾胜行礼,“皇上着奴才来问一问太子殿下,丢失的税银可都找回来了吗?” 李璟冷嗤,吊儿郎当的坐下,“自然是都找回来了,否则本宫如何跟父皇交代?” “殿下英明!”栾胜虽然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瞧着有些阴瘆可怖,“皇上说了,税银既然已经被找回,煜城之事算告一段落,请太子殿下护送税银,速速回宫。” 李璟皱眉,“煜城两位守官被杀,这件事……” “此事,交给奴才便罢!”还不等李璟说完,栾胜已经接过了话茬,“皇上口谕,殿下火速回宫,不得耽误,否则后果自负!” 李璟咬着牙,“你这是威胁本宫?” “奴才不敢!”栾胜将一样东西自袖中徐徐取出。 李璟的面色瞬时从铁青,逐渐转为苍白,终是没了半点人色,连带着立在一旁的苏幕,都跟着呼吸一窒。 没想到,栾胜竟是把这东西都带来了…… 第359章 让他,永远留在煜城 栾胜是没有皇帝的圣谕,可他拿着皇帝的赤金谕令,这分量一点都不比圣旨轻,赤金谕令一出,便等于如朕亲临,可调度殷都城外十万禁军,途径各州府县镇,百官必得随时候命。 四下,一片死寂。 苏幕率先跪地,俯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朕亲临,谁敢不跪? 饶是李璟也不得不,折下高贵的膝盖,铁着脸行了礼,“吾皇万岁!” “殿下!”栾胜上前将李璟搀起,“皇上的谕令,奴才不敢不从。何况,皇上此举也是因为担心殿下的安危,此前皇上听闻殿下遇袭,寝食不安,日夜难寐,如今听闻税银已经被悉数找回,自然是想让殿下,早早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璟没说话,只皱眉瞧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苏幕,很显然,没有栾胜开口,苏幕是不可能起来的。 事实上,栾胜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意思。 “殿下?”栾胜笑问,“意下如何?” 李璟还能说什么? 赤金谕令都出了,他一个太子还能抗旨不遵吗? “本宫这就下令,离开煜城,返回殷都。”李璟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栾督主,可满意?” 栾胜笑着行礼,“奴才,这就去准备。” “好!”李璟半垂着眉眼,面色铁青得厉害。 栾胜瞧了苏幕一眼,复而躬身,“奴才告退!” “奴才告退!”苏幕磕头,随着栾胜一道退至殿外。 外面,沈东湛怀中抱剑,身形笔直的立在檐下。听得身后的动静,他身形未动,只是偏了一下头,视线压根不敢落在苏幕身上,而是不冷不热的扫了栾胜一眼,兀自调侃道,“我道栾督主出行,惯来兴师动众,却原来也有这么猝不及防的时候,真是佩服。” “沈指挥使说笑了,不过是皇命在身,不得不火速行事。”栾胜瞧着眼前的少年人,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倒是沈指挥使,让杂家有些失望,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周南心头腹诽:那没办法,谁让咱比你这老阉狗……麻烦了一点呢? 当然,这话可不敢说出口,否则栾胜一定会当场拧下周南的狗头。 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回答,“毕竟,拿耗子的除了猫,还有狗。” 栾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年轻人就是嘴毒。 “沈指挥使在这儿,是等着太子殿下召见?”栾胜转了话茬,“不会等太久,太子应该马上就会召见你。” 语罢,栾胜拂袖而去。 苏幕就跟在栾胜身后,神情是惯有的清冷淡漠,只是用眼角余光睨了沈东湛一眼,再无其他。 眼见着二人走远,周南松了口气,“呸,一来就作威作福。” “多半是要让太子回殷都。”沈东湛心下微沉。 周南一怔,“现在?可是煜城守官被杀,咱们不还压着没有上报吗?现在回去,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敢情,这栾胜是来抢功的? 他们把税银找回来了,把杀死江利安的凶手找到了,还逮着了五毒门与一众水寇、刺客,保太子安然无恙,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功劳不小? 现下倒好,栾胜一来,把他们往殷都一赶,自个麻利的收拾残局,这大小功劳可不都落在了栾胜的手里? “他若是来抢功的倒也罢了,好歹也会继续追查,手段必定比苏幕更为凌厉。我只怕他不是来抢功劳的,是来断后路的!”这才是沈东湛最担心的事情。 功劳这种事,沈东湛从不稀罕。 他现在担心的是栾胜一来,苏幕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同受制于人,到时候栾胜想做什么就是什么,苏幕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证据消失,会愈发痛苦。 周南明白了,“杀人灭口,铲平一切?” 顺子从门内出来,冲着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指挥使大人,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回过神来,沈东湛疾步进了殿门。 ………… 院内。 栾胜负手而立,瞧着跪地行礼的苏幕,沉默了许久。 苏幕倒也是习惯了,没有栾胜的吩咐,一直跪地不起,这些年义父待她不薄,但若是惹了义父生气,惩罚起来……未见他手软过分毫。 “苏幕。”栾胜终于开了口,“陪着太子殿下来煜城,有什么感受?” 苏幕心下一惊,他若直问案情进展,又或者问及太子与锦衣卫之事,她还能松口气,但现在……显然是栾胜起了疑心。 “当年,义父是在煜城外的死人堆里,把我带回去的,如今故地重游,苏幕的心里自然是有些感慨的。”她努力平复心内的慌乱,脑子快速做出反应,言语间尽显真诚,“在我眼里,煜城并非极乐之境。” 栾胜盯着她,眸微眯,“是吗?” “彼时煜城闹了灾,死了太多人,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死亡就是鲜血,没有半分快乐可言。”苏幕说的是实话,“这样一个地方,不值得我引以为傲,也不值得我留恋。曾经的苏幕,早就死在了乱葬岗,如今的苏幕,是属于东厂的!” 栾胜敛眸,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起来!” “是!”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快速起身。 栾胜瞧着眼前的人,心下微沉。 初初见她时,她面容稚嫩,满脸血污,一双噙泪的眸透着清晰的坚毅,明明惊惧到了极点,却不肯落下泪来。 如今,昔年稚嫩的孩子,已经成长至此,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独当一面,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十数年光景,他将她从任人宰杀的狗崽子,养成了一匹嗜血的狼。 “听说,你与沈东湛在查煜城江府一案?”栾胜眸色沉沉。 苏幕俯首,“这便是两位煜城守官,致死的原因,涉及十数年前的江府一案,锦衣卫那边盯得比较紧,所以我也不敢放松,但是证据多数落在了锦衣卫手里,我所能掌握的是五毒门的线索。毕竟五毒门行刺太子,我若不能处置妥当,皇上怪罪下来,是东厂保护不利!” 毕竟出来的时候,苏幕所担当的最大职责,便是保护太子周全,是以她这么说,栾胜也驳不出别的。 苏幕不动声色的,将自己与沈东湛的关系拉开,以此来试探栾胜对此事的看法。 “太子的安危的确胜过一切。”栾胜点点头,仿佛是赞许,“你做得很好,现在太子对你可谓信任有加,关怀备至。” 苏幕垂着眼帘,“义父,您知道的,我不稀罕这个。” “杂家还不知道你那性子吗?你对这些,素来不在意。”栾胜叹口气,“可是苏幕,人总要为以后着想,你不能光看着眼前。现如今皇帝三子,睿王背后有柔妃以及惠国公,若然登位,势必要收回东厂大权,将咱们赶尽杀绝。” 苏幕点头,“是!” “雍王瞧着是个病秧子,实则城府极深,别看他不声不响的,外人只道他谦和文弱,哼,骨子里的劣根性是躲不开的,他若是掌权,比睿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栾胜在诸多皇子之间,做过对比与选择,最后才敲定了太子。 苏幕瞧着他,“义父的意思,我心里清楚,皇后早逝,太子殿下声名狼藉,若是咱们扶他登位,来日他只能依靠东厂来压制文武百官,不但不会对咱们不利,反而会促使东厂壮大,借此来巩固他的帝王之位。” “你明白,自然是最好的。”栾胜很是满意她的一点就透,“苏幕,有些话义父不愿多说,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都拦不住你,可有一点你得记住,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东厂给你的,若有朝一日你敢背叛东厂,别怪为父翻脸无情。”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誓死效忠东厂,誓死追随义父,绝不敢有二心。” “知道就好!”栾胜把玩着手上的佛串子,“五毒门的人,不必留了,明日午时全部推倒菜市口斩首示众。” 苏幕愕然抬头,“全部?” “一个不留!”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听明白了吗?” 苏幕俯首,“听明白了!” “江府之事,杂家会亲自跟沈东湛交涉,有皇上的赤金谕令在,晾他不敢造次!”栾胜拂袖往前走。 苏幕起身,战战兢兢的跟上。 “对了!”栾胜忽然顿住脚步,回眸望着苏幕,“怎么没瞧见,一直跟着太子的那个幕僚?” 苏幕心头一怔,“您是说顾家那小子?” “死了?”栾胜问。 苏幕摇头,“这些日子病着呢!” “太子似乎颇为信任他?”栾胜问。 苏幕点头,“读书人嘛,嘴皮子耍得厉害,您也知道的,太子耳根子软,免不得愿意多他几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真的论就起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杂家原以为,太子是贪图新鲜,毕竟之前那么多幕僚……”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想到这一次,太子倒是认了真?” 乍见着栾胜这般神色,苏幕心中警铃大作,她太了解自己的义父,知道这表情意味着什么? 义父这是,动了杀机! “义父?”还不等苏幕开口。 栾胜抬手打住了她的话,“顾家的人性子刚烈,不能过久的留在太子身边伺候,否则早晚得留出祸害来,尤其是巧舌如簧之人!” 苏幕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微起。 “让他,永远留在煜城!” 音落,栾胜拂袖而去…… 第360章 先杀一批 栾胜是什么意思,苏幕心知肚明。 这是,要让顾西辞——死! 可栾胜是东厂的督主,他下的令,就算没有苏幕,也会有别人来执行,必须想个法子打消栾胜的这个想法,否则顾西辞是死定了! 栾胜要杀的人,一定会杀,必须得死。 “爷?”年修近前,“您怎么了?督主都走了,您还发苏幕愣?” 苏幕默默的扶着栏杆,面色铁青的坐在了栏杆处,“义父要杀人了!” “杀谁?”年修骇然。 督主刚来煜城,难不成是要杀那些水寇? 又或者是五毒门的人? “顾西辞!”苏幕垂着眉眼,神色凝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言语。 年修无疑是震惊的,栾督主一来煜城就要杀顾西辞,这是什么道理?思来想去,年修确实没想出来,顾西辞到底怎么得罪了栾督主,以至于督主动了杀机? 回到房间之后,苏幕便将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不但苏幕如此,沈东湛亦是差不多。 行辕内,以太子李璟的名义,发出了一道诏令,昭告煜城的百姓,明日午时会将在菜市口,斩杀乱贼。 布告贴出去之后,百姓议论纷纷,也不知朝廷要杀的,到底是水寇还是那天夜里,闹腾了行辕的刺客? 四下无人。 周南偷摸着进了院子,恰好年修正打算爬墙出去。 二人在墙下碰了面,各自惶然。 “能不能让你家爷来一趟,我家爷从太子殿下的房间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晚饭都没吃上,谁也不敢去劝,但若是苏千户走一遭,必定有效果!”周南忙道。 年修叹了口气。 “怎么着,我没见着他们闹腾,这是翻脸了?”周南诧异,没瞧见两人吵架,这又是怎么闹翻的?莫非又是栾胜从中作梗? 年修摇摇头,仔细的环顾四周,生怕有人靠近,“我真的帮不了你,你没瞧见我也打算爬墙出去吗?我这也是没办法,打算去找你家爷,来劝劝……” “怎么,也是没吃晚饭呢?”周南低声问。 年修点头,“栾督主要让爷,杀、杀人,爷打从心里不愿意,这不就杠上了嘛,晚饭都没吃,把自个关在了屋子里,咱也不敢进去劝啊!” “得,两个人……竟是一般德行!”周南真是愁啊,愁得眉心都打结了,“这以后要是一块发脾气,就比谁憋的时间更长吗?” 年修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着,该如何劝劝自家爷,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我是不敢进去劝我家爷了,那脸色……进去了也得给我一脚踹出来!”周南还不知道沈东湛的脾气? 年修也心里发怵,“别看我家爷平素对我信任有加,真的遇见事儿了,翻脸就得给我一掌打出房外,我……我也没这个勇气去劝,爷向来有自己的主张。” 得,说到最后,谁也不敢动。 两个人蹲在墙角,默默的叹气。 真是愁啊!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儿,杀多少人?”临走前,周南随口问了句。 年修喉间滚动,“你明日就知道了!” 周南:“……” 明日? 栾胜一出手,要死多少人呢? 翌日。 今儿天气不太好,晨起阴风阵阵,接近午时的时候,竟下起了绵绵细雨。 太子李璟坐在监斩的位置,倒也不是真的监斩,只是这道诏令是栾胜以太子的名义发布的,所以开斩之时,李璟必须在场。 栾胜坐在底下,侧过脸瞧着李璟,皮笑肉不笑道,“您可一定要睁大眼睛,瞧好了!” “瞧?瞧什么?”李璟心颤。 栾胜不多说什么,只瞧着外头的绵绵细雨,看着一个个水寇被推上来。 先从水寇杀起,毕竟劫走税银的是他们,引了太子来煜城的,也是他们,他们是第一批该死的东西! 刽子手,手起刀落。 刹那间,鲜血飞溅。 底下原本嘈杂的人群,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绵绵细雨落在地面上的沙沙声。 人群中,有人压了压斗笠的边沿,唇瓣紧抿…… 第361章 真正的母老虎 连老百姓都以为,杀鸡儆猴,最多杀几只鸡罢了,可没想到,杀到最后,老百姓都吓得面色发青,胆小的甚至于吓得迈不开腿,只瞧着那血水合着雨水一道,从斩台上源源不断的流下,不断的漫至脚边。 杀了一波,再上一波。 杀了水寇,再杀五毒门。 一个接一个的伤,刽子手的刀都被砍得卷了刃,提刀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东厂的蕃子轮着上。 无人敢收尸,尸山与头颅随处丢在斩台下,场面格外血色凌厉。 雨水冲刷着一切,却冲不散这浓郁的血腥味,有人已经弯腰在街边,被血腥味刺得不断作呕,何其可悲,何其可怖。 连李璟都面色发白,坐在那里宛若泥塑木雕,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他唇瓣直颤,腹内翻滚得厉害,想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虽然会杀人,却也只会任性为之,杀一人杀两人,从未见过这样成批成批的宰杀画面,人仿佛已经沦为牲畜,到了最后都已经彻底麻木。 李璟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幕那么冷? 从东厂这个地方出来,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哪里还有半点人情可言?生与死,在她眼里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不是她死在别人手里,就是别人死在她手里。 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呕……”李璟终于吐了出来。 顺子骇然,慌忙捋着李璟的脊背,“水!快,快!” 底下人忙不迭将杯盏递上,场面慌乱至极。 栾胜面带微笑,瞧着李璟弯着腰,捂着胸口拼命作呕的样子,“太子殿下到底还太年轻,未曾经过这样的场面。既然身子不舒服,太子殿下就先行回去罢!苏幕,送殿下回行辕。” “是!”苏幕面无表情的行礼,抬步朝着李璟走去。 李璟吐得七荤八素的,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额头上的冷汗应时而下,走路的时候,连步子都是虚的。 直到上了马车,李璟也没有松开苏幕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身子仍是在颤抖。 “殿下?”苏幕瞧着自己、被握得发红的手,“没事了!” 李璟眸色惊恐的望她,“苏幕,你都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太子殿下,没事了!”苏幕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过是死了一些乱贼罢了,这些人虽然不是十恶不赦,但……督主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李璟抓住苏幕的胳膊,“可你看到了吗?死了那么多人,脑袋咕噜噜的滚在地上……本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死人,血淋淋的,到处都是血腥味,像极了阿鼻地狱,太可怕了!” “殿下?”苏幕叹口气,“若是当日奴才没来得及救您,他们一定会杀了您,在您与那些乱贼之间,必定是要有个了断的。您身份尊贵,自然不可损伤,而这些乱贼……不过是恶有恶报而已!” 虽然这恶报,超乎寻常的严重。 可那又什么办法? 谁让他们倒霉,撞在了东厂督主的刀口上。 “苏幕,你离开东厂!”李璟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苏幕,来本宫身边,离开东厂!离开栾胜!栾胜太凶残,他早晚会杀了你的。” 苏幕抽回手,“殿下,您被吓坏了,语无伦次的。奴才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这本就是奴才的宿命,奴才哪儿都去不了!” “栾胜会杀了你的。”李璟只觉得,栾胜唇角的那一抹笑,太过诡谲可怖,足以让人吓得肝胆俱裂,“你相信本宫,他……” 苏幕跪在马车里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奴才幼时入东厂,如今十数年过去了,不还是活得好好吗?栾督主是奴才的义父,若是他真的要杀了奴才,您觉得奴才能逃到哪儿去?义父要杀的人,一定会死!” 李璟僵在当场,俄而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瘫软在软座上,再无声响。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客栈的二楼位置,推开窗户就能瞧见菜市口的斩台。 虚掩的窗户缝隙里,有人幽幽轻叹,时不时的飘出淡雅茶香。 须臾,窗户合上。 不多时,斩台处的栾胜站起身来,悄然离去,转了两个弯之后,便进了客栈。 蕃子“噼里啪啦”的将客栈大堂里的人,全部驱散,回赶出客栈或各回各房间,继而快速把守住各个门口,上下楼梯口亦是站满了人。 栾胜缓步上楼梯,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于这寂静的天地间,格外的刺耳。 推开那道门,栾胜瞧了一眼屋内的人,不由的低哼了一声,“没想到,齐侯夫人不在华云洲享福,却跑到这煜城来看热闹?不过,倒也是稀客。” “稀客?”沐飞花满面嘲讽,嗑着瓜子喝着茶,“栾胜,你别忘了这可不是殷都,又不是你的地盘,充什么大头当什么主,这是煜城又不是你老巢!何况,老娘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栾胜进了门,屋内伺候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还好你是个阉人,否则这孤男寡女的,我倒是有嘴说不清楚,没法跟我家那死鬼解释!”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还真别说,这煜城的瓜子儿就是比殷都的好嗑,嗑得老娘浑身舒坦,栾督主要不要来点?” 栾胜睨一眼她跟前的那碟瓜子,别开头嗤笑了一声。 “哟,瞧不上啊?”沐飞花白了他一眼,“老娘还舍不得分你一颗,毕竟栾督主财大气粗,一出手那就是尸骨成堆,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小打小闹的也就凑个人头而已!” 栾胜面上的笑渐渐消失,“看样子,齐侯夫人还是没追上沈侯爷。” 仿佛被戳到了软肋,沐飞花一口咬在手指尖上,若不是以前年轻的时候,她这暴脾气一定能将瓜子碟扣在他脑门上,一脚把他踹出门。 毕竟是年岁上来了,回头还得当个贤良淑德的婆婆,不能让晚辈看笑话,该收的脾气也得收一些,免得吓着未来的小媳妇。 “咳咳咳!”沐飞花轻咳一阵,“你管天管地,管得着老娘拉屎放屁?我这不吃你不喝你的,爱怎样就怎样,这是夫妻情趣,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事儿,就少在这儿酸死人!” 栾胜面色微沉,“齐侯夫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 “那你得先是个人,我才能饶了你。”沐飞花反唇相讥,“你栾胜杀了这么多人,来日扒了这层皮去外头走一圈,估摸着骨头渣子都不剩,咱们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你该知道我沐飞花的脾气,没开口骂人……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这点,沐飞花没有瞎扯。 栾胜杀的人太多,放眼天下,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要他的命! “你到底来干什么?”栾胜问。 沐飞花嗑着瓜子,“想知道啊?” 栾胜眯起眸子看她。 “呸!”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不告诉你!” 栾胜:“……” “你东厂不是很有本事吗?当年一手遮天,如今放个屁都能遮天了,还需要我说什么?”沐飞花觉得渴了,端起杯盏喝口水,继续道,“栾胜啊栾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挨千刀的样子。” 栾胜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既然沈侯爷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你说你这一门心思的,要找我家那个死鬼,怎么着啊?宫里的满足不了你,想着入我齐侯府当个妾室?哎呦,我这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就你这歹毒的妾室入了门,不给你来点狼牙棒、虎刺伺候,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栾胜拍案而起,“沐飞花!” “哟,要打架!”沐飞花随手将瓜子丢在桌案上,“来啊,老娘正好拿你练练手,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有没有长进?就是不知道,待会被我打得鼻青脸肿,会不会影响你这东厂提督的声威?” 栾胜一口气憋在心口上,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沈丘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娶了这么个彪悍的母老虎。 别人家的母老虎,可能是纸老虎,但这沐飞花可不是,这是一只野生的、实打实的、彪悍至极的母老虎。 乱军之中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跨马便可领军出征,一声威吓,三军皆颤。与其说沈丘厉害,倒不如说他娶的这女人厉害。 别人得了贤内助或者猛将,便是如虎添翼,他沈丘……是直接养老虎的。 “沐飞花,你莫猖狂。”栾胜低哼,“你儿子沈东湛,现如今还在殷都当那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呢!” 沐飞花徐徐起身,面上笑意微敛,“怎么,你东厂还能给他锦衣卫穿小鞋?栾胜,你在女人身上吃了亏,就要拿个孩子出气,出息!” “孩子?”栾胜被她气笑了。 沐飞花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瞧他,“怎么着,只要老娘没死,他就算活到一百岁,那也是晚辈,是我家小子。当然,这福气你是没资格了!” “你!”栾胜切齿。 沐飞花抖着腿,“你这辈子,这配收义子!” “罢了!”栾胜拂袖而去。 若是真的打起来,他还真的……不是沐飞花的对手,这女人师从高门,天生神力,简直是出类拔萃的武学奇葩,他没必要跟一个女人吵架,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打又打不过,吵也吵不过,你说你这东厂提督当的,多没意思!”沐飞花倚在门口,双手环胸,瞧着栾胜疾行而去的背影。 栾胜立在楼梯口,回眸狠狠剜了她一眼。 “哼!”沐飞花翻个白眼。 栾胜幽幽启唇,“就你这副模样,难怪沈侯爷逃了一辈子,侯爷夫人就好好追着!” “诶你个死太监!”沐飞花气急。 她最大的软肋,可不就是沈丘嘛,这栾胜是可着心口扎刀子呢! “夫人,冷静冷静!”秋娘赶紧上前,顺着沐飞花的脊背捋着,“没事了没事,咱不能上了这阉狗的当,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 沐飞花咬着压根,“他还不值得我气坏身子。” “可不是嘛!”秋娘笑了笑,“不值得,不值得!” 沐飞花捋着袖子,“等到有朝一日,他扒了这层皮,我就把他摁地上,往死里揍!” “奴婢再补上两脚。”秋娘打趣。 沐飞花这才罢休,转身回房。 “夫人,栾胜走了这一遭,世子定然也会过来。”秋娘低声开口,“您可要做好准备,公子这一开口,肯定是沐姑娘那事。” 沐飞花一怔,面色有些难堪,“我自然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可我这不是正在给他想法子吗?找不到那死鬼,也怪不得我。” “唉!”秋娘叹口气,“这叫什么事?” 沐飞花皱着眉,“打架的时候,没见着这般有本事,谁知道跑起路来,比猴还精,老鼠洞都能钻进去,我这……罢了罢了,不说这狗男人。吵累了,我先睡一会,若是湛儿来了,你再叫我起来!” “是!”秋娘行礼。 沈东湛其实都知道,他就在客栈对面的茶楼里坐着,瞧着栾胜进去,又瞧着栾胜出来。 “爷,不去见夫人吗?”周南问。 沈东湛眉心微凝,“娘骂了这么久,肯定是累了,让她先歇会,不着急!” 闻言,周南笑出声来,“卑职瞧着,老阉狗方才的神色,真是难看到了极点,估计侯爷夫人没少给他下料。” “我娘功夫好,嘴皮子溜,天不怕地不怕的,栾胜自己送上门找骂,娘还能放过他才怪!”沈东湛太了解自家母亲,就她那脾气,爹都拿她没辙。 周南点点头,“那咱就先等一等!” 沈东湛静静的坐着,神色清浅,到时候要怎么跟娘……开这个口? 第362章 娘,跟您说个事呗! 天色渐渐暗下,沐飞花都睡了两觉,也没见着儿子过来,心里有些惴惴的,生怕出什么乱子,要知道沈东湛虽然沉稳,可在她这个母亲面前,素来没那么多顾忌。 今儿,这是怎么了? “夫人,您担心世子?”秋娘狐疑的望着她,“还是说,您比世子还着急?” 沐飞花叹口气,“我能不着急吗?沐柠那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沐家给的信还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我就是想知道,这小子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世子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不喜欢被人摆布。”秋娘宽慰道,“您呢就别想太多了,世子该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来,安心等着!” 沐飞花一怔,“欸,你说沐柠的话准不准?” “嗯?”秋娘不解。 沐飞花起身朝着桌案走去,行至桌边倒了杯水,顾自喝上两口,“这小子……喜欢太监?” 闻言,秋娘忍俊不禁,当即笑出声来,“奴婢觉得,这话言过其实了,世子是何许人物,锦衣卫与东厂又是那样的势同水火,兴许是世子交手的次数多了,又不爱解释,所以沐姑娘才会如此作想。何况,您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吗?” 当娘的,哪个不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 听得儿子有了心上人,还不得马不停蹄的赶来? “哎呦,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这小子素来心思细,揣着一肚子歪主意,若是再耽搁下去,不定要想出什么法子对付我……”沐飞花想起这小子年幼时做过的事,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 秋娘一怔,“哎哎哎,夫人,您去哪?”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沐飞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秋娘明白了,“哎呦,您这是要去行辕啊?” “废话。”沐飞花头也不回。 这下,秋娘更着急了,“可您的身份……” 万一惊动了旁人,那可如何是好?尤其是太子还在行辕。 “蠢,咱会爬墙!” “……” 行辕内。 周南立在房门外,左右瞧着,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周大人,您干什么呢?”底下人问。 周南瞧了瞧漆黑的夜色,外头还有点绵绵细雨,到处都是沙沙声,风吹着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倒是不少,鬼影子半个没瞧见,“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来?不符合常理啊!” “周大人,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底下人又问。 周南摆摆手,“去去去,都围在这儿干什么?都下去,别添乱。” 添乱? 这不是最常规的守夜吗? 不过,周南是指挥使大人的亲随,又是心腹,所以他的命令多半也代表着沈东湛的命令,底下人自然从命。 待人都撤了下去,周南又沿着墙角走了一圈,皱着眉头挠挠额角,“还真是没动静啊!” 罢了罢了! 周南抬步离开,这雨也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到处都是黏糊糊、湿哒哒,尤其是这煜城原就是山水之城,屋内屋外更是憋闷得很。 “爷?”周南回到屋内。 屋内燃着炉子,不为暖屋只为祛湿。 “急什么?”沈东湛坐在窗口位置,跟前摆着一个碗。碗里不知道装的什么,黑漆漆的,仿佛是汤药,此刻正冒着白烟,满屋子都是药味…… 周南低声问,“夫人会不会……走了?” “走?”沈东湛才不信呢。 自家老母亲什么性子,他还摸不透吗? 只要他沉得住气,沉不住气的就是她! “你先下去!”沈东湛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咳嗽一阵,“该做什么,都清楚?” 周南点头,“您放心,外头的人都被支开了,卑职待会就去知会一声!” “嗯!”沈东湛慢悠悠的布开了棋局,“这事别让那边知道。” 周南先是一愣,转而便明白了,自家爷说的那边是指哪边,这是怕苏幕担心?想来也是,毕竟是装的,万一真的让苏幕担了心,回头不好收拾。 出了门,周南缓步走出了院子,对大门外的锦衣卫低声吩咐,“东厂提督已经到了煜城,所以爷病了的消息,不许外泄,免得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锦衣卫颔首。 深吸一口气,周南又慢慢悠悠的转回院子,也不屋,就在回廊的栏杆处坐着,瞧着檐外的雨,听着雨打屋瓦的声响,安安静静的坐着。 须臾,后院有了些许动静。 紧接着,又没了动静。 周南笑了笑,这是故意的…… 屋内。 沐飞花从后窗跳进去,着秋娘在后窗外守着,自个则慢慢悠悠的掀开帷幔,朝着内屋走去,这还没走近呢,真的闻到了浓郁不散的药味。 “哟,真的病了?”沐飞花疾步近前,“是冻着了?还是吃坏了?” 沈东湛坐在那里,碗里的药都凉了,也没见着他喝上半口,“母亲这是打哪儿来啊?今儿怎么得空,想起我这当儿子的了?” “啧啧啧,臭小子,愈发没有规矩了,娘听说你在这儿落脚,这不就来看看你?”沐飞花一屁股坐在沈东湛对面,第一反应便是端起了他跟前的药碗,凑到了鼻尖轻嗅。 沈东湛挑眉看她,“娘不懂医理,光闻怕是闻不出什么,要不尝两口,保不齐就是糖水一碗,甜得很!” “呵,骗你老娘都骗出习惯来了?再上你当,我就把名字倒着写!”沐飞花可没少吃他的亏,“染了风寒就少劳累一些,多休息,看劳什子的书!”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勾唇呵笑,“娘是特意来一趟,真当我不知情?” “得,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消息灵通,成了?”沐飞花觉得,自己得速战速决,毕竟这小子太聪明,免得到时候什么话都被他套出来了,“我来这一趟,不为你的公务,不为这朝堂纷争,你也知道,娘早些年志向远大,如今只想柴米油盐,湛儿,你先看看这个!” 一封书信,瞧着上面写的字,沈东湛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沐家?”沈东湛挑眉。 沐飞花点点头,摸出怀中用油纸包、包着的瓜子,兀自嗑着。 “这习惯倒是一点都没变。”沈东湛伸手取过信就皱起了眉头。 果然跟预想中的一样,沐柠添油加醋,沐家不依不饶,一遍遍的提及了与齐侯府世子的婚事,言外之意是要让沈东湛负责。 人去了殷都,出了事被送回来,于情于理都该是沈东湛担起责任,毕竟一个姑娘家受此重创,是他这个沈指挥使未尽到保护之责。 合上书信,沈东湛面色黑沉得能滴出墨来。 “看完了?”沐飞花顾自倒了杯水,“感受如何?” 沈东湛没说话。 “喏,从小就是这个臭脾气,不高兴了就不说话。”沐飞花叹口气,“我知道,上面的事,你逃脱了不责任,毕竟是来找你的,你怎么着也得给人看好了!” 沈东湛抬眸看她,“娘……” “听我把话说完!”沐飞花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抢话,“但是,柠儿是自个偷偷来,撞的又是东厂的刀口上,就算你是沈指挥使,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们把这笔账算在我儿子头上,老娘还不依呢!但是有个前提,你得跟我解释一下她去东厂干什么?” 沈东湛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瓜子,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了一个油纸包,轻轻的丢在了桌案上。 沐飞花一怔,笑嘻嘻的打开,见着满满当当一包瓜子,当下明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又算计了我一回。” “她被人哄着,去找栾胜谈,让栾胜管好苏幕,别让苏幕与我靠得太近。”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开口,“这是大致意思,究竟原话如何,母亲可以去问问沐柠自己。” 沐飞花唇角的笑,已然消失无踪,仿佛元神出窍一般,她坐在原位,好半晌没有动作,愣愣的瞧着沈东湛。 “母亲不信?”沈东湛皱眉。 沐飞花回过神,“呵,我只是没想到,一个人会蠢到这种地步,傻子都知道锦衣卫与东厂势同水火,她来找你……栾胜必定知道她的身份,就这,还敢送上门,栾胜没剁了她都是轻的!那阉狗是什么人,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 敢情,就这沐柠不知道? “也怪我们做长辈的不好,当年想着齐侯府太宽敞,就你们兄弟两个太冷清了,给你们做个伴也好,若是生出情义来,倒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后来,我觉得这丫头脑子不长进,就寻思着……”沐飞花摇摇头,这会连瓜子都嗑不下去了。 沈东湛敛眸,“母亲……还没追上父亲?” “湛儿,是爹娘对你不住,让你摊上了这样的事情。”沐飞花面露愧疚之色。 沈东湛没说话。 “你放心,娘一定抓住这死鬼,婚事是他亲口允诺,婚书是他写的,到时候退婚也得是他这沈侯爷去退,要不然沐家闹起来……娘不能让你声誉尽毁。”沐飞花继续嗑着瓜子,“这老混账,老了老了,竟犯了这样的糊涂,真是气死人!”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多谢母亲体谅。” “我与你爹,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沐飞花瞧着他,“娘读书不多,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该有自己的幸福。若是得空,便让我见见让你心动之人。” 提到这个,沈东湛心绪稍缓,“母亲不介意吗?” “介意她是东厂的人?还是介意她是个阉人?”沐飞花问。 沈东湛兀自笑了一下。 “想到她就笑,可见是真的动了心。”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湛儿,娘跟你爹当年上战场,出生入死,脑袋挂在裤腰上,什么没见过,什么看不透?只要人好好的,别的都是虚的。” 沈东湛狐疑的瞧着她,“娘真的不介意,她是个太监?” “太监也是人,只要做的是人事,娘就没什么可说的,但若不干人事,囫囵个也是个畜生。”沐飞花轻嗤,“比如说那个栾胜,外表瞧着人模人样,实则猪狗不如!” 沈东湛唇角勾起,“多谢母亲。” “谁还不是头一回做人,何必委屈自己呢?”沐飞花拍着他的手背,“当娘的,这辈子都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子女平安顺遂,高高兴兴的!娘也希望湛儿,高兴!” 沈东湛心里是愧疚的,从小到大,母亲从不当他是外人,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疼爱就疼爱,如果不是他意外听到了那些,谁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母亲……”沈东湛徐徐凑过去,冲着她勾勾手指。 沐飞花眉心微蹙,“可不敢再拽娘的耳坠子了。” “我都长大了,哪还能干那种蠢事?”沈东湛轻嗤,“跟您说个事儿呗。” 沐飞花压低了声音,“这屋子里都没外人,你还这般小心翼翼的作甚?” “死生大事。”沈东湛低语。 沐飞花连连点头,赶紧将耳朵凑了过去,她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死生大事? 只是,别戏弄她才好! 第363章 顾西辞有难 默默的爬出后窗,沐飞花在窗外站了半晌,唇角一直微微上扬,仿佛是听了什么好事,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高兴到了极点。 “夫人,怎么这样高兴?”秋娘不解。 沐飞花双手环胸,转头瞧着微阖的窗户,“孩子长大了,自然是高兴的。” “这话不老实。”秋娘笑着摇头。 沐飞花白了她一眼,“你这人就是眼睛太毒,什么都看得明白,我这是高兴呢!” “傻子都瞧出来了,您是在高兴,可关键是您高兴什么呢?”秋娘笑问。 沐飞花满脸惬意,甚是满足,“我日盼夜盼,不就是盼着这一日吗?儿孙各自有家,从此不再孤身一人。” 秋娘了悟,“夫人,那咱们是不是先回去?东厂那人也在行辕里,咱还是赶紧走!” “走什么?”沐飞花轻嗤,“我这都打过照面了,他还不得派人死盯着我?你以为咱们进了这行辕,他便什么都不知道?进来的时候未必不知,可出去的时候……” 客栈里没有人,栾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会在哪。 “那您这是要……”秋娘不解。 沐飞花挑眉,“反正都进来了,不如再去骂他一顿。” 秋娘:“……” ………… 周南贴在门缝上,听得里头没动静了,才敢轻轻敲门。 “进来!”沈东湛悠哉悠哉的喝着茶,瞧着桌案上的瓜子皮。 周南麻溜的进门,麻溜的合上门,“爷?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该说的不该说的的,都解释了一遍。”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母亲性子直爽,瞧着泼辣,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什么都知道。” 周南点点头,“夫人最是明事理。” 何止是,他们家侯爷夫人,最是护短,且……最是嘴皮子不饶人而已! “沐家来了消息,母亲的压力也不小。”沈东湛开口,这到底是娘的母家,身为晚辈,他也不好太过得罪。 若只是沐柠父母倒也罢了,上头还有老祖宗,真的责难起来,母亲……不好做! “沐姑娘还敢兴风作浪呢?”周南诧异,“从华云洲丢人丢到了殷都,这都丢回去了,还不死心呢?” 还一门心思要嫁给他家爷? “哎呦……”周南直摇头,不由的小声嘀咕,“她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巴巴着您呢?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沈东湛叹口气,“我只怕,若是母亲压了这事,会适得其反。” “为何?”周南不解,“夫人开口了,他们还敢纠缠?” 沈东湛苦笑,“沐柠是什么性子,你忘了?” 周南愣怔,一根肠子通到底,脑抽一根筋。 “都说爹娘的秉性会传给儿女,看到沐柠这样,你就该知道姨母和姨夫是什么模样。”沈东湛很是不屑沐家那副嘴脸,可偏偏没法子,出身这种事是谁都无法选择的,“娘越不理睬,他们越蹬鼻子上脸。” 那些年,不都是如此吗? “这倒是!”周南有些担心,“只是,别惹出祸来才好!” 沈东湛徐徐起身,“先不想此事,暂时交给娘处置,咱们先处理好江府的案子,栾胜一来,将所有的线索都给一锅端了,咱什么都落不下,这可不是好兆头。” “卑职觉得,栾胜是在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周南道,“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把证据都毁了,如此一来谁都无法再查江府之事。” 沈东湛点头,“诚然如此。” 不过,若不牵连到苏幕,便也罢了。 这厢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周南敛眸,当即转身出门。 须臾,转回。 “爷,是年修让人送来的消息。”周南将纸条递给沈东湛。 沈东湛心惊,苏幕很少让人这么做,毕竟容易留下痕迹,除非她已经无法脱身,且受制于人,又或者……就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开口说话。 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顾西辞有难,保他! “爷,这什么意思?他不就是染了风寒吗?”周南皱眉。 沈东湛抬眸,“若是旁人动手,太子殿下跟前的人,能有什么灾难可言?以苏幕的能力,绝不会有失,除非是栾胜要动手。” “老阉狗要杀顾西辞?”周南骇然,委实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沈东湛转身,将纸条丢进了火盆。 刹那间,蓝色的火苗将纸条彻底吞没,瞬时灰飞烟灭。 “太子李璟重用顾西辞,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可错就错在,顾西辞太聪明了。”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慧极必伤的道理,还需要我多说吗?” 周南恍然大悟,“您的意思,顾西辞陪伴太子,一旦时日长久,东厂就会渐渐失去对太子的掌控,这是老阉狗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而且,顾西辞姓顾。”沈东湛眸色幽沉,“顾家虽然不在殷都,可别忘了,顾震手里还拿捏着兵权呢!栾胜,不得不顾忌顾西辞背后的大树。” 周南点头,“老阉狗怕自己白费功夫,最后为他人做嫁衣。” “让人进来。”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会意,“卑职明白!” 第364章 婆媳过招 既是苏幕的意思,沈东湛自然不会大意,她能开口,必定是事态严重,事态紧急。 安排完了事儿,沈东湛还不忘叮嘱周南,“那边也得派人盯着,若是毫无防备,栾胜必定起疑,该敌对的时候就得将敌对之事,做得逼真些!” “卑职明白!”周南早已安排妥当,探子、暗卫一个都不少的,送到了东厂那边的院子,不能让栾胜觉得,他们对东厂毫无防备。 毕竟栾胜多疑,他们必须滴水不漏,才能保全苏幕不被怀疑。 “只是……”周南有些犹豫,“夫人那边怎么办?” 沈东湛瞥他一眼,“栾胜有多大的胆子,敢动我母亲?别的不说,单凭拳脚功夫,栾胜就不是她对手,真的打起来,他这个东厂提督还怕丢人呢!” 这是实话。 堂堂东厂提督,打不赢一个女流之辈,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所以,在没有完全准备之前,栾胜是绝对不敢手。 这不,明知道沐飞花进了院子,栾胜亦没有吭声。 “督主?”奈风一怔。 栾胜抬手,“让底下人都下去!” “是!”奈风知道这意思。 但是…… 苏幕在屋内站着,听得这话,不由的微微皱了一下眉,“义父?” “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可知道为什么女子摆在前面?”栾胜开口问她。 苏幕心神一怔,“我、我不知道。”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半点女子秉性都没有,从小到大,权当自己是个男子,出生入死,刀头舔血,从未皱过眉头。 “你一会就知道了!”栾胜没来由的心烦,将手中的折子丢在了桌案上。 苏幕狐疑的望着门口,外头是来了人,武功不弱,若是真的计较起来,苏幕估计……自个不是那人的对手。 何人武功如此之高,且令义父都这般忌惮? 原本,苏幕以为会是什么隐士高人,又或者是什么鹤发童颜的老者,谁知道一进门,竟然是个中年女子,瞧着眉眼方正,进门之时更是一身凌厉霸气,所到之处,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颇有将帅之风。 栾胜丝毫不遮掩眼底的厌恶之色,就这么瞧着沐飞花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齐侯夫人可真是有闲情雅致,半夜里爬墙,只为了见杂家一面?” 一听齐侯夫人,苏幕猛地心神一震,下意识的紧了紧握剑的手。 听说齐侯夫人沐飞花,天生神力,自小便拜入高人门下,习得一身好功夫。 昔年随齐侯沈丘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只不过她不屑功名利禄,便将那些功勋都推给了自家夫君,这才有了沈丘声名远赫之事。 敬畏、欣羡之情,油然而生,苏幕对眼前这“嚣张跋扈”的女子,忽然生出了万分好奇。 沈东湛的母亲,齐侯府的女主子,真真是女中豪杰,连她义父栾胜都另眼相看,可见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奇女子。 栾胜是谁?能让他忌惮的,可不就是厉害的角色嘛! “这可怪不得我,只怪你们东厂的防备太没用,我爬个墙就进来了,这有什么办法?”沐飞花拂袖落座,瞧着桌案上摆放的瓜果点心,随手便捡了一个果子。 能摆在栾胜房间里的果子,那都是个顶个的好品相,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入口都是香甜至极,不吃白不吃。 “你是饿死鬼吗?”栾胜将厌烦之色,摆在面上。 奈何沐飞花是个厚脸皮的主,你越是厌烦,她越是要碍你的眼,不过她今儿是冲着苏幕来的,眼角余光从苏幕的脸上扫过,心里便揣了几分主意。 “偌大的东厂,财大气粗的,还这么小气作甚?不就吃你一果子吗?”沐飞花轻嗤,“回头我送你一车,以我齐侯府的名义,够大方?” 栾胜没吭声,他哪里是真的嫌弃她贪嘴,他是嫌弃这个人,恨不能把她一脚踹出去。 “哟,这就是你的义子?”沐飞花咬着果子,上下打量着苏幕,“与你一般人模人样的,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相。” 栾胜皱眉。 “就是不知道,功夫如何?”沐飞花忽然笑了一下,“你栾胜教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没用?” 音落瞬间,苏幕骤然心惊。 果子被丢砸过来的时候,苏幕身子一撇,快速躲开,只听得耳畔一声响,果子生生砸碎在木柱上,刹那间汁液飞溅。 苏幕一扭三转,闪身避开,未沾分毫。 “身手不错!”说话间,沐飞花已经飞身而起。 栾胜拍案而起,“沐飞花,你别欺人太甚。” 话音落,沐飞花已经与苏幕交上了手。 栾胜倒是想亲自上去,奈何又攥了攥拳头,忍住了这口气,他倒要看看,苏幕是不是真的会对沐飞花出手? 但凡苏幕有丝毫的手下留情,那就说明她跟沈东湛有所私情,之前沐柠说过的那些话,兴许是真的…… 交手之际,苏幕一开始是想留情的,毕竟是沈东湛的母亲,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有养育之恩在先。 可她发现沐飞花功夫之高,若不全力以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用点心,拿出真功夫来!”沐飞花低声开口。 苏幕当下明白了她的用意,自然不敢再马虎,招招毙命,毫不留情,然则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的保全自身,被沐飞花逼得方寸大乱。 栾胜稍稍放了心,苏幕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得很。 眼下,苏幕是拼尽了全力。 而沐飞花呢? 亦是毫不留情。 就在沐飞花一掌劈向苏幕天灵盖的瞬间,栾胜乍见情况不对,当即纵身而起,拂袖间,生生化去了沐飞花的掌力,以至于这一掌当下偏了方向,落在了苏幕的肩头。 苏幕被拍飞出去,若非快速定了心神,一掌劈开边上的假山,借着掌劲方站住脚步,体内却是真气乱窜,不得安稳。 “够了!”栾胜拂袖冷喝,“太子殿下还在行辕之中,沐飞花,你莫造次!否则惊动了太子殿下,饶是齐侯府又如何?你以为皇上还会手下留情吗?” 沐飞花双手叉腰,“功夫是不错,底子也很好,就是没跟对人,这小奴才被你养废了!接不住几掌,还得让你来出手,真是个废物!罢了,老娘今儿玩够了,懒得理你!” 拂袖间,沐飞花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幕一颗心,沉沉落下…… 第365章 还有没有别的招? 眼见着沐飞花离去,栾胜并未着人拦阻,只在原地站了站,便疾步朝着苏幕走去,第一反应是扣住了苏幕的腕脉。 气血翻腾,不是弄虚作假。 “苏幕无能,请义父恕罪!”回过神来,苏幕扑通跪在地上,呼吸凌乱。 栾胜冲她抬了手,“起来,这可不是省油的灯,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杂家也是吃力。这人早些年便是如此放浪不羁,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义父与齐侯夫人交过手?”苏幕起身,捂了捂血气翻涌的胸口,心下诧异而不解。 栾胜睨了她一眼,沉默半晌。 “义父?”苏幕皱眉。 栾胜抬步朝着屋内走去,“你让人查一查,齐侯夫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杂家觉得她应该不是完全冲着沈东湛来的,保不齐沈丘也在煜城附近。” “义父似乎对齐侯府颇为忌惮?”苏幕不解,“这些年,我没见义父忌惮过任何人,唯独这沈氏夫妻二人,义父似乎能避则避?” 栾胜进了门,拂袖落回原位,“旁人倒也罢了,这齐侯府的人是什么模样,你方才不是都亲眼瞧见了吗?齐侯夫人尚且这么不着调,你觉得沈丘会是个好东西?” “义父此话何意?”苏幕确实不明白。 何意? 栾胜瞧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眸色幽深而阴狠,“但凡有名有位有身份者,人前都得要个脸,唯独这沈丘夫妻二人,呵,从来不知道脸面为何物!” 苏幕:“……” “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多多少少会有些顾忌,即便要耍手段,那也是暗地里悄悄的做,可这沐飞花和沈丘二人,简直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栾胜提起这二人就觉得脑仁疼,简直脑瓜子嗡嗡的,“不管阴谋阳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幕顿了顿,“那不就是与咱们一样?” “一样?差得远了!”栾胜摇摇头。 这哪儿一样了? 沈氏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他栾胜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苏幕忽然就明白了,沈东湛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儿,还有不拘泥于世俗,连个太监都不放过的行径,是出自于何处。 原来,是上行下效啊! 思及此处,苏幕忍住了笑的冲动,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之态,“义父,那我让人去找找看,若是能找到齐侯爷,也算是一桩大事。” “去!”栾胜一听“齐侯府”就烦躁,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这沈氏夫妻二人挖出来,丢到犄角旮旯里去,这辈子都别再见着。 苏幕行礼,疾步出了门。 “对了!”栾胜忽然又道。 苏幕心惊,慌忙转身行礼,“义父还有什么吩咐?” 莫不是瞧出她…… “回去之后让大夫瞧瞧。”栾胜眯了眯眸子,“免得那女人用了暗招,留于你体内,回头再想自救,便是为时太晚。” 苏幕故作诧异的抬头,“暗招?好,我马上去找大夫。” 语罢,苏幕夺门而出。 奈风快速进门,“督主?” “这女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功夫倒是与昔年差不多,但是内力……杂家也不是她的对手。”栾胜摇摇头。 只怪自己这些年只顾着争权夺势,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去潜心修为,不似沐飞花,有的是时间提升自己,愈发的难以对付! 奈风心惊,“这齐侯夫人,还真是了不得!” “要不是他们主动放了权,从此漫山遍野的跑,你以为皇帝为什么斩杀了那么多功臣,独独不敢动齐侯府?只怕是逼急了,到时候这夫妻二人把心一横,直接进宫弑君……”栾胜叹口气,“沈丘和沐飞花,这两个臭不要脸的,绝对能干得出这事!” 皇帝也是怕死的,知道这天底下没多少人能敌得过这二人,便这般肆意养着。也亏得沈东湛入了殷都,皇帝更多了一重保障,拿捏住了二人的把柄,心里更安生了些。 不怕遇见横的,就怕遇见横到不要命的! 栾胜都这么说了,奈风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齐侯府那一家四口,除了小儿子沈东麟,其他的都不好惹。 不好惹,真不好惹! 出了院门,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年修抬手拭额,惊觉额头满是冷汗,“好险啊,爷,差点就死在了齐侯夫人的手里,她是不是不知道您跟、跟……” 这话,年修有些说不出口。 “你说错了,要我命的不是齐侯夫人,而是义父。”苏幕放缓了脚步,“恰恰相反的是,齐侯夫人救了我一命,也算是打消了义父对我的疑虑。” 年修当场愣怔,委实没能明白过来,“您是说,齐侯夫人对您动手,恰恰是救了您一命?”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在义父面前动手?”苏幕反问,“她那功夫,你也是瞧见的,我真的能接下几招?若是她要杀我,你觉得为什么要当着义父的面?打脸也不至于这个打法,何况沈东湛就在行辕内,一个当母亲的,来了儿子边上岂有不去瞧一瞧的道理?” 年修恍然大悟,“您是说,齐侯夫人打从沈指挥使那边过来,应该是沈指挥使说了什么,所以齐侯夫人这才演了这么一出?” “你以为呢?”苏幕报之一笑,“齐侯夫人功夫好,没瞧见连义父都不敢轻易出手吗?” 年修点点头,“奴才明白了,真不愧是齐侯夫人,奴才早些年就听说过,齐侯府的人不好惹,宫里都这么说的。” “如今我倒是相信了,的确不好惹。”苏幕想起齐侯夫人怼人的样子,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一个沈东湛,一个周南,我原以为这嘴皮子就已经够厉害,没想到,齐侯夫人更甚,连义父都无可奈何,只有干瞪眼的份!” 年修想想那个画面,都忍不住发笑,“如此说来,沈指挥使只是学了皮毛。” “还好是皮毛,否则也不知该如何应付!”苏幕兀的止步,瞧着不远处的院子。 那是,沈东湛的院子。 “让你送的消息,你应该送到了?”苏幕问。 年修颔首,“爷只管放心,奴才办得妥妥的。” “那就好!”苏幕微微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着身后,尾巴还在,可见义父放心也只是放了一半的心,没有将监视她的人撤掉。 年修低语,“爷,还在呢!” “倒不是怕我与沈东湛联络,应该是担心我再追查江府一案。”苏幕款步往前走,拐个弯去了自己的院子,“义父就这么怕江府的案子,大白于天下吗?” 心里,沉得厉害。 年修心下明白,自家爷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无外乎是栾胜与这件事,有着逃不脱的关系。可这话,没有真凭实据的,谁也不敢说啊! “爷,这件事还是让沈指挥使他们去办!”年修低声开口,“咱们已经不方便插手了,否则督主会要您的命!” 苏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眼下,她顾不上死人的事,得顾着活着的人,也不知道顾西辞那边怎么样了? 沈东湛,应该会保住他? 只是,该怎么保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 夜色沉沉。 半夜闹了一场,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又开始起了动作。 沈东湛知道栾胜什么性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让事情夜长梦多,料定今夜必定有所行动。 事实,诚然如此。 突然响起的打斗声,惊得周遭瞬时灯火通明,紧接着便听得有人高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行辕里,最要紧的自然是太子李璟的安危。 偏不巧的是,顾西辞就住在太子殿边上,毕竟是太子随时要传召的人,不能住得太远,太子要见的时候能让其久等。 这一闹起来,可不就是连太子殿都热闹了吗? 李璟心惊肉跳,“这都第几次了?怎么回回都冲着本宫来了?今儿行刺,明儿行刺,还有没有别的招?本宫、本宫定要将这帮乱贼,乱刃分尸!” “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太子殿下!”顺子疾呼。 侍卫进了一大堆,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李璟。 顾西辞站在檐下,云峰护在他身前,“刺客”原是在他那个院子里倒腾,后被侍卫团团包围,继而又被引到了太子殿外,然后便是彻底闹开了。 冷剑突然脱手,直逼李璟而来。 “太子!”沈东湛纵身飞起,拔剑便击落了那柄剑,救太子于剑下,拂袖间冷然伫立,挡在太子跟前,“诸锦衣卫听命,保护太子!” “是!” 顷刻间,黑衣人纵身而起,跃上墙头。 “追!”沈东湛一声令下。 周南率着锦衣卫纷涌而出,疾追黑衣人而去。 第366章 自导自演 有锦衣卫追着,太子李璟自然是放心的,又加上苏幕快速赶到其身边候着,李璟这颗心便安安稳稳的落回肚子里。 “太子殿下?”苏幕忙上前,“奴才来迟,您没事?” 李璟摆摆手,“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来了一批刺客?” “奴才明白!”苏幕俯首,一转身,自家义父已经在回廊里站着,她当下偏了身子,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候着。 栾胜疾步近前,“太子殿下!” “栾胜你来得正好,马上下令,查!给本宫查清楚,为什么三番四次的,有人要追杀本宫?”李璟慌乱无措,满面的惊恐之色难褪,“栾胜,你快加派人手,务必要保护、保护好这个院子,听明白了吗?” 栾胜行礼,“殿下只管放心,奴才一定会看好殿下,不会让您损伤分毫,一直到您安全回到殷都,回到皇宫!” “好,好!”李璟连连点头,“对了,今晚你不许走!” 栾胜:“……” “本宫害怕贼人再回来,你且守着本宫,唯有你在身边,本宫才敢放心安睡,否则这几日,本宫怕是要寝食难安,肯定无法闭眼了!”李璟慌乱无措,以手指着苏幕,“让、让苏幕去查这事,本宫相信她一定会给本宫一个满意的交代!” 苏幕率先行礼,“奴才领命!” 有些话到了嘴边,栾胜终是咽了下去,到底是太子,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尤其是见着太子这般慌乱的样子,若是传出去,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只怕…… “老奴领命!”栾胜躬身行礼。 见着栾胜答应了,李璟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退出太子殿之后,苏幕幽幽的回眸看了一眼,瞧着翻倍驻守的蕃子,垂眸勾了一下唇角,也不知道这李璟是真的害怕,还是假装的? 还是沈东湛的那句话:都不是省油的灯! “爷?”年修低唤。 苏幕回过神来,“派人去追。” “您放心!”年修颔首。 苏幕抬步就走。 ………… 刺客出了行辕,快速窜入了城内街道内,继而消失在暗夜之中。 沈东湛和周南分开追,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一条条主道。 周南趁着众人不在意,悄无声息的进了巷子里,漆黑的巷子里,有一道小门朝着巷子敞开,他身子一闪,偏进了小门内。 小门,快速合上。 无弦扯下了遮脸布,“如何?” “放心,都是自己人!”周南报之一笑,“不过,你们暂时不要出去,栾胜的人死盯着我家爷,爷根本脱不了身。” 无弦点头,“我知道,只要是少主的命令,咱绝不会有异议!” “没法子,栾胜要杀人,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周南与无弦一道朝着里屋走去,“估计这会,这老阉狗还懵着呢!” 无弦笑了,“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周南叹口气。 羸弱的烛光,随着进来时裹挟的风,瞬时肆意摇晃。 二人进了屋,旋即又合上了门。 “谁能想到,这老阉狗来了煜城就要杀人?”周南怀中抱剑,“苏千户脱不了身,没办法,只好另辟蹊径。” 无弦敛眸,“这阉狗自小养着我家少主,迫使我家少主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恶事,这等孽障真是该死!” “能在栾胜手里活到现在,苏千户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周南说的是实话。 苏幕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对了,那现在……这顾公子,应该安全了?”无弦想起了那个戴着短玉笛的少年,虽说姓顾,但是…… 周南笑了,“太子一定会下令追查,若是查到栾胜头上,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涉朝廷事,做不了你们这样的想法。”无弦的确不知。 周南当下为其解释,“如果太子知道,行刺的刺客是栾胜授意,不管栾胜是要杀太子还是杀顾西辞,对太子来说都是一种忌讳。若太子与东厂离心,得益的会是谁?吃亏的又是谁?” “你是说,一旦查清楚,这先下手为强就成了离间计?”无弦恍然大悟,“那会不会影响到我家少主?” 周南白了他一眼,“我家爷那么处心积虑的布局,为的是谁?还不是你家少主吗?若要害你们少主,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无弦叹口气,他这也是被吓怕了。 好不容易找到少主,算是找到了精神寄托,可不敢再有任何的闪失。 “对了,有一桩事,还需要你去办!”周南压低了声音,悄悄开口。 第367章 气死他 从院内出来,周南快速消失在巷子口。 无弦则在屋内坐了良久,眸色沉沉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片刻之后,之前窜出去的黑影,这会又快速回来了。 这些都是江湖中人,苏幕悄悄培植的心腹,毕竟东厂到处都是栾胜的眼睛和耳朵,她想培植自己的心腹实在是太难,即便有,也得小心翼翼到了极点,而且始终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 “爷吩咐过,让咱们跟着您。”为首的黑衣人俯首。 无弦回过神来,徐徐站起身,“收拾一下,天亮之前离开煜城。” 众人面面相觑,“去哪?” 不是要配合他,帮着爷办差? “去一个,少主想去却不敢亲自去的地方。”无弦眸色幽幽,重新覆好遮脸布。 这一次,他断然不能让少主失望! 外头,还在闹腾。 黑暗中有火把明灭不定,城中百姓不明所以,但瞧着这阵仗,也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谁也不敢,白日里菜市口的事儿历历在目,哪个不要命的敢再议论? “爷?”周南回到沈东湛身边。 沈东湛与他一道行至僻静处,“如何?” “放心!”周南颔首,“事都办妥了,以无弦的本事,想要出城不难,而且跟着他的又是一帮江湖人,不会招人怀疑,只要小心行事,就能避开栾胜的耳目。” 沈东湛面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无弦惯来行走江湖,应该没什么问题,谁也没料到,栾胜会忽然出现,好好的一盘棋都让他给搅合了!” “好在,侯爷夫人好好的收拾了他一顿。”提起这事,周南还觉得心内暗爽,毕竟这世上能让栾胜吃瘪的人,委实不多。 沈东湛想起苏幕现下的处境,却也高兴不起来。 “爷,您说这栾胜回过神来,会不会……”周南有些担心,“会不会怀疑苏千户?” 沈东湛也说不好,“栾胜生性多疑,心思诡谲阴狠,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过一来就杀光了所有人,恰恰说明一点,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周南不解,“难不成这老阉狗跟当年的江府灭门惨案有关?若是如此,那他如果是凶手,岂非就成了、成了苏千户的杀父杀母大仇人?” 沈东湛不敢想,若是真的,苏幕那性子,还不得拼了命的杀了栾胜? 奈何栾胜武功太高,苏幕根本不是他对手。 “先别说了,做好眼前的事儿。”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溜一圈,就回去罢!” 周南点头,“抓不住凶手,真的没问题吗?” “栾胜自己心里有数,你觉得呢?”沈东湛轻哼。 所谓做贼心虚,栾胜终究也是下了手的,左不过下手不够准而已,眼下太子都发了火,若是锦衣卫往太子跟前捣鼓两句,太子还不得记恨他栾胜? 周南不再多言,自家爷心里有算盘,他还费个什么心?跟着便罢! 在大街上继续瞎晃悠了一段时间,亮了,城门口也没什么动静,估计无弦等人已经平安出城,沈东湛这才领着人回了行辕。 太子殿。 “没抓着?”李璟憋了一肚子火气,“就这么追出去了,怎么会抓不住人?”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边上的栾胜,“臣办事不利,若当时是由栾督主亲自去追,肯定可以抓住刺客!” “沈指挥使年轻有为,没想到竟也这般谦虚。”栾胜敛眸低笑,“太子殿下,人虽然没抓住,但您也没什么大碍,自不会耽误您回殷都的进城,还是听老奴一句劝,早早的回殷都,这煜城啊愈发的不太平。” 李璟冷哼,“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跟本宫八字相克,想当初还没进城就已经遇袭,如今这三天两头的行刺,都快成本宫的家常便饭了!一帮废物,一帮饭桶!” “臣该死,请太子殿下恕罪!”沈东湛跪地行礼。 李璟还能说什么?若是沈东湛撂挑子,回殷都路途遥远,单靠东厂恐怕不够周全,是以他这火气只能强行摁压。 “先回殷都再说!”李璟摆摆手,“你们都下去,本宫要静一静,各自去准备!” 闻言,沈东湛和栾胜各自行礼,“是!” 待退出殿外,沈东湛侧过脸打量着栾胜。 “沈指挥使这眼神,可有什么深意?”栾胜明知故问。 沈东湛勾唇,学着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栾督主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刺客会这么快……消失了呢?” “改明儿,杂家将刺客送到沈指挥使跟前,你就可以顺便抓一把了!”栾胜冷嘲热讽。 沈东湛怀中抱剑,“这倒是个好主意,东厂最不缺的就是人,死几个刺客应该问题不大。哦,忘了告诉栾督主,咱也不是真的抓不住刺客,是怕抓住了,到时候没法跟太子殿下交代!” “沈指挥使这话,可真是有意思!”栾胜目色凝重的盯着他。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面色却清隽冷冽到了极点,“多做点有意思的事,总好过做那些个没意思的事,栾督主以为呢?” “哼!”栾胜没有回答。 这副模样,真是与沈氏夫妻一个德行! 可见,言传身教的重要性! 沈东湛拂袖而去,没有回头。 “督主?”奈风心虚的上前,“是奴才……” 话还没说完,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清脆而响亮。 奈风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奴才办事不利,谁曾想竟是都落在了锦衣卫的眼睛里,倒叫他们拿捏住了把柄。” “废物!”栾胜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奈风伏跪着,不敢辩解,更不敢起身。 “栾督主这一大早的,生了这么大的气?”顾西辞慢慢悠悠的行来,面色瞧着倒是不似昨日苍白,只是还有些憔悴,病容不减。 栾胜眯了眯眸子,鼻间冷哼,“顾公子倒是挺喜欢管闲事的。” “栾督主多虑了,这若不是太子寝殿门前,顾某定不会多说半句。”顾西辞的意思何其明显,不管栾胜有多嚣张,在太子寝殿门前总该收敛。 太子始终是太子,栾胜到底只是奴才。 “顾公子真是思虑周全。”栾胜转身就走。 顾西辞躬身作揖,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 “公子?”云峰有些恼火,“他……” 顾西辞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有些事儿搁在心里就好,何必戳破呢?至少就目前而言,栾胜是不会再对他动手了。 他到底是太子跟前的人,栾胜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计划被打破,不高兴才是正理。”顾西辞朝着李璟的寝殿走去,眼下只有哄好了李璟,才能让栾胜投鼠忌器,打消杀他的念头。 左不过,这一大早起来没瞧见苏幕……顾西辞的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别是被栾胜看破了,这会又在哪受罚? 不只是顾西辞担心,沈东湛也有此担虑。 晨起就没见过人,也没敢打听,毕竟是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可若只是晨起见不着面倒也罢了,到了晌午也没见着人影,这就有些奇怪了。 “卑职去瞧了一眼,连年修都没瞧见。”周南偷摸着扒了一下墙,“真是奇了怪了,门窗紧闭,院子里面没人,外头倒是守得严严实实,卑职还是趁着换班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瞧的这么一眼。” 沈东湛立在后窗位置,心里担虑至极,“你是说,年修也不见了?” “这小子跟苏千户形影不离的,莫不是被老阉狗给差遣出去,办什么差事?”周南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人就消失了,而且还是主仆二人一起消失的。 委实,怪异! “盯着点,且看看再晚些,会不会出来。”沈东湛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他隐约觉得苏幕出事了。 可是,苏幕能出什么事呢? “难道是又被罚了?”周南低低的开口,“早些时候不是一直这样吗?这老阉狗动不动拿底下的人出气,哪怕苏千户受了伤,只要没完成任务,该打的还是得打,这鞭子狠狠抽下去,啧啧啧,鲜血淋漓的。” 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周南慌忙捂嘴,“……” 好,闭上! “太子就在这儿,栾胜不太可能会动手,要不然苏幕身上带伤,太子那里没法交代。”沈东湛缓步走出房间,“栾胜没那么蠢。” 周南这便不明白了,“既是如此,苏千户为何不见了?” 以苏幕往日出现的频率,这个点不知道在行辕里晃了多少圈,又或者出了行辕,在街头晃悠,绝对不会老老实实把自个关房里。 “他们什么时候换班?”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 周南想了想,“午后换班结束,下一次换班……多半要到日落时分。” “知道了!”沈东湛疾步离开。 周南:“……” 自家爷不会是想,守株待兔? 后来,周南觉得人世间有句话说得真是太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招惹上了“情”这一字,就把什么清醒理智都抛诸脑后了,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满世界都是你与我的。 周南摇头,再这样下去,自家爷的脑子还会好使吗? 兴许,会变成傻子? 唉,这该死的爱啊! 一直到了日落时分,沈东湛终于等到了换班,这才得了机会踏入苏幕的院子。 不过,沈东湛嫌弃周南碍手碍脚,便着他在外头接应,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兀自一人进去找苏幕。 天色暗了下来,院子里更显安静。 只是,沈东湛一靠近房门口,便隐约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仿佛是什么呜呜声,不像是哭,倒像是被塞住嘴之后,发出的闷声嘶吼。 沈东湛心头一紧,慌忙推门而入。 然则下一刻,耳畔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声响,若不是他反应快,纵身跃上了房梁,只怕这迎面而来的冷箭,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沈东湛心里捏了把汗,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苏幕,你们干什……”他蹲在房梁上,瞧着嘴里塞着布团,不断的地上翻滚着的、被绳索捆绑的人,瞬时面色全变,“苏幕?” 年修倒是真的没想到,外头防守这么严,沈东湛竟还能进来?心头骇然,方才那箭差点夺了他的命,真是好险! “苏幕?”沈东湛纵身跳下房梁,疯似的冲到了苏幕跟前,快速将她抱在怀里,转头便狠狠瞪着年修,哑着嗓子低喝,“这是怎么回事?” 第368章 她说,我愿意 “是督主的药!”年修眼角带泪,“便是上回、上回督主怀疑了爷与您……所以让爷服了毒,以此来牵制爷的行动。若是每月按时领取解药,便没什么大碍,若是督主不给,爷就得受万般痛苦,无药可解。” 沈东湛红了眼,喊她的名字,都带着颤音,“苏幕?你看看我。” “呜……”苏幕浑身湿漉漉的,早已被冷汗浸湿。 年修拭泪,“爷不愿旁人见着她这般模样,所以今儿都把自己关在屋子,怕疼得受不了就让奴才用绳子绑着她,塞住她的嘴。” “这不是办法,为什么不去找栾胜?”沈东湛急了,快速将苏幕抱到了床榻上,“去打盆热水过来。” 年修点点头,不瞬便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将水盆放在了床边。 沈东湛拧了湿帕子,轻轻擦拭着苏幕面上的汗渍,将她覆面的凌乱青丝,轻轻的拨至一旁。 “沈指挥使!”就在沈东湛即将拔掉布团时,年修出声制止,“别!” 沈东湛眉心紧蹙,眸色猩红的瞧着,不断摇头的苏幕,伸出去的手,又徐徐的缩了回来,一颗心就像是拧麻花似的,揪成一团。 “督主知道。”年修低声开口,“只是……” 沈东湛明白了,“这算是惩罚吗?” “嗯!”年修垂眸。 要不是如此,年修又岂会坐以待毙,苏幕也不至于…… “苏幕!”沈东湛将她抱坐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的怀中,伸手摘掉了她嘴里的布团,“如果你疼,你就别忍着,我会陪着你。” 苏幕眼角湿润,眼眶红得厉害,“你走……” “走去哪?这一次,由不得你了。”沈东湛将她摁在怀中,“当初在定远州,我两是一起跳过崖、落过水、共过生死的。你狼狈的样子,我都瞧见过,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你终是要跟我一辈子绑在一起的,除非你不想要我了!” 苏幕呼吸急促,将额头抵在他怀中,“尚远、尚远的毒……” “同一种?”沈东湛会意。 苏幕无力的应了一声,重重的合上眼眸。 也就是说,她会有喘息的机会,但也只是一小会,若无解药,便会一直痛苦下去,直到活活疼死。 沈东湛愤慨,栾胜之毒,连最亲近的人也不放过。从头至尾,栾胜都没有相信过任何,哪怕是一手养大的义子。 “沈东湛!”苏幕闭着眼低哼,“你跟我说说话,让我、让我能高兴点。” 听得这话,年修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这样的场面不适合他在场,毕竟他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给自家爷添乱。 退出房门,年修静静的立在檐下,说来也是真的奇怪,有沈东湛在,年修便觉得心安很多,大概是因为有沈东湛在,爷会真的开心! 苏幕靠在沈东湛怀里,疼是真的疼,可人呢疼到一定程度,也就没什么力气了,没力气了……再疼也无法挣扎。 沈东湛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瞧着她腕上勒出的红痕,不由的心头一紧,温热的指尖当即覆在了她的腕上,轻轻揉搓着,“揉一揉就没那么疼了,淤血太重,估计好几天都消退不了。” “沈东湛?”苏幕仰头看她,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沈东湛拧了帕子,仔细的为她拭汗,“等你以后老了走不动了,我就这样伺候你,且先试试看,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尽早提出来,咱们来日方长,我一定会好好的改,你觉得可好?” “好!”苏幕眨了一下眼睛。 沈东湛紧搂着她,“我母亲见过你了,她对你很满意,当然,她很赞同我的选择,所以你不必再顾虑,齐侯府没有那样乱七八糟的规矩,你只管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对你保证,绝对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身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苏幕无力的调侃。 沈东湛也不恼,眸色宠溺的瞧着她,指尖拨开她散乱的鬓发,轻轻的拨至耳后,“到时候,你不做这东厂千户,我不做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回到华云洲,我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从此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有个孩子。”苏幕眉心皱成了“川”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知道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我日日夜夜想的便是家!” 对于刀头舔血的人来说,“家”这个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偏偏,越孤独越想家,越想有个家。 “有我的地方,就有你的家。”沈东湛在她额角轻轻落吻,“你可得看好我,别把我弄丢了!” 苏幕面色惨白的笑了一下,转而又像是疼到了极点,死死的揪住了沈东湛的衣襟,“以后,会不会嫌、嫌我……我……” “以后你别嫌我唠叨,我这人其实话很多,只是来了殷都之后不愿开口罢了,你若去了华云洲,觉得我与你所见的不太一样,估计会失望罢?”沈东湛略显无奈的叹口气,“欸,这样说,你会不会对我更感兴趣一些?” 苏幕真的被他逗笑了,疼到了极处,又忍不住笑,这滋味委实一言难尽。 “其实我也会吃醋,尤其是看到你对着太子的时候,明知道是他死缠着,可咱都没办法,谁让他是太子呢?改明儿,我把你拐走,他就消停了!”沈东湛又亲了亲她的鼻尖,“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幕喘着气,“我都躺你怀里了,你、你说呢?” “不亲口说,我便当你没有承认过。”沈东湛颇有些赖皮的意思。 苏幕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愿意,我愿意可以了吗?” “不可以!”沈东湛抱紧了她,“你得很肯定的回答我,才能作数!” 苏幕哪儿还有气力啊,仰头望着他,疼得冷汗直流,“我、我愿意!” “乖!”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头便踏实了!苏幕,你是我的。” 苏幕伏在他怀里,身子在打颤。 沈东湛寻思着,要从哪儿弄点药呢? 背上有暖意源源而入,苏幕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的便没了动静,恍惚间觉得身上的痛感渐渐散去,好似被什么压住了? 须臾,沈东湛满头大汗的走出房间。 年修骇然,“沈指挥使?” “暂时睡着了,你且看着点,我去想想办法。”沈东湛心知,纵然陪着她也不能为她分担什么,而且以后这种事还可能再发生。 这一次,他陪着。 那下一次呢?在他未能及时赶到,又或者不能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落单的时候,那该如何是好? 想要防范于未然,那就得筹备妥当。 “爷?”见着沈东湛面色发白的出来,周南急忙迎上。 沈东湛眼神发狠,“跟我走!” “走?”周南愣怔,疾步跟上,“去哪?” 沈东湛沉着脸,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 哎呦喂,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爷?爷?咱这是要上哪儿去?”周南屁颠颠的跟着,“苏千户这是出了什么事?哎,该不会真的出事了?怎么,您这是要去找老阉狗算账?” 找栾胜算账? “呵,找他作甚?”沈东湛幽幽的瞧着黑漆漆的夜空,“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才不会让他有机会对付苏幕。” 周南忙不迭凑上去,“那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啊?大晚上,到处都黑漆漆的,您找刺客呢?” “我也不找刺客!”沈东湛轻哼,“我找……负心汉去!” 周南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这又是找的哪门子的负心汉啊? 第369章 成了精的老泥鳅 说是找负心汉,可到了最后,周南发现了一个问题。 “爷,这不就是夫人住的客栈吗?”站在黑漆漆的街对面,周南环顾四周,转而又瞧着眼前的客栈大门。 这个时辰,客栈只剩下一道偏门还开着,再过些时候偏门也会关上,确保客栈内的住客安全。 “没错,就是这里!”沈东湛立在那里,眸色幽沉的盯着客栈大门,“母亲不是凑巧来的,她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追着我爹跑,可现如今呢,爹杳无音信,不知所踪……” 话说到这儿,周南当下了悟,“爷的意思是,夫人既然在这里,那么一定是得了侯爷的消息,赶着来找侯爷的。” 也就是说,齐侯夫人是顺道来看看自家的儿子? 这么一想,周南便觉得…… 嗯,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母亲跟着爹跑,若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断不会跑到这煜城。”沈东湛环顾四周,“这老顽童跑得快,娘虽然功夫好,耐不住脚程没他快。他行军打仗惯了,讲究的是兵不厌诈,最喜欢玩那一套灯下黑的把戏!”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力,是相互的。 “您是说,侯爷在附近?”周南猫着腰,躲在了廊柱后面,“会在哪?那他现在是不是在监视着夫人?又或者监视着您?” 沈东湛缓步走上街头,“你觉得呢?” “卑职说不好,侯爷这性子太让人难以揣摩了,但凡他平常心一些,夫人都不至于……追了这么多年还没追上。”周南说的是实话。 沈丘是什么人? 沈丘沈丘,那就是成了精的泥鳅本尊! “夫人其实已经走了。”周南低声说,“侯爷多半也走了?” 沐飞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尤其是这煜城,之前跟栾胜闹了这么一场,她自身倒是无所谓,只怕会牵累无辜,所以离开行辕之后,她便带着秋娘连夜坐船离开了煜城。 “走!”沈东湛进了客栈。 周南骇然,“爷,夫人不在客栈里了。” “我知道!”沈东湛一进门,原本在柜台处打瞌睡的伙计,当下来了精神。 这可是沈指挥使,锦衣卫的头,谁敢轻易得罪?菜市口那么多人命事,还在煜城百姓的心头悬着,一个个怕极了这些来自殷都的杀神。 “大人!”伙计赶紧赔笑,“您是来喝酒吃饭的?小店什么都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 沈东湛勾勾手,“回来,问你个事。” “是是是!”伙计都跑出去两步了,赶紧又折返回来,“大人,什么事儿?您只管说。” 沈东湛扫一眼二楼位置,“之前有两个妇人住在这儿,东厂那位还来找过她们,住的是哪个房间?” “楼上,那个!”伙计赶紧手指,“就是靠边上的这间屋子。” 沈东湛敛眸,“带我过去!” “是是是!”伙计不敢耽误,赶紧领着沈东湛往上走。 只不过,沈东湛推开的并不是这间屋子的房门,而是……隔壁的房间,当然,也不是推开的,而是一脚踹开,力道不轻不重。 伙计:“……” 周南:“……” 沈东湛什么话都没说,抬步就朝着里面走。 沐飞花的房间是打头的间,所以要找她隔壁的屋子,便是这间。 “出来!”沈东湛拂袖落座,兀自倒了杯水,“水都是还热的,可见伙计方才还进来过,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躲躲藏藏的?要不然,我再去把娘叫回来,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听得这话,周南赶紧让伙计下去,“这儿没你什么事,没什么必要不许再靠近,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伙计行了礼,赶紧退出去。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房门合上。 “爷,您是说侯爷、侯爷住这儿?”周南有些不敢置信,想了想,便撩开帷幔打算朝内走去。 哪知还没迈步,就瞧见青阳直挺挺的站在里头。 周南:“……” 青阳:“……” 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是男女相望,这般目不转睛,怕是要生出情义来。 “咳咳咳!”青阳轻咳两声,缓步走到了沈东湛跟前行礼,“世子!” 周南心头暗忖:青阳惯来跟着沈丘,一直与沈丘形影不离,如今他在这儿,可见……侯爷应该也在附近,又或者就在这屋子里。 “他自个不敢出来,派你来打头阵?”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偏着头邪看青阳,“我若不提母亲,怕是不会闹出来?” 青阳赔笑,“世子,您也知道的,侯爷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何况侯爷并不是全然不顾齐侯府与世子您呢!想当初在定远州的时候,若不是侯爷拦了一把,您跟苏千户逃不出申涛的手掌心。”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沈东湛叹口气,“自己当了甩手掌柜,跑得没影了,还有个像父亲的样子吗?” 青阳抿唇,心里回了一句:确实不像! 但是面上可不敢说,毕竟是自家主子,不好半道上拆台,回头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世子体谅体谅侯爷。”青阳笑得有些勉强,“您也知道侯爷夫人那脾气,回头真的抓住了侯爷,保不齐就是一顿胖揍,哦,若是一顿不够解气,那可能是每天都得挨一顿揍,好歹侯爷也是有身份的人,还是要点脸面的!” 提起这个,沈东湛面上笑意全无,“你问问他,娘为什么要追着他跑?为什么要揍他?他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侯爷他、他其实也是好意,为世子爷您着想,您看啊,侯爷夫人的功夫太高,以至于侯爷自个压不住,就想给您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让您压着她,这亦是……前车之鉴,无奈之举。”青阳照本宣科,几乎是原话转达。 周南“噗嗤”笑出声来,“手无缚鸡之力?那沐姑娘是没什么力气,耐不住人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大摇大摆的就进了提督府,还颐指气使的使唤东厂提督大人呢!啧啧啧,那架势……可一点都不比侯爷夫人逊色。” 青阳面色瞬白。 这事…… 没法解释。 过不去了! “要我说啊,侯爷选人还真是有眼光,这沐姑娘真是走哪坑哪儿,恨不能往死里坑咱家爷,咱就不一件件的数落,毕竟背后说人,委实不地道。”周南继续开口,“但凡侯爷挑个有脑子的,弱就弱,咱家爷也会好好待着,可这光个头不长脑,没准哪天就在阎王爷那儿排上号了!” 青阳:“……” “沐姑娘倒是真喜欢咱爷,口口声声要嫁给爷,走哪都不忘提一句,她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是沈指挥使的夫人!”周南眨了眨眼睛,“这大张旗鼓的,不就是站在树上当出头鸟,等着让人打下来?殷都是什么地方,自个排了号就算了,还不忘给咱家爷也报上名,侯爷……真的不担心?” 青阳有些接不住周南的茬,嗓音干哑的问,“担心什么?” “把儿子的把柄送到死对头手里,闹不好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这媳妇没娶进门,先折了一儿子,侯爷这哪是结亲家,分明是自找仇家!”周南那嘴皮子,可不是盖的。 说得青阳一愣一愣的,愣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望着自家世子爷。 奈何,沈东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侯爷怎么会害世子呢?侯爷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世子的将来着想,沐家毕竟是夫人的母家,亲上加亲嘛!”青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被周南给怼得,那叫一个……他竟觉得很有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青阳明显底气不足。 “侯爷若是觉得好,为什么不自个要了去?年轻漂亮又没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南小声嘀咕,“这么好的肥水,还是侯爷自个享受罢了,别糟践咱爷这片良田。” 音落,帷幔后骤然响起一声低喝,“混账东西,说的什么屁话?” 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哎呦喂,真不容易,真的给……逼出来了! 下一刻,周南扑通跪地,“卑职口无遮拦,请侯爷恕罪!” 第370章 真是要命了 沈丘是真的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本侯?周南啊周南,你愈发长大本事了,啊?” 周南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眼角余光偷摸着瞥向自家爷。这本事可不敢胡乱长,还不是自家爷唆使的……要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话说得这么狠。 “父亲!”沈东湛起身行礼。 沈丘轻咳两声,面上依旧挂着恼怒之色,拂袖落座之后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倨傲的别开头,一副生了大气的模样。 见状,沈东湛兀自直起身,“我已经见过母亲了。” 沈丘正了正身形,“她已经离开了煜城。” 言外之意,少拿我媳妇……吓唬我! “娘是离开了煜城,不过娘极是担心栾胜在煜城对我不利,所以……”沈东湛故意顿了顿,瞧着自家老父亲,面上裂开的丝丝担虑之色,故意压着嗓门低语,“娘随时会回来。” 沈丘眉心微蹙,“不就是找税银吗?以你的能力,剿灭水寇根本不成问题,何以耽搁这么久?再者,这煜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早些护送太子回去罢!” “我倒不这么认为。”沈东湛落座,“煜城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沈丘的眼角挑了一下,“人杰地灵?” “父亲来煜城,应该比母亲更早一些,难道没听说,锦衣卫与东厂正在查江府灭门一案?”沈东湛幽幽的开口,眸色探究的望着他。 沈丘深吸一口气,“好好的找税银,怎么又扯上了陈年旧案?” “陈年旧案?”沈东湛琢磨着这四个字,“爹的意思,是知道点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无弦说了那么多,顾西辞也吐露了一些陈年过往,且沈东湛和苏幕更查出了不少。 可沈东湛还是想知道,自家父亲到底知道多少,有关于江家的事情。 “我远在华云洲,能知道什么?”沈丘推得一干二净,“不过是来煜城过了两日,盯着你们的行动,才知道你们在查江府的案子。这江家在煜城也是小有名气,随处一打听,就能知道个一二三四,你又何苦来试探为父!” 沈东湛笑了笑,“爹慧眼如炬,知道我在试探,还是作了解释,可见爹的心里是有数的。” 沈丘:“……” 果然是老了,小辈愈发滑头,自己竟有些招架不住。 “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而已。”沈丘顾自倒了杯水,“你不在行辕保护太子,盯着栾胜,跑这来干干什么?” 沈东湛瞧着他,“栾胜太过阴狠狡诈,岂是我一人能盯得住的?何况他功夫太高,除了娘……还真是罕逢敌手,我连他手底下的人都赢不了,何况是他?” “你近来和那个叫苏幕的,走得很近啊!”沈丘喝了口水,“自定远州落下的情义?” 沈东湛点点头,也不否认,“我想与沐家退婚。” “咳咳咳……”沈丘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咳得眼都红了,他就知道,这小子跟他娘一般,见着就得提这茬。 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件跟沐飞花对着干的事,就是与沐家的婚事,若是退了婚,岂非就是认输、妥协? “你有心上人了?苏幕?”沈丘好半晌才止住了咳,黑着脸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倒也回答得干脆,“是!” “她是个阉人!”沈丘气得直哆嗦,“你怎么敢……” 沈东湛瞧着他,梗着脖子。 这画面倒是像极了严肃的父亲、与顽劣不堪的儿子,之间的对峙,谁也不愿退后半步,谁也不肯相让。 场面有些尴尬,周南和青阳面面相觑,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阉人也是人,只要我喜欢,就算是阉人又如何?”沈东湛据理力争,将叛逆的儿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何? 沈丘气不打一处来,“你喜欢哪个阉人都成,大不了养着一个闲人,可她是栾胜的义子,是栾胜的人,这就不行!” “她是她,栾胜是栾胜,爹莫要混为一谈!”沈东湛梗着脖子。 沈丘拍案而起,“你跟栾胜才打了几年交道,知道什么?这狗东西杀人不眨眼,为了权势什么都都做得出来,他养出来的小狼崽子,能好到哪儿去?回头把你剥皮拆骨,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苏幕与栾胜不一样!”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他,“爹与栾胜是死对头,这跟我与苏幕相处,毫不相干!” 沈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如何不相干,栾胜坏事做绝,早晚是有报应的,他养出来的狼崽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可知道他欠了多少血债,只这煜城便是……” 话,忽的戛然而止。 沈丘冷不丁意识到,不太对劲,心下沉了沉,他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差点让这小子给诓出去了。 “你小子……”沈丘裹了裹后槽牙。 年年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孩子长大了,竟也知道用激将法诓他?明知道他最恨的、最厌恶的便是栾胜,偏要用栾胜来刺激他,打量着是要从他的嘴里,掏出点东西来啊? 江府的事,他是真的上了心…… “爹,煜城江府的事情,您是知情的。”沈东湛悠哉悠哉的,给自家老爷子斟茶,“可您之所以藏着掖着,还让我早点回殷都去,是因为这件事极有可能跟栾胜有关。若有真凭实据,以您和母亲的性子,早早的就把他处置了,奈何手里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沈丘觉得,孩子不能太聪明,要不然早晚得坑爹。 “你们出去!”沈丘摆摆手。 青阳和周南行礼,快速退出了房间,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世子又诓侯爷!”青阳摇摇头。 周南倒是见惯不怪,“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可不得一样吗?” 青阳哑然。 “不过,侯爷与老阉狗有什么仇怨?我瞧着,像是深仇大恨啊!”周南道。 青阳点头,“你跟在世子身边,要仔细防着东厂的人,那可都不是善茬,靠近世子必定是别有所图。” “你是说,苏千户是冲着侯府来的?”周南以前倒是觉得,苏幕肯定别有所图,可经过这么多事,自家爷又是那样的认定了她,想来……爷是不会看走眼的。 青阳也不好多嘴,毕竟是主子们的事情,只是心里有些担忧。 屋内。 一片死寂。 父子二人如同坐禅入定一般,谁也没有再开口,只看谁的耐力更甚,谁先耐不住先开口。到了最后,终究是沈丘没耐住,毕竟他要离开煜城,不会在煜城久留。 “我只知道,当年他来过煜城。”沈丘避重就轻,“江府的案子可能跟他有关,具体嘛,我确实不知情。” 沈东湛瞧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沈丘冲他白了一眼,“怎么,你还不相信为父?” 沈东湛还真的不相信,“娘说了,爹嘴里吐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是不能信的。” “我……”沈丘面色陡僵。 沈东湛抬眸看他,“娘说的话,总归没错?” “妇人之见。”沈丘还能说什么? 唯有这四个字! “您跟他不对付,既然知道他来过煜城,不可能不查,爹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您没有证据,且牵连甚广,不想牵扯到后生晚辈,想让上一代的恩怨到此为止。”沈东湛心如明镜。 沈丘觉得有些坐不住,只觉得如芒在背,默默的端起杯盏饮茶。 “爹,您觉得这事还瞒得住吗?”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 沈丘眉心微凝,隐约觉得沈东湛恐怕知道不少事情,“你们查到了什么?” “无疆!”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只是两个字,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沈丘面色骤变,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沈东湛,“你们知道了无疆?” “江湖上有个武林盟,一直在追查无疆的下落,苏幕在无意间救下了一名女子,据说是舒怀远的女儿。”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舒怀远是谁,爹可认得?” 沈丘犹豫了一下,“你说谁?舒怀远?舒怀远的女儿?舒怀远都已经失踪十数年了,他还活在人世?” “煜城守官江利安,还有前守官李时归,二人都被毒杀,但是在死之前,他们说……薛涛杀了舒怀远。”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爹认得薛涛吗?” 沈丘叹口气。 “认得,还是不认得?”沈东湛问。 沈丘道,“湛儿,有些事适可而止!” “爹是怕得罪栾胜,还是怕得罪栾胜背后的人?”沈东湛轻呵一声,“爹,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沈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湛儿,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知道无疆是什么,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用,但是江府一案迄今为止无人敢查,你以为真的只是运气不好,线索中断的缘故吗?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当年我也怀疑过。”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 “能使唤栾胜的,除了皇帝还能是谁?可是后来我发现,这里面不简单。”沈丘继续道,“真正的幕后黑手,也许不是皇帝。” 沈东湛亦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这里面不简单。 “我拦着你,就是因为怕你查歪了路子,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沈丘叹口气,徐徐起身走到后窗口站着,“湛儿,为父欠了江家的人一条命,也想与你一般,找出让江家灭门的元凶巨恶,可是……” 沈东湛行至其侧,眸中带着狐疑之色,“爹到底在担心什么?” “湛儿!”沈丘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为父与你母亲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远离殷都,远离皇宫,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哪怕你在华云洲做个守成之主也好。” 沈东湛皱了皱眉。 “爹娘不求你有什么出息,也不愿你闻达于诸侯,惟愿湛儿平安喜乐。”沈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至极,“玩够了,就回家!” 沈东湛瞧着自家老父亲,“爹到底瞒着我什么?” “离殷都远远的,不要相信宫里的任何人,包括皇帝!”沈丘意味深长的说,“尤其是皇帝,离他远点,别以为他给予信任便是殊荣,你需谨记,自古无情……帝王家!” 沈东湛一怔。 沈丘已经抬步出门。 “爹,若我执意要查出江家之事呢?”沈东湛问。 沈丘立在门口,眸色幽幽的回头看他,“爹还是那句话,离开皇宫远点,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也许有朝一日,你真的会悔之莫及。” 沈东湛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倒是想再拦着他多说几句,关于江府的事情,可心里也明白,爹能说这么多,已经是退让。 “你真的想跟苏幕在一起?”沈丘问。 沈东湛很是肯定的点头,“她应了我,愿意与我在一处。” “我果真是老了。”沈丘叹口气,“你好自为之!” 语罢,沈丘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疾步进门,“爷,侯爷怎么走了?” “他这个时候不走,怕是又要露点什么。”沈东湛面色沉沉,“爹……到底知道多少呢?” 今夜尤其奇怪,三番四次的让他远离皇宫,远离殷都,还有别相信皇帝,那一句“自古无情帝王家”委实语气沉重。 “不管知道多少,人都走了,还有什么用呢?”周南无奈的摇摇头,“对了爷,侯爷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您说他是出城了呢?还是换个地方住?” 沈东湛摇摇头,“爹怕是又要跑了。” 一旦跑出这煜城,娘再想找他,可就不容易了。 “对了爷,您提了退婚之事吗?”周南忙问,“那沐姑娘可不敢再弄回来,不然肯定会鸡犬不宁。” 沈东湛轻嗤,“较劲呢!” 周南不解,“较什么劲儿?” “这是我爹唯一能跟娘较劲的事,我提了一嘴,试探了一下他,不松口。”沈东湛抬步往外走,“不过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爹若是还要较劲,那便拭目以待!” 周南摇摇头,也不知道齐侯爷夫妻二人在较什么劲儿,拿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来较劲,真是滑稽可笑而无奈。 “江家对齐侯府有恩。”沈东湛怀中抱剑,缓步走出了客栈。 外头的天,依旧黑沉沉的。 伸手,不见五指。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爹跟栾胜的梁子不浅,还知道舒怀远和薛涛之事……如果此事真的是栾胜所为,那栾胜不是受命于皇帝,又会是替谁办差呢?” 从客栈出来之后,沈丘的面色一直不好看。 主仆二人行至僻静处,拐个弯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出城,而是绕着城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家僻静的客栈后院。 从马车下来,沈丘缓步进了客栈,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侯爷?”青阳推开门。 沈丘进了门,青阳随手关门。 “湛儿太聪明了。”沈丘叹口气,拂袖落座。 青阳点头,“世子从小就聪明,要不然侯爷怎么会早早的离开侯府呢?说是为了躲夫人,其实世子也有大半的原因。” “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细腻,敏于常人,我不得不防着!”沈丘摇摇头,兀自倒了杯水,“没想到,怎么就查到了江府之事呢?一查,还查出那么多端倪,若是继续查下去,定然会查到跟宫里的某些人有关。” 青阳道,“已经查到了宫里。” 闻言,沈丘心神一怔。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舒怀远居然已经被杀?”沈丘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而且还是由沈东湛查出来的,“我这不是都白忙活了吗?” 青阳叹口气,“侯爷,也不算白忙活,至少还是有眉目了,只是舒怀远一死,当年殷都发生了何事,就无从得知了。” “薛涛这狗东西,躲得倒是严实,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竟然也没瞧见他的身影,真是气煞我也!”沈丘摇摇头,“回头我若是找到了他,定要将他……” 青阳笑了笑,“怕是世子知道的事,远胜过侯爷您啊!您知道的,是江大夫的事,而世子知道的,应该是无疆的秘密!” 沈丘喉间滚动,“真是要命了!” 第371章 被儿子算计的老子 等着回过神来,沈丘忽然摸了摸自个的腰间,转而又摸了摸自个的怀里,继而翻找着袖袋,一脸的不敢置信。 “侯爷,您找什么呢?”青阳不明白。 沈丘一拍大腿,“这臭小子,真是……” “侯爷,怎么了?”青阳更糊涂了,侯爷这莫名其妙的,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臭小子? 难道说的,是世子爷? “万安丸没了。”沈丘扶额,“我怎么忘了,他还会这一招,当年一顿打,跪在祠堂里发过的誓,说再也不会……你看看你看看,谁说女生外向?我瞧着,男人也一个德行。” 青阳轻咳一声,“侯爷,咱也是男子。” 沈丘:“……” “只是,这万安丸会不会是路上弄丢了,未必是世子爷拿的。”青阳当时在屋外,还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沈东湛下的手。 沈丘叹口气,面色沉得厉害,“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统共就咱们几个人,小时候他盗了一回,被他母亲吊起来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但也知道了万安丸是什么东西。唉,我思忖着,他今儿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 青阳愣怔,“这……你是说世子其实不是为了江府的事,还有沐姑娘退婚的事,来找您的?他是为了万安丸?” 万安丸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个好东西,东厂有穿肠毒药,齐侯府有解毒良方。 专门针对,东厂而制。 且不说解百毒,但压制毒性却是一等一的好,当初沈东湛来了殷都,随行也带了几颗,后来都派上了用场。 不过万安丸药材难得,所制起来比较麻烦,而这方子又是秘不外宣,所得并不多,只有沈丘这般小心谨慎之人,身上才会带了几颗。 沈丘仔细的想了想,应该是他拍沈东湛肩膀的时候,被这小子得了手。 嘿,这混不吝的…… 又是这招! “混账小子,胳膊肘往外拐,连自己的爹都敢坑。”沈东湛瞧着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盗药肯定不是为了他自个,沈丘估摸着,他是为了那个苏幕? 青阳不敢吭声。 “我就说嘛,这退婚之事,怎么提了一嘴就不说了呢?我走的时候,也没见着他那倔脾气上来,还以为这么多年在殷都泡着,改了性子,有了耐心,却原来是算计他老爹我?”沈丘这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气煞我也!” 青阳赶紧端茶递水,“侯爷消消气,好歹也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 沈丘幽幽的横了他一眼,“听你这意思,这一巴掌,是我自个呼上去的?” “侯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好事。”青阳奉茶。 沈丘喝了口水,眉心微微拧起,“不行,得跑!” 青阳:“……” “今儿算计这个,明儿算计那个,回头又把他母亲给请回来。”沈丘放下杯盏就走,“走走走,快走!” 青阳愣怔,“去哪?” “废话,出城啊!” 煜城,不是久留之地。 行辕内。 这回倒不是沈东湛进去,而是年修出来。 僻静的假山后面,沈东湛将一个巴掌大的牛皮小袋塞进他手里,“里面有两颗万安丸,你且为她服用一丸,应该可以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缓解她的痛楚,只要能暂缓,对她来说都是好的。” “这是何物?”年修不解。 周南心头喟叹,为了苏千户,自家爷真的是连脸都不要了,“万安丸!爷给你了,你只管拿着便是,问那么多干什么?” “好!”年修点点头。 横竖,沈指挥使不会害他家爷。 “快些回去罢!”沈东湛环顾四周。 年修行了礼,藏起牛皮小袋,撒腿就跑。 “爷?”周南慌忙近前。 年修这一走,沈东湛差点倒下,所幸被周南快速扶住。 “没事!”沈东湛扶着假山,在边上坐了坐,“爹应该已经发现了。” 周南叹口气,“您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为了要这万安丸,您说您直接开口,侯爷能不给你吗?这现在……估计侯爷生了大气,又得被气跑了。” “爹是何许人也,我瞧着就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他会把万安丸给我?已然知道我与苏幕接触密切,而苏幕又是东厂的人,他那疑心病……肯定不会把万安丸给我。”沈东湛还不知道,那老小子的脾气? 就算沈东湛用了苦肉计,真的服了毒,沈丘也只会当场给他解毒,不会将解药交给他,没办法,当儿子的只能……去偷爹的东西。 “难怪你也不拦着侯爷,说退婚的事。”周南小声嘀咕。 退婚固然重要,但,苏幕的命更重要。 之前为苏幕渡了真气,而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找沈丘,沈东湛这会有些气息不稳,面色略显苍白,好在夜色遮掩。 “爷,回去歇着,要不然天一亮……”周南搀起他,担虑的开口。 沈东湛点点头,脚步略显沉重,“顾西辞那边不能放松警惕,栾胜此人向来喜怒无常,咱们不可掉以轻心,功亏一篑。” “卑职明白,爷放心便是!”周南笑着应声。 心头腹诽:只要是苏千户说的,真真是比圣旨还圣旨。 “我知道你心里会有怨言,不过,等你到了这一日,就会明白我此刻的心境。”沈东湛不急不缓的开口,“只怕到时候,你比我还着急。” 周南一怔,回过神来赶紧赔笑,“卑职哪敢有怨言,不敢不敢!” 沈东湛轻嗤:呵,还不知道你这点小心思? 希望这万安丸,如父母亲当年所说的那样,对付东厂那些奇毒,确有奇效,不求解毒,惟愿压制,让她减少痛苦,也不枉费他“重操旧业”一场。 以父亲那性子,被算计了一场,定是要连夜出城跑路的,这一跑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爹,得罪了! 第372章 你是我最好的刀子 不得不说,沈东湛拿回来的“万安丸”的确有效果。 之前因为沈东湛的真气灌输,苏幕的确是暂时止住了疼,可是醒转之后依旧是疼得死去活来,这会吃了药,竟真的疼痛锐减,终于能缓缓坐起来。 “趁着这功夫,爷……”年修赶紧将好吃的好喝的端上来,“吃点,喝点,保持体力。要不然再这样折腾下去,您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年修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所以苏幕没有拒绝,越是难受,越是痛苦的时候,越要保持体力,否则就熬不到最后。 这样煎熬的日子,她经历过了太多次,早已不放在心上。 “爷,您说这药是哪儿来的?”年修不明白。 苏幕顿了顿,这得问沈东湛…… 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出了门就去找解药,估计费了不少劲儿。 “爷,好些吗?”年修问,“不知道这药的药效,能持续多久?” 苏幕深吸一口气,“不管持续多久,能让我缓一缓,便是万幸。” 此前在宫里见过了尚远生不如死的模样,没想到今儿,就轮到了她自己,真是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 只不过,义父对尚远是死罚,对她是活惩,虽然目的不一样,但手段……都是对付仇人的手段! 这无差别伤害,说来还真是可笑。 “亏得沈指挥使。”年修将牛皮小袋搁在桌案上,“爷,这剩下的您且收好,这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发作,您别硬撑着,身子要紧。” 苏幕瞧了一眼,“你收着罢!” “爷?”年修愣怔。 苏幕喝了口水,“人和药不能在一处,否则义父若有所察觉,只会加倍惩罚我。由你收着,我放心!” “好!”年修点点头。 万安丸虽然有效,但也只是压制,无法真的拔除这慢性毒,想来还是要栾胜手里的解药才行。 苏幕没有犹豫,好吃好喝,好好睡觉,因为一旦疼起来,她便只剩下挣扎。 夜里还好,苏幕睡得还算安稳。 天亮之前,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铺天盖地的疼,疼得苏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身青筋凸起,恨不能一头撞墙。 年修无计可施,只能死死的压制着她,免得苏幕伤害自身。 屋内,乱做一团。 栾胜进来的时候,所见便是这一幕。 奈风心惊,“督主?” 回过神来,栾胜近至床前,拂袖坐在了床边上。 年修当下退开,毕恭毕敬的行礼,其后便随着奈风一道离开了屋子,有督主在,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哪敢再在屋内待着。 房门合上,年修的心紧跟着紧了紧。 栾胜抬手便制住了苏幕,二话不说便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拂袖间掌心凝力,推宫过血,以便药效能尽快发挥。 模糊的视线里,苏幕隐约好似瞧见了栾胜的脸,可脑子疼得浑浑噩噩的,实在是提不起劲儿来,直到疼痛锐减,她才虚虚的缓过神来。 “发作一次,知道疼了,你就会明白什么叫收心。”栾胜将苏幕扶坐起来,让她能靠在自己的怀里,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苏幕,若非你有了二心,杂家也不会让你吃这苦头,当初就告诉过你,要乖乖听话,你为何不听呢?” 苏幕早已疼得浑身无力,这会刚缓过神来,只是手脚绵软,整个人就跟没了骨头似的,什么都做不了。 栾胜将她拥在怀中,眉眼间凝着淡漠凉意,“苏幕,义父是为你好,咱们这种刀头舔血的人,情是穿肠毒药,爱是致命钢刀,出手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这话,他说过多回。 苏幕一直记在心里,从未敢忘。 可那又如何? 缘分到了,谁也拦不住。 比如,沈东湛。 “苏幕。”栾胜叹口气,幽幽的收紧了胳膊,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目光冷戾的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外面的天会亮,可咱们这种人,只能永远陷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救你。” 苏幕没说话,疼痛终于褪却,却也真是要了她半条命。疼了这一天一夜的,哪里还有气力挣扎,维持本该有的淡漠疏离。 栾胜抱着苏幕坐了好一会,瞧着她呼吸逐渐平稳,面上的痛苦之色渐褪,这才将她放下,平躺在床榻上。 “义父?”苏幕勉力撑起身子,翻身伏在床沿。 栾胜行至桌案旁,倒了杯水回来,坐在床边递给她,“喝点水。” “多谢义父!”苏幕垂眸。 瞧着她徐徐坐直了身子,端着杯盏喝水的安静模样,栾胜不由的轻叹,“好好的活着,不比生不如死的活着,更有意义吗?” 苏幕当然知道,好好的活着有多重要。 可活在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 “多谢义父教诲!”苏幕俯首,“苏幕铭记在心。” 栾胜接过她手中的空杯盏,“好好休息,明儿启程回殷都。”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明日就走,那不就是意味着,她再也没机会,来煜城查察父母之死? “有些事情,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栾胜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下一刻,骤然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视线。 苏幕跟着栾胜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心思,如何面不改色的压制心绪,是以即便迎上栾胜的目光,亦是那样淡漠如常。 对此,栾胜很是满意。 “收好自己的心思。”栾胜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颚,阴测测的笑看着她,“杂家一手磨亮的刀,可不想毁在自己的手里。你是东厂最好的刀子,不要让杂家失望!” 苏幕垂眸,“是!” 栾胜松开她,拂袖起身,抬步往外走。 待其出门,年修疾步进门。 “爷?”年修打量着床榻上的苏幕,“没事?” 苏幕点点头,“服了药,这一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碍。” “奈风说,明日启程回殷都。”年修不敢说,江府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开口,“爷,您得有心理准备。” 苏幕无力的靠在床柱处,羽睫微微垂落,“我知道,义父提过了。” “那……”年修张了张嘴,明知道爷对江府之事……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心里就跟搁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堵得慌。 苏幕没说话,神情如常淡漠。 见状,年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及至晌午时分,苏幕才算彻底复原,终于走出了屋子,站在了院子里。 阳光从头顶落下,温暖的感觉蔓延周身,那一瞬间,苏幕终于又有了活着的感觉,温暖是对生活最基本的触感。 “爷?”年修递上剑。 苏幕伸手接过,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院子。 人,果然不能一直生活在阴暗里,不然会疯。 “他怎样?”苏幕问。 年修知道自家爷问的是谁,压低了声音回答,“您好转之后,奴才去问过了,周南说是为您渡了真气,所以有些虚弱,养养便也没什么大碍了!” “万安丸是从哪儿来的?”苏幕又问。 这点,年修就不知道了,“周南不肯说,奴才没问出来。” 估摸着,来路不正? “不肯说?”苏幕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她。 年修点点头,“怎么问都不开口,糊弄奴才呢!” 周南一直跟着沈东湛,哪有他不知道的事,除非是沈东湛不让说,又或者兹事体大,不敢轻易说出来。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齐侯爷沈丘!”苏幕叹口气。 沈东湛为了她,去找了他爹沈丘? 既然齐侯夫人能出现在煜城,那么沈丘也出现在这里,便是不足为奇。 “齐侯爷?”年修委实没想到这一层。 苏幕低头,兀自笑了一下,再抬头时眉眼弯弯的瞧着年修,“他把药交给你,说过什么?” “沈指挥使说,只要能暂缓您的痛处,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年修仔细的回忆,“不过,当时奴才问起了这万安丸是哪儿来的,周南的口吻很是不耐烦,好像沈指挥使做了什么?” 苏幕狐疑的望着他,心内沉了沉。 齐侯府与东厂不对付,所以沈东湛做了锦衣卫都指挥使,更与东厂势同水火,要想从齐侯爷手里拿到万安丸,沈东湛肯定是动了什么歪心思。 这小子……为了她,对付他爹? “苏千户!”奈风疾步行来。 苏幕唇角的笑意骤失,一旁的年修亦是正了脸色。 “督主有令,请苏千户去一趟江府废墟。”奈风俯首。 心头一怔,苏幕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义父不是不让我再插手江府一案,为何要去江府废墟?出了什么事?” “督主的意思,奴才不敢擅自揣测。”奈风行礼。 苏幕不敢耽误,只能跟着奈风离开。 不远处,顾西辞眸色沉沉。 方才奈风并未顾及旁人,所以他说的话,顾西辞和云峰皆已听到。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您说这栾胜到底想干什么?一边将所有线索都铲除干净,一边又要去江府废墟?莫不是怀疑苏千户……” 顾西辞呼吸微促,下意识的握紧手中折扇。 怀疑? “去看看!”顾西辞眯了眯眸子。 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江府废墟。 苏幕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在面上依旧平静,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义父,您要下密道?” “你走过这条密道……”栾胜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旁人领路,杂家不放心。” 苏幕行礼,紧了紧手中剑,“是!” 第373章 诛心 的确,这条密道由苏幕来领路,是最好不过的,毕竟,自己家里的路,可不得自己走嘛? 苏幕不知道,栾胜这么做,是不是刻意的? 又或者,有别样的深意? 苏幕不敢往下猜,猜得重了,到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栾胜,万一漏了陷,那么死的是她,为了能活着查出真相,她必须隐忍到底。 至少目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得好好做这柄刀子。 站在芙蓉花树下,栾胜若有所思的抬眸,瞧着眼前的芙蓉树,眼神沉冷,“这棵树长在废墟上,应该有些年头了?” “我来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儿了!”苏幕谨慎的回答。 栾胜绕着芙蓉花树走了一圈,“一棵老树要是开了花,应该会花团锦簇,很是好看?” “您知道的,咱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苏幕垂眸。 东厂的人,哪里会在乎何处的花开得娇艳,何处的美景会让人留恋? 他们只在乎,该杀的人,是否已经杀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棵树长在这废墟上,似乎也不合适,何况还是地道的入口,更是太明显。”栾胜负手而立,回眸笑看着苏幕,“砍了!” 心下,陡沉。 苏幕忽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境,这棵芙蓉树承载着所有的父爱,是她对家最后的寄托,是这片废墟上唯一活下来的旧物。 若是就此砍了,那么这江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废墟…… 可栾胜都开口了,苏幕还能如何,只能毕恭毕敬的行礼,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年修不作声,他很清楚这棵树对自家爷的重要意义,但,督主就是督主,掌心里捏着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走!”栾胜朝着密道走去。 苏幕没有任何的犹豫,紧随其后,甚至没有回过头。 年修走在最后,临进去之前,惋惜的瞧了瞧这棵芙蓉花树。 人,留不住。 树,也留不住。 密道里的壁灯被点燃,有穿堂风流动,烛火略显摇曳,合着那“嗒”、“嗒”的脚步声,,愈显周遭阴翳可怖。 “这密道,修得有些年头了!”栾胜环顾四周,“不过,修得极好,听说是直通煜城的城外?” 苏幕点点头,“是,这条密道直通城外,所以得走好一阵子。江府被灭门已逾十数年,这条密道肯定也超过了十数年,义父,您想找什么东西?” “走一走便罢了!”栾胜没有解释。 闻言,苏幕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上次那样,苏幕领着栾胜走了好一阵子,才瞧见密道出口,走出密道。 外头的空气何其清新,阳光普照。 站在密道出口位置,苏幕瞧着眸色狠戾的栾胜,隐约觉得他可能是在找什么?只是这一路,他都没有任何异常,显然是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或者地方。 那么,栾胜到底在找什么? “义父?”苏幕行礼,“时辰不早了,回城!” 走了一圈,这会时近晌午,的确不早了。 “急什么?”栾胜敛尽神色冲她笑,“既然出来了,何必急着回去?此处风景甚好,好过江府废墟!苏幕,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 马车早就先一步出了城,这会就在不远处停着。 “记得!”苏幕岂敢忘记。 生也是,死也是。 奈风寻了阴凉处,早早的布置好了简易帐篷,桌椅板凳亦是铺开。 苏幕心下微怔,这是要干什么? 在城外久留? 苏幕是真的猜不透,栾胜这一次到底想干什么? 年修心里也是直打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的提溜上来,丢在了栾胜的脚下。 苏幕不认得这人,扭头望着年修。 年修摇摇头,他亦不相识。 陌生的男子,被绑得结结实实,浑身血淋淋的,可见之前就受过了刑责,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何得罪了栾胜? “苏幕?”栾胜唤了一声。 苏幕躬身行礼,“义父?” 奈风温了茶,毕恭毕敬的奉茶。 “你可知道他是谁?”栾胜端起杯盏,含笑望她。 苏幕瞧了一眼,“不识。” “那条密道,就是出自他们这些人的手。”栾胜捻着杯盖,低眉轻吹着杯中浮沫,浅浅的呷了一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说出来话,却犹如千斤之重,狠狠的砸在了苏幕的心头。 苏幕愕然瞧着眼前的男子,难道就是顾西辞之前拜访过的……那位匠人? “匠人散落周遭,好在还是有迹可循的。”栾胜放下手中杯盏,“这不,找到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头。” 一旁的蕃子,毕恭毕敬的将一幅画卷奉上,“这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 “打开!”栾胜开口,目光落在苏幕的身上。 苏幕颔首,将佩剑交给了年修,抬步上前,将画卷搁在桌案上,徐徐打开。 画卷一点点的铺开,泼墨画色,画纸粗糙,但一点都不妨碍线条凌厉,将画上的两人勾勒得明媚而细致。 前尘往事已成空,一颦一笑仍梦中。 这是一幅夫妻画,绘着苏幕的父母双亲,母亲坐在那里,父亲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他低眉看她,她笑得羞赧,是这世上最简单的、最纯粹的爱情模样。 苏幕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但转瞬间,什么感官都消失了。 她知道,栾胜正盯着她。 “义父?”苏幕行礼,打开了画卷便毕恭毕敬的退到一旁。 栾胜倒是挺满意她的淡漠,侧过脸瞧着画卷上的男女,“这便是江氏夫妻的画像?” “是在此人的家里搜到的,当时还供奉着香烛。”蕃子禀报。 栾胜呵笑一声,“可见,情义匪浅。” “用了刑,这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蕃子又道。 苏幕心头微紧。 “让他开口!”栾胜呷一口茶。 蕃子当即扯开了匠人的塞嘴布。 “江大夫于我有恩,他全家死得不明不白,已经是天大的愿望,你们……”匠人冷笑两声,“你们就是当年的凶手?” 栾胜放下手中杯盏,“东厂要杀人,必定斩草除根,还会留着你?不过,既然这案子如此费心费神,未免来日多生事端,还是就此了结为好。” 苏幕骇然心惊,“义父,锦衣卫……” “不必多说!”栾胜知道她想说什么,“锦衣卫若是查无可查,自然也会就此罢手,杂家不想多生事端。那么多人都杀了,也不差这么一个!” 苏幕还弯着腰,抱着拳,听得这话,瞬时脊背发凉,已然知晓了匠人的下场。 “苏幕。”栾胜音色温柔,“杀了他。” 苏幕身子僵直,“义父?” “你是真的想查江家的案子,还是说……” 不待栾胜说完,苏幕面无表情拂袖,年修配合得极好,快速将剑递上。 苏幕的心,狠狠的钝痛着,反手间,冷剑出鞘,刹那间血色飞溅。 血,沿着她的剑刃,滚至剑尖,快速坠落地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很好!”栾胜满意的勾唇,抬手拿起桌案上的画卷,“人都死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还是……” 拂袖间,画卷飞上半空,栾胜陡然击出一掌,画卷瞬时被击得四分五裂,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春日里的雪。 苏幕握着剑的手,掌心一片濡湿,手背上青筋凸起,可她没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绘着母亲发髻一脚的碎片,落在栾胜的脚边。 她看着他,抬脚踩下去…… 第374章 求你,帮我 眼见着,栾胜的脚即将踩上去,苏幕下意识的垂下眼帘,隐忍着不敢去看。 然则,好半晌没有动静。 耳畔有风呼啸而过,只听得树梢呼啦啦的响着。 苏幕再回过神的时候,只瞧着栾胜直勾勾的盯着脚边的碎屑,靴子徐徐落回原位,面色不是太好看,之前的笑意业已消失殆尽。 “督主!”奈风跟着栾胜时日最久,亦是最贴近之人,见着栾胜如此,当下心领神会,将画卷碎屑捡起,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栾胜跟前。 栾胜面无表情的接过,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的抬头冲苏幕道,“你先回去!” “是!”苏幕不愿久留,得了赦令,自然是求之不得。 眼见着苏幕离开,奈风才敢开口,“督主,有什么问题吗?” “把画,拼回来。”栾胜紧了紧手中碎片。 奈风喉间滚动,默默的扫了一眼,满地的碎屑。 “……” 拼回来?? “这幅画,是江氏夫妇?”栾胜音色沙哑。 奈风点点头,“是!” 这会,他是真的闹不明白,督主想干什么? “江氏……夫妇?”栾胜徐徐站起身来,俨然连呼吸节奏都变了,“江夫人?她叫什么来着?” 奈风倒是被问住了,“奴才不曾注意,想来府衙那头是有记档的,奴才这就派人……” “不用,杂家自己去!”音落瞬间,栾胜沉着脸转身,疾步朝着马车走去。 奈风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马车疾驰而过的瞬间,苏幕愣在路边,待尘烟过去,徐徐走到路中央站着,狐疑的瞧着扬长而去的马车。 “这是怎么了?”年修诧异,“想一出是一出,之前还说不着急回城,后来又让咱们先回去,现在自个抢先回城?” 督主性子反复无常,这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像现在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苏幕眯起眸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快走!” 还没走两步,便瞧见了从城内跑出的两人。 这两人是陌生面孔,骑着高头大马,见着苏幕和年修,第一反应便是勒了马缰,翻身下马,“苏千户!” 苏幕与年修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两人便将马匹拱手相让。 “沈东湛让你们来的?”苏幕隐约能猜到。 二人报之一笑,“请上马!” 不疑有他,苏幕和年修快速上马,直奔城门口。 栾胜的马车急急忙忙的回城,肯定是出了大事,绝对不可以耽误。 府衙内。 栾胜直接去寻了当年的记档,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流于表面之物,真正的秘密早就被销毁了,但栾胜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督主,在这里!”奈风行礼。 翻开记档,上头清晰的写着江门苏氏,至于她来自于何处,倒是无人可知。 “江门苏氏,苏云锦?”栾胜眉心紧蹙,面色青白交加,很是吓人,一味的那男子与,“苏云锦?也是姓苏……江无声?苏云锦?” 奈风心惊,“督主?督主您没事?” “杂家怎么不记得,江无声的夫人也姓苏?”栾胜呢喃自语。 奈风愣了愣,“督主,您跟江家……” 栾胜骤然回过神来,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去查一查,这苏云锦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从始至终,她只有名字和画像,没有其他?” 不管是出身,还是母家,又或者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等等,皆一无所有。 如果…… 栾胜忽然不敢想下去了,掩在袖中的手,有些轻微的颤。 如果是真的,那他……都干了什么?! ………… 苏幕站在远处的巷子口,亲眼看着栾胜从府衙里出来,面色沉沉的上了马车,然后扬长而去,也不知道在府衙里干了什么? “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年修很是不解,“督主去衙门干什么?” 但凡有什么要查的事儿,让东厂的蕃子去查一查,不都知道了? 还上什么府衙? “按理说,府衙里的东西,只流于表面,义父根本不屑一顾。”苏幕也不太明白,义父为何忽然间性情大变?他到底想找什么? 年修点头,“奴才瞧着,督主之前抬了脚,又放了下去,是不是跟那幅画有关?” 那幅,被督主一掌击碎的画。 经过年修这么一提,苏幕忽然心神一震,“画?” 当时落在义父脚边的,似乎是母亲鬓边的一角。 “难道,是那枚簪子?”苏幕狐疑的皱眉。 年修不解,“什么簪子?” “簪子……”苏幕转头就走。 年修愕然,赶紧跟上,自家爷怎么也奇奇怪怪的。 回到行辕之后,听闻栾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苏幕便放心去寻了沈东湛。 此前是沈东湛爬窗户,如今换苏幕来做。 周南正提着水壶泡茶,乍见苏幕从后窗跳进来,惊得掉地上。 “你是泡茶还是洗脚?”苏幕眉心陡蹙。 周南猛地回过神,惊觉脚尖刺痛,热水倾在了脚尖,“哎呦……” “周南,你出去!”沈东湛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正欲起身。 谁知下一刻,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我来!” 周南愣了愣,手里的水壶便被苏幕接了过去,如此这般,他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紧赶着行了礼,快速退出房间。 苏幕动作娴熟的泡了两杯茶,坐在了沈东湛对面,“多谢你的马。” “知道栾胜让你领路去密道,我便知道,他要带你出城。”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栾胜在,你肯定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便给你备了两匹马。” 苏幕点点头,“要不然,我得走回来。” “栾胜出了什么事?”沈东湛开口。 苏幕一怔,“你如何知道,义父出了事?” “唯有他无暇顾及你,你才有机会来找我。”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若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过来。” 苏幕叹口气,幽幽的瞧着他,“沈东湛,有没有人告诉你,人不要太聪明,否则会被人灭口!” “说说,你发现了什么?”沈东湛放下杯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幕抿唇,低声问,“你可还记得死人谷里的那尊石像?” “记得!”沈东湛点头。 苏幕又问,“石像上的簪子,和我母亲的簪子是一样的,可分明是两副面孔、两个人。今日,栾胜见到了我母亲的画像,整个人便得古古怪怪的,还去了府衙,不知道想干什么?” “你是怀疑,栾胜发现了什么?”沈东湛仔细的想了想,“那石像是一个叫苏南绫的女子,但是你母亲……” 苏幕敛眸,“若只是名字不同,也许是改名换姓,可是脸……” “你想想,无弦!”沈东湛低声开口。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幕骇然僵直了脊背,“你是说,我母亲……” “诸事皆有可能。”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你先冷静一下!” 苏幕呼吸微促,“死人谷里的石像,是义父所有,那么珍而重之的藏在密室里,如果、如果义父对我母亲……” 她真的很难想象,其中龌龊。 “栾胜是个阉人啊!”苏幕咬牙切齿,一时间很难接受,脑子里混沌一片,“殷都与煜城,万里之遥,这怎么、怎么可能……” 沈东湛不得不提醒她,“你别忘了,定远州与煜城,也是万里之遥。可你母亲的丫鬟,却出现在了定远侯府的后院,还死在了那里。” 苏幕瞬时面色惨白,嗓子里涩得厉害,“求你,帮我……” 第375章 虎毒不食子 沈东湛站起身,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我在!”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站在她这边,毫不动摇的、毫不犹豫的帮她。 “以后,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你做不了的事情也交给我,我不求其他,只求你信我。”他低眉望着怀中的人,“可好?” 苏幕扬眸瞧他,“好!” “我知道,你对父母的感情深信不疑,所以不觉得你母亲和栾胜会有什么瓜葛,可你难道没发现,有时候栾胜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吗?为什么他明明知道你是从煜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是要救你回去?”沈东湛拥她在怀,音色微沉。 苏幕没作声,也答不上来。 “也许,从他第一眼看你,你就是个替身。”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替身?” “栾胜是什么人?会突然大发善心?东厂那些年杀的人还少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若是江府真的是他所灭,那么他是绝对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患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内心的执念与眷恋。”沈东湛是个理智的旁观者。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从小到大,好多人都说我长着既不像我爹,也不像我娘……”苏幕曾经以为,那只是流言蜚语,没有放心上,“弟弟不像母亲,但是长得像爹,大家都说父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爹当时还跟我说,女大十八变,我不像他们是因为还没长大。” 如今想想,大概是因为……母亲改了容颜? “可能我像我娘,但是娘改了容貌,所以……”苏幕骤然直起身,仿佛是试图为自己辩解,“娘变了,但我没变,自然是不相像的。” 沈东湛点头,“是这个理儿。” “娘是绝对不会背叛爹的。”这点,苏幕很是坚信,“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肯定是那些人觊觎太深,所以才会改了容貌,与爹藏身在煜城,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沈东湛想起了那尊石像,“也许那尊石像,就是母亲的真容,曾被栾胜放在心上,也被尚远惦记了这么多年。石像是死物,尚且容颜绝世,若然是活生生的人,以倾国相论也不为过。” 闻言,苏幕面色稍缓。 人总是喜欢听好听的话,听得母亲被夸赞,苏幕这心里自然是舒坦了不少。 沈东湛兀自笑了笑,到底是自家丈母娘,即便不在人世,该拍的马屁还是得拍,要不然怎么让她放松心情。 一直绷着,人怕是要绷坏的。 “栾胜是在宫里当差,也的的确确是个阉人,这点,我在爹娘处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东湛继续道,“这么说来,你母亲应该去过殷都,不知道发生何事,从殷都逃到了定远州,再由定远州逃到了煜城,就此与你爹安稳下来。” 殷都? “苏幕。”沈东湛犹豫了一下,“有句话,我知道不中听,但是……” 苏幕知道他没有恶意,也明白他的揣测并非胡言乱语,“你说便是!” “芙蓉娇俏惹人怜,何愁英雄不折腰?”沈东湛这意思,何其明显。 苏幕愣在当场。 “上位者对于权势和美人,素来只想兼得,若是殷都出了这样一位美人,多半逃不过权贵的眼睛,你母亲出逃离开殷都,或许有这一层缘故在内。”沈东湛还不知道,那些人的臭毛病吗? 一个个的,看到权势和金钱就迈不开步,看到美人就管不住下半截。 “你看后来的尚远,不也是念念不忘了十多年,一直在找你母亲的下落吗?所幸,你母亲换了一张脸。”沈东湛倒是极为佩服这位母亲,“一个女人,生就倾国之姿,原该荣华富贵一生,但她只想安稳度日,与你爹白首,甘愿舍了这一身好皮囊,真的是至情之人。” 外头,传来了周南的轻叩门声,“爷,东厂那边有动静。” 苏幕旋即起身,那她该回去了。 “回去之后,不要想太多,免得在栾胜面前失态,让他瞧出端倪。”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还有一点得记住,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的去试探栾胜,身心不齐全的人,疑心太重!” 栾胜是什么做派?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以前的苏幕,不也是秉承了这条理念吗? 苏幕点头,“我会记住的!” 音落,她不再犹豫,从后窗翻出,快速消失在沈东湛的视线里。 “进来!”沈东湛这才开口。 周南疾步进门,“爷?” “出了何事?”沈东湛关上后窗,转身回到原位,茶已凉,不过……入口依旧甘甜,别的就不用太在意。 周南低声开口,“有消息说,说江大人府上出了事。” “你是被踩断了尾巴?说话这么接不上?”沈东湛白了他一眼,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抓起桌上的剑,抬步就往外走。 周南叹口气,“卑职这不是,不敢相信吗?江大人死的时候,江夫人没想着随夫而去,如今倒是发了疯,杀了一双儿女之后,一头撞死在江大人的墓碑上?您说她要是忠烈,那就自己去死,何苦要带着一双儿女,一块去死呢?” 这本身,就说不通啊!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沈东湛边走边问,“为何之前不报?” 周南忙道,“就刚才的事儿,人都还在江大人坟前呢!” “快走!”沈东湛面色陡沉。 突然间出了这事,闹得满城百姓都有些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以至于江夫人忽然发了这样的疯? 杀死一双儿女,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江利安墓前。 血色满地,江利安的一双儿女横尸当场,一个是一剑穿心而死,另一个则是切断了脖颈动脉,流血过多而死。 “怎么会这样?”沈东湛沉着脸,绕着墓地走了一圈。 江夫人的尸体,就靠在墓碑边上。 沈东湛将佩剑丢给周南,缓缓蹲下来,瞧着墓碑上的血迹,应该是江夫人的额头,磕在了墓碑上所导致。 “撞碑而死,这得多烈?”周南小声嘀咕。 沈东湛可不这么认为,“你见过撞死的人,满手都是泥吗?” “嗯?”周南愣怔。 这才惊觉,江夫人十根手指的指甲缝里,不同程度的沾着坟前土,连衣服上亦是脏兮兮的,瞧着委实怪异。 “爷,那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周南不解。 沈东湛侧过脸,瞧着不远处的马车停下,“他来了!” “又来了!”周南满脸不耐烦,“真是阴魂不散。” 这话以前用来形容苏幕,现在拿来形容栾胜。 此一时,彼一时! “沈指挥使?”栾胜不紧不慢的行来,“来得可真够快的!” 许是嫌脏,他倒是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粗略的扫一眼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继而想目光落在了江利安的墓碑前。 “栾督主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查真相的?”沈东湛站起身来。 栾胜皮笑肉不笑,“江夫人如此贞烈,真是可歌可泣,夫死妇相随。到了阴曹地府,也算是合家团聚。” “一桩人间惨案,到了栾督主这儿,就成了合家团聚?”沈东湛呵笑两声,“果然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之人。” 栾胜不以为意,“沈指挥使还想查出什么来?这荒郊野外的,全家祭拜,妇人发疯送儿女下黄泉,只为追随夫君而去,如此戏码,又不是头一回,该习惯才是。” 语罢,栾胜瞧了一眼,跟在身侧的苏幕,“这里交给你,跟沈指挥使好好学着点,看看人家锦衣卫是怎么查案子的,回头也跟杂家说说。” “是!”苏幕行礼。 栾胜拂袖而去,算是走走过场。 待栾胜领着人离开,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让底下人退得远些,莫要靠得太近。 “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所以看不出什么。”沈东湛开口。 苏幕蹲在墓碑前,查看着江夫人的尸体,“府衙的人来过了?” “我让周南通知他们,晚一些再过来,免得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弄乱一切。”沈东湛的思虑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一现场很重要,“凶器应该是匕首之类的东西,不过……没找到。” 苏幕愕然,“没找到?” “附近都找了一遍,没有。”沈东湛摇头。 苏幕敛眸,“这事……”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可是没有证据。”沈东湛蹲下来,“以江夫人的能力,杀死女儿倒是可行,但是杀死一个成年的儿子,且一击必中,可能吗?” 两刀,一双儿女。 最后,撞碑而死。 苏幕面色陡沉,瞧着死在墓碑前的江夫人,忽然捋起了江夫人的袖子,只瞧着她的胳膊上留着一道瘀痕,“是被人扣着,活活撞死在碑上的。” 墓碑前唯有一排脚印,清晰无比,瞧着倒像是江夫人自己撞上去的。 可惜啊,欲盖弥彰! “这是想干什么?”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徐徐站起身来,“就这样的痕迹,仵作那……” 沈东湛笑得有些嘲冷,“仵作敢开口吗?” 苏幕:“……” 确实,不敢。 “只要将此事定为自尽,到时候入土为安,时日一久,谁会记得?”沈东湛叹口气,“明日咱们就得启程回殷都,后续会交给新上任的煜城知府处置。” 苏幕垂眸,“不了了之?” “我现在怀疑,下一个要死的……是不是李时归府上的人?”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苏幕骇然看向他。 第376章 他是江家最后的光亮 沈东湛提了这么一嘴,苏幕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这是要赶尽杀绝吗?”周南心下骇然,“要把煜城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斩杀殆尽?如此一来,以后就算有人想查,也是无迹可寻?” 人证物证都没了,煜城内外还能查出什么? “那……”年修瞧着周南,“锦衣卫能不能保护李府的人?” 沈东湛有些为难,“如果是栾胜要杀人,除非我亲自去,否则谁都拦不住他。栾胜什么性子,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苏幕垂下眉眼,“义父若要杀人,东厂无人能拦。” 就眼下这一幕,应该也是栾胜的死士所为,可谁都没办法,不是吗? “明日就要出发回殷都。”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如果栾胜要出手,那就是今夜,或者明晚。” 苏幕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今夜!” “何以见得?”周南诧异。 年修叹口气,“督主生性多疑,既然他要灭了这煜城所有的线索,若不是真的肯定人已经死了,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这是栾胜多疑的性子,所造成的。 “那就是今晚!”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这倒也好办,到时候我亲自会会他。” 苏幕没说话,在这件事上,她束手无策。 义父是东厂的提督,给了她一条命,就把她当成了杀人的刀子,所以刀子得听主子的,处处身不由己。 “多谢沈指挥使!”年修行礼。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们先回去罢,这件事交给我处置,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你自己小心。”苏幕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义父心狠手辣,你若是知道太多,他定然更加容不下你。” 沈东湛被她逗笑了,“就算我知道得不多,他也未见得容得下我,锦衣卫是东厂的死敌,我在他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 苏幕抿唇,不语。 “回去,该怎么说,你应该明白!”沈东湛报之一笑。 瞧着她眉眼间的担虑,要不是顾及周遭有人,沈东湛定是要抱一抱她,舍不得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苏幕率先回到行辕,不过,未见栾胜踪迹,听底下人说,他回了一趟行辕又出去了。 “苏千户?”回廊里,顾西辞容色温和的瞧着她。 苏幕一怔,“你怎么在这儿?身子可好些?” 提起这个,顾西辞不由的唇瓣微抿,沉默了片刻。 “既然身子还没好,就不该站在这风口上,早早的回去休息才是。”苏幕言辞凌厉,口吻却是极为平和。 顾西辞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就这样回了殷都,放下煜城之事……有些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的,何止是你一人。”苏幕也不甘心,可她没有办法,“江夫人的事情,你该听说了?人一个个死去,从水寇到后来的五毒门,再到现在的江府灭门,想来接下去不走运的,就该是李府了!”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她,眼底的光略略暗淡下去。 “这大概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苏幕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多谢顾公子鼎力相助,以后再也没有煜城江府,顾公子还是顾公子,若能金榜题名倒也罢了,若是未能高中,还是早早的回薛府罢!” 顾西辞一怔,“苏千户这是要赶我走?” “殷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这身子骨太过孱弱,不适合你久留。”对于这件事,苏幕想得很清楚了,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 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已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何必再搭上另一个? “我不会走!”顾西辞很是决绝的回她。 苏幕眼角微红,“有一个深陷泥潭便罢了,最后那点光亮……留着!” 语罢,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顾西辞定定的站在原地,狠狠的闭了闭眼,唇角扬起一抹酸涩的苦笑,“最后那点光亮……哪里还有最后的光亮?” 没了,早就没了。 “公子?”云峰低低的轻唤,“您没事?” 顾西辞回过神来,“我能有什么事?再坏的结果,也好过现在这样,功亏一篑。” “也不算是功亏一篑,至少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已经放在了心上,好多陈年旧事业已被揭开,查明真相只是早晚问题。”云峰说的也没错。 若不是这么一闹,谁还会重提十数年前的事情,谁还会记得江府的冤屈? “早晚……我能等多晚?”顾西辞幽幽的望着远处墙头,指尖却一直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十多年了,我等得了,他也不想等!” 云峰垂眸,轻叹。 “栾胜要在煜城杀人,无外乎是要灭了所有的口,如此一来,反而欲盖弥彰,不打自招。”顾西辞朝着太子殿走去,“不过,他为何忽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云峰诧异,“您的意思是,他这样不遮不掩的,丝毫不像原来的作风,按理说应该藏一藏,毕竟苏千户当年就是在煜城乱葬岗被带走的。如今苏千户又在查江府的案子,再怎么着,栾胜都该有所规避才对。” “现在这样,反而有种急不可耐的感觉。”顾西辞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反常态?是我忽略了什么?” 云峰摇摇头,“不知。” “栾胜到底发现了什么呢?”顾西辞满心狐疑,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不过有一桩事,他倒是放在了心里,“今儿夜里,你让人去李府盯着。” 云峰不解,“公子也觉得,栾胜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灭了这李府?” “原本就是有罪责在身之人,栾胜三言两语,就能让这李府之祸,变得名正言顺。”顾西辞缓步往前走,“你且盯着,切莫轻易动手,我估计锦衣卫的人会早早的埋伏在那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可靠的消息?” 云峰颔首,“是!” 看样子,今夜不太平。 眼见着明儿就要回殷都了,今晚还是得闹腾。 顾西辞早早的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夜里的时候便陪着李璟下棋,权当是消磨时光,实则也是在等外头的消息。 上半夜,安然无恙。 下半夜,杀机四伏。 李府还是那个李府,四下安静得出奇。 周南在府外埋伏了许久,始终未见着任何动静,俨然有些坐不住了,“爷,会不会是苏千户推测有误,怎么没动静?” 再不来,天可就亮了。 沈东湛也有些诧异,“难道是消息泄露,所以栾胜改了时日?” “泄露?”周南摇头,“不可能,咱们都埋伏在这如此之久,人一个不少全在这里,谁会出去通风报信?何况,苏千户也是站在咱这边的,若是消息泄露到了东厂,她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苏幕得知消息泄露,定会第一时间来通风报信。 沈东湛狐疑的抬头,瞧着黑漆漆的夜色。 今晚,无星无月。 四下,一片漆黑。 栾胜到底会不会来? 第377章 一个不少,都找到了 一时间,沈东湛也有些心里没底,如果栾胜不来,那他们这么安排岂非白费?可转念一想,栾胜想杀人,会犹豫那么久吗? 显然,不可能! 这老阉狗毒着呢! “所有人原地待命!”沈东湛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心领神会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事罢便跟着沈东湛悄然隐没在黑暗中,绕过后院的位置。 “爷?”周南不解,“您是怀疑,栾胜已经进去了?可是,咱们在外头守了那么久,若是东厂的人真的进去过,咱们不可能看不到啊!”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李府高高的墙头,不得不说,这李时归真的是做多了亏心事,以至于这般心虚,连李府的围墙,都修得比寻常人的围墙,高了不少。 “咱们能猜到,栾胜会让人来覆了这李府,那栾胜也该明白,锦衣卫会是他最大的障碍。”沈东湛环顾四周,倒也没什么异常,“江利安的事情,倒是给了我几分提示。” 周南不解,“什么提示?” “没有斩尽杀绝,不代表……心慈手软。”沈东湛纵身一跃,已然翻入了李府后墙。 周南先是一怔,旋即紧随其后。 整个李府,灯火如旧。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爷,为何这么安静?” 即便是后院,也该有人? 他们一路朝着前院走去,却是连个奴才的影子都瞧不见呢? 李时归毒害江利安,其后诈死逃离,最后又死于非命,虽然当时这事被沈东湛和苏幕齐力遮掩过去了,但在五毒门行刺失败之后,此事便已揭开。 往日的高门宅邸,成了人人唾骂之地,但是这事终究还得等朝廷发落,即便犯人已死,也不能安然下葬,暂时搁在了李府的大堂内。 家里人为李时归设了灵堂,全都战战兢兢的等着朝廷最后的发落,也就是说,在朝廷的新任守官还没来之前,他们都必须待在李府,哪儿都不能去。 “爷,太安静了?”周南小心的环顾四周。 沈东湛顿住脚步,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同寻常。 之前他们来过李府,所以对李府的路径还算熟悉。 “去找李重君。”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点点头,“如果老阉狗要让李府断子绝孙,一定会杀了李重君,至于幼子……他既然留下了江利安的孙子和孙女,说明他也不会去杀李府的孩子。” “知道为什么吗?”沈东湛问。 周南愣了愣,这还真的不好回答。 “成年男子杀了,女主子也死了,剩下年幼的孩子,从此以后受人欺凌,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打量着还能活多久?”沈东湛目色沉沉,“斩草除根多没意思,倒不如……” 周南垂眸,不敢再多说什么,东厂的手段素来狠辣,哪里有什么人性可言?多半是栾胜杀的人多了,所以想给自个找点乐子而已。 李府内,什么人都没有。 李重君的院子里,一切如常,只是…… 跨入卧房的那一瞬间,沈东湛眉心陡拧,“咱们来晚了!” “晚了?”周南环顾四周。 卧房内,什么都好好的,瞧不出有任何的搏斗过的痕迹,桌椅板凳,茶杯茶几,哪有什么奇怪之处? “爷,您如何看出来的?”周南忙问。 沈东湛瞧着铺好的床褥,“没瞧见床底下那半只鞋?” “鞋?”周南疾步走到床榻前,瞧着床底下露出的半只鞋子,“鞋子有什么奇怪的?” 沈东湛转身往外走,“床已经铺好,鞋子都脱了,你觉得李重君当时想干什么?” “上床休息?!”周南恍然大悟。 屋子里虽然纹丝未改,但还是有些变动,比如说忘了将床褥叠回去,忘了将鞋子往床底下再挪挪,以至于露了半只在外头。 “应该是被强制带走,而且屋子里没有挣扎痕迹,说明这些人速度快,力道重,保不齐会功夫,所以才能轻而易举的把人制服。”周南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套着麻袋抓人,两眼一抹黑,啥都动不了啊!”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走,去书房!” “是!”周南旋即跟上。 书房里有密道,能直通底下的密室。 李府外头都是锦衣卫的人,想来要把人带出去,没那么容易,肯定会被人发现,但是要藏在府内,早前的那条密道便是最好的隐秘之处。 书房。 内外一切照旧,什么痕迹都没有,瞧着还是本来的模样。 “爷,没什么动静啊!”周南环顾四周。 沈东湛没吭声。 见状,周南赶紧打开了密道。 谁知书架刚挪开,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瞬时熏得沈东湛直皱眉头,周南只觉得腹内翻滚,这都多久没闻到过,如此刺鼻的味了? “乱葬岗,也没这么厉害?”周南轻咳一声。 沈东湛面色早变,“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音落,二人抬步进了密道。 门一开,内里的血腥味便往外涌,是以散去了些许,即便如此,周南还是被眼前的一幕给惊着了,断然没想到,栾胜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从门口一路向内,密道的路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先被拧了脖子,再被切开颈动脉,以确保万无一失的必死。 “这几个人,都是同一种死法!”周南蹲在那里检查死因,“连着五、六个了,全部是一模一样的杀人手法。爷,真够狠的,拧了脖子还怕没死,回头还给切开了脖颈,以确保万无一失。” 沈东湛缓步往前走,之前来过一次,算是熟门熟路,外头的密道里,都是李府内的家奴和丫鬟,并未见着李时归的家眷。 直到推开石门进了密室,沈东湛站住了脚步,狠狠的闭了闭眼。 “李重君?”周南僵在原地。 这里死的,都是李时归的至亲。 李重君是被拍碎了天灵盖而死,红的白的流了一地,他闭着眼躺在血泊里,衣衫早已浸透了颜色,场面瞧着很是瘆人。 “都在这儿了!”周南挨个的翻找过去,“李时归的夫人、妾室,李重君的夫人还有妾室……卑职看了一遍,叫得上号的都在这儿了!” 之前他们查过李时归,所以对李府的那些主子名单,还算熟悉,没想到今儿,全派上用场了。 “不对!”周南蓦地挠挠额角,又细细的翻了一遍,“李重君的孩子不在这儿。” 李重君的孩子,也就是李时归的小孙子和小孙女。 这里,没有孩子的踪迹。 “找!”沈东湛忙道。 周南又翻找了尸堆,可两个孩子也没在尸体的下面压着,外头……他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也没瞧见什么孩子踪迹。 “最后一道门!”沈东湛转身就走。 最后一个密室里,藏着当年江家的所有物。 丹炉被拿走的时候,这里的东西都暂时保持原样,苏幕当时想着,先别拿出来,免得到时候被人惦记着,被人怀疑,待离开煜城回殷都,再将东西一并带走。 可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密室里,空空如也。 “上次不是这样的!”周南骇然。 空荡荡的密室里,只剩下两个孩子眼睛被蒙上,嘴巴被堵上,更诡异的是,这两个孩子以跪姿绑缚在木架上,哭不得、喊不得。 木架以掌劲被拍入地面,牢牢的扎在那里。 周南把两个孩子被接下来的时候,只瞧着一个个面色发青,唇上发紫,连眼睛都布满了血丝,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太……”周南只觉得,头皮发麻。 沈东湛面色沉冷到了极点,“定是从墓地回来,他们就动了手……” 第378章 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如此说来,是早有预谋?”周南骇然。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与周南一起,将两个孩子从密道里抱了出来。 须臾,外头的锦衣卫便也入了李府。 一番搜查下来,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府内一切如旧,完好如初,没有半分损伤,瞧着就像是全府的人突然间消失了一样。 上至主母,下至门房。 夜色冗沉,夜鸟悲鸣。 “爷,苏千户怕是还蒙在鼓里。”周南低声开口。 栾胜这么做,连沈东湛都措手不及,何况是苏幕,还以为守株待兔,能抓个现行,没想到竟是功亏一篑,晚了一步。 沈东湛没说话,干脆坐在了李府门前的台阶上。 周南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瞧着李府门前的白灯笼,上面的祭字还这样清晰,没想到一转头,该祭的便不只是李时归一人,而是他全家。 孩子没有抱回行辕,而是被锦衣卫送到了城内的医馆里救治。 沈东湛在李府门前坐了良久,才起身赶去了医馆。 “送来得太晚了,命暂时保住了,可这双腿……”老大夫摇摇头,“老夫无能为力,要不……请诸位带着去别处看看?” 沈东湛没说话。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周南忙问。 外头夜色漆黑,屋内烛光摇曳。 “请恕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是爱莫能助。”老大夫还是摇头,“他们年岁要小,膝盖受伤太严重,且……就老夫观察,这并不是因为单纯的跪地,而是被强行撞击地面所致,原就伤重,又加上耽误了太久,双腿早就废了。” 周南将人抱出来的时候,是真的没检查过孩子们的膝盖,没想到…… “时也命也!”周南面色沉沉,“命里注定!” 谁让他们生在李府,是李时归的孙儿呢?! 上无长者相护,不久又得罪责加身,来日如何也未可知,现下还废了一双腿,双双成了废人,如此想来,还不如死了的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苏幕这样,逆风而行,能咬着牙活下来的! 待老大夫离开,周南低声问,“爷,这两个孩子该如何处置?” “新任的煜城守官,会予以处置。”沈东湛虽然同情,也知道稚子无辜的道理,可世间弱肉强食,谁又能抵挡得了生存法则? 见着沈东湛离开,周南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案上,转头叮嘱守在床前的小童,“好好照顾他们。” 小童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无星无月,风吹在脸上,有些刺刺的疼,可眼下,明明都已经春末夏初,天气都泛暖,怎么还会那么冷呢? 周南寻思着,爷大概是要愁死了,回去该怎么跟苏幕说呢? 愁啊,是真的愁! ………… 行辕。 “公子!”云峰行礼。 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如何?” 云峰摇摇头,垂下了眉眼。 “姜还是老的辣。”顾西辞敛眸,指尖轻抚着手中折扇,“到底还是让他抢先了一步。” 云峰道,“连锦衣卫都措手不及,沈指挥使亦是功亏一篑的扑了个空。咱们的人刚撤回来,说是、说是李府的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两个孩子,被沈指挥使送到了医馆救治。” “栾胜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的世界里没有稚子无辜这四个字。”顾西辞徐徐转身,“福伯的尸体……安置好了吗?” 云峰点头,“您放心就是,福伯的尸体已经被送回去,与他的家人安葬在一起,避开了东厂的耳目,如您所安排的那样,驱了几只野狗在附近,撒了点血,就算东厂的人知道尸体失踪,也不会有所怀疑。” “好!”顾西辞倒是真的没想到,栾胜一来,就查到了匠人,更没想到会让苏幕亲自去杀了他,这分明就是起了疑心,处处的试探她。 苏幕的处境,不太乐观。 顾西辞仔细的想了想,之前栾胜对苏幕一直报以信任,似乎没这么多疑,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栾胜对于苏幕有了这样深重的怀疑? “因为沈东湛!”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 云峰一怔,“公子,您说什么呢?沈指挥使又做了什么?” “没什么。”顾西辞摇摇头,“这样也好。” 云峰满脸迷茫,公子这自言自语的,到底在说什么呢? “人这辈子,总得要有个……值得为之豁出命的人?”顾西辞推门而入,将手中折扇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上,“现在,你放心了?” 云峰细细的想了想,隐约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 “公子,您说这煜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栾胜会不会为了斩尽杀绝,连苏千户都不放过?毕竟,这件事经过了苏千户的手。”云峰有些担心。 顾西辞轻哼,“栾胜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左膀右臂,苏幕再不济,那也是他一手养大,一手培植起来的最锋利的刀子。刀子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栾胜怎么甘心舍弃?” “这倒也是!”云峰点点头。 在东厂,论谁人功夫最好,办差最利索,非苏幕莫属。 苏幕…… 在所有人眼里,苏幕算是东厂的一个传奇,年轻轻的,就坐上了东厂的二把手,一声苏千户,人人惊惧。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肆意摇晃,光影斑驳。 栾胜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瞧着墙角的那棵树,风吹着树梢哗啦啦的响着,吵得人耳蜗疼,可若是没有这声响,似乎又太安静了。 “督主?”奈风上前行礼。 栾胜回过神来,“沈东湛发现了?” “如督主所料,他们扑了个空,现如今已经发现了所有人的尸体,那两个孩子倒是还活着,此刻被送到了医馆里。”奈风如实汇报。 栾胜轻呵,面上满是不屑与嘲讽,“沈东湛想守株待兔,却没有掌握好时机,那就是白费功夫!不过,他能想到这一层,倒也有些本事。” “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无这点斤两,怕也做不得咱们东厂的对手。”奈风躬身行礼,“督主,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 栾胜垂眸,抬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脑子里翻涌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李府所有人,都被快速控制住,奴才们都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而李府的主母以及妾室、都在院子里站着。 李时归的儿子李重君被绑得严严实实,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每个人的脸上,都翻涌着惊恐的神色。 东厂提督,杀人不眨眼,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何况李府又是那样的处境,随时面临着朝廷降罪。 栾胜只有三个问题,“被灭门的江府,江无声的夫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她到底姓甚名谁?”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手起刀落,一名妾室毙命当场。 李重君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尤其是江府之事,这原就是父亲留下的债,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哪儿知道这么多? “咱们,是真的不知道!”李重君涕泪两行,瞧着自己钟爱的妾室,倒伏在血泊中,浑身颤抖得厉害。 栾胜垂眸,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第二个女人倒地,周围瞬时响起了惊恐的呜咽和哭泣声。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煜城江府,乃是书香名门,江利安是后来才上任的,在此之前李时归与江家老爷最为交好,两家往来密切。”瞒得了谁,也瞒不住东厂的提督啊,栾胜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查出来,“继续杀,直到有人说实话为止!” 手起刀落,底下人毫不犹豫。 眼见着,刀子要落在小孙子脖颈上,李家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不要杀了!我知道,我知道,你问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说!” 奈风抬手,蕃子的刀停在了半空,然后收刀归鞘。 栾胜幽幽的瞧着她,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婆子。 但见其眼眶猩红,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见着栾胜在看她,不由的拄着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嗓音里带着惊惧的哭腔,“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第379章 苏云锦 “那个女人,她根本不是煜城人士,是江无声从外头带回来的。”李家老太太呼吸微促,“江无声只提了一句,是在军营归来的路上,把人救回来的,其他的一概不曾提过。” 栾胜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江无声将她保护得极好,除了孩子满月宴和周宴之外,她从不出现在人前,更没有画像可见,连江府的人都对她讳莫如深。身为江府的主母,她却深居简出,实在是无人知晓,她出身何处!”老太太眼眶发红,哆哆嗦嗦的说了这么多。 眼见着她是站不住了,身边的李家儿媳赶紧搀住她,搭了把手。如今知道真相的,大概也就是老太太,若是她没了,那他们这些人恐怕都会活不下去。 “她叫什么?”栾胜问。 老太太想了想,一时间好似想不太清楚,没能答上来。 众人皆惧,瑟瑟发抖。 “似乎叫苏……苏……”老太太想了想,“苏、苏云锦?好像是这个名字,我与她也只是数面之缘,生得还算端正,性子温温柔柔的。” 栾胜没说话。 “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奈风开了口,“异于寻常之事?” 老太太心里更没底了,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的小孙子,生怕说错了话,一刀落下,小孙子定会血溅当场,“这江夫人、江夫人貌似颇为喜欢兰花,当初来过咱们这儿,见着后院的兰花愣了好久,可不知道为什么,江府不许植兰,倒是种了满院子的芙蓉花。” “兰花?”栾胜冷不丁退后了半步。 老太太点点头,“这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事儿,实在是接触不多,没什么可说的,大人……我都这把年纪了,没必要撒谎!这儿满院子的老弱妇孺,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咱们!”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家早已不似从前。 现在的李府,是待宰的羔羊,只等着朝廷的发落,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机会。 “督主?”奈风低唤,“您没事?” 栾胜面色发青,整个人都有些晃神。 说没事,又不像是没事。 说有事,但身形立得笔直。 “兰花?兰花。”栾胜徐徐扬起头,瞧着极好的天色,“苏云锦,喜欢兰花,深居简出,不知来处,不知身份……” 奈风不解,“督主,您还好?” “苏云锦给江无声生了一儿一女,呵……”栾胜狠狠闭了闭眼。 老太太忙道,“哦,那苏云锦进江家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进门不过三个月便诞下了女儿,若不是江家乃书香门第,外头的人相信江无声的品性,只怕早就、早就议论纷纷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流言蜚语。” “你说什么?”栾胜眸色陡戾,“来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 老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是是是,外人私底下都说,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野种?” “进门不过三月?”栾胜默默捋了腕上的佛串子,默默的捻着。 老太太又道,“刚进去的时候,江府的老爷子是不答应的,后来还是孩子出生之后,老爷子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奇怪的是,二人拜堂成亲只是粗略的请了几位亲朋好友,并未大肆操办,极为小心的样子。” 足见,低调。 “后来,就有了江家小子,江老爷子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老太太垂着眼帘,瞧着自家的小孙子。 孩子害怕,抱紧了自家老祖宗的腿,战战兢兢的躲在老祖宗的身后,仿佛也认定了,只有老祖宗才能护自己周全。 “认识这个吗?”栾胜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四四方方,巴掌那么点大的纸张,画着一枚簪子。 老太太战战兢兢的接过,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瞧了好半天也没吭声。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奈风低喝,怀疑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妾室扛不住了,哭着问,“老祖宗,您可认得?您倒是快说啊!” “好像认得。”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上头的花纹很是特别,好像是江夫人的簪子,当时她站在院子里看兰花,我、我瞧了一眼,觉得甚是别致,还问过她。” 栾胜心下陡沉,“她如何回答?” “当时想着,花纹极为别致,倒也好看,想借来打个样,给小辈做个礼,可她说这是家里的东西,不能外借,我就没有再多问,打消了这念头。”所以,她才会对一枚簪子,有所印象。 毕竟是瞧过眼东西,也曾是一眼惊艳过。 栾胜收起了纸张,默默的塞回了怀中,贴身收着,一张脸从最初的铁青,逐渐转为苍白,是那种瘆人的白,连带着眼神都有些迟滞起来,隐隐中仿佛夹杂了些许泪光。 但,一闪即逝。 “一儿一女?”奈风狐疑的瞧着老太太,“叫什么?” 老太太忙道,“女儿叫江瑶,儿子叫江南。” “当年江无声随军出征,以为军医。”栾胜眸色幽幽的扫过众人,身子逐渐往后退,“呵,呵,竟是这样?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奈风:“……” 督主这是怎么了? “一定不是这样的。”栾胜突然发了狠,“撒谎也不照照镜子,打量着在杂家面前,也敢扯出这样的弥天大谎!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杂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你们敢骗杂家,就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老太太骇然,当下眼一翻,瘫软在地上,“我没有撒谎,我说的句句是实,没有半句谎言,这是真的!” “奈风!”栾胜周身杀气腾然。 奈风当下行礼,“奴才明白!” 音落瞬间,栾胜拂袖转身,大阔步离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放过我的孙儿,不要……”老太太泣不成声,嘶声哀嚎,“那苏云锦刚来的时候,有人瞧见了她脸上还带着伤,怕是不祥之兆,江家老太爷为此还发过脾气,声言要将二人赶出去。” 栾胜骇然顿住脚步,脊背僵直得发疼。 “大人!大人!”老太太跪地磕头,“我说的句句是实,后来我家老爷还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改过了容,毕竟我家老爷和江家有交情,知道江无声会换颜之术,想着别是哪家逃出来,与江无声私奔的小姐……要不然,怎么把人藏得这么严实?” 栾胜只觉得一股腥甜,瞬时涌上喉间,他没有回头,愈发挺直了脊背,一步一顿的离开…… 第380章 苏幕,你爹娘叫什么? 记忆抽离,彼时心如刀绞的感觉,却没有抽离,那种千刀万剐似的痛处,至今仍在蔓延,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依旧痛得如此清晰明了。 瞧着卧房里挂着的,从李时归密室里拿出来的两幅画,栾胜驻足原地半晌都没能动弹,原来所谓的杀人诛心,是这个意思?! 奈风瞧不出来,这两幅画有什么异常,不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泼墨山水画吗?风景是秀丽了一些,但这纸张和画功却没有那么精细,街面上随随便便找家画馆,都能买上百来幅,委实不足为奇。 可瞧着自家督主的神色,仿佛极为稀罕,甚至于当成了宝贝疙瘩的感觉。要知道,督主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偏偏对这两幅画,生出了如此钟爱? “督主?”奈风奉茶。 栾胜回过神来,“把这两幅画解下来,搁在桌案上!” “是!”奈风行礼,手脚麻利去解画。 哪知下一刻,身后又传来栾胜的声音,“别动,还是杂家自己来!” 奈风当场石化,眼睁睁看着栾胜,动作轻柔的将画从墙上解下,轻轻的放在桌案上,动作何其温柔,何其小心。 “这两幅画,可不敢有所损伤。”栾胜捻着柔软的帕子,轻轻擦着画卷,仿佛怕弄疼了这两幅画,“画得真好!” 奈风虽然不懂这些文雅之事,但也见过不少宫里的好东西,那些什么名师大家留下的画作,哪个不是镶裱得极为精致,可这……据说都只是昔年江府的旧物。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督主如此珍视? “督主,明儿就可以启程回到殷都,关于煜城江府之事,可以悉数平息,该杀的无一遗漏,该销毁的都已经销毁。”奈风行礼汇报。 栾胜擦拭的动作,稍稍一滞,整个人仿佛定住,好半晌才慢慢的放下帕子,转手端起了杯盏,任由画卷铺开在桌案上。 “督主可还有什么吩咐?”奈风又问。 栾胜呷一口茶,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你去一趟,把苏幕叫过来。” “这个时辰?”奈风一怔,转而行礼,“奴才这就去!” 语罢,奈风快速出了房。 夜半三更的,栾胜忽然召见,苏幕心里有些发虚。 在这之前,她让沈东湛务必保住李府,谁知刚得了周南送来的消息,说是晚了一步,栾胜白日里就已经将李府的人铲除干净,所以苏幕此刻有些心慌。 怕就怕栾胜知道,是她勾结沈东湛,私底下欲查清楚江府一案。 “我换身衣服就过去。”苏幕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颔首,“奴才先去回禀督主,苏千户您快些!” “好!”苏幕点头,随口问了句,“义父心情如何?” 这么一开口,奈风便知道了苏幕的意思,迈出门槛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督主的心情不是太好,苏千户可仔细着些,别耽搁太久。” “我知道了!”苏幕脊背发凉。 心情不太好? 估计是,知道了? “爷?”望着奈风离去的背影,年修也紧张到了极点,“督主这个时辰让你过去,怕是起了疑心了!爷,您得有个心里准备。” 苏幕默默的取了衣裳,年修退出门外等候。 须臾,苏幕出门。 年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跟在苏幕身后,都知道督主的喜怒无常,可谁也没法子,督主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眼下,正是三更天。 栾胜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 苏幕来的时候,奈风在门口等着,根本没打算进去。 “督主说了,请苏千户一人进去!”奈风俯首。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自动止步,老老实实在外头候着。 屋子里,很安静。 苏幕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已经够轻,却还是有些心惊,这样安静的屋子里,让人心慌加剧,愈发的不明所以。 “义父!”待行至栾胜面前,苏幕躬身行礼,“您漏夜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吗?或者是连夜回殷都?” 栾胜手边的茶,已经凉得透彻,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 苏幕的心里,更没底儿了。 “义父为何这样看着我?”苏幕微微直起身,低眉瞧了一眼衣着,“我身上有什么吗?” 栾胜沉着眸子,“杂家这些日子得了两幅画,觉得是好东西,若是无人可共赏,倒也可惜,今儿夜里闷热异常,委实难以入眠,干脆就找你过来看看。旁人倒也罢了,你是杂家义子,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杂家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画?”苏幕可不敢真的将他的话当真。 栾胜的东西永远是栾胜的,而苏幕的东西……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你过来看看!”栾胜就坐在桌案边,侧过脸瞧着桌面上的两幅画。 苏幕紧了紧心,“是!” 栾胜一提两幅画,苏幕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如今近前一看,果然是母亲的那两幅画。 自家的东西,见着就格外亲切,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必定欢喜非常。 奈何,苏幕不能表露出分毫的欢喜,依旧沉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所有的情感都埋没在冷艳的皮囊之下。 栾胜已经杀光了所有知情人,苏幕不能赴那些人的后尘,她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找出真相,为父母报仇! “如何?”栾胜端起杯盏,竟是忘了杯中水早已凉透,抿了一口也不知该咽下还是吐出,就这么含在了嘴里。 苏幕道,“纸张粗劣,画功粗糙,瞧着不是什么名师大家之作,应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只是……我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不知道义父是从哪儿弄的这两幅山水画?” 栾胜望着她,没有吭声。 “这总不可能是义父自己画的?”苏幕瞧着桌案上的画,“我瞧着墨色陈旧,不像是新近画作,应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娘最喜欢的画啊…… 心里流着血,面上带着笑,苏幕回望着栾胜,“义父怎么不说话?” “苏幕!”栾胜将那一口凉水咽下,面不改色的望着她,“你进过李府的密室,那丹炉就是从密室里拿出来的。” 苏幕佯装恍然大悟,“义父的意思是,这两幅画便是当日挂在密室里的?若是早知道义父喜欢,我定然早早的拿回来。” “你见过的,这两幅画。”栾胜幽幽的开口,“可想过,李时归将这两幅画挂在密室里,是有缘故的?为什么不拿回来?” 苏幕一怔,“当时沈东湛也在,我只想着拿到那个丹炉,献给义父,倒也没顾及这些。毕竟这两幅没什么价值,所以……苏幕该死,是苏幕大意了!” 说着,苏幕跪地行礼,“请义父责罚!” 栾胜闭了闭眼,终是一声长叹,弯腰将苏幕搀起,“你是杂家一手养大,一手栽培,又唤杂家一声义父,关起门来不必如此多礼。” “是!”苏幕颔首。 栾胜起身,慢慢悠悠的将画卷收起,背对着苏幕站着,“苏幕,杂家很少听你提起父母,当年你的爹娘,真的死于灾荒吗?” 苏幕陡然扬眸,直勾勾的盯着栾胜的背影,周身杀意已起,他问及这事,多半也是起了杀意,想要她命? 袖中藏着短刃,可是苏幕没有十足的把握,委实不敢轻易出手,即便栾胜背对着她…… “是!”苏幕放弃了脑子里的念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克制住内心乱糟糟的想法,“那时候的煜城,动荡不安,若不是义父经过,我怕是早就被山林里野狗野狼叼走,哪还会有我的今时今日!如此大恩大德,苏幕没齿不忘!” 栾胜收起了画卷,抱着两幅画转身朝着书桌走去,轻手轻脚的将画卷放进画匣子里。 对此,苏幕心里直打鼓,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手。 “义父为何如此珍视这两幅画?”苏幕问,“不过是最寻常的山水画而已,莫非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栾胜关上画匣子,这才抬头看她,“对,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幕:“……” 娘不曾说过,她自然也没想到这一层。 秘密? “义父所说的秘密,是江府的秘密?”苏幕是真的不知道,这两幅画藏着什么玄机,“难道江府当年灭门,是因为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可江家,不就是个医家吗?” 栾胜轻笑,“苏幕,你还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表面,得往深处想。这两幅画是个好东西,不过……皇上和太子殿下那儿可得紧着嘴,不要说漏了,明白吗?” “是!”苏幕俯首行礼,“苏幕明白!” 栾胜摆摆手,“下去!” “是!”苏幕如释重负。 然则还没到门口,身后又传来栾胜幽幽的声响,“对了,你爹娘叫什么?” 苏幕骤然止步,心头“咯噔”一声。 “先考苏吴,先妣林安。” 第381章 最后一次 这个名字,苏幕早已陌生,栾胜也不曾记得。 在她刚刚进入东厂的时候,栾胜随口问过,苏幕也是临时想起这么一对名字,所幸的是她记性不错,这么多年了竟没有忘记。 “义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苏幕开口。 栾胜摆摆手,幽幽背过身去。 见状,苏幕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直到苏幕出来,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当即紧随其后,快速离开。 出了院子,走了好一段路,苏幕才停下来。 “爷,没事?”年修满脸担虑,“督主没有为难您?” 苏幕缓步往前走,“义父拿了那两幅画,是在刻意的试探我,他多半已经怀疑我,大概是认定了,我是江家的人!” “两幅画?”年修皱眉。 苏幕叹口气,“在李时归的密室里,收藏了两幅我母亲留下的画,现如今,义父便是拿了这两幅画来试探我,我也不知道此刻,是否已经让他消除了怀疑?若是没有,只怕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他还会再试探我,若我没了利用价值,则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爷?”年修心惊。 苏幕摇摇头,“这原就是事实,你也无需惊讶,早点有个心理准备亦是好事。” “天一亮就会启程回到殷都,到时候督主忙着别的事,多半就顾不上煜城的江府,这事儿就能逐渐淡去。”年修这想法不错,确也是事实。 回到殷都,栾胜便又会忙着争权夺势,哪儿有功夫去管什么煜城的案子,只要苏幕安分守己,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离开煜城之前,我想再冒一次险。”苏幕若有所思的开口。 年修:“……” 再冒一次险? 冒,什么险? 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站在江府废墟之上,瞧着周围空荡荡的,心里也跟着空荡荡,不远处的芙蓉花树已经消失了,人挪活、树挪死,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连最后那么一点念想,也都没了。 “今年不会有花开了。”苏幕敛眸,立在黑暗中,瞧着脚下的匾额。 年修叹口气,“爷,这样也好,没了念想就能一往无前,再也不会有所阻碍和牵绊。斩断过去,才能寄希望于未来,才能披荆斩棘!” “宽慰人的话,说得越来越溜了,别跟周南学,东厂不比锦衣卫,满嘴油腔滑调的……死得太快!”苏幕将佩剑交给他。 年修快速接过,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 “爹,酿,我要走了!”苏幕徐徐跪地,“临走前,给爹娘辞行,此去殷都,不忘煜城,誓追查真相,不死不休!” 语罢,苏幕磕头。 哪知刚磕了一个头,身边便又跪了一人。 苏幕:“……” “你这空手而来的祭拜,委实有些不像话!”沈东湛就知道,临走前她得来祭拜一下,只不过碍于身份,她肯定是空手而来。 周南将瓜果祭品一一摆开,两盏水酒奉于跟前。 “不能烧纸钱,但是三柱清香还是应该要的!”沈东湛伸手接过,周南递来的三柱清香,转手交给了苏幕,“此地一为别,不知再见是何期,总归要走得坦荡,莫要遗憾!” 周南又旋即递上了三只清香,奉于沈东湛。 三柱清香,三磕头。 周南和年修立在其后,隐约觉得这两人倒像是拜了天地,禀了高堂似的,有了那么几分意思。 “栾胜没派人跟着你,是已经通过考验了吗?”沈东湛起身,顺道将苏幕搀起。 苏幕也觉得奇怪,“他拿了我母亲那两幅画试探我,又问及了我父母的名字,显然是怀疑我了,可既然有了怀疑,按照他惯来的处事作风,应该会继续追查才是。” 如今却戛然而止,显然有些不太对劲。 “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想法,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苏幕蹲在那里,抓了一把门前土,塞进早就备下的香囊里。 别人的香囊,放的是香料,她的香囊,放的却是门前土。 别人风花雪月,她却只有血海深仇。 “回去之后,我会去找薛宗越。”苏幕站起身,收拾好了香囊,仔细的收入怀中,“薛家这条线索还能用,栾胜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杀国公爷,但我若是贸贸然去找国公爷,他肯定不会说实话,所以我得从薛宗越身上下手。” 沈东湛点点头,“这路子是对的,怕只怕薛宗越什么都不知道。” 少不更事,哪知旧事。 “不管是不是知道,有个缺口就行!”苏幕转身就走,“时辰不早了,明日要启程,还是早些回去罢!” 沈东湛站在那里看她,“你先走,万一被人瞧见,我留在这里,对这些祭拜之物也有个说辞。栾胜多疑,你多加小心,另外……等回到殷都,我给你个惊喜。” “惊喜?”苏幕回眸看他。 黑暗中,沈东湛身段颀长,即便瞧不清楚容色,亦可见其风姿俊朗。 “回去!”沈东湛轻语。 既然是惊喜,自然是不能轻易表露的,得到了那日,让她亲自揭开,才算是又惊又喜。 苏幕不疑有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真是可悲,自己家门口都不敢久留!”周南叹口气。 沈东湛抓了一把门前土,学着苏幕的样子,收入了荷包之中。 “爷,您干什么呢?”周南诧异。 沈东湛轻呵一声,“废话越来越多!” 第382章 怎么是他? 周南倒不觉得这是废话,只是自家爷……在苏千户面前脸皮厚得刀剑不穿,在旁人面前倒是薄得死要面子。 好在,今夜倒是什么意外之事都没发生。 翌日一早,苏幕便去了太子殿。 今儿是回殷都的日子,这一回……怕是没什么机会再来煜城了,江府那些事只能留待以后慢慢详查,心里有憾事,却无法纾解,毕竟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让栾胜折腾得一干二净。 原就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真的只能长埋地下。 “其实本宫还是挺喜欢这煜城的。”李璟更衣完毕,转头瞧着苏幕,“伺候本宫束发。” 苏幕行礼,躬身近前。 哪知,她刚拿起了玉篦子,栾胜便进了门。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对于栾胜,李璟是有所忌惮的,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栾胜的分量极为重要,身为太子,既要威压于栾胜,又得极力笼络他。 “栾督主都准备妥当了?”李璟问。 栾胜笑了笑,款步行至苏幕跟前。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往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的将玉篦子递到了栾胜的手里。 “太子殿下放心,奴才早已办妥,待您用完了早膳,便可启程离开煜城,沿途官吏皆已受命,这一路上会好好的伺候殿下周全。”栾胜动作麻利而轻柔。 到底是宫里伺候的,三下五除二便将李璟的发髻,梳得油光水滑,甚是端正。 苏幕静静的立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 只是,栾胜进来得太过及时,让苏幕有一瞬的晃神。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膳。”栾胜低喝。 苏幕醒过神来,当下行礼,快速退下。 瞧着自家爷这么快就出来了,年修还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每进了太子殿,哪回不是在里面待了很久,太子才肯放爷出来。 今儿…… “是督主的缘故?”年修近前,低语。 苏幕点点头,“别说话!” “是!”年修颔首,紧紧跟着。 待传了膳,也是栾胜在里面伺候着,苏幕倒是落了一身清闲,从始至终都没有搭手。 李璟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幕身上,奈何当着栾胜的面,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只能就此作罢,草草的用过了早膳之后,便踏上了回殷都的马车。 因为此前乘船被袭击,李璟至今心有余悸,是以回程便以陆路为主,再也不敢轻易上船。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煜城,以沈东湛的锦衣卫为先,东厂苏幕殿后,栾胜则极尽恭谨的跟在李璟身边,以至于李璟再也不似来时这般轻松惬意,更不敢肆意的为所欲为。 这倒是省了苏幕不少麻烦,不至于动不动被召进马车,费心应付李璟,委实乐得自在。 “爷,有督主在,太子殿下倒是省了麻烦。”年修低声开口,“左不过,督主如此这般,似乎破有深意啊!” 苏幕谨慎的环顾四周,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极为警惕的,“不管有什么深意,只要不用面对太子,便也罢了!” “是!”年修点点头。 兀的,苏幕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似乎是喊什么“顾公子”之类? “公子,是他们!”年修瞧着侧边的小径。 顺着年修的视线方向望去,苏幕瞧见了从小径汇拢而来的温驰,不由的拧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他?” “顾公子!”待靠近了,温驰又唤了一声。 李璟的马车走在前面,顾西辞的马车走在后面,云峰策马相随。 听得这动静,顾西辞掀开了车窗帘子,打眼瞧着外头的温驰,不由的眉心微凝,此前伤得那么重,这才多久,居然便生龙活虎了? “顾公子?”温驰终是被拦在了队伍之外。 这毕竟是回殷都的官家车队,岂是谁人都可以靠近的? “公子?”云峰轻唤,“怎么处置?” 顾西辞敛眸,“去跟苏千户说一声,且让温公子过来一趟。” “是!”云峰策马向后。 苏幕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便也没多说什么,既然顾西辞想跟温驰说几句,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耽误行程,她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不要说太久。”苏幕叮嘱。 云峰颔首,转回。 温驰这才得以靠近马车,转而弃马入了车内。 “顾公子!”温驰笑了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离开煜城,现下是否要回殷都?” 顾西辞报之一笑,“差事办完了,自然是要回殷都的,温公子这是要去哪?” “顺路!”温驰回答,“温家在殷都有生意,但是近来经营不善,家父一时半会的不能回来,所以我得过去看看。也许要在殷都待上一阵子,也许很快就回煜城!” 凡事,说不准。 “伤势如何?”顾西辞又问。 温驰捂着肩头,“出发前,敷了点止疼之物,如今整条胳膊都是麻木的,想必能撑到傍晚时分,只要伤口不裂开,不大出血,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习武之人,奔波在外,都是惯了的!” “有伤在身之人,不该长途奔波劳累。”顾西辞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转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此去殷都万里之遥,这一路可够折腾的,温公子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温驰抱拳,“救命之恩,未能报答,原以为没有机会,如今倒是老天爷长了眼,待到了殷都,我必定得好好请顾公子和云公子喝酒。” “不必客气。”顾西辞道,“路见不平,理该拔刀相助。” 温驰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印鉴搁在了小方桌上,“这是我殷都,温家茶庄的信物,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可拿此物来茶庄寻我,我温家必定倾力相助!” 商队和官家队伍是不能一道走的,毕竟官家队伍里还有锦衣卫和东厂,万一怀疑商队有什么图谋不轨的,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所以,温驰出了这马车,就得离开。 顾西辞原是不收,但耐不住温驰的恭敬,只道了一句,“来日到了殷都,必定完璧归赵!” 如此,温驰才满意的离开马车,立在道旁,瞧着车队渐行渐远。 期间,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也未曾派人过来查看。 及至午后,车队才在山脚下休息。 李璟腰酸背痛的从车内出来,坐在树下沉着脸,然则,瞧了一圈也没瞧见苏幕的身影,胸腔里那把火更是燃得愈发旺盛,发了好一通脾气。 “爷,没瞧见苏千户,顾西辞也不见了!”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将手中的水袋丢给他,“瞧着点,我去看看!” “是!”周南颔首。 人不在这儿,肯定是躲起来说话。 方才温驰来寻顾西辞,苏幕肯定是要问上几句的,毕竟她是那样谨慎的人。 果不其然,苏幕与顾西辞正站在溪边的树后说话。 “温驰来干什么?”沈东湛抬步往前,他没打算躲躲藏藏,也没打算偷听,“瞧着他模样,还真是想不出,当时被抬回去的样子。” 顾西辞点头,“的确好得太快了些,他自己的说辞,是上了止疼之物,暂时麻木了整条臂膀,所以不觉得疼痛,能赶去殷都。” “他也要去殷都?”沈东湛一怔,转头望着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我与你的想法一致,觉得太过巧合,但之前也派人私底下问过,清风明月庄的确是经营茶园生意,附近的乡邻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几年庄子里的生意不太好,所以老庄主和少庄主到处奔波。” “他也说殷都的茶庄出了问题,所以去殷都处置。”顾西辞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他颧骨青赤,的确是有利器伤在身,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他这个法子,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且不管是不是凑巧,仔细留心点,毕竟他也要去殷都,咱们来日方长!” “走!”苏幕道,“咱们三个同时失踪,免不得会引人怀疑。” 沈东湛点头,“分开走!” 于是乎,三人头也不回的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去。 苏幕回去的时候,瞧了一眼周遭,没有发现栾胜的踪迹,不由的心下一紧,“年修,义父呢?” “督主和奈风朝着那边走了。”年修忙回答,“奴才都盯着呢,您放心就是。” 如此,苏幕松了口气,“那就好!” “爷,奴才觉得很奇怪,督主今儿怎么有点不太对头呢?”年修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怪怪的,“方才督主走的时候,还回头瞧了奴才一眼,吓得奴才差点躲起来,不过奴才一想,躲起来便是露了馅,干脆站在原地不动。” 苏幕点点头,“义父多疑,你若鬼鬼祟祟,他反而更怀疑你我。” “是!”年修颔首,“爷,您说督主和奈风去干什么?” 苏幕不知道,只隐约觉得没什么好事。 他们去那边干什么? 那边,似乎是悬崖边? 悬崖上的风,呼啸着撩动衣袂,拍打在身上呼啦作响。 “如何?”栾胜负手立在崖边,身形立得笔直,只是指尖的佛串子,转得愈发快速,仿佛心内焦灼。 奈风躬身行礼,“奴才寻了一些老者打听过,李家老夫人说的话,的确有几分可信,满月宴和周岁宴的时间都对得上,不过关于江瑶,附近的人都不怎么见过,说是当时的江府,不只是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江府的小姐。” “不只是一个孩子?”栾胜眸色陡沉,“这是什么意思?” 奈风解释,“江家待底下人极好,偶尔府内的家奴也会带着家眷进门,家中有孩子的更是得江无声欢喜,所以那些孩子经常去江府玩。江瑶原就不怎么露面,时日久了,附近的乡邻谁也认不得,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江瑶和江南?” “混淆视听?”栾胜面色沉沉,“杂家给你的画像,可给他们瞧过了?” 说起这个,奈风满脸难色,“督主恕罪,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人原就与江府不熟,所见不过是闲暇一瞥,所听都是道听途说,即便有了画像,他们……哪里还认得出来?” 就算让当年的江瑶和江南,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未必认得出,何况相隔十数年! 栾胜面色铁青,狠狠闭了闭眼,转头望着悬崖下,奔腾不息的江河,“是啊,十多年过去了,一晃眼的功夫!” “督主?”奈风犹豫着,“怕是不好验证!” 栾胜笑得比哭还难看,眸中带了几分猩红,愤然间劈碎了手边的巨石,手背上青筋皆起。 第383章 我知道,你不死心 心内万般情愫又有何用,世间本无后悔药,到了最后终究也是大梦一场,醒后惊觉万事空。 栾胜回来的时候,面上无悲无喜,瞧着并无任何的异样。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年修低声开口。 苏幕的确也没发现栾胜的异常,即便这么多年父子相称,她还是没能做到,彻底了解栾胜,这其实也难怪,都是疑心甚重之人,她不了解栾胜,就如同栾胜其实也不了解她一般。 流于表面的东西,只是装模作样。 “走!”苏幕翻身上马。 栾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依旧伺候在李璟左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一路上还算太平,毕竟有东厂和锦衣卫双双护卫,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不要命了吗?沿途的官吏亦是尽职尽责,好吃好喝的待着这位太子殿下,生怕行差踏错,丢官卸职都是轻的,万一抄家灭门,可就得赔上身家性命了! 两日后,就能赶到殷都。 “今日时辰不早,天色已暗,又逢着雨后路滑,不适合赶夜路。”栾胜道,“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着想,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咱们原地扎营休息。” 奈风行礼,转身离开。 “义父?”苏幕近前,“方圆十多里以内,都没什么人家,此处就这片林子还能遮风挡雨。” 火光葳蕤,栾胜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苏幕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想往后退,“义父,您这是怎么了?” “做得很好!”栾胜难得夸赞她几句,而且还是无缘无故的那种,“小心驶得万年船,今夜你且去护着那些税银,太子殿下的安危就不用你操心了。” 苏幕:“??” 这可不像是义父平素能说出来的话,要知道,早些时候他还迫使她,不得不去见太子,不得不伺候太子左右,以此来博得太子的欢心和信任,以便于东厂日后的行事。 但是现在…… “还愣着干什么?”栾胜音色陡沉。 苏幕这才回过神,当下行礼,“是,我这就去!” “苏幕!”栾胜又喊了声。 苏幕愕然转身,心下有些慌乱,莫不是义父反悔了? “夜里风凉,你……”栾胜张了张嘴,瞧着她那紧蹙的眉头,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合适,将后半截话缩了回来,“罢了,没事!” 苏幕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狐疑的凝着眉头,转身离开。 “爷?”及至走远,年修才开口,“督主怎么怪怪的?” 苏幕顿住脚步,林中夜色沉如墨,她也不清楚栾胜这是想说什么?想了想,便仔细的叮嘱年修一番,“今夜保持警惕,我总觉得他定是要做什么?此前跟奈风走开,说不定是布置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你且去那边说一声,定要小心。” “是!”年修当然知道,自家爷口中的“那边”是指的哪边。 好在,很快就要回殷都了。 夜里的时候,李璟做了一场噩梦,闹得整个营寨都是乱糟糟的。 “苏幕!苏幕!”李璟急得喊人。 可来的,却是栾胜。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李璟满头是汗,“苏幕呢?栾胜,快把苏幕叫来,本宫要见苏幕!苏幕!苏幕!” 听得这般连声呼唤,帐子外头的苏幕自然也是站不住的,抬头看了沈东湛一眼,便硬着头皮进了帐子。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疯似的冲过去,一把拽住了苏幕的手,“你守着本宫,除了你,本宫谁也不信!你别走,本宫又梦到了那日,被人推下水,是你、是你救了本宫!苏幕,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守着,这是命令!本宫的命令!” 栾胜皱起了眉头。 “太子殿下!”苏幕抽回了手,“奴才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守着您,您莫要担心,好好休息便是!奴才一定会保护好太子殿下。” 沈东湛行礼,“太子殿下,再有两日路程就能回到殷都,您只管放心,锦衣卫一定会竭力保护您的周全。” “本宫谁都不要,只要苏幕!只要苏幕!”李璟拽着苏幕坐在床边,“你们都出去,让苏幕一人守着便是,都出去!都滚出去!” 栾胜终究也只是个奴才,太子到底是主子,谁也不可能违拗太子的意思。 行了礼,栾胜和沈东湛一前一后的退出帐子。 顾西辞就站在外头,一脸的神情淡然,仿佛是早就料到了,对于这种状况,全然没有任何的意外之态。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对视过后,各自离开。 帐内。 立在门口的顺子冲着李璟点了一下头,便掀开帐门,快速走出了帐子,在外头仔细守着。 “苏幕?”李璟拭去额头的汗,一扫之前慌乱无措的神色。 苏幕:“……” 这太子殿下,可真能装! “殿下!”苏幕行礼,毕恭毕敬的俯首,“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苏幕一定会竭尽全力,请殿下放心就是。” 李璟笑了笑,“本宫知道,你对煜城的事情不死心,奈何拗不过栾胜,不得不就此放手!” 苏幕的心,陡然下沉。 第384章 帮我盖被子 一时间,苏幕吃不住李璟到底想干什么,好在她这人,若对你有所防范,什么情绪都不会流于表面,将内心的想法遮掩得严严实实。 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多虑了,苏幕只是个奴才,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既是义父不想再查,苏幕自当遵从,绝不敢有二心。” “苏幕?”李璟伸手。 苏幕俯首后退,“太子殿下明鉴,奴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本宫说的也是实话。”李璟缩了手,徐徐起身,行至水盆前洗了洗手。 苏幕快速近前,将帕子递上。 幽然轻叹,李璟目色沉沉的望着垂眉顺目,毕恭毕敬的苏幕,连同她递上的帕子一块,被他握在了手中,“你无需如此忌惮本宫,虽是太子之尊,可本宫这太子到底有几分实至名归,你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 苏幕没说话,任由他握着。 “十多年前,栾胜来过煜城,所以他才会在离开煜城之前,将所有的知情人都杀得一干二净,彻底的铲除了祸患。”李璟能感觉到她身子微微绷直,终是收了手,捻着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手上的水渍。 将帕子搁在,李璟款步行至桌案旁。 外头约莫又下起了雨,帐顶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璟坐定,兀自倒了杯水,“自打栾胜来了煜城,本宫连跟你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待回到了殷都就更没机会,想着快回去了,便想了这个法子留下你。” 从他开口那一瞬,苏幕就已经料到了,他是故意的! “本宫没什么恶意,就是想告诉你,栾胜的事情,本宫替你去查,你就别插手了。”李璟抿一口水,“宫里的腌臜事太多,你沾了手便再也摆脱不了,到时候在栾胜面前露了馅,对你而言就是死路一条!栾胜……是会吃人的!” 苏幕抬眸看他,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心里颇为诧异,李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无需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宫,谁也不是傻子,本宫不聋不瞎,能听到也能看到。”李璟放下手中杯盏,“他责罚你,打得你浑身血淋淋的,这些账……本宫都记着呢!” 苏幕躬身,“太子殿下,义父责罚奴才,是因为义父身为东厂提督,理该公私分明,是奴才做错了事,不管承受何种责罚,都是理所当然!” “那是你的事。”李璟起身。 烛光落在他身后,青春正健的太子,身形笔直的站在那里,将这一身的阴翳,悉数笼于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吞没。 苏幕没有抬头,否则定能发现,李璟看她的眼神,与平时有何不同?! “今晚,便留在这里罢!”李璟越过她,朝着床榻走去,“本宫想……你在身边。” 苏幕还能说什么? 太子都下了命令,身为奴才只能遵从。 “奴才领命!”语罢,苏幕毕恭毕敬的立在床边。 李璟坐在了床边上,“你过来!” 苏幕近前。 李璟眉心微凝,“再过来点,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不会吗? 苏幕可是早就领教过,心里抵触至极。 “坐到本宫身边来。”李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帐子外,淅淅沥沥。 帐子里,安安静静。 苏幕憋着一口气,坐在了李璟的身边。 “真好,像极了洞房花烛的样子。”李璟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思的瞧着她,“若是穿得一身红衣,那就更好看了!” 说着,他的视线上移,终是落在苏幕的发髻上。 “本宫送你的簪子,你不喜欢吗?”李璟问。 苏幕垂眸,“殿下所赠之物,何其珍贵,自然应该收起来,怎能轻易示人?何况,护送殿下回殷都,理该着正装官服,岂敢便衣行事?” 这个解释,李璟辨无可辨。 苏幕是东厂的奴才,今儿穿的也是平素的官服,着实不该佩他那枚簪子,何况让栾胜瞧见了,定也是个麻烦。 “罢了!”李璟翻身上了床榻,“你便在床边坐着,看着本宫入睡,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苏幕心里百般不愿,可又没有任何的法子,只能应声说,“是!” “帮本宫盖好被子。”李璟闭上眼。 苏幕深吸一口气,默默的为李璟盖好被子。 “不要走开!”李璟音色低弱。 苏幕盖好了被子,便偏开头,不再多看一眼,只尽好一个当奴才的本分,其他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毕竟他不是沈东湛,与她而言,惊不起心头半点浪。 所谓偏爱:偏心偏信偏你。 旁人,分不得半点,撼动不了分毫。 李璟睁开眼,瞧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眸光幽沉,即便近在咫尺,她却是连一个眼角余光都不愿分给他,真真是冷心冷肠、无情至极! 自嘲般挽了挽唇角,李璟重新合上眼,仿佛空气里充斥着属于她的气息,便格外好眠。 听得身后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苏幕心头稍松,李璟今夜叨叨了这么多,是想收拢她,想换了栾胜这个东厂提督,让她取而代之? 若是如此,可见栾胜与李璟之间的嫌隙不少。 想来也是,栾胜手握东厂,行事狠辣决绝,李璟来日登位,必定无法掌控栾胜与东厂,倒不如换个人来坐这位置。 苏幕,显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一则她是东厂千户,若她上位,能服众;二则她是女儿身,李璟捏着这把柄,来日想杀她,只需一条欺君之罪,便可让她死无全尸。 苏幕的眼中翻涌着凌厉的冷色,李璟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偶尔听得烛花哔啵的声响。 帐外,沈东湛立在树下,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冷色凝聚。 “爷?”周南低语,“太子再不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苏千户做什么?何况,老阉狗也在呢,不顾忌苏千户,也得忌惮着老阉狗,万一把这老狗惹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璟再蠢,也不会蠢到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对苏幕下手。 沈东湛岂会不明白这些? 可是,他眼见着苏幕进了帐子,到现在还没出来,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烦躁不安,明知道李璟不会做什么…… “爷?”周南叹口气。 老话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显然,是有些道理的。 比如眼前这位,瞧着在锦衣卫之中,说一不二,冷脸冷面,可到了苏千户的事上,什么冷漠淡漠都是假的。 “你去休息罢!”沈东湛终于开了口,“我没事!” 没事才怪! 周南心里喟叹,怎么睡得着哦? 不过,爷不想让他在边上聒噪,倒是真的! 思及此处,周南退后几步,尽量与沈东湛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能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一转头,却见着年修在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不由的眉心跳了跳。 “望夫石?”周南一拍年修的肩膀。 惊得年修差点拔剑,所幸周南速摁住他,心里也是捏了把冷汗,这么经不起吓? “你干什么?”年修恼他。 周南有些理亏,“瞧着你一个人待着,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胆小,还敢在东厂里厮混?诶,你在这儿干什么?等你家千户大人?” “哼!”年修别开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南心头的愧疚,瞬时一扫而光,“哟,耗子哥啊?” “你!”年修咬着牙,“你滚远点。” 周南轻呵,“用得着的时候,就周大人周大人的,用不着的时候就骂我是狗,啧啧啧,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年修正烦着,自家爷进了太子殿下的帐中,至今还没出来,听得周南这般言语,冷不丁一脚踹了过去。 说实话,周南就是嘴贱。 除了嘴贱,也没别的坏毛病。 然则…… 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他觉得自家爷跟苏千户如此稔熟,而自己又三番四次的跟年修打交道,自以为关系不错,开个玩笑也是无伤大雅。 哪知道,境况不同,心境不同,所以代价也不同。 周南面色铁青,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夹着腿,弯着腰,捂着裆,“你……” 不愧是东厂的小阉狗,有毒! 年修转身就走,疼死活该! 这会,周南是疼得直不起腰来,嘴里哼哼唧唧的,愣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啊,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东厂的人,光明正大的偷袭成功。 真是,丢人! 夜色沉沉,细雨绵绵。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天亮之前,雨停。 林中雾气浓重,晨起凉意渗人。 苏幕走出帐子的时候,面色依旧清冷。 “爷?”年修迎了上去,“您可算是出来了!” 苏幕没说话,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 进了帐子,年修才敢开口,“爷,您没事?” “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太子的床边守了一晚上。”苏幕放下手中剑,褪了外衣丢在了桌案上,转身朝着水盆走去。 年修赶紧取了帕子,“沈指挥使也在外头等了一夜。” “嗯?”苏幕的手,僵在半空。 年修继续道,“即便下着雨,沈指挥使也不肯离开,刚刚见着帐子里有了动静,约莫是您出来了,他才离开的。” “淋雨?”苏幕洗了把脸。 年修将帕子递上,“是!” “这个傻子!”苏幕捻着帕子擦了把脸,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你……去办件事。” 年修颔首,将耳朵凑上去。 须臾,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被人送进了沈东湛的帐子里。 恰,沈东湛更衣完毕,发髻还湿漉漉的搭在肩头,见着桌案上那一碗姜汤,瞬时什么寒意都散了,当下扬起了唇角。 “爷?”周南面色微白,“那边送来的,多半是苏千户的意思。” 沈东湛敛了唇角的笑,可是言语间还是带了几分得意,“我知道!” “您惯来是不喝这些的……”周南这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端起了碗,将姜汤一饮而尽。 周南:“……” 这该死的爱情? 等着李璟更衣、用膳,再到启程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苏幕洗漱完毕,便在自己的帐中小憩了片刻。 沈东湛喝完姜汤出了一身汗,格外神清气爽,出了帐子便与往常无恙,仍是那副淡漠疏离之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队重新启程,直奔殷都方向。 好在就这么一个插曲,毕竟有栾胜在,李璟可不敢故技重施,这种事一次就好,不然太过刻意,会引起栾胜的怀疑。 太子李璟不但寻回了税银,还破了煜城守官被杀一案,此事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废物,居然还真的功成而归……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就没那么高兴了。 “什么,暴毙?”苏幕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85章 哄媳妇 这一瞬间的打击,对于苏幕而言,如同当头一棒,打得她措手不及,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还来不及验证,就已经灰飞烟灭。 “爷?”年修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宅内,风吹过墙头,树梢呼啦啦的响着。 苏幕站在墙根底下,许久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事事都这样凑巧,是上天不长眼,注定了要让父母双亲,含冤九泉,死得不明不白吗? 宫宴上。 所有人都在为太子庆功,沈东湛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奈何身份搁在那儿,苏幕是东厂二把手,尚且可以推脱,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实在是避不开这样的应酬。 “爷?”周南近前,压低了声音,“出事了。” 沈东湛抬了一下眼帘,好在所有人都知道沈东湛性子冷傲,未敢轻易靠近他,便都举杯去拍太子马屁。 “两天前,国公爷薛介重症不治,暴毙身亡。”周南低声开口。 话音刚落,沈东湛快速起身。 “爷,去哪?”周南忙问,“宴席还没结束呢!” 沈东湛瞧了一眼阿谀奉承的文武百官,又瞧了一眼醉得七颠八倒的太子李璟,“喝什么酒?赴什么席?你看看这席上的人都在干什么就?一个个阿谀奉承,那些嘴脸……呵……” 音落瞬间,沈东湛已拂袖而去。 “沈指挥使这是要去哪?”栾胜站在僻静的小径上,身边只跟着奈风,再无旁人。 沈东湛没想到,还有狭路相逢的一日。 “栾督主这是刻意在等我?”沈东湛冷着脸,不紧不慢的上前,“何其有幸,得栾督主等候,不知道栾督主,有何赐教?” 栾胜立在昏暗之中,瞧不清楚容色,只听得他那声音带着几分沉冷,“这么着急,可是要私会佳人啊?” “佳人有约,自然是要去的,这等心思竟也瞒不过栾督主,可见栾督主对这些事了如指掌。”沈东湛讽笑两声,“不知道栾督主,是否也体会过?” 栾胜轻呵,“杂家是否有过体会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指挥使的佳人,似乎并不怎么懂事体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真是半点都不知,现如今挨了一顿打,不知道是否已经老实?” 原本,沈东湛以为他这是怀疑了什么。 如今倒是听懂了,栾胜说的是沐柠。 “栾督主下手未免太狠了点,如此手段对付一个姑娘家,真是厉害得紧!”沈东湛不想与他废话,国公府出了事,想来苏幕会发疯。 见着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栾胜并未拦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督主?”奈风上前,“沈指挥使怕是因为国公府之事,所以才会急急忙忙的离开?” 栾胜何尝不知,沈东湛其实还在调查江府之事,“少年人固执,想要就此罢休,没那么容易,只不过薛介死了,倒也真的是一桩了断。” “怕就怕,锦衣卫死咬着不放。”奈风还是有些的耐心。 栾胜轻哼,“那就咬着,看他能咬多久?” 人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年轻人。 只要这份固执,不至于变成执念,一旦热情消退,就会逐渐忘怀。 这种事,还少吗? 不过,沈东湛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爷,苏千户这会在苏宅,您这是要……”周南的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策马而去。 翻墙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 沈东湛的忽然出现,对苏幕而言是好事。 心里空荡荡,唯有冷风抚过,她所需要的……真的只是一个怀抱,一个拥抱而已。 年修悄然退出去,周南默默的跟上。 “这氛围,不适合外人在场。”周南叹口气,“国公府的事情,爷得知之后,就马不停蹄的从宴席上赶回来了。” 年修立在回廊里,这个位置既不近又不远,倒是正好,“爷心情糟透了,没想到居然会功亏一篑,之前还想着回到殷都之后,剩下国公爷可以找出线索,可谁知道……”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凶手已经抓到,此刻人就在刑部大牢,想要提人也容易,只不过我们这边一有动静,你们那位栾督主肯定又要插手,所以眼下这境况,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周南无奈的解释。 年修想起栾胜,便心有余悸,“督主的手段,人人皆知,即便是我家爷,也不敢轻易的犯忌,否则督主那些手段,都会用在爷的身上。” “要查,只能悄悄的。”周南怀中抱剑,“你们不方便出手,我家爷倒是可以帮上忙,只要悄悄的查看刑部的卷宗,就能瞧见口供。” 苏幕也可以轻易做到,但上面有个栾胜,她不敢轻举妄动。 “此事还是要锦衣卫出手。”年修低语。 周南挑眉,想起了上次年修干的事儿,不由的……沉了沉脸,就这么凉飕飕的瞧着年修,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后槽牙。 那句话这么说来着? 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账,到底还是要算的! 新账旧账,早晚要算。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怀里,只觉得有他在,心安了不少,“薛介死了,如今连证实他是不是薛涛,都成了难题,你说薛宗越会知道吗?” “你那管短玉笛,还不足以说明,薛介就是薛涛,薛涛就是薛介吗?”沈东湛抱紧了她,“苏幕,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不要钻牛角尖,你明明心里都清楚,何必要自欺欺人?薛涛就算死了又如何?舒怀远不也死了吗?可是舒云为什么会活着,你想过其中问题所在吗?” 苏幕愣怔,抬眸看他。 “舒云突然出现,借由武林盟而引出了无疆,然后又用舒怀远这三个字,让你把她留在了身边,可是在煜城,李时归和江利安口口声声,舒怀远已经死了。”沈东湛吻上她的额角,“你可想过,若舒怀远真的死了,那舒云是哪儿来的?若舒怀远没死,那当年死的又是谁?” 苏幕答不上来。 “苏幕,别死盯着国公府不放,我们还有很多线索。”沈东湛扶住她的双肩,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不是非要走一条死巷子的。” 苏幕望着他,逐渐镇定下来。 “对外说是暴毙,实则国公府抓住了一名可疑人,如今就羁押在刑部大牢里,我会派人混淆视听,做点手脚,皇上一定会以刑部办事不利为由,召我入宫。”沈东湛勾唇,“事情到了我的手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去查。” 苏幕摇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事在人为!”沈东湛道,“我得先弄清楚,凶手的身份。” 苏幕敛眸,“到底是怎么死的?” 对外只说是“暴毙”,可到底是怎么个暴毙呢? “周南说,是中毒。”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犹豫,“就发生在,咱们回到殷都的前两天。” 一说到中毒,二人极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尸体呢?”苏幕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晚上吃饭了吗?” 苏幕:“……” “我也没吃。”沈东湛握住她的手,“陪我吃顿饭,我陪你消消食。” 苏幕哭笑不得。 “苏千户不会连顿饭,都舍不得?”他瞧着她笑,眉眼温柔。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他哪里是想陪她吃饭,分明是知道她得知消息后,肯定无心寝食,所以变着法的……想哄她吃饭。 好歹有沈东湛盯着,苏幕多少吃了点。 饭后,沈东湛也兑现了诺言,带着她去刑部……消消食。 第386章 联手诈他 这个时候来刑部,自然不是真的为了消食,但是他们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外头的阻碍可想而知,谁也不能确保,自己来过一趟之后,这犯人……还能活着。 周南和年修就在后面跟着,到了停尸房门前,二人面面相觑。消食还能消到停尸房,倒也是难得的一番经历。 “这叫投其所好。”周南低声解释。 年修轻呵一声,“我家爷可没有,溜达停尸房的习惯。” 周南:“……” 说得好像他家爷,有怪癖似的……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东湛和苏幕倒是没这么多话,偷摸着进来之后,顺利找到了薛介的尸体,因为身份不同,所以这薛介的尸体是另外处置的,毕竟是皇帝亲自下令彻查的。 单独的房间,单独的尸台,周围还摆着不少消味儿的药材,以及做了初步的防腐处置,可见刑部的仵作将薛介的尸身,保存得极好! 掀开白布,尸身已经验过,且连毒物都被取出,做了一定的验测,而尸格就在边上搁着,上面清晰的写着,所中之毒为江湖上,人称“阎王疯”的三步倒。 此毒从胃容中查出,可见是掺合在汤药或者膳食之中。 “还好不是鹤顶红,否则这笔账又得记在无弦的头上。”沈东湛立在窗口,借着外头羸弱的月光,瞧着手上的尸格,“尸体上没有任何的损伤痕迹,只是指甲断裂,手指尖充血,应该是当时有过挣扎,只不过毒发太快,以至于什么都来不及。” 黑暗中,苏幕音色沉沉,“又是三步倒!当初李时归杀江利安的时候,用的也是三步倒,如今却出现在殷都,你说怎么就这么凑巧?” “在让李时归杀了江利安的时候,就注定了国公爷也得死。灭口灭口,就得灭了所有会开的口,这不……”沈东湛瞧着死去的薛介,“人啊,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否则这么死都不知道。” 苏幕接过他手中的尸格,兀自翻了翻,“除了毒杀,竟也没别的?” “能进国公府,能悄无声息的毒杀国公爷,要么是计划周密,要么就是此人武功极好,易容之术极高。”沈东湛合上她手中的尸格,“尸体看过了,去看看凶手如何?” 苏幕抬眸瞧他,“刑部的死牢,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那倒不见得!”沈东湛报之一笑,“我有杀手锏。” 苏幕:“??” 刑部大牢外。 叶寄北拢了拢衣裳,冲着门口的守卫低咳了一声。 “叶大人!”底下人赶紧开了门。 叶寄北扳直了身子,冲着门口的守卫道,“好好看着,国公府的案子是皇上亲自下令督办,若是有什么差池,谁也担待不起。我进去看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 叶寄北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随侍。 待进了门,叶寄北直奔死牢,冲着死牢外头的狱卒摆摆手,“都下去,我问他几句话,没你们的事儿了!” “是!”狱卒也不敢耽搁,毕竟是刑部尚书的儿子,谁敢多说什么? 问话,肯定问重要的事儿,何况有些话,不是谁都能听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点道理人人都懂。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叶寄北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钥匙交到其中一人手中,退到了入口处立着,冲着两随侍道,“你们快点,我在这里看着!” 沈东湛咻的抬头,快速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进去!” 苏幕就跟在沈东湛身后,疾步进了死牢。 这倒不是毒杀的主犯,而是行刺的主犯。 为什么这么说呢? 据说当天夜里,有刺客潜入国公府,意图刺杀国公爷,奈何失手被擒,但最后……国公爷薛介还是被毒死了。 关于国公爷是怎么死的,府内众说纷纭。 有说是刺客行刺,受了重伤而死。 也有说是刺客下毒,把国公爷给毒死了。 当然,对外还是口径一致的:暴毙! 因为已经上了大刑,眼前的“刺客”浑身血淋淋的,躺在干草上面,一动不动的,若不是还能见着胸前起伏,只怕与死人无恙。 沈东湛点亮了桌案上的蜡烛,牢内瞬时有了光亮,他示意苏幕先不要靠近,兀自上前一步,打量着躺着不动的刺客。 看其身形魁梧,的确是个练家子,再瞧着他摊开的掌心里满是茧子,想来平素日子不太好过,拨开这人覆面的乱发,沈东湛仔细的瞧了瞧,转而冲着苏幕摇头。 这人,没脸。 苏幕蹲了下来,借着桌案上羸弱的烛光,瞧着躺在那里的刺客,“这人……” 男人忽然睁开了眼,大概还没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以为是狱卒又要拉着他上刑架,虚弱的脱口而出,“有本事就杀了我,什么狗屁国公爷?该死的狗东西!” 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男人面上满是刀剑划痕,也不知是谁下的手,一张脸竟给刮得面目全非,只剩下血肉模糊,哪里还分得清楚他是谁? 四下一片死寂,唯有风吹着烛火,呼呼的响着。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二人的身影,他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狱卒酷吏,而是…… 瞧着他眼底翻涌出的一丝惊慌,沈东湛眉心陡蹙,顺势冲着他冷笑道,“咱们见过,你可还记得?” 苏幕:“??” 男人快速别开了视线,多半是忘了,自己的脸早就毁了。 “又或者,还记得我吗?”苏幕勾唇冷笑,徐徐起身,坐在了桌案旁。 既然她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说明是真的打过照面,只是自己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既然如此,那只好……兵不厌诈。 男人沉默。 沈东湛起身,跟着苏幕一道坐在桌案旁,就这么冷眼瞧着那男人。 男人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起身,奈何重镣加身,根本动弹不得,只勉力撑着身子,斜斜的靠在墙壁处。 这般动静,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这会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只能歪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是你!”苏幕继续道。 沈东湛心头暗笑:接得挺好,挺上道。 苏幕兀自腹诽:就你会兵不厌诈? 男人冷笑两声,“苏千户的记性可真好。” “记性若是不好,怕已经死了多回。”苏幕的胳膊,虚虚的搭在桌角,“你就这样跑到国公府杀人,可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也许,因为你的牵累,他们都得死。” 沈东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极为默契的接过了苏幕的话茬,“听得出来,你跟薛介有着莫大的冤仇,只是你这般如此,倒是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所有人都说,薛介是我杀的,为什么你们不信?”男人问。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如果薛介是被你杀死的,那你的功夫必定了不得,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有人趁你行刺之际,给薛介下了毒,然后全身而退,偏你是个傻子,白白背了这杀人的罪名!” 男人不说话。 苏幕心头了悟:毒,不是他下的。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听你方才的口吻,应是恨毒了薛介,杀他是为报仇,可你还没下手,就被人捷足先登,虽然结果一样,但你甘心吗?真凶杀薛介的可能是出于别的目的,比如说是灭口,而你呢?你身陷囹圄,还得牵连身边的人,啧啧啧……白白便宜了别人。” “蠢透了!”苏幕总结。 男人直勾勾的望着眼前二人,血肉模糊的脸上瞧不出表情,可这双黑洞洞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清晰的愤怒与憎恶。 须臾,他眸中神色渐淡,似乎是瞧明白了什么。 苏幕和沈东湛心里微恙,莫不是让他看出了,他们在诈他? “你们,也在查国公府?”男人幽幽的开口,“要不然,怎么会穿成这样?” 如此,苏幕松了口气。 只听得沈东湛低低的呵笑一声,“查国公府又如何?你已经是个死囚,不管我们要做什么,你都看不到那一天了,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没有杀薛介,否则……” “人,不是我杀的!” 第387章 自己人和外人,能一样吗? “你说一句人不是你杀的,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便会有人信你了吗?”沈东湛音色嘲冷,“你一心要置国公爷于死地,行刺不成自然就下毒了!” 男人张了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得证明,这些毒不是你下的,否则空口白牙,谁人信你?”苏幕冷眼睨他,“不过,你受大刑却还是没想明白吗?” 男人不解。 “呵,原来真的没想明白。”沈东湛笑得何其嘲讽。 苏幕紧跟着开口,“如果朝廷拿你当凶手,真凶就会逍遥法外,为什么那么巧,偏偏你动手的时候,对方才下毒杀人?你说,是他故意在等着你呢?还是你真的运气不好?” “是刻意在等机会?”男人恍然大悟,“又或者早就料到了……” 沈东湛揉着眉心,“还不算太笨,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赶紧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你是如何混进国公府,如何动手行刺的,只有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你才能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苏幕瞧了一眼外头。 叶寄北还守在外头,他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问清楚,快速做出决断,否则天一亮就会被人发现。 “行刺之前,我在国公府外徘徊了数日,花钱买通了一个奴才,探得薛介的日常,其后才混入国公府内,白日里蛰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才动了手。”男人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细节。 有一点,沈东湛报之怀疑,“为什么要晚饭时分动手?夜里不好吗?” 夜深人静时分,动手最是安全。 “家奴说,薛介此人行为怪异,昼伏夜出,生活习惯日夜颠倒,且周围一直是高手环伺,平素深居简出,根本不会踏出院子半步,唯有晚饭时分才会去花厅吃饭。”男人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不出来,就杀不了他。 唯有出来,才有机会。 “这些,都是那个家奴告诉你的?”沈东湛问。 男人无力的点点头,“是!” “那家奴姓甚名谁,你是在何处找的?”苏幕问。 男人愣了愣,显然自己也清楚,问题出在了何处,“你是说,那个家奴?”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该好好说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否则天亮之后,你会落得什么下场,那就不好说了!”苏幕好整以暇的瞧着他,“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男人恹恹的靠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厥过去,可见受了极重的酷刑,“是在街上的时候碰见的,当时他穿着国公府的奴才衣裳,我便找了个由头与他接近,继而花了银子买通他。他叫阿五,是厨房里伺候的奴才,所以才会对薛涛的饮食起居有所了解。” “阿五?”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了一眼。 问题,肯定就出在这个叫“阿五”的人身上。 “想明白了,是好事。”沈东湛冷着脸,“怕只怕,国公府里没有什么叫阿五的,又或者是这阿五已经死了,到头来这出戏可就好看了。” 男人的身子滑倒在墙角,已然无力支撑,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顶上,多半也是明白了,他这哪儿是去行刺的,分明是去送死的,而且是毫无意义的替罪羔羊。 到了这份上,再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 见状,苏幕和沈东湛自知再问不出什么,只能就此作罢。 “好了没有?”叶寄北回到牢门前,“再磨蹭下去,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大好了。” 沈东湛叹口气,“走,他这个样子,问不出什么来了!回头去找找,那个叫阿五的到底是不是国公府的奴才,又或者……是否还活着?” “我明日会去见薛宗越!”苏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想着……与他先报备一声。 可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意思往回缩。 对此,沈东湛倒是颇为受用,笑盈盈的瞧着她,“到时候说一声,我、我也去听听,许是还能帮你筹谋一番。” “懒得理你!”苏幕抬步就走。 叶寄北问,“好了没有?” “走!”沈东湛点点头。 由叶寄北领着,二人快速出了大牢。 街边小饭馆。 沈东湛和苏幕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这会与叶寄北围坐一桌,年修和周南则坐在领桌,仔细的瞧着周遭,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问出了什么?”叶寄北低声问。 沈东湛倒了一杯水,叶寄北忙不迭伸手去接,哪知……杯盏被挪到了苏幕跟前,显然不是给他倒的。 叶寄北:“……” 苏幕也不多说什么,接过杯盏便默默的啜了一口。 无奈的将手缩回去,叶寄北哼哼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沈东湛为什么要如此厚待苏幕,但想来自己这位知己好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缘由,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沈东湛待苏幕这样好,倒是让叶寄北这位老兄弟有些吃味。 “问出了点东西,但暂时还没什么用,得去查了才能确定。”沈东湛给自己倒了杯水,“我瞧着,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应该说的是实话。” 叶寄北顾自倒水,默默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那你倒是说啊,问出了什么?” “国公府一个叫阿五的人。”沈东湛开口,“曾经被买通了,把刺客放进了国公府,且出卖了国公爷的饮食起居习惯。” 叶寄北顿了顿,“阿五?奴才?” “对!”沈东湛点头,“我现在觉得,这人可能……可能压根就不是国公府的人,不过是设了个套,把傻子往里头送而已。” 苏幕倒是有个问题,“但是也有一点说不通,阿五是如何知道,会有人要行刺国公爷?所以早作准备?” “对啊?”叶寄北托腮,“要设套的前提是,得有这傻子,他是如何知道,这傻子的存在?” 三人面面相觑,这问题可就问到了点子上。 “待明日,问过了薛宗越再说。”苏幕开口。 叶寄北叹口气,“事发之后,刑部的人也去问过话,小公爷说……哦,现在不是小公爷了,等到查清楚真相,他就是新任国公爷。” “他怎么说?”沈东湛忙问。 叶寄北摇摇头,满脸的嫌弃,“这小子没说实话,而且是个实打实的草包,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是半点都不知道,成日就知道吃喝玩耍,事发当天他还在花楼里喝花酒,压根就不在国公府,更别提说出什么线索。” “我就知道,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苏幕。 叶寄北喝了口水,“你们是不知道,当日他喝得醉醺醺的,听得国公爷死了,还笑……真是醉得不轻!最后,还是被国公府的人,抬回去的!” “笑了?”沈东湛一怔,“亲爹死了,还笑得出来,真是醉得厉害。” 叶寄北撇撇嘴,满脸的鄙夷,“何止啊,笑完了还来一句报应,这儿子当得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国公爷最宠爱的就是薛宗越,结果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报应?”苏幕心头微沉。 薛涛,薛介? 莫不是这薛宗越,知道了什么? 要不然,何以说出这样的话? 沈东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当着叶寄北的面,有些话该藏的还是要藏一下,不能直说,“你在刑部走动,当多留意一下,免得有人动了歪心思。” “你是说,杀人灭口?”叶寄北骇然,“可这是刑部大牢。” 沈东湛被他逗笑了,“你近来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还刑部大牢呢!若是真的有人动歪心思,你就算是天牢重地,就足够安全?” 叶寄北:“……” “小心驶得万年船,免得到时候人都死了,你们不好交代!”沈东湛不得不提醒这位仁兄,若是真的应了自己的话,刑部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就抓不住真凶,如今连疑凶都死了,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好!”叶寄北也不敢马虎,“我会告诉我爹,让他留心,加强守备,免得被人趁虚而入。只是,你们说的阿五……” 沈东湛环顾四周,“交给我们。” “我们?”叶寄北若有所思,看了看沈东湛,又看了看苏幕,怎么越瞧着越不太对劲呢? 苏幕不能出来太久,且不能与沈东湛同进同出,所以坐了坐便提前离开。 待苏幕与年修一走,叶寄北便凑了上来,笑盈盈的望着沈东湛。 “你看什么?”沈东湛皱眉,“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叶寄北笑了笑,“东湛兄,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边上的周南暗自偷笑,想了想,便退到了边上,没敢吭声。 “我哪儿不对劲?”沈东湛往嘴里塞一颗花生米,兀自嚼着,“叶寄北,你吃茶都吃出酒味来了?但凡多吃两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叶寄北轻呵一声,“欲盖弥彰!” “少胡说八道。”沈东湛白了他一眼。 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你方才看苏幕的眼神,就很不对劲,倒水还得先给她第一杯,我这知己之交也没这个荣幸啊!” “自己人和外人,能一样吗?”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叶寄北笑了笑,“倒也是!” 下一刻,他猛地皱起眉心。 等等,这小子说的……谁是自己人? 谁是外人? “你该不会是说……”叶寄北以手自指,“我是那个外人?” 沈东湛勾唇,瞧傻子一般瞧着他。 第388章 他们就是来报仇的 叶寄北表示,心里很受伤,脸上也全然是伤得不轻的表情,“我原以为你就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竟是认了真,这、这……” 他想说,太监有什么好?饶是太监眉清目秀,那也是太监。 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这话要是说出来,沈东湛肯定能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保不齐也会让他尝尝当太监的滋味。 所以,叶寄北换了个说话的方式,“你是齐侯府世子,若是你爹娘知道,还不得发疯啊?人家讨个门名闺秀,你这厢带个东厂千户回去拜谒,呵,这画面,齐侯爷估计能当场就去了!” “爹娘都见过了。”沈东湛对他不用顾忌太多,但是……有些话缩一缩还是必要的,毕竟还没到彻底揭开的时候,“我母亲对她很满意。” 父亲就不说,他这人素来做事没谱,意见仅供参考。 叶寄北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很满意啊?” “嗯!”沈东湛喝了口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记得把账结了。” 语罢,沈东湛抬步就走。 叶寄北愕然,放下银子就追了出来,“哎哎哎,我帮了你的忙,请我吃顿饭怎么了?真攒钱娶媳妇啊?” “我的就是她的,以前可以肆意做主,如今可不同了,得攒着予她。倒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沈东湛轻嗤,头也不回的离开。 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插着腰站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吐出这口气来。 行啊! 真是好兄弟! 重色轻友! “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点吗?真没瞧出来,呵,老色胚!”叶寄北掉头就走。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不好?有钱随便花,花楼随便进,有酒就能喝,什么时候回家都没人叨叨,啥事都能自己做主。 有什么不好? 哼,沈东湛,我等着看你……被苏幕欺负哭的时候! 回到沈府。 沈东湛褪了外衣,随手挂在了架上,转头冲周南道,“薛宗越最近都在哪儿落脚?” “庭芳楼。”周南早就问清楚了,“成日醉酒,醉得不省人事,要不是顾及他刚死了爹,来日又会继承爵位,那老妈子肯定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沈东湛皱了皱眉,“我觉得他知道了什么,要不然不至于如此。” 他们与薛宗越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人虽然矫情,大少爷脾气,但还不至于没了人性,没心没肺,且看他对苏幕的态度就可知道,还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苏千户不是要与他谈谈吗?想必明日就能知道。”周南收拾了床褥。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你去休息罢。” “是!”周南行了礼,快速退下。 但愿明日,一切顺利。 ………… 晨起,有雨。 春末夏初的季节,最是喜欢下雨,有雨也不大,就是淅淅沥沥,时不时的来一阵,偶尔又停歇,让人既欢喜又无奈。 春雨贵如油,行人烦上头。 白日里的庭芳楼很是安静,苏幕领着年修从后门进去,老妈子可不敢怠慢,紧赶着就把二人领上了二楼的雅间里。 “昨儿一直醉着,上半夜醒了就接着喝,喝了又睡,跟以前不太一样。”老妈子冲着苏幕低声叨叨,“以往再怎么风,流,也不至于喝成这样,仿佛不把自个喝死,就不甘心似的!” 苏幕侧过脸看她,“这几日都是谁在陪他喝?” “没人。”老妈子摇头。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狐疑的望着老妈子,“他自己喝?” “哎呦,千户大人,我可不敢撒谎,是真的。”老妈子连忙解释,“他呀,谁也不要,就自个喝酒,以前还让春花秋月来伺候着,如今雅间里除了酒坛子就是酒瓶子,谁也不让进啊!” 苏幕心头诧异,这可真是怪事。 小公爷薛宗越,居然学起了“不近女色”的事儿? “走!”苏幕沉着脸。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老妈子推开了雅间的门,“千户大人,那我就不进去了,回头那小公爷要骂人的!” “下去!”苏幕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过来。” 老妈子巴不得,连声道是。 “年修,别让人靠近。”苏幕吩咐。 年修颔首,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口,“是!” 苏幕进了雅间,这浓郁的酒味熏得她脑仁疼,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番,终于瞧见了……四仰八叉躺在桌子底下的薛宗越。 放轻了脚步,苏幕缓步近前。 许是察觉到了异样,薛宗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滚出去!滚出去!谁来,我也不要,都给我滚!滚!” “国公爷新丧,小公爷在这儿醉酒,似乎不太合适!”苏幕蹲在他身边,面色凉薄的瞧着他这副醉态,“我……扶你起来!” 听得熟悉的声音,薛宗越猛地睁大速搓揉了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直到苏幕把他搀起,扶坐在软榻上,他方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苏幕?”薛宗越低低的喊了声,仿佛是在验证。 苏幕松开他,转身去倒了杯水,不慎将脚下的酒瓶子踢得“咕噜噜”作响,“小公爷,喝点水,醒醒神!” “苏幕,你回来了?”薛宗越握住水杯,“真的是你?” 苏幕叹口气,“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苏幕吗?” “真的是你!”薛宗越仿佛满脸委屈,竟是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然则下一刻,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竟是垂下头,竭力避开了与苏幕的对视,握着水杯的手何其用力,连指关节都隐隐泛着青白。 “小公爷,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心下微转。 薛宗越肯定知道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事情,否则这小子……心眼不坏,不至于这么没良心,父亲被人杀了,自个还在花楼醉酒。 “苏幕,我爹死了!”薛宗越低着头,声音细弱。 苏幕点头,“节哀。” “我爹是被人毒死的。”薛宗越又道,“刺客抓住了,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刺客,我爹是被其他人杀死的。” 苏幕陡然凝眸,“小公爷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为何任由刑部抓走所谓的刺客,放走真凶?您不想为国公爷报仇了吗?” “报仇?”薛宗越喝了口水,“一报还一报,这不就是报应吗?” 苏幕近前,低声哄问,“小公爷,皇上让刑部督办此案,想来刑部那帮饭桶肯定会将那刺客定为真凶,可是……您难道就不想知道,真凶的身份吗?也许,与您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就是来报仇的!”薛宗越骤然抬眸,眸中情绪复杂,又惊又恐又怒又悲,“是我爹欠的血债,所以要用血来还!” 苏幕蹲在他面前,满脸诚恳的望着他,“那只是你以为的血债血还,也许……只是有人借着某些由头杀人罢了!” “你的意思……”薛宗越对苏幕是极为信任的,否则当日也不会以短玉笛相赠,“我爹可能不是因为当年的事……” 苏幕点点头,“人心叵测,没有证据就不能下结论,您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如果国公爷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他岂非死得太冤?您是国公爷最宠爱的儿子,不该为他找到真凶吗?抓住了人,再决断不迟!” 薛宗越神色松动,眸色犹豫,“那我该怎么做?” “小公爷说,当年的血债……那这血债到底是什么呢?”苏幕温柔的哄着他,“眼下我不是东厂千户,我只是小公爷的朋友,是来帮您的,您得跟我说实话才行。” 薛宗越呼吸微促,急忙点头,“好,我都告诉你!” 第389章 没错,就是这样 “彼时,你与太子前往煜城,我百无聊赖,便四处瞎逛,白日里就在花楼里喝酒逗趣,家里人也不管我,我便恣意潇洒的,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薛宗越娓娓道来,“那日下着雨,我半夜里回家,却见着我爹的书房里,进了一人。” 苏幕拧起了眉头,“谁?” “我不认得,是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的,瞧着鬼鬼祟祟!”薛宗越摇摇头,“我爹那些部下,最不防的就是我,所以我便趴在了后窗位置,听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他们居然是密谋杀人!”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忽然想起了当日在煜城,李重君说过的话。 李重君说,当时有黑衣人进了李时归的房间。 后来,苏幕和沈东湛,还在李时归的房间里找到了白色的粉末,后来证实就是剧毒“三步倒”。 难道说…… “他们想杀何人?”苏幕故作不解。 薛宗越凝眉瞧着她,“煜城的守官。”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默默的绷直了脊背,“你是说,煜城守官江利安之死,是国公爷和他人密谋的结果?可我当时就在煜城,江利安江大人,是被前守官李时归杀死的。” “不,是我爹和那人联手密谋的结果。”薛宗越到底还是醉着,神志还有些迷迷糊糊,“打小我就觉得我爹不是个寻常人,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外面那些腌臜事,对我娘和我,又是那样的宠爱,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苏幕眸色微转,低声问,“这煜城距离殷都千万里之遥,国公爷与江大人想来也没什么过节,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密谋杀人?莫不是跟税银被劫一案有关?”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血债。”薛宗越仿佛是有些头疼,兀自靠在了软榻上,用力的揉着眉心,“我听见他们在说,十多年前在煜城,他们犯下了一桩血案,屠了人家满门,现在这案子又被翻了出来,他们就开始慌了,想要杀光所有的知情人。” 说到这儿,薛宗越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幕总算明白,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也就是说当日在煜城发生的事情,国公府都知道。 这就足以证明,这些年薛介虽然身在殷都,实则一直盯着煜城的事情不放,可见他这内心深处对于当年的事,多么耿耿于怀,一直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过过一个安生日子。 人,果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啊! “我听得浑身发冷,没想到爹还有这样辣手无情的时候。”薛宗越忽然直起身来,冷不丁抓住了苏幕的手,“苏幕,你有没有觉得、觉得很可怕?” 苏幕没说话。 “你一直以为的慈父,一直觉得他与世无争,忽然间所有的事情都被推翻,平素言笑晏晏的至亲至爱,转眼间变成了杀人凶手,杀人不眨眼!”薛宗越呼吸微促,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多可怕?表面笑嘻嘻,实则……” 苏幕抽回手,“小公爷,那您觉得我呢?” 薛宗越一怔,“什么?” “表面笑嘻嘻,实则内心狠辣,手段更是凌厉无情。”苏幕缓步行至桌案前,指尖轻轻瞧着桌案,“小公爷就不怕我吗?” 薛宗越摇头,“不一样,你为东厂办差,行事流于表面,可我爹、我爹……那是我爹啊!” 内心深处的既定形象,忽然间被推翻,他接受不了,温和从容的慈父,忽然间面露狰狞,言语间满是凉薄无情。 “所以煜城的案子,其实是国公爷指使的。”苏幕叹口气,“没想到,国公爷跟煜城江家,居然还有这样的瓜葛。” 薛宗越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煜城江府,被屠戮的真相,他在乎的是,为什么父亲会忽然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这不是他心目的父亲形象! “国公爷可还说了什么?”苏幕追问。 薛宗越摇摇头,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苏幕走去,“他们只是说,要杀人灭口,并无再说其他。后来,我听说煜城真的出了事,煜城两位守官都死了……” “是被毒死的!”苏幕开口,“与国公爷所中剧毒一样。” 薛宗越好似并无诧异,早已知晓,“三步倒!” “那个黑衣人……”苏幕望着他,“可能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薛宗越扶住了桌案,扭头看向苏幕,“黑衣人?” “煜城的守官,其实不是你父亲杀的,是另有其人。”苏幕叹口气,满脸的惋惜,“小公爷误会国公爷了!” 薛宗越骇然惊在当场,“什么?” “煜城守官江利安,是前守官李时归所杀,这李时归当年参与了江府一案,为了灭口才杀人,其后又被黑衣人所杀。”是谁杀了李时归,还是未知数,苏幕只是信口胡诌,糊弄这傻子罢了,“从始至终,你父亲的计划都没有实施。” 薛宗越这下是真的糊涂了,“那就是说,我爹就是说说而已?是被那个黑衣人骗了?” “没错!”苏幕心下微转,“国公爷被人蒙蔽了,被人当刀子使,您身为国公爷最宠爱的儿子,若是不为他找出真相,如何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啊?” 薛宗越猛地将桌上的杯盏,狠狠掼碎在地,“该死的东西!” “小公爷,您若是有什么消息,可千万不要瞒着我!”苏幕躬身行礼,“眼下能帮您的只有我,若是此事传扬出去,真相未明之前,难免不会有人,诟病国公爷,您说呢?” 薛宗越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要查出真相,为爹讨个公道!不能让爹,被人当刀子使,冤死!” “没错!”苏幕勾唇,“就该这样!” 第390章 别杀他 一墙之隔。 周南满面愁容的扭头,瞧着自家爷,眼里心里皆是对未来的担虑,别看这苏千户平素有些思虑不周,可到了这耍手段的时候,真是骗死人不偿命,且看这般哄薛宗越便可知晓,以前肯定没少诱供。 这若是对付旁人倒也罢了,若是哪日用来对付他家爷,可如何是好? 许是察觉到了来自周南的目光,沈东湛幽幽的转头看他。 周南瞬时脊背发凉,当即报之一笑。 咱,什么都没想…… 一耳小洞,能让沈东湛清楚的听到,苏幕与薛宗越的对话。 从薛宗越的表述之中,沈东湛也抓住了那两个字眼。 黑衣人? 三步倒? 也就是说,煜城的案子,跟薛介有关,也足以证明薛介就是当年的薛涛,也就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拦阻江利安,杀死舒怀远,导致江府被灭,其后平步青云,成了人前显贵的国公爷。 傻子也知道,人前显贵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帝王宠爱?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为什么要封他为国公爷? 莫不是…… 所有的证据,越发指向了当今皇帝。 沈东湛满心忧虑,如果真的是皇帝下令,以栾胜为刀,灭了这江府,目的可能就是名曰“无疆”的方子,那苏幕……该怎么办? 父母之仇,灭门之恨,一人以对朝廷,如何对得? 沈东湛很难想象,她如果事情被证实,她要怎么报仇? 弑君? 她那样刚烈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 拼得一死,以报血仇。 “哦,对了!”薛宗越好似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那黑衣人走后,我爹就抱着他那宝贝盒子不撒手,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宝贝盒子? 苏幕蹙眉瞧他,“什么宝贝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小时候还想打开,被我爹呵斥了一顿。要知道,从小到大,我爹都舍不得吼我,唯独那一次例外。”薛宗越回忆,“后来我就没瞧见过了,但是这一次黑衣人走后,我爹居然又拿出来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幕追问,“那你母亲呢?你母亲可知晓此事?” “我母亲也不许我多问,她说爹做事素来有自己的理由,让我少管。”薛宗越以前觉得,少管爹的闲事是好事,吃喝玩乐才是正经事。 可现在呢? 爹一死,他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做不了。 “可见,你母亲还是知道点什么的。”苏幕叹口气,“小公爷,您眼下要做的是振作,然后去国公爷的书房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盒子?再问一问您的母亲,国公爷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总归要还他一个公道,您说是不是?” 薛宗越点点头,表示赞同,“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回去找找,爹的那个盒子应该还在书房里,至于我母亲,交给我便是,娘最疼的就是我,我若是死缠烂打,她一定会说。” “好!”苏幕笑着点头,满脸的赞许,“此事交给刑部督办,我不可直接接触,所以小公爷若是有什么事,且差人通知我便是,咱们悄悄的商量,免得到时候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还以为国公府不信任刑部,不信任皇上。” 提到皇帝,薛宗越自然不敢大意,当下连连点头,“好!” “另外,小公爷要注意安全。”苏幕压低了声音,温柔叮嘱,“既然能杀国公爷,自然也能杀了所有的知情人,是以小公爷行事莫要张扬,哪怕是身边的人,也不可轻易相信。” 薛宗越一怔,“你是说,我身边可能会有……” “国公爷是怎么死的?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还是遭了毒手,可见对方本事不小。”苏幕抿唇,“小公爷,小心为上,听我的没错。” 薛宗越喉间滚动,“会有人,也像杀了我爹这样,杀了我吗?” “世间事,谁也无法预料。”苏幕这会可不是在吓唬他,说的是实话,“您要知道,凡事没有绝对,您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父洗清冤屈,让他死而瞑目。” 薛宗越点点头,“我懂了,我会小心的。” “也得保护好您的母亲。”苏幕又道,“眼下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估计也就是您母亲了!” 其母为国公爷最宠爱的妾室,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于国公爷以前干过的那些缺德事,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只是,不肯说罢了。 旁人问及,顾及国公府的声誉,还有国公爷的身后名,她肯定是三缄其口,但若事关儿子性命,作为母亲,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让薛宗越去问,最好不过。 因着尚未醒酒,苏幕让薛宗越在花楼里醒了酒再回去,毕竟他现在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 苏幕还是从后门出去的,外头落着雨,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随风覆面,沁凉沁凉。 “爷,下着雨呢,您仔细脚下!”年修提醒。 苏幕瞧着脚边的小水坑,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薛宗越这小子,能不能成事?” 毕竟混不吝惯了,能不能堪以大任,还真是不好说! “能不能成事都只有这一条路了。”年修笑道。 苏幕抬步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抬头瞧了一眼,二楼微开的后窗,狭窄的缝隙里隐约有人影晃动,可见…… 敛眸,低笑。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青竹伞,走出了巷子。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街面上,行人脚步匆匆,连奔走的马车也是加快了速度,毕竟谁也不希望湿哒哒的。 “爷?”年修心惊。 板车忽然从拐弯处杀出来,苏幕倒是没什么反应,就算真的冲过来,她也能避开,左不过年修在侧,担心过度罢了。 更心惊的,不只是年修,还有驱车的车夫。 车夫慌忙勒住了牛头,车上的东西顿时滚落在地,“这位小哥,对不起对不起,险些磕着您了,是我没注意!” 语罢,车夫忙不迭将落地的东西捡起。 “这是什么?”苏幕问。 瞧着一管一管的,形状倒也有些怪异,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是蜡油!”车夫急忙解释,“因为这些东西都急着送过去,不能沾水,所以我这厢就着急了,碰着两位小哥了。” 蜡油? 苏幕别开身子,“没事!” “多谢多谢!”车夫重新牵起了牛,快速离开。 苏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雨丝打在青竹伞上,仍是窸窸窣窣不止,脑子里忽然有一瞬的灵光闪过,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 “爷?”年修急了,“您是不是磕着了?” 要不然,怎么一动不动? “伤着何处?”年修慌忙打量着她。 苏幕勾唇,伞面轻抬,雨水顺着伞尖儿徐徐坠落在地,“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年修不解。 苏幕轻呵一声,“想不明白的事,原来就是差了这么一道关卡,如今倒是一清二楚了,我说呢,怎么就那么熟悉,原来如此!” 年修:“??” 爷这说的是什么话? 为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明白? 年修紧随其后,眼见着苏幕朝着四时坊走去。 四时坊? 年修满面狐疑,这是要干什么? “今日东家有事,暂不开……”堂内的伙计还没说完,一抬头便认出了苏幕,剩下的话愣是没敢吐出来。 苏幕是谁? 东厂,苏千户。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她往外赶? “东家有事?”苏幕迈步进门,“不知是有喜事还是丧事?” 年修收了伞,搁在了门口位置,冷着脸跟在苏幕身后,“问你们话呢!为何不答?” 伙计和小药童面面相觑,倒是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边站着。 苏幕轻车熟路的往后院走去,掀开厚重的门帘,后院里空空荡荡的,没瞧见林静夏的踪影,也不知道这是去哪了? “苏千户?”就在苏幕准备进后院之时,伙计急忙出声喊住了她,“咱们东家,不、不在。” 苏幕扫一眼他那满脸的惊慌失措,凌厉的眸子微微眯起,“那你倒是说说看,林大夫去哪儿了?今日最好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殷都虽大,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四时坊!” 这意思,何其明显。 苏幕的威胁很是直白,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东家、东家今儿……”伙计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瞧着他心虚的样子,年修冷笑,“可见,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是医死了人,还是开错了药,又或者……挂羊头卖狗肉,表面上是医馆,实则是人间宰房?” “不是不是!”伙计赶紧行礼,“苏千户明鉴,咱们可是正经的医馆!” 苏幕瞥他一眼,“四时坊的人,除了林大夫,可都在?” “在在在,都在呢!”伙计急忙回答,心想着赶紧把这尊大佛送出门。 哪知下一刻,苏幕冷眼勾唇,“既然都在,那就让水生出来,我与他说几句。” 伙计骇然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赫然意识到苏幕这是设了套,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跳了下去。 “怎么,水生也不在?”苏幕轻呵,周身冷冽,“你不是说,都在吗?” 年修忽然出剑,明晃晃的冷剑已经架在了伙计的脖颈上,“敢骗千户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伙计被吓蒙了,瞬时面无人色,“千、千户大人,千户大人饶命……千户大人饶命,小人没有刻意欺瞒,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水生去了何处,千户大人饶命啊!” “最后问一次,他到底去哪了?”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伙计拼命磕头,“小人实在不知!” 年修的剑,瞬时往前递了递。 “住手!”回廊尽处,传来一声低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抹倩影快速行来,“别杀他!” 苏幕仿佛早已料到,立在原地,眉眼依旧,“林大夫明明就在后院,何以这帮人要说你不在?是藏着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不若,我来猜猜如何?哦,水生……” 第391章 夏燃是你爹? 林静夏倒是没什么异样,听得“水生”二字,也只是报之一笑,“苏千户跑到我这儿来,是为了找水生?早说嘛,水生被我差出去了,大概要午后才能回来,您若是找他有事,待会他回来,我且与他说一声便罢!” “你差他作甚?”苏幕不温不火的问,“刑部大牢溜达一圈?” 一颗心骤然提起,林静夏瞧了一眼伙计。 伙计行礼,快速退下。 苏幕也不上心,由着他们去。 年修却是握紧了手中剑,生怕他们玩什么花样。 四下已经没什么人,林静夏才敛了心神,“苏千户说的哪里话?这刑部是谁都能进去的吗?水生不过是个粗人,进不了那样的地方,他只是替我出城购置药材而已。” “购置药材?”苏幕斜了她一眼,“三步倒?” 林静夏骇然攥紧袖中的手,“此为何物?请苏千户赐教。” “杀人的东西。”苏幕微微弯腰,直勾勾的盯着她,“见血封喉,好东西!” 林静夏呵笑一声,面色略显苍白,“我开的是医馆,可不是屠宰房,用不着那样的东西,苏千户真会开玩笑。” “这玩笑不好吗?从定远州到殷都,从定远侯府到四时坊,林大夫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连这点话都听不明白,那就收好你藏起的东西。”苏幕低眉,瞧着她的鞋尖。 原本精致的绣花鞋,鞋边上沾了点碳色,鞋尖上更是明显。 林静夏瞬时变了脸色,唇瓣紧抿。 “年修!”苏幕轻唤。 年修行礼,“在!” “告诉刑部的人,好生看管那死囚,免得一不留神,让贼人闯入……劫了去!”苏幕勾唇,凌厉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若是刑部人手不够,东厂愿意鼎力相助!”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既然林大夫这儿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苏幕掉头就走,“我瞧过了,那死囚浑身是伤,若是在里面再多待两日,只怕……还没等到定罪,就已经熬不过了!” 身后,林静夏疾呼,紧接着便是膝盖落地的声音,“苏千户!” 苏幕顿住脚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苏千户!”林静夏声音低哑,仿佛带着清晰的颤,“求您,高抬贵手!” 苏幕唇角的笑意越烈,不温不火的转身看她,“哦,高抬贵手?林大夫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这厢可什么都没做,你跪我作甚?欺男霸女这事,我是没本事做,这点……林大夫应该很清楚啊!” 檐外,雨潺潺。 细雨婆娑,湿了谁人心? 二楼的房间内,茶香四溢。 伙计上了茶,颤着腿离开。 “坐!”苏幕悠哉悠哉的端起杯盏,“林大夫是个聪明人,明明都看出来了,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林静夏坐定,瞧了一眼年修。 “你可以说,也可以选择不说。”苏幕呷一口杯中茶,“人在刑部大牢里,我只需要招呼一声,你这四时坊里的所有人,都得跟着一起进去。看得出来,你还挺在乎水生的,那你知道,他现在是何模样吗?” 林静夏绷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苏千户只带着一人前来,是给我留了后路,此事皇帝全权交给了刑部处置,按理说无需过东厂这一关,可苏千户却插手此事,说明你也有所求。” 不可否认,她是个聪明人。 苏幕勾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神,甚好!” “你想得到什么?”林静夏问。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当初在永慰县,水生一直跟在薛宗越的身后,其实是想杀了他,奈何没有机会,对吗?” 林静夏愕然抬眸,显然有些愣怔。 “说对了?”苏幕低头轻笑一声,“没有否认,那就算你默认,这也足以证明你们对付国公府,不是一朝一夕的谋划,应该是早有预谋,计划良久。可曾想过,也许你们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自己尚不知晓!” 盯上? “你什么意思?”林静夏似乎还没想到这一层。 苏幕眸色邪冷的盯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当成替罪羊都不知道,还有胆子去杀人行凶,你们到底是有多蠢?” “什么……”听得这话,林静夏再也无法淡定。 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为什么会被盯上? 她自认为行事小心谨慎,从定远州到殷都,一路上都是万分仔细,生怕行差踏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细细想来,似乎也没什么错漏之处,委实无从下手。 “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好,哪儿露出了马脚?”苏幕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着急,毕竟水生划破了自己的脸,借此保全四时坊。哦不,是为了保全你!” 林静夏咬着唇,“苏幕,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跟国公府,到底有什么恩怨?”苏幕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为什么紧追着他们不放?若无血海深仇,也不至于如此?” 那一瞬,林静夏忽然看不懂了,听苏幕的口吻,似乎对薛介父子的生死并不上心,上心的是缘由,可是……杀人的理由很重要吗? “薛介害死我父亲,让我颠沛流离,漂泊无依,我岂能让他儿女绕膝,寿终正寝。”林静夏深吸一口气,别开头咬牙切齿的低语,“血债血偿,古来如是!如此不仁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苏幕心头微怔,怎么……她也跟薛介有血海深仇? “你父亲是怎么得罪了薛介?”苏幕追问。 林静夏定定的望着她,“不管我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最后的决定权是掌握在你手里的,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知道就好。”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杯盖,苏幕兀自把玩着,全然没把林静夏放在眼里,“我一开始就说了,选择在你自己手里。” 林静夏裹了裹后槽牙,“你可知道,薛介这老贼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点,苏幕倒是听说过。 “据说,是个做小本生意的。”至于究竟做的什么生意,苏幕还真是没想太多,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仇恨上,“怎么,这还有什么讲究吗?” 林静夏冷笑,“世人皆知其显贵,不知其背后污秽,不过是下九流的东西,靠着旁人发家,最后却卖主求荣,你说这有没有讲究?” 卖主求荣? 这四个字,是重中之重。 “可笑世人眼瞎,瞧不出这人面兽心的东西,苏千户此去煜城,难道就什么都没听说?未见得!煜城守官被杀,苏千户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林静夏扶着桌案起身,“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朝廷官吏?” 苏幕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杯盖“砰”的一声落回了原位,“你是在为江府的人报仇?江无声是你什么人?”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林静夏苦笑,“可真是难为我了!” 苏幕敛眸,脑子里有些浑浊,事发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也曾看过大夫,大夫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刺激过度,导致记忆紊乱,有些东西打从心里就被刻意回避。 关于幼时的事情,她能记得那些美好的、感人的、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但……痛苦的回忆都被规避,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你爹姓什么?”苏幕问。 林静夏一怔,狐疑的打量着她,难道说他们真的查清了江府之事? “姓江?”苏幕心生疑窦,“林静夏是你的化名?” 爹为人秉直忠正,按理说不可能有什么外室,不至于有什么沧海遗珠之类,那样未免太滑稽,苏幕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家父姓夏!”林静夏站在那里,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又存了几分侥幸。 如果苏幕真的要杀她,要拿她办了国公府的案子,绝对不会在这里与她废话,带着她去东厂或者皇帝面前领赏,岂非更好? 苏幕定是别有目的,而且并不想杀她。 “夏?”苏幕猛地站起身来,“夏燃是你爹?” 林静夏骇然愣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一颗心瞬时七上八下。 第392章 公子? 林静夏之所以愣怔,是因为她不知道,苏幕是从哪里探知这个名字?江府被覆灭已经十多年了,每逢祭日的时候,她都会回去一趟,若是不方便就提前或者延迟回去。 江府只剩下废墟,谁还记得曾经立在废墟之上的书香门第?江无声这个名字,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得只剩下模糊的概念…… 再过些年,更不会在被人提起。 而夏燃这个名字,更无可能。 夏燃是谁?在夏燃祖辈那一会,就已经在江府里办差,世世代代都忠于江家,说是家仆,实则胜过至亲。 “多少年,没人提起过这名字了!”仿佛全身的气力被抽离,林静夏扶着桌案,失重般跌坐回原位,“还以为除了我,再也没人记得了!” 苏幕忽然觉得嘲讽至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跟自己人斗了半天。 可笑? 也是何其可悲可怜! 若无当年变故,她还是江府大小姐,可肆意的在府内奔跑,有爹娘宠爱着;而弟弟也会在身边,如今亦该成亲生子了。 一家子,本该和和美美,幸福安康的在一起。 高堂健在,儿孙绕膝。 只是…… 屋瓦倾,墙垣塌。 旧人殁,万般空。 “看样子,苏千户已经查清楚了,当年江府之事。”林静夏半垂着头,如同霜打的茄子,已然蔫了,“要不然,怎么连江府管家的名字,都能查得这么清楚?” 苏幕瞧着她,便想到了自己。 当年事发,她应该也是痛不欲生? 不过…… “夏燃不曾娶妻生子,何来子女?”苏幕狐疑的望着她,骨子里的谨慎,不允许她太过相信别人,哪怕这人可能……是友非敌。 林静夏抬眸看她,“我是他义女,非他所出,是他将我从路边捡回来,送到了农户养着,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看我。” “林静夏?你竟是夏……呵,这名字取得,倒是破有深意。”苏幕揉着眉心,“那么,你真名叫什么?” 林静夏张了张嘴,那三个字就在舌尖打转,动辄泪眼朦胧。 “不好说?”苏幕不解。 “夏……月白!” 月白,月白,她出现的那一夜,月色极好,皓月当空,洁白如素。 义父是这么告诉她的。 “真是个好名字。”苏幕深吸一口气,“很庆幸,当年你没有进江府,否则今时今日,你已枯骨成灰。夏管家是个好人,对谁都好,你有个好义父!” 林静夏忽然觉得不太对,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怎么听着听着,苏幕的口吻不太对?听上去,似乎对江府的事情颇为了解?且,甚是同情? “你不是来查,薛老狗被杀的案子吗?”林静夏可没忘记,苏幕来的初衷,“从水生入手,查到了我的事,接下来……苏千户还想问什么?” 苏幕起身,“没什么可问了,你既是夏管家的后人,便这样罢了!提个醒,别想着去劫囚,刑部的大牢防守严密,可不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想她和沈东湛进刑部大牢,也得鬼鬼祟祟的跟着叶寄北,不敢轻易惊动旁人,可想而知若是真的闹出动静,会有什么后果。 “苏千户不想抓我?”林静夏问。 苏幕侧过脸看她,“你是夏燃的女儿,不管是义女还是亲生女儿,我都不会抓你。江府的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人关心,我也想求个真相。” “苏千户是在开玩笑吗?”林静夏疑窦丛生,以目光打量着她,“你也想求个真相?东厂提督栾胜,去了一趟煜城,还会留下线索吗?” 苏幕叹口气,“你想说什么?” “当年他就是把你从煜城捡回去的,说明东厂当年在煜城,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会这么好心,帮着江府查真相,背叛养育你、栽培你的义父?”林静夏不信。 东厂阉狗,辣手无情。 为非作歹,人皆唾之。 “你既然知道,我是从煜城出来的,就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查煜城江府一案。”苏幕眸色陡戾,音色沉冷如霜,“如果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趁早离开殷都,尚且可以保全性命,免得蠢人蠢己,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音落,苏幕拂袖而去。 林静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忽然间冲到了门口,瞧着朝楼梯口走去的苏幕,脱口喊了声,“公、公子?” 脚下一顿,苏幕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走下楼梯,离开四时坊。 “林大夫?”伙计赶紧上来,“没事?苏阉狗……” 林静夏忽的呵斥,“闭嘴!” 伙计愣怔,从未见她发过这样的脾气。 “我、我没事!”她摇摇头,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太失态,“以后别让我听到这三个字,仔细祸从口出,她毕竟是东厂千户。” 许是怕伙计不信,又解释了一遍,“东厂耳目众多,不得不防,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到时候招来无妄之灾。” “是!”伙计觉得有道理,只怪自己嘴巴太快,怎么就宣之于口了呢? 须臾,见她缓过神来,伙计低声问了句,“那水生怎么办?今晚还要不要……” “暂时延迟。”林静夏面色沉冷,想起了苏幕那些话,应该是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适得其反。 为了水生的性命,她必须隐忍按捺。 “是!”伙计行礼,快速跑向后院。 林静夏扶着门框,徐徐瘫坐在门槛上,若有所思的瞧着楼下的大门,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江家居然还有后人……她方才那一句“公子”便是试探,苏幕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不是吗? “月白乖,等你入了江府之后,你就在公子身边伺候着,公子体弱,你可得仔细啊!小姐性子烈,可心眼极好,你见着她得恭恭敬敬的,不可造次,都听明白了吗?” “义父,月白都记住了!” “嗯,真乖,那过两天义父就来接你进府,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好生待着,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跟义父说,义父早早的给你备下。” “义父真好!” “傻孩子!” 可惜…… 记忆隐退,再不复从前。 一场大火,成了多少人的噩梦。 午夜梦回时,未见故人面,涕泪两行生。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 雨打伞面哔哔啵啵,再不似方才的细雨婆娑。 “爷?”年修紧跟在后面,“倒是没想到,这林大夫居然也是……” 苏幕抬了一下伞面,雨水顺着伞尖儿哗哗落下,望着厚重的雨幕,内心深处亦如同这凌乱的雨,诚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爷,她方才……喊您公子,您为何不认下?”年修不解。 苏幕继续往前走,任由雨水溅湿了靴面,“认下能怎样?我如今的身份,如今的样子,何必让他们生出太多的虚妄,等着这件事结束,希望他们有多远走多远,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事,跟谁都没关系。” “倒也是!”年修点点头,“督主把煜城知情的人都杀光了,若是让督主知道他们的存在,恐怕会……” 四个字,必死无疑! “盯紧了,别让他们干出傻事来。”苏幕叮嘱。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此前盯着,只是看他们跟谁有所接触,压根不屑对付。 如今盯着,是谨防他们做傻事,白白丢了性命,也防着栾胜查到这儿,到时候如同在煜城一般,被剿杀殆尽。 这事,到底还是要跟忠叔说一声的。 可刚进门,还来不及赶到药庐,李忠就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 第393章 一个疯了,一个丢了 为钻石过2200加更 “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年修皱眉,“您这慌慌张张的,话都说不清楚,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 苏幕心里微沉,“忠叔,你缓口气,慢慢说。” 大概是真的着急,李忠只觉得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不知该怎么说,“少离出事了,哎呦这孩子,我这一大早起来的,便瞧着他猫着腰,老盯着后院看,便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 “走!”苏幕大步流星的朝着药庐走去。 李忠边走边道,“他自打疑心舒云之后,就日夜盯着,格外仔细,生怕错漏了什么消息,尤其是今儿舒云又冒雨出去了,我当时还叮嘱了少离,这大雨天别出门,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就是孩子,若是真的遇见什么事,未必理智的处置,尤其是遇见危险,那就更糟了…… “说重点!”苏幕已经进了药庐。 李忠急得眼睛都红了,“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出去了,是跟着舒云前后脚出去的。我当时没仔细,等我发现了再去追,就瞧见他跑出了巷子口,然后就没了踪影。方才,我让人出去找,只找到、找到他一只鞋。” “鞋子?”年修诧异。 李忠进了屋,将桌案上的鞋子拿起,“他的衣服鞋袜,都是府里新做的,鞋底都绣着一个竹蜻蜓,代表着他对爹娘的念想,这不……” 年修近前一看,鞋底还真的有一只竹蜻蜓。 “唉,这可如何是好哦?”李忠带着哭腔,“我就是一眼没看住,这孩子就跑了,若是我多留心点,别光顾着其他事,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苏幕敛眸,“光凭一只鞋子,说明不了什么,也许他是跟着舒云,跟太着急了!年修,让人去找,就算把整个殷都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是!”年修快速出门。 话虽然这么说,可苏幕心里很清楚,她不过是在宽忠叔的心而已。 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对于身上的东西极为珍视,特别宝贝,哪怕是一只鞋,一枚扣子,若是弄丢必定要难过很久,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耿少离是个懂事孩子,平素很是节俭,他的衣服鞋袜都是苏幕让人准备,自然更得重视。 出了药庐,苏幕微微眯起了眸子。 难道是…… 义父? 可永慰县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少离也跟着她姓苏,尊她一声义父,按理说……那边不太可能旧事重提,再对一个孩子下手。 但,万一呢? “爷,您放心,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若知道他是东厂的人,想必没人敢轻易动他。”年修其实也有些担虑,他担虑跟苏幕是一样的,“怕就怕,万一是提督府那边……” 毕竟,耿少离是最后的活口。 苏幕摇摇头,“先找,如果到了天黑还没回来,我去一趟义父那里。” “督主可能会生气?”年修说得委婉。 哪是可能,分明是……督主必定生气。 “少离的性命要紧。”苏幕是真的将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将从前欠缺给自己兄弟的情感,都倾注在他身上。 如此这般,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弥补。 “对了,舒云也不见了!”年修道,“奴才让人顺带着找,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李忠派出去,找到鞋子的那一批人,急急忙忙的回来了,说是在护城河边发现了舒云的行踪,但是现在……带不回来。 “什么叫带不回来?”苏幕沉着脸往外走。 底下人忙道,“发了疯,就跟失心疯一样,不让人靠近。在西边的天桥上,就站在沿边边,咱们没敢动……” 到底是在家爷带回来的人,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摔下去,摔死了算谁的? “失心疯?”年修挠挠额角,“怎么会失心疯呢?” 底下人摇头,“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还、还把外衣都给脱了!咱们怕出事,就把桥边都给用布围上了,免得见得人多了,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舒姑娘不好做人。” 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要不然就算活下来,也没脸见人…… 西边天桥位置,原就人不多,所以苏幕的人快速封锁了周围,驱散了百姓,都知道是东厂办事,谁敢私自窥探?除非不要命了! 早前耿少离说过,舒云跟人接触,私底下传信。 她从煜城回来之后,一直忙着自个的事儿,也没机会去见李忠和耿少离,所以便将此事耽搁了,没想到,竟是耽出祸来。 “就在前面!”底下人指了指。 苏幕将手里的伞丢给年修,忽然间飞身而起,瞬时身轻如燕,破开雨幕,直上天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舒云的腰肢,登时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晕在怀。 “爷!”年修疾步冲上去,赶紧以伞遮雨。 苏幕扣着舒云的腕脉,眉心越皱越紧,“中毒了!马上带回去,送药庐交给李大夫!” “是!”底下人赶紧把舒云背上,火速回苏宅。 立在天桥上,苏幕眸色狠戾的扫过周遭,为什么会在这里中毒?放眼望去,无可隐藏之处,无可下毒之处,舒云是如何中的毒? 方才她探舒云的腕脉,这毒颇为诡异,一时半会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血脉逆行,以至于神志不清,导致幻觉不断。 这就是舒云,脱衣起舞的缘故。 幻觉?! “给我查!”苏幕冷声下令,“查清楚,一路上舒云都碰到过什么人,她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对我的人动手?” 底下人行礼,“是!” “爷,先回去!”年修道,“雨越下越大了!” 苏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最后扫一眼周遭,大步流星的离开。 东厂的人撤了,老百姓才敢探出头来。 谁也不清楚,方才那姑娘怎么了? 更不敢多加议论,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年,东厂杀的人……还少吗? 舒云是找到了,可耿少离一直没有下落,到了天黑时分,仍是毫无动静,苏幕的人快把整个殷都城都翻过来了,也没见着这孩子的踪迹,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 “耿少离还没找到?”沈东湛是知道的,但苏幕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他更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招人怀疑。 周南点点头,“就差掘地三尺了,愣是没找到人!据说那舒云倒是发了疯似的,在天桥上跳舞,估摸着没什么好事。” “事出有因。”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外头的天色。 下雨的时候,天黑得早,但还不是时候。 且再等等,再等等,去爬墙头。 “少离那孩子,素来懂事,不像是能胡闹的人。”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让人去城外找找,城内就交给苏幕自己找。” 两股力量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否则让栾胜知道……苏幕的日子不会好过。 “您一早就说了,卑职早就派人去了!”周南叹口气,“可就是没消息,城门口的人也没瞧见那孩子出去。您说,就这么屁大点小子,还能飞天遁地的?八成……”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来,“闭上你这开过光的乌鸦嘴,说点好听的!” “这孩子福大命大,大吉大利!”周南尬笑两声,“肯定会没事的。” 如此,沈东湛才放过他。 “这还差不多。”沈东湛回房换了一身黑衣。 周南眉心突突的跳,雨夜爬墙,真是人生一大艰难事……偏偏,自家爷还乐此不疲,日日都等着天黑,天黑就等着爬墙,奈何啊?! 只不过这一次,周南失算了。 沈东湛换上黑衣,却不是冲着苏幕去的…… 第394章 别闹 瞧着提督府高高的墙头,周南哭丧着脸,虽然平时一直骂骂咧咧的,骂着老阉狗,可真的要进去,还真是有些发怵。 “你在外头候着。”沈东湛还不知道他那点本事,“免得拖我后腿!” 周南:“……” “小心把风!”沈东湛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周南默默的叹了口气,自家爷有时候说话,还真是伤自尊,好歹也跟着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真的拖过他的后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不过,提督府内的防守,委实不能用“严密”二字形容,要想在里面行动自如,一则需要极好的轻功,二则需要熟门熟路。 沈东湛只一人,倒是极为轻便,速度快如闪电,能悄无声息的避开巡逻的守卫。 奇怪的是,他绕了一圈……提督府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异常,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除非是他猜错了。 花厅内。 灯火葳蕤。 栾胜端坐在上,杯盏在手,“你说苏幕在找人?” “对,就是之前那个孩子,督主可还记得?”奈风上前禀报,“从永慰县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苏千户后来收其为义子。” 栾胜呷一口清茶,“倒是记得,好像叫什么、什么离?” “苏千户帮其改名为苏少离。”奈风回答,“白日里就在找,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还有那个女子,据说是得了失心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宅现在闹腾得厉害。” 栾胜放下手中杯盏,眸色沉沉的望着他,“有人敢动苏幕的人?” “是!”奈风颔首,半弓着腰近前,“苏千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气,如今还在满大街的找人,整个殷都城都快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栾胜徐徐起身,“那倒是奇怪了,莫不是这孩子跑了?” “若是跑了,苏千户不会这样翻天覆地的找人。”奈风否决了栾胜的猜测,“奴才觉得,肯定是出事了。” 栾胜转着手中的佛串子,幽幽的瞧着外头的雨,“让她去找,一个孩子而已,生与死又有什么打紧?她……去过刑部大牢了?” “昨天夜里,刑部尚书的儿子倒是进了一趟刑部大牢,不过刑部那头素来与锦衣卫较近,所以口风较严!”奈风垂眸不敢多言。 栾胜侧过脸看他,“那就是说,什么消息都没有?” “奴才该死!”奈风行礼。 栾胜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出门,立在檐下看着外头的雨。 “哗啦啦”的雨声,吵得人耳蜗疼。 须臾,栾胜终于开了口,“吩咐小厨房准备带芙蓉糕,她今夜估计……会来兴师问罪,找杂家要人!” 奈风先是一愣,俄而才明白过来,自家督主说的是谁。 “是!”奈风快速退下。 待栾胜离开,沈东湛悄无声息的隐去。 所幸沈东湛来得及时,及时将苏幕拦在了苏宅门口。 “你怎么过来了?”苏幕一怔。 沈东湛一身黑衣,浑身上下淋得湿哒哒的,“进去,帮我找身衣服,我刚从提督府回来,你就不用过去了。” 苏幕愕然,“你去提督府了?” “悄悄去的。”沈东湛轻车熟路,进苏宅就跟进自个家门似的,“你外头的眼睛撤了,栾胜现如今对你的态度……罢了,先进去再说。” 苏幕没多说什么,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年修颔首。 不多时,便是两身干净的衣裳被送了上来。 沈东湛进了苏幕的卧房,周南则进了偏房。 隔着屏风,苏幕在桌案前坐着,兀自饮茶,“你怎么敢去提督府,就不怕被义父发现?” “我一人进去,小心谨慎便也罢了。”沈东湛褪了湿漉漉的衣裳,露出了健硕的胸膛,“白日里,你翻天覆地的找人,我帮不上忙,寻思着夜里搭把手,若一直找不到人,你会以为栾胜下的手。毕竟,少离的身份是个忌讳!” 苏幕敛眸,“所以你替我去了一趟提督府?” “我若是去了,就算被发现,最多打一架。可你不一样,你若要进去,就得光明正大的进去,而且还不能直接开口就问,否则会受栾胜责罚。”沈东湛太清楚,栾胜暴虐的性子。 他舍不得,让苏幕去遭这份罪。 “我正打算去找义父要人。”苏幕实在没办法了,“整个殷都城被翻了个底朝天,舒云中毒昏迷不醒,少离不知所踪,我这心里头乱成一团麻,实在是坐不住。” 沈东湛捻着衣裳的手,稍稍一滞,“好像少了点什么?” “什么?”苏幕一怔,“少了什么?” 屏风后面,只瞧着模糊的概影,瞧不见其他。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没能听到那边的动静,不由的心下一紧,“怎么了?为何突然不说话了?沈东湛?” 沈东湛没有回应。 “喂?”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屏风走去,“沈东湛?沈指挥使?” 还是没动静? 苏幕急了,别是被雨淋坏了? 要不然,就是他瞒了她,其实跟义父动了手,义父伤了他? 思及此处,苏幕心头大骇,直奔屏风后,“沈东湛……唔?” 霎时腰间一紧,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措手不及,慌忙以手相抵,却正好抵在他的胸膛,掌心里的凉与他胸口的暖,如同生命的碰撞,直达心间。 唇齿相濡,苏幕完全没了反应,愣在那里任由沈东湛,予取予求,只瞧着那清隽无双的容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然后模糊不清。 半晌过后,沈东湛才肯放过她,只是仍是舍不得松手,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肢,让她严丝合缝的贴在自己的身上。 “反正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干脆就彻底糊涂罢了。”他的指尖,钳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眸,“敢问苏千户,这般美色,可还使得?” 苏幕喉间滚动,好看的眉微微拧起,“沈东湛,这是我的地盘,脑子不清楚的怕是你?” “这么说,倒是我鸠占鹊巢了?”他勾唇,幽邃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自然……” 下一刻,置于他胸前的手快速挪开,转而贴在了沈东湛的后腰上,将他的举动学了个十足十。 沈东湛眉心一皱:“……” 最是俊俏少年郎,最是难忘少年时。 苏幕踮起脚尖,主动凑上了他的唇,但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以唇贴着他,音色低柔而温缓的问,“教了我这么久,想不想验收一下?” 她呵气如兰,近在咫尺。 沈东湛能瞧见她垂下的羽睫,能感受到她不安分的指尖在他后背上游离,只觉得火烧茅屋,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想,还是不想?”苏幕尾音拖长,指尖轻轻摩挲他的后腰位置,“嗯……” 沈东湛觉得自己快疯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能“陪”了夫人又“折”兵倒也罢了,奈何他太清楚苏幕的性子,这小妖精只蛊惑不负责…… “苏幕。”沈东湛语重心长的开口,“男人经不起这般折腾,否则秋后算账……会让你哭!” 苏幕笑了,勾唇笑得邪性,“是吗?” “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对你……绝对是!”沈东湛附耳低语,在她的脖颈处啄了一口,成功偷香,“苏千户真是柳下惠,这般竟还能稳如泰山。” 苏幕耳根发烫,“不闹了,我还得找人呢!” “能逗你一逗,也是极好。”沈东湛松了手,老老实实的披上了衣裳,“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难得转移一下你的视线,免得你钻了牛角尖。” 苏幕挑眉看他,“便以美色侍我?” “好歹也是美色,你也不亏。”即便穿好了衣裳,沈东湛仍能感觉到,背上被摩挲过的痕迹,她指尖的温度,好似已经牢牢的烙在了那里。 苏幕叹口气,面露难色,“你说,少离现在还活着吗?他虽然来了殷都好一阵了,可很少出去玩,向来都在苏宅里待着,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 “其实你很清楚,他不可能自己跑丢。”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永慰县的事情已告一段落,不会再有人多生事端,否则就是重提此事,对谁都没好处。” 苏幕一怔,“所以,你料定义父不会对他下手。” “唯一的可能,是他看到了什么?”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苏幕猝不及防,骇然圈住了他的脖颈…… 第395章 他是她的定心丸 “你安分点!”苏幕呼吸微促。 她倒不是什么柳下惠,只是眼下这时候,心里惦念着耿少离的安危,哪儿还有旁的心思与他长久逗趣。 沈东湛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自也不与她为难,只是抱着她坐在了软榻上,“好歹也是为了少离才去的提督府,雨淋得浑身发冷,抱你暖暖身,这总不为过?” 苏幕:“……”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于是乎,沈东湛便理直气壮的将她抱在怀中,“少离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否则也不会遇见你,你且放宽心,若是自乱阵脚,反而不利于现状。” “我自也知道你的道理,可他毕竟是从我手里丢的,我这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苏幕是真的将耿少离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丢了,当姐姐的哪儿还能安心? 奈何,整个殷都城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耿少离的踪迹。东厂这么大的动静,亦寻不到人,可想而知,耿少离的处境……多半是凶多吉少。 但这话,谁也不敢说。 “舒云中的什么毒?”沈东湛转了话茬。 苏幕回过神来,“这毒名字倒是极为雅致,叫什么黄粱一梦。呵,让人致幻,且容易迷失在梦中难以自拔,眼下舒云昏迷不醒,具体的事情……无从可知。” “中毒之前接触过谁,也不知道?”沈东湛又问。 苏幕摇摇头,“忠叔说,当时少离就是跟着舒云出去的,你方才所言,我也想过,也许少离真的见着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带走。眼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实在是……” “黄粱一梦,诚然如其名,一时半会的没有任何线索,干脆你就放一放。”沈东湛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苏幕的身子,骇然绷直,面颊烧得滚烫,“你干什么?” “蹭点暖。”某人理直气壮的说,嗓音都有些嗡嗡的,“你也不想让我冻死在你身上?” 苏幕:“……” 厚颜无耻至极! “倒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有人拿了少离是为了威胁你。”沈东湛说的不无道理,“但具体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就不好说了!” 什么消息都没有,自然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 “只要人还活着,别的都好说!”苏幕可劲抬着肩膀,打算抖开这无耻之徒。 奈何,无耻之徒就像是粘人的狗皮膏药,沾在了她身上,便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不管她怎么磨蹭,他愣是牢牢的贴着,纹丝不动。 “坐直了,好好说话!”苏幕连呼吸的节奏变了。 再这样下去,不是他扑她,而是她想……吃了他。 “苏千户想听什么呢?”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生生咽了口口水,“说点我喜欢听的。” “刑部那边,我替你处置。”沈东湛道。 苏幕心头一暖,“你如何知道……可那是死囚。” “关于你的事情,我可从不敢马虎,至于死囚……死球不就成了?”沈东湛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处,如她之前所做的那般,慢悠悠的捋着她的脊背,“反正脸都已经毁了,谁还认得出来?” 苏幕敛眸,“你都知道我进过四时坊,想必义父那边……” “他与我不一样。”沈东湛一口否决,怎么能拿栾胜跟自己比,“栾胜知道你进了四时坊,却不会疑心有他,但是我与你这般相处,你心里想什么,我却是明白的,林静夏曾经出现在定远侯府,而你母亲的丫鬟……也在那!” 苏幕突然笑了一下,“看样子,不是义父要灭口,应该是我要灭口,沈指挥使知道得这么多,若是有朝一日要对付我,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千户功夫虽好,但若真的打起来,却也制不住我,与其花心思如何灭我的口,倒不如……灭我的心头火。”他磁音低沉,如同带了蛊惑的力量,就这么一点点的撩动着她的心。 烛光葳蕤,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摇曳着烛光,洒落满地斑驳的烛影。 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她,仰头看她时,唇角微微扬起,带着难掩的笑意,就这么巴巴的期许着她的回应,恨不能将她高高捧起,奉为主宰的神灵。 “沈东湛,你这般明显的勾着我,就不怕我……”她磨着牙,“活剥了你?” 沈东湛瞧了一眼自身,“剥上还是下?只要苏千户一句话,我自个就能替你动手。” “没个正形。”她翻个白眼,掩不住唇角的笑,干脆抿唇别开头,不去看他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刑部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且仔细着。” 沈东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跟寄北串通好,李代桃僵不是问题。” “这种事,干了多少回?”苏幕问。 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什么时候你成了沈夫人,我再告诉你!” “吃点亏会死吗?”苏幕轻嗤。 不管什么时候,这厮都不忘占她便宜! “苏亏?”沈东湛若有所思,一脸的苦思冥想之态,“诚然,会死!” 苏幕:“……” 罢了罢了,别看这厮穿上官服就人模狗样的,扒了一层皮便是真的……让人招架不住,横着竖着,都能怼出个子丑寅卯,也难怪有周南这样的心腹。 简直是臭味相投,惺惺相惜。 “那个死囚是四时坊的人!”苏幕叹口气,“林静夏是江府管家的义女,当初夏管家……也惨死其中,所以她是为父报仇,谁知道竟是中了圈套。” 这点,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是你的……” “要不然,你以为我作甚这般善心?”苏幕挣开他,徐徐站起身来,“林静夏本名夏月白,多半是在定远侯府的时候,查探到了国公府薛涛之事,所以才会在定远侯府覆灭之后,赶到了殷都,一门心思要杀灭了国公府。” 沈东湛点点头,“关键还是在你母亲的那个丫鬟身上。” “事情一一串联起来,便逐渐清晰明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覆了江府?”苏幕心里有个模糊的概意,但没有真凭实据,委实不能作数。 沈东湛站在她身侧,“这些事先放一放,眼下就两件要紧的事情,一是查找耿少离的下落,二是先救出那谁,让四时坊避开风头,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江府剩下的那些人,无一幸免。” “嗯!”苏幕点点头,“刑部那边,越快越好。我瞧着那水生的现状,怕是撑不了太久!” 沈东湛明白她的意思,“只管交给我,我现在就去。” 外头还下着雨,苏幕半垂着眉眼,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不要跟我说什么感谢的话,你应该明白,空口白牙的话,不如你抱一抱我,来得实在!”他张开双臂,“来。” 苏幕无奈的扯了扯唇角,伏在他怀中,哭笑不得。 “眼下你繁事缠身,我就先走了,免得我这美色太盛,让你分心分神。”沈东湛松开她,“自己小心,不要太拼,若是遇见难处,差人过来说一声,勿要在情绪激动时做任何决定!” 苏幕皱了皱眉,满脸嫌弃,“啰嗦!” 他也只是,对她一人啰嗦。 风雨交加,灯影摇曳。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沈东湛离去的方向,眸色幽沉,神色不似之前的焦灼与狂躁,仿佛被安抚下来,镇定了不少。 “爷?”年修近前。 苏幕回过神来,“我没事,走,去药庐看看。” “是!”年修紧随其后。 药庐里,舒云的情况不太好…… 第396章 他终于出现了 舒云所中之毒,极为诡异,这会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床榻上,面如土色。 “我已经暂时用银针,封住了她几处要穴,免得毒血涌入心脉,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回春之力,眼下暂时还有一口气,但若是不尽快解毒,只怕是……”李忠幽幽的叹口气,极是无奈的摇头,“这都叫什么事?少离还没找到,她竟是躺下了。” 苏幕立在床边,瞧着唇色发黑的舒云,不由的面色愈沉,“这黄粱一梦,平素可常见?” “不常见!”李忠摇头,“我这行医数十载,也没见着两次,偏巧今儿赶上了!要说这毒为何如此诡异,是因为各人用各法,明明是同样的方子,但若是炼制的过程不同,那产生的效用也不同,你解毒的时候,得一对一的解,弄错了一个步骤,那便是前功尽弃,再无回天之力。” 如此,苏幕便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得拿到毒方,才能有解药。”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李忠点点头,“我知道怎么解毒,可不晓得下毒之人,是何种步骤,所以不敢轻易下手,只能一一试过去。” 年修急了,“这一一试过去,得试到什么时候?她如今都这般模样了,等得及你的解药吗?” “那就不好说了,只能看她自个的命数,若是天不亡她,必定能等到最后一口气,若是她运气不好,那只能说是……红颜薄命!”李忠两手一摊。 他,也没辙。 “她若是死了,那如何才能知道,此前发生过什么事,又是如何中的毒?”年修眉心紧蹙,言语间满是焦灼,“还有少离……” 舒云不醒,如何能知道耿少离的下落? 这二人是前后脚出的事,必定是有所牵连的,所以……舒云必须安然无恙的醒转,才能尽快得知耿少离的踪迹。 “阎王爷要收人,谁又能拦得住呢?”李忠轻拍着年修的肩膀,“听天由命!” 年修:“……” 苏幕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愈深。 这一夜,殷都城内的找寻依旧没有停止,苏幕的人仍是满大街的找耿少离,倒是可怜了栾胜,恼怒的拂了桌案上的芙蓉糕。 糕点落地,碎得到处都是! 老百姓茶余饭后,免不得诸多猜测,自打二皇子谋反过后,这殷都城安静了好一阵子,如今又热闹了起来,真是难得。 小饭馆里,人人交头接耳。 这大堂内,满室喧嚣。 “听说了吗?昨日那女子,怕是活不成了!” “哟,不是昨儿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 “说是中毒太深,苏宅里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干坐着等死呢!”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亲眷在苏宅里当差,这点小事还能不清楚?苏宅里昨夜闹了一晚上,愣是没把这姑娘救回来,据说还剩下一口气,能熬到什么时候,就算什么时候!真是可怜得紧啊!” “年轻轻的,倒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四时坊的大夫,都被请了过去,还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呢……” 角落里,坐着一老汉,佝偻着腰,默默的提起了酒壶,往自己的杯盏里斟酒,听得二人的对话,不由的手一抖,酒水瞬时洒落在桌案上,惊得他慌忙扶正了酒壶,半晌没再动弹。 边上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可有些人啊,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别的倒也罢了,将就将就便过去了,可这性命啊,终究只有一条,没了……就真的没了! 大堂内依旧议论纷纷,偌大的殷都城,丢个石子都能激起一层浪花,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个天的,消停不了。 连带着殷都府衙的人,都也帮着一起寻找孩子的下落。 今日的雨,还在下着。 稀里哗啦的,惹得路上行人,行色匆匆。 佝偻的老汉推着泔水桶,立在了四时坊的后门,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专门的人,将医馆里的泔水收走,这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今儿你们东家不在啊?”老汉笑问。 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伙计倒是没多想,无奈的叹了口气,“还不是东厂那边闹得慌?说是请了林大夫过去看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听人说了,是有人中毒了,怕是不好治,这东厂的人……各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老汉摇摇头,“可得小心啊!” 伙计颇为无奈,“谁说不是呢?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谁敢得罪东厂的人,何况还是那个要命的千户大人!” 语罢,伙计提着泔水桶往回走。 老汉慢慢悠悠的合上桶盖,压了压自个的斗笠帽檐,拉着泔水车慢慢悠悠的离开,收泔水是每日的日常,谁又会多心呢? 家家户户,都得倒泔水…… 泔水车穿街走巷,终是停在了苏宅的后门。 后厨房的人倒也人的这老汉,只不过苏宅有规矩,不许与外人交涉太多,更不可擅自提及府内之事,否则会以府规处置。 “今日府上,是不是出了大事?”老汉佝偻着腰,一身蓑衣将他覆得严严实实,嗓音苍老而低沉,隐隐还夹杂着低哑的咳嗽声,“咳咳咳,满殷都城的人,都在议论呢!” 帮厨叹口气,“府内事多,如今还有病患,唉……千户大人愁得厉害,府内人人不敢吭声,生怕惹怒了千户大人,招致杀身之祸。” 世人皆知,苏幕心狠手辣。 这话,自然可信。 “唉!”老汉盖上泔水桶,拉上泔水车,“这都叫什么事……” 瞧着老汉离去的背影,帮厨眸色陡变,快速转回院内,不多时,帮厨放下了泔水桶,便去寻了管家说道。 “你是说,收泔水的?”管家愣怔。 帮厨点头,“对,问及府中之事。” “好!”管家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须臾,这小心便传到了苏幕的耳朵里。 “爷?”年修凑近了低语,“您说这收泔水的老汉,会不会就是……” 苏幕立在后窗口,瞧着外头的雨势,“消息都散出去了?” “自然,否则不会如此。”年修低声回答,“做戏做全套,连四时坊的人都请了进来,更是让人信服。” 苏幕敛眸,“如此,甚好!” “爷,您说这回真的能奏效吗?”年修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苏幕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事在人为罢!” 外头,传来了动静。 李忠带着林静夏进门,“爷?” “公子!”林静夏行礼。 听得这两个字,苏幕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以后随他们称呼罢!” 闻言,林静夏当下会意,“是!” 若是有所特殊,难免会被人质疑,来日惹出祸端来,还是随大众为好! “舒云怎么样?”苏幕问。 李忠摇摇头,“还是没苏醒,好在性命暂时保住了,但是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只怕耽搁下去,少离真的会凶多吉少。” “这江湖奇毒,我倒是听过,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着。”林静夏有些感慨,“好像是五毒门的东西?” 苏幕抬眸看她,没有吭声。 “五毒门?”李忠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江湖上有这剧毒,但是没想到,竟出自五毒门?” 林静夏点点头,“江湖人善用各种毒物,这东西原是五毒门所创,但后来流于江湖,便很少人知道此物的出处,我还是在定远侯府的时候,听得尚远提及,才知道此事。” 倒也不是道听途说,是确有此事。 “尚远……”苏幕顿了顿,面色沉沉。 林静夏继续道,“就是不知道,眼下是谁动的手,会不会真的是五毒门的人?这帮人心狠手辣,丝毫不亚于东厂行事。” 说到这,她稍稍一怔,慌忙瞧着苏幕。 苏幕倒是毫不在意,东厂之前行事不仁,有什么可遮掩的?天下,人人皆知。 “且等着,估计就在今晚了!”苏幕瞧了一眼屋内众人,“都各自准备妥当,等着好戏上场!” 年修等人齐刷刷行礼,“是!” “这场雨,也该停了!”苏幕轻呵。 到了夜里,这场雨还真的停了。 后院的药庐内,药雾氤氲。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整个苏宅,依旧防守严密,戒备森严,每隔一刻钟,皆会有巡守的蕃子从药庐周围过,脚步声整齐有序。 雨虽然停了,然则风依旧吹得紧,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落下满地斑驳的光影。 有暗影悄悄的躲在廊柱后,眼见着巡守的蕃子离开,这才闪入药庐内,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待进了药庐,暗影目标明确,翻窗而入,直接进了舒云的房间,二话不说便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往舒云的嘴里塞。 指尖猛地抬起舒云的下颚,眼见着她咽下,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第397章 被他截胡了 黑影没有走,即便是舒云已经服了药,他还是在边上站了站,一双眼睛偷摸着环顾四周,生怕有人闯进来。 好在,四下无人,周遭也没什么动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黑影近前查看,只瞧着舒云紧闭的双眸略有些轻颤,隐约好似快要醒转,他这才垂着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仔细的为舒云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外头,安静得连春日里的鸟语虫鸣都消失了,甚至于……巡逻的守卫也不见了。 黑影刚跨出房门,便愣在了当场。 苏幕立在院中,负手背对着门口,发髻轻挽,玉簪束起,一身月白色衣袍,如清风明月般存在,听得动静,她亦无回头,只是徐徐侧了一下脸,“你替舒云解毒,算是有恩于我苏宅,这么急着走作甚,不留下来喝杯茶?” “苏幕!”黑影嗓音低沉。 苏幕悠然转身,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大雨过后的夜色,浓重得就像化不开的墨,将一切都笼罩在阴翳之中,回廊里的灯笼被吹得呼啦作响,却无半点光亮能沾其身。 光影斑驳,杀机四伏。 “舒怀远。”苏幕勾唇,一身邪气瘆人,“我等你很久了!” 听得这话,黑影骤然心惊,耳畔瞬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墙外头的动静是因为什么,傻子也该猜到了。 “不好意思,你被包围了。”苏幕幽幽的开口,“是束手就缚,还是我亲自动手,自个挑一个,也算是谢你为舒云解毒之恩。” 年修提着剑,立在了回廊里,周围都是苏宅里的蕃子。 整个苏宅的人都聚拢于此,可想而知,这就是个圈套,如今他跳了进来,便如同羊入虎口,再也没有脱逃的机会。 “你跑不了了!”年修冷喝,“想活命,便束手就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苏幕没说话,与其对视,眼下这种境况,谁也不想先出手,只看谁的耐心更足。 “苏幕!”黑衣人有些咬牙切齿,环顾四周,已经没了退路,“那些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迫使我来救人。” 苏幕指尖摩挲,漫不经心的掀起唇角,“现在才知道,会不会有点晚?舒云是中了毒,但我已经让人保住了她的性命,只等着制出解药,便可为其解毒。可我转念一想,既然舒云是急急忙忙出门,想必是有非见不可的人!” 那个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吗? “反正中了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倒不如善加利用。”苏幕轻哼,“她是为你中毒,你若不来探病,岂非太寒心了?干脆,就把你请了进来。事实证明,你舒怀远还是有几分人性的,不至于连女儿的生死也不顾。” 黑衣人冷笑,“好计谋。” “计谋再好,也得你还有几分人性才行。”苏幕回怼,“自己走出来,束手就缚便罢,也省得我动手,免得到时候,死的不止你一人!” 黑衣人偏头瞧了一眼门内,苏幕所指应是舒云。 “你赢了!”黑衣人伸手,解开了面上的遮脸布,露出了本来面目。 明明只是年过半旬,却好似七老八十一般,满面憔悴损,沟壑纵横,好在还算慈眉善目,并无那种尖酸刻薄相。 毕竟,还能顾及女儿性命之人,尚存几分人性。 “舒怀远,我到底还是抓住你了!”苏幕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时落下。 李忠快速探出头来,当下冲到了台阶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舒怀远,仿佛是在辨认,好半晌都没吭声。 “你……”李忠皱了皱眉,“像,又不太像。” 舒怀远瞧了他一眼,“像什么?不像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李忠狐疑的望着他,“舒怀远,你仔细看看我。” 舒怀远站在那里,低眉瞧着李忠,忽然别开头笑了一声,“看你作甚?看过千百回,还能变成妖怪吗?” “你真的不认识我?”李忠往后退了两步,停在了苏幕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爷,不太对啊,我瞧着他好像真的不认识我?按理说,我们是打过交道的,他不应该啊……” 苏幕眉心紧蹙,眸色陡戾。 “你不是舒怀远?”李忠试探着开口,“你到底是谁?” 舒怀远站在那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这么问,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二人,“我不就是你们心心念念,要找的舒怀远吗?怎么,找到了又不甘心,不敢认了?” “不,你不是!”李忠摇头,“若你是舒怀远,怎么可能认不得我?” 舒怀远没吭声。 “真正的舒怀远,已经死在了煜城,死在了国公爷薛介的手里。”苏幕缓缓道来,“薛介就是当年的薛涛,他亲手杀了舒怀远,其后得了国公这爵位,坐享荣华富贵半生。” 舒怀远绷直了身子,咬肌绷紧,眼神愤恨。 “舒怀远是个正人君子,心细好友,原是要去煜城江府送信,想让江家的人避开这一劫,谁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落在了小人的手里。”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手里,还有舒怀远留下的血书,你想看看吗?” 舒怀远骤然抬眸,“血书在哪?” 这话一出口,足以证明……他真的不是舒怀远。 “你到底是谁?”苏幕问。 舒怀远仍是犹豫,素闻苏幕诡计多端,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在诈他,若是在诈他,那他若是如实说了,会是什么后果? 什么都说了,舒云怕是……再无利用价值,对于东厂的人来说,没有价值就等于废物,终是难逃一死! “我……” 话音未落,管家忽然着急忙慌的跑来,“爷,督主来了!”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骇然变了脸色,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今晚的行动分明很是谨慎,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以至于栾胜来得这么及时,来得这样快? 让她,猝不及防。 “爷?”年修慌了,“怎么会……”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毕竟,栾胜进苏宅,如入无人之地,谁人敢拦?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人已经进了药庐,出现在了苏幕的面前。 “义父!”苏幕当即行礼。 谁知,栾胜压根没有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向舒怀远,“抓起来,带走!” “是!” 督主下令,众蕃子一拥而上…… 地398章 他还活着 栾胜的命令,别说是这些蕃子,饶是苏幕也不得不依从。 苏幕就站在那里,看着舒怀远挣扎着,负隅顽抗着,但是她很清楚,这只是困兽之斗,在栾胜面前压根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果不其然,一眨眼的功夫,舒怀远就被人摁在了地上,浑然动弹不得。 “义父?”苏幕近前。 栾胜没有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往日再怎么生气,也会给她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之类,但是今儿他就是冷着脸,连道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 这让苏幕心生惶恐,难道是栾胜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姓江……呼吸微促,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沈东湛的那句话,满心的惶恐忽然间被冲散得一干二净。 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任何决定! 是了,情况未明,什么都不确定,岂能胡乱猜测? 苏幕定了定心神,既然栾胜不搭理她,那她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至于舒怀远……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情便罢了! “阉贼!” 栾胜的鞋底,踩在了舒怀远的面上,生生的将他的脸踩到了变形,以至于舒怀远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痛苦不堪的在地上挪动身子。 “有人毒杀你府中之人,劫走了那孩子,如今还敢擅闯你的宅邸……”栾胜幽然转头望着苏幕,嗓音里如同淬了冰一般,寒凉渗骨,“你竟无半点对策,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行礼,“是苏幕不好,让义父担心了,请义父放心,我一定会……” “不用了!”栾胜轻哼,“杂家替你处置便是,不过是几个腌臜东西,杂家有的是办法,教他们好好做人。” 苏幕站在那里,紧了紧袖中手,“义父,这人擅闯我的府邸,还是交给我处置!” “你是不相信义父,还是……”栾胜低眉,瞧着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舒怀远,“这人对你很重要吗?” 苏幕心惊。 一旁的李忠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四下,安静得出奇。 栾胜皮笑肉不笑,“为何不答?” “回义父的话,苏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幕面色平静,言语间不夹杂任何的情绪波动,“此事本就是小事一桩,义父要插手,苏幕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道义父为何会觉得,此事攸关信任?我是您养大的,一手栽培的,难道这么多年的情义,还不如您脚下的蝼蚁来得重要?” 这倒是出乎栾胜的意料,往日里的苏幕,可没有这么好的口才。 “你惯来不喜解释。”栾胜直勾勾的盯着她。 苏幕面不改色,“对于无关紧要之人,苏幕自然不屑解释,但……义父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这话,栾胜喜欢听。 “罢了!”栾胜抬了脚,“把他带走,送进东厂大牢,杂家倒要看看,什么人吃了这熊心豹子胆,敢在东厂的头上动土!” 蕃子当即挟起、被踩得晕死过去的舒怀远,快速拖离而去。 “多谢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拾阶而下,缓步行至苏幕身边,掌心落在她肩头,不轻不重的握了握,“以后遇见事,不要一个人扛着,要说出来,只要有义父在,无人敢动你,明白吗?” “明白!”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 栾胜拂袖而去,苏幕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年修一直跟着,确定栾胜离开了苏宅,这才快速折回苏幕身边。 “爷,督主走了!”年修面色发青,“只是,督主如何赶得这样巧?眼见着是要抓住舒怀远了,谁知道竟还是功亏一篑!” 布局了这么久,只为了这一天。 谁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及时?”苏幕也在想这个问题,按理说他们此次的行动,虽然布了局,但是速度很快,几乎没怎么耽搁,也不曾与人说过,什么时候动手,怎么义父…… 瞧着栾胜那样子,就是来捡漏的。 “还好你当时忍住了!”李忠关心的,不是舒怀远不是计划泄露,而是苏幕,“方才若是你非要这舒怀远,可能真的会激怒督主,后果不堪设想!” 年修也捏了把冷汗,“督主性子多疑,还好您没有露出马脚。” “我只是……”苏幕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某人说过的话,情绪激动的时候不要做任何决定,所以我便忍了下来,我也想看看,义父到底想干什么?” 李忠叹气,“人被带走,线索又断了,只怕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落在栾胜的手里,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舒怀远,都只有死路一条。 管家上前行礼,“督主带来的人,已经全部撤离了。” “知道了!”苏幕抬步进了门。 屋内的舒云依旧睡着,不过这会面色略有些血色。 李忠坐在床边,为舒云把了脉,“待排出余毒,便没什么大碍了。他是真的来救人的,冒着生死,为了她。” “忠叔,你确定他不是舒怀远吗?”苏幕问。 李忠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怎么确定,毕竟时隔十数年,容貌委实有些变化,但大致还是与我记忆中相似。奇怪的是,他竟不认得我?按理说,不应该啊!” “舒怀远……”苏幕兀自低吟。 年修将外头的人退了去,眼下这里需要安静。 只不过,他刚走出院子,底下人便快速冲了上来。 “百户大人,后门插了一支飞镖,上面……”蕃子将一封书信递上,“插着这么一封信,奴才不敢打开,赶紧送过来了。” 年修面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 蕃子连连摇头,“方才都忙着抓人,谁也没留意后门的事情,等着督主一走,咱们各回各位,各自检查宅子内外时,才发现了门口扎着这么个东西。” “交给我便是!”年修将书信,连同那枚飞镖一道,送到了苏幕的跟前。 苏幕一怔,“这是何物?” “多半是督主来的时候,外头还有人候着,在督主得逞之后,便留下了此物,以至于咱们谁都没有在意。”年修三言两语,将事说得清楚。 苏幕刚要动手,却被李忠摁住,“慢动手!” 见状,苏幕眉心微凝。 李忠从药箱里取了一对银箸,小心翼翼的用银箸挑开了信封,夹出了里面的书信,瞧着银箸并无任何变化,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外来之物,不知是否淬了毒,还是小心为上。” “还是忠叔小心。”苏幕瞧着被银箸挑开的书信。 然则下一刻,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意思?”李忠不明白,“明日午时,收货?什么货?” 苏幕没说话。 年修挠挠额角,“敢跟咱们东厂做生意,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过,能留下这安保员,说明还有下文,明日午时……也没说在哪儿收货,难道是要上门?” 来苏宅,找他们交易什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忠长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哦?” 舒云虽然保全了性命,但到底还是余毒未清,就算是醒转,因着剧毒太甚,也不可能开口说话;耿少离至今没有动静,人不在提督府,搜遍了殷都也没找到;现在连舒怀远都被栾胜带走了…… 这些倒也罢了,偏偏,还来个凑热闹的? “年修!”苏幕款步行至后窗位置,“你去一趟沈府。” 她这一开口,年修当下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这是要跟沈指挥使商量对策,想来也是,这如今爷诸事缠身,若无人商议,委实不妥。 “是!”年修行礼,当即退下。 既是要知会锦衣卫那边,自然是越快越好,是以,年修不敢耽搁,紧赶着便去了一趟沈府。 关于苏宅里的动静,沈东湛略知道些许,倒也不敢盯得太紧,听得年修来报,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栾胜居然会截胡,更没想到在栾胜之后,还有人盯着苏宅。 待年修走后,周南才开了口,“爷,您说这栾胜是怎么知道,苏千户的计划?不是说,苏宅里的奴才,都是苏千户精心挑选的吗?” “事无绝对。”沈东湛想了想,“定是苏幕大意了,毕竟刚从煜城回来,估计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府内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周南点点头,“有道理!” “栾胜为人狡诈,他若是在离开殷都前往煜城之前,往苏宅里插人,苏幕防不胜防。”沈东湛对于栾胜突然出现截胡,不觉得太意外。 最意外的,应该是后门留书之人。 “爷,您说那书信是谁留的?”周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事。 沈东湛眉心紧蹙,沉思半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还真是有趣得很!” “爷,您也猜不出来?”周南笑了笑,“那也难怪,苏千户这么着急,连夜让年修过来跟您知会一声了!可见,苏千户也是心里没底。” 沈东湛知道,苏幕心里也没底,但是…… “明日午时?”心下微怔,沈东湛忽然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盯着周南。 周南心下微骇,“怎么觉得,像是要上断头台似的?就差没说,午时三刻了!” “跟午时三刻,没什么区别!”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耿少离,在他们的手里,他们想以此来要挟苏幕!” 尽管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可以肯定,孩子应该还活着,最终的目的应该是想从苏幕的身上,得到点什么? “苏千户的身上,能有什么?”周南想了想,“除了背着江府的案子,似乎也没旁的秘密了!” 除此之外,苏幕所有的秘密,都仅限于东厂。 下一刻,周南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瞬时压低了声音,“爷,冲着江府的案子来的?” 煜城距离殷都,万里之遥,居然…… “夜里生擒舒怀远,却被诸方截胡,一个个都想坐收渔人之利。”沈东湛低笑一声,笑得何其嘲讽,“这是要比比看,谁笑到最后?” 周南顾自低语,“如果冲着江府的案子过来,那么舒怀远就是他们所求的,可眼下舒怀远进了东厂大牢,要把人带走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苏千户去提人。” 是以,苏幕的软肋就成了重中之重。 此前苏幕凉薄无情,谁也拿捏不住她,如今倒是生出了些许软肋,而耿少离就是缘由之一。 “爷,接下来该怎么做?”周南有些茫然,“这没头没脑的一封信,实在是无计可施啊!” 沈东湛勾唇,“这可不是眉头没脑的一封信。” 周南心惊,信上还能看出点别的东西? 第399章 温柔刀 周南猜不透自家爷的心思,毕竟他若什么事都猜得到,那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便是人人都坐得。 只是,舒怀远落在了栾胜的手里…… 周南轻叹,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栾胜是什么人? 没了根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东厂大牢。 凄厉的哀嚎不断传出,左不过,并非来源于舒怀远。 此时此刻,舒怀远被绑缚在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满脸血污,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喊过一声腾,也不曾求饶过半分。 “杂家敬你是条汉子!”栾胜端坐太师椅,悠然端起手边的杯盏,“可惜了,进了这东厂的大牢,还没有人能熬得过这流水的刑具。” 酷吏躬身在侧,刑房里的所有奴才,清一色白了一张脸,各个就跟榆木疙瘩似的,神情呆滞而面无表情。 栾胜在场,谁敢多言? 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哼,有种你就杀了我!”舒怀远有气无力的开口,即便这个时候,还不忘冷嘲热讽,“哦,我倒是忘了,阉贼哪还有什么种?老天爷长眼睛,知道你这种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就惩罚你断子绝孙!” 太监,最恨的就是别人骂他断子绝孙。 明明是事实,可这话还是跟刀扎似得,扎在心口上,鲜血淋漓。 栾胜也不例外,饶是面上依旧带着虚伪的笑,可这牙根却是磨得“咯吱咯吱”响,若不是留着这人还有用,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拍碎舒怀远的天灵盖。 “你不是舒怀远。”栾胜敛眸不去看他,指尖捻着杯盖,佯装淡定的冷笑,“舒怀远死了,死在了煜城,你到底是谁?” 无人回答,唯有血水沿着发丝和指尖,滴落在地的声音。 “不说也不打紧,你既出现在苏宅,想来那个女子对你来说极为重要,你就不怕……” 还不待栾胜说完,舒怀远眦目欲裂,“阉贼,你别碰她!” 听得这话,栾胜眸色陡戾,转瞬间又恢复了最初的凉薄冷笑,“你口口声声阉贼阉贼的,可知道咱们这些没根的人,若是真的玩起女人来,比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男人,更狠更绝,若是杂家把她送给宫里的太监对食,你说……她会有什么下场?” “栾胜!”舒怀远歇斯底里。 栾胜岂会怕他,他越恼怒,栾胜越高兴。 “那姑娘好像叫舒云?”栾胜徐徐起身,缓步行至他面前,“你以为放在苏幕身边,苏幕就保得住她?别忘了,苏幕是东厂的人,只要杂家一句话,她就得乖乖的把人送到杂家跟前。之前留着她,不过是为了引你上钩,如今你已出现,对于苏幕而言,舒云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这是大实话。 栾胜清楚苏幕的性子,无用之人必不留,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她那性子多多少少有点像他。 “舒怀远当年已经死在了煜城。”栾胜很是肯定,侧过脸瞧着眼前的人,“世间再无此人,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杂家也不在意这些。” 死人,又如何掀起大浪来? 舒怀远很意阑珊的盯着他,“阉贼,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栾胜笑了,“杂家连自己都算不清楚,有多少人死在这双手上,可最后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着一只冤鬼来找杂家索命,所以啊……恶鬼怕恶人,你们活着都斗不过杂家,何况是死人!” 语罢,栾胜抬步往外走,“既与江家有关,那便……随着江家去!” “江无声是不是你杀的?江府的事情,到底谁是主谋,是不是上面那个?”舒怀远厉喝。 脚步陡然顿住,栾胜好似想起了什么,回眸看他的时候,眸色凌厉。 是了,还不能! “先留着他的命!”栾胜拂袖而去。 底下人赶紧合上刑房大门,“是!” 晨光熹微,雨后天晴。 檐角的余水,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坠,雾气升腾,笼得整个殷都城如梦如幻,绿柳如新,花团锦簇,空气里弥漫着大雨过后的青草气。 街面上,行人往复,车马轻驰。 周南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冲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句,“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回。” “是!”底下人赶紧离开。 周南缓步上前,“顾公子!” “周大人?”顾西辞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他,“你怎么在这儿?” 左右,没瞧见沈东湛。 “出来办点事。”周南瞧着顾西辞主仆二人,总觉得有些奇怪,要不然他也不会过来,“两位这一大早的就去茶馆?听书?” 这可不像是顾西辞的行事作风。 “我……”顾西辞这话还没说完,身边便传来了声响。 温驰疾步行来,“顾公子,久等了!” 周南就知道,这主仆二人有古怪,原来如此…… “周大人!”对于周南,温驰也是认得的,只是不熟罢了,到底是锦衣卫的人,温驰恭敬的抱了抱拳。 周南上下一打量他,便回了礼,“不耽误你们,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待周南离去,温驰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公子,请!” 这茶馆,原就是温家的产业。 不过这个时辰,茶馆里没什么人,倒也安静得很。 温驰领着二人上了楼上的雅间,吩咐底下人去沏茶,“多谢顾公子赏脸,上次的救命之恩尚未回报,此番总算有机会了。” “路见不平,算不得救命之恩,换做旁人也会如此。”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 云峰笑道,“温少庄主真是客气!” “应该的,我辈中人理该知恩图报。”温驰笑了笑,底下又传来了些许动静,他旋即面色一紧,起身去查看。 顾西辞与云峰对视一眼,偏头瞧着窗外的街头景,是东厂的人…… “还在找那位小公子。”云峰道。 顾西辞眸色微沉,似有所触动。 不多时,温驰转回,面露歉色,“苏千户的人还在找人,听说是丢了个孩子。对了顾公子,你与苏千户可还算稔熟?” “一道办过差。”顾西辞回答得很官方。 温驰点点头,“我还以为顾公子与苏千户稔熟,要不然能多问几句,这孩子是什么情况,我这厢欠了苏千户一个人情,总归是要找机会还的。” “奉劝一句,东厂的事情,温少庄主还是少问、少插手为妙。”顾西辞眉眼温和,“此乃直言,也是肺腑之言,还望温公子莫要介意!” 温驰报之一笑,“顾公子言重了,这是仗义执言,在下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东厂与锦衣卫不睦,外头瞧着能和平相处,实则内里较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顾西辞叹口气,“温少庄主刚来殷都,怕是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这厢免不得多嘴几句。” 温驰点点头,一脸的诚意请教,“顾公子但说无妨!” 顾西辞唇角含笑,神色平静的望他…… 第400章 家里出事了 谁也不知道,顾西辞跟温驰说了什么。 后来,顾西辞便领着云峰离开,温驰只送到了门口,毕竟他还得打理自家的生意,委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送顾西辞回府。 离开了茶馆,已近中午时分,顾西辞没有回府,而是绕着城垣一圈,到了晌午才拐进了一条巷子里,有小门冲巷子打开。 听得三声敲门,里面的人快速打开了门,迎了顾西辞和云峰进去。 待人进去之后,小厮又探出头,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没人跟着,这才快速合上了小门。 这原是酒楼的后门,顾西辞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然后便进了雅间里待着。 掌柜的快速进门奉茶,“公子!” “事情办得如何?”顾西辞拂袖落座。 掌柜点点头,“公子只管放心便是,咱们已经拿到了。” 转身出门,稍瞬转回。 “这是咱们偷偷拿到的,一份雍王殿下亲手抄的佛经,还有睿王殿下的亲笔书信。”掌柜毕恭毕敬的一本册子搁在桌案上,“请公子过目。” 顾西辞随手接过,“你可以下去了!” “是!”掌柜行了礼,快速出门。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底下人,注意留心附近的动静,免得惊扰了屋内的人。 云峰上前,“公子?” “凡事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顾西辞将册子和书信铺开,平展在桌案上,转而取出了怀中的纸条,三者相互比对。 纸条是当日在煜城截获的,落在顾西辞的手里,便有了眼下这番妙用。 云峰细细的瞧着,“我觉得这好像不是雍王的笔迹,与佛经上不太相似,倒是与睿王的笔迹很是相似。” “是有点相似。”顾西辞眉头紧蹙。 云峰不解,“公子,这就足以证明,当初在煜城动手的,可能是睿王,五毒门的背后也许……” “不可武断!”顾西辞摇头,认真而细致的辨别字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来看去,还真是跟睿王的字迹极为相似。 云峰更加不明白,“公子,证据都摆在眼前了,您为何不信呢?” “睿王没这个本事。”顾西辞幽然叹口气,“在我看来,睿王虽然受宠,可为人冲动,即便占尽天时地利,也未必能登上太子之位。” 云峰抿唇不语。 “且看他因为美色,而被皇上训斥,以至于禁足在睿王府,便可知晓此人的性子。”顾西辞收起纸条,合上册子与书信,“睿王此人,可同富贵不可同患难,他那性子吃不了苦,忍不了那些冤枉大事。” 云峰点点头,“所以公子还是觉得,这书信应该出自雍王之手?可雍王的字迹跟纸条上的,相差甚远,我瞧着不太一样!” “瞧着不一样,未必不是,雍王的性子和睿王截然相反,一个内敛在心,一个张扬在外,若是真要选一个,睿王比较好对付。”顾西辞端起杯盏,轻吹杯中浮沫,“雍王的性子太沉,沉得让人忌惮。” 云峰又问,“那这纸条是谁写的,还是无法确定?” “我只是做了对比而已,心里有点数罢了!”顾西辞叹口气,“至于究竟是谁写的,还得再细查。能在煜城发号施令,说明这人……计谋深远,所求并非殷都一隅,而是整个天下,所以才会把手伸得这么长!” 云峰不免喟叹,“那位置有这么好吗?” “坐过了,才知道!”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瞧一眼街面上乱哄哄的一幕,“还没找到孩子?” 云峰点头,“都过去了这么久,只怕是凶多吉少。” 人丢了,立时找回来,也许还有活着的可能,可这都丢了一天一夜了……时间越久,耿少离存活的可能越小。 正说着话呢,掌柜急急忙忙的叩门而入,“公子,家里来消息了。” “拿过来!”顾西辞神情一震,到了殷都之后,他一直没怎么跟家里联络,一则怕家里担心,二则怕人生疑。 所以,今儿家里来消息,顾西辞着实吃了一惊。 更没料到,竟是父亲顾震的亲笔。 “将、军说什么了?”云峰瞧着自家公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一颗心不由的高高悬起,寻思着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沉着脸将书信递给他,兀自端起了杯盏饮茶。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云峰细看书信,面色也随之变了,“公子,这、这贡品丢失可不是小事,而且还在南都境内丢失,如果消息传到了宫里,皇上一定会降旨怪罪,到时候将、军、府怕是……” “没有如果!”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这消息一定会传到宫里,而且皇上定然会下旨追查,到时候顾家必定受到牵连。”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那老、将、军的意思是让您回去?”云峰回过味儿来,“当初离开南都,您跟老、将、军便起过争执,现在回去……夫人和大公子他们,怕是饶不了您!” 顾西辞面无惧色,“我既然能出来,自然也敢回去,只不过此番若是要回去,必定得光明正大,免得麻烦!” 他不屑与那些人争执什么,但有时候人不能软弱,该动的心思还是得动起来。 “这是自然,要不然那帮势利小人,又得欺负公子了!”云峰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这贡品失踪得可真是时候,早不丢晚不丢,居然丢在了南都城,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顾西辞也觉得奇怪,“爹虽然是武将,但是为人仔细,按理说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况顾家在南都扎根这么多年,山高皇帝远,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可能让人钻了空子?” “那问题出在何处?”云峰不明白。 顾西辞摇摇头,没有亲眼所见,谁知真相为何? 可是现在离开殷都,别说是顾西辞,饶是云峰也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取得了太子的信任,在殷都摸爬打滚的站住了脚跟。 回去,等于打回原形。 “先等等看!”顾西辞不会就这样回去,“贡品丢失,受牵连的又何止将、军、府……” 云峰顿了顿,未敢再多说什么。 消息暂时还瞒着,毕竟谁也不想担上丢失贡品的罪名,若是这消息真的传回朝廷,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顾西辞立在窗口,冷眼瞧着街面上的动静。 东厂的人,还在继续找孩子,怕只怕……凶多吉少。 “留意苏宅的动静,如果需要……”顾西辞回眸望着云峰,“助她一臂之力!” 云峰颔首,“是!” ………… 苏宅。 “如何?”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后门位置什么动静都没有,“已经过了午时,还是老样子,不管是后院还是后门,亦或者是后巷,全无动静。爷,是不是有人在耍我们?” “又或者,只是试探。”苏幕瞧着桌案上的信和飞镖,“我们大概找错了方向!” 年修不解,“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找错了方向? “爷,那咱们应该找什么方向?”年修不明白,这书信上没头没脑的,就写了这么一句话,实在是让人头疼。 苏幕揉着眉心,昨儿彻夜未眠,心事都写在了脸上,这会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也不知道少离现在怎么样了? “这孩子也是个不太平的,之前遭逢山寨被戮,如今又生死不明,待熬过来这一劫,定会福泽绵绵。”李忠温声宽慰,“你也别太着急,肝火太旺,无益于自身。” 苏幕好似突然受到了启示,“我知道了,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作甚?”年修忙问。 苏幕缓步行至门口位置,“这是等着我自个领悟呢?午时的日头最烈,最适合杀人。” “杀人?”李忠侧过脸瞧着年修。 年修摇摇头,他也不明白,自家爷在说什么? “去提督府!”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慌忙追上,“爷,督主昨儿夜里生了气,您也是瞧见的,若是、若是现在去,万一督主责罚您,如何是好?” “顾不得这么多了,不这么做,他们不会出现。”苏幕一旦打定主意,便是谁劝都没用。 年修只能默默的跟着,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今儿,栾胜哪里都没去,就在提督府里待着。 奈风在旁小心伺候着,督主不太对,别的不说,打从芙蓉糕落地,就不怎么高兴,一直沉着脸,到了这会才算稍稍展颜。 “督主,您这花已经修剪得极好了,想来花开之时定然会很好看。”奈风递了剪子。 栾胜瞧着后院里新近栽种的芙蓉树,眸色凝重,“修剪得再好,也只能种在这里罢了,就好像真正的幽兰,应该长在山谷里,自由自在。杂家见过溪边的兰花,闻过山谷里的花香,后来便再也不喜欢,困在花瓶里的花。” 奈风其实不太能理解,自家督主的意思,所以立在一旁,半晌都答不上来。 “那孩子还没找到吗?”栾胜问。 奈风点点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杂家倒不这么认为。”栾胜放下手中的剪子,转身去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 奈风快速递上干净的帕子,“督主是说,那孩子可能还活着?” “死了……就是一具尸体,活着就是一把刀。”栾胜慢条斯理的擦着手,“舒云中了毒,苏幕虽然紧张,但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是在那个孩子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处置手法。” 奈风皱眉,“您是说,苏千户对这个孩子……太上心了?” “东厂是什么地方,人心在这里算什么东西?苏幕大张旗鼓的找孩子,就等于把软肋露给了外头的人看,如此一来,还不得成为别人的盘中餐?”栾胜将帕子随手丢出去,“是聪明,却也愚蠢。” 奈风面色微恙,“是因为……督主带回来的那个人?” “杂家倒要看看,她对一个外人,有几分真心?”栾胜瞧着急奔而来的蕃子,心中了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东西,忽然间生出了人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蕃子行礼,“督主,苏千户求见。” 奈风心头一窒,还是来了…… “让她过来!”栾胜拾阶而上,进了屋子里。 不多时,苏幕款步而至,瞧着奈风守在外头,不由的心头一紧。 “爷?”年修有些心急,“要不咱……” 苏幕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莫要多言,已然到了这儿,哪还有退缩的余地。 “苏千户!”奈风行礼,“督主在里面等着您,您……自个小心!” 后面那半句话,奈风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是凑近了苏幕才开的口,可不敢让旁人听见,否则督主知道了……他小命休已。 苏幕没有回应,权当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如常的进了门。 栾胜就在窗边站着,负手而立,举目远眺。 “义父!”苏幕立在他身侧行礼,极尽恭敬。 栾胜勾唇,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你还是那么小心,知道独处的时候,杂家不喜欢身后有人,倒也是记得清楚。” “义父不喜欢的,苏幕不会去做。”她俯首帖耳,在栾胜面前,敛尽芒刺。 栾胜终于侧过身来,目色幽幽的盯着她,“是吗?” “是!”苏幕依旧垂着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义父解释一下,有关于外头的动静,为什么我要这般大张旗鼓的寻找少离。” 栾胜“哦”了一声,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只看着她笑而不语。 “如今有了收获,所以我才敢来见义父,说明情况!”苏幕将书信和飞镖奉上,“义父请看。” 栾胜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诧异之色,只是瞧了一眼苏幕递上来的东西,拂袖朝着桌案走去,连句话都没有多说。 见状,苏幕心里直打鼓,好在面色不改。 “说说,你想干什么?”栾胜拂袖落座。 苏幕将书信和飞镖放在桌案上,“我想问义父借一个人。” 这话一出口,栾胜便知道了她的意思,“进了东厂大牢的人,你觉得还能活着走出去吗?苏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义父容禀!”苏幕俯首,“此人擅闯我苏宅,原就该死,但他被抓之后,就出现了这封信和飞镖,要么是他背后还有人,要么就是他的仇家所为,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该斩草除根,岂能白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栾胜神情一滞,“斩草除根?” “是!”苏幕斩钉截铁的回答。 栾胜捻起桌案上的飞镖,不管是最寻常不管的菱形镖,倒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出了门遍地都是,不足为奇,“你想怎么做?” “借死囚一人,铲除后患。”苏幕音色肃冷,仿佛没有半点情愫。 栾胜抬眸瞧她,眸色微沉。 今儿的苏幕身着便装,身形纤瘦而标致,束腰盈盈一握,只系着一条飘带,她素喜简单,是以连束发都只是玉冠玉簪便罢,无任何装饰,让人瞧着很是干净利落。 栾胜好半晌没动静,苏幕的心里更加没底,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生疑? “义父?”她抬眸一声唤,却冷不丁撞上了栾胜凝重的目光,不由的心下陡沉。 义父在看什么? 想了想,苏幕兀自低头,打量着自己周身,还是与平素一样,并无任何的不同,难道是今儿的发簪出了问题? 出来的时候未曾思虑周全,竟是忘了发髻上那根簪子,乃是沈东湛之物,若是被栾胜认出来,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处,苏幕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蜷起了袖中手。 外表,只能强装镇定! 栾胜勾勾手,“苏幕,你再靠近点。” “是!”苏幕从容上前,神色无恙,“不知义父有何吩咐?” 栾胜定定的看着她,忽然扶着桌案起身,冷不丁伸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苏幕不得不抬头看他。 像,真的像! 以前只觉得有三分相似,如今倒是愈发接近了七分,血缘这东西果真是奇妙得很,你以为随手捡来的赝品,到了最后,竟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仿制之物。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在弥补他? 又或者,是给他机会淡去心头遗憾。 “义父?”苏幕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栾胜摩挲着指尖的温热,自嘲般扯了唇角,一脸的似笑非笑,“人可以借你,只不过有借有还,别到时候没抓住什么后患,反而连人都丢了!” “请义父放心,苏幕一定不负义父所望。”听得栾胜松口,苏幕亦是松了口气。 栾胜指了指桌对面的位置,“闲来无事,与杂家下下棋罢,杂家还有话要与你说。” “是!”栾胜的话就是命令,苏幕岂敢违抗?! 屋内,安静下来。 屋外,年修时不时的探头去看,却没能瞧见自家爷,从屋内出来,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可不得让人担心嘛! “你别在我眼前晃,我看瞎了!”奈风叹口气,“千户大人是督主一手栽培,督主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对苏千户下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罢,免得触怒了督主,反而先倒霉了!” 年修哪里能安心,爷来问督主要人,这可不是小事,万一督主恼怒,一巴掌下去,还不得拍碎了爷的天灵盖? 要不,去找沈指挥使? “督主不会再动苏千户。”好半晌,奈风才低低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年修一怔,“此乃何意?” “字面意思!”奈风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园子,“你看看那里就知道了。” 年修:“……” 满目芙蓉树,修剪得整整齐齐,以前可没有这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苏幕才从屋内出来,面色不是太好看,略显青白之色。 “爷?”年修急忙迎上去。 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言语间满是清冽之气,“去大牢,提人!” “是!” 第401章 要么交人,要么死! 东厂大牢。 血腥味依旧,哀嚎声不减。 苏幕早已见惯不怪,进了大牢便直奔刑房,底下人说,人被督主带回来之后,就没出过刑房,这就意味着,再不快些,舒怀远怕是真的要死在那里面。 刑房大门一打开,苏幕快一步进门。 “怎么都这样了?”年修骇然。 木架上的舒怀远,耷拉着脑袋,血水沿着发丝和衣裳,不断的从身上滴落,一眼望去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千户大人放心,人还活着,还活着呢!”蕃子慌忙解释,与边上的人一道,将舒怀远从木架上解下来,平躺在地上。 年修疾步上前,伸手便探了舒怀远的鼻息。 鼻息微弱,几乎是察觉不到。 “好像死了?”年修快速将指尖,贴在他的颈动脉处,“还有一口气!” 苏幕如释重负,“只要还活着就行,务必吊住他这口气,弄个担架过来把他抬走!” “是!”年修颔首。 只要没死,就是线索,就是希望。 血淋淋的舒怀远,就这样被抬回了苏宅。 李忠见着第一眼,也是生生吓了一跳,“怎么给弄成这样了?哎呦,快,快抬到床榻上去,快,轻点轻点!” 取来药箱,搁上脉枕。 李忠仔细的给舒怀远探脉,越到最后,眉心拧得愈发生紧,“伤得太重了,东厂下手果然是厉害,伤及五脏六腑,若是再晚一步,恐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的命!” “所以他现在还有救,是吗?”苏幕问。 李忠点点头,“还有一息尚存,只是……这么重的伤,我也不能保证能完全好起来,您也知道,他毕竟年岁上来了,身子骨再强健,也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算我用最好的药,能不能纳为己用,也得看他的造化。” “你只管动手便是!”苏幕道,“只要能活着,别的……罢了!” 李忠明白她的意思,“您只管放心,我这厢一定竭尽全力。” “舒怀远,你给我听着!”苏幕伏在他耳畔冷然威吓,“你若是敢死,我就杀了舒云,送她下去给你陪葬!我苏幕说到做到,你最好记住!” 语罢,苏幕直起身,冷眼睨着床榻上的舒怀远。 有时候,人的求生意志很重要。 “舒云怎么样?”苏幕又问。 年修忙道,“人已经醒了,只是余毒未清,脑子还有混混沌沌,所以没办法开口说话,想来还是需要好好养着,排了余毒才能好好说话。” “你可以去她房间看看!”李忠捻着银针,稳稳扎在舒怀远的身上,“她见着你,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这样也能刺激刺激她,让她能好好吃药,不至于……发脾气。” 发脾气? 苏幕皱眉,“不吃药?” “大概醒来之后,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一些事情,所以……所以觉得没脸见人。”李忠无奈的摇摇头,“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摁着她脑袋喝药。” 苏幕转身就走,“胡闹!” “真是胡闹!”年修还不忘重复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这样肆意妄为? 苏幕一脚踹开了舒云的房门,进门的时候,裹挟着外头的冷风,眸色愈显飒冷无温。 床榻上的舒云,骤然睁开眼,有气无力的翻个身,却也只能伏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勾勾的望着跨步进门的人。 下一刻,她瞳仁骤缩,面露骇然之色。 “混账东西!”不待舒云反应过来,苏幕已经揪起她衣襟,将她从床榻上揪起,“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舒云宛若被丢出去的沙包,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重重落地。一声闷响,伴随着沉闷的呻吟,鲜血瞬时溢出她的唇角。 “这世上多少人想活却不得不死,你能活下来却要作死!既是如此,我费尽心思救你作甚?倒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也免得来日死在别人的手里,白费了我这心血。”苏幕居高临下,杀气毕现。 自打跟着苏幕,舒云就不曾再见过她这般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瞬间被镇住,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挣扎着爬坐了起来,身子紧紧贴在墙壁。 “爷?”年修心惊。 苏幕目色狠戾,“舒云,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人,总归是想活的。 “爷?”舒云吃力的张了张嘴,嗓子里的声音细若蚊蝇,“我……” 年修心惊胆战,生怕自家爷下手再狠点,真的会送舒云去见阎王爷,“舒云,你若想活,就点点头!” 若是想死,那便是谁都拦不住了! 气息微喘,舒云无力的靠在墙壁处,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滚落,她就这么木愣愣的仰望着苏幕,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如此这般,年修松了口气,快速上前将舒云抱起,送回了床榻上。 “拿药来!”苏幕道。 年修行礼,退下。 不多时,端了汤药进门。 “对你来说,名节也许就是命,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苏幕吹了吹碗里的汤药,黑漆漆的汤药里,倒映着她的容脸。 这刺鼻的气息,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好好喝药,排出余毒。”苏幕也不提舒怀远的事情,免得到时候刺激了舒云,不利于她康复。 苏幕还等着舒云好起来,开口说清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药喝完,苏幕为其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谁知下一刻,却见着舒云揪住了她的衣摆,嘴巴一张一合的,好似在说什么,但她嗓子里被毒灼过,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响。 苏幕凝眉,唇语? 思及此处,苏幕快速坐回床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不过,在唇语方面,沈东湛更胜于苏幕,但眼下不适合沈东湛出现,所以苏幕只能硬着头皮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嘴巴一张一合的舒云。 半个时辰,已经耗尽了舒云所有的气力,终是沉沉睡去。 苏幕额角渗着薄汗,可见也是费尽气力。 从舒云的房内出来,苏幕抬眸瞧了一眼极好的日头,眸色幽沉如墨。 “爷?”年修不知道苏幕听懂了什么,但直觉认为,自家爷的心情不好,甚至于可以用恶劣来形容,那种由内至外的寒凉,连阳光都散不去她眼底的阴翳。 苏幕一步一顿走下台阶,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舒云说,当天她离开苏宅,是想给自己买一朵烛花,那日是她自己的生辰。走着走着,就进了胭脂铺,掌柜的打开了胭脂盒,然后她便开始精神恍惚,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胭脂铺?”年修愣怔。 这殷都城内有好些胭脂铺,也不知这舒云去的哪一家? “她觉得身上很热,想要脱衣裳,却听见了少离的喊声,周遭开始响起凌乱的声音,在彻底失去理智的前一刻,她看到了血。”苏幕微微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 金色的光从头顶落下,铺天盖地的,仿佛在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 苏幕不敢去想,舒云看到的血,到底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事?更不敢去想,如果是真的,那这血会是谁的? 也许,是…… 可不想,就代表不存在吗? 要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了。 “爷,少离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也不会遇见您!”年修低声宽慰,“当初梅大人用自己的命,换了少离一命,就说明这孩子有贵人在侧,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苏幕没说话,眼下就只等着舒怀远的消息。 之前她让人抬着舒怀远,招摇过市,回到苏宅的,那么……那人若是真的冲着舒怀远来的,想必会有所行动。 “如果真的是冲着舒怀远来的,那就说明跟武林盟一样,这些人是惦记着无疆这方子。”年修此时也算想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人,对舒怀远穷追不舍? 为什么栾胜明知道他是假的舒怀远,还是留了他一命? 因为,所有人都想从他嘴里,掏出“无疆”的下落。 “可是,督主为什么舍得了?”年修十万个为什么,心里满满都是疑问。 提起栾胜的时候,苏幕的面色陡然下沉,但也没有多说,只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周身寒凉得吓人。 年修自知多嘴,当下垂眸,不敢再多言。 好死不死的,提督主干什么? “留心外头的人!”苏幕下令,“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这一等,便足足等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什么牛鬼神蛇,都会冒出头来。 夜色,是最好的遮布。 苏幕坐在房内,冷眼睨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戌时,无恙。 亥时,无恙。 眼下已经是子时一刻,苏幕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初夏的夜色,虫鸣声声,吵得人心内烦躁。 外头,终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年修快速进门,“爷,来消息了!” 一封书信,一枚飞镖,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丑时一刻,城隍庙,换货。”苏幕音色低沉,瞧着下面的一行小字,“苏千户带一人。” 年修咬牙切齿,“真是太猖狂了!” “去问问忠叔,舒怀远能不能走?”苏幕轻哼,“若是可行,你且背上他,咱们去城隍庙,会一会这牛鬼蛇神,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年修愕然,“爷,您真的就……” “你以为我偷偷带着人,他们会不知道?这日夜盯着的,哪里只是一双眼睛?不过这样也好,他们盯着我,总有人会替我……盯着他们!”苏幕抓起桌案上的剑,抬步往外走。 现在已经是子时一刻,时间不等人。 李忠提心吊胆,“刚刚稳住伤势,若是再、再有个好歹,只怕是……” “他们既然要人,自然是有所准备。”苏幕说这话的时候,年修已经把人背了起来,“你先吊着他这一口气,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运气。” 阎王爷若是要收人,谁也拦不住! “是!”李忠将一枚药丸塞进了舒怀远的嘴里,“暂且保住他这口气,只要一口气不散,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年修驱车,苏幕带着舒怀远坐在马车内。 前后左右,并无其他跟随。 城隍庙。 这个时辰的庙宇,极为瘆人,空空荡荡,仿佛连半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年修重新将舒怀远背弃,跟在苏幕身后,缓步进入庙内。 “爷,他们会在哪儿?”年修心里有些发怵。 苏幕环顾四周,音色沉冷的开口,“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音落瞬间,周遭光亮骤起。 明晃晃的火把,灼得人眼睛疼。 苏幕勾唇冷笑,“不是说换货吗?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外人都说苏千户阴险狡诈,如今看来……所言有虚,苏千户其实重情重义,很是听话。”为首的是个黑巾遮面的男人,嗓音很是低沉,略显沙哑。 但在苏幕听来,他这是故弄玄虚罢了,年轻人的声音和上了年纪的,终究是不太一样,“我遵守了约定,还望阁下也要点脸!那孩子,现在何处?” “这是保命符,我岂敢随身带着?”男人呵笑两声。 年修怒了,“你敢耍我们?” “这怎么能叫耍?”男人瞧着苏幕,“苏千户武艺高强,而且为人狡诈,我这只是防范于未然,防着苏千户。”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言语间中气十足,走那两步路也是下盘稳当,可见是个练家子,只不过……到底有几斤几两,未曾交手,无法探知。 “我的耐心有限。”苏幕眸光素冷,冷剑横在身前,“要么交人,要么……死!” 显然,对方没料到苏幕会这么强硬。 “你就不怕,我们杀了那孩子?”男人呵笑两声,“你都到了这儿了,还在乎这么一时半会的?既然是要交易,那自然是要看看货的,不验明正身,如何知道这人是真是假,万一苏千户弄个假的过来,那我们……” 年修愤然,“若然是假的,此刻你们已经被重兵包围,还能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吗?” 这是事实,但凡苏幕不诚心,又或者不在意耿少离的死活,那么眼前这些人,就等于自投罗网,按照苏幕早前的做事风格,早就把他们剁碎了喂狗,岂会在这里听他们废话! “拖延时间是个好办法,可惜……对我不管用!”苏幕骤然发难。 谁都没想到,苏幕会突然出手,而且速度之快,简直快如闪电。如果不是黑衣男子快速拽了身边的死士挡剑,此刻已被苏幕劈成两截。 “苏幕!”黑衣男子咬牙切齿,但显然,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舒怀远去的。 年修背着舒怀远,按照计划好的,快速朝着门口退去。 “照顾好他。”苏幕挡在年修跟前,冷剑在手,杀气腾然,“既然我敢一个人来,自然有把握将你们杀得一干二净!一帮乌合之众,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找死!” 刹那间,剑走游龙。 寒光四溅,血色朦胧。 苏幕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势必见血,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然是浸在骨子里的东西,动手之时,戾气腾然,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煞气,足以教人心惊胆战,不战而败。 所有人都扑向苏幕,而那黑衣男子则直奔年修而去。 目的,舒怀远。 年修岂能让他得逞,两番躲避之下,勉强闪开身,终是力有不逮,被踹了一脚,幸好苏幕折返归来,震开了黑衣男子的剑。 “没事?”苏幕冷问。 年修:“没事!” 舒怀远被放在花坛边上,年修终于腾出手来,拿出了剑。 黑暗中不断有黑衣人窜出,成批成批的围拢上来。 苏幕出剑的速度极快,快得让人敢但剧颤,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快,准,狠! 这便是东厂最优秀的杀人工具,是栾胜一手栽培的结果。 舒怀远被抬起来的时候,年修骇然惊呼,“爷?” 苏幕飞身而起,手起剑落,四条胳膊应声落地,哀嚎声响彻苍穹,顺势伸手一捞,反手便将舒怀远靠回了花坛边上。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给我上!”黑衣男子步步后退,“还有人呢?” 忽然间,他们发现了异常,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后补的却一直没有再进来,按理说他们安排周密,布置了大量的人手,不应该只是这么点人。 苏幕身上染血,眼见着要将这帮人杀了个干净。 黑衣男子慌了,“人呢?” “别找你那些狗奴才了!”周南蹲在墙角,“小爷正在帮你收拾呢!” 沈东湛纵身跃入墙内,单手提着剑,剑上染着血,抬手便抹了两人脖子,瞬时血流一地,“一帮乌合之众,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找死!” 年修委实愣了一下,这沈指挥使与自家爷,真是愈发的有默契,怎么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字不差的? 若不是约好的,那便是二人太过相像。 “沈东湛!”黑衣男子切齿。 旁人也就罢了,沈东湛和苏幕联手,简直无坚不摧。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思及此处,黑衣男子忽然砸出一颗烟雾弹,四周骤然腾起一阵白烟,借烟遁…… “苏幕!”沈东湛拦住了苏幕,“穷寇莫追。” 对方情况未明,贸贸然追过去,万一有诈,又该如何是好? 不怕明枪,只怕暗箭。 “真是可惜,让他跑了!”年修愤然。 周南瞧了一眼靠在花坛边上的舒怀远,“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把人从东厂大牢里捞出来了,不是吗?” 若不是因为这帮蠢货,苏幕也不可能把人捞出来。 “一计不成肯定还得再生毒计。”沈东湛蹲下来,瞧着双目紧闭的舒怀远,“只要孩子还在他们的手里,定然还会再来找你。” 要从栾胜手里拿人,实在太难。 但抓住了苏幕的软肋,问苏幕要人,那就容易多了。 “把他背回去!”苏幕道。 年修颔首,周南赶紧搭了把手,二人小心翼翼的将舒怀远抬回马车。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幕问。 沈东湛瞧着周遭,“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我便是什么时候跟上,为了避免坏了你的计划,我也学了你的模样,只带着周南一人,没有惊动旁人。” “看出来了!”苏幕抬步往外走。 沈东湛与她比肩而行,“交过手了,有什么想法吗?” “总觉得有点熟悉。”苏幕凭的是直觉,可直觉这东西,委实无法作为证据,偶尔还是有偏差的,“具体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沈东湛勾唇,“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老朋友?” “五毒门?”苏幕顿住脚步。 沈东湛点点头,“使的功夫,都是江湖路数,现如今江湖上敢对东厂下手的门派,寥寥无几,五毒门便是首当其冲,凡事没有绝对,偶尔犯犯疑心病……没坏处!” “交手的时候没有发现,他们使毒……”苏幕仔细回想。 沈东湛伸手,将她散落在肩头的发,轻轻拂至后背,“别忘了,舒云是中了毒的。” 苏幕的眉睫陡然扬起。 夜色漆黑,舒怀远自然不能带回苏宅。 深夜。 有人偷偷进了,顾西辞的宅子。 顾西辞:“……” 第402章 苏幕,你不会舍不得吧? 顾西辞瞧着躺在客房里的舒怀远,无奈的一声长叹,转头瞧着一脸无辜的年修和周南,话到了嘴边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爷说了,您这儿最安全,而且跟您又是老熟人,不用太客气!”年修笑着行礼,“人,咱就搁下了,到时候四时坊的大夫,会随时过来探病,一应费用请顾公子先行垫付,回头与您一并算账,否则往来太过密切,容易惹人怀疑。” 顾西辞倒是没说什么,云峰看傻子一般瞧着年修和周南,“你们当咱这儿是客栈呢?” “客栈那得伺候周到,咱这不是……连大夫都自个安排了吗?”周南赔笑,“这叫暂住,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友爱互助,来日若是有什么事,顾公子招呼一声便是!” 云峰瞧着自家公子的神色,幽然叹口气,“真是服了你们两家,简直是一个德行!” “告辞!”年修拱手。 周南作揖,“告辞!” 目送二人翻墙离去的背影,云峰直摇头,“这像什么话?大半夜的送个病得要死的人过来,真是晦气得很!公子,您怎么也不说话?” “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顾西辞问。 云峰点点头。 “知道还废话?”顾西辞白了他一眼,“帮忙着,好生伺候,别让他死了!能从东厂大牢里活着出来,实属不易!” 云峰抿唇,这倒是真的。 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人可以活着从东厂大牢出来? “等他醒来,还有大用处呢!”顾西辞敛眸往外走,心里原就有事,眼下这一闹腾,今夜怕是再也难以入眠,再也睡不着了。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城隍庙很快就被东厂连夜封锁,这本就在沈东湛的意料之中。 “栾胜是什么人,疑心病那么重,又是这般心狠手辣,又岂会真的给苏幕放权。”沈东湛没有跟着苏幕回苏宅,而是尽快回了沈府。 苏幕如今烦心事多,他不能在她面前太晃悠,免得次数多了,惹她心烦。 “这老阉狗,真是毒辣得很!”周南轻呵两声,“爷,您说这舒怀远的事,老阉狗会相信吗?” 沈东湛也不清楚,栾胜会不会相信? “没有抓住那帮人之前,栾胜应该会半信半疑。”沈东湛眯了眯危险的眸子,“留心城内的动静,这些人肯定还在城内蛰伏。” 周南点点头,“卑职明白!” 只要人还在城内,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一定会把他们抓个干净。 翌日。 晨光熹微。 耿少离还没有消息,苏幕又是一夜难眠。 李忠进门的时候,瞧着她的背影叹气,低声问边上的年修,“又是一晚上没睡?” “谁说不是呢?”年修摇摇头,“回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真是让人担心! “你去伺候着,让她梳洗一番,我让人把早饭送进来。人是铁,饭是钢,总归是要填填肚子,才能有力气撑下去。”李忠低语。 年修点点头,“成!” “唉!”李忠叹口气,抬步往外走。 苏幕神色如常,洗漱、吃饭,瞧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越是如此,李忠和年修越担心,哪怕她发发脾气,或者吼几句也成。 她越安静,越让人担心! 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苏幕转头望着年修,“没什么动静?” “暂时没……”年修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年修先是愣了愣,然后行了礼便快速退出了房间。 须臾,转回。 苏幕瞧着年修欲言又止的模样,手中的汤匙“砰”的落回碗里,敲出了清晰的脆响,音色幽幽的开口,“说!” 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经历过这么多,灭门之祸尚且受得,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承受的? “府衙那边来人,说是在护城河边,发现、发现了一具……尸体。”最后那两个字,年修说得很轻很轻。 苏幕的眉睫骤然扬起,面色已然变了。 “什么?”李忠不敢置信,“什么尸体?” 耿少离的尸体? “说是身形和年龄,与咱们要找的孩子,可能有几分相似。”年修尽量将话转述得委婉一些,要知道府衙那边来人,说的很是直接。 府衙来人的原话是这样说:我们在护城河边,发现了苏少离的尸体,系他杀!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年修和李忠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却见着她低头拾起了汤匙,继续轻轻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一下,又一下。 好似,不为所动。 “爷?”年修低唤。 苏幕吃了一口粥,“不会是他。” 闻言,李忠赶紧把年修拽出了房间。 二人立在檐下,面对面站着。 李忠面色发青,身子都有些轻颤,“你把话说清楚,那尸体……” “可能就是少离。”年修说了实话。 李忠转身就走,边走边絮絮叨叨的,“我不信,我打死都不信,少离素来聪慧,怎么可能就这样遭了毒手?他是个福泽深厚之人,肯定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我得亲自去看看,哪个王八犊子敢乱说话,敢咒他……” 年修敛眸,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该怎么进去跟自家爷开口,想着……要不在门口先站一会再说? 谁知一抬头,苏幕已经走出了房间。 东厂千户,官服在身,佩剑在手,一身凌然之气,无人敢直视,无人敢蔑视。 “走!”苏幕大步流星的离开,脊背挺得笔直。 年修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赶紧跟上。 护城河边。 府衙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发现了尸体之后,就派人包围了附近一带,后来东厂的人赶到,更是将围观的百姓一一驱逐,彻底清了场。 李忠率先赶到,一眼就瞧见了躺在河边,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因为前些时候下过雨,河边这种地方,没个日是干不了的,是以走过去的时候,李忠身子摇晃,略有些磕磕绊绊。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他竟是没有勇气掀开那一层白布。 “何以认得,他是、是……”李忠说不出口,“你们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的身份?” 府衙的人面面相觑,哪敢多说什么。 “不、不可能的!”李忠木愣愣的瞧着尸体,露在外头的那一双脚。 一只穿着鞋,一只光着脚。 那只鞋子何其熟悉,与之前被人捡回去的,那只耿少离的鞋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不知道,这鞋底是不是绣有竹蜻蜓? “把他的鞋子脱下来,我、我看看!”李忠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底下人的动作倒也快,手脚麻利的将鞋子脱下。 鞋底上,那清晰的竹蜻蜓绣样,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扎进了李忠的心里,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还那么小,却已经来不及长大了。 若不是李忠颤颤巍巍的扶了一把,身边的柳树,只怕已经倒在了地上。 “李大夫?”年修急匆匆的上前。 李忠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见状,年修心头大骇,可见他是认过尸了,而且已经承认,那尸体就是耿少离。 思及此处,年修慌忙去看苏幕。 苏幕面色如常,缓步朝着尸体走去。 白布被掀开的瞬间,李忠和年修都惊了一下。 少年殒命,面容尽毁。 全身上下,无一完好。 这遍体鳞伤的尸体,但凡是个人,瞧着都会心生不忍,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孩子临死前遭受过什么?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爷?”年修急忙近前,生怕自家爷承受不住。 苏幕目色寡淡,面上无任何的情绪波动,“抬回去,验尸。” “是!”年修行礼。 瞧着苏幕转身离去,李忠面色苍白的拽住了年修,“可得仔细伺候着。” “我知道!”年修当然晓得,耿少离对于苏幕有多重要,可以说,这几乎是她对新生的全部寄托,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怕是心灰意冷了? 尸体被送进了府衙,交由仵作验尸。 东厂也有仵作,但苏幕却没有把尸体带回东厂,想来若真的是耿少离,他应该不会希望,东厂的人碰他。 若然不是耿少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幕面无表情的站在停尸房内,知府和衙役都被清出在外,除了她与年修,任何不得靠近附近,她便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仵作,小心谨慎的解开了少年的衣裳。 其实看到那一身衣裳,年修便大致可以认定,这便是耿少离的尸体。 当初爷是特意挑了上好的料子,让底下人给耿少离做了几身衣裳,又是量尺寸,又是修修改改,照着那孩子喜欢的样式做的。 做出了成衣之后,还特意交由苏幕亲自过眼,这才拿给了耿少离,这些东西,年修在侧都是瞧得一清二楚的,自然不会认错。 可现在呢? 衣衫被护城河的水,泡皱得不成样子,上面的血迹已被冲散了大半,唯有这刀剑、鞭痕还留在衣裳之上,此刻……人亦躺在了停尸台上一动不动,何其悲凉! “鞭痕,刀痕,剑痕,还有烙痕……”仵作连连摇头,“无一不是生前所致,都不是死后伤,可见死之前是受尽了折磨。真是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这般丧心病狂,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 生前伤?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死因是什么?”年修瞧了一眼自家爷,替她开了腔。 仵作仔细验看,凡事精细,不敢有任何的马虎,“外伤虽然严重,但都不致死。换句话说,这些伤都是适可而止,及时打住,并不要命,真正的致命伤是脑内出血,额角这一块!” 年修疾步上前,瞧着尸体额角的红肿。 “从头皮损伤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摁着他的脑袋撞墙,导致了头内出血而亡,死后才被人弃尸护城河中。这些皮肤上细碎痕迹,都是河中的鱼虾啃噬所致,都是死后形成。”仵作一五一十的回答。 苏幕可以想象,稚嫩的孩子被控制住,一下又一下的,以额触墙,是怎样的场景?估计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若真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山寨里,至少死得痛快,不至于被人活活折磨至死。 “爷?”年修低唤。 苏幕起身,缓步行至停尸房边,瞧着那具浑身斑驳的小小尸体。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要石化了一般,锐利的眸子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温度,寒意瘆人。 仵作刚要开口,却被年修一个眼神制止。 爷这般神色,显然是不想让任何打扰。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苏幕盯着这具尸体,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一旁的年修看得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自家爷在想什么? 终于,苏幕有了动静。 年修心惊,只瞧着苏幕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爷?”年修慌忙跟上,“节哀……” 苏幕目光狠戾,立在檐下,杀气腾腾的望着他,“死的不是少离,节什么哀?把人都撤回来,转派暗卫去找,莫要打草惊蛇。” “啊?”年修惶恐,骤见着苏幕狠戾的目光,当下行礼,“是!” 苏幕挺直脊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府衙大门。 外头,顾西辞刚下马车,“我听得消息,所以赶过来看看。” “费心了。”苏幕抬步就走。 云峰:“??” 就这样? “怎么回事?”顾西辞望着年修。 年修摇摇头,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苏幕前脚进了门,后脚便听得底下人汇报,说是宫里来了消息,皇帝传了沈东湛和栾胜一道进宫面圣。 “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年修诧异,“若不是要紧的事情,不可能让沈指挥使和督主一起进宫的。” 这是事实。 苏幕眉心紧蹙,“盯着,随时来报!” “是!”年修行礼。 这种情况,很显然是出了大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想来栾胜很快就会派人来找她,她只需要等着便是。 果不其然,午后时分,栾胜派人过来,让苏幕去一趟提督府。 “爷,您撑得住吗?”年修很是担心。 刚经历了耿少离的事,爷的心里必定悲痛万分,虽然她不相信死的是耿少离,但在年修看来,这就是明摆着的自欺欺人。 “那不是少离!”苏幕只留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的离开。 年修:“……” 爷,这是魔怔了? 提督府。 苏幕进了院子,瞧了一眼站在墙下的栾胜。 从宫里出来,他竟是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派人来找她了,可见此事紧急! 睿王在殷都城内禁足,雍王前往边关迎接使团,太子这些日子因为税银一案,立下大功,正受百官恭贺之喜,估摸着也没时间折腾。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义父!”苏幕躬身行礼。 墙头的残叶被风吹下,栾胜一伸手,正好捧于掌心,“杂家记得,多年前你也曾过一趟南都。” “是!”苏幕颔首,“当时是为了吏部之事,我去了一趟南都。” 栾胜点点头,“南都是顾家的地盘,顾震如今老了,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说是近来身子不适,已然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请皇帝恩准他卸下官职,且……” 顿了顿,栾胜望着苏幕。 苏幕了然,“遣顾西辞回南都!” 栾胜叹口气,“可见是真的不太好了,所以才会让儿子火速回去,多半是想见最后一面。”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苏幕面无表情。 若是顾震真的快不行了,见儿子最后一面,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顾西辞当初来殷都时,身边无人的样子,想来顾震应该不是很赞同,他来殷都赴考。 “当年,顾家的人指天发誓的,说是再不进殷都入朝,如今顾震不仅自己打脸,还把这脸丢到了皇帝跟前。”栾胜猛地捏紧掌心。 再松开手,掌心的残叶早已化为齑粉,风吹便散。 “如此一来,皇上必定消了气。”苏幕垂眸,接过话茬。 栾胜点点头,“皇上已经派人去找顾西辞了,且着礼部准备了一些东西,打算随顾西辞去南都,你可知道用意何在?” “验看顾震重兵,是否属实?探查南都的境况,以便回禀皇上。”苏幕是个聪明人。 栾胜对此很满意,“让旁人去,杂家不放心,倒不如让你去,因为你够聪明,知道皇帝和杂家想要知道什么,想要……什么结果!” 苏幕若有所思的凝眉。 “南都山高皇帝远,顾震虽然不是尚远,秉性不可相比,但对于朝廷而言,也是一大祸患所在,若是你能替皇上清了这祸患,又或者让朝廷收回南都的大权,皇上必定重重有赏,对你来日更是有益无害!”栾胜已经把话挑明,“苏幕,你知道该怎么做?” 苏幕抬眸望他,紧了紧手中剑,佯装恭顺的行礼,“苏幕明白,请义父放心!” “杂家会举荐你,到时候你随顾西辞一起回南都。”栾胜眸色微沉,“但眼前有个问题,皇上似乎也有意让沈东湛去南都。” 苏幕心下一惊,“为何?皇上不信任义父吗?” “当年的顾震和沈丘,算是生死之交,后来顾震回了南都,沈丘也跟着归隐,这交情才算渐渐淡去。”栾胜只是粗略解释了一下,“顾震对东厂深恶痛绝,但对于沈东湛……应该会手下留情,疏于防范。” 苏幕近前一步,“那就是说,如果我此行与沈东湛同行,是为了监督沈家与顾家,是否私相授受?背后勾结?” “不是监督,而是坐实。”栾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诡异,“听明白了吗?” 苏幕心头微颤,面不改色的行礼,“是!” 坐实顾震与沈家勾结,那就是说……皇帝也准备对齐侯府下手了? “苏幕,你不会……舍不得?”栾胜忽然扣住她的胳膊,目色陡戾。 苏幕骇然。 第403章 你回来了?你是回来杀朕的? 对于栾胜的突然逼近,苏幕心内波澜起伏,但是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在栾胜面前她不能有任何的失态,否则牵连的就是她身边的所有人。 “义父不是说过吗?我们这种人连心都没有,谈何舍得?”苏幕慢条斯理的开口,“义父教导,苏幕谨记在心,从不敢忘。” 栾胜定定的审视着她良久,确定她的确是个冷心冷肠之人,这才松了手,慢条斯理的替她捋着袖口褶子,“苏幕,义父对你严格是为你好,天下之大,想要你我性命之人,不胜枚数。若你不能做到心狠手辣,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是!”苏幕俯首。 栾胜撤了手,“要知道,你是杂家手里……最好的刀!” 好在,栾胜也就是说道说道,并无其他。 苏幕从提督府出来,年修这颗心才算稍稍放下,紧赶着凑了过来。 “爷,督主没说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顿住脚步,“想让我陪着顾西辞,回一趟南都,应该是皇上担心顾震装病,另有所图,所以才会让东厂派人。” “原来如此?”年修眉心紧蹙,“只不过,奴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幕没说话,有些话可不敢多说,哪怕是年修也一样,万一连累了年修,他岂非会枉死? “回去,等宫里的消息罢!”苏幕不敢犹豫。 既然栾胜开了口,想必宫里很快就会来找她,她得做点准备才行。 “是!”年修紧随其后。 苏幕寻思着,临走前可得把舒怀远此事安排妥当,“你让人去一趟,让林大夫过来。” “明白!”年修低声回答。 苏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静夏悄悄的从后门进来,快速进了药庐。 “你怎么来了?”李忠一怔。 林静夏环顾四周,“公子呢?” “爷让你过来的?”李忠明白了,“人还没来呢,这两日闹腾得,吃不好睡不好,之前还去了一趟提督府,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凝重,你待会见着爷,说话小心些,别让她再揪心了!” 林静夏点点头,“多谢忠叔!那我仔细等着,不着急。” 稍瞬,苏幕领着年修进门。 “公子!”林静夏行礼,“您这么着急找我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苏幕示意她进屋在说,院子里毕竟说话不方便。 进了门,年修快速合上房门,李忠麻利的去沏茶。 “我要去南都一趟。”苏幕开门见山,“舒怀远那头就着你好生盯着,若是有什么意外,尽快告诉忠叔,你们二人有商有量,切莫冲动行事。” 李忠捻着茶叶的手,稍稍一滞,“去南都?南都大、将、军、府?” “嗯!”苏幕点头,“说是顾震病重,跟皇帝请了折子,还让顾西辞尽快回南都,但是皇帝和栾胜疑心太重,生怕顾震是有所图谋,所以让我跟去看看!” 李忠倒吸一口冷气,“那沈指挥使呢?” 她一个人去,他不太放心。 “沈东湛估计也会跟着去。”苏幕拂袖落座,“皇帝到底是忌惮顾震的,而且顾震很是反感东厂的人,我若是单独去,只怕适得其反,有沈东湛压着,顾震不会轻举妄动。” 李忠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舒怀远的伤势已经稳定,不过栾胜下手太狠,醒转尚需时日。”林静夏可不敢马虎,如实禀报,“我会一直盯着的。” 李忠端了杯盏过来,“舒云这边你也放心,我看着呢!” 父女二人皆无恙,唯独耿少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就好!”苏幕点点头,心里揣着事,面上自然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关于少离,你们暗中还是要查,不要放弃!他定是还活着,我不相信他死了!” 李忠没说话,林静夏倒是应了声,“是!” “水生……”苏幕忽然开口。 林静夏忙道,“您放心,沈指挥使把人弄出来了,怕惹人怀疑,到时候牵连到四时坊,所以沈指挥使把人另外安置在一处农家。水生能活下来,多亏了公子和沈指挥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这话就不用说了。”苏幕抬手,“早前也不知道,你就是夏管家的女儿,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得自己人。” 说起这个,林静夏有些不好意思,面颊略略升起一片绯红。 这不就是真正的,丢人丢到家了?! “都是大难不死的人,能活着就是万幸。”李忠低低的开口,“爷,那您此去南都,要多少时日?有沈指挥使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上次去定远州,因为一个尚远,苏幕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回来,李忠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忠叔?”苏幕有些无奈的望他,“您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沈指挥使?他这还没过门呢,您就拿他当心肝似的?” 过门? 李忠笑了笑,“沈指挥使不需要过门,他能翻墙!打从您把墙边上的人都撤了,咱就知道,您这心里是什么想法。今儿翻墙,明儿翻窗,后天……” “打住!”苏幕眉心陡蹙,“越说越离谱!” 李忠带着慈母般的笑容,巴巴的望着她,但愿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小姐成亲生子,老爷夫人瞧不见的,他替他们看着,也是好的! “公子,那您什么时候走?”林静夏问。 苏幕摇摇头,“等皇上的消息,这种事总归要皇帝下旨,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去南都,否则到了那里,还不得被顾震轰出来?” 顾震那脾气,她早有所闻,据说是蛮横又不讲道理,极为固执,且分毫不给任何颜面,只看他怼了皇帝,驻守南都而不回朝,就知道他那性子有多强硬。 “这倒是!”李忠凑近了低语,“可惜您的身份不能露,否则依着老爷的关系,倒是可以……可以说上那么一嘴!当年老爷还是军医的时候,在战场上救过他,去了南都遇见了生死关头,您就、就……别跟他客气。” 苏幕没说话。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可关键是,顾震会相信吗? 再退一步,就算顾震会信,她也不想多说,知道得人越多,对她没好处,有沈东湛在,用他的人情不就成了,她又何必暴露身份? 反正她与他,都一样! 提前安排好了相关事宜,苏幕便着年修准备去南都之物,有些东西还是要早早备起来,免得到时候去了那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午后时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让苏幕进宫面圣。 苏幕也不敢耽搁,捋了捋身上的官服,紧赶着便进了宫,皇帝传召,可得仔细。 寝殿内。 皇帝的身子不大好,听底下的太监说,沈指挥使走之后,皇帝便服了药,这会是刚刚苏醒,整个人靠在枕垫处,神色有些恹恹的。 苏幕近前行礼,“奴才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咳……”皇帝皱了皱眉头,许是真的因为年纪大了,看人的时候总喜欢眯着眼睛看,仿佛是瞧不太清楚。 苏幕没敢抬头,皇帝不出声,她便一直跪在那里。 在一阵轻咳过后,皇帝冲着苏幕招招手,“起来!苏幕,你走近点,靠朕近点。” “是!”苏幕俯首,弓着身近前,时刻谨记着自己当奴才的本分,将卑躬屈膝的奴相,牢牢的刻在骨子里。 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躬了身,近在跟前的苏幕,“苏幕,你可知道朕叫你进宫,所为何事啊?” “奴才愚钝,不敢贸贸然揣测圣意,请皇上恕罪!”苏幕毕恭毕敬,言语间极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 皇帝与栾胜不一样,栾胜终究是爱惜自己的刀子。 如栾胜所言,她是他手里最好的刀子! 但皇帝不一样,喜怒无常,翻脸无情,他今儿能夸你,明儿就能杀你,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你呀,虽然是栾胜一手调教,可这胆量到底是差了点,栾胜在你这个年纪,什么话都敢跟朕说。”皇帝掩唇轻咳,蜡黄的面上漾开一丝凉意,“朕会给你下一道旨意,你带着人去一趟南都、将、军、府,顾、将、军病了,你替朕去探他的病!” 苏幕扑通跪地,“奴才领命!” “是病得不轻,还是脑子不清楚,你看清楚,回来再禀报朕。”皇帝声音低沉而幽冷,“朕要听实话,明白吗?” 苏幕垂着头,“奴才明白,皇上放心!” “东厂办事,朕素来放心,何况你又是栾胜举荐。”皇帝又是一阵低咳,“你可别辜负了你义父,一番苦心啊!” 苏幕磕头,“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忠于朝廷!” “那就好!”皇帝精神恍惚,许是刚苏醒的缘故,恹恹之色丝毫不减,“渴了,给朕倒杯水!” 苏幕赶紧起身,“奴才这就去!” 须臾,苏幕便倒了杯水回来,毕恭毕敬的奉至床前,“皇上,奴才伺候您喝水。” “嗯!”皇帝靠在那里,瞧着苏幕步步逼近,抿一口水,抬头看她一眼。 苏幕不敢直视龙颜,始终垂眉顺目。 皇帝瞧着她光洁的额头,笔挺的鼻梁,小巧而圆润的鼻尖,以及那微抿的薄唇,合着她身上惯有的凉薄之气,显得分外的淡漠。 像是…… 像是记忆里的某个人。 下一刻,皇帝骤然握住她的手。 苏幕心惊,好在她速度快,否则这杯水定是要倾翻在龙榻之上,若是如此,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皇上?”苏幕呼吸微促。 皇帝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张脸,苍老的面上逐渐浮现清晰的冷意,连原本浑浊不清的眼眸,都裂开了明显的恨意,“是你!” 苏幕不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奴才该死,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苏幕挣扎了一下。 奈何皇帝死死抓住,她握着杯盏的手,“是你!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你是回来杀朕的对不对?对不对?说话!” “皇上,奴才是苏幕,您看清楚!”苏幕骇然。 很显然,皇帝神志不清了,把她当成了某些人。 “你要杀了朕?”皇帝眦目欲裂,“朕先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音落,皇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就势一推。 苏幕倒是没被推到,只是连退数步,旋即站稳、跪地、磕头,“奴才该死,苏幕该死,请皇上恕罪!” 皇帝却好似疯了一样,连带着枕垫都摔在了地上,“来人!来人!” 这一声喊,惊出了苏幕一身冷汗。 可她不敢动,哪怕皇帝要杀她,她也只有坐以待毙的命。 “父皇?”李璟疾步进门,慌忙冲到了床边,快速摁住了疯癫的皇帝,“父皇,是儿臣啊!父皇,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您儿子!” 皇帝好似忽然间回过神,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李璟,俄而又把视线落在了苏幕身上,紧接着开始环顾四周,仿佛是在找寻什么? “父皇,您没事?”李璟温声低唤,“儿臣是您的太子啊!父皇,您睁眼看看儿臣,儿臣一直都在您身边!” 皇帝好似松了口气,身子骤然脱力般后仰。 李璟当即冲着苏幕使了个眼色,苏幕忙将地上的枕垫捡起来。 “父皇,您是累了,好好休息就没事了!”李璟将枕垫重新塞在了皇帝的背后,转头冲着苏幕低喝,“没用的东西,伺候人都不会,要你作甚?还不快滚出去!” 苏幕当即行礼,“奴才告退!” 这一折腾,苏幕脸色自然好不好哪儿去,出来的时候脸都青了,好在……全身而退。 “爷?”年修也吓得半死,方才寝殿内皇帝那一顿吼叫,他恨不能直接冲进去。 奈何奴才就是奴才,谁敢擅闯皇帝的寝殿,除非活腻歪了! “还好太子来得及时,否则我性命休矣!”直到走出了宫门,立在了宫道上,苏幕还是心有余悸,皇帝那脾气说来就来,真是厉害得紧。 伴君如伴虎,真是半点都没错。 苏幕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 “爷,没事?”年修低声问,“回去喝碗安神汤!” 苏幕点点头,“多来两碗。” 压压惊! 然则,还没走几步,顺子便已经喊住了两人。 “苏千户!”顺子上前行礼。 李璟方才救了她,她自然也不能太过造次,敛眸瞧着眼前的顺子,心知这是他家主子的意思,“何事?” “太子殿下说了,请您在御花园里等一等,他马上就会出来。”顺子笑着行礼,“这是殿下的原话,您看……” 年修皱眉,听这话的意思,太子进门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又或者,李璟原就是来找苏幕的,谁知道竟是遇见了这样的事,碰巧救了苏幕。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苏幕应声。 顺子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爷,真的去?”年修不太喜欢李璟靠近自家爷,每次都没好事。 在年修现如今的印象里,所有人对苏幕好,都是有代价的,一个个想从她身上索取、索取、再索取,唯有沈东湛……原以为是死对头,结果却是真情实意的付出,能替她做的,皆是一一做尽。 “能不去吗?这是宫里。”苏幕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身不由己,“走!” 御花园就御花园,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怕李璟做什么事。 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苏幕淡然饮茶,眉眼从容。 李璟立在回廊里,远远的瞧着那一抹身影,不由的眉眼舒展,打心眼里高兴。 “殿下?”顺子低唤,“您不过去吗?” 李璟回过神来,都到了这儿,哪有不过去的道理。 “太子殿下!”见着李璟过来,苏幕放下杯盏行礼。 李璟伸手搀了了她一把,“没有外人,无须多礼。” 谁知,苏幕快速往后撤了一步,“您是主子,苏幕是奴才,不管有没有人在场,礼数不可废,这是规矩。” 她这是明明白白的,跟他划清了界限。 尊卑,有别。 李璟也不恼,“本宫知道,你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本宫也不会为难你。” “方才的事情,多谢太子殿下。”苏幕躬身行礼,“奴才感激不尽,定当铭记五内。” 李璟喉间滚动,从顺子手中接过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本宫听说,你要去南都探顾大、将、军的病,想来也没什么可赠你,不如拿一点旧物让你带着。” “殿下言重了,奴才不敢当!”苏幕俯首。 李璟打开盒子,是一条金玉带,“这东西代表着本宫,是父皇所赐之物,你且带在身边,若是顾震敢对你不利,也好暂时用本宫的名义顶一顶。” “殿下,奴才是奉命去南都,自有皇上的圣旨庇护,您大可不必如此。”苏幕拒绝。 李璟瞧着手中的盒子,“你是说,本宫这是多此一举?” “奴才不敢!”苏幕敛眸。 她,就是这个意思! 顾震要是想是杀东厂的人,饶是有当朝太子的金玉带又能如何? 南都山高皇帝远,杀一个东厂千户又如何? 李璟这是坐井观天,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这话,终究也不能当着李璟的面说,毕竟太伤这位太子殿下的自尊。 正当苏幕寻思着,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摆脱李璟的纠缠,耳畔便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太子弟弟。”长公主李瑶晃着手中的马鞭,慢慢悠悠的上前,身边跟着年轻俊秀的小太监。 这人并不面生,苏幕认得。 当初在庭芳楼,李瑶将他拽出,还生生闹了一场,整个殷都城的人都瞧见了,顾西辞说过,这人是当年的简家遗孤,说起来……跟东厂有仇。 “这是干什么?”李瑶一眼就瞧见了,李璟手中的木盒子,“太子殿下该不会是想……” 话未说完,她饶有兴致的瞧了瞧李璟,然后打量着苏幕。 苏幕被她的眼神,瞧得浑身发毛,明明她跟李璟什么事都没有,可让李瑶这么一看,倒像是有什么苟且似的。 “公主千岁!”苏幕行礼,“两位主子叙话,奴才就不打扰了,奴才告辞!” 语罢,苏幕快速退出了亭子。 李璟倒是想拦阻,碍于长公主在侧,只能就此作罢,讪讪的收回了木盒,睁眼瞧着苏幕渐行渐远的背影。 “哟,瞧着一脸情深的样子,果真是对她不一样。”李瑶晃动着手中的马鞭,“太子这是真的上了心啊!” 李璟白了她一眼,“皇姐这是打哪儿来?怎么就这么巧……” “这么巧,坏了你的好事?”李瑶坐定,顾自倒了杯水,“璟儿,不是皇姐非要多这一嘴,而是咱们身为皇室中人,玩玩也就算了,真心是什么东西?还是要省着点用,免得到了最后,真心成了刀子,会要了咱的命!” 李璟面色微沉,不得不承认,长公主的话是有道理的。 “你过来!”李瑶瞧着身边的小太监,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指尖,轻勾起小太监的下颚,“瞧见没有?男人和女人一样,包括太监也是,征服就完事,得到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李璟眉心微凝,嫌恶的瞧一眼“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的小太监,头也不回的离开。 “公主,太子殿下似乎不高兴!”小太监笑道。 李瑶叹口气,“当了太子的人,还这般不稳重,还得我来为他谋个前程,真是心累得慌!什么时候能长大点,懂事点,不至于让我这般操心。” “公主比起太子殿下,更加沉稳,更加有谋略。”小太监上前,含笑揉着她的肩膀,“只可惜了,公主是个女儿身,若您是男子,这太子之位定然是您的!” 李瑶面色一怔,若有所思的回眸看他…… 第404章 他的蓄谋已久 有些人,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有些人……你即便再努力,也跨不过这道沟壑,就好像李瑶身为长公主,奈何她是个女儿身。 若然是个男子,那便是皇长子,又是先皇后所出,这太子之位哪儿轮得到李璟来坐? 出了宫。 苏幕才松了口气,今儿这一出,委实让她心有余悸,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皇帝那一声吼,底下人肯定要把她拉出去,至于是生是死,那就不好说了。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她苏幕只是个奴才罢了! “爷,长公主身边那个……”年修也认出来了,只是方才不敢开口而已,“奴才瞧着,眼神不太对,早晚是个祸害!” 苏幕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那人眼神不正,尤其是看她的眼神,带着清晰的憎恨,“简家的遗孤,憎恶东厂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着人去查了吗?” “是!”年修颔首,“简素,但是跟了长公主之后,更名为高节,他应该庆幸晚生了一个月,躲过了死劫。不过,当年那三个孩子,如今只活下来他一人,另外两个死得很惨烈。” 苏幕顿住脚步,回眸看他。 话题,到此为止。 “我眼下要去南都,暂时没空料理他。”苏幕道,“他如今跟着长公主,万一长公主计较起来,肯定会闹到皇上跟前。” 长公主李瑶,最得皇帝宠爱,是以养成了骄纵的性子,素来飞扬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若是直截了当的动了她的人,她肯定会不依不饶。 苏幕不想惹这样的麻烦,何况东厂还有栾胜在,她犯不着去当出头鸟。 “是!”年修行礼。 既然暂时不能动,那便留心着,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到皇位去。 不过,宫里的动静,瞒不住栾胜。 窗边那盆兰花,开得只剩下最后一朵,再过两日便也会落下。 春兰,尽。 “皇上忽然发了疯似的,要杀苏千户,所幸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否则苏千户怕是回不来了!”奈风如实汇报。 栾胜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修长的兰花叶子,“发了疯似的?” “是,嘴里喊着,是你回来了,是你要杀朕。”奈风俯首。 这话委实有些吓人。 “你回来了……”栾胜如同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奈风的话,可以想象当时皇帝发疯的场面,那样的惊恐,那样的慌乱,“皇上神志不清,连跟前是谁都分不清楚了!” 奈风点点头,“还好,太子殿下赶到了!” “太子想必是听闻苏幕进宫,早早的就等着了,倒也不是凑巧。”栾胜还不知道,李璟那性子吗?他惦念着苏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奈风站在边上,毕恭毕敬的接过帕子,只是抬眼瞧了瞧,自家督主的神色似乎不太好,隐约有些不悦。 “太子也到了这个年纪,后宫里就这么点女人,也该准备起来了!”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太傅家的小孙女,似乎跟太子年岁相仿?” 奈风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早些年也曾让太子选妃,可是太子心性不定,皇上也就由着他去了。” 何况皇帝的心思,并不全在太子身上。 “该筹备起来了!”栾胜长长吐出一口气,“别让他太闲着!有了孩子,便会定下心来,好好的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奈风想了想,忽然间要给太子选妃、塞女人,莫不是因为苏千户的缘故?但这话,可不敢往外说,要不然督主肯定一掌劈了他。 “是!”奈风行礼,“奴才这就让礼部,酌情挑几个名门闺秀,免得到时候太子殿下觉得,督主太过决断。” 栾胜很赞许奈风的办事能力,“让他挑一挑,回头也不好再埋怨杂家!” 人,毕竟是李璟自个挑的,来日恩爱与否,都是李璟自己的选择,跟栾胜没有半分关系。 此计,甚好。 “圣旨很快就会下来,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栾胜问。 奈风回过神来,知道他问的是苏幕之事,当下行礼应声,“督主放心,都备下了。” “你去问问,还缺苏幕吗?”栾胜摩挲着手中的佛串子,“缺了就给补上,毕竟是去南都,山高路远的。” 奈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千户出行,督主何曾亲自操过这份心?当然,既然栾胜开口,奈风遵从便是。 只是,白日里这么一闹腾,苏幕什么心思都没了。 傍晚时分,宫里来了圣旨。 苏幕接旨,奉命护送顾西辞回南都。 其后奈风来了一趟,问过些许明面上的话,被苏幕打发了回去。 夜色沉沉。 院中,凉风习习。 耳畔,鸟语虫鸣。 “这都站在那里多久了?”李忠近前,“明儿要出发,怎么还不早些歇着?” 年修低声回答,“不肯歇着,多半是在等墙头那位呢!可今儿不知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墙头还没动静,保不齐……今晚不会过来了。” “哦,望夫石呢?”李忠恍然大悟,“许是今晚在收拾行囊,不是说要一起去南都吗?路上见着也是一样的。” 年修摇摇头,“我瞧着不一样,你看爷那副样子,像是能一样吗?” “一晚上不见,就犯相思病?”李忠有些不敢置信,“这二人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深厚?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年修啧啧啧两声,“你懂什么?这是过命的交情,跟那些风花雪月,咿咿呀呀戏本上唱的,完全不一样。” 李忠:“……” “沈指挥使多次舍命救过爷,爷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得跟着软和下来。”年修叹口气,“从定远州,到永慰县,再到煜城,我这对眼睛,都是看得真真的。为爷卖命的人很多,可真情实意护着她、疼她,把她当个正常人的,太少了……” 这话,李忠无法反驳。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苏千户,是杀人的刀,是冷冰冰的东厂鹰爪,唯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沈东湛让她活了,活得像个人! “怎么还没来呢?”李忠也开始着急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年修翘首期盼,“按理说不应该啊!” 不管有什么事,沈东湛跑苏宅,总是跑得最积极的。 蓦地…… “哟哟哟,来了来了!”李忠忙拍着年修的胳膊,“哪儿,冒头了!” 年修定睛一看,“哎呦,是他们!” 然则,唯有周南一人从墙头跳下。 李忠:“……” 年修:“……” 失算了? “苏千户!”周南行礼。 苏幕瞧了他一眼,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 周南笑道,“我家爷,请您过府一叙。” “沈府?”苏幕愣怔。 往常都是沈东湛自己过来,她甚少去沈府溜达,今儿吹的什么风,居然让她去沈府? “是!”周南神秘兮兮的笑着,“我家爷说了,今儿是个好日子,请您喝茶、赏花!” 喝茶倒是没什么,这赏花…… 苏幕瞧着黑漆漆的天色,大晚上的,赏什么花? 赏银子花? 不过,沈东湛既然开口了,苏幕自然是要去一趟的,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年修心中狐疑,默不作声的跟在苏幕身后。 沈府和苏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安静。 大概是两位主子,都不喜欢喧闹,所以底下人都默契的保持了安静,内外巡守严密,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多话。 周南领着苏幕进了宅子,其后便落在了主院外头,“苏千户自己进去,这里里外外的人,咱都给差开了,不会有人近前打扰,您只管放心便是。” “好!”苏幕抬步进门。 年修刚要迈步,却被周南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年修皱眉。 周南横了他一眼,“跟着苏千户那么久,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这儿,外人莫入吗?我都搁这儿,你还往里头冲冲冲的,怎么的,你是蒜还是葱?就知道辣眼睛!” “你骂人!”年修脸都气歪了。 周南挡在了门口,扯了扯唇角,“骂你都是轻的,我这手指头都快戳废了,你还敢进去?” “什么手指头?”年修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周南在说什么? 风吹着灯笼摇晃,微弱的光亮从头顶落下。 年修真的瞧见了,周南血迹斑斑的指尖,一点点的红点点,像是……针尖戳的?哎呦,他这七尺男儿,还学姑娘家绣花? “你这是干什么呢?”年修全然忘了方才的怒气,一门心思研究,周南绣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想了想,年修愕然心惊,“该不会是给我家爷,绣什么喜服?” “呸!”周南啐一口,“什么喜服,我这手艺还打量着绣喜服?到时候鸳鸯绣成龟,这两位爷,不得要我命?我莫不是嫌命太长?” 那年修就不明白了,“那你干什么了?” “过来!”周南招招手。 年修凑近。 “我跟你说……”周南伏在他耳畔,嚼舌根。 院内。 苏幕缓步朝内走去,四下黑漆漆的,唯有不远处的回廊里亮着灯笼,风一吹,吹得灯笼肆意摇晃,整个院子尽显光影斑驳。 “沈东湛?”苏幕低唤,“你玩什么花样?” 怎么回事? 黑漆漆的,也不掌灯。 拾阶而上,步上回廊。 苏幕站在灯笼下,葳蕤的光笼在她身上,身形纤瘦而颀长,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周遭,宛若凝了散不去的凌寒之气,防备之心油然而起。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身上带刺。 眼下,亦是如此。 握紧手中剑,苏幕眯了眯眸子,“我数三声,沈东湛,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园子!我苏幕,说到做到!” “烧了?”回廊尽处,沈东湛含笑伫立,“苏千户这心,可真够狠的!” 苏幕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人。 二人面对面站着,兀自勾唇,表情都是一致的。 “沈东湛,你玩什么花样?”见着他出现,苏幕一颗心总算落回原位,戒备逐渐放下,“这样戏耍我,很有趣吗?” 沈东湛缓步朝着她走来,今儿的他,穿得格外精神,不似平素的暗沉之色,倒是明艳了不少,穿着一身较为亮眼的蓝袍,腰间玉珏随着他的迈步而轻轻摇晃。 “不是说,要请我喝茶,请我赏花?”苏幕环顾四周,“茶香未闻,百花未见,你这是让周南来诓我的?” 沈东湛终于走到了她面前,笑盈盈的立着她身侧,看向她的眼睛里,亦盛满了温柔,“茶已泡好,就在后院,至于这花嘛……已过百花盛开的季节,但我想着,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后院走去。 苏幕心头满是狐疑,不知道沈东湛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 踏入后花园的时候,眼前骤然一亮。 放眼望去,树上、廊里,花灯盏盏,五彩斑斓,每一盏花灯上,都写着她的名字,一笔一划皆惦念,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有的花灯,都围绕着一棵芙蓉树而亮。 仿佛,就是因树而生。 “我特意向匠人请教,做了这些芙蓉花灯,可惜一开始做的时候,委实有些不上手,做得不三不四的,好在做得多了,便渐渐的习惯了!”沈东湛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到了芙蓉树下,“可还记得这棵树?” 苏幕回眸看他。 “江家废墟上,你对你父母最后的寄托。”沈东湛扬起头,瞧着眼前的芙蓉树,“栾胜说要斩了去,我便悄悄的留下,一则气死他,二则……我舍不得你难过。” 苏幕眼眶猩红,眼角有些潮湿,“你说你这人,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拿刀子的手居然去做花灯?还说这样煽情的话,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风尘浪子,那些酸溜溜的话信手拈来。” “所有酸溜溜的话,都是精心酝酿,我待旁人可没这般耐心。”沈东湛伸手将她圈在怀中,箍着她的腰不撒手,“这话,只对你一人说。” 苏幕有些心虚,之前她还怀疑他玩什么花样,没想到,所有的处心积虑,都只是为了逗她高兴。 “沈东湛,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花,我赏过了,很喜欢,那么……茶呢?”她仰头笑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花灯的光亮。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只觉得花灯映照之下,怀里的人分外娇艳,尤其是嫣然一笑间,仿佛连他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这要命的,小妖精。 “茶,有得是!”沈东湛以额头,抵着她的额,“我方才喝过了,还有些烫,你若是着急喝茶,不如先尝一口?” 苏幕:“……” 置于她腰间的手,徐徐收紧,他俯首吻上她的唇,如雪花落唇,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和,极尽小心翼翼,何其珍视。 苏幕稍稍一怔,便回应了他的温柔缱绻。 双向奔赴的感情,最是令人心悸。 年少时的情感,那样的干净而热烈,你眼中唯有我,我眼中亦只有你,天下皆你,你便是天下。 直到苏幕有些气息不匀,沈东湛才算放过她。 苏幕面颊绯红,不似平日里那副寡淡之色,灯火阑珊里,眼角眉梢都带了难掩的柔和,以及属于女子的羞色。 她原就生得好,只是身为东厂千户,需得冷脸示人,否则无法服众。 如今这一抹娇色,让沈东湛看得有些痴愣,“我怎捡着,这么好一宝贝?” 苏幕被他逗笑了,“再敢胡言乱语,仔细我不客气!” 语罢,她挣开他,转身去解了一盏花灯,心满意足的提着花灯在手,进了亭子里坐着。 亭子里的炉子上温着一壶水,早已“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将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苏幕眉眼含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如今想来,活着并不只是为了喘气,有时候也有别样的意义。 比如说,为了遇见该遇见的人。 又比如说,为了逢着该逢着的情。 沈东湛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低声轻语,“别动!” 苏幕向来不喜欢,有人站在她身后,可是这一次,她试着去信任,发髻上轻了些许,紧接着便自己的发冠被摘下。 下一刻,沈东湛重新为她戴上了发冠。 苏幕:“……” 这是作甚? “早就找了甄宝斋定制,谁知一直东奔西跑的,也没机会给你,今儿终于有了与你,好好独处的机会,终于可以拿来献宝。”沈东湛满意的瞧着发冠。 他就知道,这芙蓉连枝着明珠发冠,最是适合她。 苏幕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冠,回眸瞧着他,“好看吗?” “好看,真的好看!”沈东湛笑盈盈的提着小壶,动作娴熟的沏了两杯茶,一杯自饮,一杯赠尔。 寂静的小院,情意正浓。 清水煮茶,灯火正阑珊。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沈东湛,你可记得,第一次去定远侯府的时候,你做过什么?”苏幕饮茶,低眉间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一怔,这还真是送命题。 四下,寂静无声。 苏幕慢慢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自己做过什么,竟都想不起来了?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嗯?” 她尾音拖长,笑得何其邪魅。 沈东湛脑瓜子嗡嗡的,皱眉瞧着自个的手,好像有点印象了……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405章 单身汪的狗粮 在定远侯府的密室内,两人同时挤进了甬道内,当时沈东湛是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女子,毕竟这般杀伐决断,下手狠辣,素来以男儿身示人,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女子。 苏幕与他旗鼓相当,若是正儿八经的交手,沈东湛要赢她委实有些吃力。 这二人所学不同,沈东湛处处留有余地,而苏幕出自东厂,讲求一击毙命,这就是二人的差别所在。 “想起来了?”苏幕问。 沈东湛轻咳一声,默默的蜷起手,“彼时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还说了句什么来着?”苏幕呷一口清茶,“哦,苏千户,练得极好!” 沈东湛:“……” “手感很好?”苏幕放下手中杯盏。 沈东湛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沉思。 苏幕眉心陡蹙,“怎么,还需要回温一下?” “可以吗?”沈东湛诧异的抬眸看她。 苏幕:“……” 所谓不要脸,大概就是他现如今的样子。 “开玩笑的。”沈东湛笑盈盈的看她,“当时不知道,如今却是知情,这厢还没成亲,总归不好这般……” 他瞧了瞧自己的手,千金难买早知道,若早知道,她会成为自个的媳妇,当初就该……咳咳咳,后悔得似乎有些晚! “想什么呢?”苏幕一声低唤。 沈东湛当下回过神来,“没想什么,就是觉得缘分这东西,委实妙不可言,当初喊打喊杀,势不两立,如今……” “你还是可以选择,势不两立!”苏幕轻嗤。 沈东湛摇摇头,“我站这你这边。” “要点脸。”苏幕揉着眉心。 沈东湛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沈丘那张老脸,但凡爹要点脸,也不至于跑了这么多年,被娘一路追杀了这么多年。 说是追杀,若是真的追上了,娘还舍不得杀他呢! 最多是跪搓衣板、滚针板,又或者压床板,横竖都是皮肉受苦,无碍于性命。 “脸这东西,对着外人是该要,对着自己人,就不必了,一味地端着作甚?”沈东湛摇摇头,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死要面子活受罪。” 苏幕眉心微凝,“这就是你在齐侯府学的?” “我自小便有一位师傅,教导我功课,但是这位师傅很是不一样,旁人教四书五经,他教你如何阴谋诡计。师傅说,教你不等于让你去做,就好像刀子给你,不一定让你去杀人,而是在别人动你的时候,你有足够的能力还手。”沈东湛兀自笑了笑。 苏幕有些诧异,“这倒是跟宫里的那些师傅,皆不同。” “极为不同。”沈东湛道,“听娘说,他是一位隐士高人,在我及冠之后便走了,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尊称一声师傅。” 苏幕:“……” 还能有这事? 哪位师傅,不想让自己的弟子遍布天下? 哪位师傅,不想让徒儿名震天下? 若是徒儿有出息了,师傅也跟着沾光,像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连个名字都不留下的师父,委实不简单! 看样子,真的是隐士高人。 “师傅教了我不少东西。”说起这个,沈东湛还觉得有些可惜,师徒缘分居然就这么散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苏幕敛眸看他,“至少你还有个师傅,不似我!”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其后又靠着手里这把剑,以白骨和鲜血为基石,一步步走到了千户的位置,成为栾胜的左膀右臂。 她不是靠运气,靠的是命硬和心冷。 瞧着桌案上的芙蓉花灯,苏幕幽然叹口气,“明日就要去南都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震这人,我早年听我爹提过,性子极为刚烈,连当今圣上都对他忌惮三分,他跟我爹不一样,我爹这人素来喜欢玩心术,可他呢……与尚远一般,靠的是拳头和刀剑,才走到了今日!”沈东湛面色凝重。 苏幕点点头,“我也有所耳闻。” “更关键的是,他恨东厂的人。”沈东湛徐徐起身,“东厂早些年也有派人去盯着顾震,可最后如何,你知道吗?” 苏幕侧过脸,仰头望他。 “被他扒了皮,悬在了城门口示众。”沈东湛望着她,眼里有些担虑之色,“其后将尸身送回殷都,亲自交到了栾胜的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他这是在警告义父。”苏幕明白。 沈东湛点点头,“所以你若是去了殷都,可得小心,顾震年纪大了,比之年轻的时候,更加刚烈不好对付,他若是想对你出手,你怕是会有危险。南都,山高皇帝远,跟定远州那边的情况,有得一比,堪称小朝廷。” “我知道!”苏幕叹口气。 东厂的名声不好听,难免树敌众多。 “去了南都之后,尽量避免与顾震单独、正面接触!”沈东湛叮嘱,“这不是开玩笑,以顾震那性子,知道你是栾胜的义子,保不齐第一次见面,就能一掌劈了你。” 苏幕知道,沈东湛不是在开玩笑。 尚远兴许还会顾忌着,皇帝的颜面,对待朝廷来人,留几分薄面,但顾震不一样,当初他就是与皇帝起了争执,才固守南都,再没回过殷都。 “不是病了吗?”苏幕叹口气,“多多少少,得假装一下?” 沈东湛摇头,“杀了你,山高皇帝远的,你以为皇上会拿他如何?到时候你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也不过成全了栾胜与皇帝的一个借口而已。别做无谓的牺牲,不管是顾震还是皇帝,又或者栾胜,都没有你自己的命来得重要。” “我记下了。”苏幕也不矫情。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年修和周南在外头候着,两个人都开始打盹了,内里才有了动静,苏幕提着一盏芙蓉花灯出来,瞧着心情不错。 “爷?”年修赶紧迎上去。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花灯,“回去,得准备准备,去南都。” “是!”年修伸手,作势要去接她手里的花灯,谁知却被苏幕轻巧的避开。 年修:“……” “还是改不了瞎这毛病!”周南低声吐槽。 年修回眸,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这一晚上没少埋汰他,没完了是吗?活该针戳指尖,就该扎死得了,下辈子投胎做个长舌妇,也好将这本事,发扬光大。 不过,现在不是逞口舌之争的时候,年修只能作罢,疾追苏幕而去。 此夜虽长,其心却暖。 日出东山,晨光熹微。 一切早已准备妥当,顾震在折中言明病重,所以此行绝对不能耽误,自然是越快出行越好,皇帝也特别想知道,顾震到底……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沈东湛在前,苏幕在后。 车队快速出了殷都城,栾胜就在城外候着。 “义父!”苏幕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栾胜着便衣相送,乍一眼瞧着,倒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对着自己的义子,有诸多不舍与关爱,可实际上呢?东厂提督,杀人如麻,最不缺的就是义子。 “此去南都,要分外当心,若是觉得情况不对,速速传消息回殷都。”栾胜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将一只笼子递上,“千户大人,这是传讯的鹰隼,督主特意吩咐,请您带着,若有急报可速速传回殷都。” “是!”苏幕垂眸。 年修疾步上前,毕恭毕敬的接过。 “多谢义父!”苏幕再次行礼。 栾胜负手而立,瞧着眼前眉清目秀的人儿,面上委实百般不舍,“苏幕啊,杂家知道你为人机敏,即便到了南都也有办法自保,但有一条,你怕是无能为力。” 苏幕心头一紧,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 “别忘了,你身上的东西还没解。”栾胜凑近了她,冷然低语,“这东西若是发作起来,怕是比顾震更可怕,你早前就受过一回,想来也知道其中滋味。” 苏幕呼吸微窒,“苏幕明白,一定会在毒发之前赶回来。” “不要栈恋,南都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栾胜含笑叮嘱,瞧着何其慈祥,“当然,你若是觉得跟沈东湛一道去南都,便可以恣意妄为,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你!” 苏幕俯首,“是!”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栾胜笑了笑,“去,囫囵个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杂家会在殷都等你,是给你请功还是等着给你收尸,就看你自个的本事了!” 苏幕行礼,“苏幕明白,请义父放心。” “去!”栾胜皮笑肉不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自为之!” 苏幕退后两步,旋即翻身上马,“出发!” 队伍继续前行。 沈东湛隔得远,即便瞧见了栾胜与苏幕在对话,却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尤其是栾胜背对着这边,连读唇语的机会都没有。 “爷,你觉得老阉狗会说什么?”周南凑近了问。 沈东湛不知道,但瞧着苏幕的神色很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这老阉狗压根就干不出人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周南摸着下巴,“莫不是威胁苏千户,毕竟这一趟,又是您跟苏千户一块出去办差,这老阉狗怕自个的刀子歪了,就开始敲敲打打的?” 还真别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跟老父亲怕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是完全两码事。 老父亲是基于父爱,而栾胜……则完全出于私心,他要的是听话的刀子,自己的走狗,而不是生出心肠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这刀子生锈了,或者是生出了二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折断这柄刀! “走!”沈东湛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这里有栾胜、有太子、有皇帝……唯独没有自由! 苏幕一直没说话,也没敢回头,她知道栾胜在队伍中穿插了不少细作,一则是为了盯着她,二则是为了盯着沈东湛,反正都逃不过栾胜的眼睛。 栾胜,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白日里,沈东湛与苏幕谁也没搭理谁,尤其是大众场合,还颇有几分水火不容的意味,底下人这么一看,任是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自家千户大人的面色,沉得能滴出墨来,若是再敢触怒她,依着她往日的性子,是会杀人的!而且,还是敌友不分的那种! 只不过到了夜里,苏幕和沈东湛便会悄悄的碰头。 关于这些细作,年修一直留着心,只有这样,到了南都之后才不至于中了圈套,露了马脚。 一路上还算太平,顾西辞会帮着二人打马虎眼,偶尔还能望望风,但是到南都了,他这心里头免不得生出几分焦虑。 “瞧着面色不太好!”苏幕转头望着顾西辞。 白日里下过一场雨,所以今天夜里,他们宿在客栈里。 客栈的后面,是一片空地,芳草如茵,风吹草动,放眼望去,绿草如波,层层叠叠,倒是饭后消食的好地方。 “快到南都了!”顾西辞眺望远处,“我便是从这出去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里,免不得有些感慨,人生际遇,真的难以预料。” 苏幕敛眸,“好歹是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地方,听着好像一点都不欢喜?” “苏千户喜欢东厂吗?”顾西辞扭头问她。 苏幕愣了一下。 很显然,她不喜欢。 若真的要说点什么,那么……她对东厂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虽然养育了她,让她有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却也是东厂,让她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怪物! 她原本可以平安喜乐,原本可以撒娇父母怀中,可惜……都没了。 “大门大户的,有旁人看不到的血腥。”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在宫里待过,诸位皇子之间如何勾心斗角,应该不陌生?” 苏幕眉心微凝。 确实,不陌生。 “将、军、府里也是如此,我爹这人精力充沛,在女子身上更见分晓。”顾西辞说得很是婉转,却也极具讽刺,“我都数不清楚,他有过多少女人,但他对这些女人,又没多少真感情。偶尔逢着中意的,就会纳为妾室。” 苏幕喉间滚动,真的是没想到这一层。 “皇帝多的是后宫,将、军、府多得是后院。”顾西辞摇摇头,颇为无奈,“女人多了,免不得会有争宠,尤其是诞下过子嗣的女人。少、将、军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觊觎着,苏千户可以自由想象。” 风中传来沈东湛的声音,“没想到,将、军、府里还有这般趣事?” “沈指挥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顾西辞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苏幕身上,“就不怕被某人打断腿,下半辈子不能自理?” 苏幕:“……”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瞧了苏幕一眼。 “顾公子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自个,这有样学样的本事,我沈家可没有!”沈东湛怀中抱剑,揶揄般笑道,“顾公子应该明白,什么叫耳濡目染。” 顾西辞笑道,“听说齐侯爷惧内?” 沈东湛:“……” 苏幕别开头,憋了笑。 所以说,不要同读书人咬文嚼字。 “那叫尊重。”沈东湛觉得,换个词儿,这事儿就有点高大上了,“我爹尊重我娘,这有什么不好?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顾公子说的那些腌臜事,咱是没机会碰着了!” 顾西辞倒是松了口气,“这种事,自然是越少越好,希望有朝一日,这世间的男儿都懂得尊重女子,世间的女子都能觅得如意郎君,得一生一世一双人,花前月下是她,柴米油盐是她,白头偕老也是她!” 沈东湛瞧着苏幕,恰苏幕亦抬眸看他。 四目相对,二人会心一笑。 “夫人脾气不太好,但其实口硬心软,倒是那二姨娘,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加上她那儿子和刁蛮任性的女儿,估计不好应付,你们能避开就避开。”顾西辞这是给他们做心里铺垫。 苏幕敛眸,“不好过又如何?你不也过来了?” “我不一样。”顾西辞轻嗤,“我是养在后院犄角旮旯里的人,与那些人前显贵的公子和小姐不同,顾家所有的场面都不需要我,所以从小到大,我基本没怎么出现在人前,但人人都知道,后院有位病怏怏的公子。” 苏幕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还能说什么呢? 她不是他,无法体会他如今的心境,也替代不了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辱,没有亲自尝试过的感同身受,都只是虚伪的一种表现。 罢了…… “将、军、府内姨娘不多,但女人很多,你们自个留心,我无法一一介绍。”顾西辞对此表示很无奈,“有孩子的,基本上都被抬为姨娘了,外人瞧着只有几位姨娘,其实……只是那几位,露面多了而已!没露面的,多得是!” 女人多了,到了最后,顾西辞都觉得自己脸盲,瞧着谁都长得一样,分不清谁是谁。 沈东湛挠挠额角,“到时候,咱就直接冲着你爹去!这要是认什么姨娘和后院的女子,估计小半年都回不了殷都。” 苏幕尴尬的笑笑,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顾西辞,“我终是明白了,你们二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语罢,她拂袖而去。 “这话错了,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沈东湛满脸嫌弃的打量着顾西辞,“就你……是!” 顾西辞:“……” 这话还真是答不上来,毕竟,他的确没有女人! 苏幕刚回到客栈,蕃子就急急忙忙的叩门而入,瞧着神色慌张,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年修低喝,一顿训斥之后,接过了蕃子手中的密信,转呈给苏幕,“爷,是从殷都送来的。” 苏幕诧异,狐疑的接过,“我们还没到南都,怎么殷都就来了消息?” “难道是皇上要收回成命,追咱们回去?”年修亦是不解。 密信拆开,苏幕只一眼上面所写,脸色骤变…… 第406章 托好您的牙,别笑掉了! “贡品丢失?”年修面骇色,“这可不是小事,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洛长安缓步行至后窗站着,负手瞧着窗外的夜色,“要知道,贡品不长脚,不会自己跑,最大的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如今东西在南都丢失,皇上若是真的追究起来,顾家便是首当其冲!” “私藏贡品,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年修不是傻子,宫里的那些手段见得多了,脑子一转便隐约有了猜测,“若是皇上和督主,拿这个当借口……要您杀了顾、将、军,您当如何?” 怕就怕这个。 皇帝和栾胜,谁都不想出手,于是就让苏幕出手杀人,最后南都那些军士闹起来,就拿苏幕去血祭平愤。 “我只要动手,不管能不能杀顾震,都难逃一死。”苏幕很是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杀不了顾震,顾震就会杀了她。 杀得了顾震,朝廷便会杀了她。 所谓骑虎难下,便是如此。 成与不成,她这条命都得断送在南都。 “去和顾公子,还有沈指挥使商量商量?”年修也没法子。 这种借刀杀人的事情,平素都是上面的人做,他跟着苏幕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是老老实实的,当一柄听话的刀子。 “顾西辞恐怕早就知道了。”苏幕敛眸,“他一直隐忍不说,应该也是怕消息泄露,又或者是别有目的。” 年修不解,“别有目的?爷,您觉得他是故意把您和沈指挥使……带出来的?” “你以为呢?这小子贼得很,满肚子坏主意。”苏幕无奈的叹口气,眼底却带着赞许,“若我没猜错,他是想保住顾震和将、军、府!” 年修点点头,“有道理。” “皇帝没有下旨,义父只送来一封密信,说明南都那边情况,他们还吃不准,到底是雍王故意弄丢了贡品,以此为朝廷借口,还是贡品真的丢了?”苏幕眯了眯眸子,“盯好那些不听话的眼睛和耳朵,若是有消息送出,直接拦截递我。” 有些消息是不能传回殷都,让栾胜和皇帝知道的!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与此同时,沈东湛也知道了“贡品丢失”一事。 “千年雪蚕?”周南挠挠额角,“敢情是偷了……回家抽丝织布呢?哟,这还真是稀罕事,金银财宝不偷,非要偷这么个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完事,还得养着它?这贼可真够蠢的!” 沈东湛掀了眼帘瞧他,“是你偷的?” “爷,这话可不敢乱说,卑职一直跟着您呢,怎么能是我偷的?”周南连连摇头,“卑职可没有翅膀,能咻的飞过去。” 沈东湛捏着帕子,擦着手中剑,“不是你话太多,想织块布堵住嘴?” 周南:“……” 敢情,您是嫌我话多?! “爷?”须臾,周南巴巴的凑上去,咧嘴笑道,“您说,这事这么就那么凑巧呢?顾公子提议速速回南都,咱们就日夜兼程的赶路,这南都还没赶到,就来了这消息……” 沈东湛将帕子丢在桌案上,瞧着寒光利利的剑刃,“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咱们晚些启程,是不是这顾公子,就回不来南都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轻呵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是有点……聪明的样子了!” 周南:“……” 难怪顾西辞,急急忙忙的离开南都,肯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生怕皇帝留他当人质,所以马不停蹄的离开殷都。 “这扯谎精,比我还能瞎咧咧。”周南小声嘟哝着,“瞧着人模人样,斯文书生,却原来是这么个东西,撒谎不眨眼!” 沈东湛收剑归鞘,“既然知道,他是故意的,那就好好配合他。” “爷?”周南以为自己听错了,“配合他?帮着将、军、府?” 沈东湛倒吸一口冷气,就这么眯了眯眸子瞧他,“当初苏幕说,要拉着你去东厂当太监,你说我怎么就拦住了呢?” “爷?”周南哭丧着脸,“卑职又、又怎么了?” 沈东湛恨铁不成钢,“下面的少一点,上面可能就多一点了。” 说着,他指了指脑袋。 周南张了张嘴,爷这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 “从明儿起,马不停蹄赶往南都,以轮班制,不许再中途停下留宿!”沈东湛翻身上了临时床榻,“听明白了吗?” 周南行礼,“是!” 退出了房间,周南便逢着年修。 这两位爷的口吻是一模一样,下达的命令也是一模一样的,难怪人家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与你旗鼓相当之人。 不远处,云峰瞧了一眼离去的二人,转身回房。 “公子,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下令,明儿起马不停蹄的回南都。”云峰如实禀报。 顾西辞坐在烛光里,幽幽的抚着手中折扇,“他们是为了成全我。” 云峰不说话。 “家里应该收到信了!”顾西辞道。 云峰颔首,“按照行程推算,早就收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怕就怕,将、军是真的病了,府内事务都掌握在旁人手里。” 这也是顾西辞最担心的事情! 怕就怕,顾震真的是病了,大权旁落,任由那些个肆意妄为的东西,糟践府内的一切。 “回去就知道了!”顾西辞不愿意多想。 既然能出来,自然能回去。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怕过不了今日这一关? 翌日,破晓。 车队便火急火燎的离开,直奔南都而去。 路上,以轮班制行进,再不作任何停留。 到南都了,车队终于停了下来,在距离南都数十里外的村镇上停留,稍作休息,整理队伍,等天亮再进城。 当天夜里,便有不速之客,进了村镇。 雍王,李琛。 “雍王殿下漏夜出城。”沈东湛行礼,“臣等,受宠若惊。” 李琛一身黑衣斗篷,从马车上走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咳嗽,看上去似乎情况不太好,“咳咳咳,沈指挥使不必、不必拘礼。” “外头风大,请殿下移步屋内。”沈东湛身子微微侧开。 李琛点点头,在底下人的搀扶下,进了屋内。 “去把窗户关上!”沈东湛冲周南低语。 周南颔首,快速合上了门窗。 李琛稍坐了片刻,这才稳住了心神,止住了咳嗽。 期间,沈东湛一直在旁边静候,始终未多说半句,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铁面无情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周南奉茶,然后退到了沈东湛身后站着,心里盘算着,这病秧子雍……来这儿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养病,跑出来吹风,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沈指挥使是奉了圣旨而来。”李琛饮一口茶,总算是顺了气,只是说话的声音仍听得出虚弱,“本王既然在南都,自然是要出城相迎的,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沈东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为何沈指挥使,与东厂的人同行?” “既然雍王殿下知道咱们是奉旨而行,圣上何等旨意,臣岂敢有疑?皇上让东厂的人随行,那是皇上的意思,臣不敢妄加揣测。雍王殿下,这是在质疑皇上?”沈东湛三两拨千斤,将这黑锅甩了回去。 他可不想跟李琛解释什么,有什么疑问,让这病秧子皇子,回殷都问他老子去!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本王也就是多嘴问了句。”李琛低咳两声,“本王只是提沈指挥使担心,怕东厂的人与你们为难。既然双方相处无事,那本王便也放心了,只是这南都啊……怕是没那么容易进去。” 沈东湛容色清冷,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病秧子,“雍王殿下多虑了,既然臣等是奉命而来,谁敢将皇上的圣旨拒之门外?” “老、将、军病重,现在整个将、军、府由其长子主持事务,这人……”李琛摇摇头,不由的轻叹了声,“性子躁,言语间更是盛气凌人,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只怕沈指挥使进了城,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沈东湛敛眸,“臣来此地,是为了探视老、将、军,不是来看闲杂人的,所以这顾家长子是什么脾气,如何处事风格,都不在臣的考虑范围之内!” “沈指挥使做事,果然令人放心,难怪父皇如此信重。”李琛赞许的点头,“不过,南都城内出的事,沈指挥使应该也知道,父皇让你们过来,不只是探病这么简单?”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就知道,他是来套话的,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让人省心! “皇上的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就是来探病的,没有收到皇上的其他旨意之前,臣等不会另做打算。”沈东湛躬身行礼,“请殿下见谅!” 南明急了,“沈指挥使这话就不对了,既身为人臣,自然要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尽心竭力,南都出了事,沈指挥使岂可视而不见,置身事外?” 音落,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去,面色沉冷到了极点,“殿下都还没开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般颐指气使,替殿下发号施令?难不成,你的意思,就是雍王殿下的意思?” 这话一出,南明面色骤变,慌忙跪地行礼,“殿下恕罪,奴才僭越了,奴才该死!” 李琛刚要开口,哪知沈东湛却又抢了先。 “你是该死,尊卑不分,僭越主子。若是在咱们锦衣卫,就你这样以下犯上,可施以五十军棍,看在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我今儿就不与你计较。”沈东湛一身凌然,威势迫人。 南明慌忙磕头,“多谢沈指挥使。” “周南!”沈东湛道。 周南行礼,心知自家爷要使坏,“卑职在!” “看在雍王殿下的份上,拉下去,二十军棍!”沈东湛音色狠戾。 周南旋即应声,“是!来人!” 南明慌了神,自己可是雍王身边的人,沈东湛怎么敢打他?当即求了自家主子,“殿下,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打狗也得看主人,殿下,殿下……这二十军棍下来,会要了奴才半条命的,奴才若是受伤,如果再伺候您?” “沈指挥使?”李琛开口。 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沈东湛当着自己的面,严惩这家奴,委实不合适,说白了……不也是在打他雍王府的脸吗? “这奴才有句话说对了,打狗也得看主人。”沈东湛冷眼看着,跪地不起,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奴才,“狗咬了人就该约束管制,殿下舍不得,臣替您处置。今儿咬了咱,咱可以不计较,可若是改明在皇上跟前乱窜,就不是二十军棍的事!” 李琛的脸色变了变,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周南快速堵住南明的嘴,把人拉下去,就在外头打,二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外头的声响那么大,自然是瞒不住的。 苏幕坐在屋内,难得心情不错,教年修下棋。 “爷,真不出去看看?”年修有些担心,“这雍王殿下跑到这儿来,肯定没安好心,保不齐在沈指挥使面前,埋汰咱们东厂?” 苏幕落子,“既然知道,那我出去作甚?由着沈东湛对付他,不是很好吗?齐侯府世子对上雍王殿下,也算是旗鼓相当!” 说到底,苏幕也只是个奴才,在主子们面前,终究是低人一等,所以不去凑这个热闹是对的! “不过,这二十军棍,会不会太严重了些?”年修还是有些担心,“何况还是当着雍王殿下的面?这不是在打雍王的脸吗?” 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你以为,雍王真的会在意一个奴才吗?他在意的是沈东湛的态度,东厂站太子这边已经太久了,如今睿王禁足,雍王迫不及待的想把沈东湛拉入自己的阵营,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没错。”年修点点头。 苏幕又道,“有锦衣卫在,雍王如虎添翼,何愁大业不成?” “若是有锦衣卫帮扶,就能跟太子殿下抗衡。”年修瞧了半天,也落不下一子,捏着棋子不知该落于何处? 苏幕也不着急,由着他在棋盘上比划,从容淡定至极。 “雍王在试探沈东湛。”苏幕听着外头的动静停了,这才幽幽的开口,“可惜,沈东湛是个软硬不吃的人,雍王碰了一鼻子灰,赔了夫人又折兵。” 年修终于落下一子,“雍王不会罢休?” “罢休?这辈子都不可能罢休!”苏幕瞧一眼棋盘上的棋子,慢悠悠落子,吃得年修片甲不留。 年修:“……” 敢情自己犹豫了那么久,下了个寂寞? “一个个,都觊觎着高高在上的皇位,不死不休。”苏幕手一松,掌心里的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 屋子里闷热,她随手捻了边上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蒲扇起风,最适合扇凉。 “奴才觉得,雍王不只是试探,还是为了贡品丢失之事而来。”年修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棋子,生生咽了口口水,“使团的人都在城内,雍王生怕惊动了他们,所以特意出城,大概是想让沈指挥使抢功!” 找回贡品,抢东厂的功,拉拢锦衣卫在侧。 如若不然,将自个摘干净,甩锅锦衣卫或者东厂,以求保全自身。 进可攻,退可守。 “这病秧子……了不得!”苏幕幽然叹了口气。 病秧子雍和爱情脑睿相比,难对付得多! 年修最后那点棋,都让苏幕吃了个干净。 一盘棋结束,外头的人也走了,小村镇终于恢复了平静。 年修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这南明被打得很惨,锦衣卫一个个都是练家子,谁都没有手下留情,即便他是雍王身边的亲随,打得那叫一个皮开肉绽,最后直接晕死过去。 苏幕没有表态,只当是笑话来听。 “二十军棍,一棍都不少!”顾西辞站在院中,转头望着刚刚送走雍王的沈东湛,“沈指挥使下手,可真够狠的,就不怕雍王记恨你?” 沈东湛轻嗤,“我若是与东厂一般趋炎附势,虚以为蛇,他也不会找上我。这一顿打,倒是把他的心,打回了肚子里去。” “是吗?”顾西辞一怔。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皇位之争,从来就不是简单之事,论的是心术,斗的是权术,谁输谁赢,不到最后……谁能知? “使团在南都城内,免不得要刁难你们。”顾西辞有些担心。 沈东湛轻嗤,“与其担心我们,倒不如担心你自己,那些夫人、姨娘,还有公子、小姐的,够你喝一壶的!顾好你自己,别到时候受了委屈哭鼻子!”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 顾西辞狠狠皱了皱眉,愣是答不上话来。 你才哭鼻子,你全家都哭鼻子! “爷?”周南进了屋子,“打得可真痛快,您没瞧见,雍王殿下的脸色都变了!”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早晚,他得收回利息。” “那也得看,您给不给收?”周南有些担虑,“卑职怎么觉得,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您,插手贡品之事?” 沈东湛倒了杯水,“才知道?若然是有事相求,会是这样的态度?他就是想试一试,我会不会多管闲事?显然,我给了他答案,所以打了他的奴才,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真不是个好东西。”周南低骂了一句。 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好戏在后头呢!” “您说,这什么蚕到底在谁手里?”周南俯首,悄悄的问。 沈东湛也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翌日一早,车队启程,直奔南都城。 午后时分,车队已经抵达城门外,但城门关闭,竟是将他们都挡在了城门外。 “哎呦我这暴脾气!”周南翻身下马,插着腰去锤门,“开门,咱们是奉皇上之命,护送顾公子回南都,尔等岂敢将咱们关在门外?开门!快点!” 简直,岂有此理! 年修亦是愤怒至极,却被苏幕一个眼神制止,有锦衣卫去叫门便罢了,大家一明一暗配合着,无需双方一起出手。 城门,依旧紧闭。 半晌过后,城墙上探出个脑袋,冲着底下的人喊,“等一下,大公子马上就到!” 顾西辞就站在马车边上,冷眼瞧着这一幕。 “看样子,你这顾家小公子的分量不够重,人家压根就瞧不上你!”沈东湛坐在马背上,低眉瞧着顾西辞,唇角勾起揶揄浅笑,“大公子说关门就关门,把自家兄弟关在门外,这兄弟间的情义竟生疏至此,真是可笑。”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更可笑的,还在后面,沈指挥使可得看好自己的大牙,免得笑掉了而不自知……丑!” “多谢提醒。”沈东湛瞧着前方城门,冷眸陡然眯起。 下一刻,他忽然勒紧马缰,抽动马鞭,马声嘶鸣,马儿撒开四蹄,直奔城门…… 第407章 多谢救命之恩! 锦衣卫都指挥使,策马狂奔,刹那间,众人分列两旁。 周南快速抓了马背上的绳索,“爷!” 音落瞬间,绳索丢出。 沈东湛迎风接过,说时迟那时快,冷剑出鞘,绳索如同长龙一般,杳渺半空,只听得“嗡”声长鸣,剑已经牢牢的扎在了城头。 纵身而起,身轻如燕。 那一抹身影快如闪电,抓住绳索几个落点,业已翻身上了城头,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方才喊等下的那个奴才,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半空中,他张牙舞爪的蹬着腿。 终,落地无声。 一声闷响,一生落下。 沈东湛将绑在剑上的绳索解开,随手丢在地上,一身邪魅难挡,“方才是谁说的,让咱们等一等大公子?嗯……” 他尾音拖长,冷剑在手,“站出来,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试试!” 说过这话的人,已经被他丢下了墙头,这会早就见了阎王爷。 现在,谁还敢再说? 找死吗? “开城门!”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试问,谁人不怕死?一个已经丢下了城墙,再看沈东湛这架势,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敢把谁丢下去。 城门打开的瞬间,年修噗嗤笑出声来。 “爷,沈指挥使够狠!”年修低语,“这就把人给撂下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人家打算来个下马威,让咱们在外头等着!沈东湛要是不来这么一招,旁人还以为他好对付,以后的事就更不好办了!” 年修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等人这种事,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顾家的大公子,还真是够蠢的!” 挡了皇帝的人,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以为惹怒了锦衣卫和东厂,便能讨顾震欢心?脑袋搁在脖子上,是用来顶个的…… 城门大开,车队浩浩荡荡的进城。 沈东湛就在城门口站着,待周南领着马匹过来,旋即翻身上马,回归原位。 “爷,他们这是想给咱一个下马威啊!”周南低语。 沈东湛收剑归鞘,“那我就下马,耍够他们想要的威风!” “估计这会,他们应该着急了!”周南笑道。 原是想把人拦在城门外,来个下马威的,结果人没拦住,还损兵折将,车队直接进了城,可不得着急上火吗? 果不其然,车队行到长街上,便已有人拦住了去路。 顾西辞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来者何人? 顾家长子——顾东朝。 顾东朝是将、军、夫人所生,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他在执掌将、军、府的一切事务,关城门的令应该也是他下的。 现在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来,想来是知道,沈东湛不好惹了! 可瞧着他那副样子,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仿佛还受了几分羞辱,看别人的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可一世,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意味。 “兄长!”顾西辞上前行礼。 顾东朝坐在马背上,一点都不没有下马的意思,冷眼睨着躬身在马下的顾西辞,鼻间还发出一声低哼,“当初是谁骨气硬得很,死活要去殷都?现如今是考上了功名,还是谋得了一官半职呢?” “没有!”顾西辞低声回答。 顾东朝抬起头,“没听到!” “我既没有考到功名,也没有谋到一官半职,此番回来,纯粹是因为父亲病重,所以回来探病。”顾西辞音色低沉的回答。 年修转头瞧着自家爷,只瞧着苏幕的面色,沉得能滴下墨来。 别说是苏幕,便是年修都觉得,这顾东朝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太过放肆! “是吗?”顾东朝冷笑,“真是笑死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殷都,结果还是一介白衣,你说你折腾个什么劲呢?”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策马上前,“城门是你下令关闭的?” “是又如何?”顾东朝昂着头。 都是骑在马背上的人,谁还能高谁一头呢? “你在南都是什么职位?”沈东湛问。 顾东朝一怔,“我乃是顾震顾大、将、军之子,你说我是什么职位?” “少、将、军?”沈东湛又问。 顾东朝的面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沈东湛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这少、将、军之位会落在谁头上,眼下还不一定呢,要不然人家这么称他为大公子,而不是少、将、军? “爷,沈指挥使这是要干什么?”年修问。 苏幕轻哼,“收拾他!” 收拾? 年修瞧着周遭,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南都,对面又是顾家长子,恐怕沈指挥使也不好下重手,否则顾震计较起来,就要倒大霉了! “谁是少、将、军有什么要紧的?”顾东朝冷笑,咬着后槽牙死瞪着沈东湛,“我是顾家长子,这位置早晚也是我的!” 沈东湛容色清冷,目光深幽的盯着他,“那就是说,你只是顾家长子,尚未继承任何爵位。” “那又如何?”顾东朝冷喝。 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无温,“如何?你无官无职,敢将皇上的钦差队伍关在城门外,你没有继承爵位,敢对我颐指气使,放肆至此,你说我当如何?” “你敢对我……” 顾东朝这话还没说完,沈东湛一记掌风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顾东朝跌落马背的哀嚎声。 大公子落马,众人可不得手忙脚乱吗? “公子?”云峰小心的护着自家公子,徐徐退到一旁看热闹。 顾西辞也不开口求情,就这么冷眼看着,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你、你敢打我?”顾东朝疼得龇牙咧嘴,被底下人手忙脚乱的搀起来,“我是顾家长子,我爹是顾震,你竟然敢……哎呦……” 沈东湛又是一鞭子下去,打在顾东朝的肩上,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拽下马!哎呦,疼死老子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势要往上冲。 哪知下一刻,沈东湛骤然策马,马蹄高高提起,狠狠踩在一人的腿上,刺耳的惨叫响彻苍穹,生生震慑住了众人。 马蹄声响起,沈东湛忽然下了腰,冷不丁将一旁的顾东朝拽起,直接扛在了马背上。 “驾!” 马肚子一夹,沈东湛已经挟着顾东朝,策马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周南:“……” 年修:“……” 云峰:“……” 四下安静下来,唯有马儿在青石板上,踢踏着马蹄的声音。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开口,“去将、军、府!” 看戏! 这出好戏,的确好看得很! 长街上发生的事情,老百姓谁也不敢探头来看,连南都官吏亦未到场一人,可见那一句南都小朝廷,也是实至名归。 要不然,一个将、军、府公子,哪敢这么猖狂? 沈东湛也不客气,该打就打,该拎着就拎着。 一开始,顾东朝在马背上骂骂咧咧的,后来被马颠得实在没了力气,便再也骂不出来了,等着回过神来,被沈东湛一脚踹下了马背。 落地的瞬间,顾东朝觉得自己,三魂归天,气魄入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在胸口憋着,全身上下如同被拆散架了一般,那叫一个酸爽。 “公子!”门童是认得自家公子的。 眼见着公子吃了亏,当即招呼人往外冲。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已翻身下马,一把揪顾东朝,直接扛在了肩头,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内走去,“谁敢冲上来,我就你家公子摔死在地上,也不打听打听,我齐侯府世子,岂会怕你这将、军、府!”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跟在两旁,愣是没敢往前,旁人倒也罢了,这齐侯府……却不是好惹的。 老、将、军三番四次的提及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齐侯沈丘那无赖样。据说,齐侯府的人,各个都不按常理出牌,习惯剑走偏锋,向来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府内这么一闹腾,整个大统领府算是热闹透了。 “你、你放……”顾东朝在马背上被颠得手脚发软,如今挂在沈东湛背上,好一个标准的倒栽葱,那一股子热血,突突突的就往脑门冲,冲得他腑脏翻滚,“放开我……”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走这,“顾震在哪?再不带我过去,你们公子可就血脉逆流而死了!到时候真的出了事,算你们的!” 如此,谁还敢耽搁,紧赶着就把人往主院里带。 夫人就在主院内,乍一眼这样的情况,登时愣了三秒,再回过神来,沈东湛已经扛着半死不活的顾东朝进了卧房。 门房哪敢拦着,这阵势瞧着就要命! 顾震这会刚喝了药,在床边的软榻上靠着,听得外头咋咋呼呼的,显然是有些不悦,两道浓眉当即拧起,正要开腔呵斥,哪晓得…… “砰”的一声响,沈东湛将顾东朝如同沙包一般,丢在了他的软榻前。 顾震:“……” 屋子里伺候着的人,瞬时都愣了。 要命咯! 这可是夫人的独子,是顾家的长子,顾大公子啊! 放眼整个南都城,谁敢这般不要命? “老爷!”夫人从外头冲进来,乍见自家儿子倒伏在地,瞧着好像跟死人似的,登时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啊!” 顾震坐直了身子,第一时间竟没有动怒,而是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 “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朝儿做主啊!这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敢这样对待咱们的儿子,还把他打成这样,老爷……您可一定要杀了他,为朝儿报仇!”夫人哭哭啼啼。 吵得顾震极是烦躁,“你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倒是把哭声给吼没了。 夫人愣在那里,眼泪还挂在脸上,愣是没敢再哭出声来。 “你是何人?”顾震压着火气。 沈东湛躬身抱拳,“晚辈齐侯府——沈东湛!” “沈东湛?”顾震愕然,“你是沈丘的儿子?” 那一刻,顾震的眼底露出了赞许之色,“好小子,报的是齐侯府的名头,倒不是拿锦衣卫的名头来压我。” “来看伯父,不需要报官职。晚辈就是晚辈,自然当礼敬长辈。”沈东湛行礼,“方才多有得罪,请伯父恕罪!” 顾震松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顾家长公子,关闭城门阻挡,阻挡皇命钦差车队入城,且当街叫嚣,目中无人。侄儿若不是这么做,只怕外头人多眼杂,待回到了殷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必定性命难保,难逃一死!”沈东湛俯首,“侄儿只能得罪了!” 瞧,他明明都占了上风,却是有理有据,让顾家的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顾东朝的命,说起来……顾东朝还应该感激涕零,以诚谢他沈东湛的,救命之恩! “强词夺理!”夫人厉喝,“你把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 话音未落,顾震一个眼刀子过来,继而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学不会闭嘴,就滚出去!来人,把大公子抬出去,找大夫好好诊治!” “是!”在府内,顾震说一不二。 谁敢质疑? 昏死过去的顾东朝被抬了下去,大夫人哭哭啼啼的,却也没敢再在屋内逗留。 待屋里只剩下顾震与沈东湛,气氛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只见顾震掀开了身上的毯子,徐徐走下了软榻,又将眼前的沈东湛打量了一遍,竟是伸手冲着沈东湛抱拳见礼,“是老夫教子无方,多谢贤侄救命之恩。” 沈东湛愣怔,虽然父亲说过,这顾震脾气不好,但为人还算正直,没想到……自己到底是晚辈,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伯父!”沈东湛慌忙回礼,“晚辈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顾震的身子有些微颤,仿佛极为激动,“应该的!应该的!旁人受不起,你是……是沈丘的儿子,自然受得起!” “伯父身子不好,还是躺下歇息!”沈东湛上前搀了一把。 看得出来,顾震的确身子不适,面色蜡黄,眼下乌青,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太对,显然不是在装病,应该是真的病了。 顾震被沈东湛扶了回去,一双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好半晌才扯了唇角,低低的道了句,“与你父亲,长得可真像!” 听得这话,沈东湛心里一震。 沈丘不是他亲生父亲,但外人皆不知晓,想来顾震也是在说客气话,毕竟这两位老友,不知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估计连记忆里的模样都模糊了。 “坐!”顾震回过神来,“别站着,坐!” 沈东湛作揖,依言落座。 “你们是来探病,还是来查贡品丢失一案的?”顾震虽然老了,性子也暴躁,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多年虽然不在殷都,但对于皇帝和栾胜那些把戏,却是心知肚明。 沈东湛敛眸轻笑,“伯父……” “你也不用瞒着,皇帝是什么德行,栾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顾震叹口气,“前段时间,一直听闻皇帝病了,可我就是不怎么相信。” 沈东湛一怔,“皇上是龙体抱恙。” “哼!”顾震摆摆手,“你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打从年轻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就他们那点伎俩,我还瞧不明白吗?皇帝是老了,可他对于权势地位的欲,望,是一点都没减。哪怕是亲儿子又如何?” 说起这个,沈东湛想起了李琛。 “雍王……”沈东湛提了个头,“昨天夜里出城了一趟,来寻我!” 顾震笑了笑,“你当我不知道?这可是南都,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将、军、府的内务虽然让东朝来打理,可他终究也不是这块料。若不是我背地里扶着些,他早就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了!” 这点,沈东湛就不明白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交给顾东朝? 他想不明白这事,就跟想不明白,爹明知道他不是亲生,还非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他,是一样的道理。 想来,这顾震和自家老父亲的行事作风,是有些相似的! “雍王想知道的事,多半也是我现在所问之事。”顾震笑得凉凉的,“父子两的心性,素来是最相近的。雍王这人,生性阴狠,别瞧着病怏怏的,若动起手来,别谁都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沈东湛眉心微凝,“伯父什么都知道!” “我是老了,也病了,但我还没有老到脑子不清楚的地步。”顾震兀自摇头,“自从贡品失踪,他在南都已经杀了不少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半也是听了他的教唆,才敢如此不要命的,关闭城门!” 沈东湛骇然,“什么?” “没什么可奇怪的,朝廷对我忌惮了多久,我心知肚明,可他们没有借口没有理由,找不到出师之名,对我发难,只能一直隐忍着!”顾震叹口气,仿佛是累到了极致,面色苍白,声音都孱弱了不少,“若是南都现在出了事……” 沈东湛明白了,“那他雍王就是大功一件。” 顾震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哼!”沈东湛笑得何其嘲讽,“龙生龙凤生凤,还是有道理的!” 顾震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很有道理!” 沈东湛心神微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顾震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外头传来了动静,底下人快速上前禀报,“老爷,东厂千户苏幕和小公子已经候在了外头。” 骤听得“东厂”二字,顾震的面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来,“让东厂的狗,离我的府邸远点,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若敢在南都放肆,休怪我杀无赦!” “是!”底下人自知,顾震最厌恶的便是东厂的走狗,二话不说便出去传了令。 原话怎么说,传话就怎么传。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年修气急。 奈何自家爷不吭声,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太过冲动,反而帮不了爷,会给爷惹来灾祸,只能稍安勿躁。 顾西辞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结果,面上依旧淡然自若,“我爹不肯见你,连带着生了我的气,不肯让我进去了!” “碍了你父子二人相见的感人故事,真是可惜了!”苏幕言语间,满是嘲讽的意味,“见不着你爹,你该如何是好?” 顾西辞瞧了一眼顶上的日头,“等!” 苏幕眯了眯眸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顾震这老东西,脾气可真够臭的,臭得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然则下一刻…… 第408章 有风拂过,你是夏日微凉 苏幕原就料到,李琛肯定是要过来的,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巧,正巧她被顾震拒之门外,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丢人呢! “雍王殿下!”苏幕行礼。 李琛往二人跟前这么一站,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讥笑,“没想到,苏千户也有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候?东厂的名头,到了这儿似乎就不管用了!” “殿下说笑了,东厂哪有什么名头,咱们只是奴才,奴才为主子办事,乃是本分!”苏幕毕恭毕敬的回答。 李琛轻笑两声,“本王还以为,苏千户只会杀人,没想到舌头那么灵活,这般会说话?” “奴才不善言辞,只是雍王问起,奴才必须得实话实说,不敢欺瞒雍王殿下!”苏幕依旧垂眉顺目,极尽恭谨。 在苏幕身上,李琛挑不出错漏,是以便将目光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这位是,顾家的小公子?”李琛在殷都的时候,是见过顾西辞的,“本王若是没记错,你如今是在太子身边当差,是几品官?” 前面倒也罢了,后面这一句颇有些讽刺意味。 几品? 李琛明知道,顾西辞无官无职,布衣一名,眼下就在顾大、将、军、府内,提及这茬,不知道是想打顾西辞的脸,还是打顾震的脸? “草民乃是一介布衣,无官无职。”顾西辞毕恭毕敬的回答。 李琛笑了笑,“太子还真是小气,你跟着他的日子也不短了,竟是什么官位都没捞到?明珠暗投,倒也是真的可惜。” “多谢雍王殿下抬爱。”顾西辞面无表情,言语间更是从容淡定,丝毫没有任何怨怼,又或者想巴结李琛的意思。 顾西辞是聪慧的,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时机都不对,干脆什么都别说。 “雍王殿下!”顾震的亲随——刘徽,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琛回过神来,拾阶而上,抬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待李琛进了门,顾西辞冲着刘徽点了一下头,以示敬意。 “他没看上你!”苏幕横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无奈的扯了一下唇角,“那又如何?又不是要嫁给他,瞧不瞧得上,又能怎样?” “这倒也是,未及死生之事,都是小事。”苏幕瞧着紧闭的房门。 沈东湛还在里面,也不知道会在面说些什么? 李琛进来之后,沈东湛便站了起来行礼。 这一幕,刚好落在李琛的视线里,当然……也是沈东湛故意而为之。 “老、将、军不必多礼!”李琛急忙上前,摁住了几欲起身的顾震,“身子不适,就好生歇着,本王只是来看看而已。老、将、军今儿可觉得好些?” 顾震低低的咳嗽着,“老臣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劳殿下挂心……咱还活着呢!” 原本,这话也没什么。 可方才李琛进来之前,在院子里嘀咕了一阵,而现在顾震又说了这样的话,李琛这心里头自然是有点…… “老、将、军身子康健,定能百岁无忧。”李琛坐在了一旁,“沈指挥使也一道坐下,这毕竟是将、军、府,不是殷都。” 沈东湛行礼,“是!” “沈指挥使与老、将、军是在叙旧?想来也是,齐侯爷和顾家交情匪浅,与老、将、军更有八拜之交的情义,说是当初在战场上,还救过老、将、军一命!”李琛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东湛,“想来皇上让沈指挥使来南都,亦有此意。” 沈东湛敛眸,“臣等不敢揣测圣上心意,不敢是奉旨办差罢了,皇上让臣来南都,是为了探病,别无其他缘由,还望雍王殿下,莫要误会!” “是本王误会了!”李琛幽幽的叹口气,“还以为沈指挥使是来……” 说着,他扫了一眼顾震,转而掩唇低咳着。 “雍王殿下惯来身子不好,想来是操心过多之故,来日还需静养,少费神少费心,没了那么多心思,这病啊……说不定就能不药而愈了。”顾震不似沈东湛这般委婉,素来单刀直入,毫不客气。 何况,这是南都将、军、府,不是殷都! “是!”李琛止住了咳嗽,“本王来这儿,是想邀请沈指挥使,今天晚上太白楼设宴,为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接风洗尘。” 哪知,他这话刚说完,顾震便冷哼了一声。 “沈贤侄远道而来,我这个当伯父的,还没为他接风洗尘,雍王殿下倒是抢了先,怕是不合规矩!到了南都的地盘,理该是我顾震,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顾震面露不悦之色。 雍王这话说的,好像他顾震有多小气似的,一场接风宴罢了,居然还弄出这么多名堂来? “老、将、军误会本王了。”李琛叹口气,“来南都的可不只是沈指挥使一人,外头那位同样不好招惹,您倒是觉得无妨,可若是回到殷都,到时候是福是祸,可就不好说了!东厂在殷都,只手遮天,想来沈指挥使也吃过东厂的亏,受过东厂的气?” 沈东湛心头一紧,隐隐的收紧袖中手,这是要埋汰他家那位了? 果不其然,李琛见着顾震没开口,便继续说道,“为免您老为难,此事还是交给本王处置为好,东厂这边,可不好得罪啊!” “将、军、府不差这一口饭。”顾震幽幽的望着李琛,“到时候,还请雍王殿下当个说客,免得这小肚鸡肠的,回去之后算计臣等。有雍王殿下作证,咱也好有条退路不是?” 李琛报之一笑,“老、将、军说笑了,您功勋卓着,哪儿用得着如此?” “多一条路,也是好的。”顾震低低的咳嗽着,“贤侄,今晚府中设宴,你可一定要来!” 沈东湛行礼,“那我先去馆驿,待安置好了一切,今晚一定上门赴宴。” “还有那谁……”顾震的手有些轻颤,指了指外头,“也一道来。” 沈东湛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去!”顾震笑了笑,面上所有的不悦与冷色,在迎上沈东湛的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慈祥至极。 这点,李琛也发现了。 沈东湛行了礼快速退出了房间,行至门外。 至于内里如何,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出了门,瞧着苏幕还在院子里站着,沈东湛的眉心,不由的微微拧起,今儿日头烈,屋内尚且闷热,何况是院子里。 “苏千户还是先回去,在这儿光等着也没用,倒不如去馆驿收拾一番,今晚将、军,府设宴接风洗尘,你还是有机会见着老、将、军的!” 苏幕敛眸冷笑,“今儿吹的什么风,竟让沈指挥使大发善心?” “苏千户愿意站着,那便站着!”沈东湛抬步就走,“我只是不想让顾伯父担上骂名而已,你还真会忘自己脸上贴金。” 苏幕没有犹豫,紧跟在沈东湛身后,离开了顾家。 稍瞬,李琛出了门。 瞧着院外只剩下顾西辞一人,不由的轻哼了一声,但想起屋内顾震说的那些话,便也没有再与顾西辞为难。 “小公子,进去!”刘徽道。 顾西辞瞧一眼李琛离去的方向,点点头,跟在了刘徽身后。 “父亲!”顾西辞行礼。 顾震摆摆手,刘徽旋即退到门外。 “你过来!”顾震低咳着。 顾西辞还是那副温润模样,只是比平素多了几分凉薄,近前行礼之后,他便老老实实的站在软榻前,也没有多说什么,垂眉顺目,极尽恭谨。 “才走了没多久,就这样把你叫回来,你觉得爹过分了是吗?坏了你的计划,让你没能做你想做的事情?”说顾震问。 顾西辞敛眸,“爹身子不好,身为儿子,理该回来。” “你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顾震叹口气,“你觉得,爹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你,放你去殷都一展拳脚,可临了又反悔了,甚至动用皇上的力量,把你逼回来。”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爹,我没有这么想,您身子不好,这是我在出发前就已经知道的事实,您也不必解释,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至于动用皇上的力量,您是为了救我的命,毕竟这贡品在南都丢失,雍王停驻在南都不走,若是朝廷要计较起来,我便是人质。” “我就知道,这么多孩子之中,属你最聪慧,跟你说话一点都不费事,甚至于连扯个谎都能被你瞧出来,倒显得我这当父亲的滑稽可笑。”顾震摇摇头。 话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是老怀安慰,老子斗不过儿子,一点都不可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什么不好? 他顾家所有儿郎,都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到了顾震的下一代,就有些滑稽了。 顾东朝会功夫,只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身康体健的,却吃不了苦,受不了罪,明明那身子骨硬朗至极,却疏于练功,幼时还算勤勉,越大越放肆,沉迷于吃喝玩乐,便是真正的养废了! 可惜了顾西辞,从小聪明伶俐,身子骨却是柔弱得三天两头发病,整个人都是病怏怏的,走起路来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长大了,身子稍稍见好,但也未见得大好,依旧得日日吃药,时时刻刻关注着! “爹,我不会在这里久留,我早晚是要回殷都的。”顾西辞说。 顾震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少年郎。 眉眼俊俏,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铮铮骨气,倔强如斯,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硬气,这么的……不肯低头。 到现在,顾震也不愿低头。 这性子便随了他一生,到死的那一天,他也不会改变。 “那就等爹死了,你再去!”顾震说。 顾西辞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南都的馆驿,委实不小。 最忙碌的是驿丞,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大人物。 前些时候住进了雍王和使团,如今又入住了东厂千户和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在东苑,一个住在西苑,互不相犯,中间隔着一道铁门,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苏幕和沈东湛,依旧是隔着一堵墙,住两个院子。 谁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素来是水火不容,这样隔开正好,免得到时候打起来,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关上门,年修有些气恼,“爷,您说着顾老头是什么意思,居然让您在院子里等了那么久,最后也没打算见您?” “他连儿子都没见,不见我……又有什么稀奇的?”苏幕环顾四周。 这南都馆驿,还算干净整洁,不算慢待。 “真是个怪脾气的老头。”年修收拾屋子,将该该放的东西,一一放下,“只是今晚的接风洗尘宴,奴才有些担心,您怕是要吃亏的!雍王是那样的德行,顾老头也是这样的瞧不上您,奴才觉得这就是鸿门宴,闹不好是要拿您开涮!” 苏幕拂袖坐定,掂了掂桌案上的茶壶。 茶壶里有水,还是温热的。 “去打壶水。”苏幕多疑,这些东西可不敢轻易下嘴,还是年修重新来一份,才能让她放心,“渴了!” 年修一怔,知道自家爷不愿提及这事,便也没再多话,提着水壶就出去了。 不多时,外头便暖了炉子。 烧水,泡茶,一气呵成。 年修回屋奉茶的时候,苏幕就在窗边坐着,瞧着墙头那叽叽喳喳的鸟儿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爷?”年修将杯盏,轻轻搁在了小方几上。 苏幕回过神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怕是他们看您的戏!”年修小声嘀咕。 苏幕摇摇头,“你以为使团都是吃素的?雍王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可不是吹的,还没进城就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还不定要怎么挑唆众人呢!” “对付咱们吗?”年修问。 修长的指尖,轻轻捏起白玉杯盖,苏幕敛眸,吹一口杯中绿芽尖儿,“这种事,总归是需要有人背锅的,雍王进了一趟顾震的房间,应该可以肯定,顾震是护着沈东湛,那么眼下落单的……可不就是咱们吗?” 年修:“……” 那可,如何是好? “想要动你,也得先问问我的意思!”窗外,忽然遮下一片阴翳,挡住了苏幕眼前的所有光亮。 她慵懒的抬了眼,瞧着冷不丁出现在自己窗外的沈东湛,徐徐将手中杯盏递出去,“沈指挥使,喝茶吗?我请你。” “正好!”沈东湛伸手接过。 见状,年修转身往屋外走,还得再泡一杯才行。 “一墙之隔,倒是便宜你了。”苏幕扬唇浅笑。 沈东湛呷一口杯中水,“墙矮,都不用爬,跳一跳就过来了。苏幕,你就不好奇,我在屋内跟顾震说了什么?还有雍王李琛……” “你可愿意告诉我?”苏幕托腮望他。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些许复杂的神色,“是美人计?” “可以换种方式,比如说严刑逼供!”苏幕翻个白眼。 沈东湛摇摇头,“还是美人计对我管用,旁的……则是遇强则强。咱,是讲道理的人,总归是要用怀柔方式,苏千户以为呢?” “咳咳咳……”苏幕眉心微凝,“少撩拨几句,会死吗?” 沈东湛勾唇,“现下不会,来日你与我成了亲,多半是会……” “呸!”还不等沈东湛说完,苏幕已经淬了他一口,“再敢提那个字,仔细我扒了你的皮,做个灯笼挂起来,省得你成日胡言乱语的!” 沈东湛冲她笑,将杯盏搁在了窗台位置,“顾震与我爹是八拜之交,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看他对雍王的态度,似乎很是不耐,所以雍王应该在他这儿,碰过不少壁。” “这还用该说?顾震远离殷都,就是不想看见这帮皇室的龟孙子,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作祟,还不得碍了他的眼睛,惹他心烦?” 沈东湛颔首,“是这个理儿,所以雍王就想了个法子,转移视线。” 年修进门奉茶,“爷,茶!” 苏幕端起杯盏,示意年修出去。 年修也不多话,赶紧退出去,老老实实在外头守着。 “我,就是那个倒霉蛋!”苏幕叹口气。 沈东湛皱了皱眉,“不是冲着你去的,是冲着东厂。不管此番来南都的是谁,只要是东厂就够了,旁人兴许没有这实力,担起这罪名,但东厂可以。” “王八羔子,自个丢了贡品还想算计到东厂头上,打量着让我当替死鬼,真是黑心黑肝!”苏幕轻哼,幽幽的呷一口茶。 许是被烫着,当即拧起了好看的眉。 下一刻,唇上骤然一暖。 猝不及防的,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只瞧着那张清隽无双的脸,毫无预兆的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她端着杯盏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隔着一扇窗,内里一人,外头一人。 唇齿相濡,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三魂七魄都被这人勾了去,浑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却也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的放下杯盏,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 有风拂过面颊,方才还倍感闷热,如今却是身心舒凉,畅快无比。 斯人如斯,如神如祗。 苏幕心如鹿撞,只觉得二人焦灼着,面颊发红,耳根如同泼了热水似的,连呼吸都跟着滚烫起来。 这该死的…… 妖孽! 第409章 你得对我负责 直到苏幕有些浑浑噩噩,沈东湛才放过他,略显粗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唇,“今晚的宴席,可能会闹到很晚,到时候未必能过来,先收点利息,以慰相思之苦!” 苏幕白了他一眼,“混账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万一被人瞧见了,还不定要、要怎么传流言蜚语呢!” “这里只有咱们的人,一时间刚入住,栾胜的那些探子,正忙着左右的查看,得仔细认路,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给栾胜传递消息?”沈东湛早就观察过。 刚入住馆驿,有人就开始鬼鬼祟祟的,查探周围的地形! 人家,忙着呢! “你倒是观察入微。”苏幕重新端起杯盏,悠悠的浅呷一口,“今晚的接风洗尘宴,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沈东湛笑了笑,“你当顾西辞是摆设?” “顾震不好对付,不是连他都被拒之门外了吗?”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我可不抱什么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沈东湛勾唇,“你以为顾震这么多年,是如何在南都稳住脚跟,如何让朝廷忌惮却又无可奈何?光靠一双拳头是不够的,还得有脑子!彼时你也在场,顾震吃不准你的心思,自然不会放顾西辞进来。何况后来,还冒出个雍王!” 心神微震,沈东湛忽然眯起眸子,别有深意的打量着她,“你该不会是心疼了?” “嗯?”苏幕侧过脸看他。 心疼顾西辞? “这醋也吃?”苏幕抿唇。 沈东湛当下赔了笑脸,“不敢不敢,左不过是逗你乐一下,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你且好生休息,晚上有足够的精神应付!” “我心里有数。”苏幕垂下眉眼。 沈东湛也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所以话到了这儿,再说就显得啰嗦了,反正兵来他挡,水来他掩,总归不会让她吃亏。 待沈东湛离开,年修才回到屋内。 “爷?”年修行礼,“沈指挥使是不是说今晚的事?奴才觉得有些不放心,这顾家就跟龙潭虎穴似的,顾公子好似也不太……” 苏幕笑了笑,“长子顾东朝,嚣张跋扈,那大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一门心思,想要这府内的大权。后院那么多无名无分的女人,都想踩着往上爬。这南都城内,里里外外,多少人想啃一啃,顾家这块硬骨头?你觉得,顾西辞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您是说……”年修愣了愣。 苏幕叹口气,“若是没有顾震护着,顾西辞那副身子骨,不知道要投胎多少回?你且准备着,今晚去将、军、府探探底!” “是!”年修行礼。 夜幕降临之后。 整个南都开始热闹起来,尤其是顾大、将、军、府内,更是光亮万丈,宛若白昼,顾震设宴为沈东湛和苏幕接风,只是暂请了雍王,关于使团……只字不提。 使团的事,他撇得干干净净,分毫不愿沾染,不管雍王李琛如何软磨硬泡,顾震都没有松口要查察此事。 今儿,算是家宴。 顾震身子不好,自然也不会大肆操办。 但是,这所谓的家宴,一家人齐集起来,也是足够热闹。如同外人查察的那般,顾家一妻两妾,但坐在席上的一妻两妾,却没有顾西辞的母亲。 一妻,是顾东朝和顾芸儿的母亲,是顾震的正妻,也就是这府内的女主子。 两妾分明是:诞下了二小姐——顾怜儿的母亲,以及庶子二公子——顾南玉的女子。 不过,四公子不在席上,至于缘由,府内众人都心知肚明。 这顾南玉原就不讨顾震喜欢,但不知道为何,顾震似乎是为了凑齐一妻两妾,总要让四公子的母亲出席这些家宴。 关于顾西辞的母亲,府内的人还真是没几个知道的,院门紧锁,谁也不许窥探,早些年也有些好奇心满满的奴才,想瞧瞧的看上两眼,该是怎样的倾城美人,以至于自家主子,这般藏着掖着。 可谁知道,被顾震发现之后,将全府的人都集中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活活用乱棍打死,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窥探此事。 顾西辞自此也落得清静,没人敢打扰他,自然也没人敢惹他! 苏幕赴宴,穿的是便装,席位在沈东湛之下,可见是顾震刻意安排的。 宴席还没开始,人熙熙攘攘的,都在后花园里待着。 真不愧是南都第一府,宽敞透亮,金碧辉煌,瞧这雕栏玉砌,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尤其是这花园,真可算是御花园第二。 什么奇花异草,比比皆是。 苏幕喜欢清静,自然不会往人堆里扎,只寻了假山后的一个凉亭坐着,这个位置倒也是极好的,放眼望去,就能瞧见园子里那一堆莺莺燕燕的动静。 “那个,是顾家的长女,也就是夫人的女儿,叫顾芸儿,生得倒还算俏丽,就是这脾气不太好。”赴宴之前,年修皆已打探清楚。 苏幕瞧了一眼远处的人,灯火葳蕤,依稀可见身段曼妙,肤色白皙,至于五官……隔得远,委实瞧不清楚,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唇上一抹朱红,就跟沾了蚊子血似的。 “那边这个,是顾家的庶女,顾怜儿。”年修继续介绍,“容貌比大小姐更妙,据说是这南都城内,最漂亮的女子,但因为是庶女,所以难免被人轻贱!原本该定下知府家的公子,但……因为某些原因被退了亲。” 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不清楚。 “倒是我见犹怜,人如其名。”苏幕远远的望着,也觉得那女子定是娇艳万分,风一吹,这纤薄的身子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跟着衣袂晃动,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柔弱无骨的美人? 若是送进宫里,怎么着也得谋个妃位? “沈指挥使来了!”年修忙道。 苏幕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碟子里瓜子片,听得这话,当下顺着年修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眉心突突的跳。 “这是……”年修顿了顿,略略有种后悔的意味。 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叫嚷个什么劲儿呢? 不远处的沈东湛,正左顾右盼的找苏幕的身影,哪晓得这顾芸儿忽然就迎了上来,满脸微红,一双美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东湛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兀自打量着身上的衣衫,也不知是不是扣子没扣好?还是系带松了? “我脸上有东西?”沈东湛问。 周南细看了一遍,“没有,好着呢!” 语罢,周南恍然大悟,自家爷脸上是没什么东西,可脑门上写着三个字呢! 桃花劫! 周南二话不说就挡在了自家爷面前,斩断了顾芸儿这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射,“姑娘,您可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你便是沈东湛?”顾芸儿含笑盈盈的注视着沈东湛,“齐侯府世子,沈叔父的儿子?” 周南听着,这话不对味,回头冲沈东湛小声道,“爷,撩拨第一招,套近乎,找关系!” 沈东湛又不是傻子,这些招数早前都在苏幕身上用过,眼下瞧着便也明白了,自然不会上当,马上退开两步,稍稍抱拳算是回礼,然后一言不发的抬步就走。 “我爹与沈叔父是八拜之交。”顾芸儿不死心,“我瞧着你的年纪应是在我之上,尊你一声沈大哥,应该也不过分?”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这是将、军、府,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免得传到顾震的耳朵里,说他这个齐侯府世子,不给他老人家留点颜面。 “世妹客气了!”沈东湛道,“初来乍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世妹莫往心里去。” 听得他这般回答,顾芸儿更是来了劲儿,“沈大哥是从殷都来的,我还从未去过殷都,你若是得空,可与我细说?” “没空!”周南脱口而出。 顾芸儿瞬时变了脸色,就这么凉凉的望着,人高马大的周南,只觉得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浑然听不懂人话。 可周南却不管这些,反正自家爷是绝对不会喜欢,这么骄矜做作的女人! 相比之下,周南觉得,还是苏幕瞧着比较顺眼,至少跟爷站在一块的时候,颇有种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痛快之感。 不像眼前这女人,看得人浑身发毛,恨不能一脚踹出去! “沈大哥?”顾芸儿笑盈盈的上前,“眼下开宴还早,我带着你四处走走如何?” 周南心头腹诽:死皮不要脸?人话听不懂! 沈东湛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身上,自打进了这园子,就一直在找苏幕的踪迹,底下人不是说,苏幕也进了园子,怎么他一眼都没瞧见呢? “沈大哥,你找什么呢?”顾芸儿笑着追问,“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这是我家,我最是熟悉不过。” 沈东湛瞧着杵在眼前的人,略有些心烦的拂开她,“不用。” 咱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自个在找媳妇? 自己的媳妇,自己找! “沈大哥不必与我客气,我肯定能帮得上你!”顾芸儿不死心。 说句实话,以她这年纪,若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已成亲生子,可她不一样,身为将、军、府的嫡长女,她顾芸儿的眼光极高,寻常世家公子哪里能入她的眼睛。 是以,这么来回一耽搁,便将终身大事耽误了。 眼前的沈东湛,不管是身形体态,还是容貌长相,连带着身家背景,都完完全全符合顾芸儿的择偶标准,何况这两家的长辈还是八拜之交。 如此天赐良缘,顾芸儿岂会放过! “东厂的人在哪?”沈东湛问。 顾芸儿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对付,想来沈东湛这么问,也是有缘故的。 不疑有他,顾芸儿忙道,“我让府内的人帮着找找?” “不必!”沈东湛回答得决绝。 顾芸儿:“……”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想想之前那些男儿,哪个不是眼巴巴的凑上来? “姐姐?”一声低柔浅语。 惊得顾芸儿骤然扭头,狠狠瞪着声音的来源处。 顾怜儿行礼,极尽温柔,笑靥浅浅,“沈指挥使!” 嫡庶尊卑分明,这嫡女和庶女,终究是有区别的,在称呼上,便是泾渭分明。 “你过来干什么?”顾芸儿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浑身的刺。 想要抢人? 没门! 顾怜儿面露难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听得姐姐与沈指挥使有所争执,所以我才过来看看。沈指挥使是在找东厂的人?” “你看到了?”沈东湛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怜儿点点头,乖顺如绵羊一般,指了指凉亭的方向,“我方才瞧着,苏千户去了那边,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沈指挥使可要小心。” 沈东湛点点头,转而抱拳道了一声,“谢谢!”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顾芸儿面上的笑意,终是消散无踪,整张脸都冷了下来,若不是待会要赴宴,她定是要狠狠的给这小蹄子一巴掌。 “姐姐这是看上了沈指挥使?”顾怜儿笑盈盈的望着她,“沈指挥使性子冷,您这一招搭讪怕是不管用。” 顾芸儿轻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条路走不通,姐姐若是真的喜欢沈指挥使,怕是还得从父亲那里入手。”顾怜儿掩唇浅笑,“否则,怕是会来不及!我听说,他们来这儿只是探父亲的病,不是来查贡品丢失一案,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会久留!” 顾芸儿愣怔。 “姐姐可要抓紧哦!”顾怜儿笑盈盈的离开。 抓紧? 那也得先抓住才行! 看沈东湛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拿下的,难道真的要从父亲这儿下手…… “总算避开了这帮疯女人。”周南如释重负。 行至暗处,二人总算可以松了口气。 “聒噪!”沈东湛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一个个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他瞧了一眼,回头也就忘了,压根就记不住这些容脸。 “苏千户也不知道在哪儿躲着,看热闹呢!”周南环顾四周,“这顾家小姐应该不会骗人?” 沈东湛倒是不介意,有没有被骗,只要能脱身,骗一骗又何妨?至少,不会被顾芸儿缠得心烦,眼不见为净! “沈大哥好福气啊,一出现就有美人往您怀里扑,可真是羡煞旁人!”苏幕阴阳怪气的从树后走出来,双手环胸,昏暗中凉飕飕的瞧着他。 沈东湛只觉得脊背发凉,好在面色依旧平静,“都看见了?” “看见了,还看得很清楚!”苏幕轻呵,“走哪都不忘招蜂引蝶,可真是结果子的好苗子!” 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周南会意,拽着年修去边上望风。 如此,沈东湛近至她跟前,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这果子,只结在你身上,至于旁人……别说是果子,连根毛都别想!” “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苏幕翻个白眼,微微别开头,避免与他正面相对。 可男人要偷香,即便不是面对面,也是没什么问题。 脖颈一热,唧一口。 偷香窃玉,成功! “沈东湛!”苏幕低喝,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不看地方,敢偷到顾震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沈东湛直起身子,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找你很久了!” “你来园子,是因为找我?”苏幕愣怔。 沈东湛环顾四周,“这是将、军、府,万一有人惹了你,又或者你没忍住,那该如何是好?雍王就在附近,我得防着他对你使诈!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我是真小人,倒真的对付不了这伪君子!”苏幕有些无奈,“如此说来,那你是什么?” 她不似沈东湛,有齐侯府作为靠山。 苏幕有今天,全靠自己的手中剑。 沈东湛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告诉她,“真男人!” 苏幕:“……”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兀的,周南一声低喝,“什么人?” 说时迟那是快,苏幕冷不防便是一掌推出。 沈东湛是真的对她,完完全全的,毫不设防,即便苏幕这一掌没有任何的内力加持,可习武之人力道重,她这么一推,他便猝不及防的摔了个屁股墩。 刹那间,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苏幕:“……” 沈东湛:“……” 周南追了出去,年修回来一看,乍见这这样的场景,愣是站在原地没敢吭声,这怎么瞧着像是自家爷欺负了沈指挥使? 想了想,年修轻咳一声,“奴才也、也去追……” 此事不跑,更待何时? 待年修走后,沈东湛醒过神来,默默的伸出手,“我这一世英名,都葬送在你手里,你就说,你要怎么负责?” 苏幕无奈,这原就是她的本能反应,也怪不得她不是吗? 弯腰,伸手。 苏幕将这赖皮拽了起来,“那你说,要我怎么负责?” “苏幕……”沈东湛刚要开口,周南就回来了。 周南一怔,这氛围好像不太对? “发现了什么?”苏幕赶紧开口。 沈东湛:“……” 坏我好事! “方才看到有人跑过去,所以卑职就去追,但是没追上。”周南的脚程算是不慢,这都没抓住人,说明这人……对这园子一带很熟悉。 是奴才? 还是…… “是顾南玉。”顾西辞缓步走来,“云峰瞧见了,也是他出了声,顾南玉才跑的。他成日躲在府内的角落里,对府中藏身之处最为熟悉,连府内的奴才,都经常寻他不到,何况你们初来乍到!” 顾南玉? “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兄长?”沈东湛道。 顾西辞勾唇,“算,也不算!因为顾家除了给他一个名字,没有承认过他,府内上下没人尊重过他,没人真的当他是公子。在这府上,他的身份地位比我还不如!” “自己的儿子,也不承认?”苏幕这就不明白了,“都是自己的种,为何还有亲疏贵贱之分?让自己的儿子被奴才践踏,这是什么道理?” 顾西辞摇头,“顾南玉的母亲是府上的妾室,但他不是顾家亲生子!” “什么?”苏幕愣怔。 顾西辞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解释!这顾南玉脾气古怪,你们能少招惹就少招惹,不用同情他,这人……唉,是真的既可怜又可恨,让你恨到咬牙切齿的那种!” “吃过亏?”沈东湛瞧着他。 顾西辞哭笑不得,没有解释。 “公子,时辰不早,宴席怕是要开始了!”云峰提醒。 顾西辞点点头,幸好云峰岔开话题。 “那就挨个的走。”顾西辞道,“我从这边走!” 沈东湛指了指边上,“我从那边走。” “你们走了,我再走!”苏幕站在原地,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瞧着他故意伸手,揉了揉屁股,仿佛是真的摔疼了,又好似……是在提醒着她。 顾西辞忽然笑了一下,“伤得挺重。” “管好你的那些姐姐妹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苏幕拂袖而去。 顾西辞:“??” 第410章 沈夫人,我在 “公子?”云峰低低的开口,“苏千户好像不大高兴。” 顾西辞回过神来,略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我倒是没想到,竟是上心至这样的地步?”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云峰不解。 顾西辞抬步往前走,“那两朵不省心的姐妹花,招惹谁不好,偏要惹上这东厂杀人不眨眼的千户大人,真是作死拦不住!” 姐妹花? “两位小姐?”云峰恍然大悟,“那完了,苏千户最拿手的,就是这些折磨人的东西,东厂大牢里的刑具,比天牢里还热闹,哪天她要是心里不高兴,走的时候把人打包带回殷都,那可就真的……哭都没地方哭!” 苏幕和沈东湛是全然不同的,沈东湛行事,多少有点光明正大的意思,可苏幕不一样,东厂干的腌臜事,数都数不清,若事事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东厂能有今天? 人人闻风丧胆,谈东厂而色变,也是有缘故的。 待雍王李琛来了之后,宴席便正式开始。 身份悬殊,尊卑有别。 因为李琛是雍王,所以苏幕作为奴才,理该是末座,其上是沈东湛,沈东湛身为外臣,自然是要高她一等。 最上位的是顾震,这宴席是顾震所设,自然是主人当家,客随主便。 “沈指挥使从殷都而来,本王听说你们是日夜兼程赶到,真是辛苦至极!”李琛举杯,“本王身子不适,以茶代酒,敬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一杯!” 沈东湛举杯,心里有些担虑。 苏幕,不会饮酒…… “实不相瞒,此番来南都乃是奉了圣旨办差。”沈东湛瞧着杯中酒,“奉旨办差,不敢有任何差池,是以这酒……咱怕是也喝不成了!” 说着,沈东湛端起了杯盏,“以茶代酒,清白而来,清白而去,正好!” 李琛心神一震,“沈指挥使该不会,酒量不好?” “雍王殿下尚在病中,不能煮酒相论,我这一人饮酒不也没劲?何况,皇命在身,岂敢有违?若有差池,这脑袋都该泡在酒坛子里了。”沈东湛的意思何其明显。 咱,不喝酒。 你,爱喝不喝。 李琛拗不过,当着顾震的面,也不敢劝酒,毕竟自个也不沾酒,哪有自个劝人家酒,只得说了两句便作罢。 不远处,苏幕如释重负。 若是真的要饮酒,她这一杯倒的本事,恐怕要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如释重负的何止是苏幕,还有边上的年修。 犹记得上次自家爷喝了酒,最后在庭芳楼里,生生的闹了沈指挥使一场,他与周南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二人…… 年修醒醒神,哎呦,可千万不能让自家爷喝水! “贤侄!”顾震开口,“难得你公私分明,时时刻刻谨记着忠君之事,老夫很是欣慰,你爹沈丘处事浮躁,没想到生了个儿子,却是这样的沉稳,好!真是极好!” 说着,顾震咳嗽了两声,端起了杯盏。 “多谢顾伯父夸赞!”沈东湛端起杯盏回礼,“东湛还年轻,理该像伯父与父亲多多学习。” 顾震喝了口茶,“干脆,把这酒给撤了,清醒人说清醒的话,免得喝了这黄汤,最后都成了糊涂蛋!” “是!”刘徽行礼。 手一挥,底下人就赶紧把酒给撤了。 苏幕这颗心算是彻底的放下了,不过也因为这事,可以看出来顾震对沈东湛的喜欢,再看一旁的李琛,面色都变了,可见是心里不太痛快。 歌舞升平,鼓乐齐鸣,整个将、军、府算是热闹透了。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说话,只用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愈发为顾家这两朵姐妹花担忧,尤其是顾芸儿,这粘到沈东湛身上去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顾芸儿肯定是要扑上去的。 顾西辞凝眉,一转眸,正好迎上苏幕投射而来的,凉意渗骨的眼神,不由的喉间滚动,当下敛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这种烂桃花,又不是他招惹的。 要怪,只怪沈东湛这副好皮相,走哪都有招蜂引蝶的资本! 顾震与沈东湛倒是相谈甚欢,一旁的所有人都成了陪客,尤其是李琛,明明是天子骄子,可到了这顾家的宴席上,竟是何等的不受重视?! 简直,岂有此理! 李琛憋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因为身子不适而起身离开,只是他离开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宴席也都差不多了。 但沈东湛和苏幕,都默契的不愿与李琛同行,便站在席间,目送李琛离去的背影。 “父亲!”李琛一走,顾芸儿就开了口,她知道,这会再不开口,只怕是要来不及了,“今晚天色已晚,还是请沈大哥留下来!” 沈东湛一怔。 苏幕心头陡沉。 得,桃花开了! “天色的确不早了,贤侄,要不然就在厢房里住着!后院多的是房子,你且自个挑着便是。”顾震也是一片好心。 馆驿里住着雍王李琛,多多少少有点不方便,倒不如他这将、军、府来得自在。 当然,顾震是完全没想到,自家闺女是别有心思,他想着顾芸儿还是头一次见着沈东湛,怎么着也不可能一见钟情? “伯父?”沈东湛行礼的时候,以眼角余光睨着边上的苏幕,只瞧着她站在那里,隐隐透着一股子凉意。 但是,顾震身为长辈而盛情邀约,沈东湛作为晚辈,委实不好拒绝。 可若是留下,必定多生事端,尤其是顾芸儿那眼神,连沈东湛瞧着都心生厌烦,那苏幕见着,还不得更加厌恶? 思及此处,沈东湛有些心虚,更多的是心慌。 “就这么决定了!”顾震咳嗽着,风一吹,身子摇摇欲坠的。 刘徽赶紧把人搀着,“您还是回去歇着?夜深露重,大夫说您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今儿您高兴,卑职一直没敢多说,您看您……” “不妨事,不妨事!”顾震面色发白,“贤侄,不许走,明儿我再与你说说话。” 沈东湛行礼,“伯父,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顾震忙道。 沈东湛瞧一眼苏幕,“我与苏千户是一道同来,自然一道同去,若是一人回去,怕是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他这么一说,顾震旋即明白了过来。 “苏千户一道留下!”顾震开口,“去让人准备厢房。” 年修以为,自家爷会拒绝,毕竟爷满脸写着不高兴。 可谁知道,苏千户把腰杆子一弯,竟是应了下来,“多谢顾老、将、军!” 年修眉心微凝。 周南叫苦不迭。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股子森寒阴气…… 厢房。 “爷?”年修已经铺好了床褥,“因为是顾家,您怕是不愿沐浴,那奴才去打点水,给您泡泡脚?爷?” 苏幕一直没反应,就站在窗口位置,也不知道看什么? 待年修走近了,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爷,那是沈指挥使所住的方向?”年修道。 苏幕敛眸,转身落座,“哼,小蹄子想开花,早晚得挂在枝头上,才算应景。” “奴才瞧着,沈指挥使是半点都不愿看她一眼,可见是她一厢情愿,跟沈指挥使没关系!”年修赶紧打圆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始至终,沈东湛都没有多看顾芸儿一眼。 对于沈东湛的脾气,苏幕还是清楚的,不喜欢的人,他是多一句都嫌废话,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可她这心里头不舒服啊,总觉得自个叼在嘴里的东西,都被人盯上了! “爷,您没事?”瞧着自家爷沉默不语的样子,年修这心里头悬得慌,每每这个时候,就说明爷要出手了,“这是将、军、府!” 该提醒的时候,年修还是得提醒一下。 顾震,不好惹! “你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苏幕抓起手中剑,想了想……又把剑放下,空手离开。 年修张了张嘴,这似乎也没什么可问的,爷这么匆忙,肯定是去找沈指挥使了呗?想了想,还是把屋内的蜡烛点上,管好门窗,假装屋内有人罢了! 如年修所料,苏幕是真去找沈东湛,以她的经验来说,这顾芸儿绝对不会放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 果然…… 隔着屏风,雾气氤氲。 “爷,卑职再去打一桶热水隔着,眼下夜里还凉,水不能太冷。”周南提着空桶。 沈东湛点头,双臂搭在桶边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去!” “是!”周南出了门,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 因为院子里有顾家的人守着,周南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提着空桶就走了,烧个水而已,反正也不会耽误太久,一会就回来了。 门,关了。 须臾,又“吱呀”一声打开。 沈东湛倒也没在意,泡澡的时候最是心情舒畅,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在此时此刻,一扫而光,好不舒坦! 热帕子掩在面上,外头有顾家的人守着,他倒也没有多想,还以为这脚步刻意压着,许是周南提着水桶的缘故。 谁知下一刻…… 浴桶里忽然探了一只手进来,惊得沈东湛冷不丁坐直,面上的帕子旋即落入水中,一睁眼,却是顾芸儿捋着袖子,笑盈盈的站在烛光里。 “你……”沈东湛第一反应,是转身背对着顾芸儿,“滚!” 还好,他泡澡的时候不是光溜溜的,下面还穿着短裤,要不然……可即便这样,只露出个光背在顾芸儿面前,他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手背上,青筋凸起。 沈东湛,想杀人。 “滚出去!”他低喝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若非顾家与沈家乃是世交,顾震如此礼待,沈东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弄死这不要脸的东西! “沈大哥别误会,我只是进来看看,你需不需要伺候?这底下的奴才,都是粗手粗脚的,免不得伺候不周,我……”顾芸儿面颊绯红,瞧着沈东湛的脊背,粘上去了。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不需要!” “沈大哥……” “出去!” 他是一点都不想听到,顾芸儿的声音。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抓起一旁的衣衫,不管不顾的往身上套,赤着脚便朝着屏风那头走去,面色冷至极点。 “沈大哥?”顾芸儿追了出来。 沈东湛突然出剑,冰凉的剑尖距离顾芸儿的脖颈,只有分毫之差,“再敢靠近,我就杀了你,滚出去!立刻,马上!滚!” 她若不是顾震的女儿,他现在就扒了她的皮,把她剁碎了喂狗。 然则…… 握剑的手,冷不丁颤了一下,沈东湛陡然凝眉,隐约觉得腹,处猛地窜起一股热流,快速往脑门上冲,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子,隐隐发烫。 沈东湛眦目欲裂,“你敢!” “沈大哥,你怎么了?”顾芸儿娇眉微蹙,“是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病了?沈大哥,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 沈东湛狠狠晃了晃脑袋,视线略有些模糊,剑拿在手中都觉得烫手,“出去!” 杀了顾芸儿,是不可能的事,否则他与苏幕,无法活着离开南都,顾震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她丢出去。 “周南!”沈东湛疾呼,此时此刻,他身子滚烫,但脑子还是清楚的,此刻断然不敢碰顾芸儿,否则定是要出事的。 外头没有动静。 “周南去打水了。”顾芸儿缓步上前,“沈大哥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我就在这儿站着呢!沈大哥……” 外头的顾家奴才哪敢进来,顾大小姐可不好惹,若是搞砸了她的好事,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轻则吃几下鞭子,重则非死即残。 在顾芸儿近至跟前的瞬间,沈东湛,一记手刀下去,狠狠劈晕了顾芸儿。 不多时,后窗外传来一声响。 门外的人,微微一怔。 但是,谁也不敢往里面冲。 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是自家大小姐,不管哪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所以他们只敢当木头人,老老实实的站远点,再远点…… 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把顾芸儿从后窗丢出去之后,沈东湛双臂撑在窗口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谁曾想竟是灯下黑,反而亏在了熟人手里。 果然,能伤害你的……都是能靠近你的人。 “该死的东西!”沈东湛咬牙低嗤,就这样把顾芸儿丢出去,委实太便宜她,应该剁碎了她…… 不过眼下,他得想个法子,解了这身上的东西。 “爷?”周南推门而入,乍一眼屋内的氛围不对,当即放下手中水桶,屁颠颠的跑到了后窗位置,“爷,您泡好了?” 哎,不对,爷怎么满脸通红? 哟,连眼睛都是红的? “爷,哪儿不舒服?”周南忙问,赶紧上前搭了一把,谁知却被沈东湛一把拂开。 这一拂,周南还真是生生吓了一跳,爷的手这么烫? 要说,周南怎么能当沈东湛的左膀右臂呢?有些事,搁在旁人身上,兴许回不过神来,可周南这么仔细一看,面红眼赤,呼吸急促,指尖发烫,脚下摇晃。 妈呀,这是中了下三滥的招数! “爷,您怎么中招了?”周南压着嗓门低唤,“卑职这就去打冷水。”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还打什么冷水?你个……诶,找找看,有没有冰?我这浑身上下,烧得厉害,快烧死了!” “这么烈,怕是不成!”周南来自江湖,这点伎俩最是清楚,“若是寻常之物,以您的功力,不至于发作这么快,卑职刚走没多久,您就这样了,说明这东西是烈性的。” 烈性,只能…… 喉间滚动,周南打量着自家爷,“要不,卑职给您寻个丫鬟?” “滚!”沈东湛眦目欲裂。 周南吓得一哆嗦,“可卑职、卑职不行啊……” 沈东湛:“!!” 差点……怒急攻心! “滚蛋!”沈东湛低喝。 周南是想跑,这种情况下,等爷迷失了心智,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左不过,他这一跑不仗义,万一爷真的出了点什么事,这一世英名,一身清白,不就全完了? 想了想,周南哭丧着脸,“爷,要不卑职凑合着?您既不想要女人,也没法自个纾解,这、这要命的活计可怎么好?” “哟?”苏幕从后窗翻进来,“美人都往外丢,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周南眼睛一亮,“苏千户,有劳了!” 当即,夺门而出。 苏幕:“……” 周南跑路的时候,还不忘把门给合上,把外头的人都给支开,免得真的闹出动静来,招惹来顾震,那就不太好了。 “你说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苏幕转身关上窗户,掌心贴在窗户缝隙上,幽然叹了口气,“还是说,你瞧着那顾芸儿生得不错,委实起了心思,想……” 腰间颓然一紧,灼热的呼吸,紧随而来。 沈东湛死死的将她圈在怀中,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她的脊背上,不过是一层之隔,哪能抵得住这火烧火燎般的滚烫?! 苏幕一颗心,瞬时也跟着滚烫起来,只觉得他吐在自个脖子上的温热呼吸,就跟长了腿似的,拼命的往她血脉里钻,惹得她面红耳赤,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东湛?”她唤他的名字。 沈东湛仿若什么都听不到,就这么一门心思的抱着她,如同那粘人的猫儿,死命的往她身上蹭,以至于蹭着蹭着,最后苏幕也分不清楚,到底他比较烫,还是她更灼人。 蓦地,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帷幔垂落,春日暖阳般的人,笼在她的上方。 苏幕睁眼瞧着,恍惚间又觉得瞧不太清楚,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如同那日吃醉了酒一般,看他那样不真切。 “沈东湛,你可看好了,我可不是什么顾芸儿,我是……” 以唇,封缄。 苏幕一口气没上来,魂儿都快让他给烫没了,如同进了刑房一般,剥皮,抽筋,一气呵成,完全没给她任何犹豫与挣扎的机会。 这人就跟着了魔似的,痴着她,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在沈东湛安营扎寨的那一瞬间,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嗓子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哼。 他的手,就搭在她的后背上,容不得她丝毫的挪动。 严丝合缝,她是他的…… “沈东湛?”她吃痛,喊着他的名字。 习武之人,原是最能扛疼,可在这个时候,她竟也跟着矫情起来,想知道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因为药的缘故? 沈东湛低下头,伏在她耳畔,柔肠百转的唤她,“沈夫人,我在……” 第411章 嚣张的日子,到头了! 苏幕觉得,多亏了自己这么些年,功夫底子不弱,否则哪儿能受得住这厮如此的折腾。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肯定不是药效的缘故,哪有人明明脑子格外清醒,可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装糊涂的? 各种死皮赖脸,各种死缠烂打,各种…… 苏幕后来是怎么睡着的,自个都说不清楚,只觉得眼睛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明明出力的是他,可最后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却是她。 沈东湛睡不着,药效过了,他还是兴奋至极,毛头小子,情窦初开,初尝爱情的滋味,那样的贪恋不舍。 枕边空了那么多年,今夜总算有人侧躺。 苏幕枕着他的胳膊,安安静静的躺着,双眸紧闭,唇线紧抿,一动不动,鼻尖上还有些细密的薄汗,微光之中盈盈闪闪的,衬得整张脸都有些粉嫩剔透。 沈东湛就这样伏在枕边,目不转睛的瞧着苏幕的睡颜。 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慢慢挪到精致的弯眉,再到紧闭的双眸,根根分明的羽睫,莹白的面颊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润,圆圆的鼻尖上缀着晶莹薄汗。 他盯着她的唇,不由自主的凑了上去,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既怕惊醒了她,又舍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偷香窃玉成功,沈东湛只觉得满心窃喜,比初初做了那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还要高兴,还要兴奋。 他想,他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幕在睡梦中皱了皱眉,须臾翻个身,正好滚进了沈东湛的怀里。 那一瞬,多年来一直空荡荡位置,忽然间被彻底填满,那种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徐徐低下头,弯了腰,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最初始的姿势拥抱着她。 苏幕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一觉睡到了天亮。 再睁眼,苏幕迷糊了一下。 这,不是沈东湛的房间。 将、军、府的厢房各有千秋,沈东湛的小院是这一带厢房里最好的,所以屋内的摆设装饰,都是最上上乘。 苏幕的则不然,这屋内装饰的好赖,她还是瞧得出来的,毕竟是在宫里伺候的,不能这么没眼力见! 可是…… “这是我的屋子?”苏幕瞧着身边的妖孽。 妖孽单手抵在面上,侧躺在她身边,眼角眉梢微挑,胸前敞了一片春光灿烂,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 “昨晚抱着我回来的?”苏幕问。 妖孽点点头。 这是顾家,多少人盯着他那屋子,所以天亮之前他就连人带被子把苏幕卷了回来,苏幕当时醒过,但睁眼瞧着是他,便又睡了过去。 人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转个头也就忘了。 “一大早的,发什么骚?”苏幕掀开被褥。 下一刻,又快速缩了回来,恶狠狠的瞪了妖孽一眼。 “我去给你拿!”沈东湛起身,趿着鞋子走向衣柜。 苏幕瞧了一眼自身,赶紧用被褥遮好自个,“自己都知道穿个寝衣,也不晓得给我也遮一遮?真是混账!” “遮了?”沈东湛取了衣裳回来,“那我看什么?” 苏幕:“……” “你睡着了,我自然是要穿上的,哪日你若是醒着,我肯定也不会遮遮掩掩。”沈东湛将衣裳递给他,顺便从床尾翻了个包袱出来。 苏幕:“??” 他过来的时候,顺便把自个的衣裳都带上了?? “你睡得沉,我又不忍心叫醒你,只好陪着你一觉天亮,可我总不能这样出去?所以,就把衣裳带着了!”沈东湛倒是言辞凿凿,解释得合情合理。 苏幕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昨夜,都瞧过了!”沈东湛皱眉。 苏幕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背过去!” “好!”沈东湛叹口气,顾自拿着衣裳,朝着一旁的屏风走去。 瞧着沈东湛进了屏风后面,苏幕赶紧掀开被褥,手脚麻利的更衣,若是让人撞见,只怕要坏事!也不知道,年修是不是在外头守着,又或者听到了什么吗? 心里的忐忑,无以言表。 苏幕有些分心,面上略显焦灼。 只是,她这厢都穿戴妥当了,沈东湛还猫在屏风后面没动静? 下一刻,苏幕疾步朝着屏风走去。 沈东湛当即跨出屏风,作势拦住她,“换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让开!”苏幕面色沉沉。 沈东湛笑了笑,“怎么了?这一大早的……” “让开!”苏幕深吸一口气,“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沈东湛揉着眉心,舌从后槽牙处舔过,默默的闪开了两步。 苏幕当即绕到了屏风后面,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床边往这儿瞧,瞧不出屏风后面的东西,可若是站在这儿,往床边位置瞧。 乖乖,只是隔着一层纱而已…… 什么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苏幕切齿,“沈……” 窗户“吱呀”声响,风过无痕,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迹。 “你给我等着!”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年修!” 听得屋内的声响,年修马上屁颠颠的跑进来,“爷,您没事?” 乍一看,自家爷的情绪不太对,但是脸色……还是相当红润的,应该没事? “昨晚……”苏幕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年修忙道,“昨晚是沈指挥使抱着您回来的,说是您中了顾家大小姐的暗算,这会受了伤,他得关起门来给您疗伤。奴才瞧着沈指挥使只穿着寝衣,神色慌张的样子,便也没敢耽搁,就在外头守了一夜。爷,您真的没事?伤着何处?” 伤着何处? 苏幕哪里答得上来。 “没事!”苏幕轻咳了一声,掩饰自个的尴尬与心虚,“主院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年修点点头,“有!昨儿后半夜的时候,主院那边连夜请大夫过去,说是老、将、军身子不好,起了高热,然后府中的女眷便也三三两两的过去伺候,就在不久之前,才传来消息,说是病势已经好转,没什么大碍!” “知道了!”苏幕拢了拢衣襟,心里倒是想问一句,昨夜是否听到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于是乎,室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外头,骤然响起了异动。 “奴才去看看!”年修夺门而出。 苏幕这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眉心,去脸盆处擦了把脸,她的脑子才算清醒了些许,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往外走。 外头,年修匆匆忙忙的跑回来。 “爷?”年修行礼,“前厅那边闹了点事,说是昨天夜里顾家大小姐被贼人打伤,这会将、军、夫人正在大发雷霆,说是要搜查全府呢!” 顾家大小姐? 苏幕想起了昨夜的场景,不由的耳根发烫,话语间带着清晰的嘲讽意味,“那顾大小姐有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贼人?贼人又对她做了什么?” “没说!”年修摇头,“底下人只说,伤得不轻,别的……” 伤得不轻? 呵呵,那是沈东湛手下留情了,若然是苏幕,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待我洗漱之后,再过去不迟!”苏幕慢慢悠回到屋内。 洗漱,用早饭。 完毕之后,苏幕才悠哉悠哉的去前厅凑热闹。 年修跟在苏幕身后,只觉得今儿自家爷有些不太对。 可到底哪儿不太对,他这一时半会的又说不出来,想了好半天,才隐约有点察觉,可能是爷今日走得特别慢。 没错,今儿的爷走路慢吞吞的,迈个台阶也是悠哉悠哉的。 不知道是心情好? 还是腿疼? 当然,年修只管瞧着,可不敢多说什么。 等着主仆二人赶到前厅的时候,恰沈东湛和周南正好赶上。 “苏千户也是来看热闹的?”周南挑了一下眉。 年修轻呵,“只准你们拿耗子,不许我们凑热闹?” 周南一怔,哟,这小子还学会骂人了? 有长进!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明知故问。 沈东湛斜睨着她,一副“你还不清楚”的表情,嗓音却是凉凉的,“顾家的事情,自然是有顾伯父和顾夫人处置,何时轮到苏千户费心?” “这倒也是!”苏幕勾唇冷笑,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面走去。 沈东湛也不着急,由着她去。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不解。 只瞧着沈东湛双手环胸,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又或者,是在回味着什么? “没什么!”沈东湛勾唇,眼角带着笑意,微微上扬,“有些过了。” 周南:“??” “走!”沈东湛抹了把脸,神色如常的往前走。 前厅内。 叽叽喳喳,闹腾不休。 夫人王氏面色黑沉的站在檐下,扫一眼立在院中的家奴、丫鬟和护院,那气势颇有些上战场的模样,只不过,府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昨天夜里,到底有没有人,瞧见贼人的踪迹?”昨儿被沈东湛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顾东朝,今儿倒是神气活现的,拎着皮鞭站着台阶上,“都给我好好回答问题,若是谁敢隐瞒,那就是与贼人是一伙的,仔细我这鞭子不认人!” 夫人王氏没吭声,冷眸扫过众人。 关于这贼人之事,苏幕和沈东湛心里最为清楚,哪儿有什么贼人,分明是顾芸儿自个下不来台,又解释不清楚身上的伤势来源,这才胡乱扯了个幌子。 谁曾想,老母亲却当了真。 “都不说是?”顾东朝昨儿挨了一鞭子,颜面尽失,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当时也是伤的不轻,醒来之后,越想越气,奈何又找不到由头出气。 眼下,正好出出胸腔里那一口怨气。 鞭子在空中“啪”的一声响,惊得底下众人皆是身心一颤,大公子素来喜欢折磨人,若是不合他心意,这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了! 众人瑟瑟发抖,一个个面面相觑,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顾西辞行至回廊里,漠然望着眼前这一切。 “我就知道,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肯定会来看热闹!”云峰低低的笑道。 顾西辞缓步上前,这阵仗难免会惊动主院那边,委实不利于顾震养病,昨夜的闹腾,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都这个时候了竟也没有半点顾虑。 “顾西辞!”顾东朝忽然以鞭直指。 顾西辞止步,眸色微沉。 云峰心头一紧,得,又是这把戏?! “你这一回来,贼人就进了府,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不是太巧合了?”顾东朝最瞧不上的,就是顾西辞这病秧子,“是不是你把贼人引来的?还是说,你跟贼人就是一伙的?” 苏幕凝眉,不悦。 “兄长这话,可有什么凭证?口说无凭,便是污蔑,即便是到了父亲跟前,我也得跟你辩一辩!”顾西辞面色沉冷,言语间没有此前的卑躬屈膝。 顾东朝愣怔了一下,忽然呵笑一声,“哟,去了一趟殷都,还真是不一样了!回来之后,嗓门都大了不少,看样子你在殷都学了不少东西。让为兄,好好的探一探,如何?” “大公子?”云峰当即上前,面露凝色,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公子刚回来,您还是别……” 云峰这话还没说完,顾东朝的鞭子已经狠狠的抽了过来。 说到底,云峰是个奴才,岂敢躲闪,当即别开头,以肩膀去顶这一鞭子,只是顾东朝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这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鲜血顿出。 “果然还是最初的贱骨头!”顾东朝捏着鞭子,眸色猩红。 第二鞭下来的时候,顾西辞第一反应便是往前冲。 苏幕瞳仁骤缩,却有人快她一步。 身旁一阵风掠过,沈东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顾东朝的鞭子。 “沈东湛,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顾东朝眦目欲裂,昨日如此,今日还如此?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四目相对,沈东湛微眯起眸子,“原来,这就是顾家的家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手足相残?身为兄长,没有尽到半点护佑兄弟之责,还要鞭打自家兄弟,这若是在我们齐侯府,我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把我赶出家门。” 提及齐侯府的时候,夫人王氏的脸色,稍稍变了变,“朝儿,不许无礼!” 沈东湛,毕竟是贵客! “娘?”顾东朝极为不满,身为将、军、府的大公子,他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可是在沈东湛的身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简直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夫人王氏皱起眉头,“莫要冲撞世子。” “哼,不过是个世子罢了,又不是齐侯爷本尊!饶是齐侯爷到了这儿,也得给我顾家几分薄面,我管教自己的弟弟,还望沈指挥使,莫要再多管闲事!”顾东朝几欲抽回鞭子。 然则,沈东湛是谁。 你不让他管闲事,他就偏得管。 尤其是这顾西辞的闲事,以前顾西辞吃了多少亏,沈东湛管不着,可现在……苏幕不高兴,他自然也不高兴。 不高兴,惯着这厮! “跟一个病秧子动手,你也真是个人才,有本事与我过两招,我可以不用双手,也可以让你浑身舒畅!”沈东湛狠狠的甩开鞭子。 顾东朝正恼着,一听沈东湛可以不用双手,当即叫好,“哼,上次吃了你的暗亏,这一次……小爷就让你看看,死字怎么写?” 说时迟那时快,顾东朝猛然拔出身边护院的佩刀,直扑沈东湛而来。 周南愕然,“爷?” “别过来!”沈东湛低喝,身子轻撇,将将避开了顾东朝的刀。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这不知死活的顾东朝…… 可惜了,就算沈东湛不用双手,顾东朝也占不了半点便宜,最后还被一脚踹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廊柱上,滚落在地。 沈东湛不愿再纠缠,要不然他还能陪他玩玩。 脚底板踩着那柄刀,沈东湛居高临下的望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顾东朝,“不是说,顾家男儿各个能文能武,你身为顾家长子,除了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沈东湛!”顾东朝疼得脸都白了。 这下,夫人王氏再也站不住了,赶紧扑上来,“儿啊!儿啊!沈东湛,你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听到了,是顾大公子自己答应比试的,怎么就成了我家爷欺人太甚?”周南可不认这黑锅,“怎么着?顾家的人打输了,都没脸面承认?” 夫人王氏气打不一处来,此前女儿被贼人所害,如今儿子又挨了第二顿打,她身为将、军、府的夫人,岂肯罢休! “来人!”她一声吼,“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抓起来!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简直太不把顾家放在眼里!” 周南当即上前,“我家爷是奉皇命办差,尔等岂敢无礼!” “哼,皇命?”夫人王氏徐徐站起身来,“你且去问问,这南都谁认这皇命?这是顾家,是南都大、将、军、府!”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看样子,夫人闲适太久,不知道死生为何物?出了这个门,雍王还在馆驿里待着,这话只要传到殷都,呵,将、军、府?定远侯府是什么下场,要不要我与尔等细说?” “关门!”顾东朝咬着牙,眸色猩红的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都别放跑了!”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对母子两个作死。 前厅的大门,砰然关上。 但是…… 被包围的却不是沈东湛,而是顾东朝母子二人。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顾东朝低喝,“我让你们包围他,你们包围我干什么?一帮蠢货,养你们何用?都给我闪开,听到没有?闪开!” 顾西辞叹了口气,“爹,您都看明白了吗?” 方才还叫嚣着,张牙舞爪如虎狼的顾东朝,瞬时蔫了,慌忙环顾四周,目光快速游离,寻找父亲的身影,“爹?” 爹在哪呢? “你少糊弄我!”顾东朝眦目欲裂,“顾西辞,你个野种,我早晚弄死你!” 夫人王氏怒斥,以手直指顾西辞,“瞎了你们的狗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抓起来!今儿若不请了家法,还真是要翻天了!” “要翻天的,是你们!咳咳咳……” 人群骤然退避闪开,不远处的假山石后,幽幽的走出人来…… 第412章 苏幕,不好惹! 顾震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谁也不敢再吭声。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顾东朝,这会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蔫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还小心翼翼的往自己母亲身边靠了靠。 “我还没死,你们就这么着急,要做顾家的主了?”顾震因为有病在身,所以音色略显浑浊,但他带兵打仗惯了,自有不怒而威之色。 双目依旧如炬,令人不敢直视。 “爹!”顾东朝气势全无,当下弓着腰行礼,“这也是被外人骑到了头上,才被逼无奈的还手,您是不知道,这、这沈东湛……” 话音未落,突然间响起的巴掌声,将眼前众人彻底的扇懵了。 夫人王氏心神一颤,顾东朝已经被打翻在地,足见顾震手劲之大,力道之重。 可即便这样,谁也不敢上去搀扶。 将、军、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混账东西!贤侄的名讳,也是你配直呼的?”顾震怒目呵斥,“你是个什么东西,无官无职,若不是仗着我的名头,你能有今日?朝廷的钦差,你们都不放在眼里,是想翻了天去吗?来日皇上圣旨一道,满门抄斩,你们便满意了是吗?” 一听到“满门抄斩”这四个字,谁还敢多说,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试问,世人谁不怕死? “爹?爹……”顾东朝捂着脸爬起来,跪在顾震面前,“这怎么就跟满门抄斩挂钩了呢?不过是小小的争执罢了,皇上怎么会知道?” 蓦地,顾东朝醒过神来,惊恐的望着不远处的苏幕。 “想明白了?”顾震冷哼,“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与其等着朝廷来人追杀,倒不如让你们自行了得便罢!” 夫人王氏一听情况不对,赶紧冲上去,“老爷?” “你给我闭嘴!”顾震怒喝,“都是你惯着,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平素欺男霸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来的是不知天高地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的掐死算了,免得这孽障闯出大祸来!” 夫人王氏扑通跪地,“老爷,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顾震有些累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刘徽赶紧上前,顾西辞先一步搀住了顾震。 管家着急忙慌的跑来,“老爷,雍王殿下进来了。” 李琛走得很着急,这原就是前厅,所以没一会就已经走到了前厅的院门口,乍一眼这画面,不由的眉心微凝,“顾老、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家务事,让雍王殿下见笑了!”顾震狠狠闭了闭眼,“从今儿起,夫人和这不成器的逆子,别院而居,出府去!” 顾东朝骇然瞪大眼睛,“爹?您说什么?什么别院而居?出府?爹,我是您儿子,您亲儿子,这将、军、府的嫡长子,爹……爹!” “我顾家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未免来日连累全族,你还是出府去!”顾震摆摆手,面上满是倦怠之色,“离开!” 顾东朝指着自己的母亲王氏,“连娘,您也容不下了?就因为顾西辞回来了,您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是怕咱们抢了他少、将、军的位置吗?” 闻言,顾西辞眉心微凝,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还愣着干什么?”顾震望着刘徽,“送出去!我不想再听到他聒噪的声音,都出去!” 刘徽行礼,“卑职明白!” “爹!爹你偏心,你偏心!顾西辞,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爹……爹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才是您亲儿子,爹……” 任凭顾东朝嘶喊,底下人都没有手下留情。 将、军、府始终是顾震的,都知道自家老爷子的脾气,谁敢上前劝半句?老爷子下了死命令,那便是没了转圜的余地。 “好了,清静了!”顾震幽幽的扫一眼众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都别在这儿杵着了!都散了!” 语罢,在顾西辞的搀扶下,顾震亦步亦趋的离开。 苏幕与沈东湛上前行礼,“雍王殿下。” “本王听说昨儿夜里,将军府进了贼人,便过来看看情况,谁知道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琛低低的咳嗽着,瞧着满面担虑之色,“顾老、将、军、身子不适,还这般费心,怕是不利于身子康健啊!” 沈东湛又不是傻子,雍王这是在探话呢! “雍王殿下放心,顾伯父的身子还算硬朗,大夫时常在侧伺候着,没什么大碍。”沈东湛直起身,报之一笑,“只不过现在是被气着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女不成器,最难受的就是爹娘。想来过一会,顾伯父想明白了,便会把这母子二人接回来!” 李琛点点头,“但愿如此!只是,这贼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东湛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顾伯父处置了,咱也不敢多说,免得老人家更生气,不利于身子康健!” 最后那句话,还是李琛方才自个说的。 李琛低咳了两声,兜了一圈,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被沈东湛轻描淡写的将了一军,这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这样,反正本王都来了,去看看顾大小姐!”李琛扫一眼二人,“你二人也跟着一起去,毕竟昨夜,你们是憩在这顾家,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年修瞧了自家爷一眼,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苏幕是奴才,自然不能拒绝主子的要求。 而沈东湛,则是以苏幕为主,他不会轻易放任,苏幕跟李琛单独相处,倒不是怕李琛学了太子的样子,而是担心,李琛会威胁她。 真小人倒是不怕,怕就怕伪君子。 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足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顾芸儿是自己爬回来的,为什么说爬回来? 一则,她一觉睡醒居然在后窗外,想起昨夜的事情,猜到自己可能是被沈东湛丢出去的,这要是被府里的人知道,那得多丢人? 尤其是那个顾怜儿,还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她呢! 二则,她伤得不轻,想自己离开又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的爬出来,边爬还得边留心周围的动静,生怕被人瞧见。 这么一来,等着她从后门离开了沈东湛的院子,全身上下已沾满了尘泥,显得极为狼狈。又加上沈东湛没轻重,随手把她丢出去,着实是磕着她了,身上瘀痕斑驳,说是遇见了贼人,也是可信的。 毕竟,外伤骗不了人。 “嗤……”顾芸儿动辄便觉得浑身疼,“你会不会伺候?不会伺候就换个人来!滚!” 这该死的沈东湛,居然敢把她丢出窗外?不过,真是可惜了,昨晚那么好的东西,也不知是便宜了谁? 便宜了谁? 顾芸儿骇然心惊,“难道便宜了她?” 便宜了顾怜儿? 哎呦,这可不行,沈东湛是她顾芸儿看中的男人,怎么能便宜了那个小贱蹄子? 可是沈东湛,摆明了不喜欢她,要不然……中了药也不肯碰她? 真是倒了大霉! “小姐?”丫鬟欢儿,急急忙忙的进来,“雍王殿下和他们过来了!” 顾芸儿眉心微凝,靠在软垫上发愣,“他们?” “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欢儿忙回答。 顾芸儿一听“沈东湛”三个字,当即如同打了鸡血,慌忙让欢儿拿镜子过来,“看看,我脸上还有脏泥吗?可还行?” “好着呢!”欢儿忙道,“小姐漂亮着呢!” 顾芸儿点点头,“那是自然,在沈大哥面前,可不敢丢了仪态。” 这话说得欢儿都愣了一下,仪态对您来说,又是个什么东西? 面上,欢儿还是摆着笑脸,“小姐,您还是别起来,外头都说了,您伤得很重,若非如此,雍王殿下和沈指挥使,也不会来看您!” 欢儿推测,自家小姐这伤,八成跟沈指挥使脱不了干系。 可咱也不敢说,毕竟是当奴才的,何况主子的脾气还不好,知道得多了……保不齐会被打死! 苏幕先进的门,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个阉人,进出姑娘家的闺房,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李琛和沈东湛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岂敢乱闯顾家小姐的闺房? “顾大小姐没事?”苏幕近前。 顾芸儿瞧着苏幕,只可惜这苏千户是个阉人,否则这副皮相倒也是极好的,就是性子太阴,那眼神都是凉飕飕的,少了男儿的阳刚之气,让人瞧着怪不舒服的。 “只怪那该死的贼人。”顾芸儿一副纤弱至极的模样,好似真的伤得不轻,“谁曾想,在自己家里竟也能遇见这样的贼人,真是该死至极!” 苏幕皮笑肉不笑,“贼人是男是女?小姐可还记得?” “我……”顾芸儿抿唇。 记得,是男的。 “高矮胖瘦如何?”苏幕又问。 顾芸儿咬着唇。 “功夫如何?”苏幕继续追问,“他是如何伤你的?” 顾芸儿红着眼,瞪着眼前的苏幕,说不出半句话来。 “您是在哪儿遇见他的?”苏幕权当没看见她的怨愤,一句比一句戳心,“您当时是想去干什么?听说您是在沈指挥使的院墙外头,被奴才们发现的?” 顾芸儿呼吸微促,“出去!” “雍王和沈指挥使在外头,想问能不能进来看看您?”苏幕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看您这副样子,想必今儿也不便见客,那我去回了他们。” 顾芸儿急了,“等等!” 眼见着苏幕转身,顾芸儿可不得急死了吗? “雍王和沈指挥使是贵客,岂敢怠慢?”顾芸儿倒也能想到理由,“若是被我爹知道,怕是又要训斥我不懂规矩,眼下苏千户也在,底下的奴才亦在跟前伺候着,便将两位请进来罢了!欢儿?” 欢儿行礼,“奴婢明白!”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丫鬟出去。 不多时,李琛和沈东湛便进了门。 二人一进来,苏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女人装柔弱,只需要眨眼间。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这会就成了气息奄奄,若不是还能喘息,苏幕倒是觉得,这顾芸儿可能会在下一秒就断气。 身披薄毯,眉眼楚楚,抬眸看向二人的时候,美眸噙泪,俨然是“泫然欲泣”的样子。 苏幕的眉心突突跳:这得受了多少非人的委屈,才能蓄满这样的情绪,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展示给众人看? 哦不,是展示给沈东湛看! 思及此处,苏幕阴测测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一直跟在李琛身后,骤然察觉一道凉凉的目光,脊背上的汗毛瞬时立起,不由自主的回望着苏幕。 天地良心,他对这顾芸儿,真的半点心思都没有! “殿下!”顾芸儿挣扎了一下。 欢儿慌忙上前,“小姐,大夫说了,您不能起来。” “不必行礼!”李琛忙道,“身子要紧!” 顾芸儿眼角带泪,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多谢雍王殿下。” “贼人之事,本王也听说了,顾大小姐受了委屈,本王一定会让南都府帮着查清楚!”李琛面色凝重,“顾老、将、军乃是我朝栋梁,如今府上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本王岂能坐视不理!” 顾芸儿趁着拭泪的空档,偷瞄了沈东湛一眼。 可是…… 沈东湛连一眼都没瞧她,眼观鼻鼻观心,闲事不管,只看脚尖。 “沈大哥?”顾芸儿到底耐不住了。 沈东湛的内心,就跟吃了一口草似的,堵得慌! 事是他干的,但……她自找。 “顾大小姐没什么事,是好事!”沈东湛惜字如金,“告辞!” 顾芸儿瞬时急了,“沈大哥,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你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杵着两个大男人算这么回事?”沈东湛这话一出口,李琛陡然转头看他。 很显然,沈东湛把他也算进去了。 苏幕皱了一下眉,指尖轻轻挠着额角,这是拐着弯骂李琛? 身为男子,如此不合规矩,竟是进了姑娘家的闺房,委实不知羞,除非他与苏幕这般成了个“阉人”倒也罢了。 李琛待不住了,“没事就好!” 音落,转身离去。 沈东湛趁势离开,头也不回。 顾芸儿倒是有心留人,奈何……神女有梦,襄王无情,只能眼巴巴的瞧着沈东湛,来了又走了。 “顾大小姐?”待李琛和沈东湛离去,苏幕立在那里,目色幽幽的盯着她,“一句沈大哥,真是唤得情深意切啊!你可知道,沈东湛是有未婚妻子的?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肖想别人的男人,不怕大祸临头吗?” 顾芸儿汗毛直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顾大小姐心里很清楚。”苏幕满身邪气,指尖陡然钳住顾芸儿的下颚,眸色狠戾至绝,“那个贼人到底是谁呢?不如我来猜猜,顾大小姐若是觉得我猜得对了,就点点头?” 顾芸儿只觉得被苏幕触过的肌肤,如同被冷血动物触过一般,连毛孔都在颤栗。 “是沈东湛?”苏幕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你爬上了沈东湛的……床?” 顾芸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苏幕松开手,慢慢悠悠的直起身来,“是没有肖想沈东湛,还是没有爬上他的床?” 顾芸儿只瞧着眼前的苏幕,周身阴测测的,连带着眼神都是凉薄入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世间竟还有这般阴戾之人? “我没有爬上他的床,我、我……”顾芸儿只觉得,若是再慢开口,眼前这人怕是要把她剥皮拆骨,挖心掏肝了。 苏幕满脸的可惜,勾唇笑得邪肆,“你若是要抓住沈东湛,可得下手快一些,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顾芸儿忽然瞧不懂眼前的苏幕,为什么会唆使她,去勾沈东湛?明知道沈东湛对她,没有那份心思,不是吗? “好自为之!”苏幕转身就走。 顾芸儿愣在原地,木讷的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 “小姐,没事?”欢儿慌忙迎上来。 顾芸儿回过神来,“你说,这死太监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说锦衣卫和东厂一直水火不容,这太监头子唆使您去找沈指挥使,是不是想害死沈指挥使啊?”欢儿低低的问。 顾芸儿面色骇然,“这……” “小姐,奴婢觉得,您别轻举妄动。”欢儿忙道,“就在方才,奴婢听说前厅那边出了事,老爷把夫人和大公子都赶出了将、军、府,就是因为大公子要对沈指挥使动手。” 顾芸儿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说我爹把娘和哥哥,都赶出去了?” “对!”欢儿连连点头,“若是小姐您真的招惹了沈指挥使,万一累及沈指挥使……被东厂的人暗算,老爷怕是也不会放过您的!大公子和夫人,就是前车之鉴啊!” 顾芸儿面色瞬白,“娘和哥哥……” 被赶出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奴婢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救公子和夫人,否则岂非便宜了别人?”欢儿忙道,“您觉得呢?” 顾芸儿点点头,沈东湛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先顾好自己罢! “对了小姐,奴婢方才去厨房拿药的时候,发现二小姐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在煎药!”欢儿眉心微蹙,“仿佛二小姐也病了!” 顾芸儿不解,“病了就病了,为何煎个药还鬼鬼祟祟?” 第413章 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为钻石过2400加更 门口,苏幕还没走远。 年修刚要开口,却被苏幕抬手制止。 须臾,苏幕敛眸离开。 待离得远了,年修才敢开口,“爷,怎么了?” “这顾家的事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苏幕轻哼两声,“你留个人,盯着那顾怜儿。” 年修一怔,“不应该是盯着顾芸儿?” “顾芸儿脑子不行!”苏幕面色微沉,“倒是那个顾怜儿,瞧着柔弱无比,实际上却是心思不少,盯着她兴许比盯着没脑子,更有用!” 年修颔首,“是!” “对了,那对母子呢?”苏幕问。 年修忙道,“奴才让人盯着,他们已经从将,军,府离开了!” “盯着!”苏幕眯了眯眸子,“我觉得,雍王不会罢休的。” 年修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您是说,雍王殿下会抓住这个机会,然后对顾东朝母子下手?” “你觉得,雍王长久留在这里,死盯着顾震不放,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一定在找,什么东西?”苏幕不知道,雍王在找什么? 但她可以肯定,李琛肯定是要顾震手里的东西? 贡品? 难道贡品在顾震手里? 可瞧着,也不像啊! 那又是什么? 苏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于顾震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多数还是从义父口中,略听得一二,至于雍王更不然。 此前以为是个病秧子,不足为惧。 后来经过了沐柠的事儿,苏幕便可确定雍王实则是个伪君子,心思城府,比之诸皇子更甚,病秧子有病秧子的心狠手辣。 苏幕和沈东湛此番来南都,是带着太医来的。 昨天夜里顾震身子不适,所以沈东湛回了一趟驿馆,便带了太医重新回到将、军、府,苏幕依旧跟着,只叫外人以为,苏幕是东厂派来盯着锦衣卫的走狗,才会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沈东湛。 沈东湛不解释,苏幕亦沉默。 乍一眼,不对付。 “你出去!”顾震瞧着苏幕,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 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苏幕也不恼,顾震不让她在屋内待着,她出去便是,没必要起冲突,这毕竟是南都,出了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爷?”年修在外头候着。 苏幕怀中抱剑,就在檐下站着,“我倒是沾了沈东湛的光,没有被顾震一巴掌拍死!” “他不敢!”年修忙道,“咱好歹也是奉了皇命而来,算是钦差,他若是敢杀钦差,不是要谋反吗?皇上,饶不了他。” 苏幕侧过脸看他,“说的都对,但又不对。” “爷,什么叫都对,又不对?”年修不解。 苏幕深吸一口气,“皇上饶不了他,是真的,但是前提呢?” 年修一怔。 “前提是,我已经被他杀了,你说的那些结果,我愣是一点都瞧不见,打量着是清明上坟的时候,以慰我在天之灵?”苏幕问。 年修哑然失语。 这…… “脸面这东西,对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苏幕面无表情,“若是真要脸,早就死了八百回,还能站在这?” 年修垂眸,倒也是! “等着!”苏幕不着急。 顾震以为把她赶出来,有些事她就不知道了? 哼,想得美! 她那特大号的细作,牢牢的杵在顾震跟前呢! 将,府内安静得很,可外头却没这么太平了。 夫人王氏和顾东朝被赶了出去,说是别院而居,可这别院多少年没人住过了,里面没什么人伺候不说,连摆设都有些破败。 如同,被打入了冷宫一般! 夫人王氏有些气馁,坐在那里不说话,任由随行的奴才,左右收拾着。 顾东朝却不然,扫一眼这略显荒废的院子,“让我住在这种地方,呵……顾西辞,你可真是好样的,我跟你没完!” 语罢,顾东朝转身就走。 夫人王氏赶紧起身,“朝儿,你去哪?” “娘,你就甘心吗?你可是将,军,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爹今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连你都赶出来了,结发夫妻这么多年,他……”顾东朝咬着牙,“欺人太甚!” 夫人王氏这会倒是平静得很,“朝儿,既然你爹让咱们出来,那咱们就出来一会,以后他还是会把咱们接回去的,你稍安勿躁,不要再出去惹事了。” “娘?”顾东朝愤然,“你怎么也偏帮着顾西辞他们说话?” 夫人王氏面色镇定,“你是我儿子,我自然是帮着你的,可是朝儿,这件事原就是你做得不对,你该反省!” 闻言,顾东朝愣在原地,“娘?您让我反省?” “来人,看好公子,不许他踏出别院半步!”夫人王氏立在那里,斩钉截铁的开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公子下去休息?” 底下人赶紧行礼,“是,公子这边请。” “娘,您疯了?”顾东朝骇然,“我是你亲儿子,你帮着外人对付你儿子?” 在府里的时候,娘不是这样的,怎么出了门又换了一副脸,倒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那般啰嗦与不近人情。 “正因为你是我亲儿子,我才要让你好好反省。”夫人王氏深感疲惫,“下去休息,我也累了!” 顾东朝气急,当场拂袖而去。 “萍姑,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王氏转头望着自己的陪嫁丫鬟。 萍姑上前,轻轻的搀了王氏一把,都是过了半把年纪的人,面上掩不住的沧桑。 “夫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萍姑叹口气,“时局不同了,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大家。只是,公子怕是要误会您了,会以为您偏帮着小公子。” 王氏扶着桌案坐下,“西辞是个好孩子,只是为人太过倔强,不好解释,他跟朝儿的性子若是能掺合掺合,倒也是极好的。一个冲动到没脑子,一个沉稳得让人心疼,你说说,让我如何是好?” “等过些时日,尘埃落定,公子也就会想明白了。”萍姑倒了杯水,毕恭毕敬的递上。 王氏心事重重,“我只怕这不成器的东西,又得生出点什么幺蛾子!” “您是担心,公子去找小公子的麻烦?”萍姑忙问。 王氏摇头,“若只是自家兄弟撕扯,倒也罢了,都是家务事,再闹腾能闹腾出什么样?我只怕他提着脑袋送礼,蠢笨如驴还想赛千里。” 萍姑被自家夫人逗笑了,“夫人,哪有母亲……这样说儿子的?” “就因为是自己儿子,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把他们兄妹二人惯得没边,我几次想敛他的性子都没能成功。”王氏摇摇头,面露难色,“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萍姑笑道,“明儿马车就来,您别太担心!” “夜长梦多啊!”王氏目色沉沉,面色沉沉。 所谓,知儿莫若母,王氏猜得还真是一点都不错。 顾东朝前脚进了房间,后脚便领着奴才从窗口跑出去了,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这破地方,是绝无可能之事。 “公子?”奴才福春,心惊胆战的跟在后面,“夫人说了,不让您出去!” 顾东朝一脚就踹了过去,正中福春的屁股,直接将人踹翻在地,“你到底听谁的?到底是谁的奴才?嗯?” “奴才是公子的人。”福春赶紧爬起来,吃痛的揉着肚子,“自然是听公子的!” 顾东朝冷哼,“那就少废话,再敢啰嗦,小爷就勾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福春赶紧行礼,再也不敢多嘴。 刚走到街面上,便有一男子拦住了二人去路。 “顾大公子,有礼了!”男子行礼,“我家公子在二楼雅间,请您赏个脸。” 顾东朝眯了眯眸子,“你家公子是谁?” “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男子隐晦不言。 顾东朝是谁,你让他去,他便去吗? “这是南都,少给小爷装神弄鬼。”顾东朝懒得理他,抬步就走。 男子也不着急,只在旁紧跟着,“我家爷说,顾大公子被赶出了府,难道就听之任之,真的不想回去了吗?将,军,府偌大的家业,难道要留给那个庶子继承?” 顾东朝猛地顿住脚步,冷飕飕的回望着他。 “请!”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414章 再也没人,会喊她一声阿姐 顾东朝也没多想,毕竟这是南都,他生于斯长于斯,又岂会忌惮什么人?有父亲在,他在南都可以横着走。 “公子要小心啊!”福春还是担心。 这随随便便就跟人走了,万一中了什么圈套的,又该如何是好? 可顾东朝不管这些,一想起自个被赶出了将,军,府,胸腔里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若是有人能帮自己出这口气,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酒楼,雅间。 顾东朝进了门,只一眼雅间里的人,便愣在了当场。 方才那男子笑了笑,“大公子怎么不进去了?” 回过神来,顾东朝这才迈步进门。 房门合上,男子在外头候着。 福春小心翼翼的跟在顾东朝身边,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毕竟是这样的大人物,谁敢轻易窥探? “雍王殿下?”顾东朝眉心微凝,“是你派人我?” 李琛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雍王殿下这么清闲,居然想到要请我吃饭?”这倒是让顾东朝,万万没想到,“不会只是吃饭这么简单?您这是要干什么?” 李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淡然抬眸,“只是替大公子有些不平罢了,奈何这是你们顾家的家事,本王不方便插手。” “若然插手,雍王殿下意欲如何?”顾东朝就不信了,这么个病秧子,还能做出点什么事?从父亲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爹一点都不畏雍王,相反的,还颇为嫌弃,倒不如那沈东湛来得更要紧。 李琛放下手中杯盏,“顾老,将,军毕竟已经年迈,这府中也不可一日无人主事,理该交给长子来处置,本王觉得顾大公子虽然性子冲动,却也是真性情,不似那些个虚情假意,会做门面功夫的伪君子。” “伪君子?”顾东朝想起了家里的那个病秧子。 顾西辞! “大公子为人太正直,有话就说,想到什么就去做,难免会落了他人的圈套之中。”李琛幽幽的叹口气,颇为可惜的瞧着他,“现如今你被赶出府,来日这少,将,军的位置会落在谁头上,用脚趾头想,都该明白了?” 顾东朝啐一口,“就凭顾西辞那个野东西吗?” “虽然不是正室所出,可他终究也是顾家的血脉,庶出得宠,也能一飞冲天,且看你爹是什么态度,不就一清二楚了?”李琛无奈的摇摇头,“大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顾东朝轻哼,“到底是谁不好过,还不一定呢!” “顾西辞在殷都之时,深得太子信重,大公子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琛问。 顾东朝眉心微蹙,“怎么,他还真的在殷都找到了靠山?” “东厂的人,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人,没瞧见东厂千户作陪,亲自送顾西辞回来吗?”李琛低咳两声,默默的合上了窗户。 这风,吹得人愈发不舒服。 顾东朝极是恼怒的扯了扯衣襟,仿佛是觉得热,又好似憋闷得厉害,“我倒是没想到,他还真的有这般蛊惑人心的本事,以前蛊惑爹,如今蛊惑太子,呵……顾西辞啊顾西辞,能耐了?” “大公子还是要早作准备为好!”李琛这话,就像是给顾东朝打了一针强心剂。 顾东朝猛地直起身望着他,“早做准备?” 底下人进屋,奉上珍馐美味,美酒佳肴。 “咱们,边吃边说。”李琛低低的开口。 顾东朝仿佛被说动了,极是认真的点点头,刚拿起筷子,便瞧见门外进来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的站在了他身边,一个娇滴滴拿起了筷子夹菜,一个软弱无力的扶着酒壶为其斟酒。 “这……”顾东朝一怔。 李琛病容不改,面色微白,唇角微微扬起,极是温和斯文的开口,“本王的奴婢罢了,好生伺候着大公子,免得大公子心绪烦躁,权当是消遣之用。” “消遣?”顾东朝瞧着这两个婢女。 还真别说,一个媚眼如丝,一个媚骨天成,竟比花楼里的娘子,更加娇媚无双,只瞧着一眼,便是连骨头都酥了。 “好好伺候。”李琛道。 两个奴婢笑靥如花,更是大献殷勤,惹得顾东朝心痒痒,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沾点那个,人生如此,好不惬意。 李琛一直不说话,坐在一旁像是木头人似的,耳畔时不时的传来女子娇滴滴笑声,伴随着顾东朝那刺耳的声响。 一杯酒、两杯酒、三杯四杯…… 到了最后,顾东朝已经醉得昏昏沉沉,连杯盏都握不住了。 李琛瞧着杯中彻底凉透了的茶水,终于再次抬眸,瞧着摇摇欲坠的顾东朝,夹在指尖的杯盖,“砰”的一声落回了杯口。 两个女子当即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顾东朝被迷得神魂颠倒,醉得不知今昔,“别……嗝……别走,还没、还没喝够呢!” “大公子?”李琛瞧着眼前的醉汉,音色沉沉的开口,“能否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顾东朝满面通红,“嗝……什么?” “回答对了,本王就让她们回来陪你继续喝,甚至于把她们送给你也无妨。”李琛即便是个病秧子,也是个气质尊贵的病秧子,他将脊背挺得笔直,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等着顾东朝的答复。 顾东朝哪儿还分得清楚,什么阴谋阳谋?只听得李琛说,要把这两个小美人赠他,便高兴得找不到北,连连应允,“好!” “第一个问题,顾西辞真的是你爹的亲生子?”李琛问。 顾东朝打了个酒嗝,“是!” 闻言,李琛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蜷了一下。 酒后吐真言,这话怕是不假?! “那你为何口口声声,说他是野东西?”李琛早有疑问在心。 顾东朝傻乎乎的笑着,“因为他娘是个花楼女子,哈哈哈哈……” 李琛眉心微蹙,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罢了,他的目的也不是顾西辞,便也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第二个问题,听说你们顾家有什么宝贝,稀世难得。本王难得来了一趟南都,想要见识见识,不知道你爹会把东西……藏在何处?”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顾东朝。 一听到“宝贝”两个字,顾东朝瞬时来了精神,当即托着沉重的脑袋,醉意朦胧的望着李琛。 李琛的心头微紧,难道这么快就酒醒了? “你也想要看宝贝啊?”顾东朝又是一个酒嗝,打得他脑袋都扶不住,托在手心里摇摇晃晃的,“我爹藏得可严实了,咱想看都看不到,不过我知道他藏在哪儿?” 李琛极力保持面上的镇定,“藏在哪?” “练兵场的器械库!”顾东朝终是扛不住,懒洋洋的伏在了桌案上,“你还不知道,我爹在练兵场待的时辰,比在家里还长得多。他这辈子,最得意之时,都在战场上,后来就在练兵场上……哈哈哈哈……” 李琛瞧着仿佛已经昏睡过去的顾东朝,徐徐站起身来。 练兵场? 器械库? “器械库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李琛缓步走到顾东朝身边。 奈何,只闻到顾东朝满身酒味,以及浓重的呼噜声。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李琛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门外,福春提心吊胆的行礼。 “进去看看,你家公子酒量不好,喝醉了!”李琛神色淡然的开口,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还有,管好自己的舌头。” 福春哪敢胡乱说,当即磕头,“奴才明白!” “明白最好。”李琛瞧了一眼方才的那两个丫鬟,“你们也留下,好生伺候着大公子,等他醒来再说。” 丫鬟们当即行礼,“是!” 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李琛眸色幽沉,也不知道顾东朝的醉话,能信几分?且不管是真是假,得了消息总归是好事。 由此可见,顾震的儿子……不过如此。 废物一个,蠢蛋一双。 远处,暗影消退。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苏幕怎么觉得,有时候也会走偏了呢? “顾震聪明一世,铁骨铮铮,怎么就生了个……”苏幕顿了顿,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用什么词,能形容顾东朝这废物? 顾震留了沈东湛在房内叙话,苏幕站不住,便四下里走走,进了顾西辞的院子。 后院,最僻静的所在。 里三道,外三道的铁门,就跟牢笼似的。 “好像是天牢重地似的。”苏幕摸着铁门上的挂锁,“你就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顾西辞点点头,“有什么不好?这里无人打扰,外有的人进不来,而我可以随时出去,多少人羡慕嫉妒着我!” 钥匙,在顾西辞身上。 所有的锁,都是从内往外开的,所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随时可以出去。 “这是你住的地方,你最为熟悉,不带着我四处走走?”苏幕问。 顾西辞好似有些犹豫,瞧着有些不太乐意。 “怎么,还不愿意?”苏幕便觉得奇怪了,姑娘家不愿意男子,参观自个的闺房,这是情理之中,可男儿……男儿也有骄矜的时候? 顾西辞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这地方没你想的那么好,可能你会看到一些……” 还不等顾西辞说完,苏幕已经兀自抬步离开。 云峰心头一紧,“公子,她……” 顾西辞站在回廊里,瞧着苏幕大步流星的走开,一颗心亦跟着提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公子,苏千户走远了,您还是跟着看看?”云峰忙道。 顾西辞回过神来,这才疾步跟去。 其实,苏幕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看看,分开这么多年,自家兄弟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又是如何长大的,所有的一切一切,是不是都跟小时候截然不同了? 推开顾西辞的卧房,苏幕缓步进去。 说是卧房,可屋子里一点都不透光,进去就觉得黑漆漆的,门窗上都挂着厚重的帘子,仿佛是不能见光一般。 苏幕一怔,他便自小……这样过来的? “这屋子怎么这样黑?”年修诧异,“还摆着两张床?” 苏幕回过神来,果然瞧见屋子里的两张床。 不,不只是两张床,两张书桌,两份笔墨纸砚,两个书架……什么东西都是双份的,仿佛住在这里的,不只是顾西辞一人,还有人陪着他。 “许是照顾他的人?”年修也不太明白,这屋子里的摆设,处处透着诡异。 照顾他的人,需要书桌和文房四宝吗? 照顾他的人,需要时时刻刻住在这里,连柜子里的衣裳都是双份的,而且看衣服料子,根本不是粗衣麻布,与府内奴才们的衣裳,是截然不同的。 无论是布料、款式,还是衣服上的式样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 双份! 又是双份?! 书架上,摆着不少医术,有些甚至是孤本。 苏幕心下微沉,默默的退出了卧房。 顾西辞就站在檐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最寻常而已的衣食住行罢了,我这院子荒僻,也没什么好去处,还是……” 不等顾西辞说完,苏幕已经抬步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种着芙蓉花树,一株株老植,瞧着便知道,年头久远,并非近年所栽。 墙角的位置,还摆着几株兰花,看上去应该是野春兰,自打顾西辞离开家,去了殷都之后,这几株兰花便蔫了下来,叶子略略发黄干枯。 苏幕缓步走进芙蓉林,不知道为何,心口觉得不太舒服,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得厉害,沉得难受。 顾西辞握紧了手中折扇,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的背影,手背上青筋微起。 芙蓉花树,芙蓉林。 “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苏幕站在林中,回头看他。 顾西辞立在回廊里,目光凝重的望着她,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这都是你种的?”苏幕问。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是!” “什么时候种的?”苏幕又问。 顾西辞一步一台阶的走下来,“十多年前。” “费了不少心思?”苏幕环顾四周。 顾西辞点点头,面色略略苍白。 后院最墙角的位置,立着一株芙蓉树,瞧着是新近种的,应该就是这两年光景,因为树植还教新,尤其是跟边上这些老树对比,能明显看出差别。 树上,挂着一个拨浪鼓,再无其他。 “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吗?”苏幕立在墙角,瞧着被风吹动的拨浪鼓。 除非逢着狂风骤雨,否则这拨浪鼓永远都不会响起。 顾西辞张了张嘴,却又讪讪的闭了嘴,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苏幕徐徐伸手,摸了摸树上的拨浪鼓,指尖触碰着拨浪鼓的弹丸,顿时响起了清晰的鼓声。 顾西辞回过神来,“苏千户那么聪明,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呢?” “我原以为你说的故人,是骗人的。”最后那几个字,苏幕说得很轻、很轻,扬起头瞧着芙蓉花树上的拨浪鼓,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没想到,你一直说的是实话……”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这院子里,是有过一位主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情同手足,同病相怜,一起长大。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病秧子,今儿他病了,明儿又换做是他。偶尔他笑他,但很快又会轮到自己!” “那你……到底姓顾,还是姓江?”苏幕握紧手中剑,“若你姓江,那他现在又在哪儿?” 顾西辞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回答!”苏幕低喝。 顾西辞敛眸,“其实我早就告诉苏千户了,不是吗?” 刹那间,苏幕红了眼,“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顾西辞,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不还去江家废墟,祭拜过吗?你……” “对于旁人,我兴许有过谎言,可是对于你,我一直在说实话,是苏千户一直没有相信我。”顾西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角猩红,“我说了,我是替故人了却心愿,也是替他回去看看煜城的山山水水和故居。” “我还说了,故人已逝,我要还他一个公道。”顾西辞缓步行至苏幕身边,立在了树下,仰头瞧着那拨浪鼓,“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口跟姐姐说一句对不起,把这个……赠给姐姐。” 苏幕忽然就瘫跪在了地上,面色瞬白如纸。 年修正欲过去,却被云峰一把拽住。 “让他们自己解决!”云峰摇摇头。 年修一声叹,只得随云峰退后,尽量离得远一些,让他们能好好说会话,这个时候,爷应该也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皇上让你来南都,我就预料到了,你会发现真相,我也没打算瞒着你。”顾西辞徐徐跪地,就跪在苏幕身侧,“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唤你一声姐姐,我自当与他同样,尊你一声长姐!” 语罢,他冲着苏幕,郑重的磕了个头,“长姐在上,我替安禹给您赔不是。姐姐,对不起!” 苏幕瞬时泪如雨下,嗓子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是那样的后悔,为什么要踏进这个院子,为什么要好奇顾西辞的过去?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更幸福一些? “江氏好儿郎,姓江名南,乳名阿隅,家住煜城,出身医者世家。父为江无声,母为苏云锦,长姐唤江瑶!”顾西辞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逝于病,年终十七。” 那个叫阿隅的少年,终是没能活过十八岁…… 耳畔,萦绕着幼时的声响,那样的奶声奶气。 “阿姐?” “阿姐救我……” “阿姐不生气,给你吃糖啊……” 苏幕忽然间掩面,嚎啕大哭,她从来不轻易的表达自己的喜怒,可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没有了。 至亲手足,唯一的血脉相连,就这样、就这样……都没了! 泪水顺着指缝滴落,攒了十多年的思念,攒了十多年的挂念,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喊她一声阿姐了…… 没了,都没了…… 第415章 魑魅魍魉 顾西辞就在边上陪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陪着,有时候陪伴比劝慰重要,尤其是苏幕这样的人,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 院子里发生事情,只有这四人知晓,只有风知道…… 沈东湛全然不知,从顾震的主院里退出来之后,便一直没见着苏幕的踪迹,心里隐隐有些奇怪,难不成她已经出府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没瞧见吗?”沈东湛问。 周南摇摇头,“跟年修一道走的!” “顾西辞也没瞧见?”沈东湛追问。 周南一怔,“您的意思是,苏千户和顾西辞在一起?那八成是去顾西辞的住处了?爷,眼下雍王盯得紧,您还是先顾着这边!” 顾西辞那边,委实是顾不上。 “雍王多半是盯上了顾东朝,这会应该跟顾东朝私会去了!”沈东湛缓步朝着府门外走去,“如果我猜得不错,顾东朝定是……招了!” 周南轻嗤,“左边是水,右边是粉,两边一晃荡,满脑袋浆糊!” “这雍王到底想要找什么?”沈东湛可不认为,李琛是在找贡品,“也许,贡品只是个借口而已,名正言顺的留在南都,拿到雍王想要的东西。” 周南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爷,您就没问问顾老,将,军?” “我毕竟不是顾家的人,顾伯父愿意如此礼待,实属难得!我可不敢恃宠而骄,得寸进尺。”沈东湛还分清轻重,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去问这样隐私的问题。 这是顾家的家务事,也许还是顾家的秘密所在,沈东湛是个外人,哪能开口就问?闹不好,顾震还以为他也是心怀不轨之人,把他赶出南都…… 适得其反之事,还是别做为好! 回到驿馆的时候,周南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苏幕和年修已经回来了,但是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回来就没出去?”这点,沈东湛便有些想不明白了,苏幕是个闲不住的人,来了南都之后,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找贡品,以及顾家在南都拥兵自重的确凿证据。 这些东西,都是来日回到殷都,她要交到栾胜手里的,是她此行的任务所在。 可现在…… “发生什么事?”沈东湛满心担虑。 周南摇摇头,“要不,卑职去问问顾公子?” “暂时不用。”沈东湛道,“苏幕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我们办我们自个的事,晚上再互通消息罢了!” 周南颔首,“方才底下人汇报,说是顾东朝一出来,就被人拦住了,进了一家酒肆,后来雍王殿下从里头出来。” “顾东朝呢?”沈东湛问。 周南笑了,“被人抬出来的,好像是吃醉了酒,边上还有位美人,多半是雍王殿下送的。美人美酒,可不得什么都招了?” “今晚,雍王大概要动手!”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他立在墙下,若有所思的瞧着高墙。 一墙之隔的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只要想到,夜里才能见着她,沈东湛就跟百爪挠心似的,浑身都难受,恨不能扯块帷幕遮了这日头,最好让天永远都不要亮。 曾经最厌恶漆黑一片,如今最喜欢烛光葳蕤。 因为,有她。 “卑职觉得,这动手的可不只是雍王殿下一人。”周南笑嘻嘻的开口。 沈东湛回过神来,“你又发现了什么?” “您在屋内与顾老,将,军说话,卑职闲来无事,就在府内走了两圈,发现这顾家还真是有趣,大小姐盯着二小姐,二公子盯着三公子,这一环接一环的,谁都没闲着!”周南眼睛发亮,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沈东湛一怔,“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么跟您说!顾芸儿盯着顾怜儿,而顾南玉则盯着顾西辞不放。”周南这么一说,算是彻底清楚了。 沈东湛对那两个女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这顾南玉嘛…… “早前在花园里,打算偷听的也是他?”沈东湛记得,顾西辞说过这二公子。 周南点头,“可不就是他,身有残疾,跑得却比兔子还快,上回卑职跟年修,不就没逮着他?卑职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盯着顾西辞不放?” “他可能知道点什么。”沈东湛敛眸,“果然,兄弟姐妹多了,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肯定要出事!” 这话,半点都没错。 同父同母,尚且矛盾不浅。 何况,同父不同母。 事实,诚然如此。 顾家内斗不断,府内众人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比如,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内斗。 顾震从来不管这些,向来由着她们瞎掰扯胡闹,只要别闹出什么丢人的事儿,关起门来爱怎样就怎样。 这就直接导致了,顾芸儿仗着自己是嫡长女的身份,欺压在顾怜儿这个庶女头上。 嫡庶尊卑有别,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情,饶是顾怜儿亦是无能为力。 欢儿将药渣子偷偷取走,悄摸着让大夫瞧过了,这才快速回到了顾芸儿的跟前。 “避子药?”顾芸儿愣在当场,“你确定?” 顾怜儿虽然长得妖媚,且登门求亲者不少,奈何她这庶女的身份,要想攀龙附凤委实不容易,即便入了那些官家,最多也是个贵妾。 若是她破了身,这以后怕是连贵妾都不好做。 所以,顾芸儿有些发愣,只觉得顾怜儿再蠢,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小姐,奴婢特意找了两位大夫看过,都说是避子药,绝对错不了。”欢儿信誓旦旦,“真的,奴婢没有撒谎。” 顾芸儿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敢撒谎,只是这一时间的,我还真是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事,若是换做顾芸儿自个,倒是可以依仗着嫡长女的身份,肆意妄为一次。 可顾怜儿本就是个庶女,再这么一折腾,下半辈子怕是全毁了?! “小姐,这事可怎么好?”欢儿忙问。 顾芸儿回过神,“她如今可有异常?出门了吗?” “没有!”欢儿摇头,“奴婢瞧着二小姐的婢女彩云,一直在府内伺候着。” 顾芸儿颔首,“那应该还在府中,不过还是要让人盯着,别到时候丢了爹的脸面,干出那些个不要脸的勾当。” “是!”欢儿讪讪的点头。 这不要脸的衡量标准是什么,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真理! 顾芸儿如此,顾怜儿又何尝不是呢? 假山后面。 顾怜儿勾唇冷笑,瞧着缩成一团,如同刺猬一般防备着他人的顾南玉,“你就这点出息?顾南玉,你既不是夫人所出,又是个瘸子,还不得父亲的宠爱,来日这府上所有东西,还有你的份儿?”“我、我没想过!”顾南玉畏畏缩缩的往后退。 可后面,已经是假山,退无可退。 “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顾怜儿瞧着今儿早上,刚刚染好的蔻丹,“我虽然是庶女,可好歹也是父亲所生,是顾家的血脉,但是你呢?你母亲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心里应该很清楚!” 顾南玉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嗯!” “虽然你不是顾家的血脉,但爹好歹也尊重你母亲,所以说你还是有机会的。”顾怜儿笑盈盈的望着他,眉眼间凝着勾人的魅色,“我谁知道,一直以为你都跟着我……” 闻言,顾南玉愕然抬头望着她,然后有慎慎的垂下头,“我、我没、没有!” “是没有跟着我,还是没有喜欢我?”顾怜儿眼角眉梢微挑,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模样。 顾南玉没说话。 “抬头。”顾怜儿低语。 顾南玉徐徐抬头,望着眼前的美人。 美人如玉,肤若凝脂。 “我是庶女,一辈子都被顾芸儿压在脚底下,喘不过气来,即便是成亲也身不由己,她不嫁人我就得等着,可女人的年华就那么几年,她是嫡女,有的是时间可以消耗,可我不行……”顾怜儿音色哽咽,“就算来日嫁人,也只是个贵妾而已!” 顾南玉定定的望着她。 “你不是喜欢我吗?”顾怜儿眸中带泪,“说啊,说你喜欢我!二哥,你是真的喜欢我对不对?为了我,你愿意做任何事?” 顾南玉点点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二哥,我的命好苦啊!”顾怜儿娇柔的扑进了顾南玉的怀中,“二哥,你一定要帮我,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大哥已经被赶出去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失去了这个机会,咱们就真的会一无所有的!” 顾南玉浑身轻颤,竟是徐徐伸出手,抱住了顾怜儿。 “二哥,你不是顾家的人,早晚也会被赶出去的。”顾怜儿垂着眼帘,“而我是庶女,嫁给那些纨绔子弟,也只是个当妾室罢了,倒不如你我联手,你觉得如何?” 顾南玉声音沙哑,“你说,要如何联手?要如何做?只要你说,我就照做!” “很简单。”顾怜儿低低的开口,“趁着雍王还在南都,咱们可以求雍王成全咱们。只要爹把位置让出来,扶你上位,你来当将,军,府的主。到时候,我就嫁给你为妻,二哥意下如何?” 顾南玉忙扶住了她双肩,“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只要你能坐上爹的位置,我就嫁给你!”顾怜儿信誓旦旦,“二哥,你真的能做到吗?” 顾南玉手一抖,眼神闪烁。 “雍王那边,我请母亲去游说,想来你我无权无势,正合雍王殿下的心意。”顾怜儿眼巴巴的瞅着他,“朝廷一直对爹忌惮有加,所以想铲除将,军,府的势力,夫人的母家也是武将,若是由大哥继承这个位置,势必会成为朝廷第二个心腹大患!” 顾南玉眉心微凝,“你、你继续说。” “所以只要我们开口,雍王权衡利弊之下,肯定会答应的。”顾怜儿小心翼翼的瞧着他,“二哥,你愿意吗?” 顾南玉连连点头,仿佛早就对她垂涎三尺,“只要是你开口,就算让我死,我也愿意!” “二哥对我真好!”顾怜儿伏在他怀里,“只要二哥能坐上这个位置,我们就可以幸福的长长久久,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顾南玉终是色胆包天,忽然将她拽进了假山的山洞里,“这地方最能藏身,我每次躲起来,都会藏在这里,不会有人看到的。” 的确,这里是花园的死角,平素很少有人会从这儿经过,如今顾震病着,又加上顾芸儿病着,这园子就更加没人来了…… 顾怜儿没想到,这一个瘸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气力。 可是,话都放出去了,她又能如何? 外衣往地上一铺,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事罢。 顾怜儿将一样东西塞进了顾南玉的手里,拢好了衣襟率先离开假山,她不能在这儿久留,否则被人瞧见就全完了! 从假山山洞里出来,顾南玉握紧手中的东西,抖了抖从地上捡回来的外衣,若有所思的审视了半晌,然后一瘸一拐的离开。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 风一吹,什么都散了。 谁能想到,有人曾在这里密谋过,一场阴险的厮杀。 回到自己的院子,顾怜儿让彩云去打了水,狠狠的搓去身上的痕迹,简直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倒是真的没想到,这瘸子还有这般胆子。 “小姐?”彩云为起更衣,“您没事?” 顾怜儿生得娇媚,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一颦一笑足以勾了男人的魂。 “我能有什么事?”顾怜儿坐在梳妆镜前,瞧着梳妆台上的簪子,七宝琉璃簪,既华贵又不失雅致,簪在她的发髻上,与她这般容色交相辉映,极为登对。 彩云小心翼翼的为自家小姐梳妆,“小姐,这大小姐病着,大公子被赶出去,剩下的可就只有二公子和小公子了!奴婢瞧见,小公子和东厂的千户走得很近!” “哼,任凭他挣扎,爹最恨的就是那些死太监。”顾怜儿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觉得自个……举世无双。 整个南都,能与她媲美的,怕也挑不出几个来! 来日,她若是能入雍王府……到时候,哼,什么顾芸儿,什么顾家大小姐,都得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给自己行礼! 白日里,众人皆是相安无事。 待天色渐暗,魑魅魍魉,悄然出行。 顾南玉悄悄的摸进了小厨房,炉子上还暖着药罐子,此刻正咕咚咕咚的冒着泡,这是父亲的药罐子,他认得! 哆嗦的从怀中掏出纸包,这东西就是之前顾怜儿给他的,说是…… 左右四下无人,顾南玉悄悄打开了药罐子,将纸包里的白色粉末悉数倒入了药罐子里,还“机灵”的用一旁的筷子搅拌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南玉收好纸包,盖好药罐子,尽量将一切恢复原样,这才一瘸一拐的跑开,再也没敢回头看。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煎药的小童解手回来,继续坐在炉子边上看着,这药还得熬一会才行,太医开的药,想来错不了! ………… 顾怜儿趁着天擦黑,快速从将,军,府的后门离开,须臾便闪入了一条巷子里。再然后,便没见着她出来,只听得一阵车轱辘声,渐行渐远。 小院里。 顾怜儿下了车,左顾右盼一番,见着四下无人,提着裙摆便进了院门。 院门,快速合上。 屋内有烛光,烛光下,有人等她。 顾怜儿欣喜若狂的进了门,登时扑进了那人怀里,“殿下。” “怎么才来?”李琛瞧着怀中娇滴滴的美人,略显苍白的面上,漾开浅淡的笑意,指尖轻轻拨开她鬓边的散发,勾起她精致的下颚,“是计划进行得不顺利吗?” 顾怜儿摇摇头,“如殿下所料,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顾南玉这个傻子,被我迷得团团转,不过是三言两语罢了,哄得他找不到北!过了今晚,我爹多半是不行了,到时候殿下说话可要算话,千万不要食言。” “到时候,本王就带你回殷都,雍王府里会有你的立足之地。”李琛用力的抱紧了她,“怜儿是这样的乖巧,合本王心意,本王怎么舍得放开你呢?” 顾怜儿眉眼含情,温柔浅笑,“多谢殿下,怜儿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好好伺候殿下!”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外头无星无月,漆黑一片。 这样黑糁糁的夜,最适合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沈东湛悄悄的跳过了墙头,年修就在回廊里站着,似乎就是在等着他。 “怎么了这是?”周南率先开了口,“面色不太对,出了事?” 年修点点头,满脸期许的望着沈东湛,“沈指挥使,我家爷今儿心情不大好,您帮着劝劝。” “怎么了?”沈东湛也诧异。 自打回到馆驿,就没见过苏幕,这可不是苏幕的行事作风,按理说她知道他回来,应该早早的过来问消息才对。 可他等了一下午,也没见着墙那边有动静…… “爷,伤心了!”年修低语。 具体的,年修当时没听到,但是苏幕哭……他是亲眼瞧见的。 “爷哭了!”年修又道。 沈东湛猛地在房门前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音落,已经夺门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沈东湛心头一窒,“苏幕?” 无人应答。 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沈东湛的目光开始在屋内逡巡,终于在漆黑的墙角,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暗影。 “苏幕?”沈东湛压低了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徐徐蹲在了她面前,“怎么了?” 苏幕,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沈夫人,是我啊!”他长臂一捞,轻轻的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着你,天塌了……也有我给你撑着!” 苏幕死死的揪住了他的衣襟,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沈东湛,抱紧我!” 第416章 谁是小金人得主? 对苏幕而言,安静的陪伴是最好的尊重。 沈东湛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是怎么了?他相信,她若是愿意说,定然会告诉他,无需他多言。 苏幕便是如此,安安静静的伏在沈东湛的怀里,一言不发,沉静至极,与平素的牙尖嘴利,委实不同。 门外。 周南和年修趴在门缝上,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是跳窗跑了?”周南皱起眉头。 年修唇角直抽抽,“不能?” 这是南都,又不是殷都,地势地形都不熟悉,哪儿能随便跑路? 想了想,周南也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测。 “你家爷,今儿是撞邪了?”周南问。 年修叹口气,“爷是伤心了,但究竟为何,我也不知道。” “你没问?”周南诧异。 年修摇头。 “你怎么能不问?”周南扶额,“但凡你多问两句,何至于在这猜灯谜似的?” 年修白了他一眼,“你这么热心作甚?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没关系?”周南掰着手指头,“你家爷不高兴,回头我家爷也跟着不高兴,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我?” 年修:“……” 周南这人,总有歪理。 “罢了罢了!”周南继续听墙角。 年修当即附耳上去,亦不放过分毫。 可这屋里,怎么还是如此安静呢? 是这馆驿的门太厚,还是墙太结实…… 足足半个时辰,苏幕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依偎在沈东湛的怀里,心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原本脑子浑浑噩噩的,这会倒是有了些许清醒。 “好点了?”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 屋内没点灯,黑漆漆的。 “沈东湛,你觉得顾西辞这人如何?”苏幕问。 沈东湛心头一紧,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了顾西辞身上?但苏幕既然这么问了,想来这事儿跟顾西辞脱不了干系。 “你让我说实话?”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苏幕低低的应声。 “除却你们之间的联系,单单从个人来看,顾西辞此人城府太深,为人谨慎小心,若他是敌非友,恐怕是咱们最大的劲敌。”沈东湛这是实话,没有半点抬高或者贬低的意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要对付顾西辞,恐怕……” 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顾西辞知道太多有关于苏幕的事情,如果顾西辞要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是敌人。”苏幕摇摇头,徐徐站起身来。 桌案上的烛台被点亮,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光亮。 如此一来,门外的周南和年修自然不敢再听墙角,否则被自家爷知道,免不得要打断他们二人的狗腿! 苏幕落座,兀自倒了两杯水,“他可能真的是顾家的血脉。” 一瞬间,沈东湛便明白了苏幕的痛苦,来源于何处?若顾西辞真的是顾家儿郎,那么她的弟弟恐怕早已……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你确定?”沈东湛问。 在此之前她很确定,可是现在……苏幕又不怎么确定了。 “苏幕,你在犹豫。”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其实在你心里,已经开始怀疑顾西辞的说辞了!不管是你的弟弟还是顾西辞本身,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苏幕将杯盏搁在他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忽然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就这么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你太信任顾西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幕侧过脸瞧他,“这话什么意思?带着那么点醋味?” “他说是你弟弟,你便信了!现在他又说不是,你还是信了!”沈东湛将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苏幕,你的冷静和理智呢?” 苏幕一怔。 “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用自己的心去看。”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有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会骗人的!据我所知,顾家的确有一位小公子,但是打小身子不适,我瞧着顾西辞现如今的样子,倒是神气活现的。” 苏幕眼前一亮,“你是说……” “这小子十句话里,有九句话不能全信,别看长着一副老实人的嘴脸,可你得想清楚,他是在将,军,府里长大的,能是简单的角色吗?”顾西辞忽然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苏幕心惊,“这是馆驿,雍王的人……” “他顾着去寻美,哪有心思看着咱们?”沈东湛轻嗤,“当然,他想盯着咱们,也得问问顾震答不答应。” 他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欺身压上。 “沈东湛?”苏幕皱了皱眉,瞧着某人那一双灼目,不由的心下一紧,慌忙捧起他的脸,“你冷静点,今日可没吃药!” 沈东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沈夫人是嫌我没吃药?” 苏幕:“???” 她是这个意思吗? “沈东湛,你收敛点,这是南都不是殷都,若是让人撞见了,到时候我死无葬身之地。”苏幕推开他。 沈东湛翻个身,软哒哒的躺在她身旁,目光幽怨的盯着她。 苏幕:“……” 这是什么眼神? “我这会心里乱着呢!”苏幕翻个身,背对着他。 可这开过了荤的男人,就跟饿了那么多年的狼,忽然间闻到了肉味的一般,咬着就不会松口,岂能放过她。 背后就跟贴了一块烙铁似的,苏幕的眉梢挑了挑,“沈东湛,你干什么呢?” 沈东湛没吭声,苏幕却骤然僵直了身子,他这是以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他想干什么…… “苏幕?沈夫人……”男人死皮赖脸的时候,你会发现,针戳不穿,刀斧难劈,厚颜无耻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苏幕呼吸微促,缩了缩肩膀,仍是背对着沈东湛侧躺着,“你闭嘴!” “我若是闭嘴,如何与你说一说,顾西辞之事?还有,今日太医进了顾家,你就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吗?”沈东湛的胳膊,虚虚的搭在她的腰间位置。 掌心,灼烫。 苏幕只觉得整个人就跟火烧似的,从局部到四肢百骸。 “你们查到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滚烫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颈项间,“你是问顾西辞的事,还是顾震的事情?” “有区别吗?”苏幕的肩膀抵了一下,奈何未能摆脱沈东湛的束缚。 沈东湛音色含笑,“当然有区别,若说是顾西辞的事情,那我就从他幼时开始,若是顾震的事情,那我就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说。可是沈夫人,顾家……家大业大,说来话长啊!” 苏幕忽然翻身,面对着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略有些紧张,另一个眉开眼笑。 “沈东湛,你又耍花样!”苏幕又不是傻子,且二人也不是头一回,她还不清楚他那尿性? 沈东湛舔了舔唇,被褥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别的心思,倒也罢了,这心思……独独只用在你身上,不知沈夫人意下如何?” “那你跟我说说,顾西辞的事!”苏幕垂下眼帘。 拂袖间帷幔垂落,瞬时掩住了床榻。 “沈东湛,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是真的狗!” “汪!” “……” 馆驿里风光正好,顾家却是风雨飘摇。 晚饭前,不知哪来的野猫,一不留神打碎了药罐子,耽误了顾震吃药的时辰,顾震大发雷霆,于是乎满,将,军,府的找野猫窝,闹腾了一宿。 为了防止野猫再跑出来,顾西辞便让人将炉子搁在了主院,亲自给顾震煎药,云峰则老老实实的在边上看着。 吃了药,顾震便睡下了。 如此这般,顾西辞才放心离开。 “公子,真的不用守着老爷吗?”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轻哼,“你以为守着,就能安全了吗?” “可是……”云峰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立在走廊里,眸色沉沉的望着前方。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肆意的左右摇晃,光影斑驳,乱做一团,合着外头的树影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人心之变,谁能防得住?血缘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没那么重要,有良心的,不管是不是亲生,都会珍而重之,没良心的,就算是亲生子,亦能将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顾西辞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 云峰想了想,“是痴心妄想的人太多。” “欲壑难填!”顾西辞侧了一下身子,幽幽的转身,瞧着不远处的大树,“出来!” 云峰几欲拔剑,却被顾西辞快速摁住。 许是那人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一瘸一拐,脚步一深一浅,还能是谁呢? 这府内,能如此这般的,唯有顾南玉。 “二公子大晚上的不睡觉,一直跟着咱们作甚?”云峰徐徐上前,拦住了顾南玉的路,不允他太过靠近自家公子。 顾南玉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一副畏惧到了极点的样子,连抬头正视顾西辞的勇气都没有,身子蜷成一团,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廊柱边上,仿佛随时会拔腿就跑。 “我、我……”顾南玉绞着袖口,“我有事找、找你!” 云峰正欲开口,却被顾西辞拦住。 “兄长想说什么?”顾西辞这一声兄长,纯粹是客套。 对着顾东朝,他也是这么称呼的。 “那、那野猫……”顾南玉搓着手,“是我、我放的,药罐子也是我打翻的,其实是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我……” 说到这儿,顾南玉面色惨白,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 “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你是如何知道的?”云峰问。 顾南玉答不上来,眼神闪烁。 “该不会,就是你动的手脚?”云峰追问。 顾南玉怯怯的瞧着顾西辞,“三弟,我、我是被逼无奈,你、你能不能救救我,如果被爹知道,我和我娘都会被打死的!” 夫人王氏和顾东朝不同,那是正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顾南玉母子不一样,原就不是什么得宠之人,若是犯了杀戒,顾震必定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会如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不得不说,这顾南玉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至少就目前看来,还真是找对了人! “兄长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这还是我所认识的,老实本分又胆小的兄长吗?”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是顾家的二公子,这话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会相信!威胁你?谁能威胁你?你素来不管府中之事,谁会找上你的麻烦?” 顾南玉蹲下来,身子蜷在一角,战战兢兢的说出了三个字,“顾……怜儿!” 这三个字一出,云峰骤然扭头望着自家公子。 顾西辞的面上,平静如旧,没有半分波澜可寻,仿佛顾南玉的答案,他早就猜到了,又或者,早就知晓。 “三弟一点都不……”顾南玉瑟瑟发抖,“你就不怕吗?” 顾西辞缓步上前,弯腰将顾南玉搀起,“这么多年了,害怕有用吗?兄长是在府里长大的,想必比我这后院长大的人,更明白什么叫举步维艰。瞧着是高门大宅,实则活得比寻常百姓家里还不如,还要痛苦!” “三弟都知道?”顾南玉垂着眼眸。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虽然很少与你们相处,可我不是傻子,有眼睛能看,有心会自己想,大哥嚣张跋扈,长姐更是恣意妄为,你身上不方便,免不得要被他们欺凌。这一切,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只是没想到,二姐也这么狠,居然利用你?” “她也是个可怜人。”顾南玉忽然抓住了顾西辞的手,“要是真的到了爹的面前,你能不能帮她求个情,让爹不要杀她?” 顾西辞就这么瞧着他,默不作声。 “不要杀她!”顾南玉红了眼眶,“她也是被逼无奈,长姐那样的跋扈,她……” 顾西辞拍拍他的手背,“这件事与你没关系,但是你必须随我到爹的面前,把话说清楚,否则不只是你,连你母亲都会受到牵连。” “不,不可以!”顾南玉连连后退,“我若是去了,爹会杀了我的!” 顾西辞容颜温和,“你觉得你不去,爹就不会查出来吗?如今自个去说,倒也能求得一线生机,等到父亲查出真相,你便什么机会都没了。” “二公子最好相信我家公子所言。”云峰也跟着附和,“若是让老爷知道,您想杀了他,他会怎么做,不用多说了?只有让老爷知道,真凶并非是你,你才能逃过这一劫。” 顾南玉僵在当场。 “眼下爹在休息,兄长可以去门前跪着,等着父亲醒来,您就可以解释清楚,爹也会相信你的诚意!”顾西辞音色低沉的开口,“只有这一条路,能救你自己!” 顾南玉没说话。 “当然,如果兄长觉得自己这条命,和姨娘的命并不要紧,为了维护二姐,那我也无话可说。”顾西辞退后两步,“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在我这儿求个法子吗?话已经说清楚了,做不做在你!” 顾南玉喉间滚动,“真的没别的路了吗?” “你若不信我,大可不必来找我!”顾西辞道,“我与兄长他们不一样,你们所有人觊觎着府内的一切,但对于我来说,这里就是牢笼,我半点都不稀罕。” 顾南玉垂着眼帘,“我知道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让我陪着你去?”顾西辞开口。 顾南玉讪讪的点头,“至少不要连累我娘。” 云峰皱眉,“公子,这事跟您没关系,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这话是大实话! “我陪你去。”顾西辞示意云峰不必多言。 顾南玉满脸感激的躬身,“多谢!多谢!” 于是乎,顾南玉便真的跪在了主院里,因为顾西辞封锁了消息,是以没有惊动府内的任何人,一切安静如斯。 天光亮之前,屋内有了动静。 顾西辞提着摆子,缓步进了屋。 至于顾西辞跟顾震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守院的人只瞧见,顾家最不得宠的二公子,瘸着腿进了姥爷的房间。 顾震面色惨白,靠坐在窗前。 案台上点着烛,光亮羸弱,被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吹得极为不安稳,轻轻摇曳,落了一地的斑驳光影。 “你是说,野猫是你放的,因为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顾震低低的咳嗽着,目光狠戾的落在顾南玉身上,“是顾怜儿要我的命?” 顾南玉“砰砰砰”磕头,哭丧着脸,红着眼睛哽咽,“爹,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是怜儿她、她说大姐欺负她,所以求我帮她,事成之后可以给我和我娘一笔钱,我、我一时贪心,我真的不是想害您,爹……您相信我!” “家门不幸!”顾震仰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没想到,我顾震沙场数十年,杀敌无数,最后竟是被自己的儿女暗算,真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顾西辞上前行礼,“爹,事情已经查明白了,您看……当如何处置?” “去,把她带来,我要亲自问一问。”顾震深吸一口气,“亲自,听她说!” 顾西辞敛眸,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睡得迷迷糊糊,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顾怜儿,衣衫凌乱的被带到了顾震面前,跪地的那一瞬,她忽然打了个寒颤,骇然望着跪在一旁的顾南玉。 顾怜儿心头咯噔一声,陡然下沉…… “爹?”顾怜儿努力保持镇定,下意识的扯了扯身上的外衣,垂着眼帘不敢再看任何人,“你们这是做什么?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震低低的咳嗽着,“为父问你,是不是你让南玉在我的药罐子里下毒,要杀了我?” “爹?”顾怜儿面露惊恐,“我没有,我没有!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敢污蔑女儿?爹,您也知道的,怜儿连杀鸡都不敢看,又怎么敢弑父?爹,我冤枉,请爹明察!” 顾震没说话。 “是不是你?”顾怜儿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泣不成声的望着顾南玉,“二哥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这样污蔑我弑父,到底居心何在?我……呜呜呜……我冤枉啊!” 顾南玉手足无措,俨然结巴得不成样子,“爹,我、我……我没说谎,我……” “二哥,你到底要干什么?”顾怜儿原就生得楚楚可怜,这会子一哭,更是将柔弱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尊你一声二哥,你竟这样害我,呜呜呜……” 顾南玉满头是汗,“不是,我没有,我……” 第417章 沈东湛,你够了! 瞧着顾南玉结结巴巴的样子,再看看顾怜儿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间,还真是不好分辨,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你觉得呢?”顾震转头望着顾西辞。 顾西辞行礼,“父亲明断。” 也就是说,他不参与。 顾震叹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跪着的二人,总归是要有个法子,能一断真假。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爹!”顾芸儿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一旁的欢儿死死搀着她。 即便如此,顾芸儿还是尽职尽责的、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死活要来凑这热闹,真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顾震皱眉。 顾芸儿被贼人所伤的事情,顾震是一百个不信,自己生的什么玩意,心里还是有几分清楚的,左不过有些事不适合放在台面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我有办法。”顾芸儿开口,“一辩真假!” 顾怜儿打心里对顾芸儿发怵,因为不管什么时候,这顾芸儿都会想出歪门来对付自己,回回都是刁钻古怪得很。 “爹!”顾怜儿又哭了起来,“女儿真的没有害您!长姐,我素来敬重您,您怎么能当着爹的面,这样欺负我?爹,女儿的命好苦啊……” 瞧着她嘤嘤啜泣的模样,顾芸儿恨得牙根痒痒,就是这副不要脸的样子,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回回都在爹面前告状,以至于全府都知道,她顾芸儿不是个好东西,时不时的欺负她顾怜儿。 哼! 小贱蹄子,这一次倒是真的要撕了你的皮,让所有人瞧瞧,你是个什么脏东西! 思及此处,顾芸儿吃力的跪在地上,“爹,我没有欺负二妹妹的意思,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这一路上听得奴才们汇报,也分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想到了一个法子,大概可以一试。若是能就此分明,也不至于冤了谁!” “什么法子?”顾震开口。 顾芸儿睨了欢儿一眼。 欢儿颔首,徐徐退下。 不多时,有两位老妈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 “这是干什么?”顾震一时间还真是不明白,顾芸儿想干什么,“这两人……” 顾芸儿急忙解释,“来的路上,我想过了,除非二妹妹有了外心,否则是不会动手弑父的。二妹妹为人单纯,免不得会被男人骗了!” 听听,这话说得多温柔。 可停在顾怜儿的耳朵里,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之前,欢儿在小厨房里煎药,无意间撞到了彩云也在煎药,不过那药却有些怪异,居然是大夫开的避子药!”顾芸儿意味深长的扭头,满意的看到顾怜儿的面色,瞬时惨白如此。 顾震眯起危险的眸子,“避子药?” “是啊爹!”顾芸儿极力掩住,即将扬起的唇角,佯装惋惜的样子,“二妹妹平素就性子软,又生得这样貌美,若是被人骗了,那可如何是好?这两位嬷嬷都是府中极有经验的,瞧一瞧,就能知道二妹妹是否还……” 话到了这儿,就该适可而止。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一下的。 顾震当下明白了这意思,目色沉沉的望着顾芸儿,转而又瞧着惊恐的顾怜儿,沉默着没有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此,顾西辞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视角,不管他们怎么闹腾,他只负责旁听。 “长姐……”顾怜儿哭得肝肠寸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清白有多重要,难道我一直尊你敬你,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我?爹,如果您也怀疑我,那我还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站起来,直冲一旁的桌角。 “二小姐!”刘徽速度快,当即拦了一把,心里也是捏了把汗,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如此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下一刻,顾震狠狠的将床边的空药碗拂落在地。 “砰”的一声脆响,瓷碗碎裂,四分五裂。 众人皆惊,室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顾震身上,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继续查,还是想适可而止。 毕竟这两位姑奶奶,竟是拿女儿家的名节闹腾,若是不小心传出去,势必会侮了将,军,府门庭,到时候没脸面的还是顾震。 须臾之后,顾震狠狠闭了闭眼,“查!” 一个字,宛若重锤狠狠敲在顾怜儿的心头,刺得她心头鲜血淋漓,瞬时瘫软在地。 两个嬷嬷上前搀顾怜儿的时候,顾怜儿忽然回过神来,当即挣扎着,“不,我不去,爹……爹!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如此一来,女儿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爹?爹!爹您不能听信长姐片面之词,就这样对我,爹,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每次都偏帮着长姐,爹……” 可顾震是谁? 素来凉薄心狠。 任凭顾怜儿哭得撕心裂肺,也没能换来顾震的犹豫。 顾芸儿早有准备,在欢儿说主院把顾怜儿叫走之时,她就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不管爹会不会答应,她都要试试。 这不,就成功了! 顾西辞没吭声,微微侧过脸,瞧着跪在地上、蜷成一团的,甚至于有些微颤的顾南玉,不由的眸子暗了暗。 过了半晌,终是有了动静。 顾怜儿面如死灰的回来,两个嬷嬷跪在顾震面前回话。 “启禀将,军!”两个嬷嬷行礼,“二小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且看着……尚存行房过后的痕迹。” 也就是说,就在不久之前,顾怜儿还与人有染。 这两个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有些东西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 “什么?”顾震目色狠戾的瞪着顾怜儿,“你今儿若不把话说清楚,知道后果如何!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是谁?” 顾怜儿瘫软在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 供出雍王,只怕雍王现在不会承认,而且爹也会勃然大怒,年轻轻的姑娘家与人私通,必定死路一条。 若是把锅甩到顾南玉的身上,只怕死得更快,到底是自家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爹好面子,是绝对容不下这样的事情。 所以,不管顾怜儿说出是谁,都难逃一劫。 这一次,是真的被顾芸儿算计死了! 顾芸儿瞧着她这般神色,自然是心头大喜,看样子自己这一招走对了,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给沈东湛下了药,可沈东湛第二天却什么事都没有,她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如今看来,自己做了嫁衣,便宜了这顾怜儿! 呵,敢爬上她沈大哥的床榻,她还能饶了这小贱蹄子吗? “还不说?”顾震勃然大怒,登时剧烈咳嗽起来,“简直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 顾西辞疾步上前,“爹,您别激动,顾着自个的身子。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该如何解决,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不说?”顾震怒然直视,“是想让我把你也赶出府邸吗?” 顾东朝母子离开府邸,至少还有别院可以居住,但若是因为这事把顾怜儿赶出去,那顾怜儿可就真的完了,彻底的玩了。 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女子若了娘家,来日到了夫家,只怕也没什么地位可言。 当然,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更是个问题。 顾怜儿很清楚,如果自己被赶出将,军,府,雍王肯定不会再要她,就算她死皮赖脸的跟着,到时候也只能落个通房的下场。 若是连个侧妃都捞不到,那她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爹!”顾怜儿跪地磕头,哭得泪眼婆娑,“爹,爹您不能不要我,爹……女儿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爹……” 顾震面色惨白,身子都有些轻颤,“那你说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我……”顾怜儿哭哭啼啼的转头,望着一旁的顾南玉。 就这么一眼,顾西辞都跟着愣了一下。 下一刻…… “爹?” “爹!” “快,快叫大夫!” “叫大夫!” 顾震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顾芸儿当即下令,“把她给我关起来,派人看好了!还有他,一个都不能放过!爹要是有什么事,就拿你们二人是问!” “顾芸儿!”顾怜儿咬牙切齿,“你早晚会有报应的!” 顾芸儿可不怕什么报应,“报应?我的报应你是看不到了,但你的报应,我却看得一清二楚,自个不检点,还有什么自个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爹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等着陪葬!带下去!” 音落,底下人赶紧把顾怜儿和顾南玉绑了起来。 从始至终,顾西辞的注意力都在顾震身上,至于别的……他们爱怎样就怎么样! 收拾了顾怜儿,顾芸儿只觉得浑身舒畅,待大夫来诊断,说顾震只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之时,她便拍拍屁股回了自己的院子。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云峰站在门口,瞧了一眼顾芸儿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分明是来收拾二小姐的。” 顾西辞为顾震掖好被角,吩咐刘徽在屋内守着,兀自走到了檐下,捻着蒲扇、看炉子煎药,“看出来就成了,何必说出来!” “之前还奄奄一息的,老爷一倒下,她就精神抖擞的发号施令,女人还真是善变!”云峰直摇头,“公子,我来煎药,您去歇会,自个的身子也不大好呢!” 顾西辞摇摇头,“不必了!” “那我去给您拿个氅子过来,您若是困了也能歇会!”云峰低语。 顾西辞颔首。 不多时,云峰便拿了个厚厚的大氅回来,覆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虽然已经是夏日,但夜里风凉,顾西辞的身子素来不大好,还是应该小心谨慎。 “公子,老爷现在昏迷不醒,您说这府内之事……”云峰顿了顿,“会不会闹起来?白日里,苏千户又这般如此,来日她会不会嫉恨您?” 提到苏幕的时候,顾西辞的心头微微一紧,“她不会!” “您为何如此肯定?”云峰不解。 顾西辞想了想,“因为她是苏幕。” 云峰:“……”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信任之事,大抵无法用言语说得清楚,总归是因心为之。 “让人盯着了吗?”顾西辞问。 云峰颔首,“您放心,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真相。” 顾芸儿的无心之举,也许是打开所有局面的关键,接下来的事,就得看顾怜儿是不是着急,是不是真的忍不住了? 两人一起被关在柴房里,多多少少是要说点什么的…… “顾南玉,你敢出卖我?”顾怜儿眦目欲裂,“你竟然出卖我?我把自己都给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南玉被绑着,却仍是改不了那蜷缩成团的姿势,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哆哆嗦嗦的贴着墙根,“我、我不能帮你杀了爹,不管爹是不是我的亲爹,我不能忘恩负义,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 “呵,那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顾怜儿咬着牙。 若不是身子被绑着,她肯定要扑过去,咬死这没良心的东西。 “我、我以为你没那么心狠,谁知道猫吃了那药都已经死了,我、我怎么能让你害似爹呢?”顾南玉红着眼,“我以为你只是想让爹、爹不能做主罢了,我……我……后悔了,我不能帮你害爹,我姓顾,我到底也是顾家养大的!” 顾怜儿气不打一处来,“你骗了我的身子,骗了我的感情,好你个顾南玉,呸,你个没良心的孬种,等雍王来救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我没有骗你的身子。”顾南玉声音哽咽,“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你、你的身子早就给了别人,我、我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 顾怜儿一怔,没想到顾南玉居然…… “你早就不是我认识的怜儿,你、你跟雍王里应外合,你们要害死爹!”顾南玉愈发蜷起身子,恨不能钻进墙洞里去。 顾怜儿狠狠的闭了闭眼,“你个窝囊废,你个废物,就因为你,坏了我的全盘计划!我若是死了,当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顾南玉你个蠢货!” 无论她怎么怒骂,顾南玉都没有再开口,皆是由着她去。 柴房里,满满都充斥着,顾怜儿的咒骂声,谁能想到,平素弱不禁风的娇俏美人,一旦翻脸,简直比泼妇骂街还要功力深厚。 门外的人,悄然隐去。 消息传到了顾西辞的耳朵里,顾西辞也只是顿了顿,没多说什么,连面上的神色,都未见得大变,好似早已了然与胸。 雍王…… “公子,雍王跟二小姐如此这般,若是让老爷知道,恐怕老爷真的要气死过去。”云峰挠挠额角,“这才是真的家门不幸,引狼入室啊!” 雍王是什么人? 就凭顾怜儿这么一张脸,便能迷得住他? 痴心妄想。 “他不是找贡品,就是在找爹的东西。”顾西辞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药罐,眸色沉沉,“爹向来喜欢待在练兵场,若是有什么东西,那也是藏在练兵场附近。” 云峰明白了,“我这就去。” “你去?”顾西辞摇摇头,“你去干什么?” 云峰愕然,“公子,雍王他……” “你以为他会捷足先登?”顾西辞反问。 云峰点点头,“难道不是吗?他既然沾了二小姐,就一定也会套路大公子,这双管齐下的,肯定能知道,咱们知道的这些事。现在再不去,只怕顾家的东西,都要落在雍王殿下的手里了!” “这么多年了,有人敢动练兵场吗?”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云峰一怔。 “爹是什么人?”顾西辞摇着蒲扇,“就算他有什么东高原地在练兵场,凭雍王这点本事这点人,想动爹……痴人说梦!要知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云峰若有所悟,“是这个理儿。” “你放心,别看我爹年纪一大把,为人冲动暴躁,可一个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的人,若是没点心思谋略,能活着离开战场,至今日的身份地位?皇上,至于如此忌惮?”顾西辞捻着帕子,打开了药罐子,继而用筷子搅了搅内里的药材。 云峰皱了皱眉,“那咱,不管了?” “管好我爹就成了,别人的事……听天由命!”顾西辞重新合上药罐子。 云峰颔首,“是!” 蒲扇轻摇,顾西辞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态,仿佛外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他没关系,天塌了也只是别人的事。 夜里,闹腾了一通,终是又恢复了平静。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细雨绵绵,淅淅沥沥的。 苏幕睁开眼,拂开置于自己腰间的手,被窝底下踹了沈东湛一脚,“天快亮了,快点滚!” “再睡会!”沈东湛长臂一捞,又将人捞回了自己的怀里。 苏幕将额、抵在他滚烫的胸口,“下雨了。” “下雨才好。”沈东湛睁开眼,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下了雨,就能留下很多意想不到的痕迹。” 苏幕轻嗤,“也可能洗刷掉很多,你想看到的东西。” “我想看的,都看到了!”他依旧低着头。 苏幕:“……” 默默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苏幕幽然长叹,“说正经事!” “嗯,很正……唔!”话未完,她又捂住了他的嘴。 苏幕皱了皱眉,“你可以闭嘴了!” 舌从她掌心掠过,惊得苏幕慌忙撤了手。 “沈东湛!” “在!” 苏幕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讪讪的手了手,翻个身背对着他侧躺着。 “顾震是真的病了!”沈东湛吻过她的后肩,满足的合上眼眸,“太医诊断,他可能熬不过这几个月了。” 苏幕骇然瞪大速转过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什么?” “他快不行了!”沈东湛欺身而上,双臂抵在她的身侧,“太医的诊断,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所以这一次,顾震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的……病了!” 苏幕愣怔当场。 原来,再勇猛的将,军,也有垂垂老矣,虚弱等死的一天。 “沈夫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辈子也只是短短数十载,谁也不知道明日和意外什么时候来,所以……”他伏在她耳畔低语,“在我回去之前,咱们……再来一次?” 苏幕:“??” 沈东湛,你够了!! 第418章 一柄染血的剑 下雨的日子,天亮得晚。 沈东湛走的时候,苏幕还在睡。 “爷?”周南等沈东湛更衣完毕,才敢进门行礼,“将,军,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天亮之前那边喊了大夫,顾老爷子似乎不太好!” 沈东湛拢了拢衣襟,悉数了一番便往外走。 之前太医就说过了,顾震经不起任何的刺激,这病是郁结于心、多年累积,到了这地步已经是回天乏术,过一日便少一日。 “爷,外头下着雨!”周南赶紧撑着伞。 沈东湛叹口气,“消息传出去了?” “没有,是顾公子派云峰来通知的。”周南摇头,“其他人……应该还瞒着呢!” 云峰是顾西辞的心腹,让云峰来传消息,自然不会导致消息外泄。 “走!”沈东湛一刻也不敢耽误。 将,军,府。 门内,门外。 死气沉沉,戒备森严。 沈东湛疾步进门,顾西辞在主院里待着,见着他过来,便示意管家带人下去,“此处不需要人伺候了,云峰,看着点!” “是!”云峰颔首。 顾西辞行至僻静处,转身瞧着跟在身后的沈东湛,“顾怜儿唆使顾南玉,在爹的药罐里动手脚,但最后顾南玉反水,导致顾怜儿被抓,爹怒气攻心,至今昏迷不醒。” 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得一清二楚。 “顾怜儿?”沈东湛想起了花园里的那一幕,“就是那个瞧着柔柔软软的,顾二小姐?” 顾西辞点头,“顾怜儿跟雍王有染。” “雍王?”沈东湛揉着眉心,“一个瞧着病怏怏,一个瞧着似水柔,两个联起手来,还真是天生一对。” 顾西辞勾唇,“一个阴狠,一个毒辣?” “这是你说的。”沈东湛挑眉,“我可什么都没说。” 顾西辞:“……” “顾伯父的身子,还是你近身照顾为好,免得着了别人的道,到时候悔之晚矣!”沈东湛这句话,是认真的。 顾西辞也表示赞同,“还有一桩事,管家刚刚来报,说是练兵场昨夜被盗。” “什么?”沈东湛眉心陡拧。 顾西辞轻嗤,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中折扇,“沈指挥使不必紧张,只是进了几个毛贼罢了,那是爹的练兵场,有人想动这样的心思,恐怕得有九条命才行!我爹在南都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连这点护佑的本事都没有,朝廷也不至于,让你们兴师动众的来探病!” “雍王的人?”沈东湛一声长叹,“这只是开始。” 顾西辞点点头,“没错,好戏在后头。” 檐外,雨势愈大。 顾西辞领着沈东湛进了门,屋子里很安静,唯有顾震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苏醒。”顾西辞站在床边位置,“不过,他一直在喊着你和齐侯爷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从一开始,沈东湛就觉得顾震对自己的态度,很有问题,恭敬胜过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若然真的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那也该有所距离感才是。 甚至于连顾东朝直呼其名,顾震都颇为震怒,厉声训斥了顾东朝。 长辈的爱护,总归带着严厉,且多半是护短的,沈东湛见过皇帝的护短,也见过父亲的护短,是以在顾震这里,他只觉得诧异。 有些东西似乎根本,没办法用言语解释。 “大概是眼缘。”顾西辞只能这么解释。 可这解释,显然欠缺说服力。 沈东湛坐在床边,目光沉静的望着双目紧闭的顾震,只听得他一直念叨着,“沈丘、贤侄……”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说别的。 “可能是跟齐侯爷之间,有什么误会之类?”顾西辞皱了皱眉头,“人到了这般年岁,总归有很多事情是放不下的,尤其是陈年旧事。” 沈东湛点点头,“不过,我也未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些事,委实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如此,耿耿于怀。” “对了,苏千户呢?”顾西辞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及至出了门,沈东湛才好整以暇的瞧着他,“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没点数?” 顾西辞:“……”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伤害了她。”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按理说,我该一剑了结你,这事便可一了百了,此后不会再提。” 顾西辞皱眉,“这是南都。” “知道你是顾公子,但我若是要杀人,你这顾公子的名头怕是还不够响亮。”沈东湛瞧着檐外的雨势,“每个人都有难处,但人不能因为自己的难处,而去为难别人?都是第一次做人,公平点,不要擅作主张,把别人的选择都给做全乎了!”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伤害自己在乎的人,是最愚蠢的。”沈东湛转身朝着回廊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望了顾西辞一眼,勾唇笑得嘲讽,“自以为是的付出,感动自己,恶心别人。” 顾西辞喉间滚动,紧了紧手中的折扇。 “还不走?”沈东湛问。 顾西辞回过神来。 “没有你这位顾小公子在,恐怕练兵场那帮人,不会放我们进去。”沈东湛把话挑明。 顾西辞点点头,“稍待,我嘱咐一声再走!” 这里,可不敢没人。 沈东湛抬步离开,在前厅等着,顾家的家务事,他尽量不参与,免得到时候惹来一身麻烦,毕竟还有个雍王虎视眈眈的盯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西辞便出来了。 他一眼就瞧见了,与沈东湛一起等在前厅的苏幕,不由的心虚了一下,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别开了目光的碰撞。 苏幕倒是神情泰然,怀中抱剑,保持着一贯的淡漠疏离,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依旧是那个性子孤冷的东厂千户。 “苏千户!”顾西辞还是开了口。 苏幕只用目光打量着,一言不发。 “雨下大了,早去早回。”沈东湛及时开口,免得二人僵持着。 苏幕那性子,沈东湛也摸得七七八八,若是她不高兴了,能一言不发的冻你个半死,原就是性子冷淡之人,惯了无情的东厂生活,仅剩下的也就是内心那点余热,若是顾西辞真的不是…… 依着苏幕的行事作风,只怕不会再对顾西辞推心置腹,且不再把他放在眼里。 “走!”沈东湛道。 顾西辞疾步跟上。 “爷?”年修开口,“您没事?” 苏幕轻哼,“我能有什么事?小心着,到时候多留意。” “是!”年修颔首。 雨哗啦啦的下着。 练兵场内外,重兵防守。 “原本不该有这么多人。”顾西辞解释,“这些都是后来才加的,足足加两倍以上的人手,一则是为了查找贼人,二则是为了防止器械库再次被盗。” 周南撑了伞,护着沈东湛下车,“爷,您说这练兵场的器械库里,除了刀枪剑戟,还能有什么东西?怎么会招贼呢?” 再说了,南都城内,谁敢动顾震的练兵场和器械库? 这不是活腻了吗? “废话那么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东湛抬步往前走。 年修为苏幕打伞,紧随其后。 “公子?”云峰还是有些担心的,“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之前,老爷待得最长久的,就是这里,您说这要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万一让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查出端倪,会不会……对将,军,府不利?”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那也比……雍王好得多!” 云峰点点头,“这倒也是!” “走!”顾西辞提着摆子。 这大雨天的,走哪都是湿漉漉的。 等着众人走到了器械库门前,雨势更大了些。 “公子?”顾西辞虽然不经常走动,为首的军士进过府内,见过顾西辞,顾震对顾西辞的态度摆在那里,此刻也不敢太过为难。 顾西辞抬了抬手,“打开!” “公子?”底下人面露难色。 顾西辞横了他一眼,“让我亲自动手?还是请我爹过来一趟,亲自跟你们谈谈?” “这……”众人面面相觑。 顾西辞本就话不多,此刻更不愿与他们废话,“打开!” “是!”到底是顾家的公子,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合该他们顾家的人承担。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器械库的大铁门被拉开。 “这铁门如此沉重,没有两三个人打不开,平素进出不应该在这?”沈东湛狐疑的望着守门的军士。 守门的军士没开口,毕竟他们是顾家的军士,不是锦衣卫。 “王副将?”顾西辞开口,“跟着!” 王副将有些犹豫,终是行了礼跟上,“这是正门,往常将,军和咱们,都是走的偏门,偏门在后面位置,由一人看着。” “所以,主力都在这边?”顾西辞问。 王副将面上有些挂不住,到底是自己失责,才会让器械库进了贼人,但公子问起,还是该如实回答,“回公子的话,是!” “难怪!”顾西辞叹口气,倒也没把话说全,算是给他留了点面子。 器械库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瞧着琳琅满目的。 “这间屋子里,是将,军平素放置兵刃的地方,进出也只有他一人可许。”一道铁门,一道锁,王副将双手一摊,“钥匙只有将,军才有。” 言外之意,他们想进去也没法子。 这是顾震的地方,没有顾震的钥匙,谁也进不去。 “钥匙?”顾西辞还真是不知道这事,一扭头,瞧着苏幕和沈东湛双双投来的目光,不由的心头一紧,“云峰!” 云峰赶紧上前,“公子?” “拿刀来!”顾西辞开口。 云峰不明所以,但公子开了口,自然是要照办的。 这是器械库,到处都是刀子,云峰随随便便拔了一把,转头便交到了自家公子的手上,“公子,刀!您这是要……” 话音未落,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声响。 刀刃砍在了锁扣上,发出声声巨响,顾西辞仿佛是卯足了劲,三刀子下去,砍得自个咳嗽不止,却也是生生的将锁扣砍出个缺口。 “公子!”云峰忙拦着,“还是让奴才来!” 顾西辞不断的咳嗽着,以手掩唇,别开头将手中刀交给了云峰,“砍断它!” 别人动手不合适,唯有顾西辞动手最为妥当,来日就算父亲计较起来,那也是自家人,但若是落在了苏幕和沈东湛手里,便是另当别论。 锁扣落地,铁门打开。 云峰赶紧将刀归鞘,搀着顾西辞进去。 顾震的兵器库,很是宽敞,里面的兵器种类繁多,刀枪剑戟无一不全,有些甚至于还带着一些黄锈,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平素也不擦拭?”年修不解。 周南更是瞧不明白了,“习武之人,将兵刃视作手足之重,何其宝贝,怎么可能这般听之任之的生锈?你们也不打理?” “是不允许!”王副将赶紧解释,“这里收藏着的兵器,不全是将,军的心头之爱,还有一些是敌将的兵刃,算是战利品,是将,军的荣耀所在,上面有些黄锈并非是铁锈,而是血迹。” 干涸的血迹。 很多年前,顾震领兵出征,力战周边诸国,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斩过多少敌将的首级。 首级是不可能放在这里的,于是乎顾震便收了这些敌将的兵刃,放在自己的地方,时不时的瞧着,怀缅当年的那些日子,也可能是怀缅当年的一些人。 荣耀是真的荣耀,但杀戮所带来的最终结果,不全是荣耀,也有憾事。 心头大憾,永无弥补的机会! “原来如此!”周南感慨,不由的环顾四周。 瞧着周围墙壁上,悬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兵刃,仿佛自打挂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拿下来过,既然沾了尘,也只是挂在那里。 沈东湛的注意力,则放在正中央的兵器架上。 刀枪剑戟,无一不全。 但有一把剑,却是单独放置。 “这是我爹的佩剑?”顾西辞也没进过这里,自然没见过这把剑,父亲往日里出门,从不带剑,至少在他的印象里,没见过父亲有什么佩剑。 毕竟,父亲身边有刘徽。 刘徽功夫不弱,这南都内又没什么人敢跟将,军,府作对,自然也是安全无虞。 “应该不是!”王副将挠挠额角,“将,军平素用的是刀,这把剑早就在这儿了,咱们早前也见过,至于是从谁手里拿的,还真是不知道!” 也许,是哪个敌将的佩剑? 沈东湛近前,若有所思的瞧着这柄剑,眉眼间凝着些许沉色。 瞧着,与寻常刀剑无差,唯一不同的是顶端嵌着一颗红宝石,以黄穗子相随,从头至尾没有半点灰尘,连雕纹沟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可见,顾震时常擦拭这柄剑,将此保养得极好。 “我爹应该很喜欢这把剑!”顾西辞止住了咳嗽,默默的伸手取下了剑。 拔剑出鞘,剑刃锋利,然则若是细看,可见刃口处有干涸的黄锈,应该是……血迹?杀过人的剑,不曾擦掉上面的血,一直收在剑鞘里? 苏幕不明白,既然顾震如此喜欢这把剑,为什么要留着剑上的血?将剑鞘擦拭干净,却留着剑上血,显然是有问题。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周南顾自嘟哝。 沈东湛伸手,接过了顾西辞的手中剑,握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是有些拿不住。 下一刻,他收剑归鞘,将剑放回兵器架。 “我们是来找贼人的踪迹,还是别盯着这些兵器看了!”沈东湛瞧了一眼众人,“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这些贼人觊觎的?” 说是贼人,其实连王副将心里都清楚,寻常的贼只会去府邸偷东西,哪儿会来这器械库,敢情是活腻了吗? 且平时,老,将,军一直叮嘱众人,务必要看好这里,如此联想,便可知道这器械库里肯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眼下,雍王在南都城内,咱们行事必须得小心谨慎。”顾西辞这话是冲着王副将说的,“我爹身子不济,若是真的让雍王拿住了什么把柄,只怕咱们南都……” 王副将赶紧行礼,“卑职明白!”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这些人跟着顾震那么多年,如果朝廷真的要行以不仁之事,那么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还得赔上九族性命。 苏幕和年修,一寸寸的检查着库房里的墙壁。 这地方一眼就看得差不多了,若是真的要藏着什么,恐怕得藏在密道、密室之类的地方,然则周遭装饰一模一样,想要找出不同之处委实太难,只能寸寸检查。 见状,周南也学着年修的样子,一会用指关节叩一叩这面墙,一会又跺一跺脚,摸摸这块砖,真是一刻都不敢闲着。 沈东湛立在墙边,时不时的回头望着那柄剑,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憋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让他略略喘不上气来。 “公子?”云峰不解,“这里一眼就看遍了,能藏着什么?” 顾西辞也不知道,父亲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招来了“贼人”的觊觎?不过,能让雍王惦记的,肯定是能震动朝廷之物。 会是什么呢? “这里!”年修忽然喊出声来,“爷,好像在这里!” 苏幕心惊,疾步上前。 第419章 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墙后,有个空间。 苏幕近前的时候,年修快速退到一旁。 指关节轻叩,能听到清晰的脆响,这后面的确有个密格或者密室之类,但如果打开,确实有些问题,这毕竟是顾震的地方,不可能随意破坏,要不然顾震计较起来,一个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面会是什么?”周南不解,回望着一旁的顾西辞主仆。 顾西辞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下意识的看向王副将。 “卑职也不知道!”王副将连连摇头,“卑职甚少进来这里,此处向来是将,军自己在打理,咱们不敢过问,更不敢插手。若说还有谁真的知道什么,公子怕是要找刘徽,刘副将!” 刘徽是顾震的亲随,要找真相,还真的只能去问刘徽。 可……正因为是亲随,没有顾震授意,刘徽是抵死都不会吐露分毫的,问了也是白搭! “找找看!”沈东湛道,“不可能是个死窟窿,定然是有机关暗门的。” 音落,众人便在库房内开始翻找,然则兜兜转转的,依旧寻不着痕迹,这机关也不知设在何处? “爹是个武将,没你们想的那么心细如尘。”顾西辞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你们不用在附近找来找去,他的机关应该就是……” 众人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各自心内狐疑。 顾西辞叹口气,这密格边上挂着一张弓,他伸手扳了一下弓。 刹那间,“咯嘣”一声响,仿佛是齿轮转动,墙面上瞬时出现了一块凹陷。 “知父莫若子,到底错不了!”周南叹口气。 年修挠挠额角,还真别说,他们找了半天,不如顾西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动脑和动手,原来真的有区别! 沈东湛和苏幕快速凑上来,目不转睛的瞧着密格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周南瞄了一眼,万分不解的皱起眉头,“一块黄布?” 的确,里面就放着一块黄布。 毕竟是顾家的东西,自然是要由顾西辞先行取出。 顾西辞拿着黄布,在手中反复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上好的料子,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闻言,苏幕伸手接过。 “这上头的金丝,比发丝还要细,若是真要论就起来,宫里倒是能出这样的好东西。”苏幕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上的花纹,“金丝绣腾云蟒,暗纹何其平整,不是寻常之物。” 沈东湛皱眉,苏幕是宫里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如今这么言说,十有八九错不了。 “宫中之物?”沈东湛接过,拿在手里细看。 但是男人对于这些东西,委实不如女子敏感,所以沈东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来,讪讪的将布片递回顾西辞的手里。 “爹怎么会在这里放块布?”顾西辞也不太明白,不过…… 想了想,顾西辞看向王副将。 王副将当即行礼,急忙开口,“公子,卑职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们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那卑职先行告退了!” “好!”顾西辞应声。 王副将赶紧离开了库房。 有些东西,不该他们知道,就不要好奇心太重,否则是要吃苦头的。 待王副将走开,顾西辞叹口气,“我也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放个这样的东西,但既然放在这里,想必是什么要紧之物。” 说着,三人将黄布搁在桌案上。 烛光明亮,落在黄布上,金丝灼灼其芒,耀耀其辉。 “蟒?”沈东湛凝眸,“应为帝王所赐,王爷或者太子,以及重臣所用纹饰,百官以及寻常百姓,皆不敢用之。” 苏幕接过话茬,“绣纹如此精致,哪怕就这么一片黄布,也足以证明能用这块布的人,身份不俗,定是皇亲贵胄,三公九卿。” “若是恩赐我爹,肯定不止这么一片。”顾西辞努力的细想,“我在我爹的房间里,不曾见过类似的绣蟒黄袍,所以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我爹衣服上的东西。” 那这就奇怪了,无缘无故的,放一片黄布在这器械库里作甚? 若不是要紧的东西,肯定不能放在这里,但若是要紧之物,放在书房里岂非更好些? “你爹平素可有提过什么人,什么事?”沈东湛问,“比如说,故人?印象深刻的,让他谈之色变,又或者放不下的?” 顾西辞瞧着他,“我觉得,我爹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与齐侯爷!” 沈东湛扶额。 苏幕:“……” “我爹这人,平素话不多,日常都在这练兵场,很少回家。”顾西辞面色沉静,“而我是在后院里长大的,更是鲜少有什么接触,他也只是偶尔来看看我而已,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烛花偶尔绽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还是在我离开南都之前,才与爹有过一次深谈,才算得上真正的接触。”顾西辞长叹,“他极力反对我离开南都,痛恨天子脚下的一切。” 苏幕敛眸,心头微沉。 “不过那一次,还是我说服了他,这才得以机会离开南都。”顾西辞瞧着周围的兵刃,“对于我去殷都这件事,爹只有一个要求,不许以南都,将,军府的名义行事。我答应了他,所以就离开了南都!” 谁知道一来一回的,爹的身子居然就垮了。 “顾伯父是因为对皇帝有怨气,所以不允许你去殷都。”这事,沈东湛听父亲说过,“但你为何忽然想起,要去殷都呢?” 顾西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徐徐背过身去,顾自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岁,难道不该出去闯一闯吗?男儿志在四方,天子脚下如此繁华,我怎可困于此地?” 对于苏幕和沈东湛而言,顾西辞的解释缺乏说服力。 “我爹不愿离开南都,不代表我也得困在这里。”顾西辞回望着二人,“若非如此,我怎么能遇见两位,又怎么能去煜城,完成故友所托呢?”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没有戳穿他。 算是,给他留点颜面。 “把这东西收起来!”沈东湛道,“也不知道雍王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就这个?” 苏幕皱了皱眉,“一块布?” “不去找贡品,光惦记着别人家里的东西,真是好能耐。”周南嘀咕着,“也不知道这贡品到底是真的丢了,还是……” 年修低低的接了一句,“借口?”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库房内,除了这一个密格,也没别的藏身之处。 顾西辞收走了黄布,紧紧的揣在怀里,贴身收着,领着众人走出了库房。 临走前,沈东湛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柄剑还摆在兵器架上。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不解。 沈东湛回过神,兀自低嘲般笑了笑,什么神兵利器没见过,竟是对这样一柄剑上了心,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库门,重重合上。 外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风夹杂着水汽,拂过面颊亦是湿哒哒的。 苏幕不喜欢下雨天,每次下雨,都会让她想起,那个死人坑,想起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每一次下雨都在提醒着她,爹娘大仇未报,她不配为人子女。 “爷,仔细脚下!”年修为其撑伞。 主仆二人,缓步往前走。 年修是真的不明白,“爷,您说这顾震为什么要藏着这样一片黄布?雍王殿下真的是冲着这块黄布来的吗?可上面什么都没有,就算交到了雍王手里,能有什么用处?这会不会是障眼法,也许真正的东西,还藏在库房里?” “都搜过了一遍,你觉得还有再搜的必要吗?”苏幕问。 沈东湛不是吃素的,顾西辞也不是傻子,苏幕自个也上手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查不出分毫? 所以,库房里肯定没有第二个密格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块黄布代表着什么? 有什么用呢? 雍王找的真的是这块黄布? 这厢还没登上马车,顾家又来人了,急急忙忙的撑着伞,就冲到了顾西辞跟前,“公子,府里出事了,您赶紧回去!” “出了何事?”顾西辞问。 底下人扫了一眼众人。 “说!”顾西辞正踩在杌子上,面容沉得厉害。 底下人也不敢耽误,只战战兢兢的道了一句,“二小姐跑了,临走前还伤了二公子,管家已经让大夫去看二公子了,至于二小姐……已经派人去追了!” 至于会跑到哪儿去,还真是不好说。 “回去!”顾西辞当下进了马车。 马车快速回了将,军,府,连带着沈东湛和苏幕,也跟了上来。 府内,依旧安静。 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能自乱阵脚。 管家一早就在门口候着,见着顾西辞回来,身后还跟着沈东湛和苏幕,不由的心神一震,“公子,这……” “打量着能瞒住谁?”顾西辞迈步进门,“别让雍王的人闹出动静就罢了,至于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一个是我信任的,一个是爹信任的,都算是自己人!” 管家行礼,“是!” 柴房里,一片狼藉。 地上有血,应该是二公子顾南玉的。 “当时,二公子倒在门口,二小姐已经不知所踪。”管家解释,“当时看守的是两个人,事发的经过,公子可以亲口问一问。” 顾西辞别过头看他,“人呢?” “被看管起来了!”管家回答。 不得不说,行伍之家,办起事来就是干净利落。 “把人带来。”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低的咳嗽两声,“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将,军,府内兴风作浪,敢伤人,敢作祟!” 管家行礼,“是!” 不瞬,两个家奴被带上来,齐刷刷的跪在了顾西辞的面前。 “当时是怎么回事,你们再说一遍!”顾西辞性子冷,这是府内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两个家奴吓坏了,一个比一个面色青白,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 “当时,二小姐说肚子疼,说要上茅房,奴才不敢放了她,但又不敢耽误,只好跑去请示管家!”略瘦的奴才先开了口,“想着二人都绑着,只需要一人看着便罢!” 另一人忙补充,“他走之后,奴才就一直看着,谁知道屋内忽然传出了痛苦的喊声,二小姐直嚷嚷肚子疼,奴才赶紧进去看看,谁知道……谁知道刚一进门,后脑勺就挨了一棍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奴才领着管家回来的时候,二公子已经浑身是血的倒在门口,二小姐也不知所踪。”瘦子磕头,“是奴才等看管不利,请公子恕罪!” 顾西辞低头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踏入柴房的苏幕。 “一个女子,居然能挣开绳索,你们这位二小姐还真是好本事!”苏幕蹲在地上,瞧着被割断的绳索,“这是自带刀刃,还是内力浑厚?” 顾怜儿向来以娇弱示人,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内力浑厚是绝无可能! “袭击你的是二小姐?”顾西辞问。 家奴点点头,俄而又摇头。 “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云峰急了。 家奴有些犹豫,“奴才没瞧见人影,当时就不省人事了,如果不是管家他们把奴才叫醒,奴才这会估计还晕着呢!” 他只是挨了一闷棍,哪儿有机会见着人。 “屋子里就两个人,不是顾怜儿就是顾南玉。”沈东湛怀中抱剑,“顾南玉伤得重吗?” 管家忙道,“被发簪给扎了一下,大夫说幸好偏了点,要不然扎着心口便是回天乏术,人这会还昏迷不醒。”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发簪扎人,是谁干的?! “这二小姐瞧着柔弱,办起事来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周南摇摇头。 苏幕从屋内出来,“是你们的二公子,自个把人放走的。” 闻言,管家震惊,“苏千户,这话可不敢乱说,二公子现如今还昏迷不醒,若是他与二小姐联手,怎么可能会落得如此下场?大夫说了,那簪子差点就扎着心口,二公子差点就没命了!” “瞧见吗?门口那个位置。”苏幕指了指,“那对大脚印是你家二小姐的脚印吗?顾怜儿反正都要走了,为何不一刀子扎死这奴才,再杀了顾南玉?犯得着丢了刀子,拿起棍子?再丢了棍子,拔出簪子伤人?” 周南被逗笑了,“这顾二小姐,真是个讲究人!” 解开绳索用刀子,打奴才用棍子,伤人用簪子……可不就是讲究嘛! “更讲究的是,用刀子解开了二公子的绳索,再拿簪子刺他!”年修神补刀,“二小姐真的是太仁义了,还不忘给二公子挣扎到门口的机会。” 管家:“……” “都听明白了?”顾西辞问。 管家点点头,“明白!” 事情已经很明了,放了顾怜儿的是顾南玉,只是顾南玉没料到,顾怜儿走之前,还不忘杀了他泄愤。 这叫什么?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眼下,顾南玉被抬回了院子。 姨娘柳氏,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虽然儿子是个跛脚的,但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眼见着儿子伤成这样,自然是心疼不已。 “我的儿啊……”姨娘柳氏拭泪,瞧着立在床前的顾西辞,“那个挨千刀的顾怜儿,居然这般心狠手辣,你们可千万不要放过她!” 顾西辞侧过脸看她,“刀在哪?” “什么、什么刀?”姨娘柳氏面色一滞。 顾西辞面无表情的睨着她,“柴房内外都搜了个遍,没有发现那把刀子,既然都没有,那就只能在二哥身上。刀呢?” 姨娘柳氏没吭声。 “最后一遍,刀子拿出来!”顾西辞最烦反复言说。 姨娘柳氏瞧着屋内的人,终是战战兢兢的指了指,顾南玉的枕头,“在、在下面呢!” 一把极为精致的小刀,比水果刀还要短上些许,就手指般长短,想来是顾南玉平素用来防身的,刃口干干净净,未有任何的血迹。 待云峰收起了刀子,顾西辞坐在床边,掀开了顾南玉的外衣,伤口被包扎过,外头只见绷带与血色,瞧不清楚伤口的模样。 想了想,顾西辞捋了袖子,搭上了顾南玉的腕脉。 脉象虚弱,的确有伤。 且观面相,颧骨青赤。 幽然吐出一口气,顾西辞为顾南玉掖好被子,徐徐站起身来,“好生养着,没什么大碍,大夫开的药,按时吃着便罢!” “好!”姨娘柳氏连连点头。 从院子里出来,顾西辞瞧着回廊里候着的二人。 “伤得不轻,但不致命!”顾西辞这话,一语双关。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可见是心里有数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二人,谁也没有完全说实话,都有所保留。” “人心隔肚皮。”顾西辞还能说什么? 家务事,一团糟。 越看,越烦。 “公子!”管家急忙跑来,“夫人方才派人过来问,大公子有没有回来?” 顾西辞心头咯噔一声,什么叫事赶事? 这就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哥又怎么了?”顾西辞揉着眉心。 管家喉间滚动,压低了嗓音开口,“夫人说,从昨儿开始,大公子就没回去,夫人派人找遍了大公子平素会去的地方,愣是没找到大公子的踪迹,所以……所以过来问问,看大公子是不是回到了府里?” “又丢了?”顾西辞一个头两个大。 管家想了想,“老奴去回了夫人,就说大公子没来过。” “去!”顾西辞点点头。 管家疾步离去。 “看样子,你们顾家的人,各自嫌隙不小。”沈东湛开口,“女人多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了,都是麻烦!事实证明,夫妻还是一心一意的好!”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将目光落在苏幕身上。 苏幕瞥他一眼,抿笑不语。 “顾家丢人丢上瘾了?”周南不解,“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苏幕挑了一下眉眼,“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众人骤然望着她。 机会? 第420章 你别乱来 不管什么事,都有两面,利弊相随。 人丢了,自然是要去找的。 “别忘了,这是南都!”苏幕扫一眼众人。 沈东湛从她开口那一瞬,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这会正意味深长的望着顾西辞,好戏还得重鼓敲,“有人不安生,干脆谁都别安生。” “那倒也简单!”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顾家在南都这么多年,不是白待的!总归要拿出点本事,让朝廷继续忌惮才好。” 瞧,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一点就透,都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雨势缠绵,依旧哗哗下着。 大批的军士奔跑在长街上,百姓各个惊慌失措,也不知道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个的,议论纷纷。 “好像是昨天夜里,练兵场那边进了贼,所以老,将,军下令,验查城门进出,满城搜寻贼人,免得这贼跑出去!” “若不是顾家,咱们这些人哪儿有这样的好日做过?老,将,军在南都,免了苛捐杂税,让咱们过得如此舒坦,咱们可不能对不住他,这要是有什么贼人的消息,定得早早的告诉顾家!” “就是就是,此前都没见着有什么贼人,自打殷都来了一帮人,就闹出了这样的事,到底是什么缘故,还不一定呢!” “哎呦,你是说殷都那帮人?” “谁知道呢?反正,殷都那头忌惮着顾家,这些年没少使绊子,没少派钦差过来,还不是想把顾家赶出去?” “嘘,这话可不敢说,殷都的探子说不定就在四下呢!” 南丰拎着药包,默默的边上走过,瞧一眼急奔而过的巡逻军士,下意识的压了压斗笠的边缘,往街边靠了靠。 等着人过去了,这才提着药包疾步朝着馆驿方向走去。 南明被沈东湛打成了重伤,现如今是南丰在李琛跟前伺候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自然是要转到雍王的耳朵里的。 李琛站在窗边,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一帮废物,找不到东西还打草惊蛇,本王要你们何用?” “殿下息怒!”南丰行礼。 借着买药的机会,外出打听消息,结果…… 南丰垂着头,没敢再多说什么。 原以为这练兵场多得是莽夫,而李琛派出去的是精锐,就算找不到东西,应该也不会打草惊蛇,谁知道,竟是功亏一篑。 “顾家那边如何?”李琛问。 南丰俯首,“顾家很安静,口风极严,什么都探不出来。不过奴才以为,越是安静,越说明问题所在。外头都闹成这样了,也没见着顾老,将,军出声,下达搜城军令的也是顾家公子和刘徽刘副将。” “也就是说,不是顾震下达命令?”李琛回过神来。 南丰点点头,“不是!” “顾震?”李琛眯了眯眸子,“难道是扛不住了?” 之前就觉得,顾震神色不太对,于是他便让顾怜儿下手,如今看来,顾怜儿应该得手了?所以查找贼人,八成也在找内贼? “好极了!”李琛勾唇,目色阴冷。 须臾,他掩唇低低的咳嗽着,心满意足的合上窗户。 只要顾震死了,南都就会大乱。 依着李琛这些日子的观察,顾家没一个能扛得住这南都大任的,只要顾震这顶梁柱倒下,什么将,军,府?一概完蛋! 当然,还得除了那个顾西辞! 顾西辞跟在太子身边,为人太过聪明,他若不死,保不齐这顾家还能东山再起,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除了顾家的时候,得把顾西辞给捎上。 “殿下!”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李琛这才刚坐下,被惊得低咳了两声,面露不悦之色,“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南丰行礼,出了门之后,又急急忙忙的回来,“殿下,外头出事了!” 李琛旋即起身,抬步就往外走去。 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大批的军士涌入馆驿,甲胄声、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到处都是一片嘈杂,耳畔满是聒噪之音,吵得人心慌慌。 “怎么回事?”李琛低喝,因为吃了风,止不住的咳嗽。 南丰赶紧转回,取了披风覆在李琛肩头。 刘徽亲自上前行礼,“殿下莫忧,咱们只是来搜一搜馆驿,免得贼人惊扰到了殿下以及南疆的使臣,很快就好,您放心罢!” “放肆!”李琛低喝,“本王就在这里,你们居然敢搜馆驿?到底是谁惊扰了本王?” 刘徽不卑不亢,笑着回到,“将,军说了,殿下和使臣逗留南都,咱们就必须保护好诸位,昨夜又胆大包天的贼人,擅闯兵家重地,意欲图谋不轨,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咱们不得不来搜一搜馆驿!” “馆驿乃是殿下所住之处,尔等意思,是殿下窝藏了贼人?”南丰怒喝。 刘徽瞧了南丰一眼,一个伺候人的奴才,也敢与他叫板,真是不知死活! 若不是看在李琛的面上,刘徽定会一刀劈了他。 “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窝藏贼人,可难保贼人刁钻,万一蛰伏在这馆驿内,来日闹出什么事来,咱们也不好跟朝廷交代!”刘徽拱手抱拳,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李琛,“朝廷责罚,咱们可担当不起,还望雍王殿下体谅!” 这是南都,强龙不压地头蛇。 纵然李琛是雍王,也不敢在南都城内肆意妄为,否则他早就动手了。 “好!”李琛不得不允许,“但你们不可慢待了使团,若是使团出什么事,本王也吃罪不起!” 刘徽行礼,“殿下只管放心,咱们是来搜贼人的,不是来捣乱,卑职已经吩咐下去,务必轻手轻脚,不得惊扰了使臣。” “这还差不多!”李琛紧了紧袖中手。 这风雨交加的,吹得李琛面色发白,在风口中站不住脚,只能先行回了卧房。 “搜!”刘徽下令。 李琛权当没听见,进了卧房就合上了房门。 瞧着紧闭的房门,刘徽低哼了一声,公子所料不虚,这一趟还真得他过来,毕竟是将,军身边的亲随,否则压不住这病秧子雍王。 房内。 南丰赶紧倒了杯温水递上,“殿下,您喝口水。” “混账东西!”李琛气得面色青白,接过杯盏喝了口水,嗓子里的干冷总算被压了下去,“居然要搜馆驿?” 南丰垂着眸,“只怕是……” “怀疑本王,就明着搜馆驿,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真是好策略。”李琛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可这事,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所致,他这一口闷气憋在心口处,上不去又下不去,真真是憋闷到了极点,偏又……无可奈何! 外头,在大肆搜查。 顾西辞的意思是,重心放在贡品上,而不是真的搜什么贼人。 刘徽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找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藏人的,而是比较适合藏物的,这馆驿里里外外,都得搜一遍,掘地三尺也不能放过。 搜寻范围包括:雍王的院子,使臣的院子,以及囤放贡品的库房,还有底下人住的地方……谁都不能例外,谁都不可相信。 顾西辞特别交代,必须搜得极为仔细,老鼠洞都不能放过! “你猜,会搜出点什么来?”苏幕撑着伞,立在墙下。 沈东湛就站在边上,亦单独撑着伞,瞧了一眼苏幕,又瞧着边上同样撑伞的顾西辞,“你觉得你的人,能搜出什么来?” “这又不是送命题,你自个答了苏千户不就成了?”顾西辞满脸嫌弃,“何苦还要问我?” 沈东湛薄唇轻勾,“毕竟,什么都找不到,丢人的是顾家,跟锦衣卫和东厂都没关系。” 三人排排站,一人一把伞,瞧着何等和谐。 苏幕敛眸,“顾怜儿应该不在馆驿内。” “也许还在顾家。”沈东湛道。 顾西辞和苏幕齐刷刷扭头看他,各自凝眉。 “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个顾南玉,本身就不是简单的角色,你们该不会以为,瘸子就没什么坏心眼?”沈东湛勾唇,“别忘了,三兄弟之中,最不受宠的就是他。” 苏幕纠正了一下他的话,“他不是顾家的人。” “就因为不是,所以心生贪念,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沈东湛紧了紧手中伞,“从他在花园里偷听我们说话,我便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他只是自卑,向来鬼鬼祟祟,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那是你们以为。”沈东湛幽幽的开口,“欲这种东西,是骨子里带来的,每个人都有,就看你贪的是什么?” 顾西辞被风吹得有些面色发白,“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药里被人动了手脚,我特意让周南去查了查,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沈东湛转身瞧着苏幕,“我若是与你脚尖对着脚尖,你觉得我是想杀你,还是想抱你?” 苏幕:“……” 一个眼刀子过去,苏幕当场剜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沈东湛回头望着顾西辞。 顾西辞瞥他一眼,默默的别开视线,“你是说,这二人是情投意合?” “至少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强迫。”沈东湛抖了抖伞柄,雨水哗哗的滴落在地,“那么问题便来了,既然是你情我愿,为什么最后顾南玉要出卖顾怜儿?” 顾西辞呼吸一窒。 “发生了何事?”苏幕问。 顾西辞抿唇,“我回来之后,发现父亲吃的药,有些问题,所以……” “这不,替死鬼便浮出了水面。这件事,到底是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沈东湛转身朝着回廊走去。 从这儿过去,便是使团所住的院子。 这些日子南都闹腾得厉害,使团的人居然这般安生,还真是难得……不是在看戏就是在分阵营,看到时候要拉拢哪股力量,真是老奸巨猾! “听说南疆的哈沙王子,也在其中。”顾西辞道。 苏幕听过这名字,据说很是得南疆王的宠爱,是南疆王第三任王后所生。年少有为,少年俊俏,左不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倒是不曾亲眼见过。 “我对什么王子公主的,不感兴趣!”沈东湛开口,“我只想知道,他们对谁感兴趣?” 苏幕横了他一眼,“保不齐拿你联姻。” 所幸周遭没什么人,只听得沈东湛略带傲娇的轻嗤,“抱歉,有主。” 苏幕:“……” 顾西辞:“要点脸!” “终究是顾公子要了脸,我沈东湛得了人。”沈东湛放慢一步,与苏幕比肩而行。 顾西辞:“……” 苏幕揉着眉心,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也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在较什么劲儿? 不远处,年修有些担虑。 “就这样去使团所住的院子,会不会出事?”年修面色沉沉。 周南抖落雨伞尖上的雨水,“出事?出事你还跟着作甚?早点走,早点摘个干净,也许能保住你这颗摇摇晃晃的小脑袋。” “哼!”年修低哼,“要滚也是你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南扯了扯唇角,“你倒是给我找一只,能吐出象牙的狗?谢谢您嘞,百户长!” “你……”年修气结。 云峰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如果刘副将在雍王殿下处,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剩下的可不就是这儿了吗?大批军士进入,免不得会惊了使团,到时候在满朝文武和皇帝面前告一状,老爷和南都众人皆会受到牵连。” “那他们三个进去,就不会受到牵连?”年修不信。 云峰抿唇,“这三人可抵千百人,搜使团的院子……绰绰有余!” “一个有脑子,一个有心思,一个有手段。”周南如斯评价,“三人联手,问题不大,就是听说,这哈沙王子的脾气不大好,别到时候打起来……” 年修一怔,云峰愣住。 “我早些年行走江湖,还是知道一些,关于这位王子的事儿。”周南娓娓道来,“据说三岁策马,七岁猎狼,天生臂力惊人,被南疆百姓奉为神人,很得南疆王的喜欢。” 这要是打起来,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毕竟是使臣,不管是苏幕还是沈东湛,肯定不能真的动手,否则伤及分毫,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放眼望去,院墙高筑。 南疆的人,守住内外。 “要抽签决定?”顾西辞扫一眼二人,心里隐约为自己捏了把汗,不管是抽签还是举手投票,都是二比一,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 沈东湛睨了他一眼,那意思何其明显。 幽幽的叹了口气,顾西辞缓步朝着前面走去。 南疆的人,自然是不允许外人擅闯,免得惊扰了自家主子,是以在顾西辞自报家门之后,底下人便进去通知自家主子。 顾西辞撑着伞立在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不断的打在伞面上,落得一片白茫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才响起了动静,说是王子已经应允,请顾公子进去。 要搜查使臣的住处,自然要先打招呼。 瞧着顾西辞进去,苏幕怀中抱剑,面色沉沉的立在檐下,有些心事重重。 “不用担心,这些使臣贼得很。”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没瞧见这么大动静,也没人出来凑热闹?他们啊,就等着咱们主动送上门去。” 苏幕扭头看他,“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在咱们的地盘上耍心思,吃亏的不还是他们吗?” “那你就错了。”沈东湛摇摇头,“静观其变和主动出击,是两码事。他们初来乍到,正在寻找逐个突破的契机,如果能拉拢顾家,对他们而言是有利无害的。皇帝和重臣之间,相互挟制,相互平衡,这原本就是很微妙的关系。” 对于这些,苏幕自然不是太懂。 她只是栾胜培植起来的杀人工具,耍手段可以,论城府……还真是比不上沈东湛,毕竟出身不同,所受之理念也不一样。 “顾西辞能进去,很快……我们也能进去了!”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苏幕点点头,她信他。 果不其然,云峰很快就出来了。 “哈沙王子已经答应,允许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进去搜查。”云峰行礼,“不过,只许每人带一个随扈进去。”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派头不小。 不过,能进去也是好事。 苏幕和沈东湛终是踏入了院子,一进去便愣怔了片刻,内里如临大敌,凡是能充当排面的南疆人,齐刷刷都站在了回廊里,一个个杵得跟蜡烛似的,生怕不能照亮这里的每个角落。 “这算不算夹道欢迎?”苏幕问。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算是!” 还真是够“热情”的,好生重视。 这是苏幕头一回见着南疆的王子,一副极是气盛的样子,浓眉阔目的,五官棱角分明,面部轮廓极是刚毅。 左不过,这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很难把他与俊俏联系在一起。明明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年纪,却长得这么着急,委实让人有点失望。 见着苏幕和沈东湛的时候,哈沙王子皱了一下眉头,用极是流利的夏语,冲着顾西辞道,“我以为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应该是上了年纪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年轻。” 苏幕拱了拱手,“王子客气了。” “早早听闻两位大名,今日一见,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哈沙王子深吸一口气,“你们是来找昨夜的贼人?” 想来顾西辞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是!”沈东湛开口,“打扰之处,还望王子海涵。” 哈沙王子摆摆手,“不妨事,这是你们的地方,自然要客随主便。” 好一句客随主便! “请!”哈沙王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幕和沈东湛也不敢耽搁时间,作礼之后便走出了花厅。 待这些人出了门,哈沙王子立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头,“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是看了一眼,你何以如此觉得?”边上的随扈开口,“万一只是装模作样,外厉内荏呢?说不定只是靠着一副好皮囊,内里塞着一堆草。” 哈沙王子摇摇头,“那你就错了,他们可不是寻常人物。苏千户,苏幕?进来之后就有所耳闻,听说是皇帝身边大太监,栾胜的左膀右臂!我原以为她一把年纪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年轻有为!还有这沈东湛……” “沈东湛又怎么了?不就是一个锦衣卫吗?”随扈撇撇嘴,有些不屑,“不过,长得倒是极好!一个阴柔,一个刚硬。” 哈沙王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锦衣卫?你可知他背后是谁?齐侯府的势力,是不容小觑的,别看齐侯爷不管是,到处瞎溜达,可这威名人人皆知,连皇帝都得忌惮三分!” “齐侯府世子,为什么不好好的当世子,要当奴才?”随扈不解。 哈沙王子摸着腰间的佩刀,“锦衣卫都指挥使,可不是奴才……那是皇帝手里的刀,比大太监栾胜手里的刀……更锋利!” “那我对他,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哈沙王子当下皱眉,“你别乱来!” 第421章 故意打草惊蛇 使团所住的地方,较之别的院子,更为干净雅致,甚至于远胜过雍王所住的地方,毕竟礼仪之邦,理该厚待邻国来使。 顾西辞走在前面,沈东湛和苏幕则在后面跟着。 哈沙王子虽然允许他们进入搜查,但给予的时间是有限的,要一件件的屋子搜过去,确实不太现实,所以年修和周南、云峰,三人分别去搜了底下人的屋子。 雅致的屋子里,干净整洁,摆设都是上乘,毕竟是南都境内,顾家也不能亏了这些使臣,让南疆人看笑话。 三人进去之后,门口的南疆守卫也跟着进了门。 “看得这样紧,居然还能让贡品丢了,倒也不容易。”沈东湛免不得要嘲弄两句,看谁都像贼,偏偏防不住贼。 真是笑话! 哈沙王子的屋子,是最宽敞的,分为内屋和外屋。 内屋是卧房,外头是奴才们守夜和轮流伺候的地方。 沈东湛和顾西辞进了内屋,苏幕却在外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梳妆镜前,摆着一条七彩琉璃手串,环扣处还挂着两枚精致的小铃铛。 修长的指尖轻勾,苏幕的眉心愈发拧紧,抽屉里的水粉盒子……旁人不认得,她可不敢不认得,宫里的那些女子,即便是宫娥,谁还没个一两件的欢喜之物? 哈沙王子进来的时候,正好瞧着苏幕对着水粉盒子发愣,不由的眉心陡蹙,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指尖轻弹,抽屉应声合上。 苏幕瞧了一眼梳妆镜,捡起了案头的玉骨篦子,底下还悬着娇粉色的狼牙流苏,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篦子晶莹剔透,瞧着成色极好。 将玉骨篦子放下,苏幕扭头望着哈沙王子,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移到了他身侧的小厮身上。 这贴身随扈的衣着打扮,与外头的奴才相差无几,生得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子,但与哈沙王子一对比,便显得娇小了不少。 苏幕上下一打量,裹了裹后槽牙便别开了头。 恰,顾西辞和沈东湛从里屋出来,冲着苏幕摇摇头。 “走!”顾西辞冲着哈沙王子拱手,带头往外走。 苏幕走在最后,经过那小厮身边时,徐徐侧过脸,瞧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厮,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角,继而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待苏幕走后,哈沙王子也跟着踏出了房门,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苏幕挺得笔直的脊背,眉心紧皱。 “这人瞧着就阴森森的。”小厮对于苏幕方才的行为,很是愤慨,“还说什么礼仪之邦,我瞧着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哈沙王子倒不这么认为,“这苏千户,还真是有点厉害。” “你为何还夸她?”小厮不悦。 哈沙王子没说话,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目光有些沉冷。 一番搜寻下来,时间已经不多,年修和周南、云峰,也快速赶了回来,皆是一无所获。 “剩下的只有库房了。”顾西辞扫一眼众人,“库房里放着南疆进贡给皇帝的贡品,若有损伤丢失,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进库房得慎重。 闹不好,这身家性命都得葬送在这里。 “年修!”苏幕道,“留在外头。” 顾西辞看了云峰一眼,云峰行礼退后。 见状,周南无奈的叹口气,瞧着沈东湛挑了一下眉,便乖乖的退到了年修身旁,很显然,他也是被摒弃的一方。 三人排排站,瞧着自家主子朝着库房走去。 “站住!”南疆的守卫自然是不会放他们进去。 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哪个敢担当?谁也担当不起! 哈沙王子站在檐下,听着外头的细雨潺潺,微微眯起了眸子,仿佛做了某些决定,竟是开口冲守卫道,“让他们进去。” “王子?”守卫诧异。 哈沙王子上前,“开门。” 既然自家主子开了口,守卫自然也不能再僵持,略有不忿的开了门,放顾西辞等人进去,哈沙王子也随之进入。 “这是馆驿里特意为我们腾出来的库房,外头三重锁,内里两重锁,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贡品的安全。”哈沙王子介绍,“我们自己也有相应保护措施,但是……事发当时失算了,对方居然用迷药,迷倒了我们的人,窃取了千年雪蚕。” 这话原本没什么异议,但是现在说出来,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王子,我们是来找昨夜,偷入练兵场的贼人,而不是……” “不都是贼人吗?”哈沙王子装傻充愣,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都是贼人,抓住了不都一样?这是在你们的疆域,一个是东厂千户,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算是朝廷钦差,岂能袖手旁观?” 从他开口那一刻起,苏幕就知道,这厮没安好心。 得,狐狸露出了尾巴! “眼下我已经说得明白,你们若是不能将贡品找回来,只怕到了你们的皇帝陛下面前,也不好交差?”哈沙王子说得铿锵有力。 苏幕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沈东湛,兀自一笑,“雍王殿下,应该很清楚事情的始末,有殿下做主便是,咱们这些当臣子当奴才的,岂敢僭越?” 哈沙王子:“……” 失算了! 顾西辞就知道,这事还得沈东湛来推。 “贡品丢失,王子肯定心急如焚,但是……”顾西辞满脸的无奈之色,“但前往边关迎接使团的乃是雍王殿下,咱们若是插手,雍王会以为我等越俎代庖,犯上不敬。希望哈沙王子能明白,国法森严,不敢有越。” 苏幕接过话茬,“哈沙王子可能不知道,在咱们这儿,犯上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三人一唱一和,直接把哈沙王子的话,堵得死死的,他瞧着眼前这三个人,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这库房里,所有的贡品都摆放在箱子里,一一打开之后,并无任何异样。 哈沙王子就站在旁边,瞧着他们像过筛子一般的,打开了所有的大木箱子,但很奇怪,他们居然对这些贡品没有任何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瞧着这些贡品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那种贪婪的光。 哈沙王子皱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们,缓步行至一个空箱子旁边的,“我南疆的至宝,在你们境内丢失,不管是雍王,还是你们的皇帝陛下,都得给我一个交代。眼下你们可以推诿,到时候去了皇帝陛下跟前,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口箱子,苏幕早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空的。 沈东湛徐徐蹲下来,瞧着偌大的空箱子,眉心微微拧起,很显然,这可能就是当初承载千年雪蚕的箱子。 锁扣被人撬了,现如今还残留着最初的痕迹,连带着箱子里的一些杂物都没有被清理,完完整整的保全了第一现场的模样。 “要抬着空箱子,去殷都?”沈东湛扭头望着哈沙王子。 闻言,哈沙王子点点头,“苏千户和沈指挥使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与你们说这么多废话,雍王那边什么都差不到,我也是真的着急了。这是我南疆至宝,是要献给你们的皇帝陛下的,若是在我手中丢失,父王必定怪罪!” “而你们的皇帝陛下,若是误以为我们在耍花样,并非真心献宝,有碍于两国结盟……”说到这儿,哈沙王子顿了顿,似乎有些懊恼,“我是带着诚意和使命来的,自然希望两国能缔结同盟,成为友邦之国,免教两国百姓再陷战火之中。” 苏幕没说话,顾西辞亦是沉默。 “事发之后,雍王殿下没说什么吗?”沈东湛问。 哈沙王子摇摇头,“只说是暂时封锁消息,不要轻易外泄,因为是在进入南都之后丢失,所以咱们就停留在南都,直到现在,雍王都没给我们一个答复!” 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即便有心也无力,想要自己去找贡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人家的地盘上,谁允他们放肆? 闹不好,会引起两国之争。 “南疆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咱们也不怕事,只是可怜了边关百姓,这些年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我好不容易才求了父王与你们议和,这件事若是搞砸了,只怕以后……”哈沙王子一声长叹。 话到这儿,剩下的就各自领会。 这是拿天下安危,来威胁他们? “哈沙王子这话言重了,咱们这些人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顾西辞面色沉冷,“匹夫岂敢争天下,不过沧海一粒粟。” 哈沙王子没说话,只是面色沉得厉害。 不过,苏幕算是听出来了,南疆其实并非人人想议和,而是这位哈沙王子坚持,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和平的机会。 战火连绵,必定国无宁日。 百姓身陷其中,势必流离失所,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会像她这样,从小沦为别人的刀子,又或者死在练刀的过程,然后葬身乱坟岗,到死都没有姓名。 苏幕的指尖从箱子的内角边里沾了一下,白色的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 “事发之后,有不少这样的白色粉末附着在箱子的表面,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大概是化了。”哈沙王子忙解释,“这内角边里的,是所剩不多之物,不过雍王早就让人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说到这儿,哈沙王子自个都愣了一下,想想也就算了,但凡雍王靠得住,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找回东西。 苏幕用指尖沾了些许,快速从鼻尖拂过。 惊得沈东湛下意识的扣住了她的手腕,连嗓音都变了,“这是迷药!” “散落在外的迷药,你觉得还能有多少药效?”苏幕敛眸,行走江湖久了,有些东西还真是见得多了就认得,“散出来的那一瞬,药效是最为强烈的,能让人瞬间昏迷,吸入过量能睡上很久,但这东西不能曝露在外太久,否则就会失效。” 哈沙王子忙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湖人称,一醉方休。”苏幕徐徐站起身来,“这东西最是令人不齿,江湖人深恶痛绝,很少会有人去倒腾,除非那些歪门邪道。不过炼制起来颇为麻烦,不是谁都能拿到这东西的!” 哈沙王子显然不太明白,苏幕的真实意思,“你是说,这东西很贵?很难得?还、还跟什么江湖人有关?” “差不多!”苏幕觉得没必要多说,毕竟话不投机,更怕哈沙王子听得一知半解,到时候反而坏事。 哈沙王子的确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那就是说,你知道贡品被谁偷走了,是吗?”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我也不知道贡品在谁手里。”苏幕很明确的告诉他,对于这件事,自己爱莫能助。 她又不是傻子,把这种事往自个身上揽,能有什么好结果? 雍王现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顾家,保不齐这贡品一事就是贼喊捉贼,若真的如此,苏幕岂非要捉贼捉到雍王头上? 这笔买卖,不划算。 招敌! 哈沙王子显然不太相信苏幕所言,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人走出了库房,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这千年雪蚕以特殊的密匣贮之,密匣阴寒无比,得以保存千年雪蚕的存活。”哈沙王子补充道,“若是诸位能帮我找回千年雪蚕,我代表南疆感激不尽。” 按理说,东西丢在了这儿,理该是大夏承担,南疆兴师问罪也是理所当然,根本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由此可见,哈沙王子是真的想议和。 苏幕心下稍软,但是心软不代表她就会帮忙,理智不允许她行差踏错。 外头的雨,还在继续下着。 “如何?”小厮快速凑上去。 哈沙王子摇摇头,没有吭声。 “我就知道,这些夏人靠不住。”小厮轻嗤,“一个两个的,瞧着正义凛然的,实际上都是自私自利,假仁假义罢了!” 哈沙王子叹口气,“千年雪蚕是我南疆至宝,若是真的在大夏丢了,父王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那些主战派又该出来兴风作浪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怪只怪他们夏人无能,连个东西都看不住。”小厮哼哼了两声,“如果真的议和失败,那也是他们夏人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哈沙王子沉默,心里却隐约惦记着方才的场景,苏幕伸了手,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意味着,能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可是…… 不知道为何,他这心里怪怪的,尤其是看到沈东湛扣住苏幕手腕时,只觉得这两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出了库房,顾西辞领着众人出了院子。 馆驿外头,刘徽躬身行礼。 “公子,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刘徽是个仔细之人,他说没有,那定然是没有,“卑职无能,请公子恕罪。” 顾西辞摇摇头,“搜不到是正常,搜出来了,那才奇怪呢!” 雍王是什么人? 瞧着病怏怏的,实则心思缜密,行为处事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轻易留下把柄,之所以搜一搜,原也没指望着,能搜出什么来。 “先回去再说。”顾西辞上了马车。 眼见着顾家的军士走了,李琛才稍稍松了口气,倒是真的没想到,顾震倒下之后,他那些军士居然会听从顾西辞的调遣? 如此,也算是失策了。 回到顾家,顾西辞领着苏幕和沈东湛去了厢房,着管家取了干净的鞋袜。 衣服倒是能烘一烘,屋子里暖了便也罢了,但是这鞋袜湿了,怕是不容易干,还是得褪下来为好,毕竟“足”以影响全身。 “公子?”刘徽行礼,“此番功亏一篑,还打草惊蛇了,以后怕是更难抓住幕后之人。” 其实连刘徽都明白,这件事可能就是雍王主使,奈何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只能就此作罢。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顾西辞不以为意,“如此一来,雍王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这刘徽就不明白了,“咱们若不能抓住贼人,如何能永绝后患?” “那你就错了。”顾西辞摇摇头,“我且问你,雍王为何会出现在南都?” 刘徽细想,“自然是因为护送使团入殷都。” “那为何停留在南都?”顾西辞又问。 刘徽隐约好似明白了过来,“是因为贡品丢失,不得不在南都滞留。” “如此,还不够清楚吗?”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如果咱们搜出了贼人,外头的人会以为,咱们在找替死鬼,是为了掩盖丢失贡品之事。但若是咱们搜不出贼人,让事情拖延下去,你觉得会怎么样?” 刘徽想了想,“如此一来,南疆使臣就会着急,满朝文武和皇上也会着急。雍王若是长久在南都逗留,一定会惹来朝廷非议,到了那时候,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是这个道理!”顾西辞淡淡然的吐出一口气,“雍王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之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贡品不容有失,否则就是他失职,若是引起两国之争,掀起战火,他便是大夏的罪人,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他。” 刘徽恍然大悟,“您是让咱们,给雍王施压,若是他真的偷走了贡品,故意滞留在南都,那么现在……他不得不把贡品拿出来,乖乖的离开南都!” 顾西辞敛眸,“就看谁,更沉不住气了!” “咱们有的是时间,跟他耗!”刘徽如此便放了心。 不得不说,将,军的眼光是极好的,三位公子之中,小公子最为机敏,什么都想到了。 “还有,找一找大哥的下落!”顾西辞目色幽沉,“怕只怕,他会变成爹最大的顾虑!” 刘徽骇然抬眸,“公子的意思是……” 第422章 如违背誓言,当天诛地罚 “谁也料不到,未发生之事,只能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顾西辞摇摇头,“还是仔细着,免得真有一日,被我说中了……” 真到了那时候,便是为时太晚。 “是!”刘徽行礼,瞧了一眼苏幕和沈东湛,终是快速退下。 待刘徽一走,沈东湛抬步坐在了窗边位置,苏幕则盘膝而坐。 下一刻,沈东湛忽然扯了一下她的曳撒,遮住了她的双脚。 苏幕:“……” 顾西辞:“……” 年修和周南都回去取鞋袜,是以沈东湛和苏幕,都穿着顾西辞让人取来的,临时的鞋袜,但这袜终是新的。 此时此刻,苏幕是穿着罗袜的。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先是一愣,俄而扭头瞧了顾西辞一眼,顺势将自个的双脚遮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既然他不喜欢,那便遮着! 顾西辞:“……” “眼下这些事,串联起来,其实也不难。”沈东湛神色自然,唇角微微扬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贡品丢失,早不丢晚不丢,到了南都却丢了?这是什么道理?是南都风水不好,容易招贼?显然不是,是想要有个借口停留在南都。” 顾西辞点点头,“要的,是我爹手里的东西,平素朝廷来南都,连我爹的皮毛都沾不着,而且颇受我爹和诸位将士的排斥。若是使团经过,威胁就小很多,我爹不会太过重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就罢了,毕竟……使团只是暂时停留!” “但若是贡品在南都丢失,那问题就严重了。”苏幕接过话茬,“一则顾家会受到牵连,二则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南都停留,三则以找寻贡品为由,去找顾家的东西,不会引人怀疑。” 云峰进门奉茶,其后退在门外守着。 “他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肯定不会罢休,但你若是拖延下去,他没了法子不得不交出贡品,否则他自身难保。”沈东湛叹口气,“这法子很冒险,但如果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对雍王来说,便是大功一件!” 来日受帝王恩宠,不在话下。 所求所图,不过是一个太子之位! 君临,天下。 “那就是,一直拖着?”苏幕问。 沈东湛细细的想了想,“既不想与使团有所瓜葛,免得来日被扣上通敌的罪名,又想找回贡品,让雍王和使团离开南都,就只能这样拖着。咱们来南都,只是护送这位顾小公子回来,还有探病,其他的……能装聋作哑,就不要施以援手。” “哈沙王子很聪明,知道从咱们身上动手。”顾西辞轻嗤,“苏千户给了他希望,估计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幕单手抵在桌案上,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这些来自江湖的东西,让我想起了五毒门。” “我也正有此意!”沈东湛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顾西辞瞧了瞧苏幕,又看了看沈东湛,“五毒门……雍王,呵,怕是谁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其实也不奇怪,此前皇帝最宠信睿王,雍王没什么机会,而朝臣更不会因此而依附他,毕竟不得皇宠,便是没有前程的。”沈东湛端起杯盏,呷一口杯中清茶,“既然朝廷这条路走不通,那便另行其道。” 苏幕敛眸,“民心,江湖。” “老百姓总觉得,谁给饭吃,谁就是好人。”沈东湛继续道,“以微薄的恩惠,换得了百姓的认可,雍王的第一步走得很稳,但光有民心是不够的,因为民心太容易转向,所以他又得走另一条路。比如说,笼络江湖人。” 顾西辞饮一口茶,“跟东厂是一个路子。” 这话没错,东厂之所以眼线遍布天下,与笼络江湖门派,有着密切的关联,只是没想到,雍王也走了这条路。 “这五毒门到底是与雍王合作,还是雍王扶持的,委实不好说!”沈东湛摇摇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雍王和五毒门是一丘之貉。” 苏幕低哼,“没少给我使绊子。” 吃了五毒门这么多次亏,总算是挖到头了,虽然这黑手不好对付,但总好过一味的挨冷箭,却找不到出处! 冤有头,债有主。 有主了! 稍瞬,年修和周南已经取了干净的衣服和鞋袜归来,待苏幕和沈东湛分别更衣完毕,三人便都出了厢房。 “沈指挥使,我家将,军有请!”刘徽行礼。 沈东湛一怔,“只叫我一人?” “是!”刘徽点点头。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顾伯父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睁开眼,叫了您的名字,所以卑职赶紧过来了。”刘徽回答。 只不过,顾震只想见沈东湛一人。 连顾西辞,都没能进屋子。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下着,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面色略显苍白。 须臾,他转头瞧着身侧的苏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苏幕斜睨了他一眼,“没必要吞吞吐吐。” 顾西辞之前一直没机会与她独处,如今总算可以单独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半晌才紧了紧袖中的折扇,问了句,“你还好吗?” 闻言,苏幕低低的呵笑了一声,“不知道顾公子问的是哪方面?” “我……”顾西辞喉间滚动,“之前在后院,你哭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所以呢?哭过之后,就得一脖子吊死,毕竟希望没了,就不该有活着的欲望,是这个道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西辞面上的淡然,忽然间皲裂,眸中漾开清晰的担虑之色,“我只是、只是多嘴问一句,免得……” 苏幕呵笑,“免得对不住你的故人?” “我……”顾西辞不知该如何启齿。 苏幕怀中抱剑,面色沉静的瞧着檐外的雨幕,“顾西辞,人跟人之间的信任,建立起来很难,垮塌的时候却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欺骗就是欺骗。我可以与你同生共死,你为何不能予我,风雨同舟的信心?” “如果最终的结果,还是生离死别呢?”顾西辞问,“你能受得住第二次吗?” 苏幕静默了半晌,转头望他,“你如何知道,我受不住第二次?” 四目相对,各自执拗。 “顾西辞,你很聪明,但也狂妄自大。”苏幕轻哼,“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你觉得你受不住第二次,便以为旁人也如你这般?你在顾家长大,受过白眼,受过凌辱,那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顾西辞答不上来。 “几番生死,每次都像是历劫归来,当你无数次离死亡只有毫厘之距时,你对世间的很多事,都会看淡。”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什么羞辱,什么白眼,什么流言蜚语,哪比得上一剑穿胸,阎王殿偷生?” 顾西辞缄默。 两人肩并肩站着,皆不再言语。 也不知道屋内,顾震会跟沈东湛说些什么? 沈东湛自己也好奇,顾震昏迷这么久,睁开眼第一个要见的人,居然是他而不是顾震自个的儿子,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顾伯父!”沈东湛近前,躬身行礼。 顾震仿佛有些迷糊,大概是刚刚苏醒的缘故,刘徽扶着他坐起,让他能靠坐在软垫上,不至于倒下,“你……过来!” “是!”沈东湛近至床前,“顾伯父觉得好些吗?” 顾震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看了许久许久。 “顾伯父?”沈东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也不知道顾震是不是病糊涂了,把他当成了顾西辞? 顾震徐徐回过神来,眼底晦暗不明,“我没什么大碍,年纪大了,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就是没想到,临了临了的,还能再见上你一面。” “家父也时刻挂念着顾伯父,只是他素来四处游荡,我暂时不知道他的落脚点,若是家父知道顾伯父病重,一定会马不停蹄的来看您的!”沈东湛言语恭敬。 顾震报之一笑,仿佛精神头好了不少,“沈丘这老家伙,数他最刁,皇帝最是拿他没办法,一则是他不愿揽权,二则是他的确有本事,当年出征在外,他最是一肚子坏水,搅得敌军鸡犬不宁的,打不死他们,也能闹死他们。” 说到这儿,顾震好似真的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敌军听到他的名号,一个个闻风丧胆的,尤其是他那媳妇……惹不得,惹不得!” “母亲的功夫,的确胜过父亲。”沈东湛敛眸。 要不是打不过自家媳妇,沈丘犯得着撒腿就跑? 遥想当年撵着敌军跑,如今被自家媳妇撵着跑,说起来也是够没出息的…… “你爹娘是打小的情义,师出同门,终是也没便宜了别人!”顾震难得高兴,“二公子沈东麟,可还好?” 沈东湛点点头,“东麟素来机敏,为人处世皆是妥当,很好!” “倒是难得,生了个这么懂事的儿子。”顾震咳嗽了两声,脑子终是渐渐清醒过来,“练兵场那边闹了贼,你们这些小辈搜来搜去的,都搜不出个结果,知道为什么吗?” 沈东湛还真是没多想,“顾伯父这话的意思是……” “还不明白吗?”顾震叹口气,“你们都太年轻了,做不到敲山震虎,究其原因就是威慑力不够,到底是年轻人下手太轻,瞻前顾后的……” 沈东湛顿了顿,没有吭声。 顾震倦怠的靠在软垫上,“等着,我已经让刘徽去办了,相信效果会比你们更好!雍王是个什么东西,在殷都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跑到南都的地盘上颐指气使,真当我死了吗?” “顾伯父莫要动怒,无益于自身康健。”沈东湛急忙规劝。 顾震摆摆手,“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为这么个东西动怒,还不值得。雍王就是吃准了你们,不敢动他,所以才敢在南都造次!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什么贼人敢来练兵场作祟,他李琛算是头一个!” “顾伯父打算怎么做?”沈东湛心惊。 顾震深吸一口气,“雍王是个病秧子,干脆病着!既然不想站着当人,那就躺着抬出去,也算是成全了他。” 沈东湛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他与顾震不一样。 要知道,顾震是在沙场上惯了生死的人,最瞧不上的,就是雍王这样病怏怏的,虚伪至极、满腹诡计之人。 没有他们这些武将在边关出生入死,哪有他们的荣华富贵,与天家荣耀?可这些人,如今还敢跑到他跟前,颐指气使,把自个太当回事…… 殷都城内的百官会惯着他们,顾震可不惯着! 可不,就在沈东湛踏入房间的那一刻,馆驿那头已经被重兵围困。 “贤侄!”顾震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东湛,“这世上之事,有时候并非你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软刀子解决不了问题,拳头才是一切!” 沈东湛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眼见着顾震咳嗽得愈发厉害,当下出去叫了顾西辞,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将,军?”刘徽行礼,“已经派人去包围了馆驿,想必雍王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顾震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疾步进门的顾西辞,幽幽的点了一下头,“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了,要不然还以为这是在殷都,由着他们恣意妄为。” “爹?”顾西辞近前,“我与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商议过,这贡品丢失,多半是雍王在自导自演,东西应该是在他手里。” 顾震就这么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爹?”顾西辞一愣。 顾震示意刘徽下去,“我知道。” “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 还不等顾西辞说完,顾震问,“怜儿可找到?” “没有!”顾西辞摇摇头,“跑出去了,十有八九是去找雍王。但是雍王那性子,肯定不会留她,多半没好下场。” 顾震剧烈的咳嗽着。 见状,顾西辞赶紧倒了杯水,恭敬的递上,“爹,喝口水润润嗓子。” “爹知道,你很聪明,很多事情都猜到了,可是辞儿……你不懂!”顾震皱了皱眉头,就这么瞧着他,“朝儿不成器,爹还指望着你,能扶他一把,若到了最后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这顾家偌大的家业就得靠你了!” 顾西辞扑通跪地,“爹?” “你可……取他而代之。”顾震音色低沉。 顾西辞骤然抬头望他,“爹,我……” “你不用多说。”顾震敲了敲床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知子莫若父。辞儿,爹还得顾及手底下这么多兄弟的身家性命,他们每个人都为大夏出生入死,流过汗流过血。” 顾西辞坐在了床边上,“爹,您放心,诸位叔伯誓死效忠您,不会让朝廷有机会对付南都。南都,还是您的南都!” “那你就错了,爹这一闭眼,南都就不再是南都了。”顾震比谁都明白,朝廷对他的忌惮。 虽说人死威犹在,可又能支撑得了多久呢?到时候,皇帝一定会剪除党羽,将他留下的势力,铲除得一干二净。 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会因此而性命难保,这是顾震断然不愿看到的结果,却也无法逆转,他终是老了…… “怜儿是留不得了。”顾震闭了闭眼。 顾西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爹,您说什么呢?二姐再不好,那也是您的骨肉,若是……” “虎毒不食子,你以为爹会杀了她?”顾震轻嗤,“用不着我动手,自然会有人让她闭嘴,只不过……” 不施以援手,就等于是灭子,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只是。 “她会为了讨好雍王,而出卖顾家,将顾家所有的秘密都当成筹码,换雍王府的侧妃之位。”顾震虽然不管家务事,可对于一切都了然于心,什么都知道。 顾西辞沉默。 如果是这样,那顾怜儿就是把整个顾家往火坑里推,也难怪父亲留不得她。 “她是顾家的女儿,雍王不会相信她,利用完之后,就该动手杀人了。”顾震吃力的喘着气,别开头咳嗽着,须臾才平复了些许,“雍王不会留着一个祸患,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带她回了殷都,如何跟皇帝交代?与其如此,不如……” 顾西辞垂眸,“只怪她自己蠢,识人不清,一心想要攀龙附凤。” “记住一桩事。”顾震倦怠到了极点,病容惨白,“一定要记住!你发誓。” 顾西辞还真的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这般严肃,当即发誓,“是!”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出了什么变故,顾家军必须誓死保护齐侯府世子,维护沈东湛。”顾震直勾勾的盯着他,死死握住他的手,“答应我!” 顾西辞以为自己听错了,“爹?” “发誓!”顾震目色沉冷,“如果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西辞心惊,面上依旧佯装淡然,“我顾西辞对天发誓,以后不管出了什么变故,顾家军必须誓死保护齐侯府世子,维护沈东湛。如违背誓言,当天诛地罚,尸骨无存。” 如此,顾震松开他的手,虚弱的合上了眼眸,“不要怪爹心狠,这是我们顾家,欠了他的……辞儿,这桩事爹也只能交给你了,看得出来,你对他,他对你,都颇为信任。” “是!”顾西辞敛眸,“我一定会谨记在心。” 顾震闭着眼睛,仿佛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半晌没听到父亲再开口,顾西辞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外头,沈东湛和苏幕当即迎上。 “如何?”沈东湛问。 顾西辞摇摇头,“累了,睡过去了。” “太医很快就到。”沈东湛开口,“你且放心便是。”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望着眼前的沈东湛,心里满满都是父亲要他发下的誓言,为什么会是沈东湛呢?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 顾家欠他的? 怎么欠的? 什么时候欠的? “你看什么?”沈东湛问。 顾西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感慨,再强大的人也有逐渐老去的时候。盛年不重来,每个人都难逃这一劫。” “人都有这一天。”苏幕面不改色。 他们这些刀尖上的人,早就习惯了生死,哪还有这些个多愁善感。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爹……”顾西辞顿了顿,“什么都知道。” 苏幕勾唇,“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做过又是一回事,我如今回想着从殷都到南都,所有的事情,忽然发现……打从你爹请旨开始,咱们似乎就陷在了套子里。” 顾西辞眉心微蹙。 沈东湛沉默不语。 第423章 我来要嫁妆 对于苏幕说的这事,沈东湛其实心里早有疑影,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对于顾震,他的心里是有所保留的。 即便,顾震是父亲的八拜之交。 “我知道你的意思!”顾西辞点点头,“但没有证据之前,也只是猜测而已,父亲有父亲的顾虑,顾家有顾家的职责所在。” 很多时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雨声哗然,愈显得四下寂静无声。 太医火急火燎的过来,进了屋子好半天才出来。 “沈指挥使,苏千户!”太医行了礼,“老、将,军还是老样子,左不过刚醒之后太过疲累,下官让人用参汤和汤药吊着他的精气神,过几日就会稍有好转。” 沈东湛点点头,“费心了!” “客气!”太医拱手,拎着药箱带着药童,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药,还是要吃的。 “那黄布……”顾西辞顿了顿,扫一眼二人,“等我爹醒了,我再交给他。” 沈东湛颔首,“小心收着,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雍王想要的东西,但既然出现在库房,这样妥善收着,想必也是重要之物。” 不容有失。 “我知道!”顾西辞捂了捂怀中位置,“馆驿那边,你们自己小心,我爹的脾气上来了,谁都压不住。” 沈东湛倒不觉得这是坏事,“有时候软的不行,真的得来硬的。” 有些人就得给点教训,才能长点记性。 馆驿被重兵包围,且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佩戴这刀剑,全然不听雍王调遣,对于李琛的呵斥,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当回事,李琛便有些心慌了。 这,毕竟是南都。 “一帮混账东西!”李琛气得在屋内,负手团团转,“岂有此理,简直是要造反嘛!” 南丰行礼,“殿下,如今顾家军把馆驿内外,包围得水泄不通,就等于是斩断了咱们与外头的联络,若是咱们贸贸然出手,只怕会彻底的暴露。” “你以为本王不清楚吗?”李琛眸色狠戾,“顾震这老贼,手段狠辣,本王原以为他已经昏迷,这大权旁落,顾家那几个儿女皆是不成器的东西,对付他们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谁曾想,这老东西居然醒了!” 南丰敛眸,“原以为因为儿女不成器,好歹也能气出个好歹,谁知道……” 谁知道顾震居然醒了,而且以如此雷厉手段,直接下达了命令。 “咳咳咳……”李琛只觉得嗓子里一片腥甜,当下扶住了桌角,身子有些忽冷忽热,摇摇欲坠。 南丰骇然,“殿下?” “药、药……”李琛忽然眼一闭,瞬时往后仰。 南丰惊呼,“殿下!” 馆驿内,乱了套。 苏幕和沈东湛带着太医赶回来之后,李琛已经昏迷不醒,身上高烧烧得滚烫,即便服了平素惯用的药,亦是无济于事。 “太医!”沈东湛忙道。 太医提着药箱上前,南丰面色青白,可瞧着自家主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敢承担责任,只能在边上静静的杵着。 “如何?”苏幕问。 太医眉心紧皱,搭着李琛的腕脉,面色沉重,“雍王殿下寒气侵体,以至五脏六腑受寒毒侵扰,甚是严重。若不及时驱寒,只怕是有生命危险。” “寒气侵体?”沈东湛眉心紧皱,“你的意思是,风寒?” 太医摇摇头,“不,比风寒更甚。雍王殿下的寒气,乃是由外植入,其本身就阴寒体质,母胎不足,如今又受了寒凉之毒,以至于病上加病。” “那该如何处置?”沈东湛忙问。 太医叹口气,“下官先开药,外泡内服,先拔除雍王殿下的寒毒,再缓缓调理,想必就能稳定住病情。烦劳,让底下人去烧一桶热水,下官这就去开药,让雍王殿下泡药浴。” “好!”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去帮忙!” 周南颔首,“是!” “好生伺候着!”苏幕睨了南丰一眼,抬步往外走。 雍王这边有奴才伺候着,不需要东厂和锦衣卫,而且若是插手太多,万一李琛真的有什么事,估摸着是要推到东厂和锦衣卫头上。 不做,不错。 越做,越错。 退出房间,苏幕和沈东湛极是默契的对视一眼,兀自走出了院子。 “寒毒?”苏幕勾唇,“有意思哦!” 沈东湛轻呵,“还记得哈沙王子说过,千年雪蚕是需要用特制的匣子来贮存,才能保证千年雪蚕的存活,我让周南侧面打听了一下,据说这个密匣阴寒无比,内里贮着千年冰层。” “呵。”苏幕摇摇头,“这叫不打自招,自作自受。” 沈东湛不否认这个说法,但是…… 如果雍王在南都出事,倒霉的不只是顾家,苏幕和沈东湛作为来南都探病的钦差,也会有逃不脱的连带责任。 “有太医在,你我能躲个清静。”即便沈东湛不说,苏幕也知道他的意思。 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防。 “你猜,东西在哪?”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 苏幕一怔,当时他们已经搜过屋子,没发现什么异样,总不可能贴身收着?倒是忘了问问,这千年雪蚕的密匣到底有多大? 不过,雍王现如今的状态,也不好多加打扰,万一病情加剧,谁都担待不起。 回廊尽处,哈沙王子站在那里。 见着苏幕抬眸看过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苏幕当即回礼,报之一笑。 下一刻,沈东湛挡在了苏幕跟前,对着哈沙王子拱手作礼。 苏幕:“……” 不至于?! 无奈一声叹,苏幕掉头就走。 及至入夜时分,大雨方歇。 夜里的时候,檐角的水泽仍是滴滴答答的,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搅人清梦。 顾芸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间,脖颈一凉,惊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当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骤见着昏暗中那张熟悉的容脸,吓得她登时一阵激灵,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你……”顾芸儿正想喊出声来,奈何脖子上的刀子,快速朝着她的脖颈近了近,惊得她当即把舌尖上的响声,生生咽回肚子里,哑着嗓音颤问,“顾怜儿,你还敢回来?你想干什么?” 顾怜儿冷哼,许是藏得太狼狈,合着桌案上微弱的豆灯光亮,整个人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你想干什么?”顾芸儿不敢喊声,生怕顾怜儿手一抖,就把她给了结了。 顾怜儿啐了一口,咬着牙低喝,“还能干什么?既然顾家容不下我,我自然是要为自己谋个出路的!” “出路?什么出路?”顾芸儿还有些懵,委实没想明白,她说的出路是什么? 顾怜儿揪着顾芸儿的胳膊,“你给我起来!” 人都是怕死的,顾芸儿也怕,怕得厉害,母亲和兄长被赶出了府,如今这府内也没什么人能帮她,她若是死了,岂非冤屈至极? “走!”顾怜儿揪着顾芸儿往外走,“快点!” 欢儿骇然,刚要叫出声来,便被顾怜儿喝住。 “闭嘴!”顾怜儿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不想让顾芸儿身首异处,就别喊,否则……我杀了她,听明白了吗?” 欢儿自然也不敢这么做,谁都没想到顾怜儿还藏在这顾家,都以为她已经跑出去了,笃定她可能要死在外头。 哪曾想,她居然爬进了后窗,进了顾芸儿的闺房。 “二小姐,您别激动。”欢儿音色低颤,吓得心肝直颤,这样的情况她亦是头一次遭逢,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怜儿紧紧拽着顾芸儿,锋利的刀子已经在顾芸儿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是以顾芸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激怒了顾怜儿,到时候一刀子抹了脖子。 生死之事,谁能不惧? “走!”顾怜儿拽着顾芸儿去了主院。 一路上,自然也有人瞧见,但底下人谁也不敢妄动,万一伤着大小姐,那可如何是好?奴才们只敢远远的跟着,一直跟到了主院。 主院是顾震的居所,饶是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岂敢贸然进入? “二小姐,你干什么?”刘徽沉着脸。 顾怜儿冷笑,“我要见我爹,问他要点东西。” “老爷不会见你的。”刘徽挡在门前,若不是大小姐有些体力不支,脖颈上出了血,此时此刻,他一定会劈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顾怜儿瞧着刀下的顾芸儿,“那可不一定,他会眼睁睁的,看着顾芸儿死吗?” “你!”刘徽握紧手中佩剑,“这也是你的亲姐妹。” 顾怜儿满脸不屑,“亲姐妹?亲在何处?平素与我不对付,时不时的欺辱我,也配当我姐妹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问爹要个公道。” 说着,她冷眼睨着顾芸儿,“你既然是嫡长女,素来张扬跋扈,那且看看,你在爹的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顾芸儿,你看看,爹是舍得财还是舍得你?” 刘徽没敢拦着,但也紧跟不舍。 底下人都在门外,没有顾震的允许,这屋子可不敢随便踏入。 “老爷服了药,已经睡下了。”刘徽咬着牙,尽量压低着声音,“你若是要金银财帛,只管出去,我会让管家……” 顾怜儿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顾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你给我闭嘴!” “你若是伤害将,军,我定不会饶你!”刘徽挡在了床前,冷剑在手,横立身前。 顾怜儿再怎么胡闹都可以,但若是伤害他家,将,军,刘徽必不轻饶。 “你放心,我伤了我爹也没什么用处,总归是顾家的女儿,还做不出这样心狠手辣的事情!”顾怜儿冷笑,“他不仁,我这个当女儿岂能不义?不过是问他要点东西罢了!” 顾震幽幽的坐起身来,“你想要什么?”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连顾怜儿自个也跟着怔了一下。 毕竟,整个将,军,府上下,谁不惧顾震的主家威严? 回过神来,顾怜儿冷笑两声,“爹原来醒着?” “你闹这么大的动静,我还能睡得着吗?”顾震音色浑厚,比之白日里的虚弱,委实不太一样,如今中气十足,显然是缓过劲来了。 顾怜儿瞧着跟前的顾芸儿,再瞧着床榻上的顾震,眼神闪烁了一下,愈发握紧手中的短刃,“既然爹醒着,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今儿来就是想问爹要点东西。父女一场,既然你们容不下我,那顾家的东西,也该有我一份才对!” “这顾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我还没闭眼,你就敢找我要东西?”顾震冷嗤,真是生得好女儿! 顾怜儿可不管这些,“爹,不管我能不能做主,都到了这份上,您觉得我还会在乎吗?我什么都没有了,问您要点嫁妆,不过分?” “嫁妆?”顾震狠狠的闭了闭眼。 刘徽赶紧将软垫子塞在了顾震的身后,扶着他坐起来,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将,军,您仔细着,太医叮嘱了,不要动怒!” “我没事!”顾震摆摆手,就这么眸色沉沉的盯着顾怜儿,“是雍王让你来要东西的?” 顾怜儿自然不会承认,要不然还能拿到东西吗? “是我自己来要嫁妆,跟谁都没关系。”顾怜儿扫一眼屋子里的人,所幸也没什么外人,一个是顾家的嫡长女,一个是父亲的贴身随扈。 这随扈的分量,估计比嫡长女更甚。 “你想要什么?”顾震其实心里有底,他知道顾怜儿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肯定不是为了金银珠宝,那些东西雍王也看不上眼。 哼,多半是为了那样东西。 “我要白玉龙戒!”顾怜儿一字一顿。 顾芸儿心神一震,“什么事白玉龙戒?” 她闻所未闻,真当没听过。 “是个好东西!”顾怜儿直勾勾的盯着顾震。 她亲眼看着,自家父亲的脸色,从最初的镇定到松动,继而连眼神都变得冷戾无温,看过来的时候更是带着凌厉的杀气。 “果然,是雍王!”顾震狠狠的剜了顾怜儿一眼,“哼,自己没本事拿,竟让一个女人来找我要东西,身为皇子……可真是能耐!” 顾怜儿深吸一口气,“爹少说废话,就一句,给?还是不给?” “别说我没有,就算是有,也轮不到你来拿!”顾震眦目欲裂,周身杀气腾然,“你这个逆女,竟敢连同外人,出卖自己的父亲,可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顾怜儿心里有些发虚,尤其是被顾震怎么一瞧,握短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后果?后果也是你们自作自受,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没关系,等拿到了东西,我就会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你能走多远,飞多高?”顾震悔不当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吗? 顾怜儿已经急了,“别废话,把东西给我!” “我这里,没什么白玉龙戒。”顾震别开头,咳嗽了一阵,但话还是说得利索至极,“把芸儿放了,我让你走,顺便给你一些银子,让你远走高飞!” 顾怜儿却不答应,“别想糊弄我,我知道白玉龙戒就在你手里,你今儿若是不给我,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顾芸儿!她不是你最宝贝的女儿吗?哼,怎么,还比不上一个身外之物?” “爹,您快给她,快给她!”顾芸儿哽咽,“她疯了,她真的会杀了我的!” 脖颈上凉飕飕的,刀刃切开皮肉,有血徐徐而下,染红了顾芸儿的衣襟,又加上恐惧,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切开了大半,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我没有!”顾震掀开了被褥。 刘徽急了,“将,军,您的身子……” 顾震推开他,即便是在病中,行伍之人亦将脊背挺得笔直,周身威严不减,一双含怒之眸,带着属于三军统帅之威压,直勾勾的盯着顾怜儿。 眼见着顾震一步一顿的朝着自己走来,顾怜儿心慌得厉害。 “你,你别过来!”顾怜儿惊呼,“别过来,再往前走,我就杀了她,我真的会杀了她!你站住,站住!” 顾震周身凌然,“我顾震的女儿,倒也有点出息,敢杀人了!今儿我就在这儿,你动手啊,杀啊!不能能耐吗?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杀,好啊,好样的!平素是为父小瞧你了,为了一个男人,你竟敢背叛顾家,背叛自己的母族……” “你别过来,别过来!”顾怜儿歇斯底里。 然则下一刻,顾震忽然一个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顾怜儿的手腕,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窗户“砰”的碎裂,有东西从屋内被甩出来,重重的落在了窗外的花坛里。 顾芸儿眼一闭,登时瘫软在地,晕死过去。 刘徽赶紧搀了顾震一把,将其搀回床榻,也顾不得倒地的顾芸儿。 “来人!”刘徽一声喊。 外头的人快速进门,乍一眼倒地的顾芸儿,当即七手八脚的把人抬下去。 “送回去,请大夫!”刘徽吩咐。 底下人赶紧把人送走,片刻都不敢停留。 顾西辞赶来的时候,呼吸微促,见着顾震没什么大碍,这才行至窗口。 “人被将,军丢出去了!”刘徽忙道,“不知死活。” 顾震的力道,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照顾好我爹,剩下的交给我!”顾西辞言简意赅。 刘徽颔首,“是!” “公子!”云峰在窗外喊,“人还活着呢!” 不得不说,这顾怜儿还真是命大,被顾震这么甩出去,撞破了窗户摔在花坛上,居然还活着,还能喘气。 “把人带下去,让管家派人看押起来,等爹好些了再做处置!”顾西辞沉冷下令,“找个大夫,别让她死了!” “是!”云峰颔首,当即派人把口吐鲜血的顾怜儿抬下去。 然则下一刻,云峰忽然变了脸色,“公子……” 第424章 否则,她必死无疑! 顾西辞原以为这事也就这么罢了,谁知道这顾怜儿如此心狠手辣。 云峰从花坛里捡回来的短刃,沿口上沾有顾芸儿的血迹,此刻已呈暗红色,可见这刃口上早就沾了毒,只不过这毒并不狠辣。 究其原因,多半是一时半会的找不到比之更毒的东西,所以勉强凑合着用。 “二小姐这是打定主意了,没想让大小姐活着。”云峰用帕子捏着那把短刃,“不管事成与否,她都没打算放过大小姐。” 这就是说,顾怜儿从一开始,就想要顾芸儿的命。 “让大夫看看,这是什么毒?”顾西辞沉着脸,“去盯着大小姐。” 云峰颔首,“是!” 待云峰走后,顾西辞近至床前行礼,“爹,您没事?” “公子放心。”刘徽忙道,“将,军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息略有些不稳。” 顾西辞点点头,瞧着床榻上不断咳嗽的顾震,面色微沉,“爹,这件事……” “饶是知道,这是雍王在背后指使,你又能奈他何?”顾震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皇子,如果死在我这南都,皇帝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若是因为南都而染上污名,来日秋后算账,还是要顾家来承担!” 顾西辞敛眸,“我知道。” “究其原因,还是我顾震教女无方,才会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顾震叹口气。 说起来,他这一生戎马,也算是功成名就,临了临了的,竟会养出这样废物的儿女,真是……无言以对。 “爹,刀子上有毒。”顾西辞低语,“我得先去那边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真的要闹出人命的!” 顾震眯了眯眸子,“都敢下毒手了?” “是!”顾西辞颔首,“先请大夫看看,能否解毒,若是不能,我得去一趟馆驿,请沈指挥使带着太医过来一趟。” 毕竟是宫里的太医,又是皇帝钦点,可见医术不错,想来随行也会带着点好东西。 横竖,死马当成活马医。 “去!”顾震也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刘徽。 刘徽颔首,送了顾西辞出去。 “顾怜儿来找我爹,是想要什么?”顾西辞问。 刘徽躬身跟着顾西辞,“公子这话可就把卑职难住了,卑职不知情。” “顾怜儿拿着刀子,挟持了顾芸儿,为的就是成全雍王,想在雍王身边伺候,也许是为了求一个侧妃之位。”顾西辞音色低沉,面上无波无澜,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他这一字一句,都狠狠敲在了刘徽的心头。 难怪将,军要冲他使眼色,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实在是小公子太过聪慧,俨然将人心摸得透透的,明明不在场,却将什么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侧妃之位,可不是谁都能坐得。”顾西辞继续道,“得有筹码!” 刘徽喉间滚动,沉默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出声,就会被顾西辞逮个正着,抓住了错漏之处。 “所谓的筹码,应该就是雍王停留在南都的原因。”顾西辞意味深长的望着刘徽,“唯有成全雍王,顾怜儿才能得偿所愿。” 刘徽脊背发凉,掌心紧了紧佩剑,有种被自家公子扒光了的窘迫。 小公子不去天桥下当个算命的,真真是太屈才! “顾怜儿,到底要什么?”顾西辞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刘徽,“肯定不会是练兵场的那块黄布,好东西应该还在爹的手里。” 刘徽笑得比哭还难看,“公子,您就别为难卑职了。” “说不得?”顾西辞早就看见,他与顾震之间的眼神交换,“连顾怜儿都知道的东西,却不允我知晓?刘副将,你觉得这事可妥当?” 刘徽张了张嘴,竟是答不上来。 “莫不是刘副将以为,我也是个图谋不轨,贪图父亲财物之人?”顾西辞又问。 刘徽急忙摇头,“不,公子宅心仁厚,将,军对您亦是赞许有加,若您是个贪婪之人,将,军必定不会另眼相看。” “既是如此,你这般防着我,就不怕雍王再起邪念,对父亲二次出手?”顾西辞趁热打铁,“雍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尤其是现下父亲派人包围了馆驿,逼得他狗急跳墙,万一他……” 顾西辞故意顿了顿,却惹得刘徽心惊肉跳。 不得不说,顾西辞的话很有道理。 “公子?”刘徽其实心里也知道,顾西辞是真的为顾震着想,可主子不开口,他这个当下属的,委实不好多嘴,“您若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去问将,军!卑职只是个下属,实在是不敢多说,请公子见谅。” 顾西辞叹口气,“我只怕,父亲担心连累我们,凡事一人独自扛。爹的身子,你也看见了,雍王这是摆明了,要把我爹往死路上逼。” “公子?”刘徽心头沉甸甸的。 顾西辞缓步往前走,“你也知道的,爹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们这帮出生入死的弟兄。虽然你是爹的下属,可爹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说实话,你陪着爹的时间,比我们这些当儿女,当家人的更多,亦更亲近。” “卑职……”刘徽面上略有松动。 顾西辞继续道,“太医说了,爹得好好的静养,他的身子骨已然经不起折腾,可这件事必须有人去解决,若是事事都等着父亲来处置,他如何能静养?怎么养病?” “公子,别说了。”刘徽垂下眼帘,“二小姐挟持大小姐,为的是将,军手中的白玉龙戒。卑职能告诉您的,只有这么多,至于这白玉龙戒有什么用处,卑职委实不知。不瞒公子,卑职也没见过这东西,只听将,军提起过那么几次,仅此而已。” 顾西辞相信,刘徽这次说的是实话。 只是…… 什么是白玉龙戒? 此物有何妙用? 若非大用,雍王必不会生出觊觎之心。 “闹不好,皇帝也惦记着父亲手里的这东西。”顾西辞兀自嘀咕。 刘徽就在边上站着,听得这话,不由的心头一惊,“您的意思是……雍王要此物,其实是为了讨好皇上,真正想要得到白玉龙戒的,是当今圣上?” “你以为呢?”顾西辞眯起危险的眸子,“雍王为得皇宠,目的为何?” 刘徽想了想,“太子之位。” “如今太子尚且在为,雍王若没有立下大功,怎么能拉太子下马?如何能坐上太子之位?”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别开头低咳了两声。 刘徽眉心微凝,“公子?” “我没事!”顾西辞摆摆手,“比起家里,我这点小毛病又算得了什么?” 刘徽自惭形秽,“卑职未能为将,军和公子分忧,实在是惭愧,可卑职知道的,也只有这么点,请公子恕罪。” “哪有什么罪不罪,都只是为了父亲和顾家,以及咱们顾家军而已。”顾西辞叹口气,朝着顾芸儿的院子走去,“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关于白玉龙戒的事情……” 刘徽急忙行礼,“卑职明白,当时只有卑职与顾家两位小姐,再无旁人知晓!” “那就好!”顾西辞点了一下头,“此事不意外扬,二小姐那边也得做好打算。” 刘徽应声,“您放心!” “有你在,爹放心,我也放心!”顾西辞大跨步进了院门。 顾芸儿已经陷入了昏迷,大概都没有料到,顾怜儿的刀口上淬了毒,脖颈上原本鲜红的血痕,此刻已经渐渐发暗,虽然还没发黑,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何?”顾西辞问。 大夫拔了银针,抚着长须直摇头,“虽然毒性不强,但是毒发的速度格外快,也不知所中何毒?眼下,老夫已经用银针,封闭了大小姐身上的几处要穴,暂时先护住她的心脉,再寻找解毒之法。” “需要多久?”顾西辞又问。 大夫叹口气,瞧着床榻上唇色发青的顾芸儿,“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刘徽急了,“能治?又或者不能治,总归有个结果?” 大夫有些为难,“这世间毒物千千万,老夫平素行医救人,但这解毒……可不敢贸贸然行事,万一弄巧成拙,反而会害了大小姐。” “你这……”刘徽刚要开口,却被顾西辞拦住。 解毒之事,着实不能莽撞。 弄不好,药性相冲,反而会害了卿卿性命。 “你们最好能找到下毒之人,看是否能问出解药来。”大夫给支了个招,“若是如此,倒也省得耽误了大小姐的病情。” 刘徽眉心微皱,这法子可行。 “老夫先去找找解毒的法子。”大夫拱拱手。 顾西辞回礼,“云峰,送大夫出去。” “是!”云峰颔首。 大夫前脚刚走,顾西辞后脚便派了云峰,去一趟馆驿找沈东湛,务必请太医过府一趟,毕竟是人命关天,岂敢耽搁?! 在太医赶到之前,顾西辞去了一趟关着顾怜儿的后院厢房。 若不是她伤重,不适合送到地牢,也不会被送到厢房里来,主子们说了,别让二小姐死了,是以底下人没敢怠慢。 寻思着,毕竟是顾家的二小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顾怜儿倒也命硬,被顾震甩出了窗外,居然也只是受了些许内伤,多数还是皮外伤,可见顾震的身子,委实大不如前。 “若是换做以前,你已经死了!”顾西辞立在床前。 顾怜儿面色惨白,唇角血色已干,只见她捂着肚子伏在床边,只是稍稍牵扯,便觉得浑身疼痛至极,额角的冷汗登时涔涔而下。 “我是他的女儿,他竟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顾怜儿觉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连呼吸都倍感疼痛,是以声音极为低弱,“从小到大,就因为我是庶女,便尝尽他人冷眼,现如今我只是问他要点东西作为陪嫁,又有何不可?” 顾西辞皱眉,“我也是庶子。” “你?”顾怜儿冷笑,“你是庶子,可你在他心里,却是不一样的存在,后院大门紧闭,谁敢擅闯便家法处置,这样的庶子……能与我一样吗?” 顾西辞没说话。 的确,不一样。 但他从未将嫡庶之事放在心上,所以没考虑过太多。 “老东西心狠手辣,虎毒还不食子呢!”顾怜儿疼得龇牙咧嘴,此时此刻,容貌再美亦无用,这副贪婪的嘴脸,尽显狰狞与扭曲,“他什么都没给过我,还想让我敬他?尊他一声父亲?你去问问他,什么时候为我做过主?什么时候为我想过分毫?” 顾西辞站在那里,“这不是你出卖顾家,背叛父亲的理由。” “那还需要什么理由?”顾怜儿捂着肚子,努力平复呼吸,免得呼吸太重导致疼痛加剧,“他不仁,我不义,说到底也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而已!” 说到这儿,顾怜儿的面色全变了,疼痛已经让她无法再说更多的话,连身子都支撑不住,干脆躺在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喘着气。 “解药呢?”顾西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无视她的痛苦挣扎。 顾怜儿被抓之后,全身上下业已被搜了个干净,并无任何毒、解药以及利器,要不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解药?”顾怜儿吃力的抬了眼皮子,瞧着顾西辞和刘徽,竟是诡异的扯了扯唇角,阴测测的笑着,“顾芸儿死了吗?” 刘徽愤然上前,“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顾怜儿狠狠的闭了闭眼,大概是疼到了极处,身子如同刺猬一般,微微蜷缩起来,整个人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刘徽气不打一处来,奈何碍于顾怜儿是二小姐的身份,又不好真的跟一介女流之辈动手,面色铁青得厉害。 “走!”顾西辞转身就走,“有太医在,不会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多受一会罪罢了,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刘徽颔首。 “派人看好她,由着她疼,莫要给她诊治,但也别让她死了。”顾西辞慢慢悠悠的开口,回眸望着满脸不敢置信的顾怜儿,“好好受着,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会看清楚,自己在雍王心目中的地位。到了那时候,你想再回头,已经由不得你了!” 顾怜儿眦目欲裂,拼着全身气力,“你……让顾震把东西给我,我就告诉你们,解药在哪!否则,顾芸儿必死无疑!” “解药这事,就不用劳烦你了,但是东西……不可能给你!”顾西辞一身清冷,站在那里,眸光凉薄的望着她,“人如其名,你真可怜,想走歪门邪道,没成想竟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顾怜儿还想说点什么,奈何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连呼吸都倍感困难,何况是嘶喊。 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房门合上,门口站了两个人,显然是看守的家丁。 对于顾怜儿,已经不需要浪费太多的人手,费心看守着她,毕竟她现在这个样子,连说话都使不上劲,何况是逃走。 等顾芸儿醒转,顾震身子好些,再处置顾怜儿不迟。 眼见着门窗紧闭,顾怜儿只觉得自己陷入了绝境,一颗心死了又死,灰了又灰,到了如今这地步,她除了紧紧攀附着雍王这棵大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眼见着与父亲闹掰,还是没能拿到白玉龙戒,真是失算! “顾芸儿,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临了,她还是觉得,得出一口恶气。 即便是死了,也得拉个人给自己陪葬,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嫡长女,若是能死在自己之前,简直是老天爷长眼! 蓦地,窗外略有些动静。 眼皮子很沉,顾怜儿努力的破开一条眼缝,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影,从窗外入,悄无声息的朝着她走来。 顾怜儿张了张嘴,却是精疲力竭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瞧着那人静默着走到了床前,黑压压的影子,终是将她笼于阴翳之下…… 不得不说,顾西辞的决定很正确。 太医虽然不能及时为顾芸儿解毒,但随身带着的解毒丸,倒是能帮上忙,暂缓毒性蔓延,“不是剧毒,尚可保全性命。” “能排出体外吗?”顾西辞问。 太医点点头,“问题不大,只是需要时日,毕竟咱们没有解药,只是依着毒性用药,缓缓而治,不可操之过急。” “那就好!”顾西辞如释重负。 刘徽拱手,“多谢太医,那我这就去回了将,军,免得他担心。” 语罢,刘徽冲着沈东湛抱了抱拳,以示感激,快速离开了顾芸儿的卧房。 人没事就好,别的都可以慢慢来。 “云峰在路上,与我说了。”沈东湛站在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顾芸儿,“没想到这雍王蛊惑人心的本事,这般厉害,以至于顾怜儿居然着了魔似的,为了他对付自家人。” 顾西辞叹口气,“多半是对家里人失望,攒够了便开始生恨,于是被雍王稍加利用,便疯狂得找不到北。” “真是蠢!”沈东湛敛眸,“顾伯父没事?” 顾西辞点点头,“就是累着了。” “那我天亮再去看他。”沈东湛松了口气,一扭头,乍见着顾芸儿居然微睁开了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望着他。 想了想,沈东湛往后退了几步。 顾西辞见状,恰当好处的迈步,挡在了沈东湛身前,遮住了顾芸儿的视线,“长姐醒了?现下觉得如何?” 顾芸儿眨了一下眼睛,微别开头,目光越过顾西辞,似乎是想见沈东湛。 然则,沈东湛岂会让她如愿,身子一转,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 既然人都已经醒了,那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不是他这样的正经男儿,该停留的地方。 见状,顾西辞直起身子,“既然长姐醒了,那就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只要把毒排出去,便也没什么大碍了!欢儿?” 顾西辞一声喊,欢儿屁颠颠的进门伺候,“公子?” “好生照顾着。”顾西辞转身就走,一如沈东湛那般。 第425章 英雄救美,好玩吗? 出了门,沈东湛横了顾西辞一眼,“以后这种事,少来招惹我,她会不高兴。” 顾西辞当下愣了愣,似乎有些迷惘,俄而才回过神来,明白沈东湛口中的她,指的是苏幕,“我爹口口声声称你为贤侄,这事让苏千户过来,委实不太方便。” 唯有沈东湛过府,才算是情理之中。 “我的意思,不是介意帮顾家的忙,而是……”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凡属异性,皆属打扰。” 顾西辞了悟,“是我思虑不周。” “下不为例。”沈东湛转身就走。 他原就不想跟顾芸儿有什么牵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如今让太医过来救人,也是冲着顾震和顾西辞的面子,否则……顾芸儿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施以援手。 沈东湛原就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对于那种显而易见的麻烦,绝对不会凑上去——自寻烦恼! “愿你始终如一。”顾西辞缓步跟上去。 及至离开了顾芸儿的院子,沈东湛才停下脚步,回望着跟上来的顾西辞,“顾怜儿敢回到顾家动手,就说明雍王已经黔驴技穷。顾怜儿现在人呢?” “她被爹丢出窗外,这会伤势严重,我让人把她看管起来了,就算打开门让她跑,她都不可能跑出大门。”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对于顾怜儿的生死,顾西辞压根就不在意。 只不过…… “让府里的家奴看着?”沈东湛陡然凝眉。 顾西辞点头,“她伤势严重,动不了。我让人看着她,万一她真的有什么事,爹那边不好交代,终究也是顾家的女儿,她的生死应该由爹来决定。” “雍王既然让她来要东西,你觉得任务失败了,会让她活着吗?”沈东湛面色陡沉,音色冷戾的问,“人在哪?” 顾西辞心头一怔,“跟我来!” 诚然,沈东湛是对的。 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警惕性会差很多。 这是顾西辞长大的地方,原以为派了家奴看着顾怜儿便是万无一失,谁曾想……终究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还有人,敢在顾家动手。 守门的家奴,全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瞧着自家小公子,与沈指挥使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屋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紧赶着进屋,才惊觉事情不对。 乍一眼屋内的情形,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云峰快速搀了一把自家公子,“公子?” “我没事!”顾西辞跑得太着急,这会有些气息不稳,身子晃荡了一下,旋即拂袖推开了云峰,紧跟在沈东湛身后,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立在床前,瞧着一路从床边蜿蜒而下的血色,皱眉盯着遮落的帷幔。 周南快一步掀开了帷幔,抬手便探了顾怜儿的鼻息。 “爷,人死了!”周南回头。 云峰与周南一左一右,快速将帷幔撩起,转而让冲进来的家奴都出去,在外头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踏入。 当时,顾西辞的确让人搜了顾怜儿的身,为的是搜毒、解药和利器,却忽略了顾怜儿发髻上的簪子。 锐利的簪子,从颈动脉扎进去,鲜血喷涌而出,从床榻蜿蜒流到了地上,这才有了刚刚那刺眼的一幕。 “让彩云过来!”顾西辞开口。 自打顾怜儿在药罐子动手被发现,彩云就被囚了起来,且有专人看管,自然不可能逃出来干点别的。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顾西辞让人把帷幔重新放下,沉着脸坐在桌案前。 “公子饶命,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彩云哭哭啼啼的,瞧一眼床边的血色,便隐约明白了些许,满面惶恐无以遮掩。 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当即揪起了彩云,直接把人拽到了帷幔内,“看清楚,这簪子是不是二小姐的?” 彩云只一眼,差点厥过去。 下一刻,云峰直接将人丢出了帷幔外头。 疼痛能让人清醒,也让彩云骤然醒过神来,连滚带爬的就跪倒在顾西辞的跟前,嚎啕大哭,“公子,公子,奴婢没有杀小姐,奴婢不敢啊,公子明鉴!” “谁说你杀人了?现在是问你,那枚簪子,是不是二小姐自己的?”云峰居高临下的冷喝。 彩云连连磕头,“是是是,那是二小姐最喜欢的簪子。” 虽然是银簪,却是做工精细,缠枝莲花并蒂的雕工,片片莲瓣栩栩如生,花蕊处缀着白玉,极尽清丽素雅之姿。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枚簪子,竟然刺破了主人的脖颈,要了主人的性命? 关于顾怜儿和雍王的事情,彩云的确知道得甚少。 待彩云被带下去之后,周南在后窗外,发现了脚印。 “昨儿下过雨,但是这一带原就没什么人经过,所以若有脚印,也是最近留下的。”周南瞧了一眼这附近。 这是后院花坛的死角,平时只有府内的花匠,修剪花枝才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昨儿下过雨之后,有人在这里经过。 “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后窗。”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周南颔首。 “云峰!”顾西辞道,“帮着找。” 云峰行礼,“是!” 这一找,还真是找到了些许痕迹。 “这个洞?”云峰挠挠额角,“以前还真的没发现过,但凡墙体损伤,管家都会第一时间着人修补,绝对不会留下这样的祸患。” 周南双手环胸,“前面用乱草遮着,这里用钻砖头盖着,原就是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谁会留心到这儿还有个洞?” “除非成日窥探。”顾西辞仿佛想到了什么。 沈东湛瞥了他一眼,“你心里已有人选?” “不确定,只是……”顾西辞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近日来发生太多事,很多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所以我这心里也没底。” 沈东湛叹口气,“人是会变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 “这个肯定是真的!”顾西辞努了一下嘴。 沈东湛一怔,当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头咯噔了一下。 天色蒙蒙亮,撕开云层落下的那一缕光,恰好落在那人身上,周身金芒难挡,愈衬得身段颀长,如同神祗临世,光影相随。 “苏幕?”沈东湛眉心微凝。 苏幕踩着晨光,缓步朝着二人走来,“若不是年修说起,我还真不知道,顾公子天还没亮,就着人请了沈指挥使和太医过来,给顾大小姐瞧病!” 闻言,沈东湛和顾西辞对视一眼。 瞧着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默契,苏幕心里发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情深了? “苏千户这话……”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家里遭逢变故,实在是太突然,当时长姐中毒,大夫束手无策,我这也是不得已,才把沈指挥使和太医一道请过来的。” 苏幕怀中抱剑,“顾公子何必跟我解释,我虽然是奉了皇命前来南都,但终究是冲着顾老,将,军来的,对于什么阿猫阿狗,不感兴趣。” 周南心头腹诽:这还不感兴趣?十里外都闻到了醋味…… “顾怜儿被杀了。”沈东湛挑了重点,“顾芸儿中毒。” 苏幕眉心微凝,“被杀?” 来的时候,年修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是没提到顾怜儿死了,只说是顾芸儿中毒,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反正咱们是不相信,顾怜儿会拿着簪子自尽。”不只是周南不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顾怜儿身负重伤,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她还念叨着要拿到白玉龙戒,就这样一个人,会自尽? 简直是笑话! 杀她的,是她自己的簪子,估计是想营造顾怜儿自尽的假象。 “关键是,她已经身受重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能给自己胸口扎一簪子,的确也是本事!”云峰补上一句。 苏幕沉默。 回到屋内,苏幕瞧过了顾怜儿的尸体。 “我们来的时候,尸体尚有余温。”顾西辞解释,“我已经让人去查,看看顾怜儿死的这段时间,是否见过可疑人,在附近活动过?” 苏幕仔细瞧着顾怜儿的尸体,“位置找得很准,一簪子下去,直中心口位置。五指蜷缩紧握,一只手的指甲缝里,还有血色,可见死前有过挣扎,应该是抓伤了那人?如此可见,那人未必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 “我看看!”沈东湛疾步上前。 顾怜儿的指甲缝里,的确有些皮质,带着一些血色。 “从狗洞进来,爬窗户到屋子里杀人,用的还是顾怜儿的簪子,这桩桩件件,都在把雍王府撇干净!”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你觉得呢?” 沈东湛点头,“是这个理儿。” “还有一点,必须熟悉地形,且经常在顾怜儿的院子外头徘徊。”被苏幕这么一捋,顾西辞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连我们都不知道,院墙死角里有个洞,那人必得时常窥探此处,或者对顾怜儿心生爱慕,日夜盯着才会察觉。” 沈东湛双手环胸,“之前不是说,顾怜儿蛊惑顾南玉吗?” 何止是蛊惑,是唆使顾南玉弑父。 尽管这父未必是亲父,但养了这么多年,养父也是父! 儿女弑父,大逆不道,天理不容! “可是,二公子腿脚不好!”云峰不解,“那脚印瞧着,不像是一深一浅。” 的确,外头发现的脚印,没有一深一浅的痕迹,倒像是个正常男子的足迹。 “脚印这事放一放,想想其他的,是不是挺合适?”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和顾西辞,“馆驿内外,已经被顾家军团团包围,也就是说,雍王想派人来杀顾怜儿灭口,保不齐会暴露自己,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沈东湛点头,“如果是顾南玉,这事就说得通了!” “人在府中,又在病中,无人怀疑。”顾西辞沉着脸,“瘸子杀人,有点滑稽,是以谁都不会轻易怀疑他。” 云峰明白了,“府里的人都只会认为,二公子平素连陌生人都不敢见,又怎么会去杀人呢?二小姐被杀,肯定是有必死的理由,比如说,知道了二公子什么秘密?” “难道这顾南玉,也是雍王的人?”周南摸着下巴思忖。 年修愣住,“这雍王是撒网捕鱼的高手,一网兜下去,二小姐二公子都落了网?” “利用人心,抓住人性,不就是他们这些皇室之人,争权夺势时最擅长做的事情?”沈东湛叹口气,抬眸瞧着顾西辞,“你有麻烦了!” 顾西辞喉间滚动,“我得想清楚,怎么处置此事,又不会惊扰到父亲养病?否则,爹有什么好歹,雍王那边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一旦顾震倒下,接踵而来的灾祸,真的会让整个顾家,分崩离析,连带着顾家军里,顾震的那些死拥者,都会跟着陪葬。 “先把人扣住,查清事实,按兵不动。”苏幕凝眸,“等着雍王交出了东西,滚出南都再行处置不迟。” 一旦使团启程,哈沙王子那边就会马不停蹄的赶往殷都,雍王就没有机会再耍花样。 “眼下,只能如此!”顾西辞转身往外走,“先别动顾怜儿的尸体,让刘副将派兵过来,守住这里!另外,请刘副将过来一趟,与我一道去找顾南玉。” 云峰行礼,“是!” “看热闹?”沈东湛瞧着苏幕。 苏幕瞥他一眼,“英雄救美,好玩吗?” 沈东湛:“……”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苏幕业已带着年修,拂袖而去。 “爷?”周南近前,“有点酸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觉得,您这时候得装傻!”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也觉得,自个得装傻充愣,把责任都推到顾西辞身上,是顾西辞不允他通知她,擅自行动非他沈东湛的本意。 “然后呢?”沈东湛问。 周南想了想,“还是得哄。” 闻言,沈东湛摸了摸自个鼻尖。 得哄?! 哄人是门大学问,沈东湛觉得,自个得好好的想想,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马屁拍在马腿上,非得挨踹不可。 ………… 刘徽带着人,冲进了院子。 姨娘柳氏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望着这阵仗,之前听说姨娘关氏因为顾怜儿的事情,而受到了牵连,被送到了山上的庙里,如今瞧着……好似要轮到自己了? 原以为是逃过一劫,谁曾想,还是在劫难逃。 “你们、你们这是作甚?”柳氏带着哭腔,“我儿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你们就放过他罢,主谋是顾怜儿,他已经知错就改,自个去老爷面前说出了真相,你们、你们何苦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啊……” 刘徽可不吃这一套,事关自家将,军,他是丝毫不敢马虎懈怠,手一挥便让人将院里院外,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是!”底下人斩钉截铁的应声。 惊得柳氏连哭声都给憋了回去,木愣愣的瞧着军士满院子的跑,一会冲进这个屋,一会冲进那个屋,好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须臾,顾西辞缓步进门。 他这一进来,柳氏便如同寻到了罪魁祸首,当即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顾西辞的胳膊,“顾西辞,是不是你在玩花样?我家南玉已经是这般模样,你为何还不放过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你才肯罢休吗?是不是要顾家的男丁都死完了,你才甘心?” “柳姨娘!”云峰快速掰开柳氏的手,借势推了一把。 柳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下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喊过来,才肯罢休。 连刚踏进门的苏幕,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音色刺耳,让人头疼。 “闭嘴!”顾西辞低喝。 苏幕轻笑,难得,他也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就是怕老爷知道吗?”到了这会,姨娘柳氏已然不管不顾,觉得自个再忍下去,只怕什么都没了,干脆就耍起了赖皮,扯着嗓子嘶喊,“你背着老爷,将老爷的骨血都斩尽杀绝,如今连南玉都不放过,你就不怕老爷责罚吗?” 刘徽近前,“我都在这里了,你觉得老爷会不知情吗?” “谁知道呢?你们沆瀣一气,为了谋夺顾家的家产,一个两个的都昧着良心,当了那披着人皮的畜生。”柳氏破破大骂,“想害死我儿子,你们就先杀了我!反正我也活够了,干脆与你们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咣当”一声响,苏幕一记反手拔剑,冰凉的剑刃已经欺在了柳氏的脖颈上。 哭声、骂声,戛然而止。 “再敢叫嚷不休,就先拔了你的舌头。”苏幕眼角眉梢微挑,一身邪气的睨着柳氏,“东厂可不似顾家公子这么好脾气,由着你瞎嚷嚷。” 柳氏呼吸急促,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苏幕手一抖,就抹了她的脖子。 东厂的人素来心狠手辣,这骇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往往嘴里叫嚷着不活了的人,其实心里最怕死。”苏幕反手收剑,砰然归鞘,“闭上你的嘴,捧着你的脑袋,滚一边去!” 底下的丫鬟,赶紧把柳氏搀起来,麻利的扶到一旁的花坛上坐着。 顾西辞兴许会有所顾忌,毕竟,都是顾家的人。 可东厂的人却是好杀成性,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动手? “公子!”底下人从屋内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双靴子,“您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顾西辞疾步上前。 苏幕眉心微皱,靴子? 第426章 要回这一条命,不行吗? 诚然,是一双靴子。 “不是说,脚印有问题吗?”顾西辞瞧一眼靴子,“我思来想去,身子已经这样,自然没办法改变,唯一能改变的,便是外在。” 所谓外在,便是衣着、装饰,又或者别的添加。 脚印脚印,问题在脚。 既然脚没事,那就印有问题。 印是靴子留下的痕迹,再往上走,可不就是靴子有问题吗? 苏幕皱着眉心近前,瞧着被放在回廊栏杆处的靴子,若不细看,这靴子外在跟寻常的靴子没什么两样,但若是仔细检查,会发现其中玄妙。 “爷,这靴子有一只的内垫,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比之另一只较厚实。”年修回答。 苏幕点点头,转头望着顾西辞,“你猜对了!” “走!”顾西辞拢了拢衣襟,缓步朝前走去。 卧房。 顾南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毕竟是家丑,除了沈东湛和苏幕,顾西辞只允了刘徽进门,免得这一场闹剧,连个见证的人都没有。 “别装了!”顾西辞缓步行至床前。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的坐在边上,看戏就得有看戏的本分,不吭声不发意见,多看多听少说话。 沈东湛默默的倒了两杯水,就跟进了茶馆似的,权当他们是在说书! “二公子还想装到什么时候?”刘徽站在床前,“大夫说,你早就醒了,这会外头那么大的动静,还躺着一动不动,打量着蒙谁呢?”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若是二哥不愿起来,那我就请大夫过来,让大夫亲自给你号号脉。” 音落,顾南玉睁开眼,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快速裹起了被褥,脊背紧贴在床壁上,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如同受惊的刺猬一般,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若是换做以前,不只是刘徽,连顾西辞都觉得,顾南玉很是可怜。 打小就身子残疾,走哪都备尝冷眼,人前人后何其小心翼翼,胆怯得比老鼠还不如,日常把自己藏起来。 这样一个胆小畏缩的年轻人,任谁都不会把他,跟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毕竟,所有人……乃至于府中的奴才,都瞧不上他这样的! “顾南玉。”顾西辞开口,“戏演够了吗?” 顾南玉裹着被褥,浑身颤抖的窝在床角,甚至于不敢抬眸望着眼前众人,仿佛害怕到了极点,让人不忍苛责。 “娘?娘在哪?”顾南玉音色颤抖,“我娘呢?我要见我娘,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真想冲上去,把他的皮面撕下来。 “你会见到她的。”顾西辞徐徐坐在了床边上。 刘徽心头一紧,也不敢离得太远,寸步不离的站在顾西辞的身边,要知道这顾南玉如果真的是凶手,那么……他既然能杀顾怜儿,便也能动手杀了顾西辞。 顾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若是顾西辞有什么好歹,还不得要了老爷子的命? “你们想干什么?”顾南玉惊恐的望着他们,“我、我……害怕!” 顾西辞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褶子,“想清楚了再回答,你的戏码已经被戳穿了!云峰,进来!” 音落,云峰提溜着那双靴子进门。 靴子被丢在地上,“啪”的一声响,惊起了地上些许灰尘。 顾西辞瞧得很清楚,顾南玉明显愣怔了一下。 “想清楚了吗?”顾西辞问。 顾南玉敛了神色,依旧那副恐惧慌乱的样子,将受害者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想什么?顾怜儿不是我放走的,我、我只是……我……” “人是你放走的,刀刃在哪,需要我搜吗?”顾西辞幽幽的望着他,“绳子都是被刀子割断的,你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糊弄。” 顾南玉红着眼,低低的抽泣着,“我只是看她可怜,我、我没想伤人,所以、所以就放了她,谁知道她反过头来就打我,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心狠,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们帮我求求爹,让他不要把我赶出去!” 说到这儿,顾南玉竟是哭得跟孩子似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离开了将,军,府,我便是一条活路都没有了,求求你们……不要让爹,把我赶出去!” 顾南玉忽然跪在那里,砰砰砰的冲着顾西辞磕头。 瞧着这一幕,苏幕端起杯盏,冷不丁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最烦的就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戏码,若是在东厂,她有的是法子,让顾南玉哭都哭不出来! 别说是苏幕,饶是刘徽都瞧不下去了。 不知道实情还好,如今都已经猜到了真相,眼见着顾南玉还在装模作样,刘徽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一般,气不打一处来。 “顾怜儿被抓之后,说了一些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吗?”顾西辞也不恼,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边上,眉眼温和的瞧着他。 顾南玉不吭声,满脸的迷茫与惊恐之色,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你倾慕她。”顾西辞笑靥温和,“她其实都知道。” 顾南玉裹紧了身上的被褥,如同鸵鸟一般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后院的那个洞,其实是你留下的,府里的人经常能在这附近见着你,尽管你总是躲躲藏藏,见人就跑,可他们见过你,却是事实。”顾西辞瞧了一眼地上的靴子,“那枚簪子,是顾怜儿最喜欢的,尾端是雕工精致的莲花,花瓣片片薄如蝉翼,可见雕工了得!” 说实话,刘徽也不明白,顾西辞为什么忽然提及那枚簪子,还这般赞那簪子的雕工?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先让顾南玉认罪吗? 看看这无辜的表情,让人瞧着就来气。 “你可知道,越是雕工了得的东西,越是精细到极致,簪子打滑,你要用簪子扎进顾怜儿的心口,做出自尽的假象,就得用力。”顾西辞瞧着自己的手,做出了握簪子的样子,“只要用力,那莲花的花瓣,就会割伤虎口位置。” 顾南玉愕然僵直了脊背。 那一刻,刘徽明白了,原来如此…… “我在莲花簪的花瓣上,真的见到了血,按理说,簪子入了心口,人又是躺着的,血只会往下流,怎么会留在花蕊位置呢?”顾西辞瞧着自个的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真是好看极了,“思来想去,怕是凶手不慎弄伤了自己,才会大意留下这样的血迹。” 顾南玉的眼神,渐渐的变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顾西辞。 “你能让我们看看你的手吗?”顾西辞含笑望他,“如果你的手没有受伤,我们这就走,且会求爹不把你赶出去,让你安安心心的留在顾家,留在府中养病,如何?” 刘徽近前一步,“二公子,让咱们看看您的手!” 顾南玉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二公子,只要一看便知。”刘徽又道,“若不是您,咱们就马上撤离院子,还您一个清白,将,军那边卑职也会替您说好话,二小姐之事将与您再无任何干系。” 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只要手上无伤,那么不管顾怜儿和雍王做过什么,都跟他顾南玉没有半点关系。 对于顾南玉这样“胆小怕事”的人而言,这是最好的,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可是,顾南玉犹豫了。 不,不只是犹豫,而是眸色逐渐阴冷,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顾西辞,仿佛要将他拆骨扒皮,那种憎恨与厌恶,何其清楚明白,根本无法遮掩。 “二公子,让卑职看看您的手!”刘徽还在继续说着。 苏幕冷笑,“已经是默认了,还有什么可看的?顾南玉,你说你这人,平素不声不响的,杀起人来,还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连自己一直倾慕之人,也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还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二公子!”刘徽眯起危险的眸子,“卑职最后说一遍,把您的手……” 还不等刘徽说完,骤然间寒光掠过。 顾南玉疯似的扑向了顾西辞,短刃在手,眦目欲裂,像极了发疯的野兽,恨不能将眼前的顾西辞撕成碎片。 说时迟那时快,刘徽快速伸手,一个擒拿便稳稳的扣住了顾南玉的手腕,直接将人摁在了床榻上。 云峰疾步上前,连同刘徽一道,把人制服,拖下了床榻,跪在了地上摁住。 到了这会,顾南玉再想要挣扎伤人,亦是不能,宛若困兽,只剩下龇牙咧嘴的嘶吼,却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坐在原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待顾南玉被制服之后,他的目光却落在床榻处的短刃上。 “就是这把短刃?”顾西辞取出帕子,捏起了那柄短刃。 顾怜儿能用毒,谁知道顾南玉会不会也在兵器上淬毒? 小心为上。 “公子!”刘徽握住顾南玉的手腕,迫使其不得不张开手,“如您所料,他的虎口处果然有伤,伤口很新,真是可恶,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杀人!” 顾西辞提着刀,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顾南玉,彼时只觉得他可怜,如今才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顾南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顾西辞问。 顾南玉跪在那里,倔强的昂起头,猩红如血的眸子里,满是怨毒之色,“顾西辞,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顾家杀人,我就得管!”顾西辞瞧着手中短刃,“不管顾怜儿有没有错,她的生死只能由爹来决定,你无权处置。” 顾南玉仰头看他,笑得那样嘲讽,连眼神都是这样的刻薄,“你算哪门子的顾家人,你与我有什么不一样?你摸摸自己的心口问问,你顾西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幕“蹭”的站起身来,沈东湛的掌心,瞬时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尊你一声二公子,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顾西辞没开口,刘徽倒是先看不过去了,“将,军之所以留着你,是因为什么,还需要我说清楚吗?柳姨娘没告诉你,你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不过时候顺带留在了顾家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 顾南玉一张脸从青白,变得涨红,最后面如死灰。 “二小姐再不济,那也是顾家的人,是将,军的血脉,你算什么?”刘徽冷哼,“将,军愿意将府中大权交给小公子,那便是信任小公子,咱们这些人亦愿意听从小公子吩咐。至于你……顾南玉,你原就不该姓顾,此番怕是活到头了!” 顾南玉瘫软在那里,此刻连争辩的气力都没了。 “先带走!”刘徽开口。 底下人快速上前,将顾南玉拖了下去。 出去的时候,柳姨娘又在哭,哭哭啼啼的,让人听得很是心烦意燥,好在见着顾南玉出来,撒丫子就跟着顾南玉走了。 哭声渐远,顾西辞的面色却依旧不太好看,站在檐下半晌都没有吭声。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问,“该解决便彻底解决,顾家的家务事,你这个顾家的人不去处理干净,还指着顾震从病床上爬下来吗?” 顾西辞回眸看她,终是没多说什么。 这件事已经闹到了这个程度,不好好处置是不可能了,总归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顾家关起门来,发生的事情,外人自然无法察觉。 最是着急的,当属雍王李琛。 李琛是真的没想到,顾震会这么大手笔,派人包围整个馆驿,以至于他手脚被缚,完全没了施展的空间。 “殿下?”南丰端着药上前。 李琛回过神来,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先养好身子,否则哪有什么精力跟那些人死缠? 别的,也许都是装的。 唯有这病,是实打实的真。 “顾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李琛满嘴苦涩。 南丰摇摇头,“现如今顾家军把馆驿内外都包围得水泄不通,咱们的人不敢轻易冒头,所以暂时不知道顾家现如今的状况。” “顾震啊顾震!”李琛掩唇咳嗽着,“你倒是厉害得紧!” 这要不是南都地界,岂容一介臣子这般嚣张。 “殿下。”南丰有些犹豫,“奴才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李琛垂着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是!”南丰颔首,弓着腰开口道,“奴才觉得,顾家二小姐和顾家二公子,怕是会失败,二人都私心太重,到时候怕是会坏了您的好事。” 李琛咳嗽了两声,南丰赶紧去端了杯水递上。 喝了口水,李琛气息稍缓,“这二人肯定成不了事,自然会失败,本王也没想着他们真的能杀了顾震,又或者真的能拿到什么。” “那您这样,不是惹怒了顾家吗?”南丰担虑。 李琛幽然吐出一口气,“顾震不敢扣留本王,毕竟还有南疆使团在场,本王就是笃定了如此,才敢如此。没想到,临了临了的,本王还是没能玩得过,顾震这老东西!” “那怎么办?”南丰呼吸微促。 李琛揉着眉心,狠狠的闭了闭眼,“把东西,放回去!” “您是说……”南丰愕然。 李琛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说来也是真的奇怪,这东西,怎么就跑到咱们的手上了?”南丰小声嘀咕着,“虽然当时咱们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可是……” 这点,李琛也是很头疼。 当初经过南都,他原本还在考虑,用什么借口能暂时逗留,结果……不知道是谁,直接给了他一个,不算完美的借口。 明明自己还没出手,还来不及出手,那千年雪蚕就被盗了,并且他一觉睡醒,这东西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人发现千年雪蚕就在他的手里。 “算了算了!”李琛现在只想离开南都,越快越好,“把东西放好,一切回归原位,马上离开南都回朝。再待下去,怕是要出大问题了!” 南丰行礼,“是!” 这密匣寒性十足,一直放在李琛身边直接导致了他寒毒家具,身子孱弱,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早点送回去为好。 翌日。 看守库房的南疆奴才,赶紧禀报了哈沙王子,说是千年雪蚕回来了。 这可把哈沙王子给听愣怔了,“回来了?” 千年雪蚕成了精,还能自个爬回来? 可现实是,千年雪蚕真的回来了,依旧养在密匣里,好好的,毫发无伤。 “居然回来了?”小厮诧异,“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可以重新启程,赶往殷都了?” 哈沙王子凝眸看她,还真别说,就是这个理儿。 “如此,也好!”哈沙王子原就不想理睬那些北凉之事,一心只想两国议和,如今东西回来了,便是最好不过的,“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启程。” 小厮愣怔,“这就完事了?不追究吗?” “追究什么?我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惹事,是为了天下太平。”哈沙王子的目标很明确,“快点准备,我去找雍王,商议启程之事。” 众人行礼,“是!” 哈沙王子抬步就走,小厮疾步跟上。 南都成了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 尤其是现在,顾震的身子愈发不济,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 顾西辞进去的时候,顾震刚醒来,比起之前还算有些精神。 “爹!”顾西辞行礼。 顾震招招手,示意他坐在床边,“刘徽都说了,没想到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了吵闹声。 门口的守卫一个没留神,柳姨娘已经冲进了屋子,扑通就跪在了顾震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老爷,求您看在我当年,把江家遗孤带出来的份上,放过南玉!南玉真的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老爷,求求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死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顾震幽幽的望着她。 柳姨娘泣不成声,“我也知道,杀人偿命,可是、可是南玉是江家的血脉,也是江家的遗孤啊,老爷既然能养一个江家遗孤,为什么容不下南玉呢?” “柳姨娘这话未免太过,顾南玉的命是命,二小姐的命就不是命吗?”刘徽气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柳姨娘不死心,“老爷当年欠了江家一条命,如今就当是我、我问老爷,要回这一条命,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顾西辞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 第427章 收好这东西,以后用得着 刘徽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若非顾震在场,他一定会一剑劈了这贱妇,“欠江家不是欠你,你有什么资格来向将,军讨还?” “南玉是江家遗孤之一,老爷欠了煜城家江家,总归要还?”到了这个时候,姨娘柳氏已经顾不得别的,就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攥着不撒手。 只要咬死了“江家”二字,她相信顾震一定会网开一面,松口放人。 “南玉真的是顾家的子嗣?”顾震眯起眸子,“当年,你说他是你的儿子,如今又说是江家的孩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姨娘柳氏挺直了脊背,“江家原就有两个孩子,老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一个被您养在了后院,还有一个就是南玉。我担心老来无倚靠,所以就把南玉养在身边,可没想到,今儿老爷要杀他,我也是没办法才会说出实情!” 说到这儿,姨娘柳氏泣不成声,“请老爷放过南玉,江家的后人已经屈指可数,老爷不想断了这最后的一条根?” 后院里的两个孩子,其实谁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的顾西辞。 府里的人只知道,后院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姨娘柳氏带进来的,一个是林姨娘生的,还是在长大之后,众人才见着顾西辞。 既是姓顾,想必就是林姨娘所生的那位,府里人便都尊其一声小公子,至于另一位……至始至终都没人见过。 不知容貌,不知去向。 “老爷!”姨娘柳氏流着泪,眼巴巴的望着顾震。 只要顾震开口,即便是顾南玉杀了人,也不会有事,至少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继续留在顾家,一直养到死的那天。 在顾家尽享荣华富贵,总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遭人白眼与欺凌。 “江无声的儿子……”顾震犹豫了,面色凝重的抬头望着顾西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徽行礼,“将,军,杀人偿命,顾南玉连同雍王,对您下手,且杀了二小姐,觊觎顾家的财产,此等心狠手辣之辈,怎么能放过他?” “罢了!”顾震一声轻叹,“既然是……” 顾西辞抬眸,掷地有声,“他不是江家的子嗣,爹何必顾虑!” 姨娘柳氏瞬时僵在当场,回过神来便哭道,“你知道什么?当年江家……” “奶娘。”顾西辞幽幽的望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冒充主家的孩子,占了主家的名头?江家,可没有这么为非作歹的后人。” 一声奶娘,惊得姨娘柳氏骇然惊在了当场。 刹那间,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你、你不是、不是……”姨娘柳氏瞧着眼前的顾西辞,不管怎么看,顾西辞都不像是江无声的儿子,怎么就…… 顾西辞立在那里,眉眼清冷,目色凉薄,“念你救命之恩,允你在顾家颐养天年,你却纵子行凶,事败之后还厚颜无耻的跪在这里,仗着那么点恩德便想逃过一死?你若只是仗着恩便也罢了,居然还敢冒充江家子嗣,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是?”顾震撑着身子坐起,诧异的望着顾西辞,“江家的确有两个孩子。”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那就请姨娘说清楚,江家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是……”姨娘柳氏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愣是吐不出半句,连哭声都跟着停了。 刘徽明白了,“都只知道江家有两个孩子,没想到,柳姨娘连这种事都敢冒充?男孩还是女孩都说不上来,也敢在将,军面前作假?!” “是男孩!”姨娘柳氏斩钉截铁,“江府长子,便是南玉。” 顾西辞扯了唇角,“所以,奶娘觉得我这年轻轻的,便是脑子不好使了,连自己有个姐姐还是有个哥哥都分不清楚吗?” “你……”姨娘柳氏浑身发颤。 谎话说出去了,你就得承担后果,要么死扛到底,跟顾西辞死磕,认了这死理,要么就拆穿谎言,死路一条。 在顾家这么多年,姨娘柳氏心里明明白白,顾震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而眼下这个谎言已经撒出去了,若她承认自己说谎,顾震一定会杀了她和顾南玉。 “是长子!”姨娘柳氏斩钉截铁。 顾西辞冷笑两声,“真是死到临头犹不知!我尊你一声奶娘,你却恬不知耻,将这等污水泼在江府门楣上,呵,人啊,为了一己之私,真是什么都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不是长子?”顾震周身寒戾。 顾西辞躬身行礼,“爹,她说谎了。” “混账东西!”顾震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拿这种事来骗我,简直该杀!” 姨娘柳氏被吓得魂都掉了,当下跪在那里拼命磕头,“老爷老爷,我说的句句事实,即便他真的是江府遗孤,可当时被带出来的时候年岁还小,受了惊吓,所以记忆紊乱,记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了!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信你?”刘徽冷笑,“满嘴谎话,信口雌黄。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儿子变成现在的模样,你委实功不可没。” 顾震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刘徽,把她和顾南玉关在一起,来日送交府衙,杀人偿命,该怎么受审就这么受审,无需与他们客气。我顾家,权当没这两个人,他们若再敢仗着我的名头,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刘徽行礼,“来人!” 一声喊,外头的守卫快速进门。 “不不不,老爷,老爷!”姨娘柳氏泣不成声,“我说的句句是实,他根本不是江家遗孤,江家那孩子身娇体弱,连主家都说了,活不过十五,他根本不是江家的孩子,老爷,您被他骗了……” 顾震勃然大怒,“还愣着干什么,拔了她的舌头丢出去!” “是!”底下人快速捂住了姨娘柳氏的嘴,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顾西辞闭了闭眼,面色青白得骇人。 “公子,没事?”刘徽忙上前。 顾西辞摇摇头,睁眼迎上顾震担虑的神色,“爹,我……” “不必说了!”顾震叹口气,“爹信你,一如相信……江大夫的为人。” 顾西辞笑得有些酸涩,“没想到,还能当头挨上一盆污水,差点污了江家的名声。人为了活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天生怕死,是本能。”顾震瞧着眼前的少年郎,“好在,我没有辜负你爹的重托,否则来日去了下面,我也没脸见他。” 顾西辞跪地,“给爹添麻烦了。” “你喊我一声爹,这辈子都是我顾家的好儿郎。”顾震示意他起来,“爹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放你离开南都,其实也是想借着你的手,让江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爹也怕抱憾终身啊!可谁曾想,病势汹汹,我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顾西辞鼻尖酸涩,“爹,您莫要胡说,我既然能活下来,您自然也可以。” “三儿的那颗心,在你的身子里跳动,你带着他的情义和寄托,得好好的活着。”顾震眼角发红,“爹年纪大了,再也握不动刀子,护不住你们了,朝儿不争气,以后这顾家还有顾家军,就都交给你了!” 顾西辞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那么聪明,回来的那天就猜到了,这一切原就是爹的主意,什么贡品丢失,那不过是爹想诓你回来的借口而已。见一见,这最后一面,免得你遗憾,我也死不瞑目!”顾震叹口气,“雍王虽然聪明,可姜还是老的辣,哪里能玩得过我?” 顾西辞眼角湿润,“爹,您别胡说,您会长命百岁,还得看着江家沉冤得雪,抓住幕后黑手,到时候我领着我姐姐,来给您磕头谢恩!” “爹等不到那一天。”顾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脑子浑浑噩噩的,时不时的晕厥,所以他怕是已经活到头了,“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送你回来,也是怕我这一走,你就会死在皇帝的手里。现如今,你回来了,爹若是闭了眼,齐侯沈丘和沈东湛,他们会保你……” 顾西辞这才明白,什么叫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顾震,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雍王很快就会离开,借着这件事,我已经把夫人和朝儿赶出去了,让他们远离南都,那是顾家最后的血脉了。”顾震也是有私心的,“朝儿不堪重任,留在这里恐怕也会被人利用,倒不如让他们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顾西辞点点头,“爹,我都明白!” “爹知道,委屈你了!”顾震望着他,嗓音沙哑,“可爹不能置这么多生死兄弟于不顾,总要有人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来日若是朝廷真的……咳咳咳……” 顾西辞骇然,慌忙去端了水,“爹,您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喝了口水,顾震神色稍缓,不由的握了握顾西辞的手,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辞儿,爹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守住啊!来日若是与朝廷有所争执,一定要记住了,切不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是!”顾西辞俯首。 顾震躺了回去,身子实在是吃不消了,唯有躺着才能呼吸平顺,才能缓口气。 “公子?”刘徽道,“让将,军休息?” 顾西辞点点头,与刘徽一道退出了房间。 外头,沈东湛和苏幕都在院中站着。 瞧着顾西辞的面色不佳,二人心中隐约有了数,只怕顾震的病情不太对头,但是这件事必须得瞒着,尤其是在雍王离开之前。 “没想到,柳氏居然还会来求情?”苏幕冷笑,“哪儿来的脸?”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仗着以前有点恩,就忘了自己是谁,进了门就想换顾南玉一命,但是父亲没有恩准,反而让人把她送府衙去,到时候会与顾南玉同罪论处。” 杀人偿命,同罪便是死。 “顾伯父没事?”沈东湛问。 顾西辞抬眸看他,没有回答。 可见,有事。 “闹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各自散了!”沈东湛道。 顾西辞点点头,目色微恙的瞧着苏幕。 “有话要跟我说?”苏幕问。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折扇,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终是摇摇头,“没有。” “既然顾伯父身子不适,不适合探望,那我们先回馆驿。”沈东湛道,“仔细盯着雍王那边,免得那头再出乱子。” 顾西辞拱手,“有劳沈指挥使。” “告辞!”沈东湛转身就走。 苏幕紧随其后。 “苏千户!”顾西辞忽然喊了声。 苏幕回眸看他,“有事?” “我……”顾西辞眼角微红,“你可认得柳氏?” 苏幕愣怔,“我该认得吗?” “没事了!”顾西辞报之一笑,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苏幕心里有些犹豫,但也没有再在顾家逗留,快速离开顾家,赶回馆驿,毕竟还得留心盯着雍王这头,免得这厮又生出别的什么心思。 回到馆驿之后,沈东湛率先进了雍王的房间。 苏幕则在院中候着,毕竟臣子和奴才还是有区别的。 李琛最瞧不上的,便是苏幕这些东厂的阉人,分明是最低贱的奴才,却因为深得皇上信重而一跃成为人上人,狗一般的东西却凌驾在人上,耀武扬威。 对此,苏幕心知肚明,早已习惯。 “苏千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幕徐徐转身,瞧着缓步踏入院门的哈沙王子,当下施之以礼,“哈沙王子!” “苏千户客气了。”哈沙王子身材魁梧,生得浓眉阔目,立在阳光下,挺拔如松,以他们南疆的标准来说,着实算得上俊俏。 苏幕跟哈沙王子没什么话可说,寒暄过后自然就闭了嘴。 哪知,这哈沙王子对她倒是有几分兴趣。 “苏千户会与咱们一道回殷都吗?”哈沙王子问。 苏幕没成想,这哈沙王子会提这事,当下拱了拱手,“不瞒哈沙王子,我此番来南都,是有公务在身,与您和雍王殿下并非同路,抱歉!” “那倒是可惜了。”哈沙王子轻叹,“我瞧着与苏千户一见如故,原还以为能同路,没成想……罢了,到时候殷都再见。” 苏幕不多言,微微颔首以作话题的结束。 须臾,哈沙王子抬步朝着雍王的房门口走去,徒留下苏幕一人,仍是立在院中。 “爷?”年修近前,“这哈沙王子怎么怪怪的?他好像对您感兴趣?” 苏幕敛眸,“我自问没做错什么,多半是看穿了一些……他不想让人看穿的东西,比如说站在檐下那位。” 檐下,立着哈沙王子的小厮。 此时此刻,这小厮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 四目相对,氛围有些不太对。 “爷,这人盯上您了!”年修低语。 苏幕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瞧着那小厮,上下一打量,是人是鬼,心知肚明。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才从屋内出来,一道出来的还有哈沙王子,不过这次,哈沙王子没有再走向苏幕,而是带着小厮径自走了。 出了院子,苏幕扭头望着沈东湛,“他们什么时候走?” “雍王有些不甘心,贡品虽然莫名其妙的回来了,但他还是想在南都停留两天,说是想养病,奈何哈沙王子进来之后,执意要午后便启程,以免夜长梦多。”沈东湛如释重负,“雍王拗不过,已经答应了。” 苏幕心头大喜,“午后便启程离开?” “没错。”沈东湛点点头,“只要他们离开南都,顾家那边就能松一口气了。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顾家,被雍王弄得分崩离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那顾东朝到现在都没找到,也不知道被雍王藏在了何处?” 对于南都,他们都不熟。 “这事还是让顾家的人,自己去操心!”沈东湛眉心微凝,“我担心的是你!” 苏幕心头一怔。 “我是奉命来送顾西辞回南都的,而你呢?”沈东湛太清楚,栾胜的那些手段,还有皇帝的心思,“你应该另有密旨?” 苏幕别开头,“这事你最好别问,免得到时候掺合进来。” “不问,就不掺合了吗?”沈东湛瞧着她,“苏幕,你是来杀顾震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没动手吗?” “那是因为,你下不去手。”四下无人,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一则是顾西辞的关系,二则是因为我,对吗?” 若是换做以前,栾胜一声令下,她就得毫不犹豫的拔剑,即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别说是顾震,饶是天王老子她也得速战速决。 可是现在她却犹豫了,迟迟没有动手…… “顾震一死,顾家军会群龙无首,南都便可不攻自破,皇上可趁势收回兵权。”苏幕苦笑两声,“不过也有例外,若顾震是病死,就不需要我动手了!” 所以她来这一趟,不管顾震是不是真的病了,顾震都难逃一死。 “顾震是真的病了,太医可以作证。”沈东湛不想让她的手上,沾染顾震的血。 且不说顾家与沈家是世交,只这顾震养育了顾西辞多年,光凭这份情义……来日事情败露,便会让江家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更清楚你在顾虑什么,你放心,我会等!” 等顾震病死! 即便,她体内的毒可能等不了。 但那又如何?顾震养大了她的弟弟,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爹娘和兄弟,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沈东湛没有再多说什么,苏幕向来处事清醒而理智,他提个醒也就罢了。 午后。 雍王李琛带病上车,领着使团快速离开南都。 李琛一走,刘徽便将沈东湛请进了顾家,入了顾震的卧房。 “顾伯父?”沈东湛作礼。 顾震病容憔悴,哪里还有昔日威风凛凛的样子,靠在软垫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雍王走了?” “是!”沈东湛近前,“雍王和使团已经离开了南都,我派人跟着,待走远了再撤回来。” 顾震点点头,“你心细,是好事。” “顾伯父,您今儿可有好些?”沈东湛坐在了床边。 顾震瞧着他,眉眼间凝着沉色,“贤侄,你爹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我爹?”沈东湛有些发愣,不知道顾震为什么忽然提起了父亲,“顾伯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应该告诉我什么?” 顾震瞧着他,眼睛里翻涌着些许微光,眼角都跟着红了起来,“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爹要让你当这齐侯府世子吗?” “我……”沈东湛抿唇。 顾震笑得酸涩,“是为了保你性命。” “顾伯父何出此言?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沈东湛忙追问。 莫不是顾震,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 难道自己的爹娘…… 顾震颤颤巍巍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交到了沈东湛的手心里,嗓音沙哑的开口,“收好这东西,以后会用得着,顾家军我已经交给辞儿,随时听候你的调遣。” 沈东湛:“……” 第428章 回光返照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沈东湛低眉,瞧着掌心里的东西,整个人都是懵的,全然没听明白顾震的意思,“顾伯父,您在说什么?” “有什么话就去问沈丘,他若是肯告诉你,你自然会知道。”顾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有些话还是让沈丘去说,毕竟自己这一闭眼,谁知道会留下什么烂摊子? 以后,这些活人的事,就交给活着的人! 他快死了,再也管不了那些。 “这是……”沈东湛眉心紧蹙。 白玉龙戒? “白玉龙戒。”顾震音色沉沉,仿佛还带了几分哭腔,“多少人的命,都折在了这上面,连当今圣上,也在找这个东西。”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顾震,“顾伯父,您可看清楚了,我不是顾东朝也不是顾西辞。” 一般来说,自家的东西应该传给自家的后人。 但顾震病了,沈东湛想着,他是不是病糊涂了,所以认错了人? “你是沈东湛,锦衣卫都指挥使,齐侯府世子,我没有认错。”顾震说得清楚,可见脑子也是清楚的,并非病糊涂了,“这东西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谁都不配拥有这个东西。” 沈东湛的心头,狠狠震颤着。 “我知道,若是、若是特意把你请来,皇帝和栾胜一定会怀疑,现如今借着护送辞儿和探病的名义,由皇帝派你来,就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东西回到了你的手里。”顾震把什么都想到了,“收好它,这里面藏着一些秘密,等哪天沈丘觉得时机到了,他就会告诉你的!”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白玉龙戒,“可是顾伯父,为什么您不能告诉我?还非要让我去问我爹呢?” “因为我做不了活人的主,我不行了!”顾震喘着气,别开头咳嗽了好一阵,又将顾西辞还回来的黄布取出,交给了沈东湛,“当初我们在边关,拿到这块黄布,转呈给了先太子,再由先太子转呈先帝手中,后来……后来出了事,这黄布就被分为四块,你爹手里也有一块。” 沈东湛脑子里一片浑浊,不明白他们这些长辈到底想干什么? “这上面有什么?”沈东湛问。 顾震实在是太累了,说了这么多,已经是极限,身上就跟泡了水似的,被冷汗浸湿,靠在那里气息奄奄的,好似随时都会厥过去。 “顾伯父?”沈东湛收了黄布和白玉龙戒,赶紧去倒了杯水,“喝口水。” 顾震喝了口水,眼神有些涣散,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我……” “顾伯父?”沈东湛眉心紧蹙。 哪知,顾震忽然眼睛一闭,便没了动静。 “顾伯父?”沈东湛骇然,急忙喊了刘徽和顾西辞进来,“快找太医!” 顾西辞面色发白的站在床前,刘徽急急忙忙的去请太医。 所幸,太医之前诊治过顾芸儿,干脆就留在了顾家,这会正好能赶上。 沈东湛和顾西辞退出了房间,屋子里只留下刘徽与太医,毕竟人多了,对顾震的病情没好处。 “我爹……”顾西辞一开口便红了眼,“会没事?” 沈东湛答不上来,转头瞧着他,好半晌才道,“会没事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顾震熬不过去了,要不然他这样铁铮铮的汉子,又怎么会绕了这么大一圈,只为了把这二人从殷都,平安的召回南都呢? 正因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顾震要做好最后的安排,既不让自己留有遗憾,又要保全他们所有人。 苏幕站在边上,插不上话。 顾震的生死,对她来说其实就是任务,要不是念着顾家的养育之恩,她早就动手了。 半晌过后,太医出来。 顾西辞率先迎了上去,“太医,我爹如何?” “怎么样?”沈东湛亦追问。 太医摇摇头,“情况暂时稳住了。” 这已经是很婉转的,告家属官方话语。 “我进去看看!”顾西辞抬步就进了门。 待其走后,沈东湛示意太医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偏僻处,太医才敢说实话,“沈指挥使,下官跟你说实话,顾老,将,军确实不太好了,下官医术浅薄,可能……” 如此,沈东湛便明白了。 “还有多久?”沈东湛低声问。 太医压低了声音,慎慎的回答,“大概就这两日了。” “什么?”沈东湛骇然。 太医点点头,很是肯定的告诉他,“下官已经尽力了。” “就这两日了……”沈东湛面色发青,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可他方才还与我说了很多话,瞧着精神还不错。” 太医叹口气,“沈指挥使可听过,回光返照之事?” “你是说,他方才是回光返照?”沈东湛有些愣怔。 太医点点头,“下官为顾老,将,军探过脉,只是没敢说出口,其实……顾家该准备后事了!” 也就是说,回天乏术。 顾震,弥留了。 生老病死,原本就是最常见之事。 人,总有一死。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顾震可能要走了,沈东湛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顾震对他说了那么多话,甚至算得上是掏心窝子,把雍王和皇帝心心念念想要的白玉龙戒,都交给了他,还让顾西辞领着顾家军听他调遣。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东湛也会难过。 “务必……”话到了嘴边,沈东湛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太医行礼,“沈指挥使不说,下官也明白,您放心,下官已经会尽力,能保多久就保多久。” “多谢!”沈东湛谢礼。 太医缓步离开。 “顾震快不行了。”苏幕没听到他们谈话,却也知道他们的内容,“他大概早就料到了,要不然今儿,你和顾西辞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雍王说留就留,说走就走,八成也是顾震算计好的!” 沈东湛叹口气,“你这人,太聪明……不好!” “我若是蠢笨,估计你现在还是孤家寡人!”苏幕怀中抱剑,“又或者……我早已转世投胎,还是个奶娃娃,你得多等几年。” 沈东湛:“……” “眼下这样的情况,只能等!”苏幕眼神有些闪烁,别开头,将一个纸条递过去,“就怕宫里的人,等不了!自己看看!” 沈东湛当即接过,竟是栾胜的亲笔。 问询的,是顾震的生死。 “等不及了……”沈东湛皱了皱眉。 苏幕点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南都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顾震死了,皇帝的心头大患才能彻底的铲除。顾震活着,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必须死!” 而且,还得尽快去死。 “他已经活不长了,皇帝还这样着急。”沈东湛转过身,幽然吐出了一口气,“真是够迫不及待啊!” 苏幕敛眸,“我在想,皇帝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是不是怕自己有生之年,见不到这一幕吗?” 这话虽然大逆不道,有诅咒帝王之意,可苏幕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是说……”沈东湛领会了她的意思。 栾胜长久伺候在皇帝身边,有时候看得比谁都清楚,而苏幕身为栾胜的心腹,即便栾胜没有说明白,但也能猜到些许。 “从长定侯府开始,我就觉得宫里不对劲。”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周身凛然,“就连二皇子谋反,我都觉得是一场以杀戮为名的开局。” 沈东湛站在那里,轻轻抚上怀中位置。 这里面,藏着白玉龙戒和那块黄布。 统共四块黄布,一块在他身上,一块在爹那里,那么剩下的呢? “皇帝老了!”苏幕骤然转身盯着沈东湛,“他在挑选皇位的真正继承者,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清理所有的祸患。” 沈东湛望着她,幽然扯了扯唇角,“齐侯府,也算其中之一。” “那你猜猜看,待顾家事毕,接下来会轮到谁?”苏幕笑靥凉薄。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发不出声来。 隔了半晌,沈东湛刚要开口,便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她怎么起来了?”沈东湛狠狠皱眉,“身上的毒,不还没解吗?居然就下床了?” 苏幕扶额,“太医的医术太好了,不见得是好事。” “此话何意?”沈东湛不解。 苏幕歪着脑袋看他,原该明亮的眸子,此刻尽是阴测测的,很是瘆人…… 沈东湛:“……” 第429章 咱们切磋切磋? 沈东湛素来对男女之事,无知无觉,也就是遇见了苏幕,旗鼓相当,棋逢对手,才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继而生死相许。 是以苏幕说的那些事,他还真是有点揣测不明白。 眼见着好似惹恼了苏幕,沈东湛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不该救顾芸儿?”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 周南站在沈东湛身后,偷摸着睨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苏幕主仆,不由的心头一紧,“爷,苏千户是不是吃醋了?” “也没说什么话,就是不高兴了。”沈东湛低声回答。 周南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方才……顾芸儿进去了,这会都还没出来呢! “爷,卑职大概有点了解。”周南凑近了他,“苏千户多半是不希望您跟顾芸儿扯上关系,别忘了当日在花园里,这姑娘可对您存了点念想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真的真的,卑职句句属实。您这大半夜的带着太医去救顾芸儿,这不是给人造成了一个假象吗?”周南继续道,“要是这顾芸儿到时候来一句,沈指挥使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那您怎么收场?” 沈东湛:“……” “这种,卑职见得多了。”周南忙道,“遇见俊俏的小伙子,这姑娘家以身相许,那叫一个马不停蹄?您看看您自个,身份地位都有了,长得又是……啧,一表人才,那顾芸儿还不得赖上您?” 沈东湛喉间滚动,张了张嘴,愣是辨不出半句话。 “苏千户是宫里伺候过的,又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如此套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忒懂门路了。”周南叹口气,“顾家来请太医的时候,您当时就不该跟着去!” 沈东湛眉心皱成了“川”字,这里面的学问可真够大的。 总归是他内心坦荡,这眼里心里满是苏幕,没把其他女子放在眼里,是以压根没在意顾芸儿对他有没有心思,有没有念想。 谁曾想,你不惦记别人,别人惦记着你…… “爷,您怕是闯祸了!”周南很是斩钉截铁的开口。 沈东湛瞪了他一眼,“你才闯祸呢!” “真的真的,卑职说的是屋里这个!”周南偷摸着指了指门口方向,“这个才是祸……红颜祸水的祸!一句话,赖上您了!您要是不信,咱就打个赌呗!”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面色沉得能滴墨。 还真别说,周南这人偶尔不靠谱,但看人还是挺准的,尤其是女子。 ………… 屋内。 顾西辞冷眼睨着跪地的顾芸儿,恨不能像顾震丢顾怜儿那般,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丢出窗外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说这些废话?”顾西辞咬牙切齿。 顾芸儿跪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所幸被欢儿扶着,否则必定已经瘫倒在地。 扬起苍白的脸,顾芸儿虚弱无比的望着顾西辞,“我这条命都是沈大哥给的,爹如今都这样了,若我不求爹做主,那我以后可怎么办呢?大哥不在,你倒是主持了顾家,占了顾家的一切,可我呢?我有什么?” “我不会占顾家任何东西!”顾西辞面色沉冷,眸光寒戾,“顾家的一切,永远都在这里,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顾芸儿冷哼,即便是虚弱无比,依旧端着属于顾家大小姐的架子,“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就凭将,军亲口交代,小公子接手顾家的一切。”刘徽在边上帮衬,“大小姐,这个时候请您顾全大局,以将,军的身子为要,莫要再刺激将,军!” 顾震方才晕厥过去,若不是太医施针,哪儿能缓过劲来?哪能苏醒? 是以这个时候,便是刘徽都看不过去了。 这顾芸儿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若是顾震死了,说句不好听的,身为儿女,顾芸儿得守孝三年,到时候她跟沈东湛可就没什么缘分了,所以她得趁着顾震还有一口气,还能为她做主的时候,跑到这儿瞎嚷嚷着! “刺激?”顾芸儿红着眼眶,“爹!爹您听听,您还活着呢,这一个两个的,都要做顾家的主了,那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娘和哥哥已经被您赶出去了,这顾家……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顾震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施针过后神志清醒,但浑身无力,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爹,您可得为我做主!顾怜儿要杀我,我没死,幸亏沈大哥带了太医来救了我,爹……这份恩情我定然是要还的。”顾芸儿气息不稳。 毕竟余毒未清,这会她的身子都是软的,幸得欢儿搀扶,才能稳稳的跪在那里。 “太医是我让人去请的。”顾西辞咬着牙,不想刺激到顾震,“如果让沈东湛自己选择,我相信,他压根就不愿救你。顾芸儿,少在这里自作多情,锦衣卫都指挥使,齐侯府世子,岂是你想求亲就能求成的!我劝你,少在这里自取其辱。” 这话,也是刘徽想说的。 顾芸儿压根就瞧不上顾西辞,自然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爹?”顾芸儿嘤嘤啜泣,“爹……” 顾西辞听得脑仁疼,“刘副将,把她送回去。” “顾西辞!”顾芸儿终于恼了,“这顾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爹还活着呢!” 顾西辞周身寒戾,“刘副将!” “是!”刘徽赶紧上前。 哪知顾芸儿将脖子一梗,“狗奴才,你敢碰我试试!” 刘徽手一缩,还真是没敢…… 下一刻,床榻上传来了动静,顾震竟是勉力支撑起了身子,冲着顾芸儿吐出一个字,“滚!” “爹!”顾西辞骇然。 顾震身子一仰,重重的躺了回去。 “爹!” “将,军?” 顾西辞与刘徽双双疾呼,惊慌扑上去。 幸好,幸好。 顾震只是气急力竭,倒是没什么异样。 “把她拎出去!”顾西辞眸色猩红。 刘徽再也没有犹豫,直接揪住顾芸儿的胳膊,将人拖出卧房。 “放开,放开我……”顾芸儿原就虚弱,这么一折腾直接晕死过去。 如此,正合刘徽心意,二话不说就把人扛起,直接带回她自个的院子,也免得她再跑来聒噪,顺便吩咐底下人,不许大小姐轻易踏出院子。 “哟,拖出去的?”年修啧啧啧的直摇头,“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倒也有趣得很!爷,这刘副将的脸色不太好啊!” 苏幕以舌舔了舔自个的后槽牙,鼻尖一声低哼,“作死拦不住。” 说这话的时候,苏幕横了一眼不远处的沈东湛,眼刀子锋利无比。 沈东湛:“……” 眉心跳了跳,心头略慌。 咱,什么都没做呀…… 顾震这一躺下,便没能起来,到了夜里也不见得好,反而愈发昏昏沉沉,双目紧闭,身子凉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 如此,顾西辞便时刻守在床前,生怕自己一走开,便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顾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睡梦中,他时不时的呓语,顾西辞都听在耳里。 这些话若是进了旁人的耳朵里,保不齐会从嘴里吐出来,但入了顾西辞这儿,便如同上了锁一般,若无必要绝不吐露分毫。 尤其是顾震那一句:帝王无道,弑兄夺位…… 若是让旁人听到,追究起来,抄家灭族也不在话下。 夜幕沉沉,寂静无声。 一盏豆灯,四目相对。 苏幕凝眉瞧着掌心里的白玉龙戒,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这便是雍王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谁知,竟被沈东湛轻而易举的得到,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滑稽。 “触手生温,材质极好,实乃上品。”苏幕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白玉龙戒,“雕工亦是栩栩如生,尤其是这龙头,连龙须都雕得一清二楚。可这东西,有什么妙用?” 若无妙用,即便材质再好,雕工再精致,那也只是个死物。 对于苏幕和沈东湛而言,委实不稀罕这样的物件。 “我也不清楚。”沈东湛摇头,“顾伯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这东西,连同黄布一块交给我,说是……我的东西。” 苏幕诧异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你的?” “是。”沈东湛颔首,“他说,若想知道原因,就去问我爹!” 苏幕将白玉龙戒放回桌案上,“齐侯爷?顾震?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黄布我仔细瞧着,除了金丝绣之,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也不懂。”沈东湛该说的,皆已说得清楚。 至于缘由,他的确不知。 “我忽然有个猜想。”苏幕抿唇,若有所思的凝着眼前的沈东湛,“就当我是胡猜猜,你且听着便是。” 沈东湛点头,“你只管说。” “龙之为物,素来是皇室所有,寻常人敢用龙纹,必定是死路一条。”苏幕这话一出口,自个都有些惊着,再看沈东湛的面色,显然也把他给惊着。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也没理由再保留,她便硬着头皮继续道,“这白玉龙戒既然是你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在顾震的手里?你想过这原因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东湛微微绷直了脊背,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至极。 苏幕盯着他,音色低沉,“你既未曾见过这东西,那这东西必定是属于你亲生爹娘,既是龙纹,怕是为皇室血脉,当今圣上乃是夺位登基,据说当年兵变逼宫,弑兄称帝,手段极为凌厉。你说,你会不会是……”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面色铁青,却是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倒是一旁的周南和年修,惊诧得差点没把自个的眼珠子抠出来,面面相觑,皆有些慌乱无措。 这样的猜想,实在是太过大胆放肆。 可是也有几分道理,不是吗? “这些事情,我是偶尔听得栾胜提起,所以今儿才有此猜想,你且当我是胡言乱语罢了!”苏幕也觉得心惊胆战,浑身发凉,有些后悔,不该说这样荒诞无稽的话,“抱歉,吓着你了!”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她,“白玉龙戒,金丝黄布……” “怕是还得,去问齐侯爷,才能知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苏幕忙道,“也许你原是个官宦子弟,又或者的确是皇室后人,但未必与皇帝有关。世间事,谁能预料呢?” 沈东湛站直了身子,眼眸微垂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且当我是胡言乱语!”苏幕委实后悔了。 她这胡言乱语什么呢? 要是沈东湛真的上了心,万一沈东湛真的是、是什么皇室中人,又或者与她一般背负着血海深仇,那他以后的人生,岂非要陷在痛苦的深渊里? 苏幕太清楚,背负血海深仇是什么滋味? 人不人,鬼不鬼,痛不欲生! “顾伯父说,顾家军会听从我的调遣。”沈东湛幽幽的开口,“什么人的身份,可以凌驾在三军主帅之上?” 苏幕的心头,瞬时咯噔一声。 饶是傻子也知道,沈东湛这话是什么意思,能凌驾在三军主帅之上,让顾震和沈丘都甘愿听命臣服的,只有君…… 君为何? 天子是也! 当然,苏幕和沈东湛还没蠢到,将目光落在先帝身上。 先帝诸子,能排得上名号的,都在宫籍上写着呢,一个个都是有名有姓,连带着各自的母妃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昔年先帝诸子争夺皇位,除了当今皇上,还有先太子,以及九皇子和十三皇子。 如果这白玉龙戒,真的和皇室有关,兴许……逃不开这四人之一。 顾震和沈丘对皇帝如此不满,皇帝是不太可能了,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便是先太子、先九皇子、先十三皇子。 后人对于这三位,褒贬不一。 烛光摇曳,苏幕和沈东湛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苏幕不敢想象,如果沈东湛真的是…… 那这仇,可就不只是家仇。 连带着江山社稷,都得算在其中。 “没有定论之前,我们做个约定。”苏幕望着他,“不要多思多想,自己吓唬自己,别把自己贴在任何人身上。”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那你也得答应我,即便噩梦成真,你也不许放手!苏幕,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贸贸然退出我的人生,我就把你绑起来……活剥了你!” “你们都出去!”苏幕瞧一眼年修和周南,“留心顾家的动静,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 雍王都离开了南都,这馆驿里也没旁人了,倒也没什么大碍。 年修和周南快速退出了房间,有些事太过突然,他们也需要去消化一下。 房门合上,脚步声渐远。 苏幕忽然反握住沈东湛的手,阴测测的勾唇,呵气如兰,嗓音里带着勾人的蛊惑,“沈指挥使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活剥了谁?” “你想试试?”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 苏幕徐徐起身,缓步走到沈东湛身后,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在他脖颈上,将下颚抵在他的肩头,冷不丁咬住了他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他的鬓间。 低哑的嗓音,致命的魅惑,“我倒是想试试,不知道沈指挥使……愿否赐教?” 下一刻,沈东湛快速将她打横抱起,“苏千户客气,赐教不敢当,切磋一番倒是可行!” 音落,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烛火葳蕤,春光正好。 谁知道明日要面对的,是生是死? 谁知道明日等待他们的,是福是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翌日。 天微凉,天未亮。 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感觉真好,苏幕是在沈东湛的怀里醒来的,而沈东湛也无需在天亮之前,爬墙离开。 “醒了。”沈东湛在她额角啄一口。 苏幕扯了扯被褥,尽量遮住胸前,“你怎么还没走?” “切磋了一夜,需要养精蓄锐。”被窝底下,沈东湛的胳膊还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见着她如此动作,不由的心头微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腰肢,“苏千户好似精神不错,可是心里不服输,想要再战?” 苏幕快速摁住他不安分的手,“沈东湛,你怕是嫌命太长,想英年早逝?” “那得看……怎么个早逝法?”他将她圈在怀中,低眉吻上她的鼻尖,“如果是死在沈夫人的身上,那为夫倒是乐意之至。” 苏幕阴测测的笑着,“是吗?” 沈东湛骤然僵直了脊背,“沈夫人?” “乐意之至?”苏幕舔了舔后槽牙。 沈东湛干笑两声,讨好般赔笑,“不敢!” “不敢?”苏幕低哼,“我瞧着沈指挥使,胆大包天,胆子可肥了!” 沈东湛笑得比哭还难看,“沈夫人,手下留情!” “知道疼了?”被窝底下,她掐着他的腰间软肉,“看你下回还敢贫嘴!” 沈东湛皱眉,其实没那么疼,但必须得装作很疼。 据说,这叫情,趣! 苏幕收了手,缓缓坐起身来,拾起边上衣裳,慢条斯理的穿上。 沈东湛靠在床壁处瞧苏幕,眼见着她神态从容的更衣,举止不迫,隐隐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位苏千户是个逛花楼的主。 而自己呢? 恰好是昨夜伺候她的姑娘…… 花楼? 姑娘? 沈东湛揉着眉心,扶额轻叹。 真是疯了,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蓦地,苏幕将他的衣裳砸在了他身上,“穿上,去顾家!” 第430章 臣,对不起啊!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现如今,顾震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起床,更衣,共进早饭。 如果一直在南都生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他们早晚是要回殷都去的,那个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 栾胜的探子都被年修派人挡着,也就是说,他们能在南都,安安稳稳的过几日舒服的太平日子。 只是,幸福是暂时的。 谁也不知道,幸福过后会有怎样的暴风雨,等待着他们? 今日的南都,似乎格外安静。 将,军,府内亦是如此。 沈东湛前脚进门,管家后脚便迎了上来,似乎早就在等着了。 “顾伯父今日如何?”沈东湛问。 管家面色凝重,“公子说,若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来了,就直接去老爷的主院。老爷天还没亮就醒了,精神头瞧着不错,还喝了半碗粥,但是……” 看,连底下人都知道,顾震快不行了。 但是这消息,是绝对不能轻易外泄的。 “我知道了!”沈东湛疾步进了主院。 恰,顾西辞端着药准备进门,见着二人过来,倒也没怎么惊讶,口吻平淡的道了一句,“进来,爹今儿精神不错。” 闻言,沈东湛领着苏幕进了门。 顾震靠在软垫上,如顾西辞所言,今儿精神不错,见着沈东湛进来的时候,连带着眼睛都亮了,然则……瞧见苏幕的瞬间,唇角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东厂,顾震深恶痛绝。 沈东湛知道顾震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遮遮掩掩。 一如,顾西辞也有此意。 顾震沉着脸,但碍于沈东湛和顾西辞在场,便也没有开口,且看看这东厂的阉狗想要干什么?只是,瞧着沈东湛和顾西辞这副样子,顾震的心里直打鼓。 东厂的阉狗,素来善于攻心之术,若是…… 后患无穷! “爹,该喝药了!”顾西辞将汤药递上。 顾震瞥了苏幕一眼,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待其放下药碗,沈东湛才上前拱手作礼,“顾伯父。” “坐!”因为苏幕在场,顾震没了最初的热情与温和,多了几分锐利。 沈东湛落座,“顾伯父觉得好些吗?” “太医的药吃着,委实好多了。”顾震的视线,凉凉的落在苏幕身上,“有些人……多半就等着看我死,谁知道,不能如她所愿了,我这把老骨头撑着撑着,又撑过了一日。” 苏幕知道,顾震说的是她。 “想让你死的,不是我!”苏幕薄唇微启,“顾老,将,军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顾震一掌拍在床边,“东厂的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狂吠?给我滚出去!” “没错,我是东厂的人,而且是东厂提督栾胜的心腹,可你没发现,聪慧如顾公子和沈指挥使,竟也没有排斥我?”苏幕邪邪的睨着他,“顾震,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药吃多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 顾震心头一震,瞧了一眼顾西辞,又目光探究的盯着沈东湛。 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从苏幕和沈东湛一起进来,顾西辞便知道,沈东湛多半是想坦白的,当下笑了笑,“爹,您还记得我此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 顾震这一时半会的,还真的没想起来。 “顾伯父。”沈东湛想着,该怎么委婉的说清楚呢?想了想,终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苏幕是我的人。” 一语,双关。 顾震这会是真的惊在了当场,掩着唇止不住咳嗽。 “爹?”顾西辞赶紧端了水上前,“您缓缓。” 顾震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终是仔细的打量起了苏幕,对于这位东厂千户,他还是略有所耳闻的,听说年纪轻轻的,手段了得,杀人不眨眼,是栾胜的心腹……怎么会变成沈东湛的人? “是真的!”顾西辞点点头,“而且,苏千户是江家故人。” 一听到江家二字,顾震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江家? 顾西辞提过,江家两个孩子,其女为长。 江家,长女! 顾震吃力的坐直了身子,瞧着眼前的苏幕,眉眼清秀而周身阴柔,且瞧着雌雄难辨,加上东厂阉人的身份,委实是最好的遮蔽。 “你、你姓江?”顾震有些激动。 苏幕起身,瞧了一眼沈东湛和顾西辞,这二人是故意挑明她的身份。 不过,顾震既然把白玉龙戒都交给了沈东湛,还养了她兄弟这么多年,她便也没打算再隐瞒,起身近前,躬身作揖,“多谢顾将,军对舍弟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我替爹娘承了您这份情,来日顾家若有什么难处,我必倾力相助。” “江无声的后人。”顾震呼吸微促,“你、你靠近点,让我看看仔细点。” 苏幕依言,近前两步。 顾震仔细的瞧着眼前的苏幕,跟江无声倒是不怎么相似,多半是随了她母亲,但顾西辞和沈东湛都这么说,就证明她的确是江家遗孤。 “太好了,真好!”顾震连连点头,喜极而泣,“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江大夫在天之灵,必定深感欣慰。可是,你为何会入了东厂?又为何成了栾胜的心腹?” 苏幕苦笑,“如您所言,为了活着。” 如此,顾震便明白了。 当年江家满门被灭,一个年幼的孩子想要活下来,是怎样的艰辛,她不似顾西辞有自己庇佑着,只能挣扎着,为了活下去而刀头舔血。 许是太过激动了,顾震咳嗽得愈发厉害,以至于张嘴便吐了口血。 “爹?” “顾伯父?” 一时间,苏幕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太医说顾震就这两日了,且不能受刺激,所以自己这厢…… “真好!真好!”顾震满嘴是血,颤颤巍巍的握了握顾西辞的手,“栾胜、栾胜那边,你们都要当心,当年若不是他,就不会有今日、今日的局面。” 顾西辞红着眼,“爹,您身子不适,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顾震闭了闭眼,“有些话再不说,怕是……” 他直勾勾的盯着苏幕,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江家灭门与栾胜有关!”苏幕知道他想说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更该留在他身边,留在东厂。顾家的血海深仇,我终究是要报的!” 顾震眼角噙着泪,瞧着眼前这三个少年人,仿佛看到自己当年。 昔年也曾意气风发,一帮人站在边关的风沙口,斗志昂扬的侃侃而谈,诉说着自己忠君报国的理想。 可后来,终究是黄沙依旧在,故人去不回。 “爹?”顾西辞低低的喊着,“爹?” 顾震眼皮子沉重,忽然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了,死也瞑目了。 江家的儿女都还在,沈东湛也还活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也都交还给了原主,甚至于连顾家军都安排妥当了,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记挂的。 哦,不,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顾震勉力睁开眼,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忽然推开了顾西辞,慢慢悠悠的跪在了床榻上。 此举,惊得三人皆是愣怔。 连端着茶进来的刘徽,也跟着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顾伯父?”沈东湛骇然。 “爹?”顾西辞慌忙去搀。 “都别动,别动!”顾震却抬了手,他抬起头就这么瞧着沈东湛,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让我、我磕个头,了了这桩心愿!” 沈东湛愣在当场。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听得顾震磕头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臣,对不起啊……” 音落,顾震重重的垂下了头。 “爹?”顾西辞低唤。 沈东湛亦回过神来,“顾伯父?” “将,军?”刘徽慌忙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凑到了床前。 苏幕伸手去探顾震的鼻息,下一刻,骤然缩回,面色全变了,“他……” “爹?”顾西辞瞬时落下泪来。 沈东湛狠狠的闭了闭眼,眼角湿润的别开了头,心头酸涩无比。 太医说的是真的,顾震真的是回光返照,随时都会走。现如今他见到了苏幕,得知江家的长女也还活着,心愿便算是彻底了了,死而无憾。 “爹!”顾西辞扑通跪地,泪如雨下。 第431章 他到底去哪了? 顾震撒手人寰,留下顾家这么大一个摊子。 即便如此,顾家白绫翻飞,却未闻哭声,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凌乱之感,若不是这飘荡的白布,只怕众人还以为……顾震还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偌大的灵柩,摆在灵堂。 偌大的奠字,黑白刺目。 顾西辞跪在灵前,神情略显迟滞,没了昔日的沉冷,更多的是阴郁之感,将冥币丢入火盆中,瞧着那明灭的火光窜起,映着眼底的红,翻涌着泪光。 不管是不是顾家儿郎,他在这里长大,喊了顾震那么多年的爹。 “节哀!”沈东湛蹲下来,轻轻拍着顾西辞的肩膀。 顾西辞抬眸望他,“爹走得很安详,可见心愿已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曾经再难,我也有个爹,有爹便是有家,如今爹没了,这家还是家吗?” 这话,沈东湛答不上来。 “这顾家终究还是要担起来的。”顾西辞苦笑,“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想来是该回去了?” 沈东湛敛眸,点点头,他们原就是冲着顾震来的。 这点连顾震都心知肚明,何况顾西辞。 “什么时候走?”顾西辞又问。 沈东湛起身,接过了云峰递来的清香,毕恭毕敬的祭拜顾震,神情肃穆。 须臾,苏幕进门。 同样,祭拜。 对于顾震,苏幕有感激,也有愧疚。 感激的是他将顾西辞教得很好,愧疚是因为她此行就是来取他性命的,带着不善的目的而来,但最后他病死了,倒是免了她动手。 灵堂内,静悄悄的。 唯剩下烛花哔哔啵啵的声响,以及风一吹,火盆里的火光被拍动声音。 所以军士,不许前来祭拜。 所有奴才,不许发声哭丧。 这是顾震在清醒的时候,吩咐刘徽,所做下的安排。所谓军令如山,这是顾震活在这世上最后一道军令。 “爹?”顾芸儿泣不成声。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沈东湛和苏幕就刻意退到了一旁,尽量无视,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顾芸儿早就知道沈东湛来了,进了门就把视线落在了沈东湛身上。 伤心是真的,毕竟死了爹,诚然是丢了依靠。 可掩不住心里的东西,也是真的。 顾芸儿身上余毒未清,身子着实是虚弱,不过是跪了一下就有些撑不住了,顾西辞也不愿见她这副嘴脸,当下让人搀她下去休息。 其实,顾芸儿心里很清楚,有父亲在,他们可以在南都横着走。 如今爹已经没了,若不趁着这个时候为自己找个退路,来日若是顾西辞掌家,自己怕是连汤都喝不上。 这么一想,她便愈发着急了。 人都是自私的,这个时候心里想的自然是自己。 父亲已经没了,她必须振作起来为自己找退路,而这退路……很显然,沈东湛是极好的退路,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身受皇恩,又是齐侯府世子,尽享荣华富贵。 沈东湛和苏幕也没走远,就在偏厅里坐着,如今顾震已死,他们得跟顾西辞商议一番,到时候回了殷都该如何应付皇帝和栾胜? 南都之事,传回殷都需要时日,所以栾胜给的鹰隼就起了作用。 苏幕得尽快把消息传回去,若是栾胜的探子抢先一步,栾胜就会起疑,到时候苏幕的日子不会好过…… 说不定,栾胜又会责罚她。 谁知二人一口水还没下喉,这顾芸儿就来了。 年修与周南面面相觑,周南扯了扯唇角,年修微挑了眼角眉梢。 得,麻烦来了! 沈东湛没吭声,沉着脸呷着杯中水。 苏幕把玩着杯盖,可能最近有点上火,牙根……有点痒痒。 “沈大哥!”顾芸儿身在病重,面色苍白,发髻略显松乱,乍一眼倒有几番别样风情,尤其是她这美眸含泪的神情,以及摇摇欲坠……可劲朝着沈东湛身边靠的姿势,连周南都有些瞧不过去了。 在顾芸儿贴上来的瞬间,周南冷不丁一记扭臀。 顾芸儿毫无防备,顿时被周南给撞了出去,刹那间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哎呦……” “呀呀呀,大小姐。”周南掩着笑,忙不迭去搀摔得七荤八素的顾芸儿,“哎呦呦,摔着了吗?摔着了没?顾大小姐,您这身子都还没好全,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说着,周南赶紧瞥一眼欢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家小姐搀回去?” 原本还在发愣的欢儿,被周南这么一吼,当即回过神来,慌里慌张的去搀顾芸儿,总算将顾芸儿搀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坐着。 顾芸儿原就身子不适,这会摔得那叫一个惨烈,浑身骨头都叫嚣着疼痛,捂着肚子直哼哼。 见状,年修揉了揉鼻尖,悄摸着瞧了一眼自家爷。 爷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苏幕淡淡然的端起杯盏,优雅浅呷一口,侧过脸瞧着边上的顾芸儿,“顾大小姐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去灵堂里为父守灵,此等父女情深,真是让人羡慕。” “此生唯有一个父亲,自然是要尽孝道的。”顾芸儿当下接过话茬,因为虚弱和疼痛,这会声音孱弱,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带着眼角带着殷红之色,“沈大哥,家父刚刚去世,府中事务杂多,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忙?” 按理说,两家是世交,让沈东湛留下来帮忙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不该由顾芸儿说出来。 “沈指挥使?”苏幕开口。 沈东湛心头一顿,眉心微蹙,盯着苏幕的一举一动,直觉……她怕是要使坏。 果不其然…… 苏幕报之一笑,“顾老将,军待沈指挥使,何其亲昵,宛若亲生。沈指挥使若是不留下帮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以我所见,理该留下。” “是啊!”顾芸儿忙点头,“沈大哥……”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一时间还真不敢随意开口搭腔,要知道苏幕这人,素来一肚子坏水,若是与她作对,定是要作得你直跳脚。 想了想,沈东湛做了决定。 不开口! 打死也别搭腔。 “沈大哥?”顾芸儿眼泪汪汪的盯着沈东湛。 苏幕叹口气,“沈指挥使真是半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顾大小姐刚刚丧父,接下来还要守孝三年,这当中的苦楚,真是想想都可怜,怎么沈指挥使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前面这话,顾芸儿诚然心里舒坦,想着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睦,所以沈东湛越不乐意之事,东厂越是要成全。 可这后面那句“守孝三年”,委实让顾芸儿当场石化。 三年啊?! 一个姑娘家,有多少三年可以等? 沈东湛如释重负,“这三年时光,其实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想来顾大小姐孝道当先,定然会坚守到最后,我蒙顾伯父厚待,在顾伯父出殡入葬之前,会多加照料!” 语罢,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沉着脸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沈大哥?沈大哥?”顾芸儿疾呼。 她不知道的是,沈东湛这人原就性子冷,只暖想暖之人,对于旁人……便是连半点温暖都懒得施舍,是以不管她怎么呼唤,沈东湛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苏幕很清楚沈东湛的性子,便也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抬步往外走。 如顾芸儿这般蠢钝的女人,委实没什么可说的。 “苏千户?”顾芸儿忽然开口。 苏幕眉心微凝,幽幽的扭头看她,“顾大小姐,有事?” “苏千户。”顾芸儿虚弱的站在那里,“我、我有事相求,不知道苏千户能否答应?” 苏幕是谁,顾芸儿一开口,她就知道这顾大小姐想干什么。 无外乎是听闻东厂和锦衣卫不睦,想要借着她的手,得到沈东湛罢了! “让我帮你,得到沈东湛?”苏幕勾唇,阴测测的盯着眼前的顾芸儿。 顾芸儿心头微沉,其实心里也明白,能坐在东厂千户的位置上,这苏幕肯定不简单,可她没办法,现如今连刘徽那狗奴才,都帮着顾西辞,顾家俨然成了顾西辞的囊中之物。 顾东朝失踪,自己又是个女子,若是没个倚靠,以后怕是再无好日子,若是被顾西辞胡乱的指给寻常人家,那她这辈子就再也享受不到荣华富贵。 “苏千户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什么都愿意帮您去做。”顾芸儿鼓足勇气。 苏幕双手环胸,就这么凉凉的望着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顾大小姐,您现在还有什么呢?顾震死了,这大权就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与其跟你合作,还不如跟顾公子合作更直接,更痛快!” “我……”顾芸儿抿唇,“苏千户难道就没想过,也许顾西辞并不想与东厂合作?” 苏幕笑了笑,“他想不想与东厂合作,那是他的事,我想不想与你合作,就是我的自由。顾大小姐,还是好好的守孝!” “这些年,锦衣卫没少给东厂使绊子?”顾芸儿开口。 苏幕背对着她,顿住了脚步。 “让锦衣卫不快,不是正合苏千户心意吗?”顾芸儿只能最后一赌。 年修心里捏了把冷汗,这顾芸儿真是作死拦不住啊! 让锦衣卫不快倒也好说,可若是让沈指挥使不快,就得问问,他家爷刀子够不够快? “顾芸儿,你似乎没弄清楚状况。”苏幕回头,含笑望她,“我这人最恨别人要挟我,更恨别人妄自揣测我的心思。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还是……” 苏幕冲着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芸儿陡然打了个寒颤。 “安分点,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顾大小姐。”苏幕陡然伸手,冷不丁挑起了她精致的下颚,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顾芸儿的下颚,“用这种手段,是留不住男人的,顾大小姐有这心思,倒不如想个法子,找个靠山。” 顾芸儿愣怔,“靠山?” “比如说顾东朝。”苏幕为她指点迷津。 顾西辞未必知道,顾东朝的习惯,所以这么些天也没找到人,但顾芸儿应该会知道,这南都城内,哪个地方最适合把人藏起来? 苏幕其实心里有些担虑,如果人不在城内,如果顾东朝被雍王带走……人一旦到了殷都,顾东朝就会成为顾西辞的软肋。 这是苏幕断然不愿看到的事情,也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顾西辞眼下忙着办丧,定然是顾不上这些,但苏幕不得不为他担着点。 “与其在沈东湛这个冰疙瘩身上,动那些心思,倒不如自己人来得可靠。”苏幕收了手,“顾大小姐,您以为呢?” 语罢,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顾芸儿僵在当场,好像是有点道理…… 尤其是沈东湛,着实对她爱答不理,想必她纠缠到底,沈东湛也未必会给她好脸色,更不会收了她,与其浪费时间,让顾西辞白占便宜,倒不如…… 顾东朝? “大哥会在哪呢?”顾芸儿低声呢喃着。 欢儿忙道,“大小姐,您好好想想,大公子他平素会在哪儿躲清闲呢?只要把大公子找回来,这顾家就不是小公子说了算!” “我想想,我好好想想,大哥平时……”顾芸儿仔细的回想着,“不是吃就是喝,要么就在花楼和赌坊,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欢儿叹口气,“小姐,若是大公子真的在这些地方,夫人不可能找不到人,现如今大公子失踪,八成是在连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连我娘,都不知道的地方?”顾芸儿有些脑仁疼。 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她平时就该多留心一些,现在倒好,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小姐,老爷走了,夫人都没回来奔丧,您说这……”欢儿低低的开口,“是不是有些不太合情理?” 虽然是被赶出去了,但夫人的名头还在。 如今顾震去了,夫人王氏回来奔丧,也是情理之中。 顾芸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走,去把我娘请回来,这顾家可不能由着顾西辞做主,还是要找我母亲和哥哥回来才行。” 自己的亲兄弟才靠得住,来日的荣华富贵才能得保! “是!”欢儿忙不迭搀着顾芸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苏幕坐在马车里,指尖撩开车窗帘子一角,瞧着顾家的马车快速从后院出来,急急忙忙的驶离顾家。 “爷,动起来了。”年修在外头低语。 苏幕轻哼,“坐不住了。” “顾家交给顾西辞打理挺好,你何必多此一举?”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侧过脸看他,“我就是想看看,顾东朝到底是在南都,还是去了殷都?” “你是怀疑雍王?”沈东湛了悟。 还真别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沈东湛,真的没想那么多。 “如果顾东朝去了殷都,这蠢货早晚得坏事。”苏幕目色幽沉,“所以我得确定一下,这厮到底在哪儿?顾西辞不常与顾东朝接触,即便是夫人跟前,也不会与他说实话,但顾芸儿能问出实话来,如果……” 沈东湛点点头,原本还以为她是因为吃醋,所以戏弄顾芸儿。 如今看来,苏幕是时刻保持着清醒,又或者是血缘至亲的缘故,时时刻刻都在为对方着想。 “找到顾东朝,我们就可以安心的回殷都了。”苏幕揉着眉心,“怕就怕,雍王背后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弄得咱们措手不及。” 顾东朝要是进了殷都,来日顾家有动静,顾东朝的命……就是朝廷与南都的谈判筹码。 这蠢货一门心思想要荣华富贵,殊不知靠近雍王的时候,半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鬼门关,脑袋都别在了裤腰上。 “雍王这混账东西,拿不到白玉龙戒,就想个法子,拿捏住了顾家的软肋,这么一权衡利弊,却也是极好的。”沈东湛狠狠的皱了皱眉。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爷,已经着人盯着了!”周南在外头开口。 沈东湛低低的应了声,大意了,真的是大意了。 当时,谁也没瞧上顾东朝这个废物。 以后,怕是也会因为这个废物而坏事。 “且看看!”苏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殷都之前,她得弄清楚顾东朝的去向,否则如何能安心的,让顾西辞留在南都。 谁知…… 夫人王氏是真的不知道顾东朝的去向,这么些天了,城里城外,火急火燎的找,愣是没找到顾东朝的下落。 顾芸儿进门的时候,王氏也是刚从城外回来。 “我在城外都找了两日了,附近的村落也都找了,愣是没找到朝儿的下落。”夫人王氏泪眼迷离,短短数日,她已经行销骨瘦,憔悴得不行。 正是因为如此,王氏暂时不知道顾芸儿中过毒,且顾震已死的消息。 见着顾芸儿不说话,夫人王氏默默拭泪,“罢了,你先回去,我瞧着你的脸色也不太好,想来我与你兄长不在府中,累你担心了。” “娘,你真的不知道兄长去哪了?”顾芸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夫人王氏先是一愣,俄而不敢置信的望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娘还会把朝儿藏起来吗?若非找不到你兄长,我何至于出城两日难归?” “娘,那您知不知道,府内出了什么事?”顾芸儿心里发虚。 夫人王氏愣愣的瞧着她,心下陡沉,“出了何事?” “爹,没了!”顾芸儿刚说出口。 只瞧着夫人王氏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娘?快,快叫大夫!娘!”顾芸儿疾呼。 夫死,子失,可谓双重打击…… 第432章 大晚上的来找你? 夫人王氏醒转之后,直接回了将,军,府。 瞧着满目白绫,面色已然惨白到了极点,待进了灵堂,王氏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愣愣的瞧着上方的灵位,连哭都浑然忘了。 “娘?”顾芸儿低唤,“娘?” 顾西辞缓步上前,瞧着顾芸儿这副神色,他便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顾芸儿竟是个如此不识大体,不知好歹之人。 当初,顾震是念着姑娘家的名声要紧,所以才没有把她赶出去,与王氏和顾东朝一处,原就是给她留了退路。 谁知道,烂泥始终是扶不上墙的。 “夫人?”顾西辞行礼。 夫人王氏终是回过神来,瞬时泪如雨下,“老爷走的时候,可有什么交代?” 顾西辞知道,她问的交代,是指她与顾东朝。 “没有。”顾西辞摇摇头。 闻言,王氏顿时掩面嚎啕。 “你胡言乱语什么?爹走的时候,只有你和刘徽那个奴才在场,你们二人合谋,要谋夺我顾家的家产罢了!”顾芸儿理直气壮,“娘,您不能听他的片面之词。” 顾西辞面无波澜,不争辩不驳斥,淡淡然的站在那里,一如往常,没有半分异样。 王氏这会早就被悲伤冲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站起身来就朝着棺椁走去,待走到了棺椁之前,更是哭得难以自抑,眼泪珠儿不断的滚落,哭声压抑,让人闻之心酸。 “娘?”顾芸儿急了,这个时候若不振作起来,那自己以后还剩下什么?保不齐连嫁妆都没有,以后可怎办? 王氏伏在了棺椁上,已然泣不成声。 “娘?”顾芸儿疾步上前,“娘,爹已经没了,您是不是要跟兄长一道,回府主持大局?您是爹的正妻,爹虽然把您和兄长赶出去了,可爹没有写下休书,您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王氏泪眼朦胧的望着顾芸儿,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良久。 “娘,您别糊涂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得振作,这顾西辞也不知道对爹动了手脚,爹临走前只见他,不见我们,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顾芸儿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娘,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闻言,王氏转头瞧着顾西辞。 顾西辞近前,拱手作揖,“爹从未写过休书,也没想过要写休书,若是夫人您要回来主持大局,西辞没什么可说的。” “娘,这是好机会,您一定要为我和兄长做主啊!”顾芸儿忙道。 王氏徐徐站直了身子,瞧着上方的灵位,又瞧着顾芸儿和顾西辞,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哀戚。 “娘?”顾芸儿愣怔,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瞧着顾芸儿,“给你爹上过香,守过灵了吗?” “我……”顾芸儿一怔,面上有赧色,“娘,我此前中毒,身子虚弱,没办法为爹守灵,但是等我身子好些,我一定会尽孝的。” 王氏转头望着顾西辞,“你一直守在这里?” “是!”顾西辞不多话,就一个字。 王氏流着泪,轻轻抚过棺椁上的雕纹,“终究可以歇一歇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一人独自扛着那么多事。老爷,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一次,再不会有噩梦会缠着你,让你寝食难安,夜不成眠了。” “娘?”顾芸儿只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顾西辞没有资格……” 音未落,王氏冷声厉喝,“你给我闭嘴!” 这倒是把顾芸儿给惊着了,站在原地愣是没反应过来。 “娘?”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王氏深吸一口气,“你不曾为你父亲守灵,却还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只为了自己那么点蝇头小利,你不配当顾家的女儿,没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滚出去!” “娘,您糊涂了,我是您的女儿,他顾西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顾芸儿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耳蜗嗡嗡作响,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嘴里满是咸腥味。 “娘?”顾芸儿眼中噙泪,“你打我?” 王氏流着泪站在那里,“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顾芸儿捂着脸,顾西辞也愣了一下。 只不过,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情,顾西辞不方便插手,便默默的回到原位,继续跪着将冥币丢进火盆里。 “你连孝道都不知为何物,在你爹灵位前放肆无状,顾西辞再不对,他今儿跪在这里为你爹守灵,那就是尽孝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打量着我这个当娘的不清楚吗?平素惯得没边,以至于做事不分场合,连良心都让狗吃了!”夫人王氏,流泪怒斥。 顾芸儿觉得委屈,自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母亲和兄长,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最终结果不是一样吗? 不想便宜了顾西辞这个外人,这有什么错? “娘,我们才是一家,他顾西辞算什么东西?”顾芸儿泣泪,“您是真的糊涂了?” 王氏摇摇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脑子清醒过。你爹英雄盖世,领兵打仗一辈子,什么时候顾及过荣华富贵,偏生得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只看眼前不看将来!” “娘?你太让我寒心,太让我失望了,你不配为人母,不配当我母亲!”顾芸儿捂着脸,哭着往外走。 欢儿赶紧搀着她,毕竟自家小姐的身子骨还虚着呢,经不起折腾。 “这……”萍姑搀着摇摇欲坠的往事,“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王氏狠狠的闭了闭眼,将面颊贴在了棺椁上,“老爷他的一番苦心,终究是让他们给废了!是我不好,我没有管教好儿女,是我的辜负了老爷的重托,是我……对不起老爷!” “夫人?”萍姑流着泪,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西辞跪在那里,“将,军,府需要夫人来主持大局,西辞没什么异议,还请夫人放心!眼下府内该除的已经除去,算是彻底的清静了,不会再有那些腌臜之事。” “顾怜儿与顾南玉,与雍王联手,背叛了老爷。”夫人王氏其实都清楚,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委实不知情。 毕竟,她为了找顾东朝,已经出了城。 “顾怜儿挟持长姐,对长姐下毒,事败之后被顾南玉杀人灭口。”顾西辞三言两语,便将最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夫人王氏拭泪,大概是悲伤过度,身子有些疲软,幸得萍姑搀着,才不至于倒下。她亦步亦趋的行至火盆旁边,跪在蒲团上,神情略显呆滞。 “顾南玉和姨娘柳氏,已经被父亲送去了府衙,府衙那边已经以杀人罪敲定,三日后问斩。”顾西辞平静的说着,不带任何情愫。 夫人王氏扬起头看她,“问斩?” “顾南玉杀了顾怜儿,一命偿一命。”顾西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氏拭泪,“可是柳氏和顾南玉,他们是……是江家……” “爹走之前下的令,谁也不能违抗。”顾西辞道,“他们还冒充了江家的后嗣,触怒了爹,所以爹没有手下留情。” 连带着姨娘柳氏,一道处置干净,免得来日给顾西辞留下祸患。须知,他们母子既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顾震便再也不能留他们了…… 王氏神情恍惚,就这么定定的瞧着不远处的棺椁,数十年的夫妻,有过夫唱妇随,有过面红耳赤,如今却只剩下天人永隔。 回忆倒灌,王氏泪如雨下,“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一别就是数年不回家;后来回家了,却又后院成群,怨怼成偶;可是以后,想再见……只能是梦中了。” 谁还没个,年少懵懂的时候? 少时不知生死重,懂时已是肝肠断。 “夫人?”顾西辞皱了皱眉。 王氏艰难的挤出一抹笑,“老爷既然把顾家交给你,我便相信你一定可以保住顾家,朝廷对南都虎视眈眈,断然不可大意。只是,老爷想送我和朝儿走,终究是没能、没能……是我辜负了老爷的苦心,我对不起他。” “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兄长。”顾西辞躬身。 王氏哭得伤心欲绝,已然说不出话来,忽然间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夫人?” “夫人?” 王氏被快速抬了下去,云峰这才上前。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这大公子会去哪儿呢?夫人这样找都没找到,别是出事了?” 顾震虽然女人众多,但是留下放后嗣不多,眼下只剩下正房这一脉嫡子,若是顾东朝真的出事,那顾家岂非要绝后? “派人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顾东朝。”顾西辞隐隐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怕是不简单。 云峰行礼,“是!” 南都内外,翻天覆地。 可不管怎么找,始终未见顾东朝的下落。 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半点踪迹可寻。 说句不好听的,南都原就是顾家的地盘,如果连顾家的人都找不到顾东朝的下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顾东朝出了事,怕是性命攸关,另一种就是他已经离开了南都。 一直到了夜里,云峰派出去的人,也没找到顾东朝的下落。 “公子?”云峰自个心里都没底了,“怕是不太好。” 顾西辞站在灵堂外头,“方才夫人来过了。” 只不过伤心过度,又晕了一次。 “公子?”云峰迟疑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在找大公子。” 顾西辞皱了皱眉,“东厂和锦衣卫?” “而且他们的人比咱们更早下手,只是……”云峰摇头,“怕是也没有结果。” 顾西辞叹口气,着管家帮看着灵堂,兀自朝外头走去。 云峰赶紧跟上,也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是要去哪?及至马车停在了馆驿外头,云峰才恍然大悟,这是来找苏幕和沈东湛呢! 轻车熟路的,顾西辞直接进了馆驿。 打从顾西辞进门,东厂的蕃子就已经将消息送到了苏幕跟前。 “冲着顾东朝来的。”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点点头,“可是……南都城都快找遍,也没发现顾东朝的下落,这里面怕是真的有名堂。” “何止是有名堂,简直是问题大了!”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顾西辞径直进了门,屋内并无沈东湛的踪迹,唯有苏幕一人。 “坐!”苏幕开口。 年修连茶都已经泡好了,显然苏幕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我不能出来太久,就不与你兜圈子了!”顾西辞开门见山,“我在找顾东朝的下落,东厂的人若是有什么线索,还望及时周知。” 苏幕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明白顾东朝对顾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人没找到人。” “顾公子,不瞒您说,不只是咱们的人没找到大公子,连锦衣卫的人也是束手无策。”年修说的是实话,“顾公子,这儿是顾家的地盘,是南都城,试问谁敢轻易动顾家的大公子?” 顾东朝再落魄,那也是顾家的嫡长子,改不掉的是骨子里的血脉相连。 傻子,才会去动顾东朝。 “其实你心里没底,所以才会连夜过来。”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锦衣卫的人还在找顾东朝的下落,沈东湛至今还没回来,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南都成内,敢动顾东朝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人。” 顾西辞面色沉沉,扶着桌角慢慢的坐下,“雍王。” “如果顾东朝死了,那倒也罢了,一了百了,对我而言这是好事。”苏幕面无表情,优雅的放下杯盏,直勾勾的盯着他,“如果他没死,还跟着雍王去了殷都,那可就麻烦了!” 顾西辞抬眸,不语。 一旁的云峰,原本听得苏幕说“顾东朝死了是好事”时,还有些心里不忿,但听到后面……他终于明白了苏幕的苦心。 “顾家大公子被雍王所利用,顾家军定然是投鼠忌器,来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是什么都不及了!”苏幕垂眸,“雍王城府甚深,顾东朝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顾家连同顾家军,都会成为朝廷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还是挺委婉的,若是再说得直白点,那就是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 一个顾东朝,会害死整个顾家和顾家军。 “他若不是姓顾,我倒是可以替你……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诚然,以东厂苏千户的手段,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可顾震对顾西辞有恩,顾家被李琛这么一搅合,就剩下这么三瓜两枣的,若是再给杀了……顾震怕是会从棺材里蹦出来。 “你莫胡来。”顾西辞起身,“顾家不能没有大公子,顾东朝再不济,那也是爹的嫡长子。既然你也没有消息,那我先回去了!” 苏幕坐在那里,就这么目色微沉的盯着他,“你还好吗?” “不好也得好,若然我现在倒下,那么顾家就全完了!”顾西辞拱手,“告辞!” 苏幕起身相送,“路上小心。” 闻言,顾西辞心神一震,不由的回眸看他。 苏幕站在檐下,微光落于身后,恰不清楚她此刻的神色,但口吻淡淡的,透着些许担虑,显然是为他担忧。 顾西辞点点头,抬步往外走。 匆匆来,匆匆回。 “他以一己之力担起顾家的重责大任,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诟病。”年修幽然轻叹,“这当家人,不好当。” 苏幕眯了眯眸子,“密切关注,殷都的消息,怕就怕……人已经去了殷都。” “如果人已经去了殷都,那咱们是不是要赶紧回去?”年修低声问。 苏幕点点头,“如果已经回到了殷都,那我们就该走了,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处,盯着那蠢货才是要紧的,否则整个顾家,都得被顾东朝给玩死!” “沈指挥使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消息?”年修这话刚说完,沈东湛和周南就进了门。 周南抢先一步,“是有消息,但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闻言,苏幕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沈东湛,瞧着他这副神色,心里隐约有了底。 “跟着雍王走了?”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倒不是跟着雍王走了,而是极有可能被雍王带走了。” “这不是一样吗?”苏幕皱了皱眉。 周南又道,“可不一样,被带走……那就有点不自愿的意思,咱们找到了两个老乡,说是瞧见了那么一眼,顾大公子是被人搀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这辆马车就出了城。” “出了城,就再也没回来?”苏幕凝眸。 沈东湛目色沉沉的望着她,“至少有了线索,人是活着被带走的,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来日就麻烦了,这顾东朝就跟悬在脑门上的剑似的,随时都会掉下来……要人命!” “顾震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东西?”苏幕揉着眉心,瞧了年修一眼,“你去一趟顾家,不管这线索有没有用,且让顾西辞有个心理准备。” 年修颔首,“是!” “看样子南都不能待了,得早些回去,不然那这蠢货为了顾家的家财,会上了雍王的当,玩死所有人。”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正有此意。 然则,年修刚走出去没多久,又慌慌张张的回来,“爷,顾家那位麻烦精来了。” 苏幕:“??” “就是那位顾大小姐?”周南会意。 年修点点头,“奴才瞧着,是冲着沈指挥使来的。” 苏幕骤然扭头,盯着沈东湛。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与我无关。” 撇得倒是干净又迅速。 “爷?”周南低低的开口,“卑职可都听说了,今儿在灵堂内,这位顾大小姐挑唆顾夫人,对付顾西辞没成,挨了顾夫人一巴掌,这大晚上的……” 年修抬头瞧着漆黑的夜色,幽幽的接下周南的话茬,“天黑好办事。” 沈东湛:“……” 苏幕:“……” 第433章 裹着毯子送回去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想活埋了周南和年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转而瞧着面无表情的苏幕,这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这事还真是不赖他,只怪顾西辞那厮矫情。 “若是当初顾怜儿挟持她的时候,药量再重一些,许是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尤其是面对这些儿女之事。 早前一个沐柠,如今再来一个顾芸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爷,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人都到了门前,还是想想该怎么打发了她才好!”周南直摇头,“没成想,到了这南都地界,还遇见个硬茬。” 王八咬着不撒嘴,死缠烂打不放手。 “爷?”年修一怔。 乍见着苏幕往外走,沈东湛也愣了一下。 周南刚要上前,冷不丁被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给撇了回来,乖乖的缩回了腿。 敢情,是让苏千户去应付? 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快速出了自家院子,谁知拐个弯,自家爷便进了沈指挥使的院子,这下子就把年修给看懵了。 爷这是要挑大梁啊? 守着院子的锦衣卫,都是沈东湛的心腹,乍一眼苏幕进来,瞬时都愣了一下,手都扶在了剑柄上,又默默的面面相觑,终是徐徐转身,逃也似的快速撤离。 爷早前就吩咐过了,谁敢跟苏千户动手,就打断谁的狗腿。 眼下自家爷不在,若是他们动了手,到时候这账算在谁头上? 思来想去,还是眼不见为净,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看见,有什么事那也是爷自个的事,与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关系。 “倒也识趣得很!”年修小声的嘀咕。 进了卧房,苏幕轻车熟路的点灯,“去泡茶。” “是!”年修抬步就走。 顾芸儿领着丫鬟,亦步亦趋的进了院子。 “小姐,这院子内外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欢儿有些心慌。 还真别说,的确没有。 顾芸儿愣怔了一下,“多半是知道我要来,所以把人都撤了?” “是吗?”欢儿搀着自家小姐,对这话是一百个不信,就沈指挥使那副冷淡的样子,像是能善待顾芸儿的? 扯! “自然是!”顾芸儿蜜汁自信,毕竟顾家在南都多年,她一出去就有人吹捧着,什么好话都可劲的送到她眼前,“我爹是大,将,军,谁敢对我不敬?” 欢儿不敢吭声,要知道,现在……主家都没了,谁还会真的顾念着,她这位顾家大小姐呢? 谁知,顾芸儿进了门,还来不及欣喜,便已经僵在当场。 “苏千户?”顾芸儿愣怔,想着是不是走错了? 可仔细想想,似乎没有走错。 “顾大小姐,很是诧异?”苏幕坐在那里,“坐,这儿也没外人,沈指挥使暂且不在。” 顾芸儿一听沈东湛不在,这心思也就淡了,“既然沈大哥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了,我这就先回去。” “你来都来了,若不把话说清楚,怎么心甘情愿的走?”苏幕勾唇笑得邪冷,“坐下,茶都泡好了!” 顾芸儿眉心微凝,“苏千户这话倒是有意思了,你是觉得,你能代表沈大哥?” “人都坐在这屋子里了,你觉得呢?”苏幕阴测测的睨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低哑的干笑两声,“外头看守的人,都被我杀了,顾大小姐要出去找找看,尸体藏在何处吗?嗯?” 她尾音拖长,唇角带笑。 可顾芸儿却觉得,苏幕那双眼睛里,满是嗜血的狠戾,让人见着浑身发毛,打心里怵她,“你、你敢杀了锦衣卫的人,就不怕沈大哥找你算账吗?” “在他找我算账之前,顾大小姐是不是得先考虑一下,自己有没有命,活着走出这屋子?”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桌案上的佩剑,仿佛……随时都会冷剑出鞘。 这倒是真的把顾芸儿吓着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她倒是没那么担心,可这儿是沈东湛的屋子。 如此这般,说明什么? 说明苏幕心狠手辣,会将她杀死在沈东湛的院子里,继而将罪名推给沈东湛,如此一来顾家和锦衣卫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而苏幕呢? 置身事外。 一想到苏幕杀了自己,还逍遥法外,顾芸儿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瞧着顾芸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苏幕单手抵额,烛光中那张雌雄难辨的脸,渐渐溢开瘆人的邪笑,“顾大小姐虽然不似二小姐这般天姿国色,却也生得标致,何苦要在沈东湛这一棵树上吊死?” “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顾芸儿抿唇。 苏幕勾唇,“我这人喜欢审时度势,此一时彼一时。顾大小姐没发现,自个现下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你爹已经死了,我给你点脸面,才尊你一声顾大小姐,要不然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顾芸儿咬着牙,一双美眸微微泛红。 年修奉茶,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门口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看得顾芸儿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喝茶,慢慢聊!”苏幕端起杯盏,慢条斯理的饮茶。 顾芸儿哪里还有心思饮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苏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苏幕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上,就算苏幕什么都不做,往跟前这么一坐,顾芸儿便有些想哭的冲动的。 外头皆传,东厂苏千户……杀人不眨眼,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谁落在她的手里,必定会生不如死,是个实打实的魔头。 这人如此阴森可怖,顾芸儿自然是越想越害怕,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带着哭腔的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家有和沈东湛联姻的准备?”苏幕问。 顾芸儿瞬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嗯,这是实话。 “那你为何深夜来找沈东湛?”苏幕明知故问。 顾芸儿瞧着苏幕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真真是叫苦不迭,“我、我就是仰慕沈大哥而已,没别的意思。” “真的没别的意思?”苏幕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手,指尖微蜷起,下意识的好似掩着什么,不由的笑出声来,“有些事做一次就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可就没意思了!” 顾芸儿猛地愣住。 “还不明白吗?”音落瞬间,苏幕忽然掌心拂风。 顾芸儿瞬时尖叫,身子骇然翻倒在地上。 “小姐!”欢儿疾呼。 年修疾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将顾芸儿袖中的东西取出,毕恭毕敬的呈给了苏幕,“爷!” “好东西,得分享。”苏幕指尖轻夹,小小的一个纸包,藏着那天夜里,顾芸儿对沈东湛做过的事情。 也是因为这样,她跟沈东湛才跨过了最后一步。 说起来,还得多谢这顾芸儿。 “堂堂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锦衣卫都指挥使,哦……还是齐侯府世子。”苏幕冷眼睨着倒在地上,浑身打颤的顾芸儿,“如果顾震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副德行,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顾芸儿面色瞬白,却见着苏幕弯下了腰,捏起了她的下颚。 “顾芸儿,我再说一遍,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把你的念头收一收,免得坏了我的好事,我会忍不住……送你去军营。”苏幕压低了声音,“你要相信,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消失,那这个人肯定会消失得无声无息,即便你是顾家的人。” 顾芸儿呼吸急促,“你、你莫要胡来,我以后再也不敢靠近沈大哥了,再也不会了,你放心便是!我、我这就走……” “来都来了,就这么空手而回,多不好意思?”苏幕幽幽的叹口气,摸着下巴思虑了半晌,“不如这样,我送你回去?总归不能太失礼。” 顾芸儿骇然瞪大眸子。 不瞬,东厂的蕃子扛着一卷毯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馆驿,也不上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穿街走巷,真真惹人注目。 周南站在馆驿门前,啧啧啧的直摇头,“这招,可真是够毒的,如此一来,顾大小姐怕是再也没脸找您了!” 软刀子杀人,那才是真的杀人诛心。 “总算送走了!”沈东湛如释重负。 他才不在意,苏幕是怎么把顾芸儿弄走的,反正别来扰了他与苏幕便是。 只不过,这似乎是皇帝传召侍寝时的场面,委实有点意思! ………… 大,将,军府。 顾西辞正在守灵,乍听得来信,说是苏幕来了,心下微微一怔。 “夫人已经去了前厅。”云峰忙道。 顾西辞眉心微蹙,叮嘱底下人看着点,起身往外走,源于顾震对东厂的厌恶,所以顾家的人,多数不怎么喜欢东厂的人,眼下苏幕进门,还不知夫人王氏会如此冷待。 然则,到了前厅的时候,顾西辞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瞧着地上那一卷地毯,顾西辞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当下抬头望着苏幕,“苏千户,你这是……” 苏幕将那包东西放在了桌案上,冲着夫人王氏笑道,“小丫头,你来告诉你家夫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欢儿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这……” “这是何物?”夫人王氏直勾勾的盯着欢儿,“你家小姐呢?” 欢儿扭头望着那卷毯子,惊得王氏骇然起身,心里知道了,却又不敢出声,免得惊了底下的人,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苏幕也不着急,只浅浅勾唇,“东西送回来了,分毫不少,纹丝未动。顾家这么重的大礼,咱们可消受不起!” “这……”王氏喉间滚动,面色铁青,狠狠的剜了欢儿一眼,“简直是混账!” 欢儿吓得连连磕头,哭着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小姐自己……” “你给我闭嘴!”王氏断然不愿,这些污言秽语流出,自然不会让欢儿开口,赶紧将纸包收进掌心里捏着,“都给我下去!” 除了萍姑,底下人全都退了下去。 顾西辞看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的退到门外站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幕怀中抱剑,“我念着顾家门庭,不想污了顾老,将,军的身后名,只能做到如此了!若有下次,我可不能保证,顾家会不会再出一次殡!” 夫人王氏面上挂不住,自己教出来的一双儿女,儿子不成器,女儿更是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事,登时眼前发黑。 幸好萍姑和顾西辞赶紧搀住她,扶她到了一旁坐着。 “她去了馆驿?”顾西辞问。 苏幕瞧着那卷毯子,“人都在这儿,总不至于是我劫的?我用不着女人,这点想必不需要我解释?” 世人皆知,苏幕乃是个阉人。 既是阉人,这些福气消受不了。 “多谢苏千户!”王氏还是明白的,苏幕虽然卷着顾芸儿这样回来,但好歹也是给了她颜面,否则闹起来,顾芸儿这辈子的名节都将毁于一旦。 女儿家,名誉最重要。 丢了,便如同失了命。 “谢就不必了,还望顾夫人多加管束。今儿这是晚上,瞧见的人不多,若是白日里再闹一场笑话,那顾家可就真的成了南都的笑话。”苏幕拱手作揖,“告辞!” 顾西辞瞧了王氏一眼,“我去送送!” “好!”王氏点点头。 语罢,顾西辞便紧跟着苏幕身后,走出了厅门。 待人都走了,王氏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的低喝,“还不滚出来!” “娘?”顾芸儿从毯子里面,探出个头来,眼眶通红,身子抖如筛糠。 王氏扶额,狠狠的闭了闭眼,“萍姑,送她回去。” “是!”萍姑行礼,赶紧与欢儿一道,将人从毯子内捞出来,“大小姐,老爷尸骨未寒,您可千万别再闹了,赶紧回去!” 若是真的惹出笑话,那顾家就真的成了笑话。 没了顾震的顾家,就等于拔了牙的老虎,闹不好是会被人吞掉的……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纸包,颤颤巍巍的去了灵堂,扑通就跪在了棺椁前,“老爷,是妾身不好,教出来的竟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是妾身给您丢人了……” 说到情深处,王氏泣不成声。 她是真的伤心,真的难过,真的失望透顶…… 顾西辞送苏幕出去,长长的回廊上,二人比肩而行,走得不紧不慢。 “她是去对付沈指挥使的?”顾西辞还不知道,顾芸儿那德行吗? 苏幕能留她性命,实属不易。 “我是看在你和顾震的面上。”苏幕直言,也不与他拐弯抹角。 顾西辞点点头,“我知道。” “外头不太平,你且留着心。”苏幕顿住脚步,“若非如此,我才懒得送她回来,就这么个东西,不值得我走这一遭。” 顾西辞敛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东厂的苏千户。” “我不送她回来,到时候她死在外头,不知道是要赖上我东厂,还是赖上锦衣卫!”苏幕轻哼,“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不管是赖上东厂还是锦衣卫的,对苏幕而言都是一样的。 “多谢!”顾西辞拱手。 苏幕继续往前走,“话说到这儿,你这个心里有数,这毕竟是南都,我与沈东湛不方便出手,免得到时候传到朝廷的耳朵里,多增是非。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安排,自个处置为好!” “嗯!”顾西辞点头。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免不得提醒了他一句,“你已经是顾家的家主,就该担起家主的责任,顾家是倒下还是再生辉煌,且看你自己了!” 谁都,帮不了他。 “我知道!”顾西辞报之一笑。 苏幕抬步就走。 及至苏幕走出了顾家,没入夜色之中,顾西辞仍站在门口的灯笼下,定定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公子,苏千户已经走了。”云峰提醒,“您是不是也……回去呢?外头风大,您仔细身子。” 这两日,顾西辞为顾震守灵,整个人都憔悴了。 “她都瞧出来了。”顾西辞苦笑两声。 云峰叹口气,“能坐到东厂千户的位置上,可不是谁都有这能耐,栾胜是什么人?那可是心狠手辣的主,他能瞧得上眼的,必定也是有能力的。” 只不过,苏幕的日子不好过,不似表面这般轻松,倒是真的…… “都布置好了吗?”顾西辞问。 云峰点点头,“您只管放心便是,已然安置妥当。” “好!”顾西辞转身往门内走。 顾家的大门,重新合上。 苏幕缓步走在南都的大街上,倒也不急着回去,路边寻了一个面摊子坐下。 “掌柜的,来两碗面。”年修喊了一声。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掌柜赶紧去煮面。 苏幕拿了一双筷子,桌案上抵了抵,眼角余光落在了身后位置,只瞧着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东西,如同尾巴一般,如影随形。 “爷?”年修低唤,“要不……” 苏幕勾唇,“后脑勺长眼睛,不挺有趣吗?顺便看看,他当了这顾家的家主,是不是真的能担起这责任。” 若是他挑不起这担子,她怎么放心回殷都? “是!”年修不敢擅动。 一抬头,沈东湛和周南,默不作声的坐在远处的角落里,也叫了两碗面。 年修:“……” 这下,可不止后脑勺长眼睛。 “不管他们。”苏幕瞧着掌柜端上来的面,捻着筷子拨弄着热气,“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年修低眉,拨弄着碗中的面,“如您所料,顾二小姐的毒,的确不是药铺里买的。” “呵,真是阴魂不散。”苏幕轻嗤,“这都交手多少回了?还不死心。” 年修扯了一下唇角,“多半是不死不休。” “明儿顾家出殡,一下子抬出两副棺材,倒也热闹。”苏幕往嘴里送了口面,滋味甚好,“盯着点,别出岔子!” 年修颔首,“是!” 热腾腾的面,正好暖了这夜色寒凉。 第434章 阿姐 苏幕也不管他们,兀自与年修吃着面。 夜风呼呼的吹着,街面上行人不少,只是各走各的,谁又会留心谁呢? “爷,苏千户很不高兴。”周南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不瞎!” 周南撇撇嘴,想来也是,苏千户什么事儿都干过,唯独没做过收拾情敌的事儿?转念一想,不对,也不是情敌,这顾芸儿算哪门子的情敌,充其量就是枝头的烂桃花,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被苏千户给掐了。 “爷,这后面的尾巴,有点讨厌。”周南眉心微凝。 沈东湛这才回过神来,捻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她都没说处置,你急什么?” 保不齐,留着有用。 如此,周南便也不在多言,大口大口的吃着面。 只是他这碗面都快见底了,也没见着自家爷吃一口,光拿着筷子拨弄面条,一动不动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 周南皱了皱眉,“爷,别浪费?” 沈东湛:“……” “我吃。”周南默默的将空碗挪开,端起沈东湛的那碗面,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沈东湛扶额,“你晚上没吃饭?” “攒着!”周南回答。 沈东湛:“……” 那边,苏幕已经吃完了面,年修放下了银子。 二人快速离开,瞧着方向,应该是回馆驿去。 沈东湛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身后的动静,坐在原位没有动弹,他们二人暂时不能跟着去,必须与苏幕保持一定的距离。 苏幕倒也没有再四处逛,直接回了馆驿。 毕竟,沈东湛很快就会回来,他们还得商量明日之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苏幕已然沐浴更衣完毕,沈东湛才跳墙进来。 见状,年修赶紧退出了房间。 “去溜达了一圈?”苏幕拢了拢衣襟,盘膝坐在窗口位置。 沈东湛点点头,合上房门和窗户,这才疾步走到她跟前,撩了袖子坐在了她对面位置,学着她这般盘膝而坐,“这帮人倒也狡猾,居然没有回到老巢,而是一直在城内兜圈子,三三两两的住在各家客栈里。” 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城内只有落脚点,而没有老巢。 “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城外,另一种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无需窝在一起再行商量。”苏幕倒了两杯水,往他跟前搁了一杯,“还有什么发现吗?” 沈东湛摇摇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等明日了!” “明日!”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这帮混账东西,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跟着,奈何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老巢,没办法把他们一锅端了!” 沈东湛点点头,“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暂时没给咱们下毒,也免了咱们的手忙脚乱。” “是没给咱们下毒,倒是抽了空,利用顾怜儿对顾家动手。”苏幕揉着眉心,“闹得顾家,鸡飞狗跳,自个还在背后躲清闲,什么事儿都没有,倒也真是厉害!” 沈东湛轻哼,“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顾伯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雍王身上,全然没想到这城外还藏着一个马蜂窝。” “大意了。”苏幕说这话,其实也不准确。 确切的说,不是顾震大意了,而是顾震彼时濒死,所以想不了那么多。 “明日,估计会很热闹!”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没能拿到白玉龙戒,他们肯定不会死心,如今顾家的家主成了顾西辞,那么只要抓住顾西辞,又或者杀了顾西辞,换个人掌控顾家。” 如此一来,白玉龙戒就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东厂的头上动土!”苏幕轻哼。 蓦地,苏幕的眉心跳了跳。 手背上,有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肆意的摩挲着,再抬头,是某人眉眼含笑的神色,且看他这双有人的凤眸中。 曾经的清明矜贵,此刻盛放着桃花朵朵,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苏幕快速撤了手,“你克制点!” “这不是殷都,这是南都。”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音色蛊惑,那神色真真能勾人,烛光里宛若摄人的妖。 苏幕深吸一口气,抿唇不语。 “沈夫人?”沈东湛磁音绕耳,“沈夫人?” 苏幕白了他一眼,“你闭嘴!成日就想着那些事,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牛要下地,总归也得喂饱?”沈东湛幽幽的叹气,“这空着肚子还要耕地,可不太地道,苏千户以为呢?” 苏幕别开头,“我记得当初,还有人在背后,喊我一声阉狗、阉贼不是?” “谁?”沈东湛煞有其事的问,“哪个没心肝的,敢这样说?” 苏幕忽然伸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便是……这个没心肝的!沈东湛,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咱是不是得算算账,我这厢可不喜欢一直吃亏。” “沈夫人要如何算账?”沈东湛冷不丁别开头,含住她微凉的指尖,“以身相偿,可好?” 苏幕眉心紧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当初的沈指挥使,清冷孤傲,谁都不曾放在眼里,那叫一个高不可攀,目中无人。” “你都说了,那时候是目中无人,而现在我眼里有人……心上人!”他含情脉脉的望她,“心唯有一颗,只在胸腔里,我想要一直看着,可不得低头吗?” 对自己这颗心低头,自己与自己和解,自己对自己认输,没什么可丢人的,横竖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苏幕愣了愣,对于这话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拿我爹来说,这辈子什么荣耀什么威风都尝过了,临了临了的,还不是只对我娘低头?虽说的确技不如人,打不过我娘,但我爹服软也是真的。”沈东湛勾唇,“爹说,对自己的女人低头,不丢人。” 苏幕被这话逗笑了,“所以你爹在前面跑,你娘在后面追杀他?” 沈东湛:“……” 很显然,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夫人?”沈东湛巴巴的瞧着她。 苏幕瞧了一眼窗外,俄而又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微微抿了一下唇,“抱着?” 话音刚落,整个人业已腾空而起。 沈东湛的速度自然是极快,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你……”还不等苏幕开口,人已被放在了床榻上。 帷幔骤垂,春宵一夜值千金。 夜色沉沉,正当好眠。 天还没亮,沈东湛利索的爬起来,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更衣完毕跳出了后窗。 苏幕翻个身,瞧了一眼空荡荡的枕边,只觉得浑身酸疼,便闭上眼睛继续小憩。既是醒了,想要再睡是不可能的,但是闭着眼想想,出城之后该如何安排,倒也可行。 年修在外头守着,瞧着东方的鱼肚白,一点点的扩散。 晨光熹微,晨起风凉。 今儿的南都,很热闹,但这热闹不属于活人。 素白的冥币漫天飞舞,冥音阵阵不绝于耳。 顾震素来并不高调,往日里不是府内就是练兵场,甚少会出现在街头,没成想最是高调的出现在街头,竟是他过身之后。 铮铮铁骨一朝去,来日何人忆将,军? 沈东湛领着锦衣卫的人,跟在队伍的后面,两家是世交,他这个顾震口中的“贤侄”来送一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顾西辞扶柩送灵,眼眶通红,没有爹的顾家,还是家吗? 夫人王氏,几番哭得不能自已,所幸被身边的人搀着,才能面前送灵出城。 送殡仪仗,浩浩荡荡,冥币漫天飞舞。 满城百姓夹道而立,在棺椁送出城门的时候,齐刷刷的跪地相送。 有顾震在,南都何其安生稳定,轻徭薄税,百姓安居乐业,连朝廷的人来了,都拿他们这里没办法。 是以南都的百姓都知道,只要有大,将,军在,他们便温饱有余,不惧那些朝廷酷吏,不怕那些腌臜勾当,即便有什么重大冤案,若是能告到顾震面前,必能沉冤得雪。 在百姓心里,顾震是他们的天。 如今,天塌了…… 棺椁出城,身后百姓哭声连绵,甚至有百姓自发出城相送。 苏幕今儿穿着一身便衣,毕竟她是东厂的人,不方便送顾震一程,但不出城又如何能抓住那些腌臜东西? “爷?”年修紧随其后。 苏幕握紧手中剑,“人都安排好了吗?” “墓地周围,皆以安排妥当。”年修低声回答。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那就等着!” 好戏,即将上演。 仪仗停在了墓园外头,平地冷风卷,阵阵透心寒。 不管生前有多荣耀,临了临了的,都不过三尺之地,一尊棺椁。 顾西辞摔盆过后,停棺,祭奠。 苏幕远远的站着,瞧着顾西辞为顾震披麻戴孝,安排所有的入殓下葬事宜,脑子里却是煜城江家的废墟。 昔年家中变故,父母惨死,还是忠叔草草收敛,哪有这般礼数? 苏幕心头哀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年修偷摸着瞧了一眼,知道自家爷怕是有所感怀,可这事委实没法劝,毕竟昔人已逝,有些东西真的只能是一辈子的遗憾。 环顾四周,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隐没在随行相送的百姓队伍之中,随时伺机而动。 待顾震的棺椁被抬下了墓葬,百姓行了叩拜礼之后,便也渐渐的散了,苏幕和年修虽然随着百姓散去,但也没有走远,只在墓地附近绕了一圈又悄悄的回来了,就蛰在树上,冷眼睨着底下的一切。 “爷?”年修低语。 顺着年修的视线望去,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树后面,隐隐绰绰的,有些脑袋时隐时现,简直就像是令人厌恶的苍蝇。 “随时准备!”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年修颔首,冲着树下的人打了个手势。 一切,准备就绪。 丧葬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抬棺、入葬、封土、祭拜。 顾西辞跪在了陵前,磕头尽孝。 夫人王氏则直接哭晕过去,被人扶到了一旁的简易棚里休息。 “节哀顺变!”沈东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这是白事。 顾西辞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话音刚落,沈东湛面色骤变,拂袖间震开了突来的冷箭,冷不丁拽住了顾西辞,推到了一旁的刘徽身边,“保护好他。” “公子!”刘徽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冥币之前当下撒了一地,慌忙拔剑横在身前,“快,保护公子!” 场面瞬时一片混乱。 顾西辞被沈东湛一推,委实有些慌乱,但这会反而冷静下来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卑职誓死保护公子!”刘徽眦目欲裂。 老,将,军刚刚过世,尸骨未寒,这些宵小之辈居然就忍耐不住了,还敢在墓前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家军众人皆不答应! 冷箭袭来,嗖嗖声响此起彼伏。 沈东湛骇然,“周南!” “是!”周南面色骤变。 这帮东西,居然真的敢在墓地动手,简直是畜生不如。 草丛里忽然冒出来黑影,齐刷刷的直扑而来,既然冷箭伤不了顾西辞,那便明刀明枪的来,只要拿住了顾西辞,一切就都好说了。 沈东湛持剑在手,一脚踹开扑来的黑衣人,“先找地方避一避!” “好!”刘徽也不是傻子,这帮人显然冲着顾西辞来的,先护住自家公子再说,否则一旦有伤,顾家军群龙无首,是要出大乱子的。 有沈东湛等锦衣卫挡在前头,刘徽带着顾西辞先往边上的小树林里撤去,而夫人王氏则被人护着,往另一边撤去。 一帮人,瞬时被黑衣人冲散开来,场面乱做一团。 “爷?”年修有些急了,“不下去吗?” 苏幕扫一眼底下的场面,眼见着顾西辞退入了小树林,这才松了口气,“没瞧见领头的……” 闻言,年修仔细的瞧着底下。 还真别说,都像是各自为战的,竟也没瞧见为首的人。 难道都只是乱糟糟的一团冒出来? “再等等!”苏幕耐着心,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下面还有沈东湛撑着。 双方交手,若真明刀明枪倒也罢了,可偏偏他们原就是鼹鼠,见不得人的东西,又岂会真的明刀明枪。 忽然间的白色粉末撒出,别说是沈东湛,饶是苏幕也跟着惊了一下。 几乎是第一反应,苏幕从树上飞扑而下。 “爷?”年修惊诧,已是为时太晚。 外衣骤然拂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去了袭向沈东湛的白色粉末,周遭众人顿生尖叫,吸入粉末者,或满地打滚,或捂着脖颈倒地挣扎。 “没事?”苏幕疾呼。 沈东湛真真是捏了把冷汗,方才委实没防备,幸亏苏幕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没事!撤!” 谁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眼下避一避是最好的。 “逐个击破!”苏幕明白他的意思。 与聪明人并肩作战,默契天成,不需要过多的话语。 “走!”沈东湛一抬手,众人快速往林子里撤去。 周南心有余悸,亏得苏幕用外衣拂开了这白色粉末,否则连自己都得跟着遭殃,当下跟着沈东湛退入林中。 顾西辞淡然自若的站在正中央位置,被刘徽等人保护得极好,他就这样冷眼看着林中的厮杀,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该杀的杀,该灭的灭。 “公子小心!”刘徽死死的护着顾西辞,生怕他有任何的闪失,只是……环顾四周,刘徽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可这一时半会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刘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都是早前就安排好的,但也不可能安排得太多,否则就容易打草惊蛇,是以大批的军士虽然都在往这儿赶,但所需费时。 当初,顾西辞拿自个当饵,刘徽就极为反对,可除了反对,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对策,最后也只能顺了顾西辞的心意。 现在,刘徽后悔了。 眼见着乌合之众越来越多,这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窜出来的,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谁见着都会心慌。 蓦地,不远处传来萍姑的尖叫声。 只瞧着夫人王氏跌倒在地上,胳膊上挨了一刀,此刻血流不止,再瞧着那些贼人,许是将未能得逞的气儿,撒在了王氏身上,动不了顾西辞便动顾夫人,发了狠似的持刀扑上去。 看这阵势,不死不休。 “保护夫人!”顾西辞下令。 刘徽岂敢离开顾西辞半步,可是…… 眼见着王氏即将受戮,刘徽整颗心都揪起。 恰,苏幕与沈东湛飞奔而来,刘徽这才松了口气,当即提着剑、领着人,直扑王氏而去。 “没事?”沈东湛忙问。 顾西辞点了一下头,“我没事,你们如何?” “没想到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苏幕咬着牙,“竟也没瞧出来,哪个才是脑袋?” 顾西辞凝眉,“先救夫人。” 王氏那头,战况有些激烈,许是见着众人都围在顾西辞身边,没法对顾西辞下手,便将怨气都撒在了王氏这头,以至于王氏惊慌失措,胳膊上砍了一刀,背上亦是鲜血淋漓。 “你去帮忙。”苏幕开口,“谨防有诈!” 沈东湛纵身而起,直奔王氏而去,周南紧随其后。 怕就怕他们到时候挟持了王氏,威胁顾西辞,是以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保王氏安全。 谁知下一刻…… “小心!”苏幕快速推开了顾西辞。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王氏那头,谁也没料到林子深处,忽然有人放冷箭,以至于谁都没有在意。 冷箭贯穿了苏幕的小臂,瞬时鲜血淋漓,不过是一瞬间的反应,她已拔出了冷箭,脱手而出,直逼冷箭来源处。 “爷?”年修面色大变。 苏幕面色惨白,只瞧着胳膊上的血色,快速由红转暗。 “箭上有毒!”年修骇然。 顾西辞惊慌失措的冲上来,一把托住了苏幕的胳膊,当即脱口而出,“阿姐……” 那一瞬,苏幕笑了。 第435章 你是故意的吧?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西辞自个都愣了,人在情急之下所做出来的,喊出来的,皆属本能,是藏在骨子里的东西。 血缘这种事,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年修慌忙查看四下,所幸人都扑去救王氏了,注意力都在那头,倒是没人留心这边,真真是幸好!幸好! “不喊我苏千户了?”苏幕面色发白,瞧一眼胳膊上的血口子。 暗色的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冒,顾西辞手忙脚乱的撕下衣角,快速勒住她的血口子,先止血再说,免得血流过多而出大事! 顾西辞没有吭声,自个喊出声来的,这会要咽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是听到了。”苏幕低笑了一声。 顾西辞捧着她那条受伤的胳膊,“都受伤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毕竟,某人之前给我讲了个睡前故事,还骗了我不少眼泪,这笔账我可都记着呢!”苏幕忽然捏起顾西辞的下颚,冷冷的低哼,“亲兄弟明算账,敢骗我……就该明白会有什么代价!” 顾西辞挣扎了一下,下巴都被她捏红了。 可见,她认真的。 下手的力道,不轻。 “回头再找你算账!”苏幕低呵,持剑便往林深处奔去,“年修,看好他!” 年修的脚都已经迈出去了,又被自家爷给差了回来,闷闷的瞧了顾西辞一眼,应了声,“是!” “苏……”顾西辞张了张嘴。 奈何,苏幕的速度极快,还不待他开口,她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林深处。 “苏幕呢?”沈东湛及时转回。 顾西辞忙指了指林深处,“受了伤,追进去了!” 闻言,沈东湛面色陡戾,提剑疾追。 受了伤…… 林深处,光线昏暗。 苏幕追到的时候,只瞧见地上倒着一具尸体,胸口扎着一支箭,箭羽上有血,多半是她方才甩出去的那一箭。 可地上除了一具死尸,似乎也没别的了。 不过…… 苏幕蹲下来,瞧着树根底下的草丛里,略有些血色,当下凝眉仰头。 刹那间,寒光乍现。 冷剑自头顶贯下,若非苏幕反应迅速,只怕难逃一死。 苏幕纵身一跃,反手便是一剑。 冷兵器接触的声响,让满林子找人的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下一刻直奔此处而来,一颗心高高提起,满脑子都是顾西辞那一句:受了伤…… 到底是东厂出来的,即便受了伤又如何? 只要还有一口气,苏幕就会拼尽全力,完完全全,如同杀人工具一般,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每一招每一式,皆不留余地。 东厂杀人,不需要手下留情。 不管对方是谁,能生擒最好,不能生擒……苏幕也不会放他逃出生天,敢对顾西辞下手,今儿不除,必会养虎为患。 苏幕出剑,几乎是玩命一般,对方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别人出剑各自保留余地,也是因为贪生怕死的缘故,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命。但苏幕不一样,动真格的时候,则是抱着必死之心…… 冷剑脱手而出,苏幕纵身而起,一脚踹在剑柄上。 刹那间,鲜血迸溅。 冷剑穿胸而过,若非对方慌乱之中偏开了身子,这一剑足以穿心。 大概是真的怕了苏幕这不要命的打法,对方学了她一招,拔剑甩出,血色弥漫于空中,苏幕飞身握住甩来的剑,旋身便是一脚,将那人狠狠的踹出去。 人和血一道飞在半空,落地的时候发出震耳的闷响。 苏幕稳稳的站在原地,冷剑在手,血沿着剑刃徐徐落地,胸口血气翻涌得厉害,喉间满是腥甜滋味,即便如此,面上亦无半分动容之色,依旧是最初的冷冽决绝。 “五毒门的腌臜东西,也敢出来丢人现眼?”苏幕站在那里,低声冷呵,“趁早滚回你的老巢,让你的主子出来,省得我一次次的找。” 被苏幕这一剑、这一脚所伤,那人已然奄奄一息,勉力靠在树干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血淋淋的胸口,亦止不住鲜血从指缝间往外涌。 事实上,苏幕也好不到哪儿去。 乍一眼,好似她压根没什么事,实则血气翻涌得厉害,压根迈不开步子,她只能站在原地,勉力保持着站姿。 “苏幕!”对方显然是认得她的。 想来也是,老对手了,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敌人都认不得呢? “五毒门处处与我作对,与东厂作对,就该早早的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苏幕生生将喉间的腥甜咽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迈开步子,握剑的手有些轻颤,受伤的胳膊还在不断的往外淌血。 “苏幕!”沈东湛纵身落下。 在听到沈东湛声音的那一瞬,苏幕只觉得身上的气力骤然被抽离,登时倒在了地上。 “苏幕!”沈东湛面色大骇,在她倒下的瞬间,将她揽入怀中,一颗心已然跳出嗓子眼,“苏幕?” 苏幕面色发白,唇瓣略略发青,方才天旋地转,这会倒是清醒了过来,依在沈东湛的怀里,扭头瞧着远处那人,“杀了他。” “你放心,交给我!”沈东湛原是想,先为她疗伤,可转念一想……苏幕拼了命的要了结那人,为的就是保全顾西辞,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可以让苏幕的心血白费。 你拼了命要护着的人,我也会为之拼命。 沈东湛将苏幕抱到树下靠着,“等我!” “小心!”苏幕喘着气。 五毒门的人,阴狠毒辣,不得不防。 沈东湛提着剑,朝着那人行去。 大概是知道自己死期不远,那人想要站起身来,奈何挣扎了几次未果,最后还是拼尽全力,扶着树干这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去捡自己的那柄剑。 奈何…… 剑还没能抓在手里,整条胳膊已被沈东湛齐根砍下。 刹那间的惨叫声,惊飞林中鸟,哗然声响,震彻苍穹。 沈东湛提着剑,面色竣冷,睨着倒在血泊中,额角青筋凸起,疼得死去活来的男人,紧了紧手中染血的剑。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 “沈东湛……”男人疼得眦目欲裂,“你锦衣卫什么时候,成了东厂的走狗?” 沈东湛不屑这些虚名,自然也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要你的命!” 只一句,手起剑落。 人头落地,鲜血迸溅。 沈东湛快速转回,疾步行至苏幕身侧,抬手便扣上她的腕脉。 然则下一刻,苏幕却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两毒相攻,以至于内息紊乱,否则就五毒门这些宵小之辈,如何能伤我?” “两毒……”沈东湛面色凝重,“栾胜还没给你解毒吗?” 苏幕瞧着他这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栾胜是什么人?他的毒是这么好解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偶尔的以毒攻毒,反而能保我周全,就像这一次。如果这一箭扎在顾西辞身上,他便会死!” 但她,不会。 “我带你回去!”沈东湛作势要抱起她。 谁知苏幕却拦住了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很平静,“你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我总觉得这不是……不是首领,这人的功夫不对。” 见着沈东湛不动,苏幕叹口气,“查看完毕之后,让年修来接我,顾家军那么多人,平素佯装和睦倒也不会惹人怀疑,但你若是带我回去,这就说不过去了。为了你我的将来,先忍忍!”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这般清醒而理智。 “好!”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你顾自调息,我且四下看看。” 苏幕点点头,盘膝而坐,尽量稳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导气归元。 沈东湛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她,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倔强着坚强吗? 想来也是,东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有什么良善可言? 不过,沈东湛没有照着苏幕说的做,而是先去找年修,再带着周南等人,查看周围的境况。 顾西辞没想到,苏幕会伤成这样,几欲近前又不知该做什么,只傻乎乎的,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瞧着盘膝疗伤的苏幕,说不出一句话来。 年修在侧护法,隔了好一阵子,刘徽才护着夫人王氏赶到。 乍见这一幕,刘徽心里隐约有些愧疚,早些年听闻东厂那些事,他对这位苏千户很是憎恶,尤其是听说了她那些事儿,更是…… 没曾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是误会这位苏千户了! “爷?”周南一声喊,沈东湛疾步上前。 在一处断崖边上,隐约有血色残留。 “这地方可不像是交过手的样子,倒像是逃跑的时候滴落下来的。”周南环顾四周,“爷,怕是苏千户真的说准了,死的那个应该不是头头。” 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从这里跑了。 沈东湛蹲在断崖边,往地下看了两眼,忽然间纵身往下跳。 吓得周南厉声疾呼,“爷?” “沈指挥使?”远远的,年修扶着苏幕站在那里,当下变了脸色,“爷?” 音落,苏幕抬手。 “沈指挥使不是莽撞之人。”顾西辞开口。 诚然,苏幕也这么觉得。 果不其然,转瞬间的功夫,沈东湛便已经从底下窜了上来,稳稳的落在了断崖边上,“这下面有根绳索,不过下半截被人砍断了,我没法下去。” 语罢,沈东湛疾步走向刘徽,“去拿绳索,派人下去看看,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且看看底下通往何处?” 刘徽也不犹豫,“是!” 这帮五毒门的人,经此一战,死的死逃的逃,眼下已经作鸟兽散,生擒的已经被很压住,死的到时候自有乱葬岗收容。 “这地方,他们定然是挑了很久。”顾西辞面色沉沉,“没想到居然会在断崖下……” 说实话,刘徽和顾西辞也没考虑到这一点。 谁能想到,这里还能藏着一手。 “爷,先回去处理伤口罢?”年修不关心其他,只关心苏幕的伤。 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苏幕的胳膊上。 血是暂时止住了,但整条胳膊,半边身子都是血淋淋的,瞧着很是瘆人,足见伤势不轻,的确需要快些处置。 “走!”苏幕转身就走。 瞧着沈东湛那眼神,若她再逗留下去,保不齐他会做出苏幕事情来,说不定会直接扛着她离开,到那时候,怕是谁都会知道了…… 先走为上!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沉着脸紧随其后。 见状,周南喉间滚动,紧抿唇瓣,瞧着自家爷那神色,就跟天下人都欠了他钱似的,可不敢随便开口,否则一准得挨抽。 殡葬虽然被打断,但还得继续,顾西辞不可能回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幕和沈东湛离开。 馆驿。 苏幕靠在软榻上,瞧一眼坐在边上的沈东湛,不由的眉心跳了跳。这厮给他上个药,还能上得这么杀气腾腾的,倒也不易。 “我瞧着,还是出去为好!”周南睨了一眼年修。 年修愣了愣,氛围是不太对劲。 “走!”周南扯了扯年修的衣袖,二人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屋子。 这里面杀气太重,还是外面安全点。 袖子被剪碎,沈东湛瞧着苏幕血肉模糊的胳膊,一箭贯穿小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更生猛的是,苏幕还当场拔了箭,以至于箭矢上的倒刺,又将伤口拉得更甚。 “要不要找纸笔画下来?”苏幕问。 沈东湛回过神来,面色更沉,在水盆里捏了帕子,神情专注的为她擦拭伤口,这暗色的血迹,是她中毒的象征,偏偏他又无能为力。 “这毒,你别想着解了,你一解……我就玩完了!”苏幕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毒象征着我对东厂的忠诚,是绝对不能擅自解开的,即便你有办法。” 那也不能解! 沈东湛抬眸看了她一眼,“我想了想,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自然!”苏幕回答,“五毒门这次是花了血本,牺牲了那么多人,估计是整个南都的五毒门门众,都冲过来了,眼下被打得七零八落,再想拧成一团,就没那么容易了。顾家军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把他们赶尽杀绝。” 沈东湛丢下帕子,拿起了一旁的止血散和金疮药,“我说的是,你是故意为顾西辞挡这一箭。” “嗤,疼!”苏幕倒吸一口冷气。 沈东湛手上的动作一顿,“弄疼你了?” “嗯!”苏幕煞有其事的点头。 沈东湛:“……” 疼,是真的疼。 但是苏幕的疼,显然是为了转移话题。 她什么苦头没吃过?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盯得苏幕有些心虚。 “是、是有点疼!”苏幕抿唇,“不过,不是太疼,你也不用担心。” 沈东湛默不作声的为她包扎伤口,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躲开的。” “他多半是要留在南都了,主持顾家,扶住顾家,而我们是要回殷都的,这一分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会之期?”苏幕知道,自己绕不个他,老老实实的承认,“我就想着,在走之前给各自一个交代,而不是……不明不白!” 包扎完毕,沈东湛叹口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身上的毒与这箭上淬的毒,不起反应,又或者两者相互融合,你可能会死!” “委实没料到。”苏幕还真的没想到,箭上有毒这事。 所以这一次,纯粹是运气好。 “五毒门的事情,交给我。”沈东湛合上药箱,“回头,我让太医给你开个方子,药一定要吃,早吃早好。” 苏幕瞧着他,没说话。 “反对无效。”沈东湛补上一句。 苏幕:“……”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沈东湛将药箱放回一旁的柜子里,“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劲,直到方才看到周南和年修出去,我便明白了!” 苏幕也觉得今儿怪怪的,与沈东湛的感觉一样。 “少了一个人!”沈东湛回头看她。 苏幕微微僵直了身子,“少了一个人?云峰?” “没错。”沈东湛倒了杯水,回到软榻边上坐着,“顾西辞的身边,素来有人跟着,云峰与他形影不离,不管是在殷都还是在南都,你我可曾见他们分开过?” 苏幕摇头,“尤其是顾震出殡,这么大的事情,云峰不可能擅自离开顾西辞左右,按理说更该护着他家公子才是。”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顾西辞,还有事瞒着他们…… “云峰?”苏幕沉吟。 这人看上去很是沉稳,跟在顾西辞身边,处事稳妥,瞧着也不像是奸人之相,应该不是背叛了顾西辞和顾家。 “此事,我来问。”苏幕道。 沈东湛敛眸瞧着她,“你确定要问?” “猜来猜去多没意思,倒不如直接去问。”苏幕靠在软垫上,“人与人的信任,就是从猜测开始土崩瓦解的。” 人心,最经不起猜。 “你先养伤罢?”沈东湛睨着她的手。 苏幕皱了皱眉,就这么点皮外伤,没缺胳膊断腿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当着沈东湛的面,她倒是没表现出任何的不在意,相反的,托了托自个的胳膊,略带吃痛的叹了叹气,“真的该好好养伤了,疼!” 沈东湛抿唇,“这次是知道疼了,只是下回……不改!” 苏幕:“……” 果然,他是愈发了解她了。 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能靠着自己,伸手为她掖好毯子,“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这点小伤……嗯,该好好养着。”苏幕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此前受过无数伤,但每一次都是自己舔舐伤口,默默的躲起来痊愈,从来不喊疼是因为没人会疼她,但是现在好似不太一样了。 “有人疼的感觉,好像还不错!”她靠在他怀里,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伸手圈着她,愈发将她抱紧,只觉得心有余悸,若是那箭上的毒再烈一些,又或者与她体内的毒相冲,那么……此刻他抱着的,恐怕就是冰凉的尸体。 不敢想! 沈东湛越想越后怕,想得心肝都疼了。 直到天色暗下来,顾家那边的殡仪才算彻底结束,顾震的灵位入了祖宗祠堂,此生也算是彻底落了幕。 顾西辞拖着疲惫的身子,送了王氏回她自个的院子,接着遣了刘徽退下,让顾家军继续追查五毒门的门人下落。 兀自踏入房间,顾西辞的眉头陡然拧起。 内屋,正溢着浓郁的血腥味…… 第436章 他有事瞒着她 顾西辞二话不说就合上了房门,关闭了门窗,转身去取了药箱出来,“出来!” “公、公子!”云峰捂着伤,血淋淋的从桌子底下滚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张脸煞白如纸,“我……” 顾西辞将药箱搁在桌案上,快速搀着云峰去软榻上坐着,“别动,先帮你处理伤口。” “多谢公子!”云峰靠在软垫上,整个人气息奄奄的。 伤在肩头,一刀劈开,深可见骨,好在云峰命大。 “怎么伤得这般严重?”顾西辞手脚麻利的用剪刀,剪开了云峰的衣裳,瞧着这白肉外翻,血肉模糊的肩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赶紧擦去云峰身上的血迹,为他上药止血。 云峰疼得冷汗直流,“当时我撇开身子,用剑挡了一下,否则怕是半边胳膊都得让他卸下来。这人武功奇高,而且下手阴狠毒辣,所幸是他的兵刃没有淬毒,不然我怕是回不来了。” “可见着真容了?”顾西辞忙问。 云峰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一点东西,“那根本不是真容,他戴着皮面,他这一剑下来的时候,我抽出了随身的短刃,在他脸上划了半边,喏……就掉出来这么个东西。” 是半副皮面,上面沾着血。 “从他脸上撕下来的?”顾西辞一怔,倒也没伸手去接,只顾着处理云峰的伤。 云峰吃痛,“是!” “后来呢?”顾西辞追问。 云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来我伤重,但是他脸上带伤,大概是不想暴露身份,又听得崖上传来了动静,就丢下我跑了,我也这才捡回一条命,找了空档逃回府中。因为伤得太重,我也不敢找大夫,怕惊动了刘副将和苏千户他们。” “傻不傻?”顾西辞用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着云峰的伤处,“到底还是性命重要,惊动他们又能如何?云峰……” 云峰疼得龇牙咧嘴,“公子交代的事,云峰岂敢辜负,我不能给公子惹麻烦,何况自个的伤自个清楚,我料定自己能撑到公子回来,所以便没敢出去。” “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顾西辞叹口气,“你我三人一块长大,所剩下的也就是你我罢了,若是你也出事,我便只剩下孤身一人。” 云峰笑得苍白,“我命大,怎么可能……” “好了!”顾西辞包扎完毕,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两枚药丸,“别说话了,先吃药稳住伤势,我去给你开方子,回头让刘副将去抓药。” 云峰愣怔,“公子?” “刘徽不是外人,是爹留下的亲随,我信他。”顾西辞端了杯水,喂他吃药,“也只有他抓的药,我才敢放心给你用。” 说到底,他也是个疑心甚重之人。 吃了药,云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顾西辞摁住。 “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去哪?”顾西辞面色沉沉,“躺着歇会,接下来的事情,我来!” 云峰抿唇,“可是,公子……” “我……”顾西辞眉心微凝,“苏幕都知道了,想必真的有什么事情,她和沈东湛也会帮着我遮掩过去,帮着保住南都和顾家。” 云峰诧异的望着他,“公子您是不是上了苏千户的当?” “你说呢?”顾西辞颇为无奈的扯了一下唇。 云峰面色惨白的靠在那里,“我就知道,苏千户会猜着,能坐在东厂千户这个位置上,岂是泛泛之辈,何况公子聪慧,想来苏千户也不会蠢笨到哪儿去,毕竟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嘛!” “好好休息!”顾西辞抬步朝着书桌走去,提笔拟了个方子,云峰的伤势要紧,别的都先放一放。 不过,这笔账……他早晚要问五毒门的人讨回来。 顾西辞出了门,云峰便安心留在房中休息。 乍听的顾西辞要让自己抓药,刘徽心神一震,“公子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云峰受了伤。”顾西辞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这是治外伤的两副方子,内服外敷,还望刘副将能快些抓回来,最好能避一避众人,免得这城中还有五毒门的余孽盯着。” 刘徽就说嘛,今儿有点不对劲,如今倒是明白了,往常云峰与顾西辞形影不离,出事的时候倒是没能瞧见,原来是被顾西辞差出去了?! “伤得重吗?”刘徽忙问。 顾西辞点了一下头,“速去速回。” “好!”刘徽收了方子,转身就走。 到底是顾震身边的人,为人细致而谨慎,分开几个铺子,派不同的人,抓不同的药,最后汇总到了顾西辞的手里。 “如何?”刘徽问。 顾西辞清点了一番,“分毫不差,多谢!” “还是卑职去煎药,若是问起来也好有个答话,公子身边的人,断然不可轻动。”刘徽到底是跟了顾震多年,深知这顾家断不可再出乱子。 若是众人知晓云峰重伤,免不得人心惶惶,对顾西辞有所猜忌。 这种事,绝然不能发生。 “好!”顾西辞也不推辞,眼下以云峰的身子为上。 云峰伤得太重,伤势不能再拖延,否则怕是性命攸关。 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到了夜里的时候,城内外自然是戒严。 苏幕和沈东湛暂时没去打扰顾西辞,毕竟顾家还在丧期,顾西辞肯定是忙得脱不开身,就他那小身子板,还不知能不能撑得住呢! “如何?”见着年修进来,苏幕侧过脸瞧他。 年修转头望着周南,二人面面相觑。 “嗒”一声响,沈东湛的棋子落下,“还用得着问吗?看看这二人的神色便可知晓,什么消息都没有。” 周南抿唇,“断壁下头,倒是有些痕迹,只不过……” “只不过除了血还是血,旁的半点都没有。”年修接过话茬。 苏幕紧了紧指尖的棋子,注意力转回到棋盘上,“早在意料之中。” 五毒门行事素来仔细,至今连老巢在哪儿都没找到,何况是抓住他们的首领,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猜测,这人肯定是五毒门的头目之一,否则如何能在顾家军的围追堵截中,还能逃出生天? “武功不弱。”沈东湛睨了她一眼,“能下到断壁底下,跑得无影无踪,是有些本事的。” 苏幕瞧着棋盘上的棋子,“而且,断壁上有血,底下也有血,说明这人受了伤。” “嗯!”沈东湛点点头。 周南分析,“断壁上的血,可能是沾了旁人的,因为我们悄摸着下去之后,沿途都没有发现血迹,但是断壁下面的血迹,却是喷溅和递上去的,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打斗过的痕迹?”苏幕咬着牙,捋着袖子落了棋子。 只听得“嗒”一声响,一子落,满盘输。 苏幕的眉心突突跳,就这么皱着眉头,盯着眼前收子的沈东湛。 沈东湛的动作稍稍一滞,默默的将棋子放了回去,下意识的轻咳了一声,“咳咳,可见不只是咱们想抓住他们,还有人也在对五毒门围追堵截。” “刘徽那样子,瞧着不像是知情的。”周南道。 年修诧异,“这南都除了顾家,还能有谁?” “平局!”沈东湛的棋子,快速转落他处。 苏幕:“……” 周南:“……” 年修:“……” “没意思!”苏幕将手里的棋子,哗啦啦的装回棋盒里,拂袖站起身来,“顾震已经死了,咱们怕是也得早些回去。” 沈东湛点头,“你的毒……” “还能撑上几日。”苏幕敛眸,“顾震死的时候,我就已经让年修放了鹰隼,估计朝廷很快就会知道死讯。” 沈东湛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朝廷期待已久,终究是熬死了顾伯父。” “最高兴的应该是皇上和栾胜。”苏幕叹气,“也算是一朝功臣,临了还被人惦记着什么时候死,真是可悲。” 沈东湛没吭声,最可悲的是,朝廷的人在等着分他的尸,而边关那些敌军闻之起舞,可以大宴三日,举杯痛饮。 “多留心顾家的动静,若有什么事儿,也好及时帮扶。”沈东湛低声吩咐。 周南点点头,“放心,留了弟兄。”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五毒门早晚是心腹大患,且这顾家也是风雨飘摇,真是内忧外患一大堆,再加上这雍王、睿王、太子,哪个是省油的灯? 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一早,顾家没来消息,城外倒是先传来了消息,据说是发现了不少尸体。 沈东湛和苏幕第一时间出了城,但还是晚了一步,顾西辞领着刘徽已经在林子里站着了。 “沈指挥使,苏千户!”刘徽拱手作礼,“在这边,请!” 沈东湛和苏幕点头示意,瞧着林子里满地的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委实有些愣怔,再瞧着他们的衣着特征,还有使用的兵刃,以及留在树干上的痕迹,仿佛是…… “是五毒门的人。”顾西辞开口。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会意,转身便去查察。 如此,周南便也跟着去了。 “今儿一早,底下人来报,说是城外发现了两帮人火拼的痕迹,而且死伤惨烈,所以咱们马上就过来了!”刘徽解释,“毕竟昨儿出了这些个事,咱这心里头也不踏实,万一又是五毒门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苏幕环顾四周,“这算是清剿?” “差不多!”刘徽点头,“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咱们的人还在找,看看有没有活口?” 沈东湛穿梭在林中,也在找活口,奈何毫无收获。 对方动手,是直接要这些人的命,压根没想着留活口。 “下手快准狠,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苏幕瞧着尸体上的伤口,“不过,要杀这么多人,对方的人数也不少,会是谁呢?” 沈东湛行至她面前蹲下,“还猜不到吗?也是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苏幕犹豫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武林盟的人?” 沈东湛起身,“我方才大致查看了一遍,尸体全都是五毒门的人,也就是说,咱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武林盟已经打扫完毕了。” “难怪没有发现……”苏幕站起身来,瞧一眼周围,“只是,这武林盟消声觅迹了很久,为什么忽然冒出来,又为什么忽然对付五毒门的人?这里面有事。” 沈东湛怀中抱剑,“我也没想明白。” “可能……是利益冲突。”顾西辞近前解释。 沈东湛与苏幕,齐刷刷的扭头看他。 见着二人异样的眼神,顾西辞低咳了两声。 “对了,怎么没见着云峰?”苏幕问。 顾西辞笑靥温和,“我让他留在府内,毕竟府里新丧,不能离开人,眼下有刘副将在,我寻思着没什么大碍。何况,你们二位肯定也会闻讯出城,我自也放心,不怕五毒门的人再使坏。” 这解释,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沈东湛没吭声,苏幕也不说话。 “对了。”顾西辞顿了顿,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殷都?” 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顾大,将,军在世的时候,也没见着像你这么着急。” 顾西辞面色微白,掩唇低咳。 第437章 还债,哪有讨债来得刺激? “你身子不舒服?”苏幕目光探究,上下打量着他。 顾西辞半垂着眉眼,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紧了紧手中的折扇,“这几日兴许是累着了,有些疲惫,多半是染了风寒。” “那便好好休息。”苏幕瞧出来了,这样子倒不像是受了风寒,而是…… 敛了心神,苏幕没有戳穿他,有些东西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她没有感觉,他那一声阿姐,便足以证明一切。 “好!”顾西辞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周南和年修又绕了一圈,转而又急急忙忙的回来。 “爷?” “爷?” 二人对视一眼,周南先开了口,“又瞧了一眼,这一带还真的只有五毒门门人的尸首。” “没有一个是武林盟的人。”年修接过话茬。 二人,倒也算是默契。 “可见,这是个留给咱们看的场面。”苏幕回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武林盟怎么就跟五毒门杠上了?还发生这么大场面的械斗?”苏幕不明白,真的是有些想不通,“是为了那东西吗?” 沈东湛眉心微凝,无疆? 可这东西,如今不在五毒门的手里,武林盟犯不着这么早下手,何况就只是杀了这些小喽啰,最多是清除了南都城内的五毒门堂口,对于其他……半点作用都没有。 “打草惊蛇,是为了赶走蛇吗?”沈东湛犹豫了半晌,抬眸看了一眼顾西辞。 顾西辞面色微白,瞧着的确像是病了。 “刘副将。”顾西辞道。 刘徽上前行礼,“公子?” “收拾一下,若无活口,全部丢乱葬岗去,免得惊扰了百姓。”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另外,派人盯着两日,且看看是否还有谁过来查看?若有,当场扣住。” 刘徽颔首,“卑职明白!” 这地方血腥味太重,顾西辞掩了掩口鼻,转身离开。 “卑职觉得,这顾公子怪怪的。”周南摸着下巴,煞有其事的望着顾西辞离去的背影,“爷,这顾公子不太对劲啊!”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才看出来?” 周南:“……” 回到顾家。 顾西辞立在父亲的主院中,瞧着熟悉的场景,面色愈见苍白。 “我们奉了皇命前来为顾大,将,军诊治,如今人已经过世,我们自该回去跟皇上复命。”苏幕开口,“今儿事了,明儿我们就会离开南都。” 刘徽偷摸着看了一眼顾西辞,站在一旁没吭声。 “我知道了!”顾西辞点点头,“府中事多,未必能亲自送你们出城。” 苏幕敛眸打量着他,“不必。” “好好守着南都!”沈东湛叹口气,“估计朝廷不会罢休,皇命应该很快就会落下,在此之前,你若是能撑起顾家,这南都就还是原来的南都。” 顾西辞低咳两声,“我会尽力。” “顾家这担子不轻,免不得要刘副将多多帮辅。”沈东湛冲着刘徽拱手。 刘徽赶紧作礼以回,“沈指挥使放心,老,将,军临终遗言,卑职誓不敢忘,一定会站在公子身侧,务必保住顾家与南都。”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锦衣卫以及齐侯府,皆会鼎力相助。”沈东湛是个言出必践之人,既敢开这口,自然也会说到做到。 刘徽行礼,顾西辞拱手,“多谢!” 从始至终,苏幕的话都不多,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瞧着近在咫尺的顾西辞,眸色微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出了顾家,回到了馆驿,沈东湛才敢开口问她。 “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一怔,仿佛是在走神,乍听的他开口,当下侧过脸瞧着沈东湛,眼神略有些迷茫,“嗯?你说什么?” “你也不对劲。”沈东湛推开房门。 苏幕迈步进门,倒也没有直接去窗边坐着,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桌前站着,眉眼微沉的瞧着笔架上的笔杆子。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皱眉。 周南压低了声音问,“你家爷这是中了哪门子邪?今儿不舞刀弄剑,也不下棋了,倒是想起来要练字?” 说实话,年修都很少见着自家爷拿笔杆子。 练字?? “要给你研墨吗?”沈东湛问。 苏幕拿起了笔杆子,犹豫了一下,“行!” 见状,沈东湛默默的挪过砚台,拿起了墨条,这倒是稀罕事,她今儿竟想起来要练字?可瞧着她那副咬笔杆的样子,不像是要练字,倒像是年幼时,默不出功课的自己。 “你是想写点什么,留给顾西辞?”沈东湛试探着问。 苏幕眉心皱得生紧,这要是舞刀弄剑,她定是半点都不含糊,可要是提笔杆子写字,还真是有些难为她了,写那么一两句话还好,要是写长篇大论的,她的确有些吃不消。 自小就在刀剑上逃生,哪儿能这些文绉绉的活计? 不过,再难也得写,总归不能眼看着。 沈东湛仔细的为她研墨,瞧着她坐在那里,好半天才提笔写了两个字,不像是在写什么感人至深的留言信,倒像是……药名? 苏幕眉心紧蹙,眼眶微红,“时隔十数年,没想到我竟还记得,只是……提笔每一字,字字皆诛心,有些写不下去了。” “要不,我替你写?”沈东湛低问。 苏幕抬眸看他,眼角略微湿润,“你认得药名吗?” “我……”沈东湛还真是有些为难,寻常倒也认得,会写,但是有些生僻的药名,他也不敢随便下笔,万一写错一个字,抓错了药,保不齐会要命。 苏幕抿唇,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拿惯了刀剑的人,忽然拿起笔杆子,竟也生出了几分文雅温柔。 敛尽冰凉,书卷自生。 沈东湛望着她,忽然在想,若是当年江家未覆,她安然无恙的在父母膝下长大,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会独坐窗前,提笔诗文,出口成章。 也许,明眸皓齿,追求者众。 花样年华,不知有多少名门子弟,上门提亲,想要共结连理。 若真的是那样,大概也就没了他们这段缘分,以她如今的年岁,应该早就成亲生子,过最寻常不过的平淡生活。 遇良人,儿女双。 沈东湛不敢想她穿上嫁衣,嫁给他人的样子,回过神来,竟见着周南和年修,直勾勾的盯着他,当下心神一震,“看什么?” “看你啊!”苏幕眉心微蹙,“你是来研墨的,还是砸场子的?” 沈东湛愣怔,这才惊觉自个研墨的动作太大,以至于墨汁飞溅,弄得桌案上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苏幕的纸上。 “我……”沈东湛瞧着她,脑子里却是她嫁衣如火的样子,“我就是在想,你这药方该不会是为了顾西辞写的?” 苏幕笔尖蘸墨,继续一笔一划的写着,尽量写得小心而仔细,“幼时,他身子不好,父亲便给他开了方子,让他长久吃着,专治他的痼疾。娘亲担心有一天他们不在家,或者是家中变故,便让我背了下来。” “十数年了,还记得吗?”周南小声嘀咕。 年修白了他一眼,“你姓什么,可还记得?” “废话。”周南低斥。 年修轻哼,“也不知道你这脑壳里装的是什么?” 周南幽幽的瞧着他,“反正不能是你。” “稀罕?!”年修别开头。 苏幕写完最后一味药,总算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吹干纸上的墨色,“我瞧着他那样子,早前在殷都也见过,彼时不知深浅,如今倒是明白了,这哪儿是什么风寒,分明是犯病。” “我来送!”沈东湛伸手,“你毕竟是东厂的人,现如今顾西辞执掌顾家,若你与他交往甚密,传到栾胜的耳朵里,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点点头,将药方折起,递到了沈东湛的手里,“有劳!” “如此客气,倒也难得。若真的要谢我,来点实际的。”沈东湛意味深长望着她,眸底满是似水柔情,“你知道,我不喜欢动嘴皮子,我喜欢……” 苏幕瞧了一眼年修和周南,二人当下行礼,一溜烟的出了房间,顺带合上房门。 深吸一口气,苏幕快速凑上去,在他面上轻啄,“快去!” “不够!”他骤然伸手,登时拦住她的腰,直接把人带进了怀中,俯首便摄住了她的唇。 还债,哪有讨债来得刺激? 第438章 人丢了 沈东湛是带着笑走出房间的,那种笑是从内心深处散出,靠近了都能感受得到的快乐,心情愉悦,喜不自禁。 周南紧随其后,年修则快速进了房间伺候。 诚然,如苏幕所料,顾西辞着实有些难受。 沈东湛回来的时候,刘徽也跟着吓了一跳,手里还端着药,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这药可不是给顾西辞喝的。 “沈指挥使?”刘徽诧异,“您怎么回来了?” 沈东湛瞧了一眼他手里的汤药,心想着,多半是因为顾西辞的病,便也没有多问,“顾西辞在里头?” “是!”刘徽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汤药。 闻言,沈东湛顾自进门,倒也轻车熟路的。 顾西辞靠在软榻上,低低的咳嗽着,见着沈东湛进来,微微坐直了身子,一旁的云峰赶紧将软垫塞到他的身后,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见着云峰也在,沈东湛眉心微凝,想来顾西辞之前的话有些可信,云峰倒也没去别的地。 “云峰,你先出去!”顾西辞抬眸看了一眼沈东湛,又看了一眼刘徽,“刘副将,烦劳先把药端出去,待会再喝罢!” 刘徽行礼,“是!” 待退出了屋子,云峰瞧了一眼院中的周南,象征性的点一下头,与刘徽一道朝着回廊尽处走去。 周南瞧了瞧,倒也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云峰的面色不太好,瞧着像是病了?倒也不像是病了,只是一眼看上去似乎有些虚弱。 拐个弯,到了无人之处,刘徽赶紧将汤药递给云峰,“快些喝了!” “好!”云峰端起汤药,当即一饮而尽。 如此,刘徽才算松了口气,“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回来,真是吓了一跳,还好你与公子反应如常,想来也没露出什么端倪。” “沈指挥使突然过来,肯定是有要事。”云峰喉间滚动,满嘴都是苦涩滋味,但不得不承认,自家公子的方子诚然极好,几服药下去,伤势便有明显好转。 不过,云峰伤得太重,走了这么一段路已经是极限,这会便坐在栏杆处,虚弱得直冒冷汗。 “你便在这歇会,我且替你留心着。”刘徽忙道,“别着急。” 沈东湛和苏幕有恩于顾家,而且老,将,军如此信任沈东湛,刘徽便也对沈东湛的为人,深信不疑。 “我没事,你回去伺候着!”云峰拭去额角的冷汗,“公子身子不适,跟前不能没人照顾,何况若是一个人都没有,免不得会被沈指挥使怀疑。” 刘徽点点头,“那你待会进厢房去躲一躲,不然叫人瞧见,定然也会生疑。” “好!”云峰报之一笑。 刘徽想着,云峰喝了药应该能缓一会,便大步流星的往回走,公子跟前不能没人,有什么事都得先紧着公子才是。 远远的,顾芸儿目色沉沉,望着倚在栏杆处歇息的云峰,方才的一幕她可都看仔细了,云峰和刘徽这两人,鬼鬼祟祟的,云峰连喝药都避开众人,显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小姐?”欢儿有些胆战心惊的,生怕顾芸儿再干点出格的事,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惹祸,到时候连个兜着的人都没了,那可如何是好? 顾芸儿横了她一眼,神色阴戾。 “小姐!”欢儿扑通跪地,“您可别再出手了,公子待您和夫人是极好的,眼下他执掌顾家,亦没有亏待任何人,府中众人对其……” 顾芸儿冷不丁踹了她一脚,直接将欢儿踹翻在地,“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音落,顾芸儿大步流星的朝着云峰走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有人靠近自然警觉,云峰骤然睁开眼,乍见顾芸儿立在跟前,登时愣了…… ………… 房内。 沈东湛将东西递给他,“自己看看!” “什么东西?”顾西辞显然没明白,略有些迟疑的瞧着他。 沈东湛没有回答他,只等着他自己看。 折叠成小四方的纸张,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顾西辞慎慎的接过,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待打开来,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一旁的沈东湛,“这是……” “这是什么东西,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我只是个送信的而已。”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如果你非要问个究竟,那我也只能说,这是属于至亲的爱。亲情这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却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手中的药方,整个人有些发蒙,徐徐坐了回去。 “你病了,瞒得了旁人瞒不住她,她心里不高兴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你只是怕她担心。”沈东湛知道苏幕之前为何沉着脸,“可你知道吗?如果你与她之间都要藏着掖着,这要让她如何承受?” 顾西辞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好意,但不是好心。”沈东湛倒了杯水递给他,“人与人之间给予了信任,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我若有事,必不会瞒她,因为来日她知晓真相,只会比当时更痛苦百倍,而那时候你无能为力,连劝慰的机会都没有!”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药方,“我自小身子不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部族,爹为我请遍了大夫诊治,都说我心脉不全,怕是活不过十五。” 沈东湛心神一震,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沈指挥使大概没体会过,数着日子活下来的滋味?”顾西辞将药方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贴身收藏,转而拿起了手边的折扇,“林姨娘的儿子,顾家真正的小公子,与我是一般境况,自小身子不好,常年汤药不离口。” 沈东湛徐徐坐定,听他把话说完。 这些话,苏幕肯定也没听过。 毕竟,顾西辞舍不得让她心疼,从未宣之于口。 “他与我不一样,我是心脉不全,他则是……”顾西辞抚过手中的折扇,“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院子,去看看院墙外头的世界,可他不能见光,屋子里永远都是黑漆漆的,像是身在九幽地府的游魂。” 沈东湛皱了皱眉,想着两个少年人,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的场景,委实足够心酸。 “后来,我爹请了一位大夫回来,这大夫说我这心脉不全有一条活路,但需要冒险,若是能有人愿意以心养蛊,那么我活下来的机会就会大很多,爹就派人满天下的去找,可与我匹配之人。”顾西辞苦笑,“可我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祸害他人?” 沈东湛没吭声,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知道有多疼,所以对这些事,他没有资格置喙。 “可是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它就不会发生。那个下雨的夜晚,雷声大作,真正的顾西辞再也没有醒来,而他的那颗心……”顾西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成了豢养噬心蛊的器皿,最后噬心蛊便成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沈东湛知道那些江湖上的东西,分外诡异,但没想到,还能为人续命? “我答应他,会替他走出院子,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答应过他,会替他尽孝父母跟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江家阿隅,再也没有江南此人。”顾西辞瞧着手中折扇,“我姓顾,顾西辞。” 沈东湛叹口气,“你觉得宣之于口,便等于背叛了当初的誓言?可知道她为了找你,翻天覆地的走遍天下?你是偏安一隅,可她却在浪迹江湖,与虎豹豺狼为伍。顾西辞,你可真够自私的!” “我知道。”顾西辞点点头,“我是自私,但是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 沈东湛瞧着他手中的折扇,扇骨晶莹剔透,扇面光滑而无任何字画,只怕是…… “你这是亲者痛仇者快,根本不是长痛不如短痛。”沈东湛站起身,“我不管你是顾西辞还是江南,想清楚你自己在干什么,不要以为自己很伟大,在这件事上,你做得太蠢!” 顾西辞没吭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你是对得起顾西辞了,可你对得起顾家吗?你知道苏幕吃过多少苦吗?一颗心,换你对顾家的死心塌地,那么苏幕呢?她全身上下有多少刀伤剑伤和各种刑具留下的痕迹,你又能体会多少?”沈东湛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东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可知道苏幕现如今还有毒在身?她心甘情愿的,替你挨这一箭,只是想听你叫她一声阿姐,你懂吗?”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顾西辞狠狠的闭了闭眼,眼角湿润,没想到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可临了临了的,竟还是这样看不透生死,倒不如沈东湛来得心胸坦荡。 “沈指挥使!”刘徽行礼。 沈东湛没有顿步,大步流星的离开。 见状,刘徽愣了愣,还真是有些闹不明白,沈东湛这急匆匆的来,气冲冲的走,到底是几个意思?? 想了想,刘徽赶紧进门,“公子?” 乍一眼顾西辞面色苍白的靠在那里,死死的盯着那扇虚掩的窗户,不由的心神一颤,疾步上前查看,确定自家公子还能喘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公子,没事?” “我没事。”顾西辞半垂着眉眼,“云峰呢?” 刘徽松了口气,“出去之后便喝了药,这会在角落里休息,只等着沈指挥使他们离开,再回来不迟。” “嗯。”顾西辞闭上眼眸,“你去把他带回来,今儿外头风大,他身子虚,别再吹出病来。” 刘徽行礼,“卑职这就去,那您好好休息!” “去!”顾西辞叹口气。 刘徽赶紧走出门,回到原位去找云峰,谁知…… “欸?” 人呢? 云峰早前坐着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口空药碗,人却不知去向。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跑到哪儿去?”刘徽挠挠后颈,不由的皱起眉头环顾四周,这地方偏僻,方才是为了避开沈东湛,故意寻的角落,按理说也不可能有人过来。 难道,是云峰自己走的? 可云峰那伤太重,从公子的房间走到这个位置,已经是气息奄奄,再走……不要命了?除非云峰看到了什么事儿,遇见了什么人,要不然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刘徽瞧着栏杆处摆着的空碗,不由的眉心紧蹙,当下转回顾西辞的房间,“公子,没瞧见云峰,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什么?”顾西辞骤然起身,“人不见了?” 刘徽寻思着,也不叫……不见了,只是不知道去了何处,人肯定是在府里的,毕竟就这么一会功夫,他这一个重伤未愈之人,不可能离开顾家。 “找!”顾西辞眸色沉沉。 刘徽颔首,当即领着人去找云峰。 奇怪的是,云峰失踪之处的附近都翻了个遍,也没瞧见任何痕迹,倒是在后花园的位置,瞧见了些许血迹。 “坏了!”刘徽面色陡沉。 血迹? 顾西辞闻讯赶来,瞧着后花园台阶上的血迹,面色更是白了几分,不由的整颗心都跟着揪起,要知道,云峰的身上带伤,若是伤口二次开裂,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出事了!”顾西辞咬着牙,“刘副将,你去一趟馆驿,知道该怎么说?” 刘徽颔首,“卑职明白!” 顾家新丧,明着搜查顾家,会惹来人心惶惶,可云峰这条命……顾西辞保定了,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伤害云峰的。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那就是他的手足至亲,谁敢动他的手足,他就要谁的命! 论寻人的手段,还真别说,就得东厂和锦衣卫出手。 “云峰丢了?”苏幕一时间没明白这意思,转头望着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的沈东湛,“你可知情?” 沈东湛还奇怪呢,之前不还在吗? “咱们到顾家的时候,那云峰还跟卑职打过招呼呢!”周南望着沈东湛,转而不解的瞧着刘徽,“这一眨眼的,怎么就……” 刘徽点点头,“人确实丢了,公子没办法搜府,怕惹来非议,到时候内忧外患的,授人以柄,所以就想请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出手,请两位帮帮忙!” “好!”苏幕眸色沉沉,“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得说得仔细一些,否则咱们也没办法出手。” 刘徽自然是答应的,出门前公子还交代过,务必说实话。 “云峰重伤,一直在公子的屋子里养伤,沈指挥使来的时候,见着的那碗药本就是给云峰疗伤的。”刘徽解释,“现如今人失踪了,怕是耽搁下去,有碍……” 话音未落,苏幕已经夺门而出。 刘徽愣了愣,苏千户倒真是古道热肠。 谁说东厂出来的都是冷血怪物,这苏千户不是挺好吗? “爷?”年修在后疾追。 这叫什么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眼下,苏幕来不及问,也不想追究,只想赶紧把云峰找回来,来日她回了殷都,免不得要给顾西辞留个可信可用之人,这云峰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云峰不能有事。 偌大的顾家,唯一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正房。 毕竟,顾怜儿母亲被送走了,而顾南玉母子则被送到了府衙。 剩下的,只有顾芸儿母女。 “公子,您觉得会是谁呢?”年修忙问。 苏幕沉着脸,“你以为刘徽为什么来找咱们?” “顾芸儿?”年修一怔。 苏幕顿住脚步,周身杀气腾腾,“我不管她是顾家大小姐,还是顾家的祖宗,谁敢动我兄弟,我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顾西辞和刘徽也是这个意思。 顾西辞暂掌家主之位,不方便出手。 可是正房已经出了手,倒不如借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永绝后患。 “瞧着!”苏幕轻呵,“自作孽,不可活。” 年修没敢再多说什么,这事儿触到了自家爷的底线,想来爷不会手下留情了。 “如今得弄清楚,云峰被弄到哪儿去了?”沈东湛拦住苏幕,“你就这样冲进顾芸儿的屋子里,恐怕找不到人,还得落人口实。” 苏幕侧过脸看他,目光狠戾,“那你说,她会把人藏在何处?” “云峰既然有伤在身,想必顾芸儿他们不敢把人挪得太远,否则云峰死了,他们什么计划都得泡汤。”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若我是顾芸儿,一介女流之辈,要动用府中的力量对付顾西辞,显然是有风险的,若是靠自己去控制云峰,显然力有不逮!” 苏幕敛眸,“就近原则?” “带我们去,云峰最后停留的位置。”沈东湛望着刘徽。 刘徽点头,“好!” 苏幕和沈东湛,领着年修和周南从顾家的后门进去,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由刘徽带着,悄悄的到了云峰失踪的位置。 “当时,他就坐在这里。”刘徽解释,“后来只剩下一个空碗,人就不见了,我瞧过周围,没发现拖拽的痕迹。” 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各自分头寻找线索。 找人和追踪的活计,没有比这二位,更擅长了…… 第439章 罪有应得 苏幕和沈东湛相信,云峰肯定还在府内,而且不会走太远。 当然,他们对顾家并不太熟悉,偌大的门庭,东弯西绕的,委实让人有些头疼。 后花园的血迹,只是个幌子,引得顾西辞的人,都跟着往后花园里翻找,而实际上呢?人根本不在后花园。 而是…… 柴房内。 顾芸儿让人,用一盆冷水泼醒了云峰。 疼痛与虚弱,让云峰倒在血泊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漫过眉眼和鼻腔,呛得他想咳又不敢轻易咳嗽,生怕让伤口开裂得愈发厉害。 当然,他也没什么力气挣扎,连说话都倍感虚弱。 “大小姐?”两个奴才战战兢兢的对视了一眼,着实是有些心虚的,“这毕竟是公子身边的奴才,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夫人吩咐他们跟着大小姐,没想到大小姐竟是让他们把云峰给抬到这柴房来。 “你们又不是顾西辞的奴才,是我大哥的人,我娘让你们跟着我,你们就得听我的!”顾芸儿冷笑两声,“这奴才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我要做的只是清理门户而已。” 欢儿胆战心惊,“小姐,这要是让夫人和公子知道了……” 还不等她说完,顾芸儿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子,甩在她脸上,“再敢多说废话,我就废了你,听明白了吗?” “小姐?”欢儿捂着脸,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 顾芸儿睨一眼那两个奴才,“我大哥待你们不薄,你们都是他院子里的人,平素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大哥虽然失了踪,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再回来!如果顾家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那我大哥以后回来,还能剩下什么?” 两奴才面面相觑,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抗拒。 “你们……”云峰勉力撑起身子,靠坐在柱子上,肩头血色蔓延,显然是伤口裂开得厉害,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伤口如果完全开裂,怕是要死在这顾芸儿手里了。 说来也是真的倒霉,遇上强敌都能捡回一条命,反而折在这顾芸儿手里,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 “我娘说过,这后院里有两个孩子,可后来就只活下来一个,只是连她都分不清楚,如今的顾西辞……到底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还是林姨娘生的那个?”顾芸儿手里捻着一根棍子,蹲下来冷眼瞧着云峰。 云峰冷笑,“你想探我家公子的底?” 这棍子,就是方才打晕他的那根棍子?! “我只是不想让顾家,为外人所得罢了!”顾芸儿眯起危险的眸子,“我不能便宜了外人。” 云峰无力的靠在那里,“外人?公子姓顾,怎么是外人?他是老爷的幼子,顾家的庶子,是你同父异母的手足,你、你为了顾家的财产,居然敢这样诬陷公子,简直是恶毒至极!” “恶毒?”顾芸儿瞧着他肩头的血,还有他这副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笑得愈发冷冽,“你帮着假的顾西辞,侵吞我顾家的财产,还打算瞒天过海,到底是谁恶毒?说,这个顾西辞,是不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野种?” 云峰咬着牙,“你才是野种,你们全家都是野种,我家公子是正儿八经的,顾家子嗣,是老爷临终前指明,要将顾家大权交付于他的继承人。” “是吗?”顾芸儿的棍子,戳在了云峰的肩头。 疼,彻骨的疼。 疼得云峰龇牙咧嘴,额角青筋直起,脖颈处更是血脉喷张。 即便如此,云峰还是咬紧了牙根,“顾芸儿,公子、公子不会……放过你!有本事,你就、就弄死我,否则……啊……” 顾芸儿用了力,彻骨的疼痛让云峰登时昏死过去。 “真是没用!”顾芸儿狠狠的将手中木棍丢在地上,“这就晕了?给我泼醒他!” 欢儿急了,眼见着那两个奴才又端起了水盆,扑通跪地,抱住了顾芸儿的小腿,颤得顾芸儿差点没仰翻在地。 “小姐,您不能一错再错了,之前咱们已经试过了,公子和苏千户那头,都放了咱们一马,若是再有什么举动,只怕……吃亏的还是咱们!”欢儿泣声哭求,“小姐,收手!收手好不好?” 顾芸儿捡起棍子,狠狠的抽在了欢儿身上。 疼得欢儿当即抱头乱窜,满地打滚,“小姐,小姐别打了,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小姐……” 须臾,欢儿便已晕死过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奴才忙道,“眼下不是教训这丫头的时候。” 如此一说,顾芸儿扭头望着血泊中的云峰,“这个没用的废物,泼醒他!” “是!”奴才端起水盆。 一盆冷水下去,云峰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任何的反应。 “再泼!”顾芸儿咬着牙。 两个奴才面面相觑,多半也是心慌,毕竟他们的主子顾东朝已经失踪,若是真的挨罚,只怕是没人护短的。 “没听到吗?”顾芸儿愤然。 又是一盆冷水下去,这下子云峰算是彻底的被浇了个透心凉,彻底的浑身湿透。 虚弱的睁开眼睛,睫毛上的水珠子还在不断的往下坠,一点一滴的落下,渗进伤口里的水,更是不断的刺激着痛感神经。 “还不说吗?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顾芸儿面目狰狞,“云峰,你犯得着为顾西辞豁出命去吗?他就是个病秧子,当年大夫都说了,后院里的那两个,都活不过十五,如今虽然活过来了,可谁知道他们能活多久?你倒不如实话实说,下半辈子还能尽享荣华富贵!” 云峰觉得太可笑了,“现在,我家公子……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顾大小姐,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贪婪当成滥杀的借口……呵……” “真是冥顽不灵,自己找死!”顾芸儿紧了紧手中的木棍,“既然你没什么用了,留着你也是养虎为患,倒不如斩断顾西辞的羽翼,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云峰冷汗涔涔,“公子和苏千户,三番四次的……放过你,你不知好歹,还、还恩将仇报……你不会有好、好下场!” “那也比你好,至少你会死在我前面!”顾芸儿举起了棍子,“去死!” 说时迟那时快,骤然一声“嗖”响,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穿破落的窗户纸,狠狠的扎进了顾芸儿的手腕。 “啊……”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过后,顾芸儿手中的木棍登时落地。 下一刻,沈东湛一脚踹开柴房的门。 苏幕阴测测的站在门口,就这么冷眼睨着眼前的一幕,“想不到,书香门第也有杀人宰放,顾大小姐竟也会动手杀人?呵,与那顾怜儿还真是亲姐妹。” 顾芸儿瞧着自己手腕上的暗器,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处,面白如纸,在见到苏幕的那一刻,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步步后退,“你……你……快,挡住她,别让她进来!” “顾芸儿,你倒是厉害得很啊!”苏幕抬步进门,瞧着屋内的两个奴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算计完了沈东湛,算计顾西辞,谁都算不过了就拿一个奴才动手。” 顾芸儿已经贴在了墙壁处,额角的冷汗瞬时涔涔而下,腕上的血口子,不断有血往外涌,“你敢伤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苏幕终于站在了柴房内,“我倒要看看,顾家要怎么对付我这位,东厂千户?” 音落瞬间,苏幕骤然杀气腾然,冷剑出鞘的瞬间,寒光乍现。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冷剑归鞘,两个奴才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你……你杀人?”顾芸儿瞪大眼睛,左右顾盼,却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逃走?思来想去,与其落在苏幕的手里,倒不如落在顾西辞的手里。 至少,顾西辞会念着她姓顾,一定会手下留情。 “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顾芸儿扯开嗓子大喊。 不远处,刘徽皱了皱眉,转头问身边的随扈,“听到什么了吗?” “回大人的话,什么都没听到!”底下人躬身。 刘徽手一挥,“走,去别的地方找找,云峰怎么可能跑到这柴房里去呢?走走!” “是!”底下人赶紧跟上。 这一带,不会再有人过来。 “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喊?”苏幕幽幽的开口,勾唇笑得阴戾,“救命啊?救命!” 顾芸儿吓得瘫坐在地,瞬时泪如雨下,“你、你想干什么?” 苏幕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方才不是嚣张得很?那股子心狠手辣劲儿呢?顾芸儿,你不是要杀人吗?要不要,我给你递刀子?” “爷?”年修和周南进门。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收拾干净。” “把云峰送回顾西辞的房间!”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 “爷,那她怎么处置?”年修问。 苏幕蹲下来,瞧着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的顾芸儿,凉薄的指尖猛地捏起顾芸儿的下颚,迫使顾芸儿不得不迎上她的目光,“顾大小姐,不是很喜欢动手脚吗?这一次,我成全你,让你好好的快活到死。” 音落瞬间,苏幕忽然往顾芸儿的嘴里塞了点东西。 顾芸儿骇然瞪大眼眸,面如土色…… 云峰找回来了,但是伤得太重,好在顾西辞的动作也麻利,重新拆开伤口,重新煎药。 瞧着云峰被血淋淋的送回来,刘徽这心里便堵得慌,想他家,将,军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些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比一个不是玩意! “别愣着了。”顾西辞收了银针,“保住云峰的命才是第一位。” 刘徽点点头,将伤药倒在了云峰的肩头,继而重新为他包扎。 “公子,大小姐会如何?”刘徽问。 顾西辞收针包的动作稍稍一顿,转而又继续,“你说呢?” “沈指挥使必定会顾念老,将,军,所以不会下狠手。”刘徽道,“但是苏千户就不一定了,卑职方才瞧着,苏千户面色沉沉的去柴房,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八成是不会让大小姐有好果子吃了!” 顾西辞不吭声。 “公子,会死吗?”刘徽问。 顾西辞敛眸,“云峰的伤口进了水,如果伤势不能稳定下来,只怕性命难保。如果你问的是顾芸儿,我怕是无法回答你,东厂的手段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会去拦着,谁敢伤我至亲好友,我必要她血债血偿。” “卑职明白!”刘徽叹口气。 只是有些感慨,顾家的血脉…… “把血丹拿过来。”顾西辞开口。 刘徽回过神来,赶紧照做。 眼下,保住云峰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其他,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天道好轮回。 欢儿醒来之后,已经是天黑时分,周围早就没了动静,顾芸儿失踪了,两个奴才也不见了,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身上的伤痛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欢儿爬起来,直接去找了夫人,告诉了夫人王氏,所有的事情,包括顾芸儿抓了云峰,威胁云峰说出顾西辞的身份,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那现在,你家小姐人呢?”王氏急忙追问。 欢儿连连摇头,“不知道,奴婢一醒来,就已经没有小姐的踪迹,连那两个奴才也未见着,柴房里干干净净,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找!马上找!”夫人王氏下令,“快,快把大小姐找回来!” 人都派出去了,府内找,府外找。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有奴才禀报,说是在合欢楼里见着大小姐了。 “合欢楼?”夫人王氏急急忙忙的赶去,不知道顾芸儿为什么忽然去了合欢楼? 不管顾芸儿做了什么,她终究也是自己的女儿,作为母亲,即便儿女犯了大错,她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得担着?兜着? 这个时辰的合欢楼,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灯璀璨,莺歌燕舞。 王氏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整个南都城,谁不认识这位顾夫人? 尤其是这位顾夫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一对活宝。 顾东朝欺男霸女,顾芸儿刁蛮任性。 南都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受过这二人的欺凌。 “人在哪?”王氏忙问。 底下人指了指二楼的位置。 “走!”王氏提着裙摆,直冲二楼。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还是先把顾芸儿找回来再说。 推开门的瞬间,刺鼻的气味陡然从屋内涌出,王氏登时愣在了当场,若不是萍姑搀扶得及时,只怕她已经软瘫在门口。 门外,围拢着不少人,都睁眼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幕。 偌大的床榻上,横七竖八的收着这么多的男人,围拢在顾芸儿一人周围,不着片缕,混乱而荒笑,顾芸儿就辗转在这些男儿之间,媚眼如丝,唇角银丝牵连,笑得妖娆而骚。 “天哪!”王氏觉得天都塌了,“怎么会……” 萍姑赶紧搀着王氏进门,“夫人,夫人?” “逆女!”王氏冲进了房间,“都给我滚出去!滚!” 男人们快速往外跑,王氏一把揪起了顾芸儿的衣襟,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到底在干什么?” 说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王氏狠狠的将顾芸儿拽下了床,用力的推向一旁的桌案。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桌椅板凳掀翻一地。 “夫人?”萍姑赶紧去拉住王氏,“先带着小姐回去再说!” 顾芸儿躺在地上,依旧神情恍惚的笑着,光,溜的躺在那里,还在娇娆的叫嚷着,“来啊,你来啊,我好难受,来啊……谁要是跑了,谁是孙子,来啊……” “孽障!”王氏拂开萍姑,拽住了顾芸儿的胳膊,勉力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可以瞧着顾芸儿笑得那样无耻,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你给我清醒点!” 顾芸儿的身子,骤然撞在了桌角,后脑勺冷不丁碰到地上的酒瓶处,登时昏死过去。 “夫人,夫人!”萍姑赶紧拽住了王氏,冲着外头的人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夫人扶回去?把小姐扶起来!” 外头的人,一拥而入。 连老妈子和合欢楼的护院也跟着冲了进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最先去扶顾芸儿的是合欢楼的护院,谁知…… 护院忽然尖叫一声,“血!” 王氏僵在当场,惊恐的瞧着护院的手。 满手是血,而这血是从顾芸儿的后脑勺流出来的,源源不断,刺目殷红,仿佛……开在九幽地府的彼岸花,何其艳丽夺目。 “她……”护院伸手去探顾芸儿的鼻息,“她死了!死了!” 音落,合欢楼的人快速冲出了房间。 “快,快去报府衙,快……” 外头,有人在喊,有人在跑。 合欢楼里,乱作一团。 王氏瘫跪在地,连滚带爬的扑向顾芸儿。 奈何顾芸儿已经断了气,这会软哒哒的躺在王氏的怀中,一动不动。 “来人啊,救命啊!找大夫!找大夫!芸儿?芸儿?”王氏抱着顾芸儿的尸体,嚎啕大哭,“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 一墙之隔,苏幕淡然饮茶,不为所动。 稍瞬,王氏晕厥,母女二人被快速抬离合欢楼。 “是不是重了点?”周南听得这王氏的哭喊声,委实有些心软。 年修轻哼,“敢无耻算计,就得付出代价。纵容他人作恶,比直接作恶,更可恨,更该死!就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名节尽毁,生母一怒之下,错手杀死她……”周南喉间滚动。 不得不说,这苏幕的确狠辣,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这王氏,并非无辜。”沈东湛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周南不解,“爷,此话何意?” 要知道,这夫人王氏还算明理,即便是顾西辞执掌了顾家,也没有多说什么,难道…… 第440章 放他们一条生路 彼时,周南和年修未能出现,所以没能听到一些事情,比如说那两个奴才。 “跟着顾芸儿的两个奴才,是王氏调拨的。”沈东湛解释,“偏偏又是顾东朝院子里的人,这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年修显然一愣。 周南恍然大悟,“爷的意思是,王氏表面上贤良淑德,但实际上也是动了心思的,对于顾家的家主之位,早已生了觊觎之心,奈何顾东朝失踪,她一时间没了主意,所以才会暂时按捺?” “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顾芸儿能带走云峰。”年修明白了,“虽然王氏没有亲自动手,但也有纵容之意,就是笃定了顾公子不敢对顾芸儿出手,毕竟顾芸儿是顾家嫡长女,若是顾公子动手,免不得惹来手足相残的议论,对其不利。” 既非善类,无需怜悯。 苏幕原本是念着顾家对兄弟有养育之恩,没想赶尽杀绝,奈何顾芸儿欺人太甚,王氏装模作样,她岂能把这两人留在顾西辞的身边。 养虎在侧,终究后患无穷。 要知道,王氏还有个儿子,顾东朝现如今下落不明,来日若是与这母女二人里应外合,杀顾西辞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够他喝一壶的。 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以苏幕果断决绝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此说来,也是王氏罪有应得!”周南摇摇头,“不过,这顾芸儿……” 话音未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年修疾步行至门前,不瞬便把人放了进来。 这人一身护院的打扮,到了苏幕跟前行礼,“爷,妥了。” “撤!”苏幕慢条斯理的开口,“别让人瞧见。” 男子颔首,“是!” 见着男子离去,周南不由的心头一紧,所以顾芸儿不是王氏错手,而是死在东厂的手里?方才那个男子…… 没错,方才那护院打扮的蕃子,就是第一个冲过去,抱住顾芸儿的人。 顾芸儿的确是脑后受伤,但不致命,只可惜她碰了苏幕的软肋,苏幕不让她活,她便活不了。 昏迷的王氏和顾芸儿的尸体,都被抬回了顾家。 刘徽赶紧去看了一眼,确定王氏没什么大碍,只是怒急攻心,而顾芸儿就没这么幸运了,后脑勺开花,不死也难。 深吸一口气,刘徽示意底下人,把顾芸儿的妆容清理一下,这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样子,委实见不得人。 此后,刘徽便回了顾西辞跟前。 “唉,大小姐连尸身都已经僵硬,早就没救了。”刘徽摇头,“只是,如此一来,夫人怕是会受不了。” 顾西辞站在窗前,负手瞧着外头的天色,“刘副将,你觉得……” “公子,卑职觉得……”刘徽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回眸看他,“有什么话,刘副将不妨直说。” “公子!”刘徽行礼,“卑职有句话,可能不中听,但……公子若妇人之仁,只怕来日后患无穷,如今借着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正好铲除后患。公子,顾家军经不起震荡,否则朝廷趁虚而入,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可能会连累整个顾家军的弟兄们!” 顾西辞扯了扯唇角,报之一笑,“我既答应了父亲,自然要担起这重责大任,绝对不会让朝廷,吞没了南都和咱们顾家军!” “卑职觉得,如今这样甚好!”刘徽虽然有些怜悯顾芸儿和王氏,但大局之下,便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东厂的手段,果然了得! “明日,就该走了?”顾西辞音色低沉。 刘徽点点头,“是,他们原就是冲着将,军来的,如今将军的丧仪都已经结束,他们自然也该回殷都了,顾家其他事宜与他们都没有半点干系。公子,明日您要送送吗?” “明日事,明日再说罢!”顾西辞缓步行至软榻旁,为云峰掖了掖毯子。 云峰还在昏迷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夜色沉沉。 苏幕彻夜难眠,沈东湛无声作陪。 只不过,翌日一早,倒是出了件稀罕事。 “顾南玉?”苏幕以为自己昨晚没睡,所以听错了,“你确定?” 年修颔首,“府衙那边的狱卒送的信,应该错不了,说是有重大之事,要与东厂苏千户禀报。至于苏千户想不想控制顾家,掌控顾家军,就看您自个的意思?” 苏幕垂着眉眼,若无其事的搅拌着碗中的小米粥,“有点意思。” 闻言,年修了悟,当下退了出去。 爷的意思是,去! 府衙大牢内。 顾南玉和柳姨娘被提到了刑房,苏幕高高在上,淡然安坐。 “我的时间不多,你们最好能说出点有用的,否则就老老实实的去阎王殿报道。”苏幕半倚着太师椅,眸色阴鸷的扫一眼这不死心的二人。 话不说尽,临死前不挣扎一下,他们是不会甘心赴死的。 顾南玉没怎么受过刑,瞧着还是个囫囵个。 毕竟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路一条,罪证确凿又是顾震下的令,所以顾南玉早早的被定了死罪,若是苏幕没记错的话,今日午时三刻,就该是顾南玉的斩首之期。 “苏千户!”顾南玉深吸一口气,镣铐加身,“顾家在南都盘根错节,朝廷对此忌惮颇深,可我知道,当今圣上想要一样东西,而这东西跟早些年的煜城江家有关!顾西辞,就是江家遗孤,那东西就在他手上。” 苏幕不为所动,一旁的年修却骤然紧张起来,让所有人都撤了下去。 刑房内,瞬时安静下来。 静悄悄的,让人胆战心惊。 “什么东西?”苏幕明知故问。 一旁的柳姨娘脱口而出,“好像是个方子!” 苏幕的眉眼,骤然凝起,搭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微起,可见心内激荡。 “据说这个方子,是前秦时候留下来的,千古奇方,经过了江无声的修改,可活死人肉白骨,得者能长生不死。”柳姨娘继续说,“我知道这方子在哪,但是我有个条件,求苏千户救我儿一命!” 年修冷笑,“口说无凭,你就想让顾南玉逃过死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是真的!”顾南玉忙开口。 这个时候再不说点什么有用的,只怕真的是死路难逃。 “顾西辞是江家遗孤,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顾家公子。”柳姨娘急于立功,“若是东厂以此为要挟,顾家一定会为你们所用,到时候整个顾家军都可纳入东厂之手。” 顾南玉接过话茬,“想必东厂提督大人,一定会很喜欢这份大礼。” 要知道,朝廷想吞没南都、覆灭顾家、收回顾家军,已经很久很久了,如果揭穿了顾西辞的身份,那么…… 年修眯了眯眸子,还好督主不在这儿,否则真的要惹出大乱子了。 “你出卖顾家,讨好我东厂,就是为了活命?”苏幕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可是口说无凭,就你们母子二人,空口白牙的,以为督主会相信?” 眼见着苏幕摇头,顾南玉慌了神,“我们有证据,我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苏幕心头一紧。 这二人手里,还有顾西辞的把柄? 别说是苏幕,饶是年修,也跟着心头一紧。 把柄? 软肋? 这可都是要命的东西啊! “苏千户若是能保得我母子二人平安离开南都,我们再告诉您!”柳姨娘哆哆嗦嗦的开口。 人到了生死关头,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们以为我会蠢到,任由你们摆布?”苏幕勾唇,眸色阴鸷的扫过这对母子,“迄今为止,但凡要挟我的,都没有好下场,或许你们也想试试,东厂的那些手段!哦,忘了告诉你们一声,顾怜儿死了,顾芸儿也死了,顾家夫人王氏……疯了!” 眉睫骇然扬起,柳姨娘和顾南玉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 “是,是你做的?”顾南玉面色发白。 苏幕半低着眉头,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椅扶手,响声低脆,“是不是我做的,一点都不重要,东厂讲的……是结果!你们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只要杀了你们,这秘密同样不会外泄,我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年修心头嘲冷:敢威胁他家爷,找死! 这下,柳姨娘母子慌了神。 “苏千户,难道真的不想立功吗?”顾南玉慌忙开口,“顾家这条大鱼,如果能在您手里拿下,想来皇上和督主肯定会重重有赏。” 年修翻个白眼,“有话就说,再叽叽歪歪这些没用的废话,趁早收拾收拾,去菜市口挨了这断头一刀,省时又省力!” “这赏赐,我不稀罕!”苏幕起身,“你们的废话,我也听够了,走!”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苏千户!”柳姨娘疾呼,砰砰砰的直磕头,“我们说,我们都说,求苏千户放咱们一条生路,咱们什么都愿意说。” 苏幕站在那里,冷眼睨着他们,目光沉沉如刃。 “还不快说!”年修低喝。 顾南玉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会意的垂了一下眉眼。 “江家的方子,我并不知晓下落,但是江家另外一样东西,我却是知道的。当初煜城江家被覆,老爷说过,来的可能就是朝廷的人,他们想要的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这张图一直就在江家,不管是谁,拿到了这张图……”柳姨娘说到这儿,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苏幕狐疑的打量着她,“这么重要的东西,何以落在你的手里?” “当初这顾西辞,哦,就是江家幼子江南,就是我娘带进顾家的,没有人比我娘更清楚这里面的事情,所以我娘说的句句属实。”顾南玉慌忙解释。 苏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顾西辞当时问了她一句,可记得柳姨娘? 柳姨娘? 柳氏? 苏幕还真的不记得家里有过这么一个人,委实愣怔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细看这柳姨娘,徐娘半老,风韵不减,好像是有点面熟,可苏幕怎么都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煜城江家的人?”苏幕缓步行至柳姨娘面前,徐徐蹲下来,认真瞧着眼前的人,猛地想起来,当初阿隅身子不好,所以他的身边一直有两位乳母。 她是,杨氏? 对了,杨氏! 当初杨氏抱着阿隅离开,此后便消失无踪,既然阿隅出现在顾家,那么杨氏出现在顾家也是理所当然。 难怪,他要问那一句…… “矿藏分布图在哪?”苏幕盯着柳姨娘的眼睛,目光沉冷无温,“把东西交出来,我答应你们,马上送你们出城。” 仿佛是看到了生的希望,柳姨娘猛地扬起眉睫看她。 “苏千户这话可是当真?”顾南玉急忙追问。 苏幕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们,“我苏幕说话,虽然算不得一言九鼎,但我相信……东厂要放人,无人敢拦!” “好!”柳姨娘深吸一口气,“早些年从煜城逃出,半道上被顾家的人所救,我怕这保命符会落在别人的手里,更怕顾震是冲着这东西来的,所以就在进南都城之前,把东高原地在了城外乱葬岗的一座荒坟之内。” 年修不由的感慨一声,“可真够能藏的!” 可不是吗,藏在城外的乱葬岗荒坟,谁能想得到? “你确定东西还在?”苏幕眯了眯眸子。 柳姨娘连连点头,“每隔两三个月,我都会出城拜佛,途径的时候都会停车下来看一看,东西肯定是还在的,就前阵子,我还去看过了!” “好!”苏幕敛眸,“既然你确定东西还在,那我送你们出城,也算是兑现了我的承诺,放你们出去。” 闻言,顾南玉大喜过望,柳姨娘欣喜若狂。 “真的?” “真的?” 苏幕大步流星的走出刑房,年修立在那里,眸色沉沉的望着二人,“还不起来,走!” 母子二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得到了释放? 真的,可以出去? “知府大人那边,我来交代!”苏幕立在檐下,瞧着相互搀扶的柳姨娘母子,“你们上车罢!” 二人,求之不得。 “爷?”年修低语,“真的送他们出城?”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不远处的知府,缓步走了过去,没人知道她跟知府说了什么,只看着知府点了点头,毕恭毕敬的躬身拱手。 “娘,好像成了!”马车内,顾南玉扭头望着自己的母亲。 柳姨娘呼吸微促,“活了,有机会了,待会出了城你就赶紧跑!” 顾南玉沉默。 “娘知道,那东西……”柳姨娘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罢了,拼一拼!到时候,你问他们要一匹快马,跑得越远越好。” 顾南玉抿唇,不语。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苏幕已经回来,起身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摇晃,紧接着往前驶去。 柳姨娘母子二人,就蜷缩在马车内,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往外探一眼,待车子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母子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肆,东厂的车子,也是你们能拦的?”年修低喝。 苏幕掀开车门帘子,冷眼扫过外头的军士,沉着声音冷斥,“都给我让开!” 见着的确是苏千户,底下人谁敢拦着? 东厂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惹急了都得遭殃。 马车出城的那一瞬,柳姨娘母子只觉得天都亮了,外头的空气可真够新鲜的,终于逃出了南都城,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顾南玉不想死,柳姨娘也不想死。 然则,车子刚出南都城不远,柳姨娘就开了口,“烦劳苏千户,给南玉一匹马,让他先离开,我会带着你们去找矿藏图。” 苏幕的指关节,在车壁上敲了两下。 马车当下停住。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下了马车,瞧着爬下马车的顾南玉,“给他一匹马。” “爷?”年修愣怔。 柳姨娘坐在马车内,“放南玉走,我便带你们去,毕竟大家都不信任对方,总需要每个人退一步。何况我们母子赤手空拳的,真是怕极了苏千户的刀子。” “你!”年修愤然。 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给他!” “是!”年修将自个的马匹牵过来。 顾南玉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勒住马缰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马车内的柳姨娘,仿佛是有些迟疑,“娘?” “走!”柳姨娘直勾勾的盯着他。 顾南玉扫一眼苏幕和年修,狠狠甩了一下马鞭。 马蹄四撒,瞬时如箭离弦。 尘土飞扬,不瞬便已远去无踪。 “行了?”苏幕睨一眼柳姨娘。 柳姨娘点点头,“往前走!我带你们,去找矿藏图。” “你最好别骗我,毕竟我这人脾气不好,若是发起火来,谁也受不住!”苏幕不慌不忙的回到马车里。 马车继续前行,终是停在了乱葬岗。 下了车,年修推搡着柳姨娘,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快点,再磨磨蹭蹭,仔细皮肉受苦。如果敢骗千户大人,这乱葬岗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柳姨娘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终是在一座墓碑之前停下,呼吸微促的指了指眼前的荒坟,“就是在这里,就是这里!” “你怎么藏进去的,就给我怎么取出来!”苏幕怀中抱剑,悠哉悠哉的靠在树干处,浑然不惧周遭的一切。 乱葬岗时不时有些骨头,有些残留的破布,白日里进来也是阴森森。 可那又如何? 苏幕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我……”柳姨娘趴在墓碑前,小心翼翼的扒拉着一角的空缺,动作倒也还算娴熟,的确像是做过很多次的样子。 年修怀中抱剑,就在边上盯着,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耍什么花样?若是敢偏他家爷,那她就死定了! 柳姨娘垂着眉眼,身子抖如筛糠,一下又一下的扒拉着墓碑底下的空缺。 蓦地,她动作一滞,眼眸抬起,呼吸微促的望着前方地面…… 第441章 怎么会是他? 苏幕眸色陡沉,但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就这么冷眼看着柳姨娘的背影,有些人啊,真是作死拦不住。 柳姨娘忽然抓了一把叶、土,冷不丁洒向年修。 年修冷不防眯了眼,“你……” 下一刻,年修愤然拔剑,然则眼前一片迷蒙,等着他再醒过神来,柳姨娘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 “混账东西!”年修撒腿就要追。 哪知身后,却传来苏幕幽幽的声响,“着什么急?把脸擦干净,别沾了这儿晦气。” “是!”年修快速取出帕子,擦了擦面上的尘泥,“爷,她……” 苏幕瞧着柳姨娘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阴测测的笑着,“你看看这石碑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不是真的藏过苏幕?” “是!”年修便不再去管柳姨娘之事,蹲下来便撬开了这石碑。 还真别说,这底下着实有个坑洞,且瞧着像是精心挖掘,长久留用的,特意做了防水防虫防腐的措施,里三层外三层的,木炭夯土,俨然就是处理过的一个小墓。 内里,放着一个形如棺椁的木盒子。 年修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取出,掂量了一下,好像颇有分量,“爷,有点分量,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机关,还是秘密,委实不好说。 “放边上!”苏幕开口。 年修明白自家爷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搁在倒地的石碑上,确定其平稳之后,这才慢慢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苏幕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盒子,小小的棺椁,也不知葬着怎样的秘密? 下一刻,她骤然拂袖,强大的掌力登时震开了盒子。 内里,居然还有一层。 棺椁棺椁,还真是……有棺有椁。 不过,内里的椁却不是木质的,瞧着像是铜制。 光泽甚好,无半分铜锈。 “爷,怎么还有一层?”年修咬着牙,“这是要干什么?” 苏幕凑近了,仔细瞧着内里的铜盒,不由的微眯起眸子,“保存得这般完好,可见这柳氏说话也不全是假的。” 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一样东西,除了双层保护,居然没有任何的机关设防。 别说是年修,饶是苏幕都觉得不可思议。 盒子里面,的确装着一卷纸。 “爷?”年修毕恭毕敬的递上。 苏幕伸手接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一幅被缩小的大夏地图,只画山川河流,未见繁华人间,标注的都是山脉与山谷。 “不是说矿藏图?”年修挠挠后颈,“奴才瞧着,好像不太像啊!” 可不是嘛,上面只绘制了河川与山脉等地势地形地貌,压根就没有标注,矿藏的具体位置,一眼看去,就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地形图。 苏幕皱了皱眉头,“何止是不太像,而且……这明显是拓印下来的。” “什么?”年修惊诧,“您是说,这可能是假的。” 苏幕不敢说,这东西是真是假,但是看画功和下笔描绘的线条,委实有些拓印的迹象,毕竟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不管是真是假,先收着!”苏幕瞧着柳姨娘消失的方向,“走!” 年修麻利的接过苏幕递来的图纸,快速装回了盒子里,“是!” 想跑? 真是痴人说梦。 以为东厂的人,都是吃素的? 柳姨娘没命的跑,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也不敢停下来,她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人为了活下去,真的能爆发出强大的勇气和耐力。 她不敢跑出林子,只能在林子的继续奔跑,外头就是官道,可苏幕有马车,车轱辘肯定要比她这两条腿来得省力,只要她出去,就一定会被追上。 可这林子里道路崎岖,脚下坑坑洼洼,她只能跌跌撞撞的跑着,又加上这些日子在府衙大牢,担惊受怕又吃不饱,终是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不远处,就是山溪。 勉力撑起身子,柳姨娘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山溪边走去,眼见着到了溪边,真是半点气力都没了,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溪边,狠狠的灌了两口溪水,这才缓了嗓子里的干涸。 如此一来,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柳姨娘伏在溪边的石头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没追来!也不知道,南玉怎么样了?” “想知道?”骤然响起的一声低笑,惊得柳姨娘骇然站起来。 因着身子疲软,她一个踉跄便瘫坐在了地上,惊恐的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只是苏幕和年修,还有不少东厂的蕃子,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这就是个局,苏幕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她。 “东厂要抓的人,岂是这么容易能跑掉的?”年修怀中抱剑,目光幽冷的盯着,面如死灰的柳姨娘,“你可真看得起自个!” 把他们当猴耍? 哼,找死! 柳姨娘自知死期将至,这会也不再挣扎,就这么神情呆滞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以为,这就完事了?”苏幕勾唇。 蕃子快速上前,褪了外衣铺在了石头上。 苏幕拂袖落座,“今儿,我就让你看看眼,知道东厂是干什么的?” “带上来!”年修一声低喝。 呜咽声,赫然响起。 柳姨娘死气沉沉的面上,骤然裂开了缝隙,已然惊恐和慌张到了极点,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不,不可能! 蕃子扛着一个麻袋过来,待丢在地上解开,竟露出了顾南玉的身影。 直到顾南玉嘴里的布团被撤掉,他颤抖着喊了声,“娘!” 柳姨娘才回过神来,当下嚎啕大哭,“你、你怎么……” 怎么还是没跑了? “苏幕,你说话不算话!”顾南玉歇斯底里,“你说过的,只要我娘交出这东西,你就会放我们走,你出尔反尔,居然食言?” 苏幕坐在那里,屈膝瞧着自个的手指甲,近来不修理,倒是有些毛糙了,不由的微蹙起眉头,“当时说好的条件,不就是送你们出城吗?这,不就是城外?” “你!”顾南玉僵在当场,哑然失语。 苏幕瞧着周遭极好的景色,“有山有水,林木葱郁,是个好地方。你们还真会挑,挑了这么个葬身之地!” “苏千户!”柳姨娘哭着爬到了苏幕的脚下,拼命的磕头,“求苏千户高抬贵手,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东西,你们应该也拿到了,求您行行好,饶过我们母子二人的贱命,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柳姨娘拼命磕头,苏幕就这么冷眼睨着,眸色平静。 “随随便便拿一样东西糊弄我,真当我是傻子吗?”苏幕轻呵一声,“事已至此,便也留不得你们了!信口胡诌的本事,还是留着去应付阎王爷!” 语罢,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一抬手,“动手!” “不不不,我没有说谎,我原就是江家遗孤的乳母,江家遗孤便是现如今顾西辞,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柳姨娘已然是绝望,可瞧着刀就架在自己儿子的脖颈上,又有点不甘心,想着临死前搏一搏,兴许还能留一条活路呢! 年修转头望着自家爷,这事…… “若我因此而杀了你们,兴许顾西辞还会领了我这份情,同样可以拉拢顾西辞。”苏幕凉凉的笑着,“这么一想,倒也是极好的!” 柳姨娘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了顾南玉,“不,其实、其实矿藏图分为两部分,我只是拿到了一部分……唯有真正的江家人,才能拿到剩下的那部分。” “你还真能耐,谎话张嘴就来?”年修都觉得听不下去了。 柳姨娘声泪俱下,“真的,只有真正的江家人,才能去一个宗祠之中,拿到一样东西,我、我家南玉是江家亲子,到时候你们还得靠着他,方可拿到那个东西!” “你说,顾南玉是江家亲子?”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老虎头上找虱子,找死! “对对对,顾西辞未必是真心帮苏千户您的,但我们、我们肯定是全心全意效忠苏千户!”顾南玉赶紧表忠心,“我真的是江家亲子,我爹就是江无声,真的真的!” 柳姨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当年江无声对我……” “闭嘴!”苏幕低喝,周身杀气腾然而起。 柳姨娘骇然心惊,倒是真的没想到,苏幕会忽然这么大动静,顿时抱紧了顾南玉,母子二人瑟瑟发抖的抱团。 年修手一挥,所有蕃子退避三舍,快速背过身去,远远的守着。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江无声不会有这么混账的亲子,他此生唯有一儿一女。”苏幕幽幽的蹲下来,陡然捏起柳姨娘的下颚,“杨氏,你倒是仔细看看,我是谁?” 柳姨娘哪儿能瞧出来,苏幕是谁? 时隔十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何况,柳姨娘是打死都没想到,昔年的江府大小姐,今儿竟成了东厂的千户,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我姓江,江瑶的江。”苏幕勾唇,黑糁糁的眸子,就这么阴森森的盯着柳姨娘,“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柳姨娘的面色,骤然全变了…… “顾西辞便是江家阿隅,我的亲弟弟……江南!”苏幕的手,慢慢悠悠的滑到了柳姨娘的脖颈,冷不丁收紧。 柳姨娘吓得面色惨白,“苏、苏千户……” “原本,念你救过阿隅一命,待你们交出了这矿藏图,我便也放你们一条生路,毕竟是你们留了我江家一条血脉。但如今,你们污言秽语,居然敢冒充江家后人,还敢大言不惭的提我父亲名讳,那我……便是真的留不得你们了!”苏幕站起身来。 柳氏母子,已然吓得魂不附体。 头一回撒谎的时候,逢着顾西辞当场戳穿。 如今故技重施,只为了证明唯有自己能取得第二部分矿藏图,谁知道,反而栽进了死人坑里,撞上了真正的修罗神。 年修行礼,会意的退下。 “我江家虽然门庭皆毁,但是我爹半生清誉,岂可毁在你们这等宵小手中。”苏幕瞧着青山绿水,犹记得父亲慈容,何其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父亲此生,最重清誉。 “既然堵不住这张嘴,那干脆……就埋了!”苏幕幽幽的扫过二人。 年修会意,当即退下。 不多时,便已在乱坟岗附近,挖好了两个大坑。 “一人一个位置,既不拥挤,到了阎王爷那儿,也不至于说我小气。”苏幕负手而立,站在坑边瞧着面如土色的柳姨娘母子,“你二人一起下去,黄泉路上不孤单!” 柳姨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大小姐?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就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把小公子救出来的份上,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大小姐……” “没有你,阿隅照样不会死,那条密道又不是你挖的,你因为阿隅而有幸从密道里逃出生天。今日,你不计我江家的恩情,藏着我江家的矿藏图,还意图对阿隅不利,前因后果,都不过自作孽不可活!”苏幕没有菩萨心肠,自然没有怜悯之心。 柳姨娘挣扎着,奈何那里还由得了她。 东厂办事,素来心狠手辣。 这种活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坑洞很深,能让人保持站立的姿势,分筋错骨之后,留下脖子以上在外头,疼得撕心裂肺,却又没有力气能爬出坑洞,然后倒上一点脏兮兮的山鸡野兔的血,便是煎熬的开始…… “这附近有动物的脚印,也不知道是豺狗呢?还是野狼?”苏幕蹲在那里,瞧着满脸污血的二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满嘴喷粪,污人清誉,那就好好尝一尝,祸从口出的滋味!” 当嘴巴被堵上,柳姨娘和顾南玉绝望的扯着脖子,几欲嘶喊却无法嘶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幕等人缓缓撤离。 这原就是乱葬岗,谁都不会跑这儿来,自找晦气…… 没有人会来来救他们,他们将会在这里,了结他们的一生。 贪婪,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走出林子,苏幕面上没有半点悦色,但也不怒不悲,无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瞧着何其平静,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修默默的跟在其后,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爷……”年修正欲开口。 骤闻马蹄声,阵阵而来。 官道那头,尘烟飞起,的确是有人来了。 苏幕没吭声,立在官道旁,瞧着那头的人越行越近。 “听声音,好像是马队?”年修道。 苏幕眯了眯眸子,隐约觉得…… 下一刻,年修骇然,“怎么会是他?” 可不是嘛,马队凑近了便能看清楚,这是东厂的马队,再近点就能瞧见熟悉的身影。 “奈风!”苏幕眉心微蹙。 奇怪的是,独奈风一人,未见栾胜。 “平素这奈风,紧跟着督主,向来是形影不离的,今儿来了这南都,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爷,您得早作准备!!”年修这话不假。 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从殷都跑到这儿,八成是来下达栾胜的什么“命令”? “爷?”年修有些着急,“顾震已经死了,这个时候跑过来,难不成是冲着顾家来的?又或者,现在顾家的家主是顾公子,那……” 东厂的那些手段,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年修能想到的,苏幕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苏千户?”奈风勒住马缰,有些诧异的瞧着路边的苏幕,“您怎么在这儿呢?” 苏幕反唇相问,“你怎么在这?” “奉督主之命,前来南都查看情况,顺便催苏千户回殷都。”奈风翻身下马,“苏千户的气色不太好,是身子不适?” 苏幕面色平静,“今儿风大,闪了心。” 语罢,她拂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进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奈风则带着车队,慢慢悠悠的跟在其后。 听得苏幕回来,沈东湛原想跟苏幕商量,是不是午饭后启程,哪知…… 周南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当下将沈东湛拦住,推搡至一旁角落里,“哎呦,要死了,居然是老阉狗身边的走狗,完了完了,八成是冲着顾西辞和顾家来的。爷,您可千万别过去,要不然这走狗会对您和苏千户起疑心的。” “奈风?”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周南连连点头,扒拉着墙角往外瞅了一眼,“卑职亲眼瞧着,他们进了苏千户的院子,找人一打听,好像是从城外跟着回来的,不知道苏千户是去迎他们,还是偶然碰见,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栾胜呢?”沈东湛问。 周南一怔,“没瞧见!” 要知道,若是栾胜亲自来了,岂能是这样的排场? “来催苏幕回去?”沈东湛犹豫了片刻。 周南想了想,“若然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怕就怕对顾家不利,苏千户是断然下不去手的,可若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背叛东厂,只怕……” “哪怕是她自己死,她也会保全顾家。”沈东湛太清楚,苏幕的性子,嘴硬心软且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南摸着下巴,“爷,这奈风都来了,回殷都的事儿,是不是要往后推了?卑职瞧着,东厂得有动作,而且肯定是大动作!那老阉狗一肚子坏水,不知道这会又酝酿着什么阴谋?” “准没好事!”沈东湛眉心微凝,“派人留心,仔细这奈风,若是他敢轻举妄动,可适当制止,毕竟咱们跟东厂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两次不打紧。” 周南颔首,“是!只是,爷,不通知顾家吗?” “这是南都!”沈东湛勾唇,“打从奈风进了城门口,消息就应该已经,传到了顾西辞的耳朵里,这小子多半已经在想对策了!” 周南抿唇,想来也是。 奈风紧跟在苏幕身后,进了馆驿,进了房间。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拂袖落座,冷眼睨着眼前的奈风,不知道为何,这心里头有点怪怪的…… 第442章 他是假的 “你此行是义父授意?”苏幕眉眼微沉,“真的只是催着我回殷都?” 奈风报之一笑,“自然是不止如此,督主听得雍王离开南都的消息,觉得这里面可能有点事儿,所以让奴才来了解一下,是不是雍王殿下已经拿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年修心头一紧,这是来要东西的? “雍王是不是拿到了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雍王此番吃了大亏,在顾家没有占到便宜,连带着贡品丢失都是一场闹剧,在南疆使团面前,丢尽了颜面!”苏幕慢慢悠悠的开口,“义父还想知道什么?” 奈风俯首,“苏千户莫恼,奴才是奉命行事。” “我有什么可恼的,义父信任我,才会委以重任,让我来南都盯着,如果你不赶来,我午后也得启程回殷都了!”苏幕抿一口水,“奈风,你要在这儿久留?” 奈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督主另有委任。” “行了,你不说我不问。”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年修,带奈风下去休息,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的,定也累了!你办你的差,我做我的事儿,大家互不干涉。” 奈风颔首,“是!” 年修不做声,领着奈风出门。 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微眯起眸子,瞧着奈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得劲。 馆驿不小,但年修不傻,不能把奈风安置在自家爷的院子边上,要不然沈指挥使翻个墙,自家爷不就暴露了? 在殷都的时候,奈风虽然也是偏向于自家爷,但他终究是栾胜身边的人,年修可不敢轻易的相信他,免得到时候自家爷吃大亏。 东厂的刑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修。”奈风开口,“为何将我安置得这么偏远,是怕我知道苏千户的什么秘密吗?” 年修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奈风,“奈风,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多话,今儿是怎么了?” “突来异地,心里有些不踏实罢了!”奈风瞧着他,“南都不比殷都,在这里样样都得小心谨慎,听说顾家现在是顾西辞在掌权,他此前与苏千户似乎关系不错,想来对于顾家的掌控,苏千户也是胸有成竹?” 年修皮笑肉不笑,“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当奴才的,哪里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左不过是主子有命,奴才从命罢了!别小看这南都,早前连五毒门都闹腾了一番,爷这会身上还带伤呢!” “伤?”奈风微眯起眸子,“你是说,苏幕受伤了?” 年修轻呵,“谁都不容易,不是吗?” “倒也是!”奈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待行至厢房,年修交代了一声,当下离开。 奈风立在厢房外头的道上,吩咐带来的人,进去收拾一下,兀自瞧着周遭,这地方距离苏幕的院子,左拐右拐的,隔了一段路程。 “四处看看!”奈风下令,“顺便,探探顾家的消息。” 底下人行礼,“是!” 众人当下分散开来,奈风倒也不急着进去,反正年修已经回去了,他大可自个在这儿转悠。 只是,他似乎没想到,苏幕的隔壁,住的便是锦衣卫的人。 立在不远处的转角,奈风幽幽的叹了口气,目色微沉的睨着,杵在院门口,怀中抱剑的周南。 四目相对,冤家对头。 “你跑这儿盯梢,真当咱们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周南冷笑。 奈风缓步近前,“你家沈指挥使都快回殷都了,还占着这么大的院子作甚?” “回不回去,不是你说了算。”周南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阉人,已然是个残废还敢端架子,真是滑稽至极,“咱们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家千户大人都没说什么,还轮得到你这阉人多说废话?” 奈风勾唇轻嗤,“阉人又如何?苏千户要你命的时候,你这囫囵个的……不也得求饶吗?” “你!”周南裹了裹后槽牙。 奈风冷眼睨他,“午后就要走了,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罢了,免得到时候丢三落四的,让锦衣卫沦为笑柄!” 语罢,奈风转身离开。 周南没吭声,目送奈风离去的背影,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沈东湛幽幽的从门后走出,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消失的方向,方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爷,怎么了?”周南不解。 沈东湛摇摇头,一时间还真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头? 好在,奈风绕了一圈便回到了自个的厢房,没有再出来兜圈。 如此这般,探子才敢撤回,麻溜的回到苏幕跟前汇报,一字不漏,分毫不差。 待探子离开,年修赶紧合上房门,“爷,怎么了?” “吩咐你一件事,速办!”苏幕勾勾手。 年修当即凑上去。 主仆二人,咬了咬耳朵。 完毕之时,年修的面色已然铁青,“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去办!”苏幕沉着脸,“越快越好,小心点!” 年修颔首,“是!” 从偏门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纵身一跃,年修已经悄悄的进了沈东湛的后院。 周南正在气头上,乍见墙那头有人过来,原是想发一顿火,谁知道……竟是瞧见了熟面孔,愣是将这火气给压了下去。 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急事。 “你们东厂来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周南压着嗓门,将年修拽到了檐下,“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年修也顾不得与他解释,“沈指挥使呢?” “屋里呢!”周南这话刚说完,年修已经越过他,疾步进了门。 沈东湛就在屋内,临窗而立,听得动静还以为是周南进来了,谁知一回头,竟是年修着急忙慌的冲上来,冷不丁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这是……”沈东湛是真的愣住了,低眉瞧着手中的东西,一副木质的小棺椁? 周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干什么?这东西能随便……” “从柳姨娘手里拿到的,是当年煜城江家留下的矿藏图,我家爷担心事情有变,觉得还是将此物交给沈指挥使保管为好,万望沈指挥使,莫要辜负我家爷的重托,务必保存好这东西!”年修开门见山。 到了这个时候,年修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据柳姨娘交代,矿藏图分为两部分,这只是其中之一,剩下的在哪,暂时不知!” “交给我?”沈东湛握紧手中的小棺椁。 年修点点头,“这是爷的意思,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然爷信任您,那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事也办妥,物已送到,告辞!” 语罢,年修转身就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周南挠挠额角,只觉得跟做梦似的,若不是瞧着自家爷手里,真的捏着小棺椁…… “爷,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周南不解。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小棺椁,脸色微微沉下,“奈风一来,她便江家的东西,匆匆交给我?是担心奈风会察觉她与江家的关系?与顾西辞的关系?还是担心……会保不住这东西?” “都有可能!”周南点点头,“保不齐是苏千户察觉了什么异样。” 苏幕多疑,这点,沈东湛心知肚明。 可正因为她多疑,所以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难道是这个奈风有问题?”沈东湛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周南懵了一下,“这阉狗……会有什么问题?” 奈风虽然是栾胜身边的人,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连个百户长都没捞着,按理说苏幕也不至于这么忌惮他。 今儿瞧着,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 “有没有不寻常,试试就知道了!”沈东湛盯着手中的小棺椁,沉甸甸的,分量不轻,更重要的是,这是苏幕给予的信任。 蓦地,沈东湛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周南。 这眼神,瞧得周南顿时一哆嗦,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自个做错了什么? “爷……爷,您这样看着卑职,作、作甚?”周南赶紧低眉打量着自个,也没什么异常,这是怎么了? 沈东湛面色微恙,“还记得之前,奈风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周南点头。 沈东湛缓步行至桌案旁,幽幽的坐定,面色沉得厉害,“他在试探,尤其是那一句,午后都要走了……他才刚来,怎么知道咱们午后就要离开?” “肯定是苏千户说的呗!”周南脱口而出。 然则这话一出口,周南自个都愣了一下。 “爷,您的意思是,他在试探咱们和苏千户的关系?”周南总算反应过来了,“按照常理推断,这厮应该是来催苏千户回殷都的,那么苏千户肯定会告诉他,午后就会启程,而现在的苏千户向来帮衬着咱们,肯定不会提及您的事。” 如此一来,奈风跑这儿就是有意为之,是为了试探? 锦衣卫和东厂,同进同出…… 尤其是苏幕和沈东湛的性子,来时是奉命而为,不得已而同行,回去的时候肯定各顾各的。 苏幕那性子肯定是要先行回去禀报,自然要早一步出发……而沈东湛性子耿直,必不屑与阉人计较,又或者给她使绊子。 显然,现在都没有。 “坏了!”周南打了个自个一嘴巴子,“卑职怕是给苏千户惹祸了?” 沈东湛摇摇头,“那倒不尽然,眼下还有补救的法子。” “什么法子?”周南忙问,却见着自家爷薄唇轻勾,想来是真的成竹在胸,就是不知道,东厂那边,到底会作何反应? ………… 年修匆匆的从沈东湛处回来,如实向苏幕汇报,“东西已经交出去了,沈指挥使必定会妥善保管,只是……奴才不是太明白,这么重要的东西,爷您当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总好过落在别人的手里。”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年修心知肚明。 “爷这下可以放心了!”年修低语。 苏幕立在窗前,面色沉沉的瞧着外头,“年修,这个奈风不对劲。” “爷让奴才去送东西,奴才便知道了,您大概就是起疑了!”年修立在其身后,“只是,奴才倒是没怎么瞧出来,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儿不对劲?”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身形相差无几,声音也一般无二,可行为作风终究是不同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假的?”年修骇然,“爷,您的意思是……” 苏幕敛眸,“即便是假的,我也不能去拆穿。” “许是督主的意思,意在试探您!”年修恍然大悟,“爷,督主如今对您的疑心,似乎愈发深重,是否是因为沈指挥使的缘故?” 苏幕冷笑,“他的疑心病,又不是因为沈东湛而生,原就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他这辈子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包括,她! “也许,他连自己都不信……何况旁人!”苏幕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弄出点动静才好。” 年修想了想,“您的身份,怕是不合适,要不然请沈指挥使想想法子?” “他拿到了东西,可有说什么?”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奴才遵照您的意思,速去速回,沈指挥使什么都没说。” “嗯!”苏幕迟疑了片刻,“再等等!以沈东湛的心思,多半也能猜到些许,他该明白,我不方便出手,多半会替我出手。” 这也只是苏幕的猜测,年修心里没底,有些心慌。 年修默默的沏了杯茶,“爷,喝杯茶慢慢的等,奴才觉得这奈风既然是假的,肯定会有动作,要不然岂非白来一趟?” “按照原定计划,让所有人准备,午后离开。”苏幕的指尖,轻轻捻着杯盖,意味深长的开口,“多派些人手,在锦衣卫的院门外头。”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既然话说出去了,那就得做到,假装那个……就是真的奈风。 苏幕在等,等着沈东湛的动作。 果不其然,刚到午饭的时辰,外头就有了动静。 周南和奈风打起来了,按照往日来说,奈风的功夫略逊周南一筹,所以这会打起来,周南处处占尽上风。 苏幕和年修赶到的同时,沈东湛也赶到了。 “沈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侧过脸瞧着沈东湛。 沈东湛长身如玉,立在那里勾唇浅笑,“周南执意要跟奈风比试比试,东厂不会连这点度量都没有?还是说,输不起?” “输不起的是谁,还不一定呢!”苏幕骤然出手。 沈东湛当下身形一撇,反手便一掌推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断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出手,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但没一人敢上前帮忙,毕竟高手过招,不是谁都能近身的,弄不好还得横死当场。 这一闹腾的,整个馆驿都热闹了。 年修站在那里,佯装不知所措的样子,“这……” “都别帮忙!”苏幕冷喝,“今儿我就向沈指挥使,好好讨教讨教!” 音落,众人更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皆持观望状态。 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动,不代表馆驿的人也不动。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顾西辞便已经领着刘徽等人赶到,乍一眼混战的一幕,当下眯起了眸子,将视线落在了奈风身上。 “公子?”刘徽皱眉,“多了一个?”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陡一挥手,军士快速包围了整个院落,里三层外三层的,何其阵势,足以震慑众人。 “这是南都!”顾西辞容色温润,音色温柔,可口吻却将顾家的家主身份,展现得淋漓尽致,威压有余,“诸位若是切磋,我倒也可以做个见证,但若是拼了命,大可不必!都给我停手!” 下一刻,周南率先踹开了奈风。 奈风的肩头狠狠挨了一脚,身形不稳,脊背撞在了墙壁处,目光狠戾到了极点,却也没开口多说什么,只是捂着肩头,稳住身形,站在原地不动。 苏幕和沈东湛一个眼神对峙,默契的一掌击向对方,狠狠的震开彼此,各自落地,稳稳站定。 “苏千户好功夫!”沈东湛勾唇。 苏幕低喝,“沈指挥使亦不遑多让。” “苏千户不是说,午后要回殷都?”顾西辞开口,“怎么好端端的,跟沈指挥使打起来?顾家新丧,家父离世,南都城内不许械斗,这事……诸位不知道吗?” 苏幕没吭声。 沈东湛幽然轻哼,“顾伯父走了,想来东厂的人便忘了规矩!” “这可不是锦衣卫的住处,说话之前,沈指挥使还是先照照镜子为好!”苏幕横了他一眼。 顾西辞敛眸,“我今儿特意,是来送苏千户出城的,苏千户想来是早就准备妥当了?” “你在赶我走?”苏幕眯了眯眸子。 顾西辞瞧着墙角的奈风,“你再不走,怕是要拆了我这南都城,人都安排在我顾家的墙外了,真当家父离世后,我顾家便没人了吗?” 闻言,苏幕转头瞧着奈风,“胡闹!” 奈风没吭声。 “爷?”年修道,“撤?”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冷冷的盯着奈风,“你满意了?来人,吩咐下去,立刻出城!” “是!”众人行礼。 沈东湛领着周南,转身就走。 “爷,他功夫绝对在卑职之上!”周南凑近了沈东湛,低声开口,“他原本可以避开,但硬生生的接了下来,而且那一脚足足用了卑职八成的力道,他竟跟没事人一样,只怕是……” 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俊眸微眯,“真会玩!” “现在怎么办?”周南忙问。 沈东湛轻哼,“送他们出城!” “嗯!”周南点头,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若奈风只是单纯的细作假扮,倒也罢了,怕就怕这皮面下的真容,会吓死个人咯! 第443章 夫唱妇随,合作无间 为钻石过2600加更 顾西辞亲自送了东厂的人,离开南都城,立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音色沉沉的开口,“早前在殷都的时候,承蒙太子殿下和提督大人的庇护,顾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今儿,送诸位平安出城。” “顾公子如今是顾家的家主,没想到……颇有些家主风范,与昔日在殷都的谨小慎微,倒是截然不同了!”奈风皮笑肉不笑。 顾西辞敛眸,“身份不一样了,做的事自然也不同。” “顾公子!”苏幕开口,“都送到这儿了,还是回去!沈家与顾家乃是世交,顾公子光顾着咱们而冷落了沈指挥使,怕是人家会有意见!” 顾西辞温和浅笑,“苏千户说得是,以后我顾家还得有赖于沈叔父和沈兄,既已经送你们出城,那就不再远送。” “告辞!”苏幕翻身上马,“走!”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麻利至极,策马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尘烟滚滚,瞧着东厂的马队扬长而去,刘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公子来得及时,要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把他们分开,才不会惹人怀疑。”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奈风没这么大的胆子,一来就背着苏幕派人盯着顾家。” 刘徽点头,“除非来之前就得到了栾胜的命令,所以照吩咐办事。” “这是一种可能。”顾西辞转身往城内走,“还有一种可能。” 刘徽不解,“还有?” “你没发现,苏幕都还没开口,奈风就已经先声夺人了吗?”顾西辞冷哼,“容貌可该,身形可塑,唯有这性格脾气、还有行事作风,浸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可能改变的!即便改得了一时,也改不了一世!” 刘徽顿了顿,显然还没摸着门道。 原本以为自家公子,是特意来给苏幕和沈东湛解围的,如今看来是别有用意啊! “公子,您怀疑他是谁?”刘徽凑近了,小心翼翼的开口。 顾西辞环顾四周,眸色沉沉,“栾胜这人,疑心病深重,谁都不信!” “您是说……”刘徽骇然,那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可是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没察觉到吗?” 公子一个外人都有所察觉,何况日常与栾胜打交道的苏幕和沈东湛? “你真以为,他们没察觉吗?”顾西辞叹气,“沈东湛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会放纵周南去找东厂的麻烦,尤其是馆驿里……是苏幕做主!” 刘徽明白了,“所以,周南是故意试探,而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也是如此?” “苏幕肯定察觉到了。”顾西辞面色沉沉,“她是栾胜一手教出来的,实际上跟栾胜是如出一辙,天生多疑,聪明绝顶。从奈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 刘徽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与虎谋皮,危险至极!” 顾西辞没吭声,心里也不踏实。 回到馆驿,沈东湛早就在房间里等着了。 “送走了?”沈东湛问。 顾西辞点点头,“但我估计,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只有回到殷都,各回各位,才算真的安全!” “你也怀疑了?”沈东湛瞧着他。 顾西辞缓缓落座,“我不是傻子,何况我瞧着,他似乎没有真的想要隐瞒,做戏也只是做表面,真实目的如何,难以预料。” “我怕就怕,老姜太老,辣味十足。”沈东湛倒了两杯水,“待会,我得给他们补一刀,不然苏幕的日子,还得提心吊胆!” 顾西辞瞧着他,“栾胜不好对付!” “我比你清楚。”沈东湛往他跟前放了杯水,“栾胜老奸巨猾,为人心狠手辣,她怕是要吃苦头了!” 顾西辞端着杯盏,神情有些沉冷。 不用沈东湛开口,他也知道苏幕的日子不好过,饶是栾胜的左膀右臂,是他的义子,也难逃这样的结果。 凉薄之人,对谁都凉薄。 “你打算,怎么做?”顾西辞抿一口水,口吻是淡淡的,可心里却是波涛汹涌,难以平静,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苏幕一直留在东厂,早晚有一天会死栾胜的手里。 当然,能杀苏幕的,也只有栾胜了! “我料定他们很快就会折返,但队伍还会继续往前走。”沈东湛望着她,“待会我就去逮人,顺道把他的皮面给撕下来。” 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这件事,也只有你去做最合适!” “没错。”沈东湛顿了顿,“他到底是不是栾胜,很快就知道了!” 外头,忽然一声炸雷,震耳欲聋,稍瞬便下起雨来,雨势不小。 如沈东湛所料,东厂的队伍出了城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年修,让所有人继续往前走,你挑几个可信的人,咱们掉头回去!”苏幕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瞧一眼周遭的大雨,冷声下令。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不多时,众人继续往前走,唯挑了几个可信的奴才,跟着苏幕折返南都城。 下了雨之后,天色便暗了下来,尤其是他们已经离开南都城好一段距离了,这会再折回去,还没到南都城,便已天黑。 “这个时候返回来,是想看看锦衣卫的动作?”奈风开口。 苏幕停在林中,“天黑进城,咱们的回马枪能杀得锦衣卫和顾西辞,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咱们一直留在城中,那便是敌不动我不动,最后谁也动不了谁,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苏千户倒是很了解锦衣卫的行事。”奈风开口。 苏幕翻身下马,林中雨不大,但水渍沿着叶片,滴滴答答的打在斗笠和蓑衣上,略显嘈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义父所授,岂敢忘怀?来南都,为的就是顾家,若是就这样空手回去,恐怕没法跟义父交代!” “你打算这么做?”奈风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雍王在南都停留,自然是有目的而为之,顾震已死,那么雍王想要的东西,肯定是在顾西辞的手里,沈东湛之所以留着不走,肯定也是为了这个东西!” “爷,咱们这是要潜入顾家?”年修有些担虑,“可是顾家有锦衣卫的人,暗地里看着,怕是不好动手。” 苏幕轻哼,“那也得拿到东西,否则义父和皇上那里,我会吃不了兜着走。若顾震不死,我倒是没有机会下手,但现在嘛,一个顾西辞,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杀!” “是!”年修行礼。 待众人走出了林子,天色彻底的黑沉下来。 雨势减弱,但依旧绵绵不休。 守门的军士早就被买通,从偏门入,悄无声息,不走主街道,从偏巷里绕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但…… “东厂倒是真不要脸,大张旗鼓的出去,偷偷摸摸的回来?”巷子那头,沈东湛的声音幽幽传来。 下一刻,大批的人影快速涌入,不瞬便将苏幕等人,团团围住。 雨夜寒光,剑锋凌厉。 苏幕微微绷直了身子,冷眼睨着对面的黑影。 “我就知道东厂的人不会罢休,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我身上!”沈东湛持剑伫立,“想要吗?自个来拿!” 苏幕陡然出手,“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上!” “是!”年修拔剑。 眨眼间的功夫,双方已经厮打成一团。 雨声哗然,刀光剑影。 厮杀不断,胜负难分。 年修和周南厮打成一团,奈风似乎更在意沈东湛与苏幕,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 蓦地,他忽然出手,直逼沈东湛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身子一撇,剑气陡然袭出,沈东湛冷不丁退至奈风身侧,趁其猝不及防挡剑气的瞬间,快速扯下了奈风的皮面…… 第444章 她还剩,一口气 天空一记电闪雷鸣,紫色的电光将周遭照得锃亮,诡异而可怖。 那一刻,年修也回了头,看清楚了皮面撕下来之后的真容。 栾胜? 果然是栾胜! 苏幕握紧了手中剑,沈东湛亦是如此。 可他们知道,两人加起来也未必真的能赢栾胜,这老妖怪修得一身的铜皮铁骨,内外双修,谁都没有见过他真正出手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功底到底有多深? 贸贸然出手,只会两败俱伤,又或者都死在栾胜的手里。 苏幕一剑劈向沈东湛,沈东湛趁势飞身而起,稳稳的退回巷子口。 “没想到,栾督主也会玩这一手好把戏。”沈东湛收剑归鞘,“装模作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试探苏千户?苏千户,你的义父似乎一点都不相信你,不如你投了我锦衣卫,意下如何?” 苏幕冷剑在手,“沈指挥使美意,苏幕心领,不过……你就不怕我入锦衣卫,一不留神就摘了你的项上人头?” “那也得看苏千户,有没有这个本事?”沈东湛冷笑两声,瞧着雨幕中的东厂众人,“当然,前提是苏千户得迈出这一步,不知道栾督主愿不愿意割爱?” 皮面被撕下的那一瞬,栾胜心里憋了一口气,甚至于第一反应是去看苏幕的神色。 人与牲畜,终究还是有点区别的。 只不过,利字当头,自私为先。 “沈指挥使好大的口气,竟要杂家的义子,背叛杂家?”栾胜缓步朝着沈东湛走去。 那一刻,苏幕是提着心的,她在害怕,害怕栾胜一出手,沈东湛就真的死路一条! “栾督主舍不得了?”沈东湛勾唇。 周南快速挡在沈东湛跟前,“站住!” “不是想问杂家要人吗?东厂的东西,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送出去的,得靠真本事去夺去抢,能夺走的,才算是你的!”栾胜骤然拂袖。 刹那间,沈东湛快速推开了周南,生生接下了栾胜的掌风。 掌风凌厉,摧枯拉朽。 其势如神兵利器开道,天下万物皆要为其让路。 苏幕骇然握紧手中剑,只觉得连呼吸都停了…… “爷?”周南疾呼。 沈东湛连退数步,体内气血翻腾,众锦衣卫齐刷刷拔剑相向,将自家爷护在正中央,冷然怒对东厂众人。 “爷?”周南慌忙去搀沈东湛。 沈东湛拂开周南,稳稳站定,“多谢栾督主赐教!” 栾胜显然愣怔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沈东湛竟然安然无恙,倒也生出了几分正色,“沈丘的儿子,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义父!”苏幕当下行礼。 栾胜敛眸,听得外头急促的甲胄声,顾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撤!”栾胜下令。 说时迟那时快,东厂众人急速后退,当下原路返回,现在不走,只怕等顾家的人来了,就再也走不出南都城了! 栾胜倒不是真的怕了顾西辞,而是此番前来乃是为了顾家的东西,可若是打草惊蛇,只怕是再也别想拿到,而且……他有私心。 人都是有欲的,栾胜也想将东西占为己有,可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这黑锅就只能自个担着。 栾胜可不想,拿不到东西还背上黑锅,自然是要快点离开,避免跟顾家的人起冲突。 顾震虽然死了,可顾家军还在,顾西辞还在。 刘徽领着人赶到的时候,东厂的人已经离开,“沈指挥使?” “刘副将?”周南松了口气,“你们可算来了。” 刘徽颔首,“公子吩咐过了,咱们是掐着时辰来的,你们大家都没事?沈指挥使,你……” “这次,应该不会再、再回来了!”沈东湛依旧站在原地,火光缭乱,他的面色泛着瘆人的白,方才还身形稳重,此刻却有些摇摇欲坠,连手中剑都握不住,“咣当”一声便坠落在地。 周南骇然,“爷?” 沈东湛一张嘴,登时一口鲜血匍出唇,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为的就是稳住栾胜,让他生出几分忌惮,不至于轻易对苏幕下手。 “爷?” “沈指挥使?” 耳朵里嗡嗡作响,耳畔是呼喊声夹杂着雨声。 沈东湛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身子沉得就像是灌了铅一样,什么感觉都没了。 “爷!”周南疾呼。 沈东湛就这么直挺挺的,在周南面前倒下。 这是周南第一次,看到自家爷伤重成这样,吓得脸色全变了。 栾胜那一掌,可不是谁都能接下来的,沈东湛如果不推开周南,后果不堪设想,硬生生的化了栾胜的掌风,实则腑脏重创,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顾家。 “如何?”周南红着眼,望着顾西辞沉冷的面色,不由的心头一紧,“我家爷,怎么样?顾公子,顾公子您可得……” 顾西辞示意他冷静点,不要这般惊慌,“内伤。” “废话,栾胜那老阉狗,那一掌……”周南恨得咬牙切齿,“那一掌原该是我来承受的,爷这是为了救我!” 顾西辞仔细施针,瞧着面如土色的沈东湛,这一次,他是真的伤得不轻。 “不管是不是为了救你,他都得稳住栾胜,至少你们撕开了栾胜的假面,这么一来,苏幕的危险就会小很多。”顾西辞继续施针。 周南急了,“我不管苏幕有多大的危险,如果我家爷有什么闪失,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东厂!” “先别着急,沈东湛功夫底子好,只是一下子受不了这么重的掌风,所以五脏内颤,暂时真气不稳罢了!待我稳住他的伤势,你再帮他导气归元,便不会有什么大碍!”顾西辞施针完毕,起身走到桌案前,将药箱里的一个瓷瓶取出。 瓶内倒出一粒红色药丸,顾西辞转身递给周南,“用水化开,喂他喝下。” “好!”周南毫不犹豫的接过,二话不说便照做。 眼下,自家爷的性命最为重要。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为沈东湛诊治完毕,顾西辞抬步走出了房间,留着周南在屋内伺候着。 “公子?”刘徽跟着顾西辞,行至僻静处,这才开了口,“苏千户应该已经跟着栾胜,平安出城,只是……是卑职未能及时赶到,以至于沈指挥使受了重伤,卑职该死!” 语罢,刘徽当下跪地。 顾西辞叹口气,搀着他起来,“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也没料到,栾胜居然会对沈东湛出手,不过这么一来也是好事,只是委屈了沈东湛,平白挨了一掌,吃了不少苦头。” “倒是没想到,沈指挥使这般侠义,竟是生生挨了这一掌。”刘徽心生敬佩,“由此可见,苏千户对沈指挥使而言,亦是极为重要。” 这样的铁骨汉子,乃是他们这些行伍之人最敬佩的。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檐外的雨,也不知道苏幕这会到了何处?面对栾胜,应也是如履薄冰? “公子,沈指挥使会没事?”刘徽问。 顾西辞回过神来,“放心,沈东湛的功夫底子不弱,伤势已经稳住。” “那就好!”刘徽点点头,“对了公子,此事要通知齐侯府吗?” 顾西辞忽然笑了一下,“如果齐侯爷知道,自己的儿子挨了栾胜一掌,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还是让沈东湛自个去处置罢!毕竟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自个解决为好。” 外人,不便插手。 “好!”刘徽颔首。 只是,顾西辞不便传信,不代表周南不会传信。 此番自家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周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不知道侯爷和夫人在什么地方停留,但该有的信号还是有的。 消息传出去,不管什么时候到谁的手里,也好过侯爷和夫人被蒙在鼓里! “您挨了这一掌,但愿……”周南对苏幕还是有些怨气的,可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感情这事原就没有道理可言,“但愿她能多长一副心肝,到时候待您多几分真心,也不枉费您拿命去拼!” 按照时辰推算,这会……苏幕早就出城,行至十里外了? 东厂的队伍,业已停下。 临时营帐,避雨而立。 苏幕进得帐中,低眉顺目,躬身行礼,“义父!” “早就猜到了,是吗?”栾胜负手而立,立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雨,也不回头看她,口吻平淡至极,仿佛早就料到了一切,“苏幕,你向来聪明,为人疑心甚重,可这一次你却隐忍不发,真当杂家什么都不知道吗?杂家只是在等,等你忍到什么时候?” 苏幕心头陡沉,“义父,苏幕并非故意欺瞒,只是……既是义父刻意而为之,苏幕自然不敢拆穿。” “是吗?”栾胜音色沉冷,幽幽的转过身来,目光阴鸷的扫过她那张无悲无喜的容脸,不管什么时候,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这样,冰冷无温,如泥塑木雕。 阉人也是从男人过来的,有过男人的心思,对于女子的变化他是有感觉的。面对沈东湛的时候,苏幕即便遮掩得再好,可身上寒戾却在悄悄的敛去。 这说明什么? 少年人,易动心。 “是!”苏幕俯首。 年修在外头等着,连帐子都靠近不了,站在那里神色焦灼。 蓦地,帐内一声闷响,年修骇然僵直了身子,这声音他最是熟悉不过,是督主动手了,自家爷怕是又吃了亏。 可即便如此,年修也没有任何的法子。 若是督主要杀人,整个东厂都不敢有异议。 苏幕摔在地上,胸腔里血气翻涌,别过头便呕出了一口血,惨白的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她若无其事的从地上挣扎爬起,继续跪在栾胜面前,“苏幕不敢欺瞒义父,也绝不会背叛义父。” “苏幕,你真以为杂家什么都不知道吗?”栾胜忽然蹲下来,冷不丁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苏幕,你动了心,动了情!” 苏幕没吭声,唇角溢着血,却是既不争辩也不反驳,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杂家早就告诉过你,咱们这种人最忌动心,动了心就离死不远了,你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去?”栾胜眦目欲裂,瞧着这张熟悉的容脸,指腹用力的揩去她唇角的血。 瞧着像是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一种失去掌控的愤怒。 苏幕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杀人工具,可现在,这个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愈发的不听话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工具就会属于别人。 栾胜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即便是杀了她,也好过她带着那么多东厂的秘密,投奔沈东湛的怀抱! “得义父教诲,苏幕誓死不忘。”她依旧不温不火,即便挨了他一掌。 尽管这一掌,没多大劲儿,却也足以让她气息不稳。 “苏幕,你仗着杂家宠你,愈发的肆意妄为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栾胜真想就这样一掌拍死她算了,“杂家真怀疑,之前的巷战,是你跟沈东湛在做戏!”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眸色平静的瞧着他,“苏幕之前一直跟义父在一处,就算是想通风报信也是分身乏术,义父应该很清楚,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方才这一掌,杂家留了你性命,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开口说话吗?”栾胜轻呵,阴测测的盯着她,“顾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雍王之前费尽心机要留在南都,你会半点都不查?还是说,你只想帮着沈东湛?” 苏幕磕头,“白玉龙戒的事情,雍王没能得逞,我也没拿到手!顾震死后,这东西应该是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之前顾震出殡,五毒门还派人来夺过,事败之后,五毒门的人想杀死顾西辞,但终究未能得逞。” 连李琛都知道的事情,栾胜没理由不知道。 “是你救了顾西辞。”栾胜弯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胳膊上的伤,就是当时为了救顾西辞留下的箭伤。” 苏幕原就话不多,如今更不愿多说,冷淡得像个局外人。 “箭上有毒,合着你体内东厂的毒,相互抵消又相互挟制。”栾胜幽幽的开口,“你以为杂家刚到南都,便什么都不知道?苏幕,你真以为义父老了,会被你糊弄过去?” 说话间,他冷不丁扣住她受伤的小臂,用力之大,以至苏幕的伤口二次开裂,顿时有血从栾胜的指缝间溢出。 苏幕面色发白,额角有冷汗涔涔而下,愣是没吭一声。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是一声不吭。”栾胜松手起身,掌心里濡湿一片,殷红刺目,都是苏幕的血,“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俯首,“义父该明白,五毒门与咱们的嫌隙,若是让顾西辞死在他们的手里,就更没人知道白玉龙戒的下落,到时候……” “还犟嘴!”音落瞬间,内劲勃发。 年修正焦灼等着,刹那间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苏幕被震出帐子,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狠狠甩出来,重重落在地上。 “爷?”年修几欲冲上去,却被栾胜的人拦下,终是奈何不得。若是连他都出事,万一自家爷有什么好歹,连个往外报信都没了。 苏幕仰躺在地上,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她用尽全身气力翻了个身,却是一口鲜血匍出唇,抬眸时瞧着不远处的年修,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 年修红着眼,咬紧牙关没敢吱声。 默默拭去唇角的血迹,苏幕挣扎了一下,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挨打的次数多了,早已变成了习惯,就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顽强的生长。 说她命硬也好,说她意志力坚定也罢了,她终究还是站起来了! 栾胜站在帐门口,周身煞气腾然,“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幕无话可说,但凭义父责罚,绝无怨言!”苏幕跪在地上磕头,眉眼轻垂。 栾胜目色狠戾,掩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瞬时一记掌风过去,一耳光掀翻了苏幕。 年修眼角湿润,瞧着大雨瓢泼中,自家爷浑身是血的倒在那里,吃力的挣扎了两下,又重新跪在了栾胜面前,他是多想冲上去,替她挨了这罚,哪怕赔上命也无所谓。 可是…… 谁也没给他这机会。 栾胜仿佛是气急了,眼前倔强的苏幕,让他想起了记忆里的某个人,又让他觉得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藏在肮脏的角落里沾灰,明明已经藏得很好,可又好似被突然挖掘出来,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癫之中。 以至于到了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手有多狠。 苏幕没有再爬起来,浑身是血,满身是伤的倒在雨中,大雨冲刷着她身上、周围的血,却好似怎么都冲不干净。 血,还是不断的往外涌。 “别让她死了!”栾胜回了帐子。 年修拼死冲了上去,“爷?爷?” 抱着苏幕的瞬间,年修哭了。 还活着! 他家爷还活着! 夜色沉沉,雨声不歇。 不知,谁家梦魇。 沈东湛突然睁开眼,猛地弹坐起来。 惊得一旁的周南,差点连药碗都拿不稳,又惊又喜,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爷、爷?” 顾西辞不是说,暂时醒不了? 那他家爷这是……醒了? 第445章 不要告诉他们 “爷?”周南赶紧放下手中的汤药碗,将软垫塞进沈东湛的身后,让他能靠坐得舒服些,这才重新端起汤药递过去,“爷,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沈东湛其实还处于迷糊状态,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脑子还蒙蒙的,抬眸看着周南的时候,也有些愣怔,像是没能回过魂来。 见状,周南只能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给沈东湛喂汤药。 一碗汤药见了底,沈东湛才算回过神来,迟滞的眼神逐渐变得清亮起来,许是伤得有些重,是以开口的时候,嗓音都略显沙哑,“栾胜那一掌……” 好生厉害! “老阉狗那一掌,要了您这半条命,真真是厉害极了!”周南忙道,“估摸着,这一掌是下了十足十的力道,定然是恼羞成怒,要您的命呢!” 沈东湛抬手揉着眉心,“倒杯水来,嘴里发苦!” “好!”周南当下转身。 外头,顾西辞疾步进门。 “醒了?”显然,顾西辞也有些诧异,疾步行至床边坐定,伸手便搭在了沈东湛的腕脉上,为其把脉,“你的恢复能力,委实胜过我所预料,可见底子甚好。” 沈东湛接过周南递来的杯盏,喝了口水,算是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我梦到她了。” 闻言,顾西辞掩袖的动作,当场一滞,他面色苍白的抬头,瞧着沈东湛神情,不像是随口这么一说。 沈东湛的神色,极是认真而严肃。 “她浑身是血。”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西辞幽幽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 “怕只怕栾胜多疑,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沈东湛捂着胸口位置,“有没有法子,能让我尽快康复,哪怕维持一日也好,若不亲眼见着她平安,我怕是不会心安。” 顾西辞瞧着他,“你放心,探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事,年修也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有消息传回。” “只怕那时候,为时已晚。”沈东湛知道,自己就算下了床榻亦是无用,眼下他伤重,贸贸然行动,无疑是去送死。 顾西辞没说话,心里也是揣着那一口气不敢松懈。 事实上,自打苏幕出了城,沈东湛受伤昏迷,顾西辞压根没敢阖眼,一直在书房里等消息,可左等右等的,也没等来探子回转,他这心里头的煎熬,不亚于沈东湛。 刘徽瞧出来了,自家公子心里焦躁,即便是平素淡然自若,此刻也免不得表露在外,“公子?要不,卑职再派人去……” “不行!”顾西辞一口否决,“栾胜是什么人?但凡有风吹草动,这笔账都会算在苏幕头上,他既然对苏幕起了疑心,咱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刘徽叹口气,这该如何是好?到了现在这地步,谁也没办法,都奈何不得栾胜分毫。 蓦地,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动静。 刘徽当下冲出房间,须臾又愣愣的退回来。 乍一眼疾步进门的女子,顾西辞有些愣怔。 倒是周南反应快,当即躬身行礼,“夫人!” 一听这两个字,顾西辞便明白了,这是齐侯夫人。 沐飞花火急火燎的进门,乍见着沈东湛面色惨白的靠在那里,满屋子都是药味,当即站在床边愣怔了一下。 “娘?”沈东湛当即望着周南。 怎么回事? “是、是卑职发的信号弹……”周南结结巴巴的开口。 沈东湛揉着眉心,“娘,我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挨了一掌,睡了一觉。” “谁干的?”沐飞花呼吸微促,咬着牙问周南。 周南扑通跪地,狠狠抽了两下鼻子,“是卑职保护不利,卑职没想到,栾胜那老阉狗这般厉害,爷为了救卑职,就挨了老阉狗一掌,昏迷了……” “什么?”还不等周南说完,沐飞花拍着床沿就站了起来,“让栾胜那老王八蛋欺负了?反了他,都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这挨千刀的老王八蛋,看老娘不撕巴了他!” 沈东湛慌忙拽住她,“娘,冷静!冷静!栾胜功夫奇高,我这厢也是没防备,谁曾想他竟是下了狠手,以为他多少会顾念着咱们齐侯府的名号,没想到……” “没错!”沐飞花咬着牙,“连你爹的名号,你娘我的名号,他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敢对你下毒手,我更不能放过他了!这挨了一刀的玩意,活该断子绝孙,真是……气煞我也!” 顾西辞躬身行礼,“婶母在上,顾西辞这厢有礼了!” “顾家小子!”沐飞花许是觉得自个这暴躁的样子,会吓着小辈,默默的敛了些许,“你莫见怪,我这脾气也不是冲着你来。眼下,是你在执掌顾家?” 顾震去世的事儿,沐飞花知道,这一辈的人……会越来越少。 “是!”顾西辞俯首。 沐飞花点点头,眸色赞许,“顾震那老小子,眼光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身子骨不大好,瞧着病怏怏的。你爹走的第二天,我就来了南都,只不过……不想与你们碰面,免得到时候我一出现,你们一个个不是点头哈腰,就是太过热情,我不喜欢。” “婶母想必有话要跟沈指挥使说,咱们这厢就不打扰了。”顾西辞拱了拱手。 沐飞花报之一笑,“这儿交给我,多谢你对我儿的照料,来日顾家若有什么难处,齐侯府一定会帮衬。” “多谢婶母!”顾西辞行礼,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刘徽有些不解,“公子,您为什么不提苏千户的事儿?” “母子两个开口,比较方便一些。”顾西辞其实早就听出来了,沈东湛这是要使坏。 房门一关,自家人更便于言语。 “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刚从城外回来,瞧着东厂的人出去的,不过我没弄明白,你们为何会起冲突?那老王八蛋按理说,不太可能沾你,怎么这一次就……”沐飞花对栾胜还是有点了解的。 周南急忙解释,“夫人有所不知,那老阉狗之前装模作样的,来试探咱家爷和苏千户,结果被爷和苏千户联手,把假面给撕下来了,于是乎这老东西就翻脸了!” “恼羞成怒?”沐飞花秒懂。 周南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这老王八蛋!”沐飞花咬着牙,“真以为我沐飞花不当家,这齐侯府就没人了是吗?得,我去给他松松筋骨。” 沈东湛“勉力”撑起身子,“娘,他到底是东厂提督,您身为齐侯夫人,万一真的交起手来,这栾胜到了皇上跟前倒打一耙,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夫人,咱不能明着去,那老阉狗狡猾得很,万一反咬一口,咱可就说不清楚了!”周南添油加醋,“到时候回到殷都,他又给咱爷使绊子,那就麻烦了!” 沐飞花眼角眉梢微挑,“这你们就放心,我心里有分寸。湛儿,你现在觉得如何?” “娘,我没什么大碍,当时是没防备栾胜会下狠手,所以吃了暗亏。”沈东湛解释,“只是,您真的要去找栾胜?” 沐飞花双手叉腰,“你瞧着,老娘我是这么怂的人?儿子都被人打到昏迷,我还能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世间就没有这么当娘的!今儿,我要是不为你出这口气,明儿他就敢真的对你下毒手!” 这话一点都没错。 欺软怕硬,得寸进尺,乃是人性。 “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回头你爹要是来了,就告诉他一声,他媳妇和儿子都让栾胜那老王八蛋欺负了,但凡他是个男人,就再去收拾那老王八蛋一顿!”沐飞花转身就走。 秋娘在外头候着,“夫人,世子没事?” “他没事,我有事!”沐飞花憋着一口怨气。 尚远还没敢这么动手,他栾胜倒是够狠的。 沈东湛有多少功夫底子,沐飞花这个当娘的,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栾胜下了黑手,沈东湛不可能伤得这么重。 “您、您有什么事啊?”秋娘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自家夫人,“跑太着急了?脚崴了?” 沐飞花轻呵一声,默默的捋起了袖子,“我哪儿是脚崴了,我是心崴了,迫不及待的要去拆了那老王八蛋的骨头!弄两身夜行衣带上,走!” “是!”秋娘颔首。 只是,为什么要带夜行衣呢?自家夫人的轻功极好,若真的要做什么,只要速度够快,按理说也不会暴露行迹。 拆骨头? 秋娘的眉心跳了跳,难不成这一次来真的? 周南在外头张望了一会,确定沐飞花走了,这才快速转回房间。 “爷,您为何不提苏千户的事儿?”周南不解。 沈东湛捂着伤处,面色发白的喘着气,“你以为她真的是莽撞之人?我娘去了,第一时间会去见苏幕,毕竟你方才也说了,是我和苏幕联手,我娘太了解栾胜的多疑秉性!何况,齐侯府若没有两把刷子,栾胜怎么可能如此忌惮?” “倒也是!”周南点点头。 沈东湛掀开被褥,当即下了床榻。 “爷?”周南骇然,“您这是干什么?” 沈东湛扶着床柱起身,“吩咐下去,准备出发。” “可您的身子……”周南急了,赶紧搀住沈东湛。 沈东湛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只要不动手,撑一撑还是没问题的。” “我就知道,婶母一走,你也得跟着走。”顾西辞从外头进来,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这里面的药,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但也仅仅只是稳住罢了,三日内没什么问题。” 三日? 沈东湛接过,“够了!” “路上小心,疗伤的药,我已经让刘徽抓好,到时候你带在路上,扛不住了就停下来煎一副,不要硬撑。内伤若不好好诊治,会变成陈年旧伤,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断不了根!”顾西辞仔细的交代,“周副将可得仔细。” 周南躬身抱拳,“多谢顾公子!” 锦衣卫的人,是连夜出发,沈东湛无法策马,便坐在马车里,周南不敢大意,一直在车内陪着,生怕自家爷有什么闪失。 顾西辞站在城门楼上,瞧着冒雨离开的马队,撑伞的手,冰凉至僵硬。 “公子还不放心?”刘徽幽叹,“有侯爷夫人和沈指挥使在,这栾胜应该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叫板?” 顾西辞喉间滚动,唇瓣都有些僵硬,可一字一句却何等清晰明了,“只怕她性子倔强,会为了我,在栾胜面前担下一切!” “这是何意?”刘徽不解。 顾西辞红着眼,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雨夜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连周遭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临时搭制的囚笼,苏幕就躺在里头,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前还有所起伏,真真是与死无异,年修几番要靠近,都被栾胜的人挡开。 早前在南都,年修可以挡开这些人,如今……风水轮流转。 “爷?”年修低唤着,生怕苏幕真的睡着了。 这么重的伤,若是一不小心睡过去,说不定就真的…… “爷?”年修隔着一段距离,时不时的喊着,死死盯着苏幕,借着边上的火光,偶尔还能看到苏幕在眨眼,“爷,不要睡,别睡……” 睡着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栾胜下手太狠,尤其是这一次,往常也只是用刑,底下人知道苏幕的性子,最后的最后也都是点到为止,还会有幺姑赶紧帮着诊治。 可现在呢? 如同一滩烂泥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雨势虽小,但苏幕伤重,哪里经得起这风雨冲浇?再这样下去,只怕命不久矣。 “爷,不要睡,熬过去……就没事了!奴才陪您说说话,您别睡,不要睡!”年修不敢停下来,只能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可他很清楚如果放弃了,就真的没命了!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黎明前夕,雨终于停了。 可下过雨的林子里,依旧阴寒瑟瑟,寻常人尚且寒戾不止,何况是苏幕这样…… “你们没看到,苏千户在颤抖吗?”年修死死攥着手中的披肩,“若是苏千户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督主虽然责罚了苏千户,可督主也说了,别让苏千户死了!你们都聋了?” 年修这一声喊,忠于苏幕的那些奴才,当下围拢上来,握紧了手中冷剑。 场面,即将失控。 “督主还在休息,你们也不想吵醒了督主,皆受责罚?”年修低喝。 众人僵持着。 不远处,沐飞花甩着手中的遮脸布,“这老不死的东西,折腾了我家湛儿还不够,居然还把湛儿的心尖尖也给折磨成这样?呵,今儿我不打得他鼻青脸肿,我就不叫沐飞花!” “夫人,教训不是目的,眼下咱是不是先救人呢?”秋娘忙提醒。 沐飞花裹了裹后槽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也想救人,可这老王八蛋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年轻的时候就心狠手辣,恶臭难当,如今怕是更不可能轻易放人,苏幕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所以他视苏幕为自己的所有物,如今湛儿动了他的人,这老变态还能放过苏幕吗?” 宁毁勿丢,栾胜那性子,沐飞花心知肚明。 “要么,我劫人!要么,杀了栾胜!”沐飞花裹了裹后槽牙。 杀栾胜是不可能,毕竟这老王八蛋功夫不弱,万一事败,皇帝那边正好有借口对齐侯府下手,会连累整个齐侯府。 秋娘叹口气,这事还真是不好解决。 谁都知道,苏幕是东厂的人! 沐飞花救苏幕,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戳破她与沈东湛的关系,只怕苏幕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秋娘没辙。 沐飞花默默的戴上了遮脸布,“待会你就在这里看着,我进去狠狠的教训这老王八蛋,你假意去杀苏幕,懂我的意思?” “假意杀苏千户?”秋娘先是一愣,俄而宛若醍醐灌顶,“明白了!” 沐飞花低哼,“看我怎么拆了他的骨头!” 音落瞬间,沐飞花纵身而起。 不过是一阵风的速度,沐飞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栾胜的帐子。 守门的蕃子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里面便已经打了起来,等着他们转身往里冲,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身子就跟破布似的,被骤然震出的内劲,狠狠的摔出了帐子。 栾胜多疑,自然不会深眠,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五感敏锐。 沐飞花一进来,他便已经察觉。 高手过招,招招凌厉,步步杀机。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帐子忽然四分五裂,瞬时被强大的内劲撕成粉碎。 恰此时,另有一黑衣人从林中窜出,冷剑直逼囚笼中的苏幕而去。 “爷?”年修疾呼。 秋娘的剑气,登时劈碎了囚笼。 虽说栾胜重创了苏幕,可苏幕终究是东厂千户,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外人刺杀而无动于衷? 刹那间,众人纷纷拔剑,直扑秋娘而去。 年修原也想往上冲,然则下一刻,忽然回过神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刺客身上时,赶紧转身抱起了苏幕,撒腿就跑回了帐子里。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刺客不刺客的? 救人为上,救了再说! “看好这里!”年修吩咐。 底下人颔首,也不管那边打得多厉害,先守住了自家爷的帐子再说。 年修手脚麻利,赶紧取来了药箱,“爷,撑着点!” 苏幕无力的睁眼,瞳仁略显涣散。 “撑着!”年修快速取了一枚丹丸,塞进了苏幕的嘴里,“爷,马上咽下去,快!趁着外头的人缠住了督主他们,咱们得了这空档,您得活下去!撑下去!” 时间紧迫,谁知道外头能持续多久? 若是督主回过神来,腾出了手,自家爷保不齐又得遭灾…… 苏幕“咕咚”一声,将丹丸吞下,即便是进了帐子,亦是遍体生寒,眼皮子沉得睁不开,仿佛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是,爹娘血仇未报,她怎么甘心呢? “爷,奴才跟您说着话,您别睡!”年修赶紧为其替换手腕上的箭伤。 只一眼,年修便愣了,二次开裂的伤口,尤为狰狞,又经过一夜的雨水浸泡,白肉外翻,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回过神来,年修忙为其上药包扎,眼角红得不成样子。 苏幕呼吸微弱,已然虚弱到了极点,但见她唇瓣微张,声音细如蚊蝇,“不要告诉……他们……” 年修手上的动作一怔,顿时落下泪来…… 第446章 她又,活下来了! “好!”年修先应承下来,“那您不要睡着了,奴才帮你包扎伤口,与您说说话,爷,要撑着,撑着啊!” 苏幕呼吸微弱,艰难的扯了一下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爷?”苏幕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年修哭得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苏幕幽幽的叹了口气,已然虚弱得说不出来,别看年修平素跟着她,一副沉稳老成的样子,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郎,这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好在,年修哭归哭,手上的动作半点都没耽搁。 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年修抹着泪,瞧着苏幕幽幽的望着帐门,当下解释,“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冲进了督主的帐子,还要行刺您?” 苏幕是伤重,可她始终保持着脑子清醒,是以这会还算比较清灵,试问这天底下,谁敢擅闯栾胜的帐子?谁敢跟栾胜动手? 除了尚远那老贼,剩下的也就没几个人了! 眼下顾震已死,那些老臣老将…… 苏幕无力的眨着羽睫,心里隐约猜到了些许。 如果说,还有谁敢如此大胆,敢在栾胜头上动土,且不惧栾胜的手段……苏幕倒是真的见识过这人,比如齐侯府的那位。 沈丘的夫人,沈东湛的母亲。 沐飞花! “爷!”外头的人快速端着一碗米粥进来,“趁着外头乱糟糟的,您赶紧吃点喝点,奴才给您去煎药。” 出门在外,免不得伤痛,好在跟着苏幕的奴才,都是惯了的,随行都带着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刀枪剑戟所伤,能及时救治。 这也是苏幕出行,惯有的规矩,底下人都知道这些。 “快去!”年修赶紧接过了粥碗,努力的将苏幕搀坐起来,“爷,先不管那些,吃点喝点才有气力熬下去。”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路边的野草花,只要逢着机会,就会拼命的、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好过死无全尸。 这道理,还是苏幕教年修的。 只是米粥一入口,苏幕陡然别开头,连粥带血,吐了个干净。 “爷?”年修慌忙搁下手中的粥碗。 苏幕摇摇头,“再、再来!” “爷?”年修只觉得心疼,但外头的打斗声很快就会停歇,由不得他迟疑。 两口米粥,也许就能让苏幕活下去。 多少次,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哪一次不是这样的?苏幕早已习惯,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在她身上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拼的命…… 苏幕满嘴都是腥甜滋味,喝了小半碗米粥,便是真的喝不下了。 汤药早前就温着,这会热一热正好。 吃了点米粥,喝了药,苏幕便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哪怕浑身剧痛,如同拆骨剥皮一般,但是为了活下去,她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 这么些年,不都是靠着这一口气,活到现在吗? 外头。 沐飞花是真的一点都没跟栾胜客气,招招致命,一点都没留情面,对付栾胜这样的高手,若是她有片刻的迟疑,只怕这老王八蛋早就一掌拍碎她的天灵盖了! “到底是什么人?”栾胜怒喝。 沐飞花掐着嗓音冷笑,“要你命的人!” “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栾胜还真是鲜少遇见这样的劲敌,真是片刻都不敢大意,尤其是听得这声音竟是个女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沐飞花要赢过栾胜,确实也没那么容易,但是打个平手还是可行的。 尤其是这会,沐飞花憋着一口气呢! “老王八蛋!”沐飞花可不是吃素的,栾胜功夫阴毒,她若是正面刚,不一定能沾到便宜,所以得用点旁门左道,比如说…… 突然间,袖中白烟喷出。 栾胜骇然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当下拂袖挡去,手背上骤然一痛,待他反手推出一掌,对方早已纵身跃起,稳稳的飞出了数丈远。 “老王八蛋,你自己玩去!”沐飞花挟起秋娘,当下窜进了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栾胜眦目欲裂,睨着手背上的剑痕,“软剑?” 蕃子当即去追。 “不用追了!”栾胜拂袖,冷眼睨着被劈碎的囚笼,抬步朝着一旁的帐子走去,“在外候着!” 蕃子面面相觑,老老实实的退守在外头。 栾胜进了帐子的时候,苏幕正一口血吐在杯盏里。 她连喝口水都觉得困难,可见其伤之重,若是再折腾两下,估计东厂的千户大人,应该要换个人来做了。 年修的心思都在苏幕身上,赶紧把杯盏搁在了一旁的床头凳上,“爷?” “义父!”苏幕吃力的开口。 与其说是在唤人,倒不如说……她实在提醒年修小心,毕竟这般偷摸着把她救到这儿来,已然违背了栾胜的意思。 年修扑通跪地,说不害怕是假的。 试问,整个东厂的奴才,哪个不怕栾胜? “督主恕罪!”年修伏跪在地,未敢抬头。 栾胜的手背上,鲜血直流,进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于想到是苏幕里通外敌,可看到苏幕伏在床边,已然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又微微滞了一下。 要知道,就算是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 许是突然见着她真的快不行了,栾胜动了恻隐之心,竟没有理睬年修,径直走到了床榻边,染血的指尖从杯口抚过,“恨吗?” 苏幕垂着眉眼,瞧着栾胜手背上的血痕,那血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滑入杯盏之中,那一刻……她暗暗想着,要是这血止不住,让他血尽而亡该有多好? “苏幕……不敢!”她的唇上,没有半点血色,一开一合间,声音孱弱至极。 栾胜陡然钳住她的脖颈,力道稍缓,倒不至于真的要了她的命,“你不是不敢,只是做不到而已!你是杂家一手养大的,苏幕,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比杂家更清楚。” 的确,苏幕在想什么,栾胜多少能猜到一些。 她那点本事,都是栾胜手把手教的,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栾胜留着她还有用处,她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瞧着这张熟悉的容脸,尤其是苏幕不说话的样子,冷淡清冽,目光平静,像极了记忆里那人的回眸,那样的决绝淡漠。 栾胜终是收了手,然则下一刻,他忽然眯了眯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杯盏。 杯中水,水中血。 血相融,不相斥。 栾胜猛地皱起眉头,咻的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外头又闹腾起来。 “出去看看!”栾胜低喝。 这话是冲着年修说的。 可年修不敢出去,怕自个这一走,栾胜对自家爷下手,那可如何是好? 但不出去,又不行。 督主下令,谁敢不从? 年修咬咬牙,快速往外跑,只求速去速回。 哪知刚冲到外头,蕃子骤然摔了进来,惊得年修当下撇开了身子,这才避开冲撞,再抬头,却是大批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年修有些傻了眼。 怎么回事? 今儿是撞邪了? 一波接着一波? 上回似乎是为了解自家爷的困顿,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东厂横行无忌,杀人无数,所以树敌众多,这种事情原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此番东厂出行,未免顾震疑心太重,并没有带太多的人。 而栾胜为了试探苏幕,更是将自个的亲信随扈都搁在前面的城内,眼下这里……都只是苏幕原先从殷都带出来的东厂蕃子。 如同落了单的老鹰,怎不让人惦记? 黑衣人直扑栾胜而去,直接忽略了门口的年修,那劲道很显然就是冲栾胜去的,尤其是为首那人,见着栾胜的时候,眸中很意阑珊,仿佛要将栾胜撕成碎片。 年修:“??” 栾胜是谁,一帮宵小之辈,他岂能放在眼里,但因为早前被沐飞花揍了一顿,这会有些气息紊乱,免不得还是起了身。 见状,年修一溜烟的回到床前,持剑护着自家爷。 至于栾胜…… 让他打去! 年修可不敢插手,免得到时候护不住自家爷,在栾胜面前也没见着有什么好处,毕竟栾胜那反复无常的性子,保不齐反咬一口,说他里通外敌。 自家爷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呢! 苏幕冷不丁握住了年修的手,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伤势加剧。 “爷?”年修慌忙搀她一把,“怎么了?” 苏幕张了张嘴,年修赶紧将耳朵凑过去。 下一刻,年修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与栾胜交手的黑衣人。 底下的黑衣人,都被栾胜震出去,死的死,伤的伤。但为首那人,倒是能在栾胜手底下,走上几招,可见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眼见着外头的天都快亮了,周南终于松了口气,再这样跑下去,自家爷非得愈发伤重不可,好在一场大雨,拦阻了东厂的去路,也是栾胜急于惩罚苏幕,这才停留在此处一夜。 如此,才给了沈东湛追赶的机会。 “爷,天都快亮了!”周南压低了声音,“这里面怎么还在交手?” 难道夫人扒皮扒上瘾了? “夫人真的拆了这老阉狗的骨头,这么大的动静,拆了这么久,那老阉狗的骨头得有多硬?”周南喋喋不休,“爷,咱要不要去帮忙?” 前面乱成一团,闹得这般不可开交,沈东湛心知这肯定不是母亲的手笔。 “娘的功夫奇高,岂会在意这些腌臜东西,必只冲着栾胜一人而去,眼下乱作一团,肯定是有别的缘故!”沈东湛眉心微凝,“所有人按兵不动,周南,我们去探探!” 周南颔首,“是!” 愈发靠近了,周南才发现,自家爷所猜,句句属实。 这里哪儿有什么侯爷夫人,分明是一帮江湖人来寻仇,找上了东厂的麻烦。 沈东湛环顾四周,没发现苏幕的踪迹,却发现了被劈碎的囚笼,不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尤其是见着满地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蓦地,帐中有黑影被震出。 栾胜不紧不慢的从帐内走出,睨着倒伏在地,伤得不轻的黑衣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清楚了,便留你一个痛快。” “狗贼!”黑影咬牙切齿,“叛徒!” 只这“叛徒”二字,让栾胜面色陡沉,仿佛已经猜到了些许,“天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活着,就是为了要你命!”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忽然甩袖,刹那间银光乍现,暗器毕露,直冲栾胜而去。 帐门骤开,年修正扶着苏幕往外走。 “爷?” “少主!” 电闪火石间,栾胜掌风凌厉,瞬时拍开了袭向苏幕的暗器,寒光过后,殃及一旁的蕃子纷纷倒地身亡。 “救人!”沈东湛快速扯上遮脸布,几个落点便置于黑衣人身侧,“跟我走!” 周南狠狠摔下烟弹,瞬时逃遁无踪。 苏幕顿松一口气,登时眼前一黑…… “爷!” 其后发生何事,苏幕全然不知,她之所以拼着一口气出来,就是怕栾胜万一真的下手……好在,无恙! 无弦能安然无恙,亏得沈东湛,只不过沈东湛自个还有伤在身,这会触动旧伤,面色苍白得厉害,尤其是在晨光之下,整个都白得透明。 “你真是不要命了,居然去杀栾胜那老阉狗?”周南扯了扯唇角,“要不是咱家爷及时赶到,你怕是连脑袋都得被拧下来。” 无弦被栾胜打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最后那一搏也是拼尽了全力,只是如此这般,还险些连累自家少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坐在树干处,无弦盘膝疗伤,努力平稳体内乱窜的真气,“我回到殷都的时候,听说少主来了南都,便领着人赶来,谁知却见少主被这阉狗困在囚笼中,眼见着是要没命了,幸好有不平之人出手,碎了那牢笼。” 周南一怔,不平之人? 说的,应该就是侯爷夫人。 “我瞧着年修把人救走,原本也是松了口气,想着过来这阵,等他们进了城之后再找个机会见一见少主,谁知道……这阉狗居然还敢再进少主的帐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无弦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我不能再让他伤害少主!” 周南蹲下来瞧他,“你以为他跟人交过手之后,就会败下阵来,能死在你手里?你也太小看这老阉狗了,阉狗虽老,可是够狠啊!他不知道吃了多少骨头,身子板硬着呢!” “我也是没想到,他这么经打!”无弦勉力站起身来,“之前瞧着他跟那人打得厉害,手背上都挨了一刀,我还以为他定是内伤不轻,谁曾想……” 周南报之一笑,“谁曾想,是你自己脑子进水,分不清楚状况,差点要了苏千户的命!” 说起这个,沈东湛面色一紧。 无弦生生咽了口口水,“我、我……” “我什么我?苏千户要是死在你手上,看我家爷不弄死你!”周南抿唇,“还好老阉狗最后还有点良心。” 若不是栾胜的掌风,以苏幕那时候的样子,定是要死在这些暗器之上。 “下次,看清楚点。”周南直摇头。 无弦理亏,凑近了沈东湛低声问,“沈指挥使,这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少主……” “没瞧见我家爷这会脸发青呢?”周南赶紧递了一颗药。 沈东湛到底是扛不住了,吞了药稍稍休息了片刻,才算缓过劲来,“静观其变,如果再擅闯东厂的营地,苏幕的处境会更危险。” “听见没,稍安勿躁!”周南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东厂营帐,“这老阉狗心狠手辣的,到底要怎么处置苏千户呢?” 处置了苏幕,但又留着年修,难不成还有别的用意? 天大亮之后,东厂的人拔营离开,直奔前方的丽城。 真正的奈风就在城内的客栈里等着,整间客栈都被守住,固若金汤,宛若铁桶,除了东厂的人,谁都别想进去。 苏幕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 窗外的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稀稀落落的洒进屋子里。 冰凉的身子好似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苏幕睁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又,活下来了! “爷?”年修端着药进门,乍见着苏幕苏醒,险些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苏幕皱了皱眉,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来,胸腔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 “爷?”年修赶紧近前,将汤药放在床头凳上,“难受?奴才去叫大夫。” 苏幕嗓子里咕噜噜一声,总算吐出了这口气,“这是……哪里?无弦呢?” “放心,跑了!”年修低语,仔细的为苏幕吃药,“说来也奇怪,督主竟然没派人去追,而且自打入了城之后,一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跟奈风说些什么?”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这样也好,至少督主没工夫搭理咱们,您就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养伤!”年修倒是挺高兴的,只要栾胜顾不上苏幕,苏幕就是安全的,“爷,您就别操心了,让他们忙活去!” 毕竟,从栾胜手里捡回一条命不容易。 苏幕犹豫,“他到底想干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 第447章 你相信,报应吗?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年修手一抖,真是不能背后说人,高兴还没过三秒钟,这栾胜就进了门。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栾胜缓步走到床前,神色略显凝重。 年修赶紧给让了位置,药碗里还有半碗药,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拿来!”栾胜伸手。 年修:“??” “药!”栾胜面色沉冷,“出去!” 年修默默的将汤药递上,转头瞧着苏幕,见着自家爷眨了一下眼睛,他这才行礼退出了房间,略显局促的立在门外。 “放心,督主不会对苏千户做什么!”奈风开口。 年修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漠然。 “我真的是奈风!”奈风知道年修的意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很显然,年修这是被栾胜给吓怕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年修小声嘀咕,“之前督主一张皮面,骗得我们好苦,要不然爷也不至于躺在那里,差点活不下来!” 奈风揉着眉心,“督主的意思,我也没办法,不过现在……督主气消了,不会再对苏千户下手,否则这大夫也进不了门,不是吗?” 理儿是对的,但是气儿没消也是真! 年修别开头,死活不想搭理他。 想了想,年修将脊背贴在了门面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可不敢全然相信奈风的话,谁知道督主会不会又发疯? 屋内,静悄悄的。 还真别说,连苏幕都觉得此刻的栾胜有些诡异。 虽然她是栾胜捡回来,并且一手培植的,但是栾胜从来没有真的亲近过她,如今居然亲自喂她吃药,今儿这二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觉得好些吗?”栾胜将空药碗放下。 苏幕一直保持沉默,事实上,除了在沈东湛面前,其他时候她素来话不多,眼下栾胜问起,她也只是应了声,“是!” 此外,再无其他。 苏幕的心里不踏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无弦被救走之前,喊了一声“少主”,也不知道栾胜现在打的是不是这个的主意? 想利用她,引出天族的人,再除之而后快? 苏幕眉心紧蹙,呵,她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苏幕。”栾胜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你在煜城长大,想来对煜城很是熟悉……” 苏幕心头一转,不是该问天族的事儿?怎么就问起了煜城?难道说,栾胜想趁机试探煜城江家的事情? 他这是……怀疑顾西辞? 按理说不可能,连柳姨娘母子都被她处置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后患?! 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苏幕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依旧淡漠疏离,如常无恙,“义父怕是忘了,苏幕入殷都十数年,即便是煜城人士,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也就是上次,奉您的命回了一趟煜城,仅此而已!”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栾胜又问。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怎么又扯上她母亲了?当初那棵芙蓉花树,还是栾胜亲自下令,命人铲除的,若不是沈东湛,只怕她最后的念想也得随之灰飞烟灭。 “义父?”苏幕垂眸,“您忘了大夫当初所言?” 栾胜张了张嘴,愣是答不上话来。 当年大夫说过,苏幕因为心里受了重创,前尘往事多数不记,若无什么刺激,怕是此生都很难再想起来。 这话,不是苏幕说的,是大夫说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关于前尘过往,很多事情她都模糊了,多数停留在美好的时候,关于那时候的惨烈场景,她只有些隐约而恍惚的大概印象,委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好休息!”栾胜起身,“杂家在丽城有些事情要办,你且好好养伤,到时候随杂家一道回殷都。” 苏幕颔首,音色虚弱的应声,“是!” 栾胜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她,眼神有些莫名的复杂,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待栾胜离去,苏幕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爷?”年修赶紧进门,“您没事?” 苏幕摇摇头,“没事。” “这……”年修瞧着空药碗,有些狐疑的挠挠额角,“不会是督主亲自喂药?” 苏幕点头,躺在那里微眯着眸子,栾胜到底想干什么?满脑子都是栾胜的阴谋诡计,八成是想拿她来对付天族的人?又或者是试探沈东湛? 只是,牵扯到了江家…… 栾胜生性多疑,苏幕不敢大意。 “爷,这督主到底想干什么呢?”年修心里发毛,“奴才这心里头,瘆得慌!” 苏幕无力的躺在那里,“别说是你,我这心里也没底,你且留着心,我估摸着锦衣卫,就在咱们后头。” “是!”年修颔首。 苏幕闭上眼,药效上来的时候,这困意便是再也挡不住了…… 见着苏幕倦怠至此,年修便也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的就在边上守着,生怕再有什么意外。 从苏幕的屋内出来,栾胜回了自个房间,也不似他说的,在丽城有什么事儿要办,他只是一时间有些迷茫、踌躇、局促…… 五味陈杂,内心深处波澜壮阔。 原以为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没想到、没想到终究也是凡夫俗子,人心肉长,谁也逃不脱这最后的刺心结果。 “督主?”奈风近前。 栾胜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将视线投向外头。 湛蓝色的天空,像极了那年那月,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竹马依旧在,青梅无处寻。”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奈风,你相信报应吗?” 奈风一怔,“督主说过,咱们这种人,不信报应!” “是啊,杂家自个说的。”栾胜眯了眯眸子。 奈风不说话,其实心里隐约已经明白,栾胜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立在这里良久,才会说方才那一句“报应”之语。 阉人原就不完整,哪儿还会害怕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生也一人,死也一人,许是那天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收尸,自然也没有仁慈可言。 “人都派出去了吗?”栾胜问。 奈风行礼,“您放心,直奔煜城和定远州,想必在您回到殷都的时候,就会有消息。” “知道了!”栾胜转头望着他,“你说,苏幕和沈东湛到底是怎么回事?” 奈风扑通跪地,毕恭毕敬的行礼,“督主,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杂家今儿心里不痛快,想找人说说话!说!”栾胜负手而立。 奈风垂着眉眼,“奴才是看着苏千户一步步走到今日位置,也是瞧着她为东厂和督主,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的。平心而论,说句公道话,奴才不相信苏千户会背叛您,背叛东厂!” “这是杂家自个养大的狼崽子!”栾胜目光阴鸷,“杂家知道她手段有多狠,却次次都对沈东湛手下留情。” 奈风抬眸,“督主,这会不会是锦衣卫的离间计?您不是说,沈丘素来阴险诡诈,那沈东湛是他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杀了苏千户,便是与咱们东厂明面上过不去,皇上那头也会得了借口,但若是借着您的手,杀了苏千户……” “离间计?”栾胜想了想,忽然扯了一下唇角,“有些道理。” 奈风俯首,“督主,没有真凭实据,您可不能亲者痛仇者快,自断臂膀!贸贸然杀了苏千户,只怕会寒了众人的心。” “奈风?”栾胜幽幽的盯着他,“为何你字字句句都向着苏幕?难不成……” 奈风瞬时脊背发凉,慌忙磕头,“奴才不敢,督主明鉴!” 顶上,传来栾胜的轻呵声。 奈风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意冷不丁窜上了心头,倒是真的忘了,栾胜是什么人呢?他让你说,你就真的敢说? 督主一不高兴,多半是要拍碎他的天灵盖了。 可奈风等了许久,也没再等到栾胜的第二句话,相反的,只见着栾胜迈步朝着外头走去,脚步略显沉重。 须臾,奈风起身,显然是有些懵。 自打让他取了苏幕的血回来,督主就很不对劲! 尤其是,即刻派了心腹暗卫去煜城和定远州,甚至追查沈丘夫妻的下落,此类种种委实怪异…… 第448章 是她的母亲,背叛了天族 当然,狐疑归狐疑,奈风还是松了口气,至少督主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这几句话,便对他予以责罚,真真是好险。 敛了神色,奈风抬步就走。 栾胜走的时候,年修开门往外探了一下,只瞧见底下大堂里,栾胜离去的背影,不由的心下一怔。 再见着奈风过来,年修忍不住问了声,“督主这是……” “嘘!”奈风示意他少说话,“督主心情不好,少说话,少问。” 年修点点头,瞧着奈风紧追栾胜而去,不由的松了口气。 若非必要,他才不屑在督主面前开口呢! 督主喜怒无常,谁惹谁倒霉…… 出了客栈,栾胜倒也没去哪儿,在街头逛了一圈,然后立在了一个小摊前面,驻足了半晌,只瞧着那一溜的孩提小玩意,面色微微沉下。 奈风在旁跟着,瞧着那东西不由皱起眉头。 拨浪鼓? 督主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半晌过后,栾胜转身就走,拐个弯进了一家茶馆。 丽城并不繁华,算是个小城,这条街又不是主街道,所以行人并不多,倒也清净雅致得很。 小茶馆,安静得很。 掌柜瞧着来人气势不凡,倒也不敢在跟前多待,泡了一壶茶便退出了雅间。 坐在小茶楼的雅间里,推开窗户就能瞧见街头的景象,连不远处的群山连绵都看得甚是清楚,云雾缭绕,山涧有瀑,一挂银白而垂,落向人间无颜色。 “你出去!”栾胜瞧着外头。 奈风行礼,出去的时候瞧了一眼门口进来的人,兀自垂首退出雅间。 “锦衣卫的脚程倒也不慢!”栾胜眯了眯眸子,“茶都泡好了,沈指挥使该不会嫌弃?穷乡僻野的,也没什么好茶,凑合着罢!” 沈东湛从容入座,心里却很清楚,栾胜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多半是太自信,没想到那一掌竟是没把他沈东湛打趴下,反而让他一路跟到了这儿。 人,逢着劲敌,会分外谨慎。 沈东湛来之前吃了药,这会精神倒是不错,坐下来的时候,扭头瞧了一眼外头,“风景不错,督主还真会挑地方。” “连夜赶路,淋了一晚上的雨,沈指挥使还有这般闲情雅致,亦是不错。”栾胜端起杯盏,优雅浅呷,“到底是沈丘的儿子,功夫底子不弱,竟然能接下杂家这一掌,还能如此完好无损。” 沈东湛端起杯盏,“没能死在路上,让您失望了!” “不敢!”栾胜倒也真的没想打死他,毕竟是沈丘的儿子,“你若死在杂家的手里,皇上还不得斩了杂家?两败俱伤之事,杂家可没兴趣。” 沈东湛敛眸轻哼,“我听说,苏千户还活着呢?” “没能亲手杀了她,是杂家的不是,让沈指挥使失望了!”栾胜想起了奈风那番话,再瞧着沈东湛面无波澜的样子,微微捏紧了手中杯盏,指关节略略泛白。 沈东湛低头一笑,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跟多疑之人打交道,你就得戳他软肋,让他摸不清楚你想干什么,只有这样……栾胜才不会轻举妄动,对苏幕下手。 “沈东湛,你好本事。”栾胜这话是心里话,“杂家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像你这么有为的少年郎了!放眼殷都城,亦是寥寥无几。” 沈东湛勾唇笑得不羁,“多谢栾督主抬举,看样子我是有资格,当督主的对手了?” “你想借着杂家的手,杀了苏幕?”栾胜幽幽的瞧着他。 分明是死对头,言语间亦是针锋相对,口吻却都是那样的平淡无奇,仿佛是在商议这茶好不好喝一般随意。 “督主说笑了,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借您的手杀人。”沈东湛瞧着外头的景色,有时候想想,生死浮沉梦一场,不如隐入山林间。 从此,逍遥似神仙! 栾胜抬眸看他,“沈指挥使要见杂家,不会只是想来蹭杯茶这么简单?” 言归正传,甚好。 “听说苏千户的手里有一样东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交到……栾督主的手里?”沈东湛目光阴鸷的盯着他,生怕漏掉了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栾胜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沈指挥使,可真是见缝就钻,不让人安生!” “居安思危,人之性也!”沈东湛坐在那里,极尽矜贵,清隽的面上,从始至终都覆着一层薄冰,皮笑肉不笑,“柳氏母子葬身乱坟岗,难道不是苏千户的手笔?” 栾胜定定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别告诉我,栾督主不知道这件事?”沈东湛眼神锐利的瞧着他。 大家都是明白人,各自有各自的门道,谁都不单纯。 说实话,栾胜真的知道柳姨娘母子被杀之事,但自个的探子都被苏幕有意识的隔开,而且苏幕来了南都之后,身边随行的都是心腹,他只知道苏幕去了一趟乱葬岗处置这对母子,但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栾胜很清楚,苏幕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所以在这件事上,苏幕肯定是得了什么。 要么是消息? 要么是东西? “想不想知道,柳姨娘临死前,对苏千户说了什么?”沈东湛优雅品茗。 栾胜瞧着眼前的少年郎,不得不感慨一声,“你还真是得了沈丘的真传,将这人心吃得透透的,以至于这么多年,除非他自个出现,否则还真是没人能找到他!” “栾督主客气!”沈东湛挑眉,“您这回马枪也耍得极好,明面上出城,半夜里又悄悄的潜进南都,跟雍王是一样的心思,是想要白玉龙戒?不过可惜了,顾伯父走了之后,这东西还不定落在谁的手里。” 顾东朝失踪,顾西辞掌家。 然则,以栾胜多疑的性子,失踪的未必没有,掌家的未必拥有。 说不定,这都是顾震临死前安排好的。 昔年曹孟德尚且有七十二疑冢,何况顾震捏着白玉龙戒这么多年,临死前肯定是不放心的,定然会妥善安置。 沈东湛就是利用了栾胜多疑的性子,让他觉得一切都已失控…… “顾家的柳氏不过是个妾室,竟也劳沈指挥使这般上心?”栾胜心里有些狐疑。 沈东湛笑了一下,“栾督主会不清楚,柳氏和顾南玉为什么会被顾震,送到府衙?” 闻言,栾胜握着杯盏的手,顿然一滞,就因为知道,所以他怀疑苏幕,跟顾西辞、沈东湛联手,为的就是私吞白玉龙戒,背叛东厂。 再加上皮面被撕,栾胜恼羞成怒,心里所有的疑惑,瞬间全都爆发,这才重伤了苏幕! “既然栾督主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多说无益,反而泄露消息了。”沈东湛起身,“告辞!” 语罢,也不待栾胜开口,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伤势反复,他不能在栾胜面前待太久,否则必定会露馅。 沈东湛一走,奈风便疾步进门。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目光冷戾的望他,“昨晚派去的人呢?” “一个都没回来!”奈风低声作答。 那一瞬,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连窗外的风都停了! 奈风不敢再吭声,以往甚少出现这样的事情,若有……只能说明对手太过聪明,太了解东厂的行事作风,以至于在他们刚动手之时,便已经将萌芽悉数遏住。 南都终究是顾家的天下,顾震虽死,余威犹在。 “顾西辞!”栾胜忽然呵笑了一声,“好样的!” 奈风喉间滚动,“可见,顾震临死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否则也不会急急忙忙的把顾西辞叫回去。” 要知道,当时的顾西辞在东宫,很受太子重视。 “顾西辞这小子心思缜密,即便没有顾家支撑,以他的聪慧,亦能很快的在殷都站稳脚跟。”栾胜这就不太明白了,“只是,顾西辞既如此聪慧,为何要舍弃顾家而来殷都?秋试赴考,金榜题名,难道比顾家的权势还要诱人?” 奈风想了想,“也许是顾西辞心性高傲,觉得以自身能力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胸怀大志?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定然能功成名就,让世人刮目相看,得万人仰望。 栾胜摇摇头,他不认为,顾西辞是这样冲动、莽撞之人。 在殷都的时候,栾胜就瞧出来了,顾西辞城府极深,表面上温润如玉,实则雷厉风行,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当初他离开顾家,肯定是有别的缘故? 只是,现在再去追究这事,似乎是有些晚了…… “督主,那这白玉龙戒?”奈风低语。 栾胜捋着袖子往外走,“暂且留着,只要顾家不反,这东西就没什么大用处,杂家倒要看看,顾西辞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要怎么重振顾家声威?!” 顾西辞虽然执掌顾家,但毕竟不似顾震这般骁勇善战、令人忌惮。 今儿,阳光甚好。 街上的人,倒是越发多了起来。 亲眼见着栾胜回了客栈,周南这才快速转回。 两家客栈,背对背,隔着一条街。 “爷?”周南进门。 沈东湛面色惨白,无弦将汤药递上。 “如何?”沈东湛接过汤药,眉心微凝,终是仰头一饮而尽。 周南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嘴里也有些发苦,“栾胜回客栈去了,想来不会在丽城久留,只是苏千户伤得这么重,这长途跋涉的……” “我今儿冒了一次险。”沈东湛将空碗搁在桌案上,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二人,“栾胜现在揣着一肚子的为什么,必须得留着苏幕,才能找到答案!” 若是苏幕死了,栾胜那么多的疑问,必将无处寻找答案。 “您这是在保苏千户的命。”周南宛若醍醐灌顶。 无弦拱手,“多谢沈指挥使。” “栾胜喜怒无常,还是小心为上!”沈东湛扶着桌案起身,“你身上有伤,近来莫要随意走动,尤其是栾胜跟前,他既然发现了你,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弦点点头,“我离少主越远,她就越安全,既然少主如此信任你,什么都愿意与你分担,那我也不瞒你,我找到了你们想找的地方,望天柱下的四门山,九幽谷。只不过入口的位置常年变化,非天族之人无法进入。” “九幽谷?”沈东湛心神一震。 无弦叹口气,“我终究不是正儿八经的天族之人,所以没办法进入九幽谷,只能在外头苦等,这些日子我便守在那里,虽然不知道入口已经挪移至何处,但我相信,老天爷必定会眷顾天族,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遇见了天族的人?”周南忙问。 无弦点点头,“不算是天族的人,当年天族被奉为朝廷的上宾,也曾出谷与山下的百姓有所交流,偶尔还会赠医施药,百姓对其很是敬重。以至于后来天族遭遇灭顶之灾,山下的百姓依旧感念天族的恩德,偷偷立庙祭拜。” “原来如此!”沈东湛坐在床边,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周南赶紧去泡了两杯茶,小心翼翼的立在门口位置守着,免得外头多耳朵亦不知晓。 “我遇见了百姓上山祭拜,说是偶尔间遇见过天族之人在山间活动,也就是说,天族没有完全灭绝,还有人活着,只是……”无弦叹口气,“只要狗皇帝还活着,天族的人就只能像鼹鼠一样,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这话大逆不道,却也是事实。 皇帝要将天族斩尽杀绝,天族的人就只能苟延残喘,毕竟东厂的鹰犬遍布天下,一不小心漏了面,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南仔细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这话可不敢让人听见了,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对了,我当时跟着那些百姓下山,去问过村里的长者,一些长者还记着,说是当年天族覆灭的时候,天族之人怀疑是……是主子背叛了他们。”说到最后,无弦音色微沉,但转瞬间,他又一口否决,“可我相信主子,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沈东湛没吭声。 “主子侠义心肠,连路边的陌生人都施以援手,又岂会伤害自己的族人?”无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些话,“后来还有一位长者,说是当年亲眼瞧着,我家主子和一个男子颇为亲近,这男子生得俊俏。” 沈东湛抬眸,“生得俊俏?天族的人?” “仿佛是的。”无弦点头,“后来主子就跟着他出了四门山,至于有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但听得那些天族覆灭之时,族人所言,主子应该再也没回去?” 这点,无弦也不知道。 彼时,他在山上学艺。 “进了宫,遇见了栾胜。”沈东湛低声接了一句。 无弦抬眸看他,蓦地沉默下来。 “栾胜的死人谷里,有一尊石棺,里面躺着一具石像,容貌俏丽,发髻上有一枚簪子,苏幕认出来那便是她母亲的遗物,虽然是石头上雕刻的,但栩栩如生,让人瞧着印象很深刻。”沈东湛眉心拧起,“那地方是东厂的禁地,据说,栾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 无弦定定的望着他,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宫里的太监,定远侯府,当今圣上,东厂提督……”沈东湛幽幽开口,“如此种种联系在一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无弦点头,忽然生出了几分怯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继续查下去,只怕对少主不利!天族被灭,内里牵扯无数,若是最后扯出了少主的真实身份,少主就会面临诸方势力的追杀。尤其是,皇帝和东厂!” “适可而止!”沈东湛望着他,“再查下去,被栾胜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无弦原是想查下去的,毕竟当年的事情太过凌乱,谁都想要捋清楚前因后果,可转念一想,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活过来,那么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好!”无弦应承下来,“我会离得远远的,左不过少主的求知欲太盛,恐怕这件事不会善罢甘休。我回四门山去,就在山脚下住着,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便让人去那里知会我一声!” 沈东湛敛眸,“我会告诉苏幕,你伤得太重,所以将你送走。” “嗯!”无弦面色沉沉的点头。 主子已经没了,总不能连少主,都护不住? “对了,我听村子里的长者还提起过一桩事,说什么矿藏图之类的。”无弦迟疑了一下,“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若是真的撞见了,记得留心。” 沈东湛想起了苏幕给的东西,“你说,矿藏图?” “说是一分为二,族长和继承人,一人保管一份,只有合二为一,才能见到真容。”无弦喝了口水,“这是天族的东西,理该属于少主。” 沈东湛表示赞同,“一分为二,是不是说,有一份在宫里?皇帝手里?” 毕竟当初,是朝廷灭了天族。 “不知!”无弦摇摇头,“我亦是刚知道这事,所以无从知晓矿藏图下落。不过天族的人素来能地听寻矿,为朝廷所忌惮,有这样一份东西委实不足为奇!” 沈东湛想了想,“苏幕似乎没有这样的能力!” “继承者需得族长授以技巧,少主不曾受训,天赋未曾开蒙,这能力即便有……也发挥不出来。”无弦无奈的笑笑,“还是别开蒙为好,免得被人盯上!” 想来也是,天族覆灭,不也是因为如此吗? 蓦地,周南忽然神色一凛,“嘘!” 外面…… 第449章 乖,我会一直都在! 周南快速开了房门,外头回廊里空空如也,倒也没见着有什么人,只不过方才……他委实听到了些许动静。 沈东湛和无弦,身上皆带着伤,眼下委实力有不逮。 “这地方不能久留了,东厂的鹰犬遍布天下,尤其是栾胜身边。”沈东湛瞧着他,“你收拾一下,吃了药之后,我送你出城。” 无弦叹口气,“有点着急,我这都还没见上少主一面呢!” “你大概是暗器太多,想着被扒了皮再走?”沈东湛幽幽的睨他。 无弦一惊,当下变了脸色,只瞧着沈东湛面色黑沉,仿佛是记了仇一般,看过来的眼神都极为阴森凉薄。 得,嘴上说着无事,心里却记着小本本。 无弦紧了紧咬肌,终是乖顺的点头,“好。” “药!”沈东湛道。 无弦:“……” 这一个“药”字,与“滚”有什么区别吗? 周南很快就端了药回来,无弦还能说什么? 沈东湛也是为了苏幕的安全着想,这会无弦该说的话都说了,便是到了该滚的时候,而且是一脚过去,滚得越远越好的那种。 “喝了药,就走!”周南瞧了一眼药碗。 无弦一饮而尽,默默的将药碗放下,“行了,不用你们催,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身份暴露了,会连累少主。” “知道就好!”周南瞧了一眼自家爷,“卑职去准备。” 沈东湛点点头,周南快速行礼退下。 不多时,三辆马车已准备妥当。 为避人耳目,三辆马车一起出发,直奔三个方向,三个城门口。 车轱辘压着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低哑而沉。 后面,有探子蠢蠢欲动。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跟上沈东湛的部署。 平安出了城之后,沈东湛便下了马车。 无弦紧随其后,“多谢!” “车内有干粮和水,还有盘缠,足够你过一阵子,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可让人来找我,又或者直接去华云洲齐侯府。”沈东湛立在路旁,“走!越快越好!” 无弦拱手抱拳,“山水有相逢,告辞!” “好!”沈东湛回礼。 无弦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快速离开。 直到马车走远,周南才驱着马车赶到,“爷,人都甩开了,放心!” “他安全了,天族和苏幕才能安全。”沈东湛立在风口里,拢了拢衣襟,“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 周南颔首,“等天一黑,咱就跟年修里应外合,把苏千户给偷出来。” 在栾胜手底下养伤,就跟玩命没区别,时不时的挨他两下,这伤还能好?沈东湛把无弦送走,也是有所顾虑的,想着就算事情败露,至少无弦安全了,不至于暴露在栾胜跟前。 “准备妥当便是。”沈东湛上了马车,“绕两圈再回去!” 周南了悟,“是!” 马车在城外绕了两圈,确定没人跟着,这才随着城门口的百姓一道回城。 诸事皆已准备妥当,很快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带走苏幕这件事,沈东湛想了很久,思虑了很久,原本他不该这么冲动,可收到年修传出来的消息,又联想到此前那破碎的囚笼,以及满地的血,沈东湛只觉得一股热血,止不住的往脑门冲。 身为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何以为人? 可保护她的前提,不是冲动,而是理智。 明面上,他只带着周南一人进城。 暗地里,锦衣卫所有的人,都蛰伏在客栈附近。 万事俱备,只欠天黑。 只是,沈东湛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对于栾胜的了解委实不如沈氏夫妻了解得多。 栾胜阴狠狡诈,姜还是老的辣。 车夫被射杀,马车被拦住的瞬间,无弦便知道,怕是连沈东湛都大意了,以为离开了丽城这么远,便已安然无恙。 哪知道,栾胜弄了个替身回客栈,自个却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外。 无弦一刀劈断车套,跳上马背、勒住缰绳,狠狠一夹马肚,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他已经冲出了东厂的包围圈。 栾胜也不恼,由着他跑。 直到前方已无路,无弦才知道,栾胜为什么不着急? 他们给他拦了一条思路! 这陡峭的悬崖峭壁,只要纵身一跃,他这辈子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怎么不跑了?”栾胜勾唇,就这么凉凉的瞧着他,“前面是不是很凉快?要不要下去看看?” 无弦立在断崖边,目色狠戾的瞧着这帮东厂蕃子,终是将视线落在了栾胜身上,当下握紧袖中短刃,恨不能与栾胜拼命。 “杂家就知道,事情太过巧合,你跑了,沈东湛便出现了。”栾胜立在那里,目光阴鸷,“其后沈东湛还特意现身,定然是想为你打掩护,真以为杂家老糊涂了,连这点把戏都没瞧出来?” 无弦冷哼,“阉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杂家有没有好下场,用不着你来操心,你该操心的,是你现如今能不能活下来!”栾胜幽幽开口,早已有人将一侧的石头擦拭干净,铺上了一层外衣。 栾胜拂袖而坐,一副看戏般的神色,就这么惬意的瞧着宛若困兽般的无弦,“你不是很能耐吗?今儿杂家就坐在这里,看看你能撑多久?” “阉贼!”无弦眦目欲裂。 栾胜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东厂的蕃子一波接着一波的往前冲,不得不承认,无弦的功夫不弱,这一坚持,居然足足熬到了几近天黑的时候。 夕阳西下,黄昏迷蒙。 栾胜也是好耐心,就这么一直瞧着,却跟瞧猴戏似的,一点都不着急。 这人的功夫,并非出自九幽谷,且瞧着容貌形态,也不似天族之人,是以到了最后,栾胜几乎很肯定,这不是天族之人! 绝对不是! 既然不是,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他,原就不是开善堂的。 无弦寡不敌众,原就有伤在身,这会脚下满是东厂蕃子的尸体,浑身上下满是鲜血淋漓,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形稳当,压根没有要倒下的征兆。 栾胜站起身来,蕃子当下退至两侧。 “怎么,终于看明白,我不是天族之人,所以想下手了?”无弦还不知道,这老贼在想什么吗?无外乎是在拿人命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天族。 可惜啊,他无弦不是天族之人,没有那些天赋异禀,连武功路数都与天族无关。 “你那日喊了一声少主。”栾胜都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冲着苏幕喊的,“少主……叛徒?你到底跟天族有什么关系?” 无弦唇角带血,笑得何其讽刺,“我跟天族有什么关系?你猜猜看,猜到了,我留你个全尸!” 栾胜眸色陡沉,瞬时出手,掌风凌厉,直逼无弦而去。 “阉贼!”无弦冷笑一声。 事已至此,唯有不拖累少主,才是他该尽的本分! 说时迟那时快,无弦硬生生迎上。 死路一条又如何? 沈东湛有句话说得很对,只要栾胜得不到答案,他就不会轻易对苏幕下手,所以…… 刹那间,无弦宛若断了线的风筝,强大的掌风狠狠的将他震开,撞在了石壁上,落地那一瞬,鲜血匍出唇,何其殷红刺目。 栾胜眉心陡蹙,“求死?” “晚了!”无弦陡然扬唇,鲜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陡然身子一番,直接滚下了断壁。 栾胜伸手想抓他,却如无弦所言,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弦跌入万丈深渊。 “混账!”栾胜拂袖离去。 断壁之下,绳索飘荡,黑暗中有人将无弦拦腰抱住,紧贴在崖壁下,一动不动的留心着上方的动静。 天色暗沉下来,四下终是渐渐平静。 山风呼啸而过,寒凉刺骨。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底下人的快速将昏死过去的无弦救上悬崖,待将人躺平,确定人还活着,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瞬,黑压压的一片人,逐渐围拢上来。 一辆马车,停在边上。 车内的人并未下车,始终坐在车内。 车前马灯昏暗,压根瞧不清楚内里的动静,只能隐约瞧见一抹人影轻晃,再无其他。 “公子,人还活着!”底下人赶紧将无弦抬过来。 车内的人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抬上来!” “是!” 已然昏死过去,只剩下半条命的无弦被抬上了马车,稍瞬,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浓重的黑夜里,不知所踪。 城外业已办妥,城内却是家贼难防。 栾胜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刚进城门,栾胜便已经瞧见了远处的熊熊烈火。 怎么回事? 奈风火急火燎的跑来,脚步都有些跌跌撞撞的,一张脸泛着瘆人的铁青,仿佛是……中了毒的模样? “怎么回事?”栾胜厉喝。 奈风一开口,唇齿间满是鲜血,“五毒门的人,天一黑就突袭了客栈,他们用毒……毒到了所有人,奴才所食不多才躲开一劫。” 栾胜眉睫骇扬,骤然纵身而起,直奔客栈而去。 大火弥漫,黑烟浓重。 “救火!”栾胜狠狠拂袖,刹那间,门楣倾塌。 待众人回过神来,栾胜已经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火海。 大火弥漫,热浪与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栾胜分不清方向,好在内力浑厚,以内力拂开火苗,直冲二楼。 房间里早就没了苏幕的踪影,火光刺得栾胜睁不开眼睛。 旁边的柜子被大火焚烧,瞬时坍塌下来,若不是栾胜反应快,多半是要被压在下面。 “督主?” “督主!” 外头的人不断喊着,一桶接一桶的水,拼命的往大火里扑。 周遭的百姓见着,也跟着提了水桶救火,城内的衙役匆匆忙忙的赶来,场面一度乱成一团,难以控制。 及至最后,奈风目瞪口呆的立在外头,就在他以为栾胜出不来之时,内里忽然闪出个人影来。 下一刻,栾胜已经稳稳的窜出了火海,立在了众人跟前,发髻略有烧过的痕迹,而身上亦有灼痕迹,这般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是平素威严冷肃的东厂提督? 这可真是太诡异了! 奈风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家督主,他竟然抱着…… 大火,终歇。 只是这一场大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是以谁都没注意到,在这场大火的背后,还发生过什么事? 比如说,东厂对五毒门的追杀。 又比如说,偏僻的山下小镇,来了一对小夫妻,租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还好吗?”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将苏幕抱到床榻上。 年修已经铺好了床褥,“奴才特意多加了两层褥子,能更柔软一些,让爷躺得更为舒服。爷,您试试,觉得如何?” “这褥子都是新的,绝对错不了!”周南在旁帮腔,“苏千户只管放心,都是照着我家爷的吩咐置办的。” 苏幕靠在软垫上,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光在我这折腾着,也不怕自个熬不住?” “那你留个枕边位置给我,便也罢了!”沈东湛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两人,一个伤重,一个重伤,谁也别笑话谁。 “你们两位好好歇着,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定然会好生伺候着。”年修报之一笑,“奴才们这就去煎药。” 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浅浅勾唇,连眼神都跟着柔和起来。 “看样子,要和你一起养病了!”沈东湛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拂开她鬓边的散发,“但愿能暂时瞒住栾胜,无论如何,先养好你的伤再说,否则这般折腾,怕是连命都要折在他手里了!” 苏幕其实并不赞同沈东湛的冒险之举,可她没办法,沈东湛这人执拗得很,一旦他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者,她也想活。 好好的活下来,报血海深仇,与沈东湛在一处,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何况,沈东湛先斩后奏,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苏幕轻轻的依偎在沈东湛怀中。 年修和周南早早的退出了屋子,这会煎药的煎药,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里外也没别的什么人,一干奴才与他们全部分开走,就算是东厂的人追着痕迹,也只会被引得远远的,不会来这里打扰到苏幕和沈东湛。 相依相偎,互不相离。 烛光葳蕤,岁月静好。 苏幕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不由的往沈东湛的怀里缩了缩,“冷!” “我抱着你!”沈东湛麻利的褪了鞋袜,钻进了被窝里,将人牢牢的圈在怀中,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恨不能就这样抱着、暖着、依赖着,死生都不愿放手。 苏幕就这样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眼角微红,耳根子也跟着微微泛红。 “这样,好些吗?”沈东湛问。 苏幕低低的应了声,“嗯!” “苏幕?”沈东湛低声轻缓。 温柔的两个字,从舌尖掠过,仿佛也带了甜美滋味,就这么一点点的,沁入心肺之中,像是淬了毒一般,一点点的侵蚀着人的理智。 奈何,二人皆是有伤在身,否则这孤男寡女的,定是要惹出点祸来…… “苏幕?”沈东湛又在喊着她的名字。 苏幕眉心微凝,徐徐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抱得我太紧了。”沈东湛喉间滚动,“我难受。” 苏幕:“……” “真的。”他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有什么法子,可以解解馋?” 苏幕瞪了他一眼,“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境况?” 她这副身子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哪儿经得起他折腾?何况,他自个还是个病秧子,若不是顾西辞留下的那些药,这会还不定窝在哪里疗伤呢! “不要命了?”苏幕声音低哑。 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要不怎么说,男人一旦开了窍,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呢?眼下的沈东湛,可不就是饿死鬼嘛? “那你要不要命?”沈东湛问。 苏幕脱口而出,“要!” 然则话一出口,她忽然愣怔了一下。 只瞧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勾唇笑得邪肆,顿觉不妙,再回过神来,俨然明白,这是上了他的贼当?! “沈东湛?”她呼吸微促,奈何又不敢真的动气,只能极力压抑着自己,红着脸骂了他一句,“不要脸的东西!” 沈东湛瞧着她重新恢复生气的容脸,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精致的眉眼,“我是真的怕极了,怕你被栾胜吓怕了,又恢复成最初的冷漠模样,还好、还好……” 所幸,她没变。 苏幕委实愣怔了一下,定定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心里头有些酸涩滋味,眼眶湿润,“你怕我又成了当初那个,冷漠无情的杀人工具?” “我不稀罕你是不是什么千户,也不管你是不是江家遗孤,只要你是苏幕,是我的女人,我便心满意足了。”沈东湛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好好睡一觉,我不碰你!” 她伤得这么重,他那样费尽心机的把她偷出来,又不是为了这种事。 沈东湛是真的心疼她,想让她好好活着,好好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你别走。”苏幕合上眸子,“有你在,我能睡得安心。” 沈东湛拥着她,心里暖洋洋的,被她填得满满当当,不由自主的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亲,音色缱绻的低语,“乖,好好睡,我会一直都在!” “嗯……” 第450章 差了一个红盖头 苏幕睡得极是安稳,不似之前,即便有年修守着,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栾胜忽然翻脸,自己这条命就跟挂在篝火堆上,被炙烤得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事实上,沈东湛又何尝不是提心吊胆?担心她的伤势,担心栾胜的喜怒无常,担心随时都会弄丢了她! 如今,这一颗心都落回了肚子里,那叫一个如释重负,心情舒畅。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年修和周南就在外窗台底下,偷偷的猫着腰,扒拉着窗户缝隙往里头瞧,就差把脑袋挤进去了。 “我说什么来着?”周南压低了声音,“你家爷和我家这位,但凡在一处,一准是呼呼大睡。两个人的心都悬着,眨眼间便悬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放下来,还不得松一口气?” 年修瞧着不远处,摆在栏杆处的汤药,氤氲的热气还在升腾,想来是真的喝不上了,“只是,药都不喝,我家爷的伤势如何能好?” “傻不傻,这两人都受了伤,好不了的又不是你家爷一人。”周南轻嗤。 两人蹲在了窗台底下,面面相觑。 “这么一来,沈指挥使的伤也好不了!”年修又道。 周南摇摇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年修皱眉瞧他。 周南叹口气,“情人眼里出神医。” 年修:“???” 这厮确定不是在糊弄他? “情人眼里不是出西施吗?”年修横了周南一眼,“什么时候还能出神医了?” 周南指了指边上,示意他挪开步子,往那边走走,毕竟里面这两位即便身子不好,可这功夫底子还在,耳朵灵着呢! 若是让自家爷听了墙根,知道他们议论主子,免不得要挨一顿削! 年修挪到了回廊里,终是站直了身子,将汤药重新端起,“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家爷心情好不?”周南问。 年修仔细的想了想,“能离开督主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是好的。” “那我家爷的心情呢?”周南又问。 年修白了他一眼,“傻子都瞧出来了,还用得着吗?” “那不就结了吗?”周南双手叉腰,“你家爷心情好,我家爷的心情也好,这二人窝在一块,那就是高兴高兴再高兴,人一高兴就百病全消,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多说?” 年修张了张嘴,一番话愣是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 好像,是这个理儿…… “走走!”周南往前走,“去把药温着,回头两人一起喝便罢了,先让他们好好休息,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日子。” 年修瞧了瞧手中的汤药,无奈的点点头。 罢了! 汤药温着,人守在外头。 寂静的小山村,到了夜里便微微腾起了迷雾,四下安静得能清晰的听到,鸟语虫鸣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远处荷塘里传来的,一阵阵的蛙鸣声。 所谓的生活,大抵便是如此。 日子归于粗茶淡饭,身边人保持始终如一。 天微亮的时候,镇上便有了动静。 小镇不似那些大城镇繁华富庶,这里原就比较偏僻,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多则百户人家,少则十多户人家,都会集中在某个日节赶集。 今儿,就是赶集的日子。 这远远近近的,多少村落里的人,都会赶到镇上展集,大半个月才能来这儿一次,所以分外热闹,会热闹一整日。 小小的四合院,关门落锁。 隔着高墙,能清晰的听到外头的动静,熙熙攘攘,嬉嬉闹闹。 苏幕睁开眼,只瞧着紧拥着自己的人,不由的将掌心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她倒是想悄摸着挪开,谁知道……这人的手,好像是虚虚的搭在她腰上,可实际上呢,就跟粘住了似的。 眉心微凝,苏幕当即收了手,忽然的捏住了他的腰间软肉,“敢戏弄我,沈东湛,我觉得你是活腻歪了?” 沈东湛扬唇,忍不住在她鼻尖啄了一下,“怕吵醒你,没敢动,谁知道沈夫人倒是先欺负为夫,这让为夫如何是好?”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苏幕翻个白眼,“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沈东湛想了想,“心……肝……” 他冷不丁捏起她的下颚,仔细的瞧着她。 心肝心肝,原来就这模样? “沈夫人的意思是,你做得如此明显,我却拒绝……实在是不地道?”沈东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此,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苏幕一怔,“沈东湛!” “明白!”他兀的翻个身,将她压在了底下,“如此,可好?” 苏幕仰头瞧着他,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阴测测的勾唇,“沈东湛,你倒是碰我一下试试,仔细我拉着你进东厂,到时候我亲自替你净身,你可别喊疼!” “嗤……”沈东湛骤然倒吸一口冷气,瞬时脸都青了,略带幽怨的瞧着她,“弄坏了,你下半生该如何打算?” 苏幕默默的别开头,收了手,“自找的!下来!” 闻言,沈东湛乖乖的翻个身,躺在了她的身侧,“外头倒是好热闹。” “养伤太烦闷了。”苏幕侧过脸瞧他。 沈东湛在被窝底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这地方是我千挑万选的,东厂的人都被引开了,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谁都不会找到这犄角旮旯里来,你且放心便是。” “沈指挥使办差,我岂有不放心之理?”苏幕与他十指紧扣。 沈东湛在她面上轻啄,“带你出去走走,可受得住?” “不怕吗?”苏幕问。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的日子,没有东厂也没有锦衣卫,只是寻常的江湖儿女,无官无禄,平淡生活。 “不怕!”沈东湛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带你回来,可好?” 苏幕点点头,“依你!” 稍瞬,周南和年修瞧着桌案上的包袱,有些愣愣的出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不是你备下的?”年修问。 周南连忙摇头,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哪儿敢!” “那就是你家爷置办的?”年修追问。 周南想了想,“这倒有些可能,可我这日夜跟着自家爷,也没瞧见他得空去置办这些玩意。” “若不是你,又不是沈指挥使,那还能是谁?”年修甚是不解,“横竖我家爷不可能如此这般,所以这东西只能是你二人的杰作。” 周南张了张嘴,有些答不上来,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 “还不拿进来?”内屋,沈东湛低喝。 年修退后一步,“你去!” “为什么是我?”周南也退后一步,“你比我合适,这毕竟是苏千户的衣裳,与我何干?你去你去,快点!” 年修扯了扯唇角,“是沈指挥使让你拿出来的,自然是你锦衣卫置办的,你不去送谁去送?何况这开口的是你家爷!” 语罢,年修忽然将桌案上的包袱一股脑塞进了周南怀中,猛地推搡了周南一把,直接将人推进了内务。 周南:“??” 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小阉狗! 周南低着头,匆匆忙忙的将包袱搁在了内屋的桌子上,连头也没敢抬,“爷,卑职将东西搁这儿了,若是没什么事,那卑职就先行告退?” “下去!”沈东湛一开口,周南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苏幕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拿套便服进来罢了,这周南犯得着这么着急忙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厮有多害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然则下一刻,苏幕觉得这巴掌好似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来!”沈东湛已然更衣完毕,“我帮你!” 苏幕耳根子滚烫,“等会,你、你就让我穿这个?” “这可比易容简单得多!”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笑着,眉眼间满是浓烈的期待,他弯腰凑近了她,“怎么,不会?那我……” 苏幕一把推开他,“谁说我不会?” 想过很多次,但是没有实践过,究其原因是她的身份特殊,东厂的千户,岂有穿着红装的道理?尤其是……这般素雅粉嫩的颜色! 浅浅的鹅黄之中夹杂着淡雅的粉色,素白的腰带缭绕腰间,愈发衬得苏幕的纤腰不盈一握,常年习武与奔走江湖,让她的身上没有丝毫赘余的痕迹。 身段婀娜而高挑,身量纤秾而合度。 她立在那里,略有些拘束的拢了拢衣襟,如墨长发垂腰披散,如瀑如缎,病容原就苍白,如今因着不自然的绯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很多。 “过来!”沈东湛瞧着有些呆了。 所谓暴殄天物,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所谓瑕不掩瑜,说的大概就是她? 苏幕缓步上前,“这、这若是让人瞧见了……” 沈东湛却不容分说的将她摁在了梳妆台前,“这身衣裳,是我娘走的时候特意留下的,没成想她老人家眼光这么好,这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木梳由上而下,缓缓梳理着她的青丝墨发,沈东湛举止轻柔。 “你这是要给我梳头?”苏幕一怔。 沈东湛瞧着镜子里的人儿,“我手艺不好,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沈夫人可莫要见怪,来日我多练练手,定会让你满意。” “你这,是拿我练手呢?”苏幕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但眼神更多的是落在,身后的沈东湛身上。 幼时,经常看到父亲为母亲绾发,没成想有朝一日,竟是轮到了自己?终有一人,捋你青丝,梳你长发,待你白发垂暮,生死不相离。 如沈东湛所言,他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好在他这天赋不弱,发髻捋得还是像模像样的,就是没有发油,所以略显毛糙。 苏幕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头望着沈东湛,“好看吗?” “好看!”沈东湛将包袱里的簪盒打开,“可惜,不是芙蓉花。” 苏幕皱了眉,“这都准备了?” “我娘别的粗枝大叶,这方面倒是全乎,就跟置办嫁妆似的。”沈东湛笑得就跟要娶媳妇的小郎君似的,将缠枝牡丹鬓簪,斜斜的簪在苏幕的发髻上。 青丝缠绕,君绾长发。 眉眼如画,鬓簪斜挂。 耳畔,是流苏叮咚作响的声音。 苏幕抿唇起身,眉眼含笑的瞧着他,低声轻问,“我好看吗?” “好看!”沈东湛连连点头,“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苏幕仔细的环顾四周,“差了什么?” “差了一个……红盖头。”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心神一震,别开头轻嗤一声,“想得美!” 她转身就走,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门口,周南和年修乍见着苏幕迈出房门,差点没咬着自个的舌头。 年修:“这是我家爷吗?” 周南:“约莫、大概、好像……是、是?” 第451章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去拿个幕帘!”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苏幕好半晌,终是转头吩咐了周南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年修一推搡,周南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行礼,“是,卑职这就去!” “爷?”年修忽然觉得,这么喊好像有些不太对头,“奴才、奴才还能尊您一声爷吗?” 沈东湛握住苏幕的手,“她是,沈夫人!” 年修:“……” 这都冠上姓了? 苏幕倒是没有多话,姓名这东西原本就是称谓罢了,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周南拿着一顶幕帘回来,“爷?” “我的?”苏幕问。 沈东湛二话不说,将幕帘遮在了苏幕的头上,将她半个人都笼在了青纱帐里,只露出半片裙摆与素雅的绣花鞋。 白净的指尖,撩开了幕帘,苏幕有些哭笑不得,“就这样?” “免得叫人窥探。”沈东湛一本正经的为她理好罗裙,遮好了幕帘,这才牵起她的手缓缓下了台阶,朝着后院的马车走去。 周南和年修缓步走在后面,各自对视了一眼。 “好在这镇子虽然不大,但是附近的村落甚多,往来也算便利,时不时的会有陌生的商贩过来收些山货,所以咱们这些陌生面孔出现在这里,并不突兀,也不会太过惹人注意。”周南解释,“就是有一点,面相太过俊俏,委实不太方便。” 太过俊俏,免得会被人议论。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咕噜噜的声响分外清脆,终是停在了一家酒楼的后巷。 掌柜倒也客气,迎着二人便上了雅间。 “这雅间最适合您二位,能坐在这里瞧见街面上的景色,眼下四面八方的还没赶齐全,再过一两个小时,可就热闹了!”掌柜推开门,转头冲伙计道,“赶紧泡茶!” 伙计吆喝了一声,当下离开。 “你如何知道,我们想看热闹?”年修倒是谨慎。 掌柜报之一笑,“你们一看就是外乡来的,瞧着脸生,多半是来收山货的,咱这一带别的不多,就山货比较多,这往来多少客商,多数是先看看再做决断。我祖祖辈辈都在这,守着这家业也是数十年了,见的客商多了!” “何以见得,咱们便是客商?”苏幕坐定,暂时没摘下幕帘。 掌柜的笑着给倒了两杯热水,“这位爷气势不凡,瞧着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似江湖人染了江湖习气,又不似寻常公子哥,眉眼纨绔,肯定是个正经的书香门第,又或者是商贸世家以诚为本。” “你这变着法的夸人,倒是挺会做生意的。”苏幕隔着幕帘笑着。 沈东湛听得也是顺心,若不当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去做什么齐侯府世子,就带着苏幕游山玩水,经商为生,衣食无忧便可……真真是好极了。 只可惜,他们生来就不寻常。 “这位夫人说笑了,咱们这是见得人多了,能偶尔瞧出点东西,眼下只是实话实说。”掌柜笑道,“这位爷眉眼端正,想来是个正直之人,夫人好福气!” 沈东湛眸色温柔,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苏幕,“此言差矣,是我福气好。” “两位可真是恩爱。”掌柜瞧着进门的伙计,躬身笑道,“茶点待会就送到,两位要是吃点什么,只管吩咐,咱们这儿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的,但是该有的还是都有。” 沈东湛点头。 伙计放下了小炉和茶盏,与掌柜一道退出了房间。 如此,苏幕才放下幕帘,轻轻捋了捋发髻,“倒也是个雅致的地儿。” 菜式都在墙上,以小牌挂着,可见这家店主何其仔细。 “凉菜和燥热之物不可进食。”沈东湛叮嘱,“别的倒是无妨。” 苏幕皱眉瞧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嘴碎?” “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与如今能一样吗?”沈东湛煞有其事的沏茶,“没成想,这儿居然也有芙蓉糕,倒是可以试试。” 年修便去捡了牌子,搁在小篮子里,“还有呢?” “藕粉桂花糕也成。”苏幕笑道。 年修瞧着自家爷这副打扮,竟有些晃神,自打跟着爷,他还没见过爷恢复女儿身的模样,即便心里知道,却也从不敢往别出想,因为他很清楚,爷只要身在东厂,这辈子都不可能穿成这样。 一则,欺君是死罪。 二则,东厂无需女子。 沈东湛瞧着窗户外头,忽然冲苏幕笑道,“且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你去作甚?”苏幕忙问。 沈东湛夺门而出,未能回答。 周南刚进门,登时有些发愣,“我家爷这是要去哪?” “不知!”年修急忙摇头。 苏幕坐在窗口,探头望着窗外,忍不住唇角轻扬,道他作甚这般匆忙,竟是…… 稍瞬,沈东湛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不少东西。 年修仔细一瞧,“怎么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可不是嘛!”周南有些诧异。 且瞧着,陀螺、陶响鱼、瓷哨、竹蜻蜓、糖人、面塑、糖葫芦…… 苏幕有些懵,一脸茫然的瞧着他,“你病糊涂了,买这些东西作甚?” 这可都是小时候,爹娘给买过的东西,但家变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只是现如今的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都到了这个年纪,难道还能抽陀螺玩? 刹那间,周南“哦”了一声,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一般,略带惊喜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原来……” “原来什么?”年修有些着急。 周南“啧”了一声,冲着这些小东西努努嘴。 “你是说……”年修骇然心惊,手中的糕点牌子“嗒”就落在了地上,“爷,您这是?” 苏幕:“??” 下一刻,苏幕骤然变了脸色,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452章 冤家先来 年修和周南都不是傻子,一个是宫里出来的,一个是行走江湖惯了的,二人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这副略显慌乱的样子。 所谓的欲盖弥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苏幕凝眉,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二人竟是一点都不信? “沈东湛!”苏幕低喝,带了几分威吓。 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难得让他们误会一下,不也挺好?不过瞧着苏幕眸色微沉的样子,沈东湛横了周南一眼,“胡言乱语什么?这些小玩意,是我赠予沈夫人戏耍的。” “爷,您买这些作甚?”如此一来,周南就更不明白了,“苏千户也用不着这个?” 若是幼时青梅竹马,倒也能玩到一处去,可二人都这般年岁了,要玩苏幕竹蜻蜓之类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幼时不曾给予的欢乐,如今倒是唾手可得。”沈东湛捻着竹蜻蜓,“很可惜,幼时不曾与你相识,知你不曾戏耍过这些,我便一一补给你,沈夫人意下如何?” 周南:“……” 年修:“……” 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这屋子里的氛围太暖,总归不适合他们待着,还是留给这二人好好享受罢了! “爷认真了。”出了门,年修低叹。 周南皱眉瞧他,“这有什么不好?两情相悦乃是这世上最美好之事,那有什么一句话怎么说?什么什么不羡鸳鸯不羡仙的?” “你懂个屁!”年修低斥,“你家爷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东厂督主可不是吃素的,我家爷是东厂千户,督主动不了锦衣卫,还动不了千户吗?” 周南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指挥使出身齐侯府,即便齐侯爷幼时家教甚严,那也是出自于父母之爱,与我家爷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拿命去拼,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年修叹口气,“我跟着爷的时候,爷还不是千户,刀头舔血,适者生存。” 周南敛眸,“命数不同,但是……” “你不要跟我说但是,我只想知道,沈指挥使能不能护住我家爷周全?”年修侧过脸看他,“爷前半生历经困苦,我只希望她后半生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杀人工具!”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这话,我回答不了你,但你要相信苏千户的眼光。我跟着爷走南闯北的,他是什么性子,我亦是心知肚明,执拗起来便是生死不顾,他选定了苏千户,哪怕苏千户要放手,爷也会王八咬人不撒嘴!” “如此,最好!”年修点点头,“爷此生不惧生死,但我觉得她太孤单了,若是能有人与她生死不离,饶是死了……亦是幸福之事。” 苏幕什么都不缺,缺的便是幸福。 怕就怕得到了再失去,那真的是比杀了她更残忍! “作甚如此悲观?”周南可不这么想,“也许他们会幸福长久,来日儿女成双,你我还得帮着看孩子,最好咱一人一个看着,且看谁教出来的功夫更好?” 年修白了他一眼,“自然是我东厂!” “呸,咱锦衣卫才是最好的。”周南嗤之以鼻。 年修别开头,“吹牛不打草稿!” “彼此彼此!”周南低哼。 房门紧闭。 内里,茶香四溢。 苏幕拿起面塑,“小猴子?” “多活波可爱?”沈东湛笑道,将糖人递给她,“回头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寻喜欢的。” 苏幕一怔,“糖?” “尝一口?”沈东湛巴巴的望着她,“别吃多,免得牙疼,也免得腻着自个。” 苏幕抿唇,轻轻的咬了一小块。 “甜吗?”沈东湛问。 香甜滋味在舌尖滚动,快速弥漫整个口腔,苏幕抬眸瞧着近在咫尺的沈东湛,笑着点了点头,“甜!很甜!” “我尝尝?”沈东湛道。 苏幕将糖人递上,谁知下一刻,沈东湛却冷不丁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瞬时贴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濡,所谓甜蜜,当是如此。 须臾,他终是松开她,眼底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身影,嗓音更是暗哑得不成样子,磁音撩人,魅惑至极,“沈夫人,真的很甜!” 苏幕就这样瞧着他,下意识的以舌舐过唇,不得不说,这糖……真的很甜,一直甜到了心坎里,仿佛整个人都是甜的。 “好吃吗?”沈东湛弯着腰,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唇上,仿佛随时都会再来一次。 苏幕垂下眼帘,长睫带着轻风,煽动着他的心潮涌动。 “我若说好吃,你还没完是不是?”她主动在他唇上轻啄,“沈东湛,你可别太过分,我还是个病人,若是把我惹急了,我两眼一闭,你不抱着我回去,我便会被人捡走了!” 沈东湛回她轻啄,“我可舍不得!” 语罢,他终是回到了自个的位置上。 “这街上,果真是愈发热闹了!”苏幕转头瞧着窗外。 她瞧着窗外的风景,他却只瞧着她。 不瞬,伙计端着菜肴、糕点进门。 虽然地方小,但如掌柜所言,东西倒也齐全,做出来的菜式和糕点委实清淡爽口,回味无穷,真真是极好的。 今儿是集市,街面上人来人往的,什么小物件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山货亦是琳琅满目。 沈东湛重新为苏幕戴上了幕帘,用过饭之后便带着她去逛集市,周南和年修跟着,买了一只野鸡,买了一只野兔,其后便是一些小物件的摊子。 小摆件倒是极为可爱,沈东湛瞧中了一枚簪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做得还算精致,似乎很配他的沈夫人。 因着苏幕有伤,自然不能在街上逛太久,免得真的累着她。 回到小院,年修和周南各自忙碌。 二人一走,沈东湛便抱着苏幕进了屋子,“是不是累着了?” “倒也没这般严重。”苏幕被抱到了床榻上,瞧着面色铁青的沈东湛,“你顾着自个罢了!” 沈东湛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这二人真是缘分不浅,伤都来源于栾胜,且都伤得不轻。 “你我这般,算不算患难与共?”苏幕靠在他怀里。 沈东湛拥着她,“患难见真情,诚不欺也。” 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二人当下警觉起来,沈东湛快速抓起床头的剑,冷然立在了门后,示意苏幕莫要轻举妄动。 外头,周南示意年修别动,兀自朝着院门口走去。 门开了,外头立着几个陌生人。 “你们这是……”周南皱眉。 “咱们是隔壁邻居,主家有喜,所以来散个喜!”说着,将一包喜糖和双喜蛋递上,众人笑盈盈的望着周南,“沾沾喜气。” 周南旋即扬眉,伸手接过,“多谢!” “到时候可来喝杯喜酒,都是乡里乡亲的,热闹热闹!”几人笑道。 周南点点头,搪塞着应了声,“好!” 待人离去,周南合上院门,面色旋即变了,马统领这些喜糖和双喜蛋搁在栏杆处,“你且看看,有没有异常?” 年修分外小心翼翼,剥开糖纸,仔细的试探了两次,确定无毒。 “没毒就好!”周南如释重负。 不管有没有毒,旁人给的东西可不敢随便乱能吃,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毁在这上头了。 “爷?”周南瞧着开门出来的沈东湛,“不敢是邻居有喜罢了,没什么大事,您可苏千户好好休息,药一会就熬好了!” 沈东湛瞧着院墙,那头的确传来了丝竹声,听着确实是像在办喜事。 “仔细留心,莫要大意!”沈东湛吩咐。 年修和周南齐齐行礼,毕恭毕敬。 虽然这地方安全,但也不是绝对安全,该注意的时候还是得注意。 到了夜里,那丝竹声愈发的响亮起来,就隔着两个院子,坐在墙头便能瞧见那斑驳的光亮,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柿子,挂在门前亮堂而漂亮。 “这大红颜色可真好看!”苏幕回来之后就睡了一觉,睡醒吃了药,其后吃饱喝足的,这会神清气爽,坐在墙头瞧着不远处的光亮。 沈东湛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带你去凑个热闹?” “蹭酒喝?”苏幕笑问。 沈东湛带着她飞下墙头,牵着她往那边走去。 偌大的院子,虽然比不得什么大户人家,但也还算富庶,所以此番还不是正式成亲,按照这地方的习俗,提前办上三日流水宴,其后正式办红事。 越是富庶的人家,越是热闹,连路过的路人都被邀约进了宴上吃席,主人家分外客气,丝毫不会有任何的不悦。 这便难怪,他们会上门邀约散喜。 毕竟是初来乍到,沈东湛和苏幕也只是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感受感受这气氛便也罢了,没有真的往内走。 “来日咱们成亲,定会比这更热闹!”沈东湛与她十指紧扣,忽然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沈东湛的妻,唯一的妻子。” 苏幕摇摇头,“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禀告父母高堂,皇天后土作证,便算是罢了,我苏幕孑然一身,此生只剩下些许亲人,热闹不热闹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嫁人嫁人,要的只是一份诚意罢了!女子若要托付余生,他若无半点诚意,再热闹也只会是别人的热闹…… “别动!”沈东湛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块大红盖头,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将盖头覆在了苏幕的头上。 天色原就漆黑,这会盖上了大红盖头,苏幕更是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只觉得面上一紧,隔着盖头便被人盖了印章,就落在唇瓣上。 呼吸温热,苏幕眉心微凝。 半晌,沈东湛才松开她,掀起了她的盖头。 “有没有找到点感觉?”沈东湛问。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还得找感觉?” “是不是良人,可不得找找感觉吗?”沈东湛音色磁重,“沈夫人,有感觉了吗?” 苏幕别开头,脊背贴在墙壁处,黑暗中扬唇笑得温柔,“沈东湛,你幼不幼稚?行了行了,有感觉,有感觉可以了吗?” “这倒是不错。”沈东湛如释重负,“沈夫人覆着盖头的样子,真好看。” 苏幕推了他一把,“覆着盖头,能瞧见什么?尽胡说!”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美!”沈东湛俯首,吻上她的唇。 苏幕一怔,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毫不吝啬的回应着属于他的温柔,耳畔满是丝竹管弦之音。 声声悦耳,真真好听。 最幸福之事,莫过于你在身边。 有你,便是余生…… 小日子过得委实舒坦,这两日,苏幕与沈东湛的伤好得极快,连气色都好多了。 这叫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丝竹声一直响着,今儿下着绵绵细雨,仍遮不住这喜气洋洋的氛围。 只不过,这天色灰蒙蒙的,倒不是前两日的艳阳高照。 “爷!”年修将汤药递上,“您的气色瞧着好多了,今儿隔壁主家又派人来请了,说是凑个热闹,奴才没敢答应,只随口应付了一下。” 苏幕笑了笑,“咱们凑不了这热闹,不过可以备点礼,毕竟这喜糖和双喜蛋都收了。” “这倒是不错!”沈东湛点头,“晚上让周南过去一趟便罢!” 苏幕将汤药一饮而尽,瞬时眉心紧蹙,还来不及开口,嘴里便多了一枚蜜饯,酸酸甜甜的,滋味甚好,将满嘴的苦涩滋味一扫而光。 细雨绵绵,情意绵绵。 山间小村,宁静雅致。 下过雨之后,后院小门一开,就能瞧见漫山遍野的白雾,弥漫着如同浮云坠落一般,放眼望去宛若仙境。 “真想在这儿待一辈子!”苏幕撑着立在青石板小道上,“就咱们几个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粗茶淡饭也好。” 沈东湛侧过脸看她,今儿的苏幕,穿的是她原先的衣裳,不再是红颜娇俏,依旧是最初的东厂苏千户模样。 “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东厂的人找不到我,也没见着有多大动静?”苏幕问。 沈东湛一怔。 “今日或者明日,我会乖乖的回到东厂,除非我死了……”苏幕以手指着自个的心口位置,“这儿,快毒发了!” 沈东湛眸色陡沉,他记得这事,只是没想到,快乐的日子会这么短暂。 “栾胜不怕我跑了,毕竟我们这种人,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苏幕紧了紧手中的青竹伞,“我终是逃不脱东厂的束缚,逃不出栾胜的手掌心。” 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她。 她,就差说一句:我要回去了! 沈东湛拦不住,因为他很清楚,不管是苏幕还是他自己,早晚都要回到那个囚笼里,出来只是片刻的欢愉,继续煎熬才是宿命。 迷雾蒙蒙,天色灰暗。 前尘如烟,世事难料…… “爷!?”年修和周南急急忙忙的跑来,二人手中带着自家主子的佩剑,“前面来人了!” 苏幕:“……” 沈东湛:“……” 下一刻,四人直奔前院。 刚跑出院门,便听得哀嚎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年修和周南面色全变了。 “走!”沈东湛领着苏幕往外走。 要出镇子,就得走这条路,现在下着雨,二人身上都有伤,走山路定会有危险,倒不如……先看看情况。 主家办这宴席,这会满地都是尸体,倒地的倒地,捂着肚子打滚的也大有人在,桌椅板凳都被掀翻在地,数名黑衣人在院中穿梭,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苏幕陡然抓起桌案上的筷子,在黑衣人刚反应过来的瞬间,筷子登时脱手而出,直接贯穿众人咽喉,鲜血迸溅。 “先下毒,后杀人。”苏幕眦目,“走!” 周南放下手中的酒壶,“酒中无毒。” 年修嗅着杯盏,“茶中无毒!” 那么问题来了,毒在何处? 再往外走,街上随处可见,满地打滚的百姓,又或者七窍流血,状态甚是可怖! “怎么会……”周南惶然瞧着四周,“怎么倒下这么多人?” 年修指了指前面的水井,“会不会是水有问题?” 闻言,沈东湛率先上前。 井口边缘位置,略有青苔,在夹缝里能见着些许被水融化,却没能完全融化的粉末。 今儿有雨,若是少量粉末,自然早就被雨冲刷融化,显然…… “井中被下了药。”沈东湛瞧着打上来的半桶水,“水里有毒!” 周南和年修都不怎么会做饭,是以今儿……他们的晚饭还没着落,如果是中午的时候被下毒,那自然是要中招的,但既然还没事,说明是午后才被下毒。 “下毒,杀人……”年修喉间滚动,“是五毒门?”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东厂的人没找来,倒是冤家先来了!” 话音刚落,四下骤然窜出大批的黑衣人。 刹那间,刃口锋芒毕现,齐刷刷的将四人包围其中。 刀剑相向,誓要取其性命。 沈东湛冷剑在手,眉眼无温,“既是冤家路窄,那就不必手下留情,谁也别想落好!” “杀一个是一个。”苏幕拔剑,“杀两个便是赚了!” 年修和周南背靠背,亦是杀气腾腾。 “苏幕?”为首那人,显然是认得苏幕,要不然也不能这般直呼其名,“今儿就是你的死期!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音落,众人一拥而上,直扑苏幕而去。 第453章 沈东湛,我好疼 沈东湛腕上一抖,顿时剑花四溅。 “苏幕?” “爷?” “苏千户?” 苏幕险些被他们给逗笑了,冷剑在手,杀气腾腾,“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都给我散开!” 护她? 伤势犹在,可她是苏幕,再狼狈也不需要人护着,只要手里有剑,她就能把眼前这帮东西给杀个干净!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手起剑落,鲜血飞溅。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必恋战!”沈东湛扣住了苏幕的手腕,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一旦动手便如同玩命一般,杀红了眼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栾胜训练出来的工具,在提剑的那一刻,便连人性是什么都忘了! 苏幕猛地回过神来,周身戾气冷不丁敛了些许,眸中的凌厉之光瞬时柔和下来,尤其是迎上沈东湛焦灼的眼神,她显然是愣了一下。 “走!”沈东湛拽着她就跑。 苏幕呼吸微促,顺从的跟着沈东湛跑。 见状,年修和周南亦是紧随其后,皆是心知肚明。 毒……下在水井里,本就是大概率的事情,并非要毒杀全部人,只看谁更倒霉,免得到时候外人闯入,会引来不必要的抵抗。 如果不是这帮混账东西,人手不够,也不至于用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整个镇子的人。 “上马!”沈东湛推了苏幕上马。 路口就两匹马,许是哪儿受惊跑出来的,但眼下只能先离开这儿再说。 “追!别让他们跑了!” 后头,黑衣人穷追不舍。 苏幕冷着脸,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肯定是五毒门的人!” “不管是不是,先离开再说。”沈东湛一夹马肚,策马急奔,“你我身上有伤,暂时不可与他们正面交手太久,我……苏幕?” 苏幕的身子有些轻颤,窝在他怀里止不住的发抖。 “苏幕?”沈东湛愕然,“怎么了?” 苏幕咬着牙,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毒发了,你、你……马上、马上带我走!我、我还能忍得住,走!” “忍住了!”沈东湛眦目欲裂。 毒发…… 该死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沈东湛一手抱紧她,一手勒着马缰,没命的策马直奔,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苏幕的颤栗与痛苦,可他没办法,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先跑为上。 “爷?”年修看明白了,自家爷的脑袋耷拉着,时不时的身形晃动,显然是不对劲的,思来想去的,若是外伤不至于如此,爷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如此颓丧,时时刻刻身形笔直。 周南瞧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毒发了,是毒发!”年修心惊胆战,“沈指挥使,烦劳照顾我家爷,我去拦着后面的人,你们先走!” 音落,年修骤然飞身落马。 “年修?”周南急了,“爷,您先走,我帮着年修!” 沈东湛是一刻都不敢停,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年修和周南,挡住了身后马队的去路。 “就算是拼得一死,我也不会让他们过去!”年修眦目欲裂。 周南皱了皱眉,“没成想,东厂还出了块硬骨头,竟也生出了这般情义,就冲你这份忠心,我周南帮定你了!今儿,杀一个算一个,杀一双就是赚!” “我不会谢你。”年修提剑,纵身飞起。 周南轻呵,“谁稀罕!” 雨声淅沥,厮杀不断。 马终是停了下来,苏幕业已承受不住,整个人蜷成了刺猬,显然是无法再坚持了。若不是疼到了极处,以她倔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苏幕?”沈东湛抱着苏幕跃下马背,一巴掌拍得马儿撒蹄往前跑,自己则带着苏幕窜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往前有火光,可见是村镇,但沈东湛不能抱着苏幕过去,毕竟她现在这副样子,很容易暴露,到时候反而危险。 寻了一处山洞,沈东湛带着苏幕进去,“苏幕,撑着点!” “沈、沈东湛,我、我好疼……” 那一瞬间,沈东湛的心都跟着碎了。 第454章 答应嫁给我了 外头下着雨,石洞里森冷无温。 沈东湛不敢生火,只能褪了上衣,将苏幕裹在自己的怀中,死死的抱着她不敢撒手,“苏幕,熬过去,我会一直都在。” 苏幕其实什么都听不到,疼痛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痛苦。 即便如此,苏幕也只是窝着颤抖。 除了之前那一句,便再也没了话语。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这种疼痛会一直持续着,直到她活生生疼死…… 苏幕迷迷糊糊的,不疼的时候,沈东湛就抱着她阖眼休息;疼起来的时候,他就睁眼陪着她,与她说话,说的都是她不知道的,他幼时的趣事;又或者属于他们的美好,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天色渐亮,沈东湛终是松了口气,抱着苏幕出了山洞。 外头什么动静都没有,约莫是真的安全了。 “沈东湛!”苏幕虚弱的靠在他怀里,“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若是疼死在这里,除了你怕是没人再知道了?” 沈东湛鼻子酸涩,眼角微微泛红,“胡言乱语什么?你我……还有那么长的余生,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苏幕,我警告你,若是你敢轻易言弃,仔细我穷尽锦衣卫之能,追杀你至天涯海角,即便你逃到阎王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可真是……睚眦必报的卑鄙、卑鄙小人!”她显然又开始疼了,一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却颤抖着,努力的让唇角上扬,“可见,不是什么、什么真君子,连个女人都不放过……” 沈东湛已经回到了正道上,“在你这儿,我不当什么君子,也不当柳下惠,只想当个卑鄙小人,为得到你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一切。” 闻言,苏幕笑得惨淡,“这小人……我、我喜欢!” “现在天已经大亮,自然是安全了,你且撑着点。镇子那边肯定会有官府赶去收拾残局,定然已经惊动东厂和锦衣卫,所以我们只能往前走。”沈东湛边走边留心附近的动静。 若是能有马车经过,能载他们一程,那便是最好不过。 “你背我!”苏幕道,“抱着……不太舒服。” 沈东湛定下脚步,“好!” 放下她,背起她。 沈东湛依旧走得平稳,仿佛背上背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那样的小心翼翼,“你若是疼得厉害,就说一声,我们停下来休息便是。” “好!”苏幕伏在他背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沈东湛红着眼眶,“这回听我的,以后听你的。” “你这是要让我掌家吗?”她疼得双拳紧握,连唇瓣都咬出血来,“可我、我不会啊!沈东湛,我只会杀人,不会掌家,你会不会嫌我……” 沈东湛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么说,你是应我了?” “我、我应你什么了?”苏幕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滴落在沈东湛的肩头。 沈东湛瞧着前路漫漫,声音略显沙哑,“你说,掌家!你我成家,可不就是答应嫁给我了?苏幕,你应我了便不能反悔,否则我就把你绑起来,绑在床榻上,你不求饶……就别想下床。” 听得这话,苏幕笑了。 笑得身子缩成一团,就蜷在他的背上,眼角湿润得厉害。 不远处,有车轱辘响起。 沈东湛急忙转身,竟是一辆牛车从不远处而来,车上满载稻草,“苏幕,有车了!你撑着点,我带你进城。” “好!”她箍紧了他的脖颈,疼到了极点。 沈东湛拦了车,坐在稻草上,苏幕就蜷在他怀里,疼得浑身剧颤。 “这位夫人是病了吗?”驱车的车夫有些紧张。 沈东湛抱紧了苏幕,“路上染了风寒,这不……正要进城瞧病呢!老爷子,能不能快点?” “好嘞!” 第455章 回春堂 不过,在进城门之前,沈东湛和苏幕下了牛车,嘱咐了车夫两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车夫从偏门出来,拿了两身衣裳。诚然,苏幕和沈东湛浑身脏兮兮的,就这样进城委实有些不太方便。 换上了衣裳之后,沈东湛背着苏幕,从偏门进去。 “按你的意思,都打点好了,回春堂就在前面,那里面的大夫医术甚是精湛。”车夫笑盈盈的指了指前面,“这位公子可带着夫人去看看。” 沈东湛也不多说,背着苏幕就去了回春堂。 较之镇子,这小城倒是大了一些,回春堂就开在街头,随便问个人就能寻着地方。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见着沈东湛背人进来的时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让药童把人请进了内屋里去。 苏幕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浑身汗涔涔的,躺在床榻上俨然缩成了刺猬。 老大夫伸手去探苏幕的腕脉,却被沈东湛一把扣住了手腕。 “瞧出来了,这是中毒。”老大夫知道沈东湛的意思,“老夫虽然是个乡野大夫,可年轻的时候游走江湖,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应该不是寻常人。” 沈东湛缩了手,面色沉冷的打量着老大夫。 “她疼得这般厉害,耽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还不如让老夫先看看!”老大夫取出脉枕,扣住了苏幕的腕脉,“至于能不能治,就看你们的造化。” 腕脉一搭,老大夫的眉心便紧紧的皱了起来。 沈东湛立在边上,瞧着老大夫温吞的收了手,将脉枕收起,神情极是凝重。 “如何?”沈东湛问。 老大夫摇摇头,“也不知你们招惹了什么人,这毒下得何其诡异,想来初衷便是要人性命。老夫还从未见过这般狠辣的慢性剧毒,难,太难了!” “没有办法?”沈东湛袖中双拳紧握,“止疼也好!” 老大夫想了想,“老夫……试试看。” 关于药方,沈东湛其实瞧不懂,但他一直盯着,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苏幕已经疼成这样,已然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东厂的毒,不是寻常大夫能解的,甚至于一般的大夫,压根就探不出来,她这浸在骨子里的慢性剧毒。 栾胜是什么人? 手段有多狠? 沈东湛,心知肚明。 汤药熬好的时候,苏幕已经疼得晕死过去,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一息尚存,真真与死无异。 “把药给我!”沈东湛伸手接过。 药童毕恭毕敬的端上了汤药,然后退出了房间。 老大夫在旁边站着,“这药若是可行,半个时辰左右就能见着效果,若是不行,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好!”沈东湛点点头,“有劳了!” 老大夫转身离开,“好好照顾着,有事就说一声。” 这毕竟是医馆,自然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待老大夫离开,沈东湛便将苏幕扶坐起来,将汤药一点点的喂进了她嘴里,极尽小心翼翼,等着喂完了药,沈东湛小心翼翼的让苏幕躺回去。 接下来,唯有等待!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东湛连眼睛都不敢眨,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苏幕,你可一定要撑住了! 后院内。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快速飞上半空,朝着远处飞去,眼见着信鸽飞出,有人影快速消失在廊柱之后。 长街上。 年修面色苍白的瞧着周南,“你确定你家爷,会进城?这种情况下,进城目标太大,怕是不合适!” “如果是我家爷一人,铁定不会进城,但苏千户毒发,爷肯定会冒险。”周南抬头,瞧着那信鸽呼啦啦从头顶上掠过。 年修捂着胸口位置,徐徐喘了口气。 “去医馆!”周南瞧出来了,“昨晚那厮给了你一脚,力道不轻,别是伤着腑脏!苏千户没找到,你再倒下,又该如何是好?” 年修点点头,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生生压下。 昨晚那人功夫在他之上,如果不是周南及时搭了把手,只怕…… “回春堂?”周南指了指前面,“就这家!” 名字,够响亮! 第456章 高手在民间 进了回春堂之后,周南谨慎的环顾四周。 虽然爷不在身边,也没那么多顾及,但年修毕竟是东厂的人,这要是凑合在一处,被人瞧见了,也不知会有多少影响。 “两位!”药童快速迎上去,“这是来看病呢?还是抓药?” 周南问,“大夫呢?” “这边请!”药童赶紧把人往看诊堂内引,“大夫在里面。” 周南领着年修进去,只不过…… “看什么呢?”周南问。 年修瞧着刚刚离开的药童,别有深意的冲着周南,使了个眼色,“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在外头留心着!” “我……”周南刚想说,陪着他进去,却见着年修那眼神不太对劲,当下明白过来,这是让他留心着方才的药童? 年修兀自进了看诊堂,留了周南在外。 周南也没闲着,当即转身去找那小药童,却见着小药童时不时的瞧着后院那间屋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过,年修让他盯着这小药童,多半是有什么深意? 少顷,小药童走出了后院偏门。 周南想了想,悄摸着跟上。 “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督主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小药童蹲下来,瞧着身侧的乞丐,“通知城内的弟兄们,小心准备着,可能随时要出手。” 乞丐点点头,“确定吗?” “其中一个,肯定是沈东湛。”小药童道,“画像都见过,绝对是他没错,就是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眼下医馆里有人,暂时不便动手,等到天黑再说!” 乞丐了悟,“明白,盯着点!” “好!”小药童快速溜回后院。 周南算是彻底明白了,年修早就瞧出来了,这人是东厂的探子,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想必栾胜很快就会知道自家爷在这里逗留。 医馆里逗留,意味着什么? 受伤! 深吸一口气,周南暂时没有惊动沈东湛那头,而是快速回到了看诊堂,老老实实的等着年修出来,佯装无事。 不瞬,年修便从里头出来。 “药方呢?”周南问。 年修瞧了一眼手中的药方,递给了周南。 “放心!”周南意味深长的接过。 一语双关。 小药童手脚麻利的抓了药,递给了周南,“给!” “多谢!”周南也不逗留,拎着药便与年修一道走出了医馆,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免得打草惊蛇。 所幸的是,这小药童见过沈东湛的画像,却没见过周南的画像,否则周南定会露馅。 “看明白了吗?”年修低声问。 周南若无其事的往前走,“是你们的人,确认无疑!更重要的是,咱家两位爷,就在回春堂里养伤,只是这厮把消息送了出去,估摸着老阉狗要坐不住了!” 年修抿唇,不语。 “放心,等会绕个弯,咱从后院去。”周南扯了扯唇角,笑得邪邪的,“位置我都探清楚了,错不了!” 年修低低的应了声。 如此,甚好。 不得不说,乡野大夫有时候也真是极好的,一碗汤药下去,苏幕的痛楚消失了大半,虽然不能完全止疼,但至少让她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高手在民间,这话委实一点不错! “觉得如何?”沈东湛问。 苏幕的面色依旧惨白,“好些了,没那么疼了!只是,我真的没想到这毒,竟也能被一个乡野大夫给克住,可见东厂的东西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凡事,总有意外。”沈东湛转身去倒了杯水,“来,喝口水。” 苏幕吃力的喝了口水,忽然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沈东湛忙问,“是不是又疼了?” 苏幕摇摇头,只觉得身上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痒!”半晌之后,苏幕挠了挠后颈,觉得很不对劲,赶紧捋起了袖子,骤见着胳膊上成片成片的红疹,密密麻麻的,何其瘆人。 沈东湛心惊,面色大变,“你坐着别动,千万别挠,我马上去找大夫过来!” 苏幕自个都愣了,“怎么会这样……” 第457章 我是正常的男人 一层层的红疹子,奇痒难耐,不只是胳膊而是密布全身。 沈东湛急急忙忙的请了老大夫回来,面上焦灼无比,“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急不急!”老大夫坐在床边,伸手搭上了苏幕的腕脉,“疼痛可有稍减?” 苏幕点点头,伸手欲挠,却被沈东湛一把扣住了手腕,“别挠!万一挠破了,又该如何是好?” “毒倒是压制住了,只不过药性相冲,这才起了疹子。”老大夫抚着长须,“不打紧,我再开一副药,泡一泡药浴便罢了,如此也不会再有药性相冲之事发生。” 沈东湛沉着脸,“烦劳快些。” “好!”老大夫点点头,“千万不要挠,挠破了不大好。” 沈东湛没吭声,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若是疼痛,苏幕还能忍一忍,可这痒……还真是让人无法忍耐,恨不能撕下一层皮,可沈东湛死死的扣着她的手,死活不让她挠。 “就挠一下,一下就好!”苏幕龇牙咧嘴,痒得让她受不了,“沈东湛,就一下,挠一下!” 沈东湛拗不过她,“我给你揉揉,不许挠!” “行,揉揉就揉揉!”苏幕痒得厉害,“还不如让我疼呢!” 疼,尚且可以咬牙忍着,痒实在是太痛苦。 沈东湛轻轻的揉着,生怕力道太大,把她揉破皮了。 “你用点力。”苏幕急了。 沈东湛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加重了力道,但也不敢太重,依旧有所保留,“这样的力道,可不敢再重,要不然跟挠没区别,你先忍忍,这药既然有效,回头找大夫拿了方子收着,回去之后让太医瞧一瞧,看能不能改一改?” “好!”苏幕喘着气,“背上、背上!” 沈东湛眸色微沉,瞧着苏幕脖颈后那刺眼的红疹子,眉心皱成了“川”字。 “忍着点!”沈东湛的指尖有些发烫,抚过她脊背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都跟着变了,不由的喉间滚动。 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幕?”沈东湛轻咳一声,“你……你莫要抱得我太紧。” 苏幕是真的痒,倒也没顾虑其他,只是,听得沈东湛这么一说,她才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头,比如说她正猫在沈东湛的怀里,抱着他的腰,由着他替自个揉背。 原以为是他腰间的随佩硌着她了,没想到竟是…… “我是男人。”沈东湛嗓音沙哑,“正常的男人!” 一个成日惦着她的,正常男人! 苏幕当下松了手,躺回了床榻,“你别胡来,我……我……” 沈东湛定定的瞧着她,“还有哪儿痒?” “没事!”苏幕当下用被褥,裹住自身。 四目相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事……才怪! 好在,老大夫的动作也够快,当下就准备好了药浴所需。 隔着门帘,沈东湛在外屋坐着,苏幕则在内屋泡着药浴。 不得不说,这乡野大夫的医术委实不错,苏幕泡在浴桶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身上的红疹竟然就慢慢消退了,原本的痒逐渐变成了凉。 不知道这大夫用的,到底是什么药? “觉得如何?”沈东湛有些焦灼,立在门帘外头问。 瞧着门帘合拢时、留下的狭窄的缝隙,他有种先掀开帘子进去的冲动,但想着这毕竟是医馆,外头兴许还有外人在,有些事儿还是得自我克制。 “这药还真是有效!”苏幕嗓音里带了几分诧异,“若是寻常大夫,都能开药抵了东厂的毒,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沈东湛抚着门帘的动作一顿,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兀自收回手,瞧了一眼房门口方向,“等你稍稍好转,我就带你走!这地方,留不得了!” “我正有此意!”苏幕看着自己的胳膊,红疹已经完全消退,此刻身上不痛不痒的,真真如同没事人一样。 这大夫,还真懂“对症下药”的道理! 抬眸间,苏幕目光狠戾。 第458章 满脑子想着,怎么弄死你? 沈东湛疾步退到了门口位置,瞧了瞧外头,空无一人,不像是有人盯着,若是外头有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得格外小心谨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幕从内屋出来,衣衫端正,没了这毒发的痛苦,她便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东厂千户。 “没事了?”沈东湛回头看她。 苏幕点了一下头,与他站在一处,瞧着门缝外头的动静。 “没人盯着,但不安全。”沈东湛开口。 苏幕赞同他的意思,“进来的时候,我瞧着那个小药童有问题,彼时疼痛难忍,未能看清楚,但如今想想,十有八九是我们东厂的探子。” “东厂?”沈东湛心下陡沉。 坏了,怕是消息已经外泄…… “东厂的探子,都有特定的记号,不过辨认的法子是不会外泄的,每个地方的探子,所有的记号亦是不同。”苏幕轻轻拨了一下房门,将门缝拨得更敞开些,“你该庆幸,以我的身份,够资格掌握所有探子的记号。”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你猜,他们是认出了你?还是认出了我?” “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认出了你。”苏幕勾唇,笑得坏坏的,“你大概不知道?东厂把你的画像,分发至各州各府的探子手上,也就是说,凭着你这张脸不管到了哪儿,都会成为东厂探子的目标,是不是觉得很荣幸?” 沈东湛唇角直抽抽,“这是谁的主意?” “不好意思,正是在下——我!”苏幕扶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下便是。 砸得还挺疼,脚趾头都快被砸断了! 沈东湛还能说什么? 若是旁人,他倒也能报个仇,可这是苏幕干的,他还能怎样?自个的女人,天塌了,也得自个宠着呗! 幽然叹口气,沈东湛无奈的瞧她,“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彼时你我是死敌,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弄死你!”苏幕嗤之以鼻,抬步走出了房门,尽管身子还没恢复,但若是对付这些宵小之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东湛跟在她身后,跨出房门,“现在轮到我,满脑子想着怎么弄死你?” 苏幕心下一怔,转头瞧着满脸怨怼的沈东湛。 这小子,还记上仇了? 若是真的交手打一架倒也罢了,偏偏……想起他那几次折腾,苏幕真真是心有余悸,任凭她功夫再好,也架不住他这千军万马,越战越勇的架势。 以前都说,男女体力悬殊是天生的。 苏幕不信。 如今,她信了。 因为这句话,少了个前提。 比如说,床榻之上! “小气!”苏幕轻嗤。 话音刚落,沈东湛当即护在了苏幕跟前,墙那头骤然传来动静,紧接着便是两道身影跳进了后院。 “爷?”周南率先开口,免得被误伤。 年修紧随其后。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苏幕诧异。 周南火急火燎的,“先别说了,东厂的人都朝着这边来了,若是被他们瞧见,您二位在一块,怕是惹大祸!” “分头走,出城汇合。”苏幕忙道。 沈东湛颔首,“今晚子时,城外三里有间城隍庙,在那里汇合。” 来的时候,他皆留着心,这会刚好派上用场,何况城内他们都不熟,且容易被抓住,出了城便是山高海阔,谁奈何得了他们? “走!”二人掉头就走。 兵分两路,便宜行事,若都窝在一起,容易被人一锅端。 沈东湛领着周南快速离开,苏幕则带着年修从另一边跳墙走,事已至此,岂敢耽搁? 哪知,苏幕刚跳进小巷子,打算绕个道再出城,身后骤然拂过一阵冷风,惊得年修骇然拔剑。 “谁?”年修低喝。 身后,空空如也。 苏幕摁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 高墙依旧,四下无声。 但她可以肯定,年修的警觉没有错,这附近的确有人盯着她,只是不知藏身何处?心头微颤,连她都察觉不到那人的踪迹,想来武功在她之上。 难道,是自己的仇家? 下一刻,苏幕骇然转身望着巷子口,羽睫骤然扬起…… 第459章 吃了 巷子口,黑压压的围了一排人,再看来时的路,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修一抬头,骤见着墙头齐刷刷的伏着人,一个个手持弓弩,于阳光下绽着利利寒光,仿佛随时都会吞噬眼前的一切。 “爷?”年修心惊。 苏幕徐徐收了手,“收起来!” “是!”年修反手便是收剑归鞘,事已至此,还能说些什么呢? 苏幕瞧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的身影,掌心逐渐凝力,很难想象她此刻的震撼,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赶到了这儿! 这还用得着问吗? 定是愤怒到了极点,冲着她来的,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八成是来取她性命的,可她不能让年修跟着一块死。 冤有头,债有主。 她自己惹下的事,自己一力承担! 苏幕跪地,年修亦是。 “义父!”苏幕垂着眉眼,“苏幕一人承担罪责,任凭义父责罚,要杀要剐,绝无怨言,还望义父不要牵连旁人。” 年修刚要开口,却见着苏幕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话到了嘴边,又被年修生生咽了回去。 栾胜缓步朝着苏幕走去,若是她抬头细看,可以看到今儿的栾胜极为不同,比如说他发髻略显凌乱,曳撒更是沾了尘泥。 若是换做平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奈风手一挥,众人当下撤离,只留自己一人在侧伺候着。 “你背叛东厂?”栾胜幽幽的开口。 苏幕掌心凝力,可栾胜与她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她没把握能一击必中,尤其是……栾胜已经停步,奈风就在一旁。 “苏幕不敢!”五指微微蜷握,苏幕收了力道,终是放弃了以命相博的念头。 奈风一颗心高高悬着,以他伺候栾胜这么多年所了解,督主一早收到消息,火急火燎的从附近的镇上赶来,脸色沉得让人心惊胆战,多半是要来清理门户了! 他,从未见过督主这般失态的样子。 具体怎么形容呢? 面色黑沉,神情却极为焦灼,分不清楚是担虑,还是痛恨?眼底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隐隐好似有些失魂落魄,转瞬间,又好似坚定无比。 这样复杂的情绪,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起来。”栾胜开口。 苏幕心头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听岔了。 “起来!”见她没动,栾胜低喝了一声,“没听懂吗?” 年修快速反应过来,当下搀起了苏幕。 苏幕也不知道怎么了,亦觉得今儿的栾胜有些怪异,可一时半会的,她也猜不透栾胜到底想干什么?见着她出现在这里,就该猜到了,她其实并非被人劫持,而是心甘情愿的跟人走。 又或者,栾胜是在等着她解释。 “义父?”苏幕面不改色,依旧是惯有的淡漠,“五毒门的人……” 栾胜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腕脉。 苏幕心惊,刚要出手,又被理智生生压下,只能静观其变,栾胜在探她的脉,也不知道是在试探什么? 毒? 她已经发作过了,只不过被强制压住。 除此之外,她并无异常。 “发作过了?”栾胜问。 苏幕俯首,“是!亏得年修相救,逃出了贼人之手,奈何路上毒发,幸好有大夫开了药,暂时压住了毒性。” “拿来!”栾胜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如释重负,赶紧将瓷瓶奉上。 内里,倒出一枚药丸。 苏幕识得,这便是暂缓的解药。 “吃了!”栾胜将解药交到了苏幕手里,语气何其冰冷。 冻得苏幕止不住打了个心颤,也不知道栾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老远的跑来,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送药? 还是说,这又是一场试探? 苏幕心里没底,默默的接过药丸塞进嘴里,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她没有别的选择。 喉间滚动,药丸咽下。 栾胜幽幽的盯着她,幽幽的松了口气,但他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只转身朝着巷子口走去,“跟上!” “是!”苏幕行礼,跟上。 年修紧随其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手脚发凉…… 第460章 是我,竟是我 重新回到医馆的时候,苏幕瞧了一眼天色,今夜怕是出不了城,没办法跟沈东湛汇合了。 “让大夫过来瞧瞧。”栾胜拂袖落座。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主仆二人心里都直打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近前,瞧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阵势,岂敢多说什么,紧赶着就给苏幕搭了脉,“脉象平和了不少,毒性已被压制,暂时无恙。” “好!”栾胜睨了奈风一眼,“都出去!” 奈风行礼,“是!” “你也出去!”栾胜这话,是冲着苏幕说的。 苏幕敛眸,毕恭毕敬的退出了看诊堂,就在外头的檐下,与奈风一道站着等候。 “为何来得这么快?”苏幕扶着栏杆,压低了声音开口。 奈风环顾四周,低声回答,“督主料定你会为了活下去而找地方疗伤,关于那些五毒门的事儿,其实他一点都不信,你们没能瞒过他。” 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 姜,还是老的辣。 “那边的镇子出了事,据说是有人屠镇,所以督主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到了之后没找到你,但收到了探子的消息,说是就在城内医馆。”奈风继续道,“督主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苏幕扶着栏杆坐下,指尖轻敲着,发出低低的脆响。 难怪来得这么及时,原来就在附近…… 说到底,她终究是栾胜养大的,为人处世,皆是与他如出一辙,很多时候他看她,就跟看他自个一般透彻。 苏幕抬眸,瞧着看诊堂的门,“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督主……”奈风顿了顿,“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闻言,苏幕和年修齐刷刷的望着他。 奈风一怔,“我、我说的是真的!真的真的!” 不一样了? 还真别说,苏幕也觉察到了异常。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栾胜从屋内出来,瞧着神情略有些颓废,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微微佝偻着腰,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迈步的动作极是温吞,仿佛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义父?”苏幕小心翼翼的凑上去,也不知道栾胜抽的哪门子的疯? 栾胜抬头看她,神情极为倦怠,仿佛一下子老去,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要看出点什么来。 这眼神太过赤果果,看得苏幕浑身发毛、脊背发凉,整个人都有点发怵。 “义父?”苏幕躬身行礼,“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 她甚少解释,但为了活下去,有些事儿还是要退一步。 “苏幕?”栾胜开口,嗓音疲惫。 苏幕依旧弓着身,不敢抬头去看,“义父请吩咐。” 可是,她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栾胜开口,反而听到了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有那么一瞬,苏幕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爷?”年修凑上来,一脸的茫然与不解,“督主这是怎么了?” 苏幕直起身,挺直腰杆,若有所思的瞧着栾胜离去的方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心慈手软起来?” 自己身上的伤,皆是拜他所赐,未见着他有分毫的心慈手软,那时候,苏幕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要不然也不会真的跟着沈东湛跑了。 可现在…… “督主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年修继续道。 苏幕也看出来了,栾胜没有追究下去。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后院的阳光甚好,金色的光亮照得整个院子,都是亮堂堂的。 奈风小心翼翼的跟在栾胜身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他隐约听到,自家督主在嘀嘀咕咕着什么?仔细听了听,督主好像一直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出疹子了,真的出疹子了……” 疹子? 奈风万分不解,什么疹子? “督主,奴才没听清,您有何吩咐?”奈风行礼。 栾胜仰天一声笑,笑声凄厉。 蓦地,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身子轻颤着抖动,“怎么会是这样?是我!竟是我亲手……” 第461章 他们,见不上了 有些真相,足以让人痛不欲生,只是这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谁也别想跑! 远远的,苏幕凝眸,满心狐疑。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苏幕只能瞧见栾胜的背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怪怪的,貌似有些颓废?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两个字,把苏幕自个也吓了一跳。要知道,东厂提督栾胜,何其心狠手辣,一个没心肝的人,哪里会有颓废的时候? “爷,您说督主这是怎么了?”年修低声问,“也不知道跟奈风说些什么?瞧着古古怪怪的。依着督主原先的性子,您私逃出来,他就会怀疑您跟沈指挥使联手,假借着五毒门之名背叛东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抓着您的时候,督主就该出手了。” 奇怪的是,栾胜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莫要轻举妄动。”苏幕低声吩咐,“若有机会,出城一趟,免得他空等!实在不行,给个消息也成。” 年修张了张嘴,原想说着,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沈东湛呢? 可话到了嘴边,又委实说不出口,毕竟沈东湛对苏幕那份情义,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这般拼了命的男人,现如今也是不好找了。 年修心头喟叹,低声到了句,“是!” “静观其变!”苏幕也没法子。 栾胜喜怒无常,疑心甚重,谁也猜不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医馆里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栾胜便领着苏幕出了城,只是这出城的方向并非是当初来时的路,想来是要赶着回殷都。 不过,栾胜没开口,苏幕也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 表面上冷漠如常,内里却是心急如焚。 队伍一直往前,从始至终,栾胜都没有开口,一直在马车里坐着。 苏幕身上有伤,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直到天将黑,队伍才在林子里停下来,安营扎寨。 夜色沉沉,苏幕立在营帐外头的小土坡上,瞧着来时的方向,今夜子时,他等不到她了……不知道会怎样着急? “爷?”年修端着药出来,“您身子不好,就别在这风口上待着,药都煎好了,再不喝就凉了。爷,您看这……” 苏幕转身,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有点苦!” “苦?”年修愣住。 这些年,爷喝下的汤药不计其数,从来都是眉头都不眨一下,什么时候喊过疼,什么时候喊过苦? 可是这一次,爷居然喊药太苦? “吃过了甜的,就再也吃不惯苦。”苏幕的舌从唇齿间掠过,满满的苦涩滋味,在口腔里蔓延,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她有点想念,沈东湛的糖人了…… “爷?”年修紧了紧手中的空碗,“消息已经送出去了,只不过……能不能及时送到,却是不得而知。督主那边看得紧,奴才也是得了空才敢往外送消息!” 苏幕敛眸,“不打紧,他明白的。” 语罢,她转身往帐子走去。 “听底下人说,当初客栈大火,督主还冲进去救您……”年修冷不丁打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幕倒是没什么反应,虚情假意罢了,他们这些人哪儿有这么多真情可言?在栾胜眼里,她只是一柄杀人的刀子,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 “他那么多义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不过是怕一时半会的,找不到趁手的刀子,误了他的差事而已。”苏幕心里清亮。 年修沉默,不敢多言。 进了帐子之后,苏幕一眼便瞧见了搁在床褥上的包袱,这不是他们之前的行囊吗? “哦,是奈风送回来的,说是客栈被烧的时候,从屋内抢回来的,督主便让人捎带着,如今您回来了,自然要物归原主。”年修解释。 苏幕拂袖坐在床沿,掌心落在了包袱上,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闷。 蓦地,她指尖好似触碰到了什么硬物,不由的眉心蹙起…… 第462章 古古怪怪的栾胜 苏幕快速打开了包袱,上面覆着她的衣裳,掀开之后,在中间位置,竟压着一样东西。 “爷,怎么了?”年修慌忙凑近。 内里,竟是一个拨浪鼓。 颜色很新,乃是最寻常不过的小孩子玩意。 “这……”年修诧异,“是督主放的?” 苏幕摇头,“他那样冷血无情之人,你什么时候见他有过这般童心?” 想起了在镇子上,沈东湛说的那些话,年修当下了悟,“奴才明白了,这是沈指挥使赠您的?想来也只有他,才会这般费尽心思的,想给您惊喜。” 这东西肯定早就在包袱里了,只是当时他们心内忐忑,其后苏幕重伤在身,哪儿还顾得上留心这些,便也没有在意。 “倒也是真的费心。”苏幕不自觉的扬起唇角,指尖轻轻拂过鼓面,“幼时,我与弟弟争抢不休,谁知道一时不慎,摔断了手柄,以至于这手柄直接扎进了我脖子里,差点让我死在这上头,从那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这东西了。” 年修笑了笑,“他也是因为这脖子上的疤,才能认出来您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知道吗?那面小鼓是我娘亲手做的,鼓面上的图案是爹亲自画的,原是想当做生辰之礼赠我,谁曾想竟是闹了这么一出。”苏幕叹口气,“世间仅此一枚,真是可惜了……” 年修诧异,“夫人会这些?” “我也不知道,但那小鼓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鼓面上描着爹亲手画的芙蓉花,色泽很是鲜艳。边上的小坠,用的上好的檀香珠,凑近了很是好闻。”苏幕将小鼓收起,仔细的藏回包袱内,如之前那般用衣裳压着。 年修行至帐门口,瞧了瞧外头的动静,所幸一切如常。 外头,唯有虫鸣鸟语,再无其他。 “爷,那边好像有动静!”年修说的那边,自然是指栾胜那头。 苏幕收拾好了包袱,快速起身行至帐子门口。 果然,有人进了栾胜的帐子。 夜色漆黑,火光缭乱。 对方的速度太快,苏幕也没能瞧清楚,不过这个时辰进帐子,不是探子才怪,“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别是对付沈指挥使?”年修随口说了一句。 话一出口,年修便有些后悔了,这不是惹自家爷伤心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只是……”年修终是讪讪的闭了嘴,不会说话……干脆就不说了罢,越说越错。 苏幕倒还算沉静,饶是年修如此言语,她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再无任何多余的情绪。 “保不齐,是殷都来的。”苏幕合上帐门,若有所思的瞧着栾胜那头。 这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稳住她,难道真的是想利用她对付沈东湛? 可依着苏幕对栾胜的了解,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证明沈东湛对她的在乎,就不会出此下策,栾胜多疑,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盯紧点!”苏幕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估计是有大动作了!” 年修颔首,“您放心,咱都留着心呢!” 只是,不知道沈东湛那边,怎么样了? 夜色沉沉,沈东湛等到了夜深人静,也没能等到苏幕的到来,心里隐约明白了大概。 “爷,怕是出事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当然知道,苏幕不是爽约之人。 “栾胜!”他能想到的,只有栾胜。 周南沉默了半晌,“爷,若是那老阉狗真的把人带走了,估摸着苏千户凶多吉少,毕竟此前咱们设局劫了客栈,现如今苏千户完好无损,老阉狗必定怀疑苏千户……” 栾胜多疑,疑者必死。 “此行乃是奉了皇命,若苏幕死在半道上,栾胜不好与皇上交代。”沈东湛思虑再三,“我们走,现在就回殷都!” 早一步回到殷都,早一步安排妥当,也许……苏幕还有一线生机! “是!”周南疾步跟上,“早晚有一天,非得宰了这老阉狗不可!可恶!” 沈东湛没吭声,满脑子都是苏幕血淋淋的样子,袖中手握得咯咯作响…… 第463章 他不喜欢,她离他太远 这一次,是真的兵分两路。 好在,栾胜没有轻举妄动,沈东湛亦没有。 队伍不急不缓的走着,临近殷都之前,沈东湛终是与东厂的队伍撞上了。 毕竟,进殷都也就这么一条路。 一家客栈,住两帮人,势均力敌,剑拔弩张。 大堂内,沈东湛冷眼睨着不远处的栾胜,眼角余光悄悄的落在苏幕身上,别的不说,没缺胳膊没缺腿,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此,他便也放了心。 “我道东厂脚程快,插上翅膀就飞了,没成想居然还在这里逗留?”周南剥着花生,笑得凉凉的,“爷,可见咱们的脚程也不赖!” 沈东湛没说话,鼻尖一声低哼。 “都是替皇上办差,何来的先后之分?”奈风回答。 周南横了他一眼,心头暗骂:阉狗! 掌柜的瑟瑟发抖,东厂和锦衣卫,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谁也招惹不起,只能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免得到时候打起来,拆了他这客栈。 “掌柜的?”伙计窝在小厨房里,“一边是黑无常,一边是白无常,这可怎么好?” 掌柜偷摸着往帘外瞧了一眼,“还能怎么着?谁敢把人往外赶?你去?还是我去?好在他们就住一晚上,明儿就走了!” “今晚……”伙计喉间滚动,“真是难熬。” 掌柜又何尝不是呢? “再难熬也得伺候着,这两尊阎王爷,谁也得罪不起,瞧见人家手里的刀子没有?惹毛了,咔擦一下,脑袋就没了!”掌柜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谁让咱是这儿最大的一家客栈,唉……但愿菩、萨保佑,列祖列宗报应!” 伙计赶紧双手合十,保佑保佑,大吉大利,一夜无事。 一夜无事…… 可这世上的事,你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大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伙计麻溜的上了菜,就一溜烟似的跑回了厨房里待着,谁都没敢往外探头,生怕一探头……脑袋便丢了。 苏幕坐在栾胜身侧,客栈内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东厂蕃子,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吃!”栾胜往苏幕碗里夹菜,“吃饱了,待会有力气看戏。” 苏幕垂在桌案下的手,微微蜷起。 看戏? 什么戏? “是!”苏幕不敢多问。 食不言,寝不语。 周南狐疑的瞧着这一幕,“爷,您说这阉狗玩什么花样?卑职瞧着,他待苏千户不错,一点都没有苛刻的样子?” 想想之前,栾胜怀疑苏幕,将她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浑身血淋淋的关在囚笼里,周南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这对比、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沈东湛面无表情。 周南敛神,赶紧低头扒饭。 大堂内,安静得出奇。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敢去看沈东湛,栾胜就在身边,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他的怀疑,她好不容易活到了今日,可不敢再冒不必要的风险。 栾胜又往她碗里夹菜,但始终一言不发。 “多谢义父!”苏幕吃着碗里的饭,心里越发的不踏实。 这一路上,栾胜行为古怪,待她倒也不错,恐怕又要她去办什么生死大事? 须臾,奈风出去了一趟。 饭毕,栾胜便带着苏幕去了后院。 客栈的后院是马棚,算是较为宽敞,夜里掌了灯,依旧暗沉沉的。 栾胜一抬手,登时火光明亮。 明晃晃的火把将后院照亮,宛如白昼。 后门打开,蕃子们押解着一群人进来,这些人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得严严实实,进来的时候,只剩下低哑的呜咽声。 沈东湛行至后院,狐疑的望着这一切。 “爷,东厂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周南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这老阉狗身子残缺,脑子也残得厉害啊! “苏幕?”栾胜忽然开口。 苏幕心头一颤,当下行礼,“义父有何吩咐?” “你过来!”栾胜望着她。 他不喜欢,她离他太远,哪怕只是两步距离…… 第464章 无中生有的本事 苏幕往前走了一步,再次行礼,“义父?” “此前吃了五毒门的亏,那镇子上的事儿,便是他们的杰作?”栾胜懒洋洋的开口,忽然扣住了苏幕的胳膊,“来,认认,有没有熟面孔?” 苏幕的面色变了变,不知道栾胜此番试探,到底意欲何为? “今儿有杂家在,不能丢了东厂的脸。”栾胜松开手,慢条斯理的扫一眼众人,“这是附近一带的五毒门残余,是他们驻在殷都城外的,最后的据点!” 苏幕深吸一口气,“义父,您这是……” “你都吃了这么多次亏,杂家若是无动于衷,岂非教这帮宵小之辈认为,咱们东厂可以任他们欺负?”栾胜负手而立,“今日,杂家为你做主。” 苏幕:“……”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为她做主? 呵,这还是头一遭?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苏幕心头惊了惊,“义父,这些真的是五毒门的人?” “不管是不是,只要是在据点附近抓的,都得死!”栾胜口吻平淡,仿佛在说,晚上吃得太饱,得花点力气消消食。 来不及呼喊,一个个都倒在了血泊中。 东厂杀人素来干净利落,提起了刀剑就得沾血,这是惯例。 “栾督主,这可不是东厂大牢。”沈东湛近前。 栾胜凉凉的睨了他一眼,“五毒门为祸天下,杂家是为民除害,何错之有?何况,这五毒门三番四次的拦阻东厂办差,显然是与朝廷为敌,既然如此……那就更留不得了!” “你也不怕惊扰了百姓?”沈东湛面色沉冷。 栾胜轻嗤,幽幽的转着手中的佛串子,“此处,何来百姓?唯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莫不是沈指挥使心怯,若是如此,那就早些回去歇着?东厂的事,还轮不到你锦衣卫的来指手画脚!” “你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若这是栾胜的试探,苏幕怕是有危险。 栾胜又何惧之,“皇上圣明,自有决断,沈指挥使想做什么,杂家拦不住,但杂家想做什么,锦衣卫同样拦不住!沈指挥使若想动手,杂家随时奉陪!” 沈东湛漠然不语,瞧着院子里的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杀殆尽,火光之中,血色殷红,何其艳丽夺目。 “杀鸡儆猴也好,如此一来,五毒门的人便会稍有收敛。”栾胜瞧着苏幕,“来日若是再逢着,无需客气,该杀就杀,回头杂家会请一道圣旨,将这帮余孽彻底剿灭。” 苏幕行礼,“是!” “回去歇着!”栾胜瞧了奈风一眼,“收拾干净,杂家近日不太痛快,闻不得血腥味。” 奈风颔首,“奴才明白!” 苏幕跟在栾胜身后,缓步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回廊尽处,沈东湛才收回视线,瞧着指挥蕃子,收拾后院的奈风,这是栾胜的心腹,按理说应该知道点什么? “沈指挥使是想问我点什么?”奈风瞧着近前的沈东湛,“我只是个奴才,只是照吩咐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东湛打量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我怎么不知道,殷都城外还有五毒门的据点?东厂真是了不起,尤其是这无中生有的本事!” 闻言,奈风心头一紧,下意识的避开了与沈东湛的目光对视。 “咱们跟五毒门交过手,之前也吃过暗亏,早就在第一时间,将殷都附近的五毒门明哨暗哨,一一撬了。”周南怀中抱剑,满是嘲讽的呵笑,“哪成想,你们东厂居然还能挖出这么多人?厉害!实在是厉害!” 奈风没敢吭声,被当面拆穿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莫不是,杀鸡儆猴?”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苏幕是五毒门的细作?” 奈风当即愣住:“??” “爷所言极是!”周南赶紧附和,“难怪栾督主当着苏千户的面,杀了这帮腌臜东西,原来东厂有细作?苏幕……就是你们东厂的细作!” 奈风急了,“苏千户对东厂忠心耿耿,岂容尔等诋毁!” 这话要是让督主听到,那还得了?! 沈东湛如释重负……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465章 她处处防着他 瞧着奈风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周南不由的拧起了眉头,“爷,您说这栾胜到底是什么意思?卑职瞧着,他好像也没有要动苏千户的意思?” 沈东湛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立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待奈风回到东厢,苏幕早已沏好了茶,在屋内伺候着栾胜。 “督主!”奈风行礼,“业已办妥!” 栾胜杯盏在手,悠然浅呷,却是抬头望着苏幕,“以后该怎么做,不需要杂家教你了?” “是!”苏幕颔首,“杀无赦!” 栾胜放下杯盏,瞧着苏幕愈发生疏的模样,眸色不由的沉了下来,“眼见着是到了殷都城外,在家会先行连夜回城,以便打点一切,城内还有南疆使团,马虎不得!你与锦衣卫一道回去,若是有什么罪责,也好推诿于锦衣卫,免得惹祸上身。” “是!”苏幕不敢多言。 毕竟,她是跟沈东湛一道奉命而来,若是先行回去,定然有抢功之嫌,万一皇帝训斥其心不轨,免得不要受责。 是以,栾胜如此安排,也是有些道理的。 “义父什么时候走?”苏幕问。 栾胜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今夜。” “这般着急?”苏幕一怔,心想着,别是又来一招回马枪? 栾胜扶着桌案起身,“趁着夜色回去,不会惊扰到使团,这帮南疆人,甚是不好对付。” “听义父的意思,南疆使团为难朝廷?”苏幕有些诧异,“他们不是来议和的?既然是议和,理该有所诚意才对!” 诚意? 栾胜摆摆手,“即便是议和,也是带着条件来的,并非贸贸然而为之。虽为议和,却也是要为自己的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就涉及到了谈判,双方在金殿上的姿态更为重要。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议和……”苏幕犹豫了一下,想起了那位哈沙王子,还有他身边的、古古怪怪的随从,瞧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栾胜立在窗口,双手搭在了窗棱上,幽然回望着苏幕,“杂家走后,你留心着锦衣卫那边的动静,莫要轻举妄动。眼下时局当以和为贵,不能在南疆使团面前丢了朝廷的颜面,免得皇上责怪!” “苏幕明白!”苏幕俯首,毕恭毕敬。 栾胜冲着奈风使了个眼色,“去收拾行囊,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是!”奈风领命。 栾胜走得很是着急,苏幕没敢多说什么,只是依照栾胜的吩咐,派人盯住锦衣卫那头,不能比他们早到,也不能比他们晚到。 东厂和锦衣卫是一同离开殷都的,自然要一道回去,即便不睦,也得装作万分和谐的样子。 “爷,您说督主为何走得这么着急?都等不到天亮?”年修很是不解,饶是要提前进城,也不至于赶在深更半夜的。 栾胜的理由,太过牵强。 马蹄声渐远,终是消失在夜幕之中。 “叮嘱底下的人,千万不要越界。”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侧过脸瞧着二楼漏出的光亮,那方向是沈东湛的住处。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这是怕栾胜忽然杀个回马枪,到时候人赃并获、罪证确凿……后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苏幕对栾胜几乎是防备到了极点,所以她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忍一忍又何妨,见不着面又不会死! 见着了,才真的要命! 如苏幕所料,马蹄声是走远了,但……栾胜并没有走远。 只不过,他失望了。 苏幕什么都没做,老老实实的在自个的屋内待着,窗户上透出来的光亮,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是在喝茶,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奈风一直跟着栾胜,见着栾胜“杀”回来的时候,心里也是为苏幕捏了把冷汗。 所幸,还好! 还好! “督主,苏千户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您和东厂,不可能与锦衣卫勾结!”奈风底气十足的开口。 栾胜没说话,昏暗中,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窗,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第466章 一点点的证实,一点点的锥心 既然出来了,栾胜自然不会回去。 苏幕这性子与他倒是颇为相似,处处疑虑,疑心甚重,除了日夜相处的亲随,其他人一概不信,哪怕他们有养育之恩。 想着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栾胜只觉得自己活该。 你拿她当刀子,她回你以锋芒。 “是报应!”栾胜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奈风:“??” 客栈内外,安静得落针可闻。 “爷,这么好的机会,您不去东边啊?”周南合上窗户,“老阉狗已经走了,苏千户就在那头呢!保不齐,在等您。” 沈东湛淡然饮茶,“夜色漆黑,人心亦如墨,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对付栾胜?” “卑职……”周南顿了顿。 把握是半点都没有,背地里骂几句倒是可行。 “之前与苏幕尚为仇敌之时,你觉得苏幕为人如何?”沈东湛又问。 周南仔细的想了想,“阴狠毒辣,狡诈如狐!” “苏幕是栾胜手把手教出来的。”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姜还是老的辣,栾胜比之苏幕,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性难料,阴晴不定,连苏幕都不敢妄加揣测栾胜的心思,你又如何能猜得到?”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这倒是实情,他自问半点都猜不到这帮阉人的心思,一个个阴狠诡谲,不择手段。 如果不是自家爷与苏幕化干戈为玉帛,这日子还有得斗! “忍!”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百忍可成金。 忍一时,她便平安一时。 好在,栾胜离开之后,真的回了殷都。 天还没亮,时辰还早。 奈风寻思了片刻,“眼下宫门未开,时辰还早,要不……督主去休息片刻,到了时辰,奴才再叫您不迟。” “杂家去个地方!”栾胜音色微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奈风行礼,“是!” 只是,奈风怎么都没想到,栾胜会偷摸着进了苏宅。 苏宅? 奈风真的是想不明白,督主怎么会想起来,要进苏宅里溜达呢?苏宅是苏幕的地方,与提督府截然不同,苏宅与苏幕这人一般,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未见奢华,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 一切,简单至极。 栾胜往来苏宅的次数也不少,对这儿并不陌生,尤其是苏幕的房间。 自后窗入,避开所有人,悄无声息。 奈风不敢吭声,毕竟是偷摸着进来的,俨然是做了一回贼,细想一下,堂堂东厂提督,半夜里做贼,进了苏千户的卧房,这要是传出去…… 足以让人,笑掉大牙! “你在外头候着,别让人发现。”栾胜低声吩咐。 奈风行礼,当即窜出窗外,老老实实的在灌木丛里待着。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往常栾胜出行,哪次不是大张旗鼓,阵势感人? 不过,奈风不明白,自家督主这是想干什么?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眼见着东方隐隐有些微亮,再不走,天就亮了,怕是要被人发现?奈风有些待不住,当下窜出了灌木丛,立在了后窗外。 虚掩的缝隙里,隐约有暗影坐在了床前,奈风很确定,这便是自家督主,只是这督主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瞧着他那副样子,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泥塑木雕呢! 奈风蹙眉,督主不会是……就这副模样坐了一晚上? “督主?”若非天快亮了,奈风也不敢打扰栾胜,“督主?” 奈风立在窗口位置,低低的轻唤了两声。 仿佛从游离状态回过神来,栾胜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徐徐站起身来,“此事若传出去,知道有什么下场?” “是!”奈风扑通跪地,“奴才必定守口如瓶,绝不敢泄露分毫!” 栾胜瞧着手中的帕子,指尖微颤着抚过裹在帕子里的东西,原就惨白的面色,此刻更是白得瘆人。 那一刻,奈风才看清楚,自家提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银闪闪的,好像是簪子的碎片…… 第467章 已无转圜的余地 不管发现了什么,奈风哪敢多问,督主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是当奴才的本分,毕竟知道得太多,死得也快。 离开了苏宅之后,栾胜便回提督府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进宫。 皇帝龙体违和,所以今儿没有上朝,这会在寝殿里躺着。 “督主!”小太监赶紧将汤药递上。 栾胜摆摆手,奈风便领着所有人退了下去。 寝殿内,静悄悄的。 栾胜压着脚步,缓缓行至软榻前,瞧着躺在窗边软榻上的皇帝,紧了紧手中的药碗。 晨光熹微,外头的光映着窗户纸,稀稀落落的撒在皇帝身上,年迈的帝王幽幽的睁开眼睛,仿佛沉睡的雄狮终于苏醒,只不过在他转头的瞬间,眼睛里的锋芒又渐渐的淡了下去。 他终究老了,就算是雄狮,也是强弩之末。 “皇上?”栾胜端着汤药近前,“该喝药了。” 皇帝温吞的坐起来,端起了汤药,“天天喝着苦哈哈的药,始终不见好,到底还是老了,朕怕是真的做不到,万岁万万岁了?” 语罢,皇帝将汤药一饮而尽。 栾胜接过空碗,瞧了一眼床边的蜜糖山楂,转身将空碗搁在了桌案上,“皇上,您若是累了就歇会,奴才在外头候着,什么时候您睡醒了,奴才再进来。” “说!”皇帝轻咳了两声。 栾胜赶紧将软垫塞进他的身后,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 “旁人伺候得,到底没你这般顺心。”皇帝叹口气,仍是望着外头,“那边怎么样了?你知道的,探子的消息,朕素来半信半疑,唯有你说,朕才会相信。” 栾胜行礼,“皇上,顾震的确死了!不过他这般心思,临死前还摆了您一道,让你派人把顾西辞送了回去……亏得他死得早。” “朕料到他可能是有目的,没想到他是真的快病死了,消息封锁得极好,半点都没往外泄,连探子都无从得知,又闹出了这么个贡品丢失之事,迫使朕不得不顺着这个借口,借着把顾西辞送回南都的机会,探查顾家的消息!”皇帝掩唇低咳。 栾胜躬身立在一旁,“顾震虚晃一枪,把奴才也给骗了,南都那边严防死守,顾西辞掌家,其势不亚于顾震在世。” “难怪顾震临死前,要设这么一圈保顾西辞平安。”皇帝揉着眉心,“朕大意了,没想到这么一个病秧子,竟能成了顾家的主心骨,成为顾家的掌家之人。人不可貌相,古来言之,诚然如此!” 栾胜点点头,“好在这顾西辞年岁尚轻,勉强维持局面倒也罢了,若是真的要扛起顾家军,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话没错,顾西辞还年轻,嫩着呢! “苏幕和沈东湛也该回来了?”皇帝忽然转了话锋。 栾胜颔首,恭敬回答,“是!已经到了殷都城外,想必很快就会进城。” “哈沙王子对这二人夸赞有加,说是此番寻回贡品,二人功不可没。”皇帝捻了银签子,戳了小块的蜜糖山楂塞进了嘴里,“吃的药多了,糖都不管用了,苦!” 栾胜面不改色,弓背哈腰的伺候在侧,“皇上,这南疆的哈沙王子……不好对付,瞧着笑嘻嘻的,还算是文雅,可这性子执拗刚直,是块硬骨头。” “探子不是说,这哈沙王子对苏幕很是赞许吗?”皇帝目光阴鸷,凉凉的盯着栾胜,“在南都的时候,就打过交道了,如今回了殷都,想必也不会陌生。” 栾胜到底是伺候着皇帝多年,对于皇帝的用意,栾胜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除了应和,没有别的选择。 帝王龙威,生杀在握。 “皇上,如此一来,沈指挥使那边会不会有异议?”栾胜小声的开口,“在南都寻回贡品,锦衣卫亦出了不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皇帝眉心微蹙,兀自低咳了两声,“沈丘的儿子,不会在乎这些。” “是!”栾胜俯首。 心知,已无转圜的余地。 第468章 你入不了沈东湛的眼 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奈风便察觉到了,自家督主的心情不佳,看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透着一股子冷意。 “他们到哪儿了?”栾胜低头捋着袖口的折子,尽量敛了身上的戾气。 奈风忙应声,“晨起收到消息,说是已经出发,按照脚程推算,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能进城。” “让人在城门口留心着。”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颔首,“是!” 然则奈风等了等,竟也没等到栾胜的下文,难道说就只是让人,特意去等苏千户?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如此。 栾胜当真没了下文,也就是说,的确只是……单纯的派人去等苏幕进城,这就让奈风有些闹不明白了,督主这一系列的怪异行径,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今儿天气好,万里无云。 苏幕和沈东湛各自领着底下人进城,瞧着是一起进城的,但彼此没有交流,外人只消瞧上一眼,便可知晓这东厂和锦衣卫的嫌隙不小。 酒肆二楼的雅间。 窗户半掩着,内里的人,能清晰的看到街面上的动静。 “早前在南都就看出来了,苏幕和沈东湛……有外人在的时候,逢场作戏,回了殷都便原形毕露。”小厮嗅着刚买的胭脂,香气清雅,色泽娇艳,很合其心意。 哈沙王子转头看她,“眼睛看到的,有时候未必是真的。” “那你瞧着,我这胭脂是什么颜色?”小厮轻嗤,“兄长未免太过小心,这殷都里的腌臜勾当,还需要用心看吗?走街上问一问,不就全知道了吗?谁不晓得,东厂和锦衣卫乃是死敌。” 哈沙王子瞧着窗户外头,策马入城的苏幕。 若非知晓,谁能将这般英姿飒爽,皮囊俊俏的少年人,与心狠手辣的东厂千户联系在一起?光亮落在她圆润的鼻尖上,让整张脸愈显棱骨分明,极尽清冷孤傲之态。 “你看什么呢?”小厮探着头。 顺着哈沙王子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沈东湛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溜的飞鱼服锦衣卫,各个精神抖擞,相比东厂的森寒阴狠之势,锦衣卫的刚直冷厉,更惹人注目。 “我喜欢沈东湛!”小厮侧过脸望着哈沙王子。 这话倒是把哈沙王子给逗笑了,“他是齐侯爷沈丘的儿子,还是齐侯府的世子,倒也衬得起你,但是你也得明白,这样的人……怕是没什么趣味可言,你这般贪玩之人,与他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小厮笑盈盈的坐下,捻着糕点便往自个的嘴里送,“兄长不喜欢沈东湛?” 窗外已经没了苏幕的身影,热闹也渐渐散去,哈沙王子合上窗户,“想听实话吗?” “说说呗,反正皇帝这两日称病不上朝,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的,却是没个主心骨,谁也不敢拿主意。”小厮翻个白眼,“这是在拖着咱们呢!” 闲着也是闲着。 “沈东湛年纪轻轻的,便已经接手了锦衣卫,能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上,是简单的人物?皇上信重,为人谨慎,手底下一帮死忠,这样的人绝非寻常女子可以驾驭。”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云朵,你虽然是我南疆的公主,身份尊贵,但我敢肯定,你入不了沈东湛的眼睛。” 闻言,对面的人骤然垮着脸,“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世间男子,十个有九个……贪财好色,只要手段耍得好,百炼钢也能变成绕指柔。” “你别太自信,免得到时候摔了跟头,还怪我没提醒你!”哈沙王子喝了口茶,眉心微凝,“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寻个好拿捏的倒也罢了,别死盯在沈东湛身上。” 以他对沈东湛的观察,这人性子执拗而刚正,是个不懂得屈服之人,酒色财气恐怕动摇不了他,想磕这块硬骨头,绝非易事! 淡雅的胭脂香味,在屋内蔓延,清清灵灵的声音,带着势在必得的低笑。 “我偏不信邪!” 第469章 苏幕,你去伺候 信不信邪,哈沙王子不知道,他知道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抵要吃点亏,才能知道好赖,才会明白什么叫回头是岸。 苏幕和沈东湛回了殷都,率先去觐见帝王。 奉命而出,得成而归。 皇帝身子不大方便,在寝殿里见了二人。 “叩见皇上!”二人行礼。 皇帝招招手,“都起来!” “谢皇上!”沈东湛先起,其后是苏幕。 臣子和奴才,尊卑有别。 “南都的事情,栾胜已经回来与朕,说了个大概。朕,大抵已经知道了,你们便无需多说,朕心里有数。”皇帝声音低沉,乍一眼,何其虚弱无力,仿佛已经行将就木。 可沈东湛和苏幕,皆是心中了然。 若非如此,二皇子谋逆又怎么会失败? 一个两个,都等着皇帝闭眼,偏偏这皇帝命硬得很,熬死了儿子,自个依旧还能喘气。 “是!”沈东湛与苏幕各自垂首。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 这眼神看得苏幕心里发毛,也不知道皇帝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苏幕。”皇帝开口,“南疆使团下榻如意馆,哈沙王子不好应付,对底下伺候的人,皆不满意,但他对你在南都寻回贡品之事,赞不绝口。南疆与我朝议和,诚意甚为重要,来者便是客,你既回来了,便好好伺候!” 言外之意,让她去如意馆,伺候哈沙王子。 “是!”苏幕行礼。 帝王有命,奴才从命。 苏幕是奴才,岂敢违拗皇帝旨意。 沈东湛的心头紧了紧,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开口,皇帝喜怒无常,若是违背圣意,谁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事? 年修和周南都在外头候着。 半晌过后,苏幕先行出来,好在她素来冷着脸,倒也瞧不出心情好赖,只睨了年修一眼,“回去!” “是!”年修不敢多言。 周南有些发愣,总觉得有些不太对,苏幕走的时候,连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他,不似演戏的刻意冷淡,倒像是真的忽略。 走在宫道上,苏幕终于沉下脸。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顿住脚步,“皇上让我去如意馆,伺候哈沙王子。” “什么?”年修差点咬着自个的舌头,“让您去伺候哈沙王子?” 这怎么想的? “南疆和我朝议和,但是这协议始终答不到双方的要求,皇上心里着急,拖延计也不能长久,可他绝对不会先行服软。”苏幕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让她去探哈沙王子的口风以及软肋。 年修有些担虑,“这是让您当先锋探路?若是不成,又当如何?” “办事不利,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苏幕口吻平静,“皇帝什么时候当咱们是人?奴才就是奴才,在帝王眼里,卑贱如草芥。” 年修顿了顿,“沈指挥使,应该知晓?” “他知晓又如何?帝王口谕,谁都改变不了。”苏幕缓步往宫门口方向走去,“回苏宅,洗漱一番之后,去如意馆。” 年修行礼,“是!” 苏宅。 听得苏幕回来,李忠一大早便和管家一道,将府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备下了苏幕喜欢的菜式和糕点。 “回来了?”李忠欢欢喜喜的迎上去。 林静夏亦是红着眼眶,“进城的时候就瞧见了,想着公子肯定是先进宫再回府,所以咱们就在府内等着了!公子,一路上可还顺遂?” “诸事顺遂。”苏幕话不多,“我很好。” 李忠连连点头,“什么都别说了,先沐浴更衣,好好的吃饭,好好的休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不迟。” “嗯!”苏幕颔首,抬步回了自己的卧房。 推开门,浴桶、热水、干净的衣裳,还有瓜果点心,早早的备下,屋子里弥漫着熏香的气息,到底还是家里舒服。 众人守在门外,苏幕抬手合上了房门。 温水濯足,浴香全身。 暖意流转,心思万千。 瞧着自己小臂上的箭伤,苏幕眸色微沉。 阿隅放心,阿姐会在殷都,做你眼睛和耳朵,再难也会忍下去,务必保你周全…… 第470章 苏幕什么时候惹了你? 待沐浴完毕,苏幕更衣出门。 饭菜是早就准备妥当的,为了迎接苏幕归来,林静夏和李忠没少花心思,做的都是苏幕爱吃的菜式。 苏幕难得笑了一下,发自内心的觉得,有点……家的味道! “我走了这么久,舒怀远那边如何?”苏幕问。 林静夏急忙应道,“公子此去南都这么久,咱们没敢打扰,又怕万一泄露了消息,惹出祸事来,无人收拾,便将消息全部压制。人此刻还在顾宅,身子已经好转,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栾胜派人搜过两回,还好藏得严实!” “我知道他会搜,如今他回来了,估计还得继续找。”苏幕紧了紧手中的筷子,抬头望着林静夏,“晚上我安排个时间,见见他们。” 林静夏颔首,“水生在顾宅伺候着,公子放心,随时可以过去。” “这些日子,我会在如意馆里待着,皇上命我伺候哈沙王子。”苏幕瞧着满桌子的菜,顿觉得食之无味,“南疆若不能坐下来,好好的与我朝议和,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林静夏沉默。 李忠愣了半晌,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您是说,皇上让您去伺候那个南疆来的,什么哈什么王子?您不是刚从南都回来,怎么就又……” 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当牛做马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君心难测。”苏幕扒着碗里的饭,面色沉静。 唯有这四个字,是最好当即解释。 其后,再无人言语。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用过饭之后,苏幕便去了如意馆。 皇命在身,她不得不紧着过去。 哈沙王子倒是真的没想到,苏幕会来如意馆,见着她领了人站在院门外头,委实有些愣怔,实在是有些摸不透,皇帝的意思,“苏千户?” “王子殿下!”苏幕行礼。 哈沙王子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 “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哈沙王子。”苏幕如实回答,“这段时间,奴才会一直留在如意馆,保护您的安全。” 边上的小厮冷笑,“是保护还是监视,还不一定呢!” 苏幕淡漠的立在一旁,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我倒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如此重视。”哈沙王子忽然笑了一下,“既是来保护我的,想来这些日子,要委屈苏千户,与我形影不离了。” 苏幕俯首,“职责所在。” “早前就听说,殷都繁华,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出去逛一逛也缺个向导,不如这样,请苏千户带路,领着咱们在殷都城内走走,来了一趟总不能只停留在茶馆酒肆?”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一番话,倒也合情合理,苏幕没有拒绝的理由。 “皇上既然让奴才来伺候,自然是但凭王子吩咐。”苏幕躬身,“奴才这就去安排。” 哈沙王子拦住了她,“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相信以苏千户的能力,在这殷都城内足以护我周全。” 苏幕心头微恙,心下狐疑。 这哈沙王子想干什么? 试探? 但他开了口,她就不能拒绝。 皇命如山,违者必死。 “是!”苏幕躬身行礼。 哈沙王子报之一笑,转身朝着卧房走去,“相信,苏千户会让我满意的。” 进了门,小厮当下嘟起了嘴,“哥,你到底怎么想的?东厂不过是一帮阉人,你也不想想,阉人是什么东西?那就是没根的奴才,没心没肝没肺,一个个手段狠辣,是皇帝的鹰爪!苏幕,是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 “你不是一直说,想来看看殷都的繁华吗?”哈沙王子倒了杯水,“我让苏幕带着咱们,四处走走,不是正好?” 小厮别开头,“我见着苏幕,就浑身不舒服。” 这话听得,哈沙王子直皱眉头,“苏幕什么时候惹了你?你这般不待见她?” “她没有招惹我,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小厮将胭脂盒放在梳妆台上,鼻间哼哼两声。 有些人,一见如故。 也有些人,一眼成敌。 “你别胡来!”哈沙王子瞥了她一眼,“坏了议和的大事,别怪我不客气!” 小厮一怔,“你为了一个外人……训斥我?” 第471章 姑娘家 “云朵,你平素任性妄为便也罢了,我是你兄长,自然要护着你。”哈沙王子放下手中杯盏,“但凡涉及江山社稷,你且给我悠着点,到时候别说我不放过你,饶是父王也会找你算账!” 听得这话,小厮身形一震,竟是当真未敢再多说半句。 “话,我撂下了,以后别让我听到你的任性之言。咱们来了这殷都,就得守着殷都的规矩,在别人的地盘上龇牙咧嘴,仔细最后被人拔了牙,可别血淋淋的……找我哭!”哈沙王子音色沉冷。 小厮站起身来,略带畏色的瞧着哈沙王子,讪讪的道了句,“是!” “记住就好!”哈沙王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出去!在屋内待久了,容易惹人怀疑,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小厮点点头,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出了门,苏幕依旧在外头候着。 见着苏幕的那一刻,小厮瞬时面色黑沉,“我还以为你们大夏会派谁来伺候,好歹也得找个囫囵个的,没想到……真是让人失望!” “皇上有命,奴才遵命。”苏幕还是这么一句话。 小厮冷笑两声,“还真是一副奴才相!” 一旁的年修听得咬牙切齿,说到底,这小厮也不过是伺候哈沙王子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对他家爷指手画脚? “咱们是奉了皇命而来。”年修开口,“望你自重!” 言外之意,欺辱他们,便如同欺辱帝王,欺辱朝廷。 “皇命?”小厮呵笑,“咱们虽然是南疆来的,却也知道你们大夏的阉人是什么意思,奴才便罢了,竟还是个残缺的奴才!” 东厂的人,最恨的便是被人戳脊梁骨,骂他们是残缺。 “你!”年修正欲开口。 苏幕却低笑了一声。 “爷?”年修心头不忿。 苏幕打量着眼前的小厮,眸色阴鸷而锐利,仿佛能将其一眼看穿,“西街铺子的胭脂,其实并不算太好,虽然颜色鲜艳,可粉质不够细腻,倒不如宫中所制,用的上好红蓝花,研磨成粉,上脸娇艳至极。” “你胡说什么?”胭脂是买了,可她还没用过呢! 只是单纯的,喜欢。 苏幕怀中抱剑,勾唇笑得邪冷,“我既是阉人,自然也不算男人,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这会不小心冒犯了姑娘,想必姑娘也不会要我负责。” 听得这话,小厮骇然连退两步,“你别胡来!” 听说大夏的男子最重女子名节,若是她让一个阉人欺负了,回头传到了沈东湛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怕了?”苏幕敛眸,“姑娘,好自为之!” 听得这话,小厮咬着牙,憋着一股子怨气离开。 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她……” “姑娘家,如此牙尖嘴利的,身份不简单!”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能跟哈沙王子来殷都,又这般肆无忌惮的,非富即贵。” 年修愣怔,“爷,您的意思是……” “之前不是有传言,说是要联姻吗?”苏幕瞧着紧闭的房门,“皇上膝下的适婚公主不多,最大的也就十三岁,而且还是废妃所生,显然不适合联姻。” 年修点点头,这宫里宫外的事儿,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皇帝膝下的公主,良莠不齐,用于和亲实在不妥。 “爷,您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年修诧异。 苏幕勾唇,“你说,南疆若是送个公主过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闻言,年修心神一震,骇然盯着那小厮消失的方向。 公主? “我瞧着她这脾气不小,寻常女婢无需女扮男装,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火气。”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除非她自恃尊贵,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能跟在哈沙王子身边的,会是哪位公主呢?” 年修想了想,“听说这位哈沙王子有一位妹妹,是一母所生,难道便是这位公主吗?可是,让自己的妹妹和亲,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苏幕转头看着年修,“你去查一查。” 年修颔首,“明白!” 第472章 我的确不是舒怀远 说实话,对于哈沙王子,苏幕这心里也提防着紧,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敢有分毫松懈。 夜里时候,趁着哈沙王子歇下了,苏幕这才离开如意馆。 顾宅。 “公子,您来了!”林静夏瞧了一眼门外,让门童赶紧合上大门。 苏幕跨进院子,瞧着屋内的光亮透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人都在等着呢!”林静夏忙道。 门口,水生行礼,“公子!” 苏幕深吸一口气,快速进了屋。 离开殷都这些日子,舒怀远的身子亦是日渐好转,不过东厂留下的伤,多数是要留一辈子的,即便是好转也不可能痊愈。 所以这会,舒怀远坐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进来的苏幕,怎么都不肯挪开视线,仿佛是要确定,这人是不是苏幕本人? 苏幕坐在床边上,瞧着面色依旧苍白的舒怀远,平静的开口,“好些了吗?” “死不了!”舒怀远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腿。 即便林静夏不说,苏幕也知道进过东厂大牢的,出来会是什么模样?尤其是舒怀远这样重要的犯人,何况……还是落在栾胜手里。 “活着就好。”苏幕这话不是宽慰。 毕竟,能从东厂大牢里,活着走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爷?”舒云近前,略显拘谨。 苏幕瞧了舒云一眼,微微凝眉。 不过是一阵子没见,舒云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骨瘦如柴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衣服套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让人瞧着很是心疼。 “最近太累了?”苏幕问,“好好休息,别勉强。” 舒云含笑摇头,“奴婢无恙,就是担心父亲,担心爷您……” “我没事。”苏幕转头望着舒怀远,“如今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 舒怀远点点头,“我叫舒怀容,舒怀远……是我兄长,我们是一母双胞,孪生兄弟。左不过,兄长为人踏实沉稳,我自小混不吝,便早早的离开了家门,跟了一位师父浪迹江湖,长年累月的不在家中。后来家中遭灾,爹娘搬了家,便再也没人知道,我家兄长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舒怀远明明死了,却好像还活着? “我甚少回家,与家里亦只是书信往来,后来我随师父出关了一段时间,回来才知道爹娘都没了,连丧礼都没赶上,兄长心里对此有些怨气的,是以从那以后我与他便算是断了联系。”舒怀容苦笑两声,“很抱歉,兄长与江家的那些事,我其实知道得并不多。” 苏幕凝眉,“那你后来为什么要帮着江家复仇?” “兄长出事之前,大概是预料到了结果,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速速赶去他家中,务必保护嫂子和侄女的周全。许是双胞胎兄弟,有这难言的感应,那时候我打算启程,收到消息之后便日夜兼程的赶去,第一时间把人带走。”舒怀容道。 舒云眼角猩红,“也亏得叔父及时赶到,保住了我与母亲的性命。就在我们离开家里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冲进了家中,将未来得及离开的家奴全部杀死,一把火烧了房子。” 所幸,还好。 “安排好了舒云之后,我想起兄长说过,他要去煜城,便急急忙忙的赶去了煜城,谁知道……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舒怀容一拳锤在床柱上,“我真是没用,处处晚一步!” 舒云默默拭泪,“叔父?” “我知道兄长在煜城有一位江姓好友,乃是生死之交,可我没想到,等我赶到江家,江家与舒家竟是一般模样,遭了灭门之灾。”舒怀容咬着后槽牙,“这些年我憋着一口气,一边开着医馆抚养舒云,一边追查当年的事情,后来我发现……事情似乎和东厂有关。” 舒怀容抬头,望着舒云。 “是奴婢求了叔父,让他想办法,送奴婢进东厂。”舒云扑通跪地,“骗了爷,是奴婢的不是,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苏幕弯腰将她搀起,“吾,亦如是。” 第473章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 “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林静夏垂眸叹了口气,“老天爷有眼,昔年恩怨荣辱,如今皆清楚明白,有缘有分该聚头,那些欠下的债,终是该讨回来了!” 这是大实话,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天经地义! 舒云拭泪起身,“入了苏宅之后,叔父在外头接应,消息也是通过奴婢传出去的。彼时,不知道爷就是江家公子,所以……诸多得罪冒犯,请爷宽宥!”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林静夏苦笑两声,“当初咱们对付公子,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谁能想到,公子竟是入了东厂,成了人人畏惧的东厂千户?” 苏幕起身,眸色沉沉,“父亲此生救人无数,江家以行医救人为己任,可最后呢?落得尸骨无存,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是东厂练就的刀子,刀头舔血,杀人无数,不知道造了多少孽,偏活到了今时今日,说来真是讽刺!” “公子?”舒云低唤,“您也是无可奈何。” 若不是为了活下去,谁愿意留在东厂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跟武林盟是什么关系?”苏幕问。 舒怀容摇摇头,“这倒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听说武林盟似乎在找无疆,便故意透露了消息给他们,谁知道这帮人居然真的找上门来了。” “原来如此。”苏幕点点头,“武林盟想要无疆,可见跟江家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 无疆乃是江家独门,也是江家灭门的缘故。 “不知道武林盟的背后是谁?”舒怀容也是愁,“当初他们忽然杀进来,即便我们有所准备,亦是有些措手不及,当时那情形……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见人就杀。哦,我还瞧见了那个为首之人,虽然遮着脸,但瞧着还算年轻。” 苏幕一怔,“年轻人?” “对,约莫同你们年岁差不多,身形纤瘦,个子也挺高的,武功不弱,口口声声让我把无疆交出来。”舒怀容道,“好在当时我已经把云儿送出去了,只是……” 只可惜,半道上还是被劫了。 大概也是运数,苏幕出现得很是及时。 “深仇大恨?”苏幕起身,缓步行至窗口,“武林的背后,会是谁呢?一个年轻人,对无疆势在必得?” 舒怀容继续道,“这人的背后,应该还有主子,至于是谁,我倒是真的没查出来。” “你没查出来,我却可以肯定一件事,五毒门和武林盟不对付,是仇敌!五毒门同样也想要无疆,但目的很明确,只是想要无疆。”苏幕回望着他,“如此说来,武林盟倒是带了几分人情味?” 舒怀容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当时那人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好像是谁拿到了无疆,谁就是他的敌人,那副阵势真的像是……”舒怀容仔细的回想着当时的画面,“好像是拿不到无疆无所谓,要紧的是,杀了拿到无疆的人。” 林静夏幽幽的插了一句嘴,“别到时候,又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舒怀容:“……” 苏幕陷入沉思,一直以来她都盯着五毒门不放,对于消声觅迹已久的武林盟,还真是没怎么上心,如今听得舒怀容这么一说,她倒是真觉得,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 如果真的又是自家人……脑瓜子嗡嗡的,苏幕觉得脑仁疼,是真的疼,疼得人咬牙切齿的,这都叫什么事? “爷,您不能出来太久,还是早些回去!”年修提醒,“万一如意馆那头有什么动静,皇上怕是会追究您的失职之罪!” 毕竟,如意馆那边不能离人,若是哈沙王子生出不忿,他家爷的日子不会好过,尤其是涉及到了两国议和。 “如意馆?” 一听这三个字,众人面面相觑。 “如意馆住的不是使团吗?”林静夏有所耳闻。 苏幕沉默,稍瞬,离开顾宅。 夜色沉沉,街上空空荡荡的。 千层底压着青石板,发出低沉的声响。 蓦地,苏幕忽然顿步回头,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周遭。 年修心头一紧,“爷?” 第474章 这画面,不敢想 “怎么了?”年修忙不迭上前。 苏幕谨慎的收回视线,“我觉得……有人跟着。” 但以她的功夫,按理说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这人功夫不弱,与她相差无几,否则断然连年修都瞒不过,遑论是她。 “奴才未曾察觉。”年修环顾四周。 突然间,一道暗影冷不丁窜过前面的巷子。 “爷?”等年修反应过来,苏幕已经追了过去。 年修追出巷子的时候,苏幕站在街边的一个铺子边上。 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昏黄的光亮洒落全身,将苏幕的影子拉得颀长,她持剑立在那里,眉心皱在一处,瞧着空无一人的街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年修着急忙慌的冲过去,“您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苏幕回过神来,“我好像见着了少离……” “少离?”年修慌忙往前跑,四下巡了一般,面色铁青的回到苏幕的身边,“在哪?奴才瞧了一边,没见着什么动静。” 如果是耿少离,这孩子视苏幕为再生父母,不可能见着她就跑。 “也许,是我看走了眼。”苏幕回过神来,“走!” 年修默默的跟在身后,他知道,耿少离是自家爷心里的痛,别看爷行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可在感情方面,却是固执得让人心颤。 耿少离那孩子是爷捡回来的,寄托着她遗憾的手足之情,是以她无法相信耿少离之事,在内心深处,固执的认为他还活着! 回到如意馆,住在厢房里,年修静静的守在门外。 苏幕坐在桌案前,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沉静得可怕。 稍瞬,烛火摇曳。 苏幕回过神来,身边已坐下了一人。 “这个时候过来,也不怕被人抓个现行?”苏幕白了他一眼,“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成日偷鸡摸狗的,成何体统?” 沈东湛若是在意什么体统,今夜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白日里,我处理完了锦衣卫的内务,这会紧赶着过来看看,谁知你这没心肝的……” “你过来看看?”苏幕给他倒了杯水,“看我?还是看哈沙王子?又或者,是王子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小厮?” 沈东湛勾唇,“我是看看,这哈沙王子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南疆来的使臣,不会这般饥不择食,连太监都不放过?”苏幕轻嗤,玩笑归玩笑,她心知沈东湛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若是被人发现,定会惹出祸来,“说,带了消息给我?” 沈东湛端起杯盏,呷了一口清茶,“我道你无知无觉,没成想你早早的知道了!” 苏幕一怔,俄而回过神来,“你是说,那个漂亮的小厮?” “南疆的云朵公主,哈沙王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沈东湛知道,她需要什么消息,所以在她被调到如意馆之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让人去查了此事。 哪成想,竟得了这么个消息! “云朵公主?”苏幕舔了舔下唇,“原来真的是位公主!” 沈东湛持着杯盏的手,冷不丁顿在了半空,“刁难你了?” “只要她没挑明身份,何来刁难一说?”苏幕轻哼两声,“自个挖坑自个埋。” 沈东湛放下杯盏,“云朵公主刁蛮任性,听说在南疆颇得圣宠,但能跟着来殷都,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受南疆王重视。” “诚然。”苏幕点头。 沈东湛叹口气,“明儿作甚?” “领着人四处瞎逛。”她如实回答,口吻倒也随意。 可听在沈东湛的耳朵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你我尚未逛过殷都长街,倒是便宜他了。” 苏幕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怪异。 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苏千户逛大街? 这画面,可不敢想。 “你别胡搅蛮缠。”苏幕瞪了他一眼,“再胡说八道,仔细扒了你的皮。” 沈东湛眉心跳了跳,“亲自扒……” 苏幕:“……” 第475章 他隐约猜到了 沈东湛倒是有这个心,可惜眼下没这个条件,在苏幕的屋内坐了坐,确定她没什么事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墙外。 周南蹲点守候,瞧着自家爷面色不佳的出来,心里咯噔一声,想必这苏千户没“伺候”好他,转念一想,这是如意馆,会个面已经不容易,再要做点啥,那还真得需要点本事。 显然,使团就在里面,这事没可能! “爷?”周南低声开口,“苏千户还好?” 沈东湛没回答,先行离开了如意馆。 见状,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直到回了沈府,进了书房,沈东湛才开口,“这哈沙王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什么意思?”周南听得是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呢? “拉拢东厂?”沈东湛摇摇头,“没这个必要。” 周南这才明白,自家爷在说什么? “这哈沙王子为难苏千户了?”周南一愣。 苏千户是什么人,能被人欺负? 显然不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家爷掉进醋坛子里了! 哎呦,这酸味…… 面上,周南佯装若无其事,毕竟这吃醋可不是什么光擦的事儿,何况爷这般身份,总归要点颜面,“爷,卑职觉得这哈沙王子应该不会为难苏千户,只不过可能是想通过苏千户,试探朝廷的态度罢了!”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 周南:“……” 所以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只是气短……还容易命短,对着一个泡在醋坛子里的男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爷?”周南赔笑,“皇命如山,苏千户也是没法子!” 沈东湛揉着眉心,“留心那个云朵公主!” 话锋陡转,周南竟有些没接上,当下愣怔了一下。 “最近饭吃多了,上脑?”沈东湛剜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变成了饭桶? 周南当下回过神,“是是是,卑职明白!” 云朵公主跟着来,显然是为了和亲,但哈沙王子至今没有提这一茬,似乎是在等什么契机?又或者是另有所图。 防范于未然,乃是理所应当。 “对了!”沈东湛又道,“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周南忙道,“如您所料,那些五毒门的人,根本不是在殷都城外被擒,这帮人就是镇子上偷袭咱们的人。探子回报,说是当时东厂的人包围了整个镇子,将这帮五毒门人全部抓住,死的就算了,但凡还能喘气的,都给绑了搁在囚车里,连夜送往殷都。” “我就知道,那几张面孔瞧着有些眼熟。”沈东湛轻呵,“这栾胜倒也煞费苦心。” 周南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居然亲自送到了苏千户面前,打量着是要为苏千户出这口恶气?之前不是怀疑苏千户,要打要杀的,差点就把苏千户给……” “栾胜喜怒无常。”沈东湛眯起眸子,“多半是觉得,丢了东厂的颜面罢!” 可他这心里,却沉得厉害,隐约猜到了些许。 “要不怎么说,阉狗没心呢?这老阉狗,一会打得苏千户半死,一会又疼到了心坎里,让人瞧着都心里发毛。”周南满脸鄙夷。 沈东湛没说话,只是立在窗前,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蓦地回头看他,“你说,少离那孩子是不是真的没死?” “不可能?”周南摇摇头,“当时东厂的人都在,这尸体不都已经敛了吗?若说还活着,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顿了顿,周南不解的问,“爷,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苏幕说,她今夜在街上,瞧见了耿少离,但眨眼间的功夫人就没了!”沈东湛的舌,抵着后槽牙,“若耿少离真的还活着,倒也罢了!怕就怕,是有心人特意为之,目标便是苏幕!” 周南骇然,“您是说,有人在利用苏千户对耿少离的牵挂,设局……” 这可不是小事! “前提是,这人得知道,耿少离对苏幕的重要性!”沈东湛轻哼。 第476章 您喜欢就好 如果真如沈东湛所言,那么论就起来,还真是没多少人。 一则,耿少离因着身份缘故,苏幕将他护得极好,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二则,苏幕这人向来冷冰冰的,人前人后很少摆出情深义重的模样,自然不会让人瞧出来,她对耿少离的重视;三则,耿少离出现的时间太短,任谁也不会觉得,苏幕对这孩子有多大真心。 阉人是没根的东西,世人皆知太监不能人道,多数收养义子,便是栾胜手底下,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几个义子。 太监收义子,情理之中,何况苏幕是东厂千户,收个义子罢了,谁也不会上心! “当时山寨里的人都死绝了,后来连梅大人也死了,这事算是告一段落,按理说过了这么久,什么事儿都该淡了。”周南兀自寻思着,“若还有人惦记着,想必不是为了永慰县的事儿,应该是针对苏千户?难道是栾胜?那老阉狗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掌控苏千户,会不会是……” 周南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栾胜对于苏幕的掌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凡她有任何的可疑之处,他都会解读为背叛,对她施以惩罚! 如果拿捏住了耿少离,对于掌控苏幕,又多了一重筹码…… “栾胜?”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也有第二种可能!” 周南一怔,“什么第二种可能?” “五毒门!”沈东湛目光狠戾,“殷都城内外,五毒门被清剿得所剩无几,其对苏幕的怨恨可想而知,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山寨里的事情!” 始作俑者,可不是清楚得很吗? “没错,苏千户对五毒门赶尽杀绝,可谓不留余地,他们对苏千户的仇恨,毋庸置疑。”周南有些担虑,“这帮腌臜东西,明哨暗哨被端了个干干净净,若真的还想留在殷都城内,势必不能再成群结队,这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还真是不好收拾!” 一帮人倒也容易,派兵端了便是。 一个两个的,怎么抓? “留心罢了!”沈东湛面色沉沉,“若真的是他们,有了第一步,肯定会有第二步!不达到目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如果真的是五毒门的人,那么这帮人在殷都城内,肯定还有秘密的堂口,连东厂和锦衣卫都寻不着的堂口…… “是!”周南俯首。 月落日升,晨光熹微。 如意馆内,环境雅致。 苏幕进了哈沙王子的房间,躬身行礼,“哈沙王子,您今儿真的要出去?” “殷都景色优美,烦劳苏千户领路,带着咱们四处逛逛,来了殷都一趟,总不能回去的时候,父王母后问起,竟只认得如意馆和金銮殿?”哈沙王子精神抖擞。 苏幕颔首,“业已安排妥当,为保周全,奴才会让东厂的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您,还望哈沙王子能理解!” “无妨,只要苏千户在侧,我这厢什么都不担心。”哈沙王子抬步出门。 还没走两步,便瞧见了门口的小厮。 哈沙王子的面色微沉,“你今儿就不必出门了,好生看着点家里。” “我……”小厮张了张嘴,却被哈沙王子一记眼刀子给瞪了回去,只得讪讪的应了声,“是!” 苏幕心头微恙,瞥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 领着南疆的王子,苏幕也不敢在大街上招摇,若是真的有刺客或者别的什么,免不得要闯出祸来,皇上怪罪,她死路一条。 北城的千里湖倒是不错,湖光山色,湖面上满是接天莲叶和映日荷花,风吹柳枝婆娑,婀娜摇曳。 今儿天气好,万里无云。 泛舟游湖,倒是不错的去处。 荷香满湖面,穿梭尽沾衣。 犹赴瑶池宴,掬水一莲蓬。 哈沙王子立在船头,瞧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倒是兴致高昂,“竟在这殷都的繁华之地,藏了这样的人间仙境,真好!” “您喜欢就好!”苏幕音色淡然。 哈沙王子回头看她,“苏千户一惯这么冷冰冰的吗?” 苏幕俯首,不置一词。 岸边柳树后,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画舫,一动不动…… 第477章 身有所属,心亦有所属 沈东湛幽幽的叹气,转头看了周南一眼,又幽幽的叹了第二口气。 周南:“……” 这长吁短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多大的事儿了呢? “要不,卑职陪着您上船,咱也游湖去?”周南赶紧提个建议,“反正锦衣卫和东厂不睦,咱们就算闹腾起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您看……” 沈东湛没说话。 “爷,咱吃醋归吃醋,有些事还是得保持理智,您说是不是?”周南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谁说我吃醋?” “是是是,您不是吃醋,您只是担心哈沙王子对苏千户不利!”周南忙解释,“说来也怪,这哈沙王子是从南疆来的,怎么就盯上了苏千户呢?” 沈东湛也想不明白,哈沙王子为什么盯着苏幕不放? 难不成是察觉到了苏幕的女儿身?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自个都是后来才知道,苏幕是个女子,这哈沙王子没道理一来就知道,苏幕是个女子! 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爷,那这船,上不上啊?”周南问。 沈东湛轻呵一声,“我可不是吃醋!” 周南:“……” 您是没吃醋,只不过成了……老陈醋的酿造者! 哈沙王子这厢正思忖着,怎么能让苏幕多说几句话?结果头一偏,便瞧见了边上的那艘画舫,不由的眉心微蹙,“沈指挥使?” 听得这四个字,苏幕骤然转头,待瞧清楚船头立着的沈东湛,不由的唇角直抽抽。 这厮想干什么? “哈沙王子?”沈东湛落落大方的开口,“我大夏的景色如何?” 音落瞬间,沈东湛纵身一跃,已经稳稳的落在了苏幕身侧,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哈沙王子跟前。 周南,紧随其后。 “甚合我心意。”哈沙王子回答。 沈东湛保全作礼,“如此甚好,也难得苏千户能想起这般文雅之地,不远处还有梨园,哈沙王子若是累了,可以去梨园里休息,且看水袖轻扬,美人如画。” “梨园?”哈沙王子点点头,“倒是新鲜。” 苏幕敛眸,“沈指挥使倒是会享受,竟也知道这附近还有梨园,可见没少去梨园凑热闹,里面的戏子怕是都熟悉得不了!”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 年修掏掏耳朵,默默的退后两步,寻思着,家里是不是得备个搓衣板、滚钉板之类的东西?实在不行,先用马鞭凑个数。 “苏千户说笑,咱们可没这功夫去梨园瞎晃悠,不过是底下人去得多了,我这厢听得多了而已!”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 年修满脸鄙夷。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指挥使不必解释。”苏幕轻呵。 沈东湛故作沉静,视线从她面上掠过,重新落在哈沙王子身上,“哈沙王子乃是远方来客,理该好生招待,对了,怎么没瞧见您身边的那位随从?” 听得这话,哈沙王子面色一紧,下意识的紧了紧腰间佩刀,“底下人嘴碎,我不愿她跟着,让她留在如意馆,说起来当日在南都,若非两位鼎力相助,这丢失的贡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找回来,我这厢还得好好的谢谢两位!” “客气,分内之事!”沈东湛回答。 船,停在岸边。 众人上岸,缓步朝着不远处的梨园走去。 丝竹管弦之音,声声入耳,清音不绝。 “沈指挥使可曾婚配?”哈沙王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别说是沈东湛,饶是苏幕也跟着愣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某暂未婚配。”趁着哈沙王子不备,沈东湛瞥了苏幕一眼,未婚配是假,等着某人点头才是真的。 苏幕默默的别开头,转移视线。 “没见着沈指挥使身边有女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哈沙王子立在梨园门前,瞧着精致的门匾,意味深长的笑着,“若是……可以留心了!” 下一刻,他回头望着沈东湛,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就等着沈东湛的答案。 沈东湛拱手作礼,“什么样的女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多谢哈沙王子美意,沈某身有所属,心……亦有所属。” 第478章 他不对劲 苏幕耳根子发烫,这人还真是…… 哈沙王子显然是有些愣住,没想到沈东湛这般实诚,说出来的话让人无可反驳,甚至压根没给他接招的机会。 身后,周南和年修对视一眼。 这是个能把“天”聊死的男人! 哈沙王子没了下文,沈东湛都说得这般清楚了,他还能如何呢? 梨园环境雅致,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瞧着精致的雕花小窗,哈沙王子有些喟叹,不过面上却没有能露出任何端倪。 只是,苏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 “苏千户?”薛宗越一声喊,沈东湛的面色当下就变了。 若是以前,沈东湛只觉得这薛宗越有些烦人罢了。 但是现在…… 周南心头腹诽:任何靠近苏千户的异性,都是自家爷的敌人?! “小公爷!”苏幕行礼。 在使团进城的时候,薛宗越见过这位南疆的哈沙王子,是以此刻也不敢太过唐突,当下敛了笑,冲着哈沙王子拱手作礼。 “哈沙王子,这位是国公府的小公爷!”苏幕介绍。 哈沙王子点点头。 周南瞧年修一凑成一桌马吊了! 年修回了他一眼:谁说不是呢! 梨园里听戏,闲情雅致。 苏幕依旧冷冰冰的,不爱说话,虽说是作陪,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除了本分再无其他,只是一旁的薛宗越,时时刻刻想与她说几句。 见着哈沙王子盯着戏台子瞧,苏幕悄然退出了院子,立在了墙外的回廊里。 “苏千户!”薛宗越追了出来,“你没事?” 苏幕瞧着他,“这话应该问小公爷,您没事?” 脸色,不太对。 薛宗越摸了摸这个的脸,“自打你去了南都,我便日夜悬心,谁知无意染了风寒,吃了药也总不见好,这不……总困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干脆出来走走。所幸出来,否则如何能逢着你!南都的差事,可还好?” “嗯!”苏幕应声,“小公爷既然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罢!” 薛宗越诚然有些虚弱,就这么一会功夫,便有些站不住了,扶着栏杆坐下,“我坐坐就回去,来日你若得空,来国公府看看我!” “小公爷……” 还不待苏幕说完,薛宗越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现如今,我改了许多,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寻思着也该有所改变了!我改了,我真的改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苏幕自然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是!”苏幕躬身行礼,“小公爷若是没什么事,早些回去!” 原本,苏幕掉头回去。 年修紧忙跟着,“爷,这小公爷的脸上不太对啊!” “我知道!”苏幕早就瞧出来了,“回头你让人去四时坊问问。”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全子上前搀着薛宗越,“小公爷,您还是赶紧回去,要不然夫人该担心了!” “好!”薛宗越勉力撑起身子,“这什么汤药,越吃越没力气,好像愈发严重了似的,回头你换家医馆,换个大夫。” 全子连连点头,“是是是,奴才回去就把那大夫给换了。” 说来也怪,此番风寒甚是厉害,以全子对自家小公爷的了解,按理说不至于这般严重,毕竟平素小公爷身强体健,连个喷嚏都很少打,这一次怎么就…… 薛宗越走得很是吃力,亦步亦趋的,离开梨园上了马车之后,倒头便睡,连呼吸都甚是沉重。 梨园的戏台子上,正在上演着木兰从军。 哈沙王子瞧得有滋有味,仿佛甚是欢喜,转头望着归来的苏幕,笑得很是欢愉,“也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奇女子?若然有,也不知能否遇见?” 外头,骤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东湛快速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院门口方向,也不知来人是谁,竟是这么大的排场?今儿倒是,愈发的热闹了…… 第479章 有事? 雍王李琛款步进门,大概是有了护使团进殷都的情分在,李琛见着哈沙王子的时候,表情很是自然,瞧着一点都不生分。 “雍王殿下?”哈沙王子起身,“怎么,今儿是冲着我来的?” 这话,说的是沈东湛,也意指李琛。 “哈沙王子这话说得不假,本王的确就是冲着你来的。”李琛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父皇有命,请哈沙王子进宫一趟。” 闻言,沈东湛和苏幕皆是心头一震。 今儿皇帝免朝,说是龙体抱恙,谁知这个时辰却让哈沙王子进宫,是为了商谈议和之事?还是别的什么事? 比如说,那个云朵公主? 苏幕是奴才,自然不好开口。 沈东湛是臣子,但是李琛开口,他也不好多问。 “皇帝让我进宫?”哈沙王子摩挲着手中的佩刀,“行,我相信你们的皇帝陛下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既是如此,那便走!” 李琛颔首,让南丰在前面领路。 哈沙王子离开之后,李琛扫一眼分立两旁的苏幕和沈东湛,苍白的病容上,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如果不是知道,栾督主与齐侯爷不睦,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时常形影不离,本王这乍一眼,还以为两位这是要——精诚合作了!” “我倒是想合作,可惜了,苏千户始终是苏千户!哪日苏千户坐在了东厂提督这个位置上,想必便能当了这东厂的主!”沈东湛这话带着几分挑唆的意味。 明白人都知道,这是撺掇着苏幕造栾胜的反,若是被栾胜知道,还不得一巴掌,拍死苏幕? 如此这般,也能从反面证明,苏幕和沈东湛不睦,私底下明争暗斗。 李琛抬步离开,没再逗留。 待人都走完了,沈东湛的脸旋即沉了下来,侧过脸瞧了苏幕一眼,“赶紧跟着去,免得到时候他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嗯!”苏幕疾步离开,临走前留了一句话,“留心国公府。” 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周南狐疑的望着自家爷,“爷,您说苏千户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留心国公府?是因为小公爷?这小公爷如今都继承了国公爷的位置,按理说大小也是个三公九卿,谁敢……” “薛介怎么死的,需要我提醒你?”沈东湛沉着脸,“薛宗越的面色,的确不太对头,苏幕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周南跟着沈东湛往外走,“您是说,可能是……” 江家的人,动了手? 可这事难道没通知苏幕? 按理说也不应该,毕竟出了事,总要苏幕兜着,这一声不响的就动手,万一坏了苏幕的计划,不是自找苦吃吗? “未必!”沈东湛顿住脚步,“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是有点名堂,否则苏幕不会这般刻意提醒。” 周南点点头,苏幕做事干净利落,不喜欢做无用功,也不喜欢说废话,既然临走前这么交代,肯定是心里有数…… 出了梨园,沈东湛这心里宽松了不少,毕竟画舫没了,游湖也没了,进了宫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宫规在那摆着呢! 长街上,唯有周南跟在沈东湛的身后,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回去。 毕竟,这一大早的追着苏千户去游湖,也是够折磨人的。 路边摊上的馄饨铺子还在,可惜过了荠菜的季节,吃不上那荠菜馄饨了。 “掌柜的,两碗馄饨!”周南一声吆喝。 掌柜的便赶紧应了声,“好嘞,客官稍等!”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即便不是荠菜馅儿的,但想着某人惯来坐在这儿,坐在他们现在的位置上,吃着馄饨,沈东湛便觉得,这心里也是舒坦。 半碗馄饨下肚,沈东湛的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指挥使?” 周南率先回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街对面的人。 “温驰?”周南记得这人。 煜城温家的少东家,清风明月庄的少庄主,差不多是与他们一道来的殷都。 “沈指挥使?”温驰脚步匆匆的过来,“您在这儿呢?我还想着,去沈府找您呢!” 沈东湛没吭声。 周南挑眉,不咸不淡的问了句,“有事?” “是!”温驰郑重其事的点头。 第480章 对方,是什么人? 沈东湛和周南都没往深处想,毕竟温驰是商贾出身,又是萍水相逢,着实算不上什么情义,也不想扯上什么情义。 “事情是这样的,前阵子我出城去收货款,在回殷都的道上遇见了一家人,身边带着随从,说是要来殷都寻人,投奔亲戚的。”温驰在边上坐下,“我便多嘴问了句,对方说是来殷都,投奔沈指挥使的。” 这话一出,周南冷不丁咬着舌头,疼得直缩脖子,“这都、都什么跟什么?” 投奔他家爷? 开什么玩笑?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汤匙,面无表情的睨着温驰,倒不是周南这么大的反应。 在温驰看来,这位沈指挥使很是平静,在他的面上寻不到半点的情绪异常,仿佛置身事外,全然不在意外头的动静。 这让温驰有些尴尬,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瞧着自家爷都这般淡定了,周南自然也不会追着问。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不过,我再追问,他们也不肯说了!”温驰的双手,来回搓着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已经进了城?沈指挥使见着了吗?” 沈东湛吃着馄饨,没有回答。 “多谢温少庄主的关心,家务事罢了!”周南四两拨千斤,将这话茬直接绕了过去,“对了,温少庄主此番又是去哪儿收货款?你身上的伤,都痊愈了?这般四处跑,也不怕扯着伤?” 温驰笑了笑,“已然没什么大碍,乘车出行,难受了就下来走走,也不耽误事儿。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实在是不敢耽搁!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周南拱拱手。 温驰回礼,缓步离去。 待温驰走后,周南瞧着漠然放下汤匙,坐在原地的沈东湛,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爷,一家人……该不会是华云洲那边来的?”周南这心里有些发慌,“别是沐姑娘?” 沈东湛徐徐起身,就这么凉飕飕的睨着周南。 周南心里一紧,赶紧行礼,“卑职明白!” 不管是谁来找沈东湛,先落实一下身份再说,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乱子,不好收拾! 远处,栾胜放下车窗帘子。 “督主,这人往日里没见着与锦衣卫有过往来,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奈风在马车旁低声开口。 栾胜单手抵在了窗棱处,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嘴里只匍出一个字,“查!” 不管是谁,但凡跟沈东湛有所接触,又或者跟锦衣卫有所瓜葛,就得查个清楚,免得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东厂会很被动,会措手不及。 “是!”奈风颔首。 查温驰其实很简单,只要跟着他就能发现,温家茶庄的事儿,是明面上的事,经营茶庄的正经人家,查察有据,没什么可怀疑的。 栾胜回了提督府。 一进门,探子便来汇报了消息。 “温家经营茶庄数十年,早前是在煜城发家,煜城外的清风明月庄便是温家的老宅,殷都成内的温家茶庄,早前经营不善,眼见着是要关门歇业了,少庄主温驰这从煜城赶来,接受了这殷都的门面,着手打理。” 奈风毕恭毕敬的奉茶,静默着站在一旁。 “就这些?”栾胜杯盏在手。 显然,他对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消息,极不满意,若不是有点名堂,怎么跟沈东湛他们牵扯在一起? 栾胜当时瞧着,这温驰找上沈东湛,且与沈东湛同席而坐,相处的模式倒像是老熟人,半点都不生疏,肯定是早前就认得。 何况,还牵扯到了煜城。 奈风知晓,这“煜城”二字,才是督主要查的,重中之重。 “此前在煜城,温家商队被人袭击,后得沈指挥使与苏千户搭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探子忙道,“这里面是有些救命的恩情在。”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端起杯盏浅呷,“此番他找上沈东湛,想做什么?” “抓了随行的家奴,说是在回城途中遇见了一家人,那家人言明是要来殷都,投奔沈指挥使。”探子俯首。 栾胜陡然凝眸,目光冷锐而凉薄,“对方……是什么人?” 第481章 绝对不是我们 “暂时还未查察清楚!”探子回答。 栾胜紧了紧手中杯盏,可见面色不悦。 “但凡有关于锦衣卫之事,务必查察清楚。”奈风低声冷喝,“记住了吗?” 探子慌忙行礼,自知再待下去怕是性命堪忧,当下应声,“奴才记住了,奴才这就去查清楚!” “还不快滚!”奈风悄摸着,偷瞄了栾胜一眼,见着栾胜端着杯盏饮茶,倒是没有别的意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栾胜坐在那里,漠然瞧着手中的杯盏,“哈沙王子进宫,雍王在侧作陪,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是要仔细着为好。” “奴才已经派人去盯着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奈风躬身回答,“另外,奴才觉得哈沙王子对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似乎有些……说不上来,怪怪的感觉。” 还真别说,栾胜自个也有这样的感觉。 “议和之后,应该就会联姻了。”栾胜很清楚这些戏码,“唯有两国联姻,才能让这份协议,变得愈发稳固。” 联姻? 奈风咬了咬后槽牙,“督主,适龄的公主没几个,皇上若是要指婚,恐怕也有些困难,现如今苏千户随侍在侧,您说这哈沙王子是不是有些什么怪癖啊?” “混账东西!”栾胜拍案而起。 惊得奈风慌忙跪地磕头,“奴才该死!请督主恕罪!”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许是连栾胜自己都觉得,这脾气来得太突然,默默的冷了下来,缓步走到窗口位置,背对着奈风站着。 外头的风,带着几分燥热,迎面扑来的时候,让人更加烦躁不安。 栾胜之前倒是没往这一处想,如今奈风这么一提醒,他这心里可就没了底,这怪癖不怪癖的,谁说得准呢? 若是这哈沙王子真的……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指关节微微泛着青白之色,“苏幕是绝不能去南疆。” 南疆是什么地方? 蛮荒之地。 何况隔山望海、沙漠戈壁的,若真的去了,便是相见无期! 奈风只当自家督主,不想失去苏幕这个左膀右臂,便也没有多想,寻思着,留意宫内宫外和如意馆的事情便是。 哈沙王子这一进宫,便到了日暮时分才出宫。 李琛数次想要跟哈沙王子独处,都未能得逞,只能以眼神剜着苏幕。 苏幕浑然不在意,有本事……干掉她! 不然,忍着! 回到如意馆,哈沙王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瞧着跟没事人似的。 看哈沙王子脸色平静,苏幕心里也吃不准,皇帝到底跟哈沙王子说了什么? 夜色沉沉。 苏幕得空离开了如意馆,悄摸着进了四时坊的后院。 “公子!”林静夏躬身行礼。 早前年修就派人来通知过,她这厢早就准备着,随时候着苏幕。 “进去说!”苏幕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林静夏进去之后,赶紧合上了门窗,“底下人急急忙忙的来通知,说是今晚您得过来,也不说什么事,我这厢心里揣着直打鼓,您这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还是哪儿不舒服?” “此前,你们对付国公府。”苏幕坐定。 林静夏正立在小炉跟前,打算提了小壶沏茶,听得这话手一抖,滚水险些泼在连自己的脚背上,不由的神色一紧,“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事,不都过去了吗?没有您的吩咐,咱们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给您闯祸。” “所以,我去南都的这段时间,你们没有……”苏幕想着,这话该怎么说呢? 林静夏当下举手发誓,“您不在南都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往返顾宅,光顾着给他们疗伤养病,绝对没有对国公府动手。若我敢骗您,一定……” “把手放下来!”苏幕低喝。 林静夏皱了皱眉头,讪讪放下手,“公子,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还是说,国公府出事了?薛宗越死了?” “我怀疑,有人对薛宗越下手了!”苏幕幽幽的开口。 林静夏心里一紧,“没我的命令,水生绝对不会动手!” 苏幕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第482章 从你走后 “公子,您发现了什么问题?”林静夏不解,“国公府现在比之前更为没落,没了薛介那老贼,如今的薛宗越根本不值一提。对付薛宗越,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为什么还会有人对他下手?” 这国公府,也没剩下几根破钉子,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若是真的要算计起来,这买卖着实不划算。 “当时薛宗越跟我说,薛介有个盒子,特别宝贝!”苏幕仔细的回想,“但我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提到这盒子的事情,不知道是打开之后瞧见了里面的东西,所以不敢声张?还是他,压根就没拿到这个盒子?” 林静夏沏了两杯茶,毕恭毕敬的给苏幕奉茶,转而坐在了苏幕的对面,“公子走后,都城内未见可疑的陌生面孔,咱们这医馆就开在了长街上的,为的就是时刻留心着殷都内外的动静,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啊!” “罢了,既不是你,那我就放心了,可以放手去做!”苏幕如释重负。 若是四时坊做的手脚,她这厢可不敢贸贸然的下手,免得物伤其类。 “我发誓,绝对不是咱们动的手。”林静夏这点还是清楚的,水生重伤刚愈,舒怀容和舒云也没这个本事,这三人自打入了顾宅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的养病,着实不可能跑出去胡闹。 对于国公府,杀了薛介乃是理所当然,报仇雪恨。 但是,杀薛宗越…… 没有苏幕的命令,他们暂时不会动他,毕竟薛宗越与苏幕还算有点情义,若是哪日公子逢着什么事,保不齐还得请薛宗越搭把手。 这是,退路。 苏幕呷一口清茶,眉心微凝,“不是你们,自然是最好的。” “公子,这哈沙王子没有刁难您?”林静夏低声问。 苏幕摇摇头,“暂时还好,但是过后就不一定了,议和协议还没落实,早晚得闹一架。好了,既然不是你们,我便可以放心的去一趟国公府。” “您要拿那个盒子?”林静夏忙问。 苏幕颔首,“我走了,你自个小心!” “是!”林静夏送了苏幕出去。 夜幕垂沉,周遭安静如斯。 苏幕的动作极快,几个落点便已经进了国公府,但凡来过一回的地方,她都能记着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薛宗越的院子。 虽说,薛宗越已经继承了整个国公府,但他还住在原来的小院里。 还没进门,苏幕便已经听到了低哑的咳嗽声,一旁的全子还在劝着喝药,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这个时辰还没睡,多半是有心事。 “小公爷?”苏幕站在后窗位置。 薛宗越欣喜若狂,“苏幕?你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了,快进来,全子,备茶!” “是!”全子赶紧行礼退下。 年修在后窗外站着,由着苏幕跳窗进去。 窗户刚刚合上,薛宗越止不住咳嗽着,但面上掩不住喜悦之色,“我就知道,你早晚得过来,所以夜里没敢睡,怕你来了……咳咳咳,我不知道!” “如今,该称你一声国公爷了!”苏幕躬身行礼。 薛宗越慌忙拦住她,“见外了不是?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了,如果你这般生疏,那我……有什么话,也不好再与你言说。苏幕,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拿我当外人。” “国公爷客气了。”苏幕依旧恭敬。 薛宗越示意苏幕坐下,全子进门奉茶。 “你去外头候着,别让人进来!”薛宗越吩咐。 全子颔首,毕恭毕敬的退出去,老老实实的在门外候着。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薛宗越面色苍白,端起杯盏的手,有些轻微的颤。许是担心在苏幕面前丢了颜面,他只能默默的放下杯盏,“我一直在等你!” 苏幕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也没有戳穿他,可见他中毒不浅,中毒的时日也不短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了风寒的?” “风寒?”薛宗越一怔,掩唇低咳着,“从你离开殷都之后,夜里吹了点风,一觉睡醒就这样了!吃了药,都不见好。” 苏幕沉眸,敢情是趁着她不在殷都的时候,对方才敢对薛宗越下手…… 第483章 药,继续煎,不喝 “伸手!”苏幕开口。 薛宗越显然一怔,俄而便回过神来,默默的伸出了手,“你会歧黄之术?” “我看看!”苏幕温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薛宗越的腕上,脉象沉实,内有诡象,这慢性剧毒委实厉害得紧。 见着苏幕,面色沉沉的收手,薛宗越一颗心瞬时提起。 “怎么了?”薛宗越低声问,“是我吃的药不对?还是说,我这风寒来势汹汹,不会是……是什么瘟疫之类?” 苏幕摇头,“把你吃的药,拿过来,药渣也要!” “好!”薛宗越颔首,转头冲着全子吩咐了一声,“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全子惯来跟着自家小公爷,当然晓得这事怕是不简单,要不然苏千户也不会这般神色,难道说,真的是小公爷的饮食汤药中,出了什么问题? 这全子的动作也快,不瞬便将没吃完的药包,还有今儿煎过的药渣取了回来,悉数摆在了桌案上。 “苏千户,都在这儿了!”全子忙道,“病,府里的大夫给瞧的,药,是奴才亲自去妙春堂抓。奴才也是担心路上有差错,所以绝对没有假手他人。” 苏幕点点头,年修快速拆开了所有的药包。 药渣被全子倒出,搁在碟子里,方便苏幕查验。 “爷!”年修将铜剔子递给苏幕。 一旁的薛宗越紧张至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是有人要对自己下手?又或者这根本不是单纯的风寒,是有人蓄意为之? 再往深处想,薛宗越登时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有人,要、要要……要杀我?”薛宗越舌头都打结了。 苏幕没有吭声,仔仔细细的查找着药包里的药材,翻找着药渣里的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烛火葳蕤,目不转睛。 薛宗越正要开口,却见着年修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便也讪讪的闭了嘴。 终于,苏幕停了下来。 “怎么了?”薛宗越终是憋不住了,低声开口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苏幕瞧着他,意味深长的叮嘱,“明儿用膳的时候,把所有的膳食……记住了,所有的,但凡是上了桌的,都悄悄的留下一些,让人送到苏宅去,明白吗?” “好!”薛宗越颔首,“那我这药,还吃吗?” 苏幕睨着他,半晌没开口。 “不吃了?”薛宗越低低的咳嗽两声。 苏幕深吸一口气,“药,继续煎,不喝,明白我的意思吗?” “继续煎药,但是煎好之后,不喝?”薛宗越木楞的重复了一遍。 苏幕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懂了!”薛宗越示意全子,将药包全部都包回去,然后将药渣子收拾干净,“那我这到底是风寒,还是中毒?” 若到了这地步,薛宗越还不明白,那真是死了也不冤。之前,他也算是经历过数次变故,到底是个明白人。 “好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回去了!”苏幕如释重负。 薛宗越敛眸,“苏幕,我、我……算了,你跟我来,我跟你说件事。”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 薛宗越去的是自家老爹的书房,薛介已死,书房便空了出来,薛宗越原是个混不吝,哪儿用得着书房,但毕竟是父亲留下的,自然要好生看管。 进了书房,苏幕心神微震。 “怎么带我来这儿?”苏幕不解。 薛宗越摆摆手,年修和全子立在门外守着,仔细的合上房门。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薛宗越将墙上的画挪开,轻叩两声,当即弹出个暗格,然则这暗格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苏幕侧过脸看他,“这……” “盒子原本就藏在这里,还是我软磨硬泡,母亲才告诉我的。”薛宗越瞧着空空的暗格,“我打开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眼下这个书房还保持着,我第一次进来的样子。” 苏幕眉心紧蹙。 “我当时就让人封锁了书房,你且看看,有什么痕迹可寻?”薛宗越倒也不算笨,知道这事不能外扬,自己又搞不定,干脆封了书房等苏幕。 苏幕目色锐利的环顾四周…… 第484章 熟人所为 如薛宗越所说,这书房里的一切都没被人挪动过,也就是他们这会进来,才有所触碰,这小子虽然平素不着调,但是在这件事上,倒也办得极为妥当。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法子可行。”薛宗越解释,“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委实不知道,那么若想要探究,怕也只有靠你了!” 苏幕无奈的皱了一下眉,“关于自家事,你便这般不上心?” 终究是被宠大的孩子,来日被人卖了,估计还在帮人数钱。 “从小到大,我只管吃喝玩乐。”薛宗越挠挠头,“虽然父亲宠爱,母亲也一心想让我执掌国公府,可我这心里头压根就没想过,只想着混吃等死,反正我爹的产业分我些许,我便能后半生无忧,想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作甚?” 谁知道啊,一心求国公之位的兄长们,什么都没捞着,他这混不吝,完全不想往上凑的混小子,反而被推到了位置上。 这叫什么?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母亲那边……”苏幕开口。 薛宗越摇头,“我问过,母亲说她不曾进过书房,关于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一直说自个不知道,但我晓得,她多半是怕我有危险,所以死活不肯告诉我。” “这么说来,你母亲还是知道一些的。”苏幕道。 薛宗越想了想,“约莫,是!” 他也不敢肯定。 “得空,去你母亲那里探探口风,也唯有如此,才能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唯有知晓装了什么东西,方可推测出是何人盗走。”苏幕循循善诱。 薛宗越觉得有道理,转头咳嗽了两声,连连点头,“我明白!” “你坐着别动,我四下看看。”苏幕环顾四周。 既然这儿没被人动过,说不定还真的有什么线索。 “好!”薛宗越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时不时的喝口水,瞧着苏幕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摸摸那个。 架子上,一对精致的和田玉马,描金的官窑瓷瓶,还有青玉砚,瞧着皆是价值不菲,可这些竟都入不了贼人的眼,反而是这画后的暗格,被人一扫而空。 窗台上,沾了灰。 窗棱上,沾了灰。 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连书房的大门,都是完好无损,即便是功夫再好,要想进入密室偷窃,也得费点手脚,不可能做到毫不留痕迹。 除非,监守自盗! 苏幕瞧着暗格边上细小的划痕,如同头发丝一般细致,隐隐带着些许色彩,浅淡的颜色,微微的红,应该是贼人打开暗格时太紧张,不慎刮了一下墙面所留下。 蓦地,外头传来了全子声音,“夫人!” 一声喊,惊得薛宗越当下站起身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颜姬打量着全子,转而环顾四周。 早在她进院子的瞬间,年修就已经闪入了暗中,隐没身形,悄然蛰伏。 “主子睡不着,想起了老国公爷,就跑这儿来了。”全子随便扯了慌搪塞着,“奴才不敢打扰,就在外头候着!” 颜姬凝眉,“越儿在里面?” “娘!”薛宗越打开房门。 颜姬瞧着站在门口的薛宗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满脸担虑的近前,“你的脸色这么还这样差?吃了这么多药都不见好,回头请旨,让太医来瞧瞧?” “娘莫忧,我只是因为府内事务太多,所以心力交瘁罢了!”薛宗越不想让母亲担心,“再加上父亲的事情,一直悬在我心头,我……” 颜姬叹口气,“刑部和东厂那边给的最后答案,娘这心里也不满意,可是越儿,人总该为自个活着,不能一直活在阴影里。你爹的事……兴许是命中注定,老天爷要来收债,你也别太伤心了!” “是!”薛宗越行礼。 颜姬上前,抚了抚儿子的容脸,“愈发的消瘦了,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真是不中用!” “奴才该死!”全子扑通跪地。 转角处,苏幕立在暗中,若有所思的瞧着颜姬的手,十指纤纤…… 第485章 沈指挥使,喜欢我这样吗? “爷?”年修低唤。 苏幕回过神来,“走!” 来过了,便也罢了。 出了国公府,苏幕立在墙外瞧了半晌,面色冷漠而沉静。 “爷,您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敛眸,“这三夫人如今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 “自然!”年修颔首,“国公爷死了,小公爷继承了爵位,她既然是小公爷的生母,自然是母凭子贵,如今整个国公府都尊她一声夫人,这辈子算是彻底熬出头了。” 苏幕没说话,幽然转身离开。 回到苏宅,年修准备好了浴桶,便退出了房间。 苏幕合着眉眼,泡在浴桶里,想着在国公府见着听着的事儿,脑子里一遍遍的捋着思路,寻思着这盒子到底在谁的手里? 更关键的是,满殷都的人都知道,薛宗越不过是个草包,就算是继承了整个国公府,那也只是个继承爵位的草包,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要杀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呢? 屋内,苏幕心事重重。 屋外,年修瞪眼瞧着周南。 周南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转头瞧着自家爷,手脚麻利,且动作娴熟的从后窗翻入。 年修:“……” 完犊子了,爷在沐浴…… 苏幕察觉到了,后窗的动静,但这脚步声,何其熟悉,不是某个不要脸的东西,又是谁呢?也亏得是他,若是旁人,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水声哗然,一双手捻着帕子轻轻的替她搓背,动作算不得娴熟,但力道把握得不错,还算搓得舒服。 “国公府回来,有什么收获?”沈东湛问。 苏幕单手抵在桶沿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早前我与你提过,那个盒子……丢了!我怀疑是内贼,有可能便是薛宗越的母亲,国公府三夫人。” 颜姬? 沈东湛愣怔了一下,“有证据吗?” “若然有证据,今儿我就把盒子带回来了!”苏幕抿唇,“薛宗越中了毒,是慢性剧毒,我翻看了大夫给他开的药,将药材都记在了心里,回头让月白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沈东湛继续为她搓背,只瞧着她背上那深浅不一的疤痕,眸中神色愈发浓郁,那些年,她过得很苦,豁出命才能保住命,该是怎样的艰辛? “如果药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饮食。”苏幕继续开口,“国公府现如今是三夫人当家,如果饮食出了问题,为什么只有薛宗越一人中毒?可是,你知道吗?我始终不敢把人性想象得太过险恶,虎毒不食子,不是吗?” 沈东湛笑了笑,蹲在浴桶边上,瞧着她搁在桶沿上的胳膊,帕子沾水,慢慢搓揉,眼睛里浮光流彩,带了几分难掩的情,欲。 “虎毒不食子,那是常理,但也有偏离常理的时候。”沈东湛道,“不过,这件事既然没有证据,暂时不能妄下结论。” 苏幕点点头,揉着脖颈,“我有些乏了!” “愿意为苏千户效力!”音落瞬间,沈东湛骤然弯腰,将她从水里捞起。 苏幕心下一惊,屏风上的纱衣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她身上,覆了那一层凉意。 “沈东湛?”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捏起沈东湛的下颚,苏幕凑近了他,瞧着这张俊俏非凡的容脸,幽幽的勾唇邪笑,“你是不是又在外头,给我惹了什么风,流,债啊?” 沈东湛将她放在床榻上,还来不及开口。 苏幕一个侧翻,便已经滚到了床内壁,单手抵着下颚,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媚眼如丝的睨着他,活脱脱魅人的妖孽。 “你听说了什么?”沈东湛皱眉瞧她。 纤细的胳膊,轻轻搭在腰间,轻纱微笼,将她这身段衬得何其婀娜曼妙,合着她那眉眼间的妖冶之色,惹得沈东湛心火难耐。 初尝滋味的毛头小子,哪里受得了如此这般,面上再平静,心里早已…… “沈指挥使,喜欢我这样吗?” 第486章 扒了你的皮 沈东湛,喜欢! 可他总觉得,这妖精不是在勾他,是想惩罚他,也不知道她听说了什么? 想了想,沈东湛猫着腰,胳膊抵在了床褥上,凑近了她,近距离的瞧着她,“苏千户今夜如此热情,定是想要了,要怎么折磨我?” “沈指挥使颇有自知之明。”苏幕捏起他的下颚,慢悠悠的靠近,朱唇在距离他薄唇毫厘之距时,停了下来,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他的唇上。 沈东湛皱眉,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幕?”他唤着她的名字。 苏幕忽然一张嘴,便咬住了他的唇。 沈东湛:“……” 直到唇齿间弥漫开血腥滋味,苏幕才慢悠悠的放开他,坐直了靠在床壁上,“沈东湛,你的老相好要来找你了,你还不去迎一迎?跑我这儿来,替我搓背,你也不觉得心虚?” “唉!”沈东湛叹口气,伸手抚过唇瓣,瞧着指尖的那一点殷红,略显无奈的皱了皱眉,“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幕拢了拢身上的薄纱,眼神凉飕飕的剜着他,虽然这事怪不了他,只能说是沈丘造的孽,但这孽毕竟是落在他身上,他就该好生处理才是。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一次,来的可不是沐柠,而是你姨母和姨夫。”苏幕轻哼两声,“两座大山加一处,你到底是晚辈。” 沈东湛坐在了她身侧,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苏幕也没有拒绝,刀头舔血这么多年,她不是矫情的人,没有小女子的矫揉造作,想得比谁都通透,“我孑然一身多年,但我能理解,亲情在生命里的重要。” 宛若顾西辞之于她,若是哪一天,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是愿意为了顾西辞,豁出命去的! “晚辈又如何?”沈东湛瞧着伏在自己膝上的人儿,指尖轻柔的从她眉眼间掠过,“我是爹娘养大的,不是他们养大的,欠的是养育之恩,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当年这场婚事,我从未应过,谁又来还我公道?” 苏幕轻笑了一声,“你就不怕你娘……” “娘想得比我通透,她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沈东湛在她面上轻啄了一口,“爹娘都见过了,我娘对你很是中意。怎么,苏千户早已是我的人,如今还想抵赖不认账?你若是敢始乱终弃,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苏幕一怔,这话是她曾经威吓他的,如今倒是被他反威吓。 “沈东湛,你别蹬鼻子上脸!”苏幕轻哼两声。 沈东湛勾唇,突然欺身将她压,下,鼻尖轻嗅着属于她的淡雅清香,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苏千户错了,我这不是蹬鼻子上脸。”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尾音拖长,媚眼如丝,“嗯?” 沈东湛俯首,嘴唇贴在她耳畔,音色磁重而低沉,“扒了你的皮!” 苏幕兀的笑了。 头一回,苏幕倒也没觉得什么,饮食男女,不过是寻常之事。 可到了第二回,苏幕便有些吃不消了,这厮也不知夜里吃了什么,就像是军士上了战场,越战越勇,以至于到了最后,崩溃的是苏幕。 她倒是想抵他,奈何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了,嗓子里的声音,低低哑哑的,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是呼吸呢?还是呼唤? “沈、沈东湛……” 沈东湛抱紧了她,“叫夫君。” “夫、夫君……” 谁知这一喊,愈发的一发不可收拾。 沉沉睡去之前,苏幕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骗子! 苏幕睡得沉,这两日在哈沙王子身边伺候着,她是浑然不敢大意,是以一直精神紧绷,如今倒是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沈东湛陪着她好一阵,直到天快亮了,这才起身离开。 外头,周南正在打盹,见着人出来,赶紧站起身来,“爷?” “走!”沈东湛压着脚步声,转头望着年修,“小心伺候着。” 年修颔首,“放心。” 第487章 东湛兄,不对劲? 回到沈府,沈东湛精神抖擞的更衣。 周南才敢开口,“爷,已经让人去拦了,怕就怕拦不住他们,毕竟咱也不好下毒手,这嚷嚷起来委实有些麻烦。” 何止是麻烦,闹不好齐侯府还得落一个六亲不认的骂名! “若是把人丢边关去,倒也可信,就是这山高路远的,要是这老两口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出点什么意外,又或者落在别人的手里,都是麻烦。”周南取了外衣,与沈东湛覆上,“眼下是进退两难,除非是夫人和侯爷在,否则您怕是……” 如苏幕所言,一个晚辈怎能造次? 沈东湛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但凡他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这桩事就会被无限放大,不管是栾胜还是其他人那里,都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儿。 现在他要做的,是如何把这钉子给拔下来?! “你说……都会有谁,紧盯着这件事不放?”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这问题算是把周南给问着了,锦衣卫树敌众多,心里没点数? 不过,既然沈东湛问了,周南就得老老实实的想清楚,“东厂是首敌,尤其是栾胜那老阉狗。其次是雍王和睿王,东宫那头……保不齐也有这样的心思。” “就连皇上……”周南犹豫了一下,这话说得,似乎就没好人了! 沈东湛沉着脸,神情淡漠。 “爷?”周南低低的唤了声,“您跟苏千户这条路,不好走。”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不好走,我就背着她走。” 周南:“……” 更衣洗漱完毕,沈东湛便出了沈府。 面馆里。 叶寄北等在角落里,见着沈东湛进来,当下招了招手。 “这一大早的,有什么急事?”叶寄北忙问。 上回国公府的案子,因着水生的“归案”而落下帷幕,否则刑部的人哪儿能这般悠哉,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水生是在东厂大牢“丢”的,到了栾胜这儿自然三言两语便遮掩了过去。 如此,国公府一案落幕。 对外宣称,盗窃不成所以心生歹意,至于内情如何,谁也不敢多问?连皇帝都点了头,让这案子匆匆了结,满朝文武谁敢多说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沈东湛坐定,兀自倒了杯水。 叶寄北满脸鄙夷,“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沈指挥使是什么人,我这心里明白着呢!你不找我便罢,一找我准没好事!” 周南在旁暗自窃笑,叶寄北都“吓”出经验来了。 “说,什么事?”叶寄北一招呼。 伙计赶紧上了早饭,然后麻溜的退下。 叶寄北搅拌着碗里的米粥,见着沈东湛不慌不忙的样子,他这心里愈发的没底,“诶,不会是为了国公府的案子?皇上早就点头结案,你可别再给我惹麻烦,这事儿不好查,闹不好我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就这样就这样,完了啊!” “我离开殷都这段时间,有没有谁接触过国公府?”沈东湛喝一口碗里的米粥,拿起筷子夹了点小菜佐着。 叶寄北皱了皱眉,“这话问得有意思?你们走了之后,国公府案子就结了,谁还会去接触国公府?没了薛介,这国公府就是个空壳子,小公爷薛宗越就是个草包,满朝文武、殷都里的王公子弟,哪个瞧得上他?” 说着,他咬了一口馒头,心里忽然怔了怔。 “东湛兄,你为何忽然对国公府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早前叶寄北就瞧着,沈东湛和苏幕之间有点那、那啥,现如今沈东湛又追问国公府的事情。 叶寄北仔细想了想,薛宗越这混不吝的东西,虽然是个酒囊饭袋,但这皮囊确实不错,生得还算俊俏,倒是都随了他母亲。 下一刻,叶寄北骤然挑眉,眼神怪异的盯着沈东湛,上下这么一打量,默默的端着粥碗,往边上挪了挪。 沈东湛:“??” 周南:“??” 第488章 不能太委屈自己 “你干什么?”沈东湛最是嫌弃,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书生,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满肚子坏水和歪心思,明面上还得装得一本正经,“收起你那些歪心思。” 叶寄北被看穿,面上一阵窘迫,“我就是觉得,老祖宗说得对,你该成亲了,这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久了,免不得会生出点毛病来,你要是实在不想成亲,那咱也可以放松放松,比如说这庭芳楼的姑娘就挺好的,你……”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就让叶寄北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得,周南明白了。 这叶公子还真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想的都是腌臜事?难不成以为他家爷此前狎戏阉人,如今好断袖之癖,瞧上了薛宗越那个草包? “那个……”叶寄北揉揉鼻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沈东湛目色阴鸷,“再胡言乱语,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喉间一紧,叶寄北旋即低头喝着粥,不说了不说了! “如实回答!”沈东湛音色低沉,带着几分威势。 叶寄北当下坐直了身子,慎慎的瞧着他,好像生气了? “你与苏幕被调拨南都之后,殷都城内一直安静如常,没有任何异常,也不曾发生过什么怪异之事。”叶寄北如实回答,“怎么,你是怀疑有什么势力,在殷都城内活动?” 沈东湛这话听得多了,底下人也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异常。 可若没什么异常,薛宗越为何中毒? 盒子,为何不翼而飞? 若说盒子是监守自盗,那么中毒……总不可能是苦肉计?就薛宗越那个怂包猪脑子,想不了这么周全。 “你……”叶寄北默默的端着粥碗挪回来,“发现了什么?有人对付国公府?怎么,杀了一个国公爷还不够,再杀第二个?这可是国公府最后一根苗。” 若是杀了薛宗越,整个国公府就算是灭了门! “哎呦喂,这可是多大的血海深仇,如此追着不放?”叶寄北嚼着嘴里的小菜,心里狐疑,到底是什么人,三番四次的要对国公府下手? 沈东湛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对薛宗越下手? “留意着。”沈东湛神容严肃,“殷都城内,除了明面上的几股势力,可能还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 叶寄北敛了玩世不恭之色,郑重其事的点头,沈东湛不开玩笑,他能这么说,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 待沈东湛走了,叶寄北还坐在原位发愣。 “寄北兄?”身后一声喊。 叶寄北当下回过神,“哟,简鞍兄?” 简鞍笑盈盈的走过来,“我还想着待会去你府上找你,没成想半道见着沈指挥使,他说你在这儿,我便过来了。” “吃过了吗?”叶寄北问。 简鞍颔首,当即坐了下来,“吃过了!” “寻我何事?”叶寄北放下筷子。 简鞍从底下人手里,接过两个盒子,“我刚入手一批新茶,你是好茶之人,怎么能少得了你呢?我可是亲自尝过了才敢拿给你,茶香甚是怡人,滋味甚好,绝对是南都来的新货,正宗而地道,一准错不了。” “南都来的新货?”叶寄北顿了顿,“这殷都城内的茶庄,可是很少去南都进茶,毕竟那边跟殷都这边不睦,顾家控制茶、盐、铁,茶商觉得麻烦,没有点关系还真是不敢轻易去南都,简鞍兄,你这茶谁家的?” 简鞍笑了笑,“这不知道了?温家茶庄!” “温家茶庄?”叶寄北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说快关张了吗?怎么,又活了?” 简鞍坐直了身子,温声解释,“此前是块关张了,不过后来……来了温家的少东家,这茶庄的生意居然又活了起来,就这两包茶,还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少东家?”叶寄北瞧着桌案上的茶叶包,兀自摸着下颚出神,“居然还有人不嫌麻烦,去南都?他叫什么名字?” “温家少东家——温驰!” 第489章 等着看沈家的笑话 叶寄北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若换做平时,倒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过是个茶庄的少东家,士农工商,说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罢了。 但是不久之前,沈东湛提了这么一句,叶寄北看谁都跟看贼似的。 “寄北兄?怎么了?”简鞍问。 叶寄北醒过神来,“我倒是没听过这号人物,心里有些好奇,要不改日你带我去?” “没问题!”简鞍笑道。 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凡是陌生者,皆该会一会。 今儿,沈东湛出了城。 他原本想着,把人拦在城外,谁去拦着都不合适,毕竟这是母亲的娘家人。 可谁曾想,有人比他快一步。 “栾督主?”沈东湛坐在马背上,瞧着同样策马出城的栾胜。 周南心头咯噔一声,坏了,老阉狗肯定要使坏! “沈指挥使这是要去接人?”栾胜今儿一身便装,若非人人皆知他是个太监,谁又能想到,这般精神烁烁,身形保持得如健硕的……竟是个残缺之人。 沈东湛脑袋一撇,“同路?” “出来走走。”栾胜瞧着这小子一副欠揍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胸腔里,唇角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沈东湛还不知道,这老小子想干什么呢? 想看他出糗? 想把这事闹大? “南疆使团还在城内,栾督主独自出来走走,也不怕皇上怪罪?”沈东湛勾唇,“难不成栾督主以为,有苏千户榜着哈沙王子,便是万无一失了?如此信任,也不怕……” 栾胜目色阴鸷的盯着他,“沈指挥使什么时候、学了这般下三滥的勾当,挑拨离间那是妇人的行径,有失你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 “栾督主,你什么时候也计较起身份来了?”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样子,想起他此前做的那些事,不由的勾了一下唇角,“你做的事儿,有失身份的……还少吗?” 栾胜紧了紧手中缰绳,记得当时审了那些五毒门的腌臜东西,他们提及……当时跟苏幕一起在镇上的,还有一个男子。 当时抓的都是一些小喽啰,那些稍微有些头面的都未能生擒,负隅顽抗至死,所以栾胜也问不出什么,且镇子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栾胜上下打量着沈东湛,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敢置信的想法,就这么凉凉的望着沈东湛,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爷,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周南凑近了低声问,“是被咱们当场逮个正着,所以恼羞成怒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哦,也是,东厂脸皮堪比铜墙铁壁,怎么可能恼羞成怒?”周南自问自答,“那他这是犯的哪门子邪火?” 沈东湛面不改色,曦光洒落周身,身形笔直如清风朗月般,淡然自若,“先走一步!” 栾胜没吭声,瞧着沈东湛策马而去的背影。 尘烟扬起,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想当年,他也有过这样的恣意。 可是,后来…… “督主?”奈风轻唤,“还去吗?” 栾胜回过神,“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他若有勇气接回来,那杂家就等着,看这小子有多大的本事?那丫头已经是个废人,若这样还能坐上齐侯府世子妃的位置,沈东湛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连带着齐侯沈丘的脸面,一起丢个干净。” 闹,闹才好! 锦衣卫不得安生,东厂的地位就更稳固,尤其是现在,皇帝病情反复,来日不管是哪个皇子登位,东厂或者锦衣卫,都会有一方得势。 眼下,东厂和锦衣卫势均力敌,对栾胜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必,是不敢带回来的。”奈风道。 栾胜低哼,“你以为他不想带回来,便带不回来了?有人比他更着急,等着看齐侯府的笑话!” “您是说……”奈风皱了皱眉。 栾胜勒着马缰,一声低呵,“自家人对付自家人,够他喝一壶的!”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490章 老熟人 当然,栾胜这话也不算是危言耸听,事实诚然如此。 沐家原就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家,蝇营狗苟的,靠着两家小铺子营生,之所以能有今日的身份地位,得益于沐飞花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谋了齐侯府这般家业。 若是真的论起门当户对,沐家还真是配不上。 如栾胜所料,有人比沈东湛更着急。 不过,沈东湛倒是真的、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这张容脸。 “顾东朝?”沈东湛坐在马背上,冷眼睨着站在客栈院中的顾东朝,“你居然来了殷都?” 顾东朝早前从南都失踪,众人遍寻不着,苏幕和顾西辞曾推断,这顾东朝别是跟着雍王李琛,去了殷都?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没有通知沈指挥使,擅自来了殷都,是顾某的不是。”顾东朝冷笑两声,“在下,现在替雍王殿下办事,沈指挥使若是想把我赶出去,怕得先问问雍王殿下答不答应?” 沈东湛轻嗤,“我没这等闲工夫,将心思放你身上,顾大公子多虑了!” 语罢,沈东湛大步流星的进门,连个眼神都懒得落在顾东朝身上。 顾东朝咬着牙,“简直是混账!” 小奴才福春,是后来得了信,偷摸着跟来殷都的,这点,顾东朝还是有点警觉性,觉得自个的奴才用得顺手。 “公子,沈指挥使火急火燎的,说明屋子里的人,对他很是重要!”福春赶紧提了个醒,“您别光顾着生气,忘了雍王殿下的差事。” 要不怎么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这是到底不是南都,顾东朝来了这儿,就得仰人鼻息,靠着雍王府的庇护过活。 “你说得对!”顾东朝忍了这口气,抬步就往内走。 谁知…… “站住!”周南趾高气扬的站在那里,“没有爷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这个客栈今儿不接待外人,请顾大公子往院子里走走,这里面……您就别进来了,免得咱们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就磕着您这千金之躯!” 周南字字嘲讽,句句不屑。 这可是殷都,他才不怕什么顾家的人! “你这狗奴才!”顾东朝切齿。 周南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不由的裹了裹后槽牙,怀中抱剑,冷飕飕的瞥着顾东朝,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态,“咱就算是奴才,那也是锦衣卫的奴才,雍王殿下的手还伸不到锦衣卫这儿,你先回去多吃两口草,等你够分量了,再来咱这儿狐假虎威不迟!” “你!”顾东朝愤然。 他刚要上去,周遭忽然“哗啦”巨响。 锦衣卫悉数拔剑,剑尖齐刷刷的对准了顾东朝等人。 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皆面无表情。 “想试试?”周南漫不经心的问,“要不,手底下过两招?听闻顾家的儿郎,各个都是身怀武艺,想必顾大公子武艺高强,十个八个的一起上,应该没问题!” 顾东朝骇然咽了口口水。 十个八个? 这可是锦衣卫,沈东湛的亲随。 一人一刀,就能把他剁成肉酱。 “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福春忙道。 顾东朝面上挂不住,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虽然不相信,锦衣卫会真的对他下手,但瞧着眼前这阵势,他这心里头还是有些惊惧的。 自己是只身来了殷都,若是跟沈东湛硬碰硬,显然讨不了便宜,还会吃大亏…… “好!”顾东朝咬着牙,“这次,我就放过你们!” 周南扯了扯唇角,这到底是谁放过谁? “白费了雍王殿下一番好意!”顾东朝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方向退去,“等我回了雍王殿下,要你们好看!” 周南咂着嘴,“怎么个好看?给咱们脸上,画一幅泼墨山水?瞧您顾大公子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怕是连笔杆子都不知道怎么握?” “岂有此理!”顾东朝气得七窍生烟,“你别欺人太甚!” 周南摆摆手,冲着周边众锦衣卫皱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顾大公子……请出去!” 下一刻,客栈外骤然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啊……”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491章 道德绑架 沈东湛站在客栈的走廊里,不由的皱了皱眉,周南这小子的玩兴,又上来了…… 客房内。 有人焦灼的等着沈东湛推门,可沈东湛呢?站在房门口半晌,他就是不想进去,宁可盯着门板,也好过对着那两张脸。 下一刻,房门骤然打开。 一男子立在房内,见着沈东湛的瞬间,眼神发光发亮,当下扯了唇角,冲着沈东湛笑道,“是世子啊?快进来,快进来!念儿,快看是谁来了?” 说着,他便将沈东湛往屋内领。 沈东湛刚进门,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咳嗽声。 沐飞念身子不大好,与沐飞花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 一个力拔山河,乱军之中可取敌将首级。 “姨母!”沈东湛行礼。 毕竟是长辈,而且母亲也就这么一位姐妹,再无旁人。 “湛儿,不必多礼,走近些,让姨母看看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沐飞念面色苍白的靠在床柱处,身上笼着淡淡的药味,能从华云洲赶到这儿,颠沛流离的,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沈东湛往前走了两步,近至床前,“姨母身子不好,为何长途跋涉来此?若不是底下人通知,我还不知道您来了殷都。” “阿晋,你还愣着作甚?赶紧给湛儿沏杯茶过来。”沐飞念似乎是有意在转移话题。 沈东湛心知肚明,但他们不提,他就绝对不会先开口。 “好!”江晋赶紧去沏茶。 说起来,沈东湛对他们并不亲。 从小到大,也就逢年过节,在他们来齐侯府见沐柠的时候,会见上两次,其他时候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 “不必了!”沈东湛淡漠的开口,“我来这儿,不是来喝茶的。” 闻言,江晋和沐飞念各自一僵。 江晋徐徐回到床边,冲着沐飞念使了个眼色。 “湛儿。”沐飞念开口,“我们来这儿,也不是来为难你的,只是柠儿的事……柠儿失踪了,你可知道?” 沈东湛没吭声。 “你也知道,柠儿是我们的心头肉,是你父亲指定的世子妃人选,若非如此,我们怎舍得将柠儿寄养在齐侯府?不就是想让你们生出点,青梅竹马的情意吗?”沐飞念又是一番咳嗽,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 江晋两手合拢在身前,一副心痛至极的神色,“从小到大,我们都觉得亏欠柠儿甚多,可只要一想到,她来日做了齐侯府的世子妃,能一生顺遂,咱们这当爹娘的,便也满足了。可谁曾想,竟还会出了这档子事。” “柠儿生死不明,湛儿你又在殷都当值,数年来压根不回华云洲,只好来殷都找你。你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想必只要动用锦衣卫的力量,一定可以找到柠儿。”沐飞念音色哀求,带着几分哭腔,“湛儿,你就看在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份上,把她找回来!” 沈东湛瞧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夫唱妇随,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他们哪是要他把人找回来,分明是暗示着,让他娶沐柠为妻、为世子妃。 “周南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姨母和姨夫没听到他说什么吗?”沈东湛问。 沐飞念和江晋对视了一眼,当场哑然。 “那便是我的意思,是我的原话。”沈东湛继续道,“我先让人把你们送回华云洲,你们回家好生等着,等我找到沐柠就把她送回去。” 江晋急了,“你们这算是娃娃亲,乃是老侯爷亲口应允,怎么能出尔反尔,说退就退?这要是传出去,让柠儿怎么做人?让旁人这么看待我沐家?” 话音刚落,沈东湛狠狠一记眼刀子剜向他。 江晋当下闭了嘴,不敢再吱声。 “柠儿非你不嫁,她是绝对不会答应,就这么回了华云洲。”沐飞念换了个方式,“你就算送回去了,她还是会跟着你跑啊!我们这当爹娘的,哪里经得这般折腾?湛儿,看在你母亲的份上……” 沈东湛冷冷的打断她的话,“锦衣卫最不缺的就是马夫,一趟不够就送第二趟,有本事她就跑一辈子!” 屋内,登时死气沉沉。 第492章 不如自己拿捏 沈东湛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们自然也无法,再装傻充愣。 “柠儿若不是因为你,何至于落得身残的下场?” 江晋原形毕露,鼓着一口气梗着脖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不说别的,只这一点,你就得对柠儿负责!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去殷都找你,却被人伤害至此,你倒好,身为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竟是全然不管,直接将她送回华云洲,此等始乱终弃之行,简直是令人不齿!” 沈东湛瞧着他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微微眯起了眸,面色愈发沉冷。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触怒了沈东湛,江晋默默的闭了嘴。 “我尊你一声姨夫,是看在姨母的面上,沐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沈东湛很清楚,自己这个姨夫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穷困潦倒,入了沐家为奴,后来花言巧语的哄着沐飞念,最后先斩后奏的,让沐飞念怀上了孩子。 沐家二老没法子,若是传出去,颜面无存,而自家闺女也无法再许旁人,干脆就招赘了这穷小子。 谁知这江晋是个不安生的,入了沐家之后便如同翻身做主了一般,对着底下人颐指气使的。 奈何沐飞念身子不好,尤其是生下沐柠之后,沐飞念更是参汤不离口,时常缠绵病榻。内里什么都说不上话,什么都听江晋的,生怕因为自己身子不好,让他跑了似的。 沐家二老原本不怎么待见长女,极是宝贝这体弱的小女儿,可如今却因着这入赘的女婿,弄得家里鸡犬不宁,不得安生。 要不是后来,沐飞花成了齐侯府的侯爷夫人,对江晋有所威慑,让他敛了这作天作地的性子,明面上也不敢再过分。 “我好歹也是沐家的一份子。”江晋转头望着沐飞念。 被他眼神这么一瞪,沐飞念当下开口,“湛儿,他到底是你姨夫,你怎么能……” “姨母!”沈东湛冷冰冰的开口,官服在身,气势摄人,“你是娘的妹妹,所以我尊你一声姨母,他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华云洲干的那些好事,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自诩齐侯府的姻亲,在外头招摇撞骗!” 江晋这些年在华云洲,也算是万人捧,就是仗着齐侯府的姻亲缘故,可现在被一个后生晚辈这么戳脊梁骨,他这老脸自然是挂不住,“什么叫招摇撞骗,这原就是你爹沈丘,亲口答应的婚事!说句实话,你沈东湛见着我,理该尊我一声岳父!” “你担得起吗?”沈东湛目光阴鸷,周身冷戾,“若你非要如此恬不知耻,那我倒是可以回华云洲一趟,将那些苦主都叫到一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做下的那些事自个担着!” 江晋到底是做贼心虚,面色瞬白。 “湛儿?”沐飞念急忙开口,“你姨夫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性子着急,所以口不择言,你莫往心里去!我们来这儿,主要是想找到柠儿,这丫头肯定是来找你了,可这殷都……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你了呀!” 沈东湛能横眉冷对江晋,但对沐飞念,到底有些不忍心。 尤其是沐飞念的容貌,与沐飞花有七分相似,沈东湛瞧着她就想到母亲,母亲处处为自己着想,沈东湛亏欠她的太多,便只能忍了这口气。 这毕竟是娘,唯一的妹妹。 “对啊对啊!”江晋当即赔笑,“你也看到了,你姨母身子不好,这附近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想来要进了殷都才能好好静养,你看……” 沈东湛瞧着眼前的沐飞念,面无血色,眸无精光,瞧着像是随时都会厥过去,诚然是病得不轻,若是将她丢在这里放任不管,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我会让人,送你们进城。”沈东湛拂袖而去。 与其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拿捏着…… 江晋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睨了沐飞念一眼。 沐飞念止不住咳嗽,“我、我的药……” 第493章 来看看你 锦衣卫再进来的时候,沐飞念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极是默契的上前,背起了沐飞念便出了房间,上了马车,有锦衣卫专门护送,殷都城内外,谁敢造次?! “爷,真的把人带回去?”周南策马,与沈东湛并肩而行。 沈东湛睨一眼身后的马车,“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只怕苏千户那头,会不高兴……”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的面色愈沉,终是不耐烦的策马疾驰而去。 见着不远处的尘烟,江晋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们沈指挥使不是来接我们的吗?怎么自己就走了呢?这像什么话?” “爷公务繁忙,你无官无职,于锦衣卫亦没有任何贡献,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若是误了公务,你担当得起?皇上面前,你敢担待吗?”底下人浑然不客气,“呵,倒是忘了,你怕是连皇上都没见过?想来也是,乡野村夫,哪儿有资格觐见皇上!” 周大人说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跟这男人客气,对那个女的温和些便罢了! 既是周大人说的,那多半也是自家爷的意思。 “你!”江晋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说点什么,可瞧着周遭都是林子,底下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肯定是因为沈东湛交代了什么。 想了想,还是罢了,万一在这里剁了他,在林中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那他岂非死得太冤?别看沈东湛话不多,瞧着像是很能忍的样子,但江晋心里清楚,这小子蔫坏蔫坏的,什么事都干得出! 见他闭了嘴,底下人掀了唇角,满是嘲讽的冷笑。 周大人所言果然极是,这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 沈东湛率先回了城,进了沈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苏幕送了消息,这事还是得让她自个来处置。 顾东朝在殷都雍王府,想必会对顾西辞不利! 苏幕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如意馆的小厨房里,查看今儿的食材,以防某些人错了主意,在这里动手脚。 “顾东朝?”苏幕侧过脸看着年修。 年修点头,“人在雍王府,且大言不惭的说是为雍王殿下办差,想要劫走沐家夫妻。周南还说,沐柠可能在城内,但具体在哪,尚未可知。” “都这样了,还不死心,可见男人长得太俊也不好!”苏幕叹口气,“都说红颜祸水,男人何尝不是祸根?” 年修无奈的笑笑,“爷,那这事……” “放消息去南都,让顾西辞小心,得防着顾东朝这草包东西,蠢到把自家都给卖了,还帮着雍王数钱!”掌心摩挲着剑柄,苏幕的脑子里,浮现出沐柠的容脸。 瞧着柔弱至极,没想到竟是个硬茬?! 躲起来了? “是!”年修颔首,“爷,要帮着找吗?”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小妮子瞧着没本事,可这股拗劲儿,容易坏事!” “明白!”年修抬步就走。 食材都没什么问题,苏幕缓步走出了小厨房,骤见着院中立着一人,不由的心神一震。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疾步上前,笑盈盈的搀起她,“今晚宫中设宴,本宫是来宣旨的,听闻你在这里,所以特意来看看你。自打你去了南都,本宫这心里便一直惦念着,你进宫也不知道来东宫一趟。” “多谢太子殿下挂念,奴才奉命伺候南疆使团,实在是分身乏术,未能去东宫给殿下请安,还望太子殿下恕罪!”苏幕抽回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李璟手上一空,面上悬起浮起不悦之色。 然则,还不等他上前,身后便传来了哈沙王子的笑声。 “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呢?苏千户,烦劳去沏茶,咱们这些南疆来客,不太懂得你们的茶道。” 闻言,苏幕心头一松,当即揖礼,“奴才这就去!” 李璟蹙眉。 第494章 我没救了? “太子殿下亲自来这一趟,哈沙心中甚是感激。”哈沙王子笑道,“你们如此礼待,咱们都会记在心里。” 前方已经没了苏幕的身影,李璟不得不收回视线,冲着哈沙王子点点头,摆出了一朝太子该有的架势,“这是本宫应该做的事,远来便是客,何况还是贵客,岂敢怠慢!” “这边请!”哈沙王子做了个请的收拾。 李璟笑着走在他身侧,“哈沙王子觉得今日父皇与您商定的议和之事,可否妥当?远道而来,想必也是有心促成,双方各退一步也无不可,对于双方的百姓而言,安居乐业,才是民心所向。”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我等前来,就是冲着太平盛世而来。”哈沙王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南疆有不少主战之人,在我离开南疆之前,还在试图让父王答应,与你们开战。” 李璟的笑,凝在唇边。 “战,非我所愿,亦非百姓所愿。”哈沙王子继续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得尽快落实,若是在大夏耽搁久了,只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李璟敛眸,似乎是盘算着什么。 须臾,他郑重其事的点头。 花厅内,苏幕奉茶。 李璟和哈沙王子相谈甚欢,毕竟都是皇家子弟,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苏千户若是没什么事,就去忙你的!”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开口,“我与你们的太子殿下,还有要事相商。” 苏幕求之不得,当下行礼,“奴才告退!” 出了花厅,年修快速迎上。 “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年修不解。 往常太子殿下,恨不能把他家爷黏在身上,今儿怎么放过了? “哈沙王子替我解围。”苏幕瞧出来了,哈沙王子是故意的。 年修愣了愣,“这么好心?” “今晚宫宴,估计会热闹得很,到时候咱们可以趁着喧闹,走走神。”苏幕缓步往外走。 年修紧跟在后,“这倒是,宫里人多,偶尔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想必沈指挥使也会进宫。” “嗯!”苏幕低低的应声。 有哈沙王子在,直到李璟走的时候,他也没能找到机会和苏幕独处。 “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你很是不同。”哈沙望着站在如意馆门前,瞧着李璟的仪仗渐行渐远,这才转头望着苏幕,意味深长的笑着。 苏幕弓身作礼,“哈沙王子多虑了,苏幕是奴才,太子殿下是主子,主仆有别。” “不过,我也瞧出来了,你不喜欢跟他独处。”哈沙王子笑道,“你宁可跟沈指挥使对着干,也不喜欢被太子殿下护着,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难讲。” 语罢,还不待苏幕回应,哈沙王子已经含笑转身。 苏幕立在那里,眸色沉沉。 “爷,他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年修心惊。 苏幕沉默,不语。 好像,是瞧出来了什么? 回看天色,时辰还早,距离宫宴还有一些时间。 ………… 四时坊。 林静夏瞧着眼前的薛宗越,心里无数次的冒出“干脆毒死他得了”的想法,若不是公子不允,此刻真的是极好的机会。 见着眼前的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薛宗越有些脊背发凉。 “怎么了?我这是没救了?” 林静夏裹了裹后槽牙,瞧了一眼手边的针包…… 第495章 疼死爷了 “倒也不是没救了,只是所需费时,国公爷怕是要吃点苦头!”林静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冷眼瞧着薛宗越。 薛宗越愈发着急,她就愈发得意,想到自己这些年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想到江家之事,她就恨薛家,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苦头?”薛宗越眼下身居国公爷的位置,虽然不似早些年顽劣,沉稳了不少,但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 林静夏慢条斯理的拿起针包,“解毒的汤药,我倒是开得容易,但是这排毒可不是寻常简单之事,非吃吃药就能好的。” “这这这……”薛宗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娇生惯养如他,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瞧着那锐利的针尖尖儿,薛宗越差点没蹦跶起来,整张脸都青了。 “国公爷若是吃不了这苦头,那就趁早离开!”林静夏捋着袖子起身。 见状,薛宗越急了,吃苦头总比死好?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吃苦就吃苦罢!”薛宗越终是下定决心。 林静夏报之一笑,瞧了身边的小童一眼,“去准备一下。” “是!”小童会意,快速离开。 不多时,薛宗越便伏在了雅阁的床榻上,整个人紧张而局促到了极点。 全子在旁提着心,“林大夫,会不会有问题?” “要不你来?要不我来!”林静夏将针包搁在床边,“总归有一人要动手。” 全子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哪儿会什么针灸之术?既然不会,那只好讪讪的闭了嘴,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薛宗越倒是没觉得什么,疼痛是有一点,但也不是太疼,尚在能忍耐的范围之内,是以没有任何的异议。 就在全子也觉得,林静夏之前是夸大其词了,没那么疼痛时,画风逐渐改变…… 小童们在楼下听着,一个个捂着嘴偷笑。 雅间里,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尽管如此,全子也没敢拦着,毕竟是为了自己国公爷的性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爷,您撑着点,撑着点,很快就好了……” “哎呦我的娘诶,疼死爷了……轻点,林大夫,轻点……啊啊啊啊……” 林静夏下手,可真是半点都没手软,哪儿疼往哪儿扎,她原就是医术精湛的大夫,这么做有点公报私仇的意味,可既不伤他性命,又能让自己痛快,顺带给他排排毒,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折腾到了最后,薛宗越连哭喊的气力都没了,取针之后便伏在了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打紧,让他歇会。”林静夏就留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出了门,她还是尽了医家的本分,让底下人给煎了药。 “林大夫,他真的中毒了?”小药童低声问。 林静夏点点头,“是。” “可见,高高在上也不见得是好事,爬得好死得快!”小药童小声嘀咕着。 正说着话呢,伙计从后院跑来,“林大夫,苏宅来人了!” 闻言,林静夏赶紧擦了手,“你们留心着楼上,我去去就回!” “是!”众人颔首。 来的是李忠,这会人已经进了后门,在后院的草庐里待着。 “忠叔?”林静夏疾步上前,“怎么了?” 李忠叹口气,将两张纸递给她,“跟你合计合计,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且看看这些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林静夏仔细的瞧着。 一张纸上写的是膳食,另一张纸上写的是药方。 膳食极为精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吃的。 药方一目了然,应该是治风寒等病症的。 “这怎么了?”林静夏不解。 李忠坐在那里,兀自倒了杯水喝着,“我家爷让我看看,薛宗越那小子的膳食,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一大早的,他们就把那些膳食都打包了一些送过来,我瞧着都没有任何异常,不像是被人下过毒的样子。” 林静夏凝眉,想起了方才,疼得死去活来的薛宗越…… 第496章 两个字 膳食的单子上,连食材和做法,都写得仔细,可见李忠是真的没瞧出来问题,所以想着与同为大夫的林静夏,合计合计,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膳食里,无毒。 药方,也没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薛宗越总不能自我产毒? 人心狠毒,也没见着这样的毒发,把自个给毒倒…… “这倒是很奇怪。”林静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忠慢悠悠的放下杯盏,“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爷这些日子忙着如意馆的事儿,也顾不上国公府那小子,我寻思着把这事给办了,也省得她忧心。” “其实我……”林静夏顿了顿。 李忠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来说。 “忠叔,我觉得这事可以不用管,国公府是恶人自有天收,是报应!”林静夏满脸的鄙夷,“救这样的腌臜东西,只会脏了咱们的手。” 李忠笑了笑,“你呀,就是心里仇恨太重了,所以觉得恶人就该死,可是薛介已经死于非命,这事难道不是告一段落。薛宗越虽然是薛介的儿子,但眼下国公府在他手里,若是来日遇见了什么事,这名号总能帮衬着点!” “听说,太子殿下对公子甚是不错。”林静夏抿唇。 李忠摇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我跟着爷这么多年,心里多少清楚。皇帝身子不太好了,这位置早晚得让出去,太子虽为太子,可他终究没有登基,来日谁振臂一呼,谁登上九五,还不好说!” 林静夏一怔。 “若是太子登位,他对咱家爷这般心思,你觉得以后会放过爷?以咱家有的性子,恐怕到了最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忠给她倒了杯水,“再有,若是雍王或者睿王登基,你觉得爷还能全身而退吗?” 林静夏宛若醍醐灌顶,“难怪爷说,都是退路。” “皇帝老了,身子不中用了,殷都眼见着是要变天了。”李忠低低的说着,“趁着薛宗越对爷感激涕零,多给他施以恩惠,来日若是真的到了……” 林静夏坐直了身子,“忠叔,您别说了,我都明白了!” “小丫头,你满心仇恨,是带着仇恨而来,我知道你心里苦。”李忠笑了笑,“可谁的心里不苦?比起东厂那些非人的待遇,你已经很幸运了!” 林静夏点点头,“我懂了!” “那就好!”李忠瞧着两张纸,又是一声长叹,“你说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林静夏仔细的瞧着两张纸,细细的对比着,说实话,这一眼瞧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不管是膳食还是药方,皆是无毒,任是谁吃了,都没什么问题。 但若是…… “忠叔,你说……”林静夏将两张纸合在一处,“若是放在一起吃,会有问题吗?” 李忠一怔,慌忙拿过两张纸,搁在自己的跟前细瞧。 “早些年我行走江湖,遇见过一桩事,说是一妇人毒死了自家丈夫,可县衙的人追查下来,家中无毒物,饭食亦正常,全然没有下过毒的痕迹,那妇人也是连连喊冤,说是自己真的没有杀人。”林静夏娓娓道来,“县大人也没办法,人毕竟死了,总归要落案!” 谋杀亲夫,可真是要命! “谁知道,遇见一个江湖郎中,那郎中此前救治过一个病人,说是无毒两物想碰撞,顿生毒性而要命。果然,那男人在吃饭前,因着腹痛吃了点药,刚好这饭菜之中,有与药石相克之物。”说到这儿,林静夏瞧着那两张纸。 李忠拍案而起,“果然!果然如此!” “是这个道理吗?”林静夏问。 李忠连连点头,“我就说嘛,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果然如此!” “找到问题了?”林静夏亦是心生雀跃。 李忠将纸张递给她,负手立在原地,眉心又徐徐拧起,“用这样的法子下毒,怎么能保证效果呢?这得保证,日日都能让薛宗越吃着才行!风寒,也不能寒一辈子,菜式……也得经常换啊!” 林静夏默默的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字,内贼!” 第497章 读一遍,背出来 还真别说,李忠觉得林静夏的猜测很有道理。 只是,什么人敢对薛宗越动手? 这小子如今继承了薛介的位置,当了国公爷,按理说也算是一号人物,虽然不是那么中用,至少也得挂个衔,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是要惊动朝廷。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跟朝廷为敌? 死了一个国公爷不够,再死第二个? 朝廷,丢不起这脸面。 “当初薛介的死,就没抓住真凶。”李忠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瞧着林静夏,“还差点拿了水生当替罪羊。” 林静夏点点头,“您是怀疑,那个凶手又来了?此人怕是与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点,我与你的心思却不在一处。”李忠摇摇头,“我觉得这人与国公府,不是什么血海深仇,相反的,应该是怕薛介说出点什么,所以……” 林静夏一怔,“杀人灭口?那对付薛宗越,又是为何?” “我若事事了然,还来找你作甚?”李忠两手一摊,“罢了罢了,这些事还是让公子去头疼,咱们只管找毒源便是!” 林静夏:“……” 二人又絮絮叨叨了半晌,直到小药童跑来,说是薛宗越醒了,林静夏这才起身离开,李忠亦是收回东西,火急火燎的回苏宅。 一觉睡醒的薛宗越,精神头还算不错,这会坐在床边位置,直勾勾的望着刚进门的林静夏,面色有些微白。 “林大夫,我这般如此,是不是便没事了?”薛宗越怕极了她手里的针尖尖,生怕再挨那么一圈,回头毒是解了,命也得去半条。 林静夏原本还想糊弄他一番,可一想起国公府里有内贼,到时候还得让这小子自个去收拾,到时候给自家公子留个退路,她便有些下不去狠手了。 “放心,情况稳定了。”林静夏道,“药已经让人抓好,到时候你照着吃便是。还有一些忌口的东西,且待我一会给你写上,不能吃的东西,是断然不敢入口的。” 薛宗越连连点头,“多谢!全子,跟着林大夫去。” “是!”全子行礼。 林静夏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爷,您觉得怎么样?”全子忙问,伸手搀了薛宗越一把。 薛宗越站起身来,揉了揉脖颈和胳膊,然后原地跺跺脚,“还真别说,觉得舒坦了不少,这林大夫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您没事就好!”全子笑了笑,“只是,奴才还是不明白,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膳食?还是药方?” 薛宗越一怔,他也说不清楚。 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答案。 出了四时坊,薛宗越瞧着林静夏给写的单子,上面列举着不少忌口的东西,以及各种注意事项,条条杠杠的一大堆。 “林大夫果真是个心细之人。”全子免不得夸赞两句。 这彩虹屁好似忽然就拍到了薛宗越的心坎上,薛宗越哈哈笑了两声,“诶,你发现没有,这林大夫的字迹?” 全子:“??” 这字迹怎么了? 写得多好看啊,哪儿像您的自己,跟个狗爬似的! “好看!”薛宗越盯着手里的纸张,“娟秀而不失劲道,秀气而不失英气,笔锋皆是恰到好处,真真写得一手好字!” 全子:“……” 说句实话,全子打小就伺候着薛宗越,除了见过薛宗越夸苏幕,还真没见他夸过第二个人,这林大夫倒也是个有福气的。 不过…… “公子,您这上面的字,可都认全了?”全子小心翼翼的问。 薛宗越登时一个脑瓜崩,咬着牙低斥,“全不全的,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字迹,又不是说她写了什么,你个不长脑子的东西!” “奴才知错!”全子委屈得眼角泛红,当下求饶,“奴才知错!” 薛宗越轻呵,将纸张塞进他手里,“读一遍,背出来,再还我!” 全子:“!!” 第498章 混账,我是你娘 还真别说,林静夏的针……扎得够疼,但效用也是不错的,薛宗越事后觉得,脑子清楚了不少,不似之前昏昏沉沉。 宫里来了帖子,说是今晚宫宴,请国公赴宴。 “多半是因为南疆使团。”薛宗越瞧着手上的帖子,“对了,今夜苏幕也会去罢?” 全子现在满脑子都是方块字,愣了半晌才醒过神来,“苏千户近来一直在如意馆伺候着,想必南疆使臣要入宫赴宴,她亦得跟着罢?” “那倒是!”薛宗越想了想,“你仔细为我挑一身衣裳,回头我得好好谢她。” 全子行礼,“是!” 正说着话呢,外头管家来行礼,说是夫人颜姬请她过去一趟。 “她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她呢!”薛宗越抖了抖衣裳,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颜姬的院子,身后跟着一票的奴才。 颜姬立在院中,正逗弄着一池的鱼,手一抖,掌心里的饵料悉数落进了池中,惹得鱼群快速聚拢,争相恐后的抢食。 “你这是干什么?”看着自家儿子,这么横冲直撞的进来,颜姬极是好看的容脸,当下拧了起来,“想造反呢?” 薛宗越手一挥,众人退在墙外,唯有全子一人在旁伺候着。 “问你话呢!”颜姬叹口气,“又胡闹什么?” 薛宗越坐在亭子里,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家娘亲,风韵犹存,容貌姣好,这些年陪在父亲身边养尊处优的,偶尔还出谋划策…… 敛了心思,薛宗越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问你个事。” 这话,倒是把颜姬给震住。 果真是当了国公爷的人,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 “我是你娘,你就不能客气点?”颜姬翻个白眼。 薛宗越扯了扯唇角,“你回答我,我便客气点,你若不回答,我自不与你客气。”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颜姬气得脸都白了,“真是个白眼狼。” 薛宗越开门见山,“爹书房里的盒子,是不是你拿走的?” 颜姬险些脱口而出,所幸当场打住,就这么愣愣的瞅着他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娘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薛宗越抓了桌案上的果子,狠狠啃了一口,仿佛是为了压制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颜姬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你跟娘说话的态度?你爹尸骨未寒,你就这般没心肝,不怕他从棺材里爬出来,狠狠收拾你一顿?” “有本事,您让他半夜来找我,我亲自给他磕个头认错。”薛宗越别开头,抖着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混不吝模样。 颜姬那叫一个火冒三丈,“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您自个先开的口,我不过是顺杆子往下爬,这也有错?”薛宗越继续啃着果子,“您就说,是或者不是?” 颜姬指了指外头,“如果我不回答,你打量着要赶我出去?” “那不能,好歹我也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能这么没良心,会挨雷劈的。”薛宗越啐一口嘴里的果核。 池子里的鱼群又开始哄闹,争抢不休。 “知道就好!”颜姬哼哼两声。 薛宗越裹了裹后槽牙,“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颜姬:“??” 这小子,又想干什么? “我会让人看着您,您不说实话,就别想走出院子半步!”薛宗越一本正经的望着她,“娘,您最好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颜姬狐疑的打量着他,竟生出了几分异样,“你还是我生的,那个儿子吗?” “如假包换,不过呢……我如今不是小公爷,是国公爷了,有些东西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薛宗越煞有其事的站起身来,“娘,您好好想想!” 颜姬拍案而起,“薛宗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你娘!” “就因为你是我娘,所以我才把你圈起来,没对您下手!”薛宗越双手叉腰,“娘,这盒子是爹留下的,理该交给我!如果真的在您手里,您还是交出来!” 颜姬咬着牙,“混账东西,你可知那是什么?”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499章 大夫死哪儿去了? “我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反正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薛宗越理直气壮。 颜姬狠狠的闭了闭眼,声音微微弱了些许,仿佛有些嫌弃,“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为了那个苏千户吗?东厂是什么地方,里面出来的能是好东西?就你这蠢脑子啊,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卖了数钱?”薛宗越当下坐回原位,“来来来,娘,今日儿子给您算笔账!” 颜姬一脸见鬼般的神色,算账?这小子除了霍霍,还能算账? “哎呦,这可真是稀罕事,就你还算账?早上偷了账房先生的账本,偷偷躲起来吃了?”颜姬还不知道,自己这儿子有几斤几两? 薛宗越没搭理她,“你儿子我,这条命值多少钱?” “无价!”颜姬白了他一眼。 千金不换,吾儿性命。 “好!”薛宗越将一枚核桃摆在桌案上,“在永慰县,苏幕救过我一次,无价!” 颜姬眼角眉梢微挑,这…… “第二次,是上次,我差点被兄长给弄死,如果不是苏幕帮着查清楚,还我一个公道,您今儿就是寡妇加丧子!”薛宗越放了第二个核桃。 颜姬的眉心旋即拧起。 “第三次……” “等会!”不待薛宗越开口,颜姬赶紧打住他,“没有第三次了,你别想糊弄我,自打你爹走了之后,咱们国公府的事,跟苏幕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想往她身上贴金,你娘我不信!” 薛宗越又放了一个核桃,“第三次,就是现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姬满脸的不相信,只觉得她这儿子又在糊弄她。 薛宗越叹口气,“如果苏幕现在还在南都,她能晚个半月回来,估计正好能赶上,你儿子我、国公爷薛宗越的……丧礼!顺便喝杯水酒,给我上三炷香!” “呸呸呸!”颜姬啐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拿起一旁的瓜子碟,劈头盖脸的泼了薛宗越一脸的瓜子,“臭小子,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薛宗越的脑门上,簪着不少瓜子,衣服领子里亦满满如是。 掸去肩头的瓜子,抠了抠衣服领子,薛宗越无奈的撇撇嘴,“爹走了,娘您心里不好受,一味地忙着伤心,也没能顾得上我,怕是单纯的以为,你儿子我……真的是染了风寒?” 瞧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颜姬显然心神一震,再仔细琢磨着这话内层涵义,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越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够清楚?”薛宗越问,“你儿子我,中毒了!” 颜姬登时眼前一片漆黑,若不是薛宗越搀扶得及时,只怕是要直挺挺的摔在地上了。 “娘?娘?”薛宗越疾呼,“哎呦,我就知道……” 全子慌里慌张的冲上来,“爷,掐人中,掐人中!” 当然,全子可不敢往下掐,这活计得薛宗越自个来,毕竟颜姬身份尊贵,全子一个奴才哪儿敢下手。 “娘?娘?”薛宗越死命掐着人中,瞧着悠悠醒转的颜姬,总算松了口气。 全子赶紧倒了杯水,“夫人?” “中、中毒?”颜姬拂开全子的手,慌忙拽住了薛宗越,“大夫呢?找大夫!大夫死哪去了!” 薛宗越伸手抚着她的脊背,让她能顺过气儿来,“没事了没事了!娘,您这性子能不能改改,别这么着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我没事了!毒控制住了!” “真的?”到了这会,颜姬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攥紧他的手,“你可别为了宽慰娘,故意说这些话骗我!” 薛宗越一个眼神过去,全子赶紧上前,“夫人,真的真的!爷刚从外头看了大夫回来,这会毒已经被控制,只要好好吃药,排出余毒便没什么大碍!” “真的?”颜姬还是不太放心,“要不,请旨让太医过府?你爹走了,娘现在只有你了,若是你再有……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薛宗越将三个核桃塞进她手里,“娘,我没事了,但不能传太医。” “你……”颜姬愕然僵住。 到底是陪了薛介多年的女人,脑子一转,骤然了悟。 第500章 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道国公府如今只剩下你,便是万事大吉了,没成想还是有人死心不改,都这样了还想着东山再起?”颜姬顾自思量,徐徐松开了薛宗越的手,“也许,不是想着东山再起,而是念着同归于尽,死不悔改!” 薛宗越挑眉,“娘,那盒子呢?” “盒、盒子?”颜姬抿唇。 薛宗越“嗒”一声,敲碎了一个核桃,“打量着还想瞒我呢?这府内的人,没人比你更清楚爹的那些事,若然不是你把盒子拿走了,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我这也是为你好!”颜姬叹口气。 如此,便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在哪?”薛宗越追问。 颜姬问,“此番又是苏幕救你?” “我见了苏幕一面,她瞧着我神色不对,便夜半来访,这才晓得我中了毒。”薛宗越剥着核桃,“我一直以为是风寒,没成想……” 颜姬点点头,“那盒子,也是打算交给苏幕的?” “她想要,我必须给。”薛宗越说得明白,不遮不掩。 颜姬瞧着自家傻儿子,眉心都快拧成了“川”字。 “苏幕救了我三次,即便我还她一条命,我也是赚了。”薛宗越难得有这般认真的时候,“当年爹救过您一命,您便死心塌地的跟了他这么多年,那苏幕救了我三次,她要这么一个盒子,我双手奉上也不过分?” 颜姬点点头,“改日得空,让苏幕来府一趟,有些话……我且得问问。” “娘,您要问什么?”薛宗越愕然。 颜姬瞪了他一眼,“怎么,我还能欺负她不成?我不惧她,也得惧她身后的东厂!” “哦!”薛宗越颔首,“今夜宫宴,我会入宫一趟,彼时且与她打个招呼。” 颜姬瞧着手中的核桃,“越儿,你身上的毒……真的不打紧吗?” “无碍。”薛宗越言辞凿凿,很是肯定的告诉她,“待余毒排出,我便能安然无恙,只是眼下还得小心,他们下手很是仔细,不管是膳食还是汤药,都没有问题。” 颜姬一颗心砰砰乱跳,面色微白,极是担虑的瞧着他。 “娘自个也得当心!”薛宗越行礼,“我先去准备宫宴之事,外头这些人就留在院外,没抓住内贼之前,还望母亲不要轻易踏出院子,莫要轻易相信旁人,饮食起居定要万分当心。” 颜姬紧了紧手中的核桃,“你放心,娘也不是吃素的!” “越儿告退!”薛宗越缓步走出了院子。 全子紧随其后,“爷,您说夫人会把盒子交给苏千户吗?” “应该会?”薛宗越心里也没底。 娘跟着爹那么多年,能走到今日的身份地位,不只是单纯的靠着容貌。 全子没敢再吱声。 待到了午后,众人便三三两两的进宫。 沈东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是要提前入宫,宫内有禁军,但帝王周全,他理该安排妥当,免得万一闹起来,措手不及。 “沈指挥使?”小太监行礼,“皇上传召,请您过去一趟。”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知道了!” “爷,这个时候找您,不会是要开桃花?”待小太监离开,周南慎慎的凑过来,叨叨了这么一句。 周氏乌鸦嘴,祖传且开光,素来精准到令人发指。 沈东湛别头,狠狠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周南:“……” 不远处,栾胜拂袖而立,瞧着沈东湛进了皇帝的寝殿。 “督主,皇上真的会让沈指挥使……”奈风有些犹豫。 栾胜素白的面上无悲无喜,“皇帝喜怒无常,想一出是一出,君心难测。杂家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 “督主放心,业已准备妥当。”奈风行礼。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红墙绿瓦,日头悬在墙头,耀耀夺目,明明已是夏日,明明那样暖,却这么都暖了人心。 “雍王和睿王,是不会答应的。”好半晌,栾胜勾唇冷笑。 夜,沉。 宫宴,初始。 丝竹起,歌舞升。 第501章 不让她说出口 宫宴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皇帝难得现身,抱病主持宴席,席上嬉嬉闹闹不断,笑声不绝于耳。 苏幕只是奴才,自然没资格赴宴。 沈东湛身居要职,得保证宫宴内外,所有人的安全,必也不能饮酒作乐,自然不会出现在席上。 站在假山边上,苏幕眉心微凝。 异域风情的曲调幽幽响起,一帮南疆女子脚踝上挂着银铃,踩着细碎的小步,踏上了台子,纤腰扭动,风情万种。 一个个眸色光亮,笑靥勾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瞬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瞅着这帮南疆女子。 轻纱覆身,舞姿妖娆,这恰到好处的若隐若现,才是真的勾魂摄魄,让人着迷。 “这南疆的女子,还真是……”年修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帮女子,“挺、挺放得开的。” 苏幕被他逗笑,“不是挺好看吗?” “好看是一回事,另有所图又是另外一回事。”年修倒是沉静。 苏幕转头瞧他,“面对美色,无动于衷?” “不喜欢。”年修摇摇头。 一曲舞罢,舞姬们纷纷下了台。 谁不喜欢这妖娆多姿的女人? 一个个,笑逐颜开的。 为首的红衣女子,立在席间行礼,冲着皇帝行礼。 见状,哈沙王子站起身来,立在了她身侧,亦是冲着皇帝行礼,“皇帝陛下,这位就是与我一道前来的,咱们南疆国的公主——云朵公主!” 皇帝倒也不惊诧,面色疲惫而倦怠,但唇角却漾开了笑意,“南疆如此诚意,朕深感欣慰。只是,云朵公主为何一直以轻纱覆面?” 闻言,云朵伸手掀开了轻纱,露出本来面目。 苏幕隔得有些远,但还是看清楚了,不就是哈沙王子身边,那位嚣张跋扈的小厮吗?她早前这么说来着? “爷,您的话都应验了!”年修道。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果然是公主!” 若非女子,怎好胭脂水粉,这等女儿家才喜欢的东西? “爷,您说这公主如今挑明了身份,接下来是不是该和亲了?”年修低低的开口。 古往今来,两国联姻是最好的议和方式,也是稳固国与国之间最好的桥梁,议和议和,先商议再和亲…… 苏幕沉默了。 和亲? “皇帝陛下!”云朵直起身,“我身负使命而来,还望皇帝陛下能应允我……” 还不待她说完,哈沙王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云朵是来与贵国和亲的,至于与谁和亲,还望皇上能斟酌,不能委屈了我们南疆的公主。” “那是自然!”皇帝笑道,“朕会为云朵公主,选一位尊贵的驸马,请哈沙王子和南疆国放心,咱们既是友邦,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和平共处!” 哈沙王子点点头,“多谢皇帝陛下!” 语罢,他转头瞧了云朵一眼。 云朵心神一颤,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去换身衣裳,入席!”哈沙王子开口。 云朵颔首,由宫人领着退下,待换了身衣裳,这才转回宫宴吃席。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皇帝身子不大好,这会业已坐不住,慢慢悠悠的起身,冲着睿王李珏开口,“睿王,待会送哈沙王子和云朵公主回如意馆,务必保证使臣们的安全!” 李珏当即起身行礼,“儿臣领命。” “多谢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行礼,视线却落在了一旁的太子李璟身上。 没想到,皇帝看重的居然是睿王? 不过,苏幕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不用自个跟着回如意馆,何乐而不为? 皇帝先行离开,其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撤离宫宴。 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幕也跟着转身,打算领着年修离开,今夜无事,可以回苏宅好好睡一觉。 身后,忽然响起了轻唤,“苏千户?” 苏幕当即顿住脚步,徐徐转身。 全子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将一封信递上,“我家国公爷给您的信。” 年修伸手接过,目送全子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 第502章 苏千户好本事 “想来人太多,小公爷怕人瞧见。”年修将信转交苏幕。 苏幕随手打开书信,上面的字丑得跟狗爬似的,好在还能辨认,写着让她明日晌午去一趟国公府,他母亲有话要对她说。 “爷,会不会有诈?”年修忙问。 苏幕将书信收回去,“不管是否有诈,我都得去一趟。” 年修讪讪的收了书信,爷都决定了,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去看看,沈东湛在哪,将书信交给他!”苏幕道,“两手准备,若是我有什么事,他也好及时处置。” 年修颔首,环顾四周。 “这是皇宫大内,我不会有事,你只管去,彼时我在宫门口等你。”苏幕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修行了礼,当即退下。 在这皇宫里,苏幕轻车熟路,稔熟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眼下文武百官都撤了,太子李璟喝得醉醺醺的,她得小心躲开点。 身形一闪,苏幕钻进了假山的山洞,黑暗中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外头,直到顺子将醉醺醺的李璟搀向东宫方向,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李璟清醒的时候,尚且缠着她不放,这要是喝醉了,还不定要怎么着呢! 蓦地,一道黑影掠过。 苏幕陡然凝眸,当下紧随而去。 敢在皇宫大内里乱蹦跶,真以为这是自家后院呢?她苏幕今儿若不把这腌臜东西抓住,就不叫苏幕! 前方的黑影蹿得很快,苏幕也不遑多让,紧追不舍,但不知道为何,两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怕惊动了宫里的侍卫,这黑影直接蹿向了冷宫方向。 苏幕一直跟着,但怎么都追不上,及至冷宫院子里,这人便消失了,仿佛忽然间蒸发了一般,无声无息的。 周围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光亮,只偶尔能听到呼啸而过的夜风。 冷宫这地方原就没什么人过来,连看守的太监和老嬷嬷,夜里也不会在这里走动,风中隐约能夹杂着那些女疯子低哑的呜咽声。 关押在这里的,困在这里的,都是那些前朝废妃,或者是那些年被皇帝厌弃的女人,褫夺了位份变成庶人,但因为伺候过皇帝,所以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宫。 苏幕站在院子里,这地方阴气太重,迎面而来的风都是阴森森的。 “咻”的一声响,苏幕当下身子一撇,只瞧着暗器从面门擦过,若不是她闪得快,只怕是要见血了。 下一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 高手对决,谁也不敢大意。 苏幕下手不留余地,掌风凝力,招招致命,她倒要看看,这腌臜东西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来头?敢在宫里造次! “苏千户好本事!”对方音色低沉。 苏幕冷哼,“先拿下你再说!” 双方交手,势均力敌。 苏幕倒是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了劲敌,眼下除了沈东湛,她还真的没逢着过这样的对手,一招一式,都被他生生接下。 好在苏幕这人,越战越勇。 而这黑衣男子,则渐渐落了下风。 苏幕一掌过去,狠狠打在那人的肩头,以至于直接将人推了出去,然则下一刻,这人却借力逃遁,趁着苏幕的掌劲,直接翻过了墙头,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混账!”苏幕正欲去追,但方才……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 四下漆黑一片,但因着方才的打斗,惊动了守在外头的太监。 “什么人?”老太监提着灯笼,哆哆嗦嗦的进来,乍一眼苏幕站在院中,慌忙行礼,“苏千户,是您啊?您怎么在这儿呢?” 苏幕环顾四周,转而伸手,“灯笼给我,你,滚出去!” “是是是!”老太监岂敢耽搁,毕恭毕敬的递了灯笼,撒腿就跑出了门。 苏幕是宫里出去的,如今是东厂千户。 谁不认得? 谁敢招惹? 借着灯笼昏黄的光亮,苏幕终于瞧清楚了,在墙根底下,黑衣人落下的东西…… 第503章 谁会心生不忿? 苏幕蹲在那里良久,灯笼里昏黄的光亮,落在那银灿灿的东西之上,记忆一下子被拉扯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娘亲靠在摇椅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轻拍着她的脊背。 稚嫩的小脸扬起渴望的神色,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母亲发髻上的簪子,白净的指尖摸了一遍又一遍。 “娘戴着这簪子真漂亮,我也好想要!” “傻丫头,不着急,等到来日你成亲,娘便传给你,这东西是你外祖留下的,传女不传男,合该是你的。” “这是我的?” “对,是我们家瑶儿的……” 苏幕定定的望着手中的银簪,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她下意识的蜷握住掌心,快速环顾四周。 冷宫四下无人,只有门口的老太监知道她来过。 这东西落下,自然也是无人会知道。 徐徐站起身来,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收了簪子快速走出冷宫,将灯笼递还给方才的老太监,“今夜之事不许与任何人提起,若敢乱嚼舌根,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是!”老太监哪儿敢多嘴。 苏幕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暗处,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年修在宫门口等得快火烧眉毛了,总算是瞧见了自家爷,慢慢悠悠的朝着这边过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 “东西呢?”苏幕问。 年修忙道,“给了!” “嗯!”苏幕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但也不至于到呆滞的地步,“走!” 年修犹豫了一下,小心的凑上去,“沈指挥使说,今晚会过来一趟,有事相商。” “嗯?”微风拂过,苏幕骤然回过神,“哦,知道了!” 年修诧异了,自家爷今儿是怎么回事?瞧着心不在焉的。 “爷,您没事?”年修问。 苏幕摇摇头,攥住了马缰,当即翻身上马,“先回去!” “是!”年修也不敢多问,这是宫里,人多眼杂,万一真的闹出点什么,便不太好了。 主仆二人策马离开皇宫,赶回苏宅。 进了门,李忠早早的就等着了。 “爷,回来了!”李忠跟着苏幕进了屋子,转头瞧了一眼,觉得自家爷的脸色好像不大好,不由的拽了年修一把,“怎么回事?” 年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个就走开了一下下,再见着爷,就是这般神色了。 “爷?”李忠低声轻唤。 年修赶紧去沏茶。 “是月白那边有动静?”苏幕问。 李忠忙道,“我们发现,这国公府多半是出了内贼,汤药无毒,膳食也正常,但两者相加就生出了毒性,这简直是防不胜防。” “这下毒的手法,倒是奇特。”苏幕坐定。 李忠继续道,“所以咱们觉得,若不抓住这人,以后这样的事儿,还会继续发生。爷,您说这会是谁下的手?” “早前国公府一案,薛宗英被杀,薛宗林与其母杜姨娘被刑部问罪,国公府只剩下个……捡剩的薛宗越,白白得了这国公爷的位置,试想一下,谁会心生不忿?”苏幕问。 年修奉茶。 李忠迟疑了一下,“这剩下的,也就只有个国公夫人了!不过,听说国公爷死后,这国公夫人就住进了佛堂里?这念佛之人,不都心善吗?想必,也不会……” “督主手里,还时常挂着一串佛珠呢!”年修幽幽的开口。 李忠:“……” 心善不在念佛。 “话是这么说。”苏幕呷一口清茶,“但这件事,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李忠坐定,“还真别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国公府都成如今模样了,怎么还有人会惦记着呢?这薛宗越不就是一草包,搁哪儿也成了栋梁之才,对付他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谋夺家财?”年修接过话茬。 苏幕和李忠齐刷刷转头,视线幽幽的落在年修身上。 年修尬笑,“奴才、奴才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无疆请大家收藏:无疆新更新速度最快。 第504章 天塌地陷 国公府眼下也就剩下点家财了? 毕竟,那么大的壳子,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李忠摇摇头,委实有些叹息,“可见这家大业大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幕眸光阴鸷,“也许,不是冲着家财来的,只是单纯的怨恨。” “怨恨?”年修与李忠对视一眼。 苏幕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其实她心里也有个疑问,与李忠所想的一样,国公府的家财能有多少?若是真的因为怨恨,大可直接动手,没必要这么麻烦。 现在,背后之人的目的,是想让薛宗越死得无声无息,显然不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薛宗越悄无声息的死于风寒,目的何在?”苏幕揉着眉心。 屋子里,安静至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窗位置有了动静。 年修与李忠极是默契的起身,快速退出了房间。 “我来得不是时候?”沈东湛转身合上窗户。 苏幕抬眸瞧了他一眼,“白日里,皇上传召,说什么了?” “如此迫不及待,是担心皇上把云朵公主指给我?”沈东湛倒是挺高兴的,苏幕肯这样问,说明她这心里头……醋了! 苏幕轻呵,“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实话,若是指给你也不错,到时候正妻小妾的闹一锅,不知道拆的是齐侯府,还是你的沈府?” “连你都这么想,估摸着那几位皇子,也都有这样的想法。”沈东湛叹口气,面上的悦色敛去,唇角微微下压,添了几分冷色。 苏幕一怔。 年修进来奉茶,俄而又毕恭毕敬的出去。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烛花“哔啵”炸响,将苏幕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盯着,坐在对面淡然饮茶的沈东湛。 “皇帝对你有疑。”苏幕凝眉瞧他。 沈东湛勾唇,端起杯盏浅呷,“睿王、雍王,乃至于太子,满朝文武,估计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在宫宴之前,皇上传召于我。” “若我是诸位皇子,第一反应是赐婚。”在沈东湛开口之前,苏幕也是这么认为的,以为皇帝是想把云朵公主赐给他,促成此番联姻。 沈东湛敛眸,“皇帝不解释,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帮人估计都要把我当成死敌了!” “到时候……”苏幕幽幽的盯着他,阴测测的笑着,“云朵公主再添点乱,说是看上你了,那这事儿可就好玩了!” 沈东湛凑近了她,“玩死我?” “不死也得扒几层皮!”她亦凑近。 两人面对面,只剩毫厘之差,鼻尖险些抵到鼻尖,如此近距离,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彼此的呼吸温热。 “可见,皇帝是要对付我了。”沈东湛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苏幕愣怔,唇角止不住的颤了一下,“这可如何是好?皇帝若是要对付你,那我是不是得离你远点?” “就这么远,已经够远了!”掌心贴在了她的后脑勺,沈东湛骤然吻了上去。 苏幕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嘤咛了一声。 沈东湛的速度倒也快,眨眼的功夫已经把人抱到了怀里,圈她的力道微沉,恨不能将她揉碎在怀中,“苏千户若是敢跑,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谁打断谁的腿,还不一定呢!”苏幕躺在他怀中,温吞的扬起头,瞧着他刚毅的脸部轮廓,温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稍瞬,她的指尖落在他的喉结处。 沈东湛下意识的轻咳一声,喉结滚动。 “今儿有人把我引到了冷宫,给我留了一样东西。”她指尖微顿,如玉般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肩头,温热的唇就贴在他的脖颈上。 肌肤,被她的唇贴得滚烫。 沈东湛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直冲脑门,尤其是她的舌尖,忽然舔了一下他的喉结,突如其来的触感…… 顷刻间,天塌地陷。 理智,分崩离析。 可是怀里的妖,岂会让他真的如愿…… 第505章 笑成了傻子 瞧着沈东湛微变的面色,苏幕吐气如兰,幽幽的开口,“沈东湛,你就不好奇,我得了什么东西吗?” “什、什么?”沈东湛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苏幕,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苏幕靠在他怀中,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以指尖在他胸口打着圈圈,“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不是与你商议大事吗?怎么,你对我的事,不感兴趣?” “苏幕,你知道的。”沈东湛低眉看她,“我对你得了什么东西,兴趣不大,对你……倒是很感兴趣。” 语罢,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定然心里有事,藏着掖着对她没好处,她如此这般,是因为之前醋了,这会对他“报复”一番。 沈东湛也由着她,看破不说破。 她,高兴就好! “你看看,这是什么?”苏幕变戏法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银灿灿的,不是那枚簪子又是什么? 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着一枚完整的、不再是泥塑木雕的——银簪! “你这……”沈东湛快速接过,眉心微蹙的凝着这手里的簪子,显然是有些不敢置信,“这不就是活死人墓里,那尊石像上的东西?你说过,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是要留给你的!” 苏幕敛眸,“没错,与我记忆里的一样,与石像上的更是相似至极,瞧着就像是原样打造的,若不是我手里有些碎片,只怕会误以为,这便是我母亲的遗物。” 当年的簪子早已碎了,如今这银簪再像,也不是昔年之物。 “你怀疑,是有人在试探你?”沈东湛问,“又或者,只是凑巧?天族,还有人在活动……” 苏幕摇摇头,“脑子乱得厉害,我还真的一时间想不明白,不知道沈指挥使有什么高见?” “你与那人交手,可察觉什么异常?”沈东湛问。 苏幕细想,“那人当时说了一句,苏千户好本事,我听着他的声音,虽然低哑,但听得出来,年岁应该不大。” “听声音还算年轻?”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 “此事,且得细查!”沈东湛默默的将簪子,簪在她的发髻上。 苏幕心神一震,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母亲戴着这簪子的模样。 “真好看!”沈东湛说。 苏幕的鼻尖骤然酸涩无比,哑着嗓音问,“真的?” “是!”沈东湛神情专注的瞧着她,柔声低语,“真的好看极了!” 苏幕笑得眼角微红,“这么会说话,该如何奖励你才好呢?” “罚够了,也该奖了,不是吗?”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苏千户应该知道,我来一趟不容易,且最近南疆使团在殷都,很多事疲于应付。” 苏幕被放在了床榻上。 下一刻,她骤然一个翻身,直接滚到了床内侧。 “沈指挥使既然这般忙碌,又何苦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花这些心思呢?”她低呵一声,“倒不如想想看,该怎么哄了云朵公主开心,当这南疆的驸马爷?” 沈东湛欺身而上,快速将她遏住,“再胡言乱语,就扒两层皮!” “哼!”她轻嗤。 沈东湛倒是不与她客气,当下手脚麻利起来。 苏幕:“??” “等会,你不是说疲于应付,事情繁多?”她翻个白眼。 某人却是笑成了傻子模样,“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苏幕:“……” 沈东湛,去你大爷的! 所谓的速战速决,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还不知道他? 不过,老皇帝此举委实不地道,这边挂着沈东湛,那边挂着他自个的皇子,打量着要做什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还真是半点都不差。 左不过,这云朵公主也不是谁都能娶的,小妮子有自个的想法,关于睿王还是雍王,又或者是太子,她有自己的选择。 第506章 世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皇帝让睿王李珏送人回去,这个意思,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傻子也能揣摩出几分意思。 一则,睿王妃殁了。 二则,柔妃复宠。 三则,睿王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如意馆。 院子内,哈沙王子让众人回避,兀自站在檐下,瞧着不远处的李珏和云朵二人。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这要是不看着点,谁知道这丫头会做出什么事来? “云朵公主初来殷都,想必对殷都的风土人情不甚熟悉,这样,明儿本王陪公主四下走走,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李珏这便是邀约。 云朵回答问题之前,侧过脸瞧了一眼檐下立着的自家兄长,说句实话,她还真的没瞧上这李珏,纵然是皇帝宠爱的睿王又如何? 有些时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云朵的第一印象给了沈东湛,现在不管遇见谁,总要拿他们跟沈东湛一较高下,可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缘故,瞧着这个,瞧着那个,怎么瞧都比不上沈东湛。 “我是随兄长一道来的殷都,虽然说是和亲,但是……”云朵还算有礼,躬身退后两步,“我的事情自有兄长做主,不敢擅自答应,还望睿王殿下海涵。” 这话,合情合理。 毕竟,孤男寡女。 “如此,是本王唐突了!”李珏笑得有些尴尬,“云朵公主早些休息,本王先行回去了!” 云朵颔首,“不送!” “殿下,您说公主和这睿王有戏吗?”底下人问。 哈沙王子瞧着李珏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怕是没戏了!” “可皇帝陛下的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想成全这两人吗? “成全归成全,我瞧着这李珏也不是什么良人,来日若是他登位,恐怕不是好事。”哈沙王子微微摇头,抬步下了台阶。 云朵转身瞧他,“兄长不会是想把我,许给他?我可都打听过了,这睿王的正妃,此前死于非命,乃是他自己强抢民女所致。如此品性,来日即便登位,也非明君之选。” 对此,兄妹二人算是想一处去了。 “兄长是觉得,我这媚术可以祸他?”云朵摇摇头,“满殷都的人,谁不知道睿王宠妾灭妻?皇帝还因此禁了他的足,哪日他要是再瞧上了跟此前那女子相似的,回头……不得要了我的命?” 哈沙王子低哼,“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没瞧上他,让我另选他人?” “知道就好!”云朵撇撇嘴,“虽然我是来和亲的,可也不能给我胡乱塞个人,两国太平是很重要,但我这终身幸福也不容你们乱来!” 哈沙王子瞥她一眼,“我终是你亲哥,能害你吗?” “害不害的……我不知道,若是我没嫁好,回头怨你、恨你,那是肯定的。”云朵朝前走,“如果是我自己选的,好赖都不会怪你。” 哈沙王子负手而立,“你莫要再盯着沈东湛,齐侯府的世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听说在宫宴开席之前,皇帝还传召了沈东湛,我原以为皇帝有意把你许给沈东湛,没想到……竟是睿王送给你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说,哈沙王子能得南疆王宠爱与信任,出使大夏是有所缘由的。 如此聪慧而机敏的儿子,又是宠妃所生,南疆王自是满心欢喜,来日为君才能保得南疆安宁。 “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朵愣怔。 哈沙王子报之一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皇帝陛下,有点意思!” “哥,你说沈东湛……” 还不等她说完,哈沙王子一个眼刀子甩过去,“你最好别惦记着他,免得到时候皇帝真的要收拾齐侯府,会牵连到你和咱们南疆。” “问问也不行?”云朵轻嗤。 哈沙王子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何,瞧着沈东湛和苏幕站在一处,他这心里头就有些怪怪的,可到底哪儿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半晌,哈沙王子冲她幽幽开口,“听说,沈东湛……好男风!” 云朵:“!!” 第507章 猪都能上树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尤其是云朵,只觉得一只苍蝇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吐不出。 “哥,这话可有依据?”云朵慎慎的问。 哈沙王子轻呵一声,慢慢悠悠的朝着自个的卧房走去,“殷都城内的流言蜚语而已,我哪儿来的证据?随口胡诌!信口胡言……” 云朵:“……” 亲兄弟! 云朵咬咬牙,“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公主殿下,野猪也许……还真的能上!”小丫头——玉竹,眨着明亮的眸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云朵一个眼刀子过去,愣是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夜色沉沉。 有人相拥而眠,有人辗转反侧。 李珏在如意馆碰了灰,面色沉到了极点,气急败坏的回睿王府。 马车离去,有探子快速回了提督府。 “督主!”探子行礼,“睿王殿下瞧着神色不对,好似有些气急败坏。” 奈风摆摆手,“继续盯着!” “是!”探子快速退下。 奈风瞧一眼立在窗前,面朝窗口,背对着他的栾胜,“督主,这睿王殿下多半是没讨到好处,云朵公主虽然年轻,可她上面还有个哈沙王子,奴才瞧着这哈沙王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睿王想着一步登天,奈何云朵公主对他没这份心思,碰一鼻子灰实乃正常。”栾胜幽幽转过身来,“不过,若是真的论就起来,还真的而只有睿王能与这云朵公主匹配。” 奈风顿了一下,“那太子殿下呢?” “让异国番邦的女子,当太子妃?皇帝不傻,若无意外,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让南疆的公主当皇后……”栾胜摇摇头。 这不现实。 奈风恍然大悟,“督主所言极是。” “当个太子侧妃倒是可行,但南疆未必会答应,所以皇帝思虑再三,让云朵公主当个睿王妃,是极好的选择。”栾胜到底是伺候了皇帝多年,对皇帝的心思委实有些了然。 奈风犹豫片刻,“可是,皇上这般提拔睿王殿下,就不怕来日……” 易储之事,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只能似是而非的带过。 “若太子未能登上皇位,即便睿王登位,一个侧妃罢了,到时候随便封个妃便是,皇帝已经给他留了后路。”栾胜瞧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帝王心,不可测。” 奈风脊背发凉,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这话,真是半点都没错。 “只是,若云朵公主瞧不上睿王殿下,那这事……怕是成不了!”奈风低语。 栾胜勾唇,抬手合上了窗户,转身朝着软榻走去,“成与不成,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沈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督主的话,这沐家夫妇已经被沈指挥使,接回了沈府安置,听说不太好伺候的样子。”奈风如实汇报,“尤其是沈指挥使的……姨夫。” 栾胜拂袖落座,“姨夫?你可真够抬举他的,凭他也配?” “小门小户出来的,得了势就颐指气使的,入了沈府之后就闹腾了一番,据说是嫌这嫌那的,这不,沈府那头,大晚上的还在街头采买物什,就因为这位沐家江氏的挑剔。”奈风觉得好笑。 沐飞花是什么人? 连自家督主都得让三分的女子! 谁曾想,竟有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妹妹,被一个草包废物拿捏得死死的,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真真是同父同母不同命。 “如此说来,沈东湛今夜不在沈府?”栾胜心思微转。 奈风陡然意识到,说多话多,错的……也多,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思及此处,心头咯噔一声,当下躬身行礼,“奴才不知。” “沈东湛对其容忍,只是想把人拿捏在手里,但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沈府肆意妄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在……”栾胜徐徐起身,“不在沈府,会在哪?” 奈风忙道,“许是在镇抚司。” 话音刚落,栾胜眸色陡戾,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奈风扑通跪地,“未能盯紧沈东湛,是奴才该死,督主恕罪!” “呵……”栾胜拂袖出门,“不许跟着!” 第508章 督主出门,不知所踪 奈风心里发虚,原是想追,可督主那性子……既不让他跟着,自然不能跟着,否则督主发起火来,只有死路一条。 幽幽的叹口气,奈风立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灯笼,也不知道督主会去哪? 眼下,沈东湛的确不是沈府。 苏宅冬暖夏凉的,胜过空寂的沈府千万倍。 烛火葳蕤,怀中的人懒洋洋的睁了一下眼睛,翻个身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踏踏实实的睡着。 沈东湛颇为享受,她这样毫无顾忌的信赖。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会卸下一身的防备,寻求他的呵护,一旦天亮一旦睁眼,她便还是那个可以独当一面,辣手无情的东厂千户。 瞧着她肩头的疤,沈东湛俯首低吻。 早知道这是自家媳妇,当初尚远那一刀……他该往上冲,替她受了这痛楚。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沈东湛!”她温凉的掌心,贴在他的面颊上,睡眼惺忪的眸子里,漾开迷离的魅惑之色,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他,“你……被抓了!” 沈东湛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须臾握住了她的柔荑,冷不丁一个翻身,再次将她压下,“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心?做贼被抓,它有点虚,跳得极快!” “这般油嘴滑舌?”苏幕刚睡醒,身子有些软弱无力,被他扣得严严实实的,竟有些动弹不得,“要不,你把它挖出来让我瞧瞧?” 沈东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听苏千户的意思,这是让我死在你身上?” 苏幕:“……” 这也能歪?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许了。”沈东湛伏在她耳畔低语,“你也知道的,习武之人容易上火,难得遇见能解火气的,免不得要生出贪婪。世间奇珍异宝,于我何干,我只……贪苏千户。” 音落,苏幕险些低呼出声来。 待回过神,她呼吸微促的低骂,“沈东湛,你够了!” 沈东湛不以为意,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她你? 谁让她不早点出现,害他孤寂了这么多年,寻常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成亲生子,他这才尝到滋味,哪儿舍得撒手? 一旦黏上,还不得……死不撒嘴! 烛火缭乱,春意甚浓。 郎有情,卿有意。 春风好,两相欢。 到了最后,苏幕觉得自己都快被弄死了,这人就跟不要命似的,翻来覆去的,将痕在她的身上烙了个遍。 当然,沈东湛也是有分寸的,所有的痕迹绝不流露在外,免教她身陷险境。 白日里衣裳一穿,便是什么痕迹都不会露出。 思来想去,苏幕觉得自个不能这般吃亏,这一报还一报,才算公平。 “嗤……”沈东湛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低眉瞧着,一口咬在自个胸前的女人,“沈、沈夫人的爱好,很是特别啊!” 苏幕这一口下去,当下就冒了血珠子,待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她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他,“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才叫公平。” 瞧着血色蜿蜒而下,沿着胸膛曲线,滴落在的床榻上,沈东湛微微皱起了眉头,下嘴还真够狠的,不愧是东厂千户! “缓一缓,便走罢!”苏幕脱力的躺在那里,这会是真的没了气力,“使团还没离开,皇上随时召见,你还是时刻准备着为好。何况,你这沈府内,还养着两尊佛呢!” 说起这个,沈东湛便觉得头疼。 “起!”苏幕翻个身,背对着他。 沈东湛揉着生疼的胸口,默默的坐在了床边上,“你说,沐柠会藏在哪儿?” “若我是她,肯定是要……” 话音未落,年修和周南疯似的冲进来。 “爷!” “爷!” 下一刻,沈东湛一个咕噜翻上了床榻,快速扯了被褥,将苏幕整个人都遮在了被子底下,面色骤然黑沉到极点,“冒冒失失闯进来,想死吗?” “提督府消息,督主出门,不知所踪!” 苏幕骇然探出头,面色瞬白。 什么! 第509章 离沈东湛远点 屋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烛火炸开的声响。 哔,啵。 “奴才这就派人去找!”年修回过神来。 周南想了想,赶紧行礼退下。 房门重新合上,屋子里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回过神来,沈东湛快速穿好衣裳。 见状,苏幕亦快速起身,这个时候可不敢乱来,万一真的惹出什么篓子,那还了得? 然则还不等苏幕更衣完毕,外头骤然一声响。 沈东湛反应过来的第一个举动,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床底下,完美到了极点的驴打滚,连带着脚踏都自个摆好了。 “呼”的一声响,烛火当场熄灭。 周南正欲往里冲,却被年修一把摁住。 “是督主!”年修低呼。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爷还在里面。” “来不及了!”年修赶紧推搡着,趁着督主还没发现,先让周南躲起来。 诚然,栾胜此刻就站在后窗位置,他是从后院进来的,自然不会察觉门前的周南,也算是避开了一劫。 “什么人?”苏幕当即出手,纵身跃出出窗户。 不出手,不行! 窗户大开,栾胜生生接下苏幕一掌。 “是我!”栾胜一声回应。 苏幕当下收手,连退数步,连忙行礼,“苏幕该死,不知是义父到来!” “没事。”栾胜目不转睛的瞧着她,衣衫端正,瞧着也没什么异常,“杂家……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四处走走看看,没成想竟然走到了这儿。” 苏幕行礼,“是!” “不请我进去坐坐?”栾胜问。 苏幕回过神来,“年……” “不用!”栾胜知道她想干什么,“莫要惊动旁人,免得惹来麻烦。” 苏幕颔首。 如此,栾胜绕过回廊,从前门进去。 此刻的前门,唯有年修一人。 见着栾胜进去,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是后院里跳进来的,没瞧见周南,否则……铁定穿帮。 屋内。 苏幕依旧神色寡淡,动作娴熟而麻利的为栾胜沏茶,可她却不敢将视线落在床底位置,栾胜疑心太重,但凡她有任何的异常,都会惹来栾胜的怀疑。 “义父。”苏幕奉茶。 栾胜坐在窗边位置,仔细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早前不是没来过,但从未这般认真仔细的看过这屋内的摆设。 苏幕的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栾胜发现床底下的异常…… “如意馆那头,可有什么异常?”栾胜没话找话。 苏幕回过神来,神情自若的回答,“一切正常。” “如此,甚好!”栾胜端着杯盏浅呷,“这是陈年的旧茶?” 苏幕一怔,陡然转头瞧着柜子那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拿错了茶叶罐子,可见在栾胜面前,她终究是畏惧而心慌的。 尤其是这一次,做贼心虚! 栾胜盯着手中的杯盏,眉心微蹙了一下。 “我这就重新沏茶。”苏幕转身便走。 栾胜瞧了一眼床榻,但见被褥凌乱,不由的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了一句,“不必了!” 苏幕骇然僵在当场,当时起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床褥,只怕是要露馅了? “哈沙王子不是简单的人物。”栾胜的指尖,轻轻捻起杯盖,“你在他身边伺候着,务必要万分小心,若是被他瞧出来你的女儿身,只怕是要惹出大祸。” 苏幕行礼,“是!” 见她话不多,又神情闪烁,栾胜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凌乱的床榻,一张脸逐渐黑沉下来,周身隐隐漾着冷戾。 “最近,和锦衣卫交手……多吗?”栾胜忽然换了话茬。 苏幕下意识的蜷起袖中手,指甲微微嵌入掌心中,“近来一直伺候在如意馆,与锦衣卫那头倒也没怎么交手,义父为何这么问?” “只是提醒你一下,离沈东湛远点。”栾胜呷一口清茶,“别以为皇帝真的宠信他,齐侯府终究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即便不是今日,也会有来日。” 苏幕垂眸,低低的应了声,“是!” 瞧着她这副样子,栾胜只觉得敷衍,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第510章 栾胜,看到了 屋子里,寂静。 寂静得尴尬,尤其是这样的深更半夜,栾胜与苏幕面对面,任谁见着都会觉得怪异,毕竟一无公务可商议,二无任务需布置,三无真情可夜谈。 “义父可还有……别的事?”连苏幕都在怀疑,栾胜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乍一眼,怪异诡谲,只怕是…… 心头一怔,苏幕骇然退后半步,“义父?”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思多想,都说了……只是闲来无事,到处走走,不小心进了院子,干脆来看看你罢了!”栾胜起身。 他心知自己再待下去,苏幕怕是要生出各种心思,她那性子多疑而敏感,从小到大都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除了,出生入死的年修……说起来还真是惭愧,名义上为养父子,还不如年修一个奴才,来得更亲近! 苏幕赶紧行礼,趁着俯首的时候,悄摸着睨了床底下一眼,还好这小子藏得严实,一动不动,连个声响都敢发出。 “不必送。”栾胜伸手搀了她一把。 苏幕骤然回过神,显然愣了愣。 “记住为父的话,私底下少跟沈东湛接触,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最后那几个字,栾胜是咬着牙说的。 一字一顿,就跟有切齿之恨似的? 以前,可不曾这样! 苏幕认真的敷衍着,“苏幕一定会谨记义父教诲。” 栾胜看着她,面上神情严肃,答得也是斩钉截铁,只是有几分真假,可就不一定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罢了!”栾胜缓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苏幕紧随其后,跟到了门口,似乎是要亲眼见着他离开,她才能放心。 “苏幕?”栾胜回头看她,视线蓦地一顿,在她发髻上停留了片刻,转而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不必送了!” 苏幕也不敢多犹豫,冲着年修便是一个眼神过去。 年修了悟,赶紧跟上去,直到确定栾胜真的离开了苏宅,这才屁颠颠的跑回来,“走了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如此,周南冷不丁在假山那头探出头来,疾步行来,“我家爷呢?” 沈东湛一脚踹开床前脚踏,紧接着便一咕噜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恰,年修和周南跟着苏幕进门。 于是乎…… 苏幕皱眉。 年修:“……” 周南:“……” 动作很是干净利落,操作很是娴熟。 尤其是这一脚踹得,力道刚刚好…… 沈东湛从床底下爬出来,一抬头便瞧见了三双脚,再往上瞧去,三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若不是此刻他衣衫完整,只怕真的像极了……女干,夫! 这两个字冒出来,让沈东湛面色陡沉。 “转过去!”沈东湛低喝。 周南当即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见着年修还愣愣的站在原地,赶紧推搡了一把。 年修心下一惊,木楞的被周南推了一下,慌忙背过身去。 “没事?”苏幕上前一步,冲他伸手。 沈东湛原是想自个起来的,可瞧着她伸出手,迫不及待的便抓住,借着她的力道,慢慢悠悠的起身。 苏幕知道他是故意的,要不然……哪能攥着她的手不放呢? “走!”周南想了想,赶紧拽着年修出了门。 年修狠狠甩开他的手,“走就走,拉拉扯扯的作甚?” “没心肝的东西!”周南暗骂一句,合上了房门。 苏幕叹口气,“可以松手了!” “你觉得,栾胜今夜到访,所为何事?”沈东湛意味深长的问,“该不会以为,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跑你这儿溜达消食来了?” 苏幕抽回手,心里有些憋闷。 “苏幕,你……”沈东湛眉心微凝,忽然伸手将她束发的簪子取下,“栾胜看到了吗?” 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当场石化。 要死了,当时事态紧急,她随手拿起了枕边的簪子束发,全然没注意到,这枚簪子便是当时在冷宫捡到的那枚银簪。 “栾胜……”苏幕面色瞬白,“看到了!” 第511章 今儿的太阳,打哪儿升起? 握着手里的簪子,苏幕才算明白,栾胜临走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别多想!”沈东湛目色微沉,将簪子搁在了桌案上,“栾胜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证明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可苏幕是谁,即便当时慌乱,回过神便也冷静了下来,“藏在活死人墓里的东西,是不能见着天日的,可我这样戴着,他竟没有多说半句,要么是隐忍不发,早晚要杀了我,要么……” “苏幕!”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我与你在一处,只是因为你是苏幕,不管你是谁,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是苏幕,那就够了!” 苏幕心下愣怔,微微仰头瞧着他,“沈东湛,你是怕我灭你的口?” “灭口这种事,怎么能让苏千户亲自动手?”沈东湛骤然俯首,“我来!” 苏幕:“……” 一言不合,不是扒皮就是灭口。 沈东湛,去你大爷的…… “走走!”苏幕不耐烦的推搡着他,终是将人赶出了门,这般黏糊劲儿,再纠缠下去天都亮了,那还得了? 待沈东湛和周南离开,苏幕立在墙下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想起了栾胜形容沈东湛的那句话,“不是个好东西!” “爷,您说什么呢?”年修诧异。 苏幕缓步朝着房间走去,“这是义父对沈东湛的评价。” “不是个好东西?”年修哭笑不得,“这一点都不像,督主能说出来的话!” 别说是年修,苏幕当时听得也有些愣了,栾胜说这话的时候,是那样的咬牙切齿,如今想想倒真的有些滑稽。 “爷,您说督主今儿这是怎么了?”年修还是没想明白。 苏幕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聪慧如她,在栾胜见着她戴着那枚簪子却没有发难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许想法,只是这想法没有得到实践论证,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 无凭无据的事情,她不会宣之于口,可这心里头,就跟吃了一只死苍蝇一样,咽不下、吐不出,几欲作呕…… 提督府。 奈风总算是松了口气,“督主,您回来了!” 然则…… “督主?”奈风皱眉,督主怎么愣愣的,似乎有些晃神,“督主?” 栾胜被奈风连喊两声,这才回过神来,正眼瞧着跟前的奈风,抬步进了门,坐在了花厅里继续发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督主?”奈风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去沏了一杯茶回来。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伸手接过杯盏,瞧着白水绿芽尖,沉浮满茶香,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今年的新茶。”奈风急忙行礼。 自家督主嘴刁,奈风可不敢在饮食上有任何的差池,所以这茶肯定没问题。 “苏幕那头,可有送去?”栾胜问。 奈风连连点头,“有,不多。” 苏幕不常在殷都,向来奔波在外办差,所以每年的新茶都会匀她一些,但不会太多,毕竟,她也不常喝。 “再挑拣些,多送些过去。”栾胜呷一口杯中水,“以后她会常住殷都,不会再经常往外跑。” 奈风当即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可出了门,奈风自个就愣住了,徐徐放慢了脚步。 细细琢磨起来,可总结为两点。 一,督主今晚去找苏幕了。 二,督主打算让苏幕长留殷都。 可在此之前,督主多少是防着苏千户的,毕竟苏幕是东厂的二把手,若是在殷都待得太久,免不得生出夺权的心思。 栾胜是个疑心病深重之人,重用苏幕是因为她是他打造的,最锋利的杀人剑,防着苏幕是怕苏幕掉头来对付他。 可现在,奈风有些瞧不懂了,大晚上去看苏千户,回来就要送茶叶,还要把苏千户留殷都…… 瞧着天边的鱼肚白,奈风盯着东边半晌没回过神来。 “奈大人,您看什么呢?”底下人低声问。 奈风眯了眯眸子,“我瞧着今儿的太阳,是打哪儿升起的?” 众人:“……” 第512章 他还不够资格 晨光熹微。 沈东湛出了苏宅之后,又去了镇抚司,绕了一圈之后才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沈府。 他这一进门,管家就哭丧着脸迎了上来,“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沈府都让他给拆咯!” “怎么回事?”沈东湛皱眉。 不就是离开一晚上,又不是没出过门。 “他是谁?”周南问了一嘴。 管家哭丧着脸,“沐家那尊大佛!” 得,周南了悟。 “爷,这怕是得你来收拾。”周南很清楚,沐家那位江氏是什么德行,他都懒得搭理这种人,也不知道当年这沐飞念,是怎么看上这窝囊废的? 窝囊废也就罢了,还是个耀武扬威的窝囊废,叔可忍,婶不能忍! 想来也是,沐家毕竟是侯府夫人的娘家人,谁敢擅自动他们?没有爷的吩咐,众人只能忍气吞声,由着江晋胡作非为。 还没进门,沈东湛就听到了碗筷砸在桌案上的声音。 “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要上好的血燕,你们都聋了?”江晋拍案而起,“夫人身子不好,得用这些东西将养着,如此怠慢,就不怕我告诉沈指挥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周南扭头看了看自家爷,好嘛,爷的脸色冷到了极点!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江晋的咆哮声,还在继续。 沈东湛沉着脸,一身寒戾走进房间。 刹那间,别说是沈府众人,饶是江晋也跟着怂了。 “都下去!”沈东湛开口。 众人如获开释,当下鱼贯而出,再也不敢在屋内逗留。 江晋原本怒气冲冲的站着,对上沈东湛视线的那一瞬,犹如霜打的茄子,当下蔫,默默的坐了回去,拿起了筷子往沐飞念的碗里夹菜。 “世子何时回来的?还没吃饭?你姨母正好也要吃,一起?”江晋笑得心慌,脊背上隐隐发凉。 沈东湛的视线掠过他,终是落在了沐飞念的身上,“在沐家的时候,他也是这么颐指气使,如此混账?” 江晋愣住。 沐飞念侧过脸看江晋一眼,垂眸搅拌着手中的羹汤,“湛儿这一大早的,可曾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就一块!” 没承认,也没否认。 “好!”沈东湛也不多说,坐在了沐飞念的身侧。 周南瞧一眼江晋吃瘪的样子,转头让人去准备碗筷。 这一顿早饭下来,沈东湛一言不发,沐飞念缄默不语,一旁的江晋吃得那叫一个冷汗淋漓,心惊肉跳。 饭罢。 沈东湛搀着沐飞念起身,“姨母身子不好,回头我请了皇上的恩典,让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一听这话,江晋便急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来的时候,大夫都说了,只要日常吃着药,就没什么大碍,世子美意,咱们心领了,委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请太医为姨母看病,碍着你什么事?”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去。 惊得江晋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锦衣卫公务繁忙,怕耽误了世子的大事,这点小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为自家人费心,难道不应该?”沈东湛扶着沐飞念在软榻上坐下,“姨母好生休息,我会派人好生照顾着,需要什么,只管让底下人去办。” 沐飞念冲着他笑,容色虽然苍白,但眸色甚是温柔,“不必顾虑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忙便是!” “嗯!”沈东湛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找沐柠,若她真的在殷都,相信很快就能把人找到,姨母不必担心。” 沐飞念眉眼微沉的盯着他,“姨母,相信你!” “告辞!”沈东湛揖礼,退出了房间。 从始至终,没有多看江晋一眼。 出了门,管家当即跟上。 “爷,他……”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一眼立在檐下的江晋,音色清晰而凉薄,“凭他是谁,还不够资格在我呼来喝去,你们只需伺候好沐夫人。” “是!”管家如释重负。 有爷明确的一句话,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心里便有了数。 听得这话,江晋的面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只觉得脸上刺辣辣的疼…… 第513章 你,道歉!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1 出了院子,周南嘿嘿一笑,“爷,您是没瞧见,这厮脸色有多难看!” “一介跳梁小丑,也敢在沈府造次。”沈东湛没杀了他,都是看在自家姨母的份上,若是换做旁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周南点点头,“沐姑娘的事儿,底下人已经在办,不过这丫头藏得还真够深的,查遍了整个殷都的客栈酒楼,甚至于茶馆都找了,竟是没有半点踪迹。” “那就说明她可能是别人藏起来了。”沈东湛眉心微凝,“她不是第一次来殷都,对这儿也算是熟悉了。” 周南敛眸,“保不齐,又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背后鼓弄着!” “不管是谁,把人找到再说。”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撇撇嘴,“真是个麻烦精!” 诚然,麻烦! 客栈、酒楼、茶馆,一一搜遍,都没找到沐柠的踪迹,锦衣卫的人又不能挨家挨户的搜,毕竟使团还在殷都,以免惹来非议。 只是谁都没想到,沐柠就在街上住着。 今儿天气好,云朵觉得这样的天气,适合买胭脂。 “公主,您都有好多好多胭脂了,还买呢?”玉竹叹口气,默默的跟在自家公主身后,“您就一张脸,来得及用吗?” 云朵翻个白眼,“千金难买我乐意,这么好的天气,不去买胭脂,太可惜了!” “可是公主……” “哎呀,别可是可是的,不就是一盒胭脂吗?南疆还养不起我了?”云朵瞧着不远处的胭脂铺,当即加快了脚步,“中原的胭脂,就是好看,闻着都是花香,比咱们那些粗糙货,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玉竹也没法子,自家公主也没别的嗜好,就喜欢买胭脂。 “公主小心!”玉竹慌忙推了自家公主一把,自个险些被车轱辘压着。 不过,一旁的年轻人就没那么幸运,车身擦着他的胳膊,将他撞了个踉跄,若不是身边的人快速搀了他一把,定会磕在一旁的石墩上。 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玉竹?”云朵慌忙上前,“伤着没有?” 玉竹摇头,“公主,您呢?您伤着没有?” “早知道这样危险,我就该听兄长的,带着人出来!”云朵有些气呼呼的,插着腰瞧着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瞧着是个文弱姑娘,没想到行事这般莽撞。喂,你的车撞着人了,赶紧道歉!” 一旁的男子搓揉着胳膊,显然是磕得不轻。 “你怎么驱车的?”云朵愤然,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眉眼还算精致,瞧着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只是这眼神倒是傲得很,看向云朵的时候,竟带了几分鄙夷之色,“这不是没撞着你么?” “那他呢?”云朵指着被撞的年轻男子,“你撞着他了,不该道歉吗?” 女子抬步就走。 云朵不依不饶,“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伤着人了连句对不起都没有,爹娘没有教过你,为人要顶天立地,说句对不起能少你块肉?” 何况,若不是玉竹反应快,只怕云朵自个也得被磕着。 “都说大夏是礼仪之邦,如今瞧着也不尽然,有礼之人去哪都有礼,无礼之人去哪都是惹人嫌。”云朵堵在胭脂铺门前,就是不让她进去。 见状,女子面露愠色,“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云朵双手环胸,趾高气扬的堵在门口,“这胭脂铺只适合人进去,你连人都做不好,还进去作甚?立刻,给我的人道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竹瞧着围拢上来的百姓,心里有些担虑,“公主,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她要是找人来揍咱……” “那我就挨了这顿揍,上金殿让皇帝老儿看看,他国的女人有多蛮横,看以后还有谁敢叫咱们蛮女?”云朵冷不丁抬了腿,抵在了门框上,“有本事,就钻过去!” 不远处,锦衣卫对视一眼。 “是沐姑娘!” “南疆公主也在!” 得,两位都是惹不起的。 先回去禀报大人再说,看这架势绝对不会善了,万一这两个女人打起架来,他们帮谁也不是,保不齐还得惹上麻烦…… 第514章 来来来,干一架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2 听闻沐柠出现在街头,沈东湛自然第一时间赶往。 而苏幕得到的消息是,云朵公主在街上,与人起了争执,毕竟是如意馆出来的,怕苏幕也怕这云朵公主出事,到时候没法跟皇帝交代,便领着年修快速赶去。 谁知…… 年修唇角直抽抽,“爷,咱来得不是时候,应该等她们打完了再来!” 远远的,周南也瞧见了对面的人。 “爷,咱来早了!”周南皱眉,“哎呦,看这打得,可真够……惨烈的!” 可不是嘛,云朵公主流着鼻血,这玉竹正忙不迭的以帕子擦着,满脸的惊慌失措,“我说什么来着,让您千万千万忍住您那性子,哎呦,回去之后,王子殿下还不得宰了我?” “多大点事儿!慌什么?”云朵拂开玉竹的手,“瞧见没,那丫伤得比我重!” 玉竹:“……” 这倒,也是! 且看那趴在地上,头发被扯得跟鸡窝似的沐柠,眼角发黑,唇角乌青,嘴皮子都破出血,这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一道挨揍的还有车夫。 车夫这会被打晕了,靠在柱子边上,一时半会的醒不过来。 “嗤!”云朵揉了揉自己的唇角,瞧着递了膏药过来的年轻男子,“这一架不是为你打的,是替她爹娘打的,这般无礼,活该挨揍!” 男子笑了笑,“也该谢谢你,姑娘家若是脸面受了伤,不擦点药,来日怕是要后悔的。” “倒还挺体贴!”云朵伸手接过,又摸了摸自个的唇角,“嗤……磕得我还挺疼的。” 沐柠吃力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跌坐在门槛处,仿佛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忽然就哭了,“你、你这个蛮女,你居然打我!” “打你怎么了?蛮横不讲理的是你,你这马车横冲直撞的,若不是今儿街上人少,但凡多几个孩子,你能把人给轧死!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云朵扯着唇角,疼得直歪嘴,“还有脸哭?哼!” 玉竹赶紧打开膏药,为自家公主上药,满脸的心疼。公主就是好冲动,要不然殿下怎么会让她女扮男装,当成小厮跟着? 为的,就是时时刻刻盯着她! 谁知道这禁锢一解开,自家公主就成了脱缰的野马,现在倒好,直接在街上打人…… “要是在南疆,倒也罢了,可这是殷都!”玉竹瞧着哭嚎的沐柠,听得这哭声就烦躁得不行,“哎呦,别哭了!” 沐柠:“……” “没缺胳膊没缺腿,我家公主已经手下留情了,就你这样冲撞公主,在我们南疆,是要被丢到奴隶主那里,发卖掉的!”玉竹哼哼两声,“知道什么是奴隶吗?再嗷嗷的,就对你不客气!” 沐柠满脸是泪,顶着鸡窝头恨恨的瞪着她们,“身份尊贵,就可以这么欺负人了吗?大街上这般粗鄙,仗势欺人,就算是告御状,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等东湛哥哥派人过来,我一定会……” “柠儿!”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沐柠的哭喊。 沐柠其实也想到了,一旦闹腾起来,锦衣卫的人就会找到她,可自个都受欺负了,找到便找到罢了,能为自己出口恶气就是。 “东湛哥哥!”沐柠哭着扑向沈东湛。 周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沈东湛拽到了身前,做了实打实的挡箭牌。 沐柠哭得梨花带雨,全然没注意自己扑在谁的怀里,等着回过神来,才赶紧抬头去看,结果……只看到周南满是嫌弃的别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东湛哥哥?”沐柠慌忙推开周南。 沈东湛却没搭理沐柠,而是上前冲着云朵揖礼,“公主!” “她……”云朵捂着口鼻,免得自个面上有血,在沈东湛面前丢人,“是你什么人?”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沐柠拂开挡在面上的发,哭腔浓重的疾呼,“我是东湛哥哥未过门的妻子,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 已经走近的苏幕,听得沐柠这话,真真浑身都不舒坦! 云朵当即拧眉,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她是……” “不是!” 《无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第515章 没心没肺,最快乐! 云朵“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冒充的啊!” 那一刻,沐柠的面色可算是难看到了极点,连哭都忘了,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沈东湛,身子止不住的轻颤。 “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海涵!”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还不把人带回去?” 周南行礼,“是!” “别碰我!”沐柠咬牙切齿,“我不回去!” 云朵双手环胸,这会连面上的血色也懒得遮掩了,“没想到,竟是个臭不要脸,往上贴的主,如此厚脸皮真真是厉害,我亦甘拜下风!” “你们、你们……”沐柠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她骇然僵在原地,愣是没敢再往前迈步,一双眼眸满是惊恐之色。 “真是一出好戏!”苏幕近前,冲着云朵公主揖礼,“公主,您这伤……” 云朵赶紧捂住口鼻,嗓音闷闷的,“没事,小伤。” “先进去!”苏幕道,“站在这儿让老百姓看笑话,委实不雅!” 这,是实话。 胭脂铺的掌柜,委实没想到,会突然进来这么多人,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他哪儿敢把人往外赶,只能把人请进了堂内,让伙计赶紧奉茶。 铺门合上,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苏幕就坐在那里,端着杯盏饮茶,好整以暇的瞧着这些人,仿佛是个旁观者,一个最尽职的看客。 只看,不说。 “柠儿,给公主道歉!”沈东湛敛眸。 沐柠梗着脖子,“我没有错。” “哟哟哟,听到了?”云朵瞧着眼前的鸡窝头,“自个犯了错在先,还死活不认错,啧啧啧,可见这姑娘不怎么样!沈指挥使,还好这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否则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沐柠咬着牙,她还挨揍了呢! “她是我姨母的女儿。”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偷摸着瞟向苏幕。 苏幕勾唇,只看热闹不说话。 “哦,表亲。”云朵了悟,“沈指挥使,我这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你这表亲可不怎么样,大街上驱车横冲直撞的,撞了我还撞了路人,我揍她一顿那都是轻的,按照我在南疆的脾气,定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沈东湛敛眸,不语。 “看在沈指挥使的面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揍了她一顿也就罢了!”云朵捻着桌案上的糕饼,掰了一小块往嘴里塞。 还真别说,滋味甚好! “带回去之后,可要严加管束才是!”云朵还不忘补两刀。 苏幕放眼瞧着,沐柠的脸都气歪了。 只不过,心里有个疑问,这些日子沐柠藏身何处?看她大摇大摆的坐着马车出行,好似有恃无恐的样子。 “掌柜的,我要看看胭脂。”云朵起身朝着一旁的柜台走去,“你们爱怎么处置就这么处置,接下来的事儿,都跟我没关系,我揍也揍了,心也顺了,懒得再管你们!” 打了沐柠一顿,云朵觉得挺痛快的。 “走!”沈东湛睨着沐柠,“姨母在沈府等你!” 沐柠刚要开口,下意识的睨了苏幕一眼,讪讪的出门。 目送沐柠出门的背影,云朵插着腰摇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苏幕近前,瞧着台上摆着的,描摹精致的胭脂盒,“可惜了这样的人,配不上沈东湛?” 云朵满脸嫌弃的瞧着她,“我觉得可惜,是因为……早知道她是沈东湛未过门的妻子,我就该多给她几巴掌,方才打得太轻了!” 玉竹:“……” 苏幕皱了皱眉,哭笑不得。 “沈指挥使不是没承认吗?”玉竹小声嘀咕,“您打的是人家的表姐妹。” 云朵轻嗤,“这丫头敢承认,肯定是有缘故的,不过……算了算了,我也不是不能容忍的人,先帮我挑胭脂,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事来得重要。” “这个。”苏幕将一个金漆描摹的锦盒递上,“我瞧着殷都的贵妇人,近来都好这个。” 云朵眼前一眼,笑逐颜开的接过,“果真?” 年修心头腹诽:这也忒好哄了…… 第516章 戏看够了? 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沐柠的性子竟变得这般倔强。 走到半道,这丫头撒腿就跑。 所幸,被堵在了巷子里。 “你想去哪?”沈东湛冷着脸,立在巷子口,“沐柠,你闹够了没有?” 沐柠直勾勾的盯着他,眸中带着清晰的怨憎,“为什么不要我?东湛哥哥,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吗?”沈东湛缓步朝着她走去,“沐柠,陪着姨母回华云洲去,殷都不适合你!” 沐柠绷直了身子,“只怕现在,你送不走我了!” 沈东湛心头微沉,隐约觉得内里不对。 这些日子,沐柠藏身在殷都,可锦衣卫却没能在客栈、酒楼等地,找到她的踪迹,只能说明她藏在连锦衣卫都不敢去找的地方。 皇宫? 不太可能。 皇宫无法自由进出。 剩下的,就那么几个地方…… 如今又听得沐柠如此言语,只怕别有内情。 “这话,还真是没说错!”顾东朝的出现,当即证实了沈东湛的推测。 周南愣住,“顾东朝?” “沈指挥使这大张旗鼓的抓人,我来凑个热闹,不介意?”顾东朝缓步行至沐柠身边。 沈东湛与周南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雍王?! “你住在雍王府?”沈东湛目光阴鸷。 沐柠低哼,“雍王殿下可怜我,允我住在雍王府,东湛哥哥没想到?” “你是如何被送进提督府的,难道全忘了?”沈东湛真是恨铁不成钢,“沐柠,你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 沐柠没吭声。 顾东朝笑了,“沈指挥使这话说的,伤害沐姑娘的是东厂的人,你身为沐姑娘的未婚夫婿,未能与她报仇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戳沐姑娘的心,啧啧啧……” “顾公子,这是沈沐两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周南气急。 顾东朝瞧着身侧的沐柠,“沐姑娘,你愿意跟他们走,还是跟我回雍王府?” “我自然……” “沐柠!”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你最好想清楚,你的父亲母亲还在沈府!” 沐柠深吸一口气,“那我就去求雍王殿下,把我的爹娘接走,如此就不劳烦沈指挥使了!” “想清楚了?”沈东湛问,口吻平静而冷漠。 沐柠转身就走。 “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沈东湛立在那里,也不拦她,“来日要付出什么代价,别哭着来求我,我给过你机会!” 沐柠顿住脚步,回眸恨恨的瞪着他,“沈东湛,你欺我辱我,这笔账我早晚是要讨回来的。来日,你别哭着来求我才对!” 语罢,沐柠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指挥使,得罪了!”顾东朝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愕然,“爷,就这么放他们走?沐姑娘她……” 只要沈东湛想拦着,谁都带不走沐柠。 “她要走,那便走罢!”沈东湛轻哼,“雍王都把手伸过来了,我若不给他机会,他如何能要挟我?” 拿沐柠要挟沈东湛?亏他雍王想得出来! “那沐夫人那边,该如何交代?”周南犹豫着。 沈东湛沉着脸,缓步走出了巷子,“知道人在哪儿,还不好办?不是要把人接走?江氏什么脾性,还需要我多说?” 闻言,周南嘿嘿的笑着,幸灾乐祸的挠挠后颈,“这倒是!” 搬石头,早晚是要砸脚的! 立在巷子口,沈东湛一抬手,底下人悉数退下,只留周南一人在侧跟着。 “戏看够了?”沈东湛怀中抱剑,“不打算说点什么?” 廊柱后面,温吞的冒出个人来,这般相貌身段,可不就是之前,被沐柠马车磕着的年轻男子嘛! “刚回殷都?”沈东湛问,“回来就惹这么大的祸,也不怕被人揪到府衙?彼时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勾唇一笑,“这不,还有你沈指挥使救场吗?” 第517章 小气! 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低声呵笑,“靖王殿下都回来了,却还不进宫,怕是嫌命太长。” 闻言,男子眉心微凝。 “这不,刚回来嘛!”他极是嫌弃的掀了唇角,“成日一副老成持重的迂腐模样,仔细以后娶不上媳妇,孤独终老!” 周南在旁边皱了皱眉:还是顾着您自个! “敢情,你是回来成亲的?”沈东湛反唇相讥。 道他是谁,可不就是那位浪荡皇子吗? 帝之幼子,靖王——李珝。 李珝此番回来,也不是自己回来的,是奉命而归。 “你还不清楚吗?”李珝朝着一旁的茶楼走进,缓步上了二楼雅间,“我与他们不愿意,没有父皇召见,我是不能进宫的,哪怕我是奉诏而归,也只能老实等在家中。” 沈东湛就在后面跟着,随着他进了雅间。 房门合上,周南在门口守着。 “回来多久了?”沈东湛问。 李珝瞧着他,抬手推开了窗户,瞧着街上的人潮涌动,“这不是刚回来,就撞上了吗?差点让你那表妹,给我撞残废!” “我还以为你……” 不待沈东湛说完,李珝扯了扯唇角,“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靠近那什么公主?别,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放浪惯了,可不想被圈在这四方城内!” “皇上让你回来的?”沈东湛问。 李珝点点头。 伙计进来奉茶,俄而暖了小炉上的水壶,这才毕恭毕敬的退下。 “怎么会忽然召你回朝?”沈东湛颇为不解,“这朝中也没出什么大事,李润造反的时候也没见着找你回来,怎么现如今……” 李珝杯盏在手,惬意的饮茶,“可能是看我太惬意了,所以给我添点堵,但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对这殷都没什么好感,待事情过后,我还是会离开的。” “只怕是来得容易,走时难。”沈东湛端起杯盏,幽幽的浅呷一口,“你可知道殷都城内的形势,如今不太乐观,皇上年岁大了,身子愈发不如从前,栾胜谄媚君前,很多时候……”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光说我了,说说你,那就是你未过门的……”李珝上下打量着他,“什么时候喜欢这口味?我原本以为,你若是要挑媳妇,理该与你母亲差不多性子,不是女中豪杰,也得侠骨柔情啊!可这姑娘瞧着……啧啧啧……” 说起沐柠,李珝直摇头。 “没瞧上?”沈东湛问。 李珝挑眉,“这姑娘出不了大场面,太小家子气,这还不是世子妃呢,就开始耀武扬威了,若是真的过了门,还不定得怎么祸害。” “慧眼如炬!”周南在门口竖起大拇指。 李珝挑了一下眉,嘿嘿笑着,“看,周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我之前把人送回了沐家。”沈东湛想起了苏幕那副看戏的神色,心里盘算着,夜里该怎么哄?要不自带搓衣板?或者端盆洗脚水? 之前,爹就是这么干! “送回去?”李珝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半,“你的意思是,退婚?可这婚事是你爹决定的,你若是要退婚,也得齐侯爷去退,你自个……怕是不合适。” 所与人都告诉沈东湛,这场婚事只能他爹沈丘去退,可问题的关键是,他爹在哪?娘追着爹跑,爹跑得无影无踪的,要等他爹来退婚,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成亲娶妻的是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做主?”沈东湛沉着脸,捏着杯盏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我自己的妻子,自己找,自己娶,不劳他人费心!” 显然,这是生气了。 李珝心下一惊,若有所思的瞥了周南一眼。 周南尬笑,默默的别开视线,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哟,这是有心上人了?”李珝凑近了,一脸坏笑的问,“谁家姑娘?长得如何?性情怎样?改日带来,我给你掌掌眼?” 沈东湛抬眸,一个眼刀子狠狠剜过去。 李珝:“……” 小气! 第518章 我不走 沈东湛不能久留,稍瞬便离开了茶馆,至始至终都没告诉李珝,自个的心上人是谁。 “爷?”周南紧随其后,“您说,皇上忽然传召靖王回殷都,到底想干什么?眼下这个节骨,使团尚且在殷都待着,皇上该不会是想赐婚?” 沈东湛冷不丁顿住脚步,就这么幽幽的盯着周南。 周南被盯得浑身发毛,赶紧摆手,“卑职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还真别说。”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 周南这乌鸦嘴,往往说得还挺准。 “爷,您的意思是,皇上这是备选呢?”周南琢磨着,“难不成真的把云朵公主,赐给靖王?虽说也是皇子,可这靖王这皇子,委实有些……” 沈东湛摸不准,皇帝是什么心思,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云朵公主赐给谁都不合适,但若是赐给靖王,既是皇子又可为靖王的正妃,不会失了大夏的颜面,也不会驳了南疆的心意。 真是,两全其美! “如果真是如此。”沈东湛叹口气,“倒也难为他了,要牺牲色相,成全家国天下。” 周南笑道,“好歹白捡一个媳妇,也不亏。” “倒也是!”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 比起这云朵公主,沈东湛更头疼的是沐柠。 这丫头去了雍王府,还自以为雍王何其重视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仅如此,沐柠还真是说到做到,竟是派人来接这沐飞念和江晋,乍瞧着,好像是要跟沈东湛势不两立,划清界限似的。 “干什么呢?”周南一声低喝。 围拢在沈府前的人群,快速分散开来。 “沈指挥使!”顾东朝拱手作礼。 周南黑着脸,“怎么又是你?顾大公子,您这搅屎棍做得,可真是尽职尽责,哪儿有干净就往哪儿搅啊?咱这干干净净的门户,可经不起你这臭气熏天的!” “你!”顾东朝愤然,“少胡说八道,此番我是奉了雍王殿下的命,帮着沐姑娘,来接她爹娘离开沈府。沈指挥使既然做不到善待,那就别占着了,还是赶紧放手为好!” 周南怀中抱剑,“我家爷怎么苛待他们了?把人从城外接来,好吃好喝的待着,她沐柠有本事,怎么不去城外接?有本事,之前为何要躲着?现下撕破了脸,才想起来要接爹娘过去,脸呢?” 一番话,问得边上的顾东朝是哑口无言。 “再说了,她这当闺女的什么意思?自己不来接,让你这八竿子都打不着,连个远亲都不算的陌生人来接,真是孝顺得很嘛!”周南张口就是一顿怼。 顾东朝呼吸微促,这事儿的确是沐柠理亏。 可沐柠是绝对不敢出现,她……有些怕沈东湛,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可沈东湛对她委实没有情义,说出来的话都是冷冰冰的。 她,不敢出现。 不过,江晋倒是积极得很,底下人一汇报,他就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带着沐飞念出现在了门口。 瞧着江晋背着包袱的样子,沈东湛神色泰然的望着边上的沐飞念,“姨母也要走?” “自然!”江晋先声夺人,“我在哪,她就在哪,我们夫妻二人是绝对不会分开的。既然柠儿有了出息,来接我们夫妻二人,我们自然是要跟着女儿走的。” 沈东湛完全不理会他,视线依旧落在沐飞念身上,他还是那句话,“姨母的意思,也是如此?” “当然!”江晋拽了沐飞念一把。 周南低喝,“我家爷问的是沐夫人,你嚷嚷什么?” “说话!”江晋狠狠瞪了沐飞念一眼。 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这男人一瞪眼,姨母就会屈服,之前在城外不也是如此吗? 罢了,沈东湛也不想与她为难。 哪知下一刻,沐飞念却用力的拂开了、江晋搀着她胳膊的手,微微往边上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与他的视线碰撞,“我不走!” 第519章 关门 江晋当场就愣了一下,大概真的没想到,一贯对自己言听计从,不敢反抗的沐飞念,忽然间生出了反骨,所以一时间真的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江晋愣了愣,“再说一遍!” 沐飞念呼吸微促,身子摇摇欲坠。 周南,在江晋再次伸手去抓沐飞念的瞬间,搀住了她,“夫人,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房间休息!” “好!”沐飞念应声。 江晋急了,自个一人走,留沐飞念在这儿,万一在殷都遇见什么事,连个挡箭牌都没有,那哪儿成呢? “不行!”江晋面色陡沉,“我们夫妻二人素来不分开,怎么能留你一人在这儿?跟我走!”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已经拾阶而上。 惊得江晋慌忙撤了手,生怕沈东湛拔剑,回头把他胳膊都给剁下来,还真别说,沈东湛若不心狠手辣,如何能当得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使? 在沈东湛面前,江晋不敢太过造次。 “既然姨母不愿意走,那你跟着去也是一样的。”沈东湛睨了江晋一眼,转而望着顾东朝,“一个都带不走,回去不好交代?” 顾东朝唇线紧抿,这倒是实情。 “好!好得很!”江晋咬着牙,“沐飞念,你是真的不跟我走了是吗?你忘了到底谁才是你的枕边人,谁才是你最亲的人?你要留在沈府,就不怕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沐飞念不说话,只是面色惨白的站在那里。 “既然夫人不愿走,那就谁也带不走她!”周南冷笑两声,“爷,卑职这就送夫人回房休息。” 沈东湛应了声。 江晋还想拦着,可瞧着沈东湛立在那里,又讪讪的收了手,转头望着顾东朝,“柠儿不是让你来接人吗?如今没能接到她母亲,你回去如何跟雍王殿下交代?” 言外之意,让顾东朝抢人。 可顾东朝哪儿敢? 即便领着雍王府的人,也不敢在锦衣卫的手里抢人啊! 何况,这还是沈东湛的姨母…… “哼!”沈东湛拂袖转身,“走了之后,就别再回来了!” 江晋眦目欲裂,“沈东湛,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不是我要留着,是姨母自己要留下。”沈东湛回眸,目光如刃,狠狠的剜过江晋与顾东朝,周身寒戾升腾,威压之势,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是姨母的决定,谁都无权置喙,若敢硬闯,休怪我剑下无情!” 江晋瞬时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手中包袱,生生咽了口口水,颤着腿下了台阶,朝着顾东朝走去。 “关门!”沈东湛拂袖进门。 锦衣卫整整齐齐收队,快速回到门内,只听得一声响,沈府大门重重合上。 门外,顾东朝瞧了江晋一眼,“可见,他对你这位姨夫,是真的没有半点情分。” 听得这话,江晋的面上略有些尬色。 “走!”顾东朝望着紧闭的沈府大门,接一个,算一个,至少回去能交差。 门都关了,还能如何? 江晋只能硬着头皮,登上了马车,“那个……雍王府那边,真的可以安置我?柠儿在雍王面前,到底是何等分量?” “现在后悔,是不是晚了点?”顾东朝轻嗤,“沈府大门都关上了,你想回去也无路,除了去雍王府,还有别的选择吗?” 江晋:“……” 大门已闭,再无退路。 这么一想,沐飞念留在沈府内,似乎也是极好的,若是哪日…… “沐柠在雍王殿下那儿还算不错,雍王妃待她极好。”顾东朝幽幽的开口,“你去了,就会知道。” 话虽然这么说,可江晋的心里没底! 沐柠毕竟是沈东湛未过门的妻,雍王不会不知道,所以…… 可都上了车,还能如何呢? 沈府大门,已关闭。 这大门一关,江晋心里七上八下,沐飞念却是如释重负。 若不是周南搀扶得及时,只怕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姨母?”沈东湛疾步上前。 沐飞念面色惨白,气息奄奄。 “快,请大夫!” 第520章 来日,留她一命 沐飞念仿佛是骤然卸下了心头包袱,所以一下子软瘫了下去。 “大夫?”沈东湛示意大夫出门。 大夫叹口气,瞧着半昏半迷的沐飞念,跟着沈东湛出了房间。 “如何?”沈东湛问。 大夫摇摇头,“身子骨实在是太虚弱了,而且从病症来看,似乎一直有药物控制,以至于身子愈发被掏空,若无药物维持,只怕是……回天乏术!” “药物控制?”周南差点咬着自个的舌头,“爷,是那厮?” 沈东湛面色沉冷,“还有呢?” “药,老夫可以重新调制,且以针灸克制,但所需费时,没个小半年的静养,只怕是养不回来的。”大夫的神色也不太好,“以老夫之间,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夫人已经伤及根本,怕是再也经不得刺激了。” 大夫说话,素来委婉,可见真实情况,应该比大夫说得……严重得多! 简而言之,沐飞念的状况不容乐观。 沈东湛心里知道,但也不想继续追问,偶尔骗骗自己亦不错。 “知道了!”沈东湛点点头。 管家行了礼,跟着大夫去取方子抓药。 “爷,那厮可真够狠的。”周南捏了把冷汗,“难怪夫人不愿意跟着走,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平素没法子,现在到了您的眼皮子底下,才敢吭声。” 沈东湛转头看她,“把后花园南苑的屋子收拾出来,让姨母养病,谁也不许近前打扰,若敢造次,一律打死!” “是!”周南行礼,赶紧去打理。 待重新回到病床前,沈东湛在床边坐了坐,这个与母亲神容相似的女子,骨瘦如柴的躺在那里,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可见平日里吃了多少苦头。 只是,沈东湛心里有些疑问。 好半晌,沐飞念才幽幽的睁开眼睛,仿佛是倦怠到了极点,眨了眨眼睛又闭了一会。 “湛儿!”沐飞念音色低弱的开口。 沈东湛当下应声,“姨母,可是渴了?” “你坐着别动,姨母有话,要跟你说。”沐飞念仿佛生怕沈东湛走了,颤抖着拽住沈东湛的衣袖不放,虚弱的眨着眼。 沈东湛原是想起身,给她倒杯水,见着她如此,只好作罢,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好,我不走,姨母有什么吩咐?” “姨母知道,难为你了!”沐飞念喘着气,苍白的唇,微微颤着,“终于有机会、有机会……” 沈东湛凝眉望着她,“机会?” “我知道,你想解除婚约。”沐飞念低低的咳嗽着,“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柠儿,如今更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沈东湛垂眸,“她始终是我表妹,是您的女儿。” “若没有这一层关系,她怕是连放肆的资格都没有。”沐飞念的脑子,还是相当清楚的,“湛儿,是姨母对不住你!” 沈东湛终是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姨母渴了?” 软垫子塞在了身后,沐飞念总算坐了起来,待喝了两口水,她缓了缓劲儿,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 “姨母有什么话,等着身子好转之后,再说不迟!”沈东湛将杯盏搁在床头凳上,“母亲不知所踪,您只管当这儿是您的家,有什么事……” 沐飞念面色惨白的盯着他,“之前顾念着柠儿,我一直沉默不语,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等着柠儿过门之后,再有个了断,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沈东湛会派人把沐柠送回来。 “姨母,我对柠儿委实……”沈东湛舔了一下唇,“说句得罪姨母的话,我不喜欢柠儿,也没打算娶她。” 沐飞念红着眼,苦笑两声,“姨母也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了,非情之所钟,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 “多谢姨母体谅。”沈东湛起身行礼。 沐飞念示意他坐下,“不必如此多礼,姨母也算是看明白了,柠儿那性子怕是都随了她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姨母没别的要求,只求你来日……留她一命!” “姨母?”沈东湛凝眉。 第521章 姨母成全你 事实上,沈东湛也没想过,沐柠是否真的会做出某些出格的事儿,毕竟他是看着沐柠长大的,在很大程度上也有个自我麻痹的过程。 沐柠再怎么刁蛮任性,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家,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事? “湛儿,你答应我!”沐飞念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沈东湛点点头,“好,答应你!” “看明白,下决定的时候就没那么难了!”沐飞念意味深长的开口。 她到底是沐飞花的妹妹,骨子里有些东西还是很相似的,只是沐飞花太过优秀,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收殆尽,没人看到这柔弱的妹妹,其实骨子里也藏着倔强的骄傲。 “姨母,您好好养病,只要有我一日,绝对不会有人敢闯进沈府,对您不利!”沈东湛敢许下这样的承诺,自然也是有底气的。 殷都城内,除了东厂那帮阉人,谁敢轻易对锦衣卫都指挥使下手? 除非,帝王下令! 锦衣卫直隶于君,受命于帝,没有帝王令,谁敢妄动? “自打你送了柠儿回来,看了你让人交给我的信,得知柠儿受雍王蛊惑而陷在东厂的手里,以至于身心受损,我便知道这丫头……”沐飞念幽幽的叹口气,“原本我也想去齐侯府要个公道,你看管不利,终究也是有责任的。” 这点,沈东湛并不否认,“是!” “是你对柠儿不上心,才让她受到了如此伤害,姨母对你也是有怨恨的,我终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沈东湛敛眸,沉默。 “所以此番来殷都,我亦是愿意的。”沐飞念叹口气,“我忍着痛苦与挟制,想着问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对柠儿负责,可当我知道,柠儿居然、居然……明知道雍王心怀不轨,是始作俑者,还敢进雍王府,我如同醍醐灌顶,彻底的清醒,这孩子没救了!” 沈东湛一怔,倒是没想到,一贯唯唯诺诺的姨母,居然能说出这样清醒的话来,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为了她,甘愿忍受江晋的奚落与要挟,怕万一和离,对她清誉有损,影响她来日婚假,可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沐飞念摇摇头,“不值得!” 沈东湛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姨母,事情都过去了,您好好养病,别的就不用多想,柠儿虽然任性,但是本性不坏,想必很快明白,孰是孰非。” “她不会明白的。”沐飞念嗤然,“大概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她才会领悟,彼时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这殷都城内招惹谁不好,招惹皇亲贵胄,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连个像样的娘家都没有,也敢往上凑?”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我……会把她带回来的。”瞧着自家姨母,满脸绝望的样子,沈东湛有些不忍心。 沐飞念苦笑,“她不会跟你回来的,你与她自小青梅竹马,却还不如我了解她,可见这心思真的一点都没在她身上。罢了罢了,你也不用再宽慰我,去拿纸笔过来!” “姨母这是要作甚?”沈东湛皱眉,“有什么要交代的,等身子好转些再说,也是来得及的。” 沐飞念垂着眉眼,“姨母知道,自个不如你娘聪慧,打小她就什么都会,我因为身子虚,什么都做不好,可姨母心里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去拿纸笔过来,去!” “是!”沈东湛颔首。 不多时,便去取了纸笔过来。 待沐飞念写完,沈东湛接过来一瞧,登时愣在原地,“退亲文书?” “你娘追着你爹跑,不也是因为这个?虽然你们不说,可我心里清楚。”沐飞念别开头低咳,嗓子里满是咸腥味。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沈东湛心内感激。 沐飞念眼角微红的望着他,“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拿出来,雍王之所以留着柠儿,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若是雍王知道柠儿、不再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绝不会放过她的。” 第522章 你看看你的脸 沐飞念的要求,无可厚非,毕竟是当母亲的,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她能亲手写下这封退亲文书,实属不易。 对此,沈东湛也没有异议。 “是!”沈东湛行了礼,便将这退亲文书收好。 沐飞念是真的累了,这会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见状,沈东湛便离开房间,合上了房门。 周南急忙迎上来,“爷,后院都收拾妥当了,夫人随时都能住过去。” “早些过去罢!”沈东湛吩咐,“姨母的身子要紧。” 周南点点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物什,等夫人睡醒之后吃了药,就能搬过去,那边奴才和丫鬟都已经挑好了,管家亲自着手,选的都是可信的机灵之人。” “好!”如此这般,沈东湛就放心了。 周南叹口气,“还好夫人深明大义,这要是真的跟着走了,落在了雍王的手里,那还真是不好收拾!” “姨母与母亲,终究是一母同胞,很多心性是相似的,只是一个刚强,一个柔弱,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罢了!”沈东湛缓步往前走,“苏幕呢?” 周南回过神,“哦,送云朵公主回如意馆去了。” 沈东湛眸色微沉。 如意馆…… 云朵站在院子里,默默的捂着唇角,瞧着绕自个转了两圈的兄长,心里有些发虚,“哈,哥哥,你这是作甚?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妹妹,你这样盯着我看……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哈沙王子负手而立,“我还以为你已经脸皮厚得,可以以一当百,以一当千了呢!” 云朵连连摇头,“那不能,没这么厚!” “还有脸说!”哈沙王子陡然沉下脸,“你在南疆肆意妄为也就算了,这是殷都,你也敢上街跟人打架?你看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了?” 云朵捂着脸,“我哪儿能这么没出息,还让人家打了?我这是自个磕的!” “磕的?”哈沙王子一怔。 边上的玉竹连连点头,“我作证,公主唇角这个位置的伤,的确是磕的!当时公主没留意,绊着那车夫的腿,就半张脸都磕在了门框上。” 哈沙王子:“……” 苏幕:“……” 年修:“……” 可见这公主,没啥大本事。 “那就更丢人了!”哈沙王子回过神来,“到时候还要进宫面圣,皇帝陛下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跟人打架弄的?” 云朵公主没敢吱声。 事实就是,打架弄的…… “哈沙王子!”苏幕上前行礼。 哈沙王子心下一窒,到了嘴边的训斥,登时生生咽回去,“苏千户,让你见笑了,舍妹素来顽劣,没想到来了殷都,还是改不了这闯祸的毛病。” “公主真性情。”苏幕道,“此番也不是公主之过。” 约莫是觉得苏幕说了句公道话,云朵忽然觉得,这苏千户也没那么讨厌了嘛! “听见了吗?是人家磕着我了,我才还手的,不算闯祸!”云朵哼哼两声。 哈沙王子眉心一皱,瞬时一个眼刀子过去。 小妮子讪讪的闭了嘴,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多谢苏千户!”哈沙王子报之一笑,“改日能否得空,诚邀苏千户吃饭?” 苏幕愣怔,“我……” “算是答谢!”哈沙王子赶紧补上一句,“私邀,非公务。” 苏幕揖礼,“苏幕乃是东厂的奴才,虽然奉命前来如意馆伺候,但若是被人诽为私相授受,只怕其罪不轻,定会惹来灾祸,还望殿下体谅。” “喝茶总行?”哈沙王子满脸期许。 苏幕没吭声。 “要不,算我请?”云朵眨着眼凑过来,就当是谢谢苏幕,说了句公道话,免她挨罚。 苏幕苦笑,兄妹二人不管是谁请,不都是一样吗?都是南疆使团之人,于外人眼里,都是私相授受。 正当苏幕犹豫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苏千户!”小太监赶紧行礼。 苏幕面色微沉,“怎么了?” “皇上传召,请哈沙王子进宫一趟。”小太监低低的开口。 苏幕点了一下头,小太监便朝着哈沙王子走去。 只是,这个时候传召哈沙王子进宫? 第523章 爷,缘分啊! 既然是皇帝传召,哈沙王子自然是要进宫的。 宫里车辇专送,苏幕自然没有跟随的理由,只瞧着渐行渐远的车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时辰入宫?”连云朵都觉得奇怪,“难道又是为了联姻的事儿?” 苏幕没吭声。 “苏千户,你觉得呢?”云朵问。 苏幕行礼,“公主,苏幕不知。” “你们这些中原人,长得好看,也有本事,什么都挺好就有一点不好,特别喜欢卖关子,跟咱们南疆的人委实不同。”云朵摇摇头,“真是喜欢不起来!” 苏幕报之一笑,“公主是千金之躯,能与您匹配的,自然是身份贵重的皇亲贵胄。” “罢了,你们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么一句,没意思!”云朵转身就走。 年修瞧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的望着自家爷,“您说,皇上这是选好了?” “帝王心难测,谁知道呢?别到时候选的……”苏幕想起了今儿街上碰到的人,莫非皇帝选中了靖王? 不过,若然真的是靖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靖王无权无势,浪荡江湖,即便许云朵公主为正妃,也无碍于朝廷之势,对谁都没有威胁,最能让皇帝放心。 “走!”苏幕抬步就走。 若然真的选了靖王,想必是沈东湛今夜会过来细说。 皇帝传召哈沙王子,这消息肯定会传出去的,多少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呢! 御书房内。 李珝和哈沙王子打了个照面,各自打量着对方。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行礼,“您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皇帝招招手,示意哈沙王子靠近点。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近前。 皇帝指了指李珝,“这是朕的另外一个儿子,心性单纯而耿直,不常在殷都待着。这小子今儿才回来,靖王李珝,请王子看看,与云朵公主是否般配?” “靖王?”哈沙王子显然愣了一下。 来之前,听过了雍王、睿王、太子,哈沙王子自个还掂量了一番,没想到今儿居然冒出个靖王来? 听皇帝的意思,这靖王极为不受宠,要不然怎么会不常在殷都? 不过,想起自家妹子那性子,哈沙王子犹豫了。 以云朵的性子,做不了那勾心斗角的主,也当不了那阿谀奉承的奴,她率性而为,不适合和亲,奈何若是被的公主来和亲,对他与母妃而言,甚至于整个南疆局势,都大为不利。 大皇子那边还虎视眈眈,云朵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毛遂自荐,前来和亲。 是的,她是主动来和亲的! 小丫头心思单纯,想为兄长和母妃做点事情…… “靖王殿下!”哈沙王子打量着眼前的李珝。 李珝回礼,“哈沙王子!” 如此,便算是见过了。 “皇帝陛下,云朵素来任性,虽然皇帝陛下有意靖王,但……”哈沙王子犹豫了片刻,“能不能给个机会,先让二人见见?” 虽然他们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哈沙王子看来,和亲重要,妹妹的幸福也重要,若是能两全其美,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不难!”皇帝开口,“过两日这宫中开宴,赏荷大会上,想必就能见上,到时候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以及贵家小姐,都会在宫里相聚,哈沙王子和云朵公主可以好好看看!” 哈沙王子行礼,“是!” 李珝从始至终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由着他们安排。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李珝没说话。 随扈——植吾,毕恭毕敬的行礼,“爷,没事?” “好事!”李珝叹口气,瞧着脑门上光灿灿的日头,只觉得这日子愈发没盼头了,这是要给他身上栓条链子? 植吾环顾四周,一听“好事”这两个字,当下了悟,“成亲啊?” “你想啊?”李珝问。 植吾赶紧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想!皇上这意思,是让您娶了那位南疆公主……街上干架的那位?爷,缘分啊!” 李珝幽幽的横了他一眼。 第524章 要不,试试? “不、不是吗?白捡一媳妇。”植吾小声的嘀咕。 李珝抬步就走,这种事……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成亲? 别到时候弄个冤家回来。 在街头瞧着她那打架的阵势,这南疆公主可不好惹。 “爷,您这是要去哪?”植吾忙问。 李珝想了想,“都回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闻言,植吾了然。 妃陵。 这儿葬着的,都是皇帝的已故的妃嫔,距离皇陵有一段距离,而且李珝的母妃因为位份低微,连葬身之处都在犄角旮旯里。 许久不曾回来,坟前已有荒草。 植吾习以为常的去扒拉荒草,仔细的收拾着墓葬周围。 李珝站在那里,瞧着墓碑上镌刻的文字。 “我就猜到,你会来这儿!”沈东湛立在妃陵外头,“靖王殿下这是心里不痛快了?这毛病倒是一直没变过。” 李珝回头看他,“锦衣卫最近没事干?闲得慌?” “只是关心一下老友,免得你突然想不开,一头撞死,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沈东湛缓步朝着他走去。 李珝叹口气,“母妃的临终遗言,是让我走得越远越好。她这辈子,被困锁在宫中那么多年,临了都是郁郁寡欢的,没几天高兴日子,所以她不希望我过她一样的生活。” “你做到了!”沈东湛偏头看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游荡,不参与朝政,无视宫廷之争。” 李珝轻呵,“我母亲到死的那天,才荣封惠贵人的位份,担着官女子的名,伺候了父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谁稀罕?” 一辈子都只是个官女子,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即便是生育了皇子,也只是寄养在别的妃子名下,后来郁郁而终,得了个贵人的位份。 埋在这妃陵,还有人觉得,她是占了大便宜。 “皇上是让你与南疆公主成亲?”沈东湛猜得不错。 李珝点头,“旁人也就罢了,你……我不瞒你,父皇确有此意,但是哈沙王子拖了时间,说是要等赏荷大会之后,再作决定。” “皇上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留下来?”沈东湛还不知道他那性子吗? 李珝瞧着他,没有吭声。 “皇帝之所以放你离开殷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对你有所忌惮,诸多皇子之中,唯你天资最高,独独阻你的,只是你母妃的出身而已。”沈东湛瞧着正在摆祭品的植吾,缓步上前将坟前残留的荒草拔除。 李珝苦笑,“你可真够抬举我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卸不掉的靖王之名。忌惮谁,也不能忌惮我,要不然你沈东湛还愿意靠近我?” “太子昏聩,雍王病弱,睿王莽撞,唯有你……”沈东湛怀中抱剑,“如果你在殷都待了太久,八成就会变成死人!” 李珝上前敬香,“我有母妃护着我,怎么可能变成死人?何况,不还有你,沈东湛吗?你要是敢不护着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当初可就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敢违背誓言,仔细一个雷劈死你!” “这么恶毒!”沈东湛嫌弃的直摇头,“下雨天得躲着你,免得你这嘴太毒,容易招雷!” 李珝蹲下来斟了酒,仔细的捻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墓碑,“我不想娶亲,不想留在殷都,母妃的遗言……我至死不忘。” “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拒绝的。”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在诸多皇子之中,唯有你妃位空悬,且最无继承皇位的可能,若是南疆公主当了靖王妃,便再也无缘后位!” 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异国女子,成为一国之母。 除非这位皇子,没有登基的可能。 李珝狠狠的闭了闭眼。 “你就是最好的选择!”沈东湛低眉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珝站起身,“你该明白,若我留下来,来日……不斗也得斗!” “要不……”沈东湛勾唇,笑得邪魅,“试试?” 第525章 谁家的小娘子? 有那么一瞬,李珝觉得眼前这人…… “你是沈东湛吗?”李珝狐疑的抱臂,摸着下巴绕着沈东湛走了一圈,恨不能用眼神把他扒了个干净,“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周南,心内腹诽:毕竟脸皮更厚了些…… “我一贯如此,有什么不同?”沈东湛别开与李珝的视线对碰,恢复一贯的冷漠疏离之色,瞧着与之前又没什么区别。 李珝这会有些想不明白了,“反复无常,唇角时常弯起,于自己人面前,时常暴露真性情,心事欲让人知,这有点相思病的前兆?” “相思病?”周南摇头,“不能?” 两人近在咫尺,时不时爬墙进房间,一晚上不出来,如果自家爷这都能得相思病,那世上的千里相隔……不得个个都七窍流血? 不能! 绝对不能! “哦!”李珝尾音拖长,“佳人近在殷都城?” 周南心里咯噔一声,一扭头,便见着自家爷那眼刀子,恨不能把他活剐了。 真要命,祸从口出…… 怎么就忘了,靖王原就是个极为聪慧之人,瞧着放浪不羁,其实心细如尘,周南这一开口,便是露了馅。 “殷都城内的姑娘家……”李珝转头瞧着植吾,“你有什么印象吗?” 植吾连连摇头,“奴才跟着您走南闯北的,您要是问江湖上有多少门派,奴才还能作答一二,这殷都城内的事儿,奴才不清楚,您也不清楚!” “好像是……”李珝皱眉,“看样子,以后可得留意,要不然见着沈夫人也不认识,到时候多有得罪,怕是连兄弟都没得做!” 沈东湛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哎哎哎,这样就生气了?”李珝急了,“说两句也不成?” 沈东湛没回头。 “母妃,儿臣改日再来看您!”李珝行礼,转身便疾追沈东湛而去,“植吾,收拾一下。” 植吾远远的应了声,“奴才明白!” “娘娘,您别怪爷失礼,委实是知己难求,愿意与咱家爷相交的也就这么几个,爷嘴上放浪不羁,实际上心里紧着这些情分。”植吾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当年您这一走,爷如同成了孤家寡人一般,若不是这帮朋友,爷早就熬不下去了。” 将最后的冥币焚烧殆尽,植吾收拾了火盆,确定没了火苗,这才如释重负的收起酒水和香烛,继续嘀嘀咕咕的,“娘娘,您别怪爷,爷此番得皇上传召,不得不回来。哦对了,皇上似乎要让爷成亲。” 风过树林梢,呼呼作响声。 植吾立在那里,眉眼沉沉的望着惠贵人的墓碑,“奴才觉得,要是多个人照顾爷,也是好事,娘娘以为如何?” 爷,太孤单了。 出了妃陵,李珝便追上了沈东湛,“诶诶诶,是谁家姑娘,让你这般护着,如此惦记着?沈东湛?东湛兄?东湛兄……” “闭嘴!”沈东湛翻身上马。 见状,李珝纵身一跃,二话不说就跟上。 沈东湛低眉,瞧着搁在这个腰间的手,目光阴鸷的扭头。 李珝:“……” “滚下去!”沈东湛低喝。 李珝慌忙跳下马背,大步流星的跑向自个的马匹,“失误失误,上错马了!” 音未落,沈东湛已策马疾驰而去。 刹那间,扬尘万丈。 呛得李珝止不住的咳嗽,眯着眼睛使劲用袖子扇风。 好半晌,尘埃落定,人去无踪。 “真是愈发小气,可见是真的动了心思。”李珝无奈的插着腰,“没想到,这冷面汉子,竟也有中招的时候?我倒是真想见见,这小娘子到底是何模样?难不成,生有三头六臂?” 到底,谁是谁家姑娘? 好奇,真是好奇! 沈东湛没有回沈府,回来之后便去了往日里常去的茶馆。 今日,叶寄北和简鞍相约,说是要与他碰头。 若不是担心李珝,他才懒得先去妃陵看他。 “沈兄!”简鞍起身揖礼。 叶寄北赶紧招手,“东湛兄,来来来,跟你说件事!” 第526章 与人勾结 “这么着急忙慌的,火烧房了?”沈东湛淡然坐定。 周南在外头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今日寻你来,是有事相商,不是与你开玩笑的。”叶寄北与简鞍对视一眼,“这话该怎么说呢?要不你说。” 简鞍皱了皱眉,“我这厢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就是心里起疑。” “说!”叶寄北道,“没确凿的证据不要紧,有个疑心的方向便是。” 简鞍点点头,“那我便说了,说得不对,沈兄权当我是在胡言乱语罢了!是这样的,之前我与寄北兄提及了茶叶的事儿,说是温家茶庄进了南都那边的新茶,寄北兄觉得这时间有些凑巧,便着我去探了探口风。” “温家茶庄?”沈东湛回过味来了,“温驰?” 简鞍一怔,“沈兄知道这人?” “温家的少东家,之前打过交道。”沈东湛言简意赅,“你们发现了什么?” 总不能因为温家进茶的时间凑巧,就怀疑温家? “这温家的少东家来殷都,说是温家的茶庄出了问题,是来接这烂摊子的,可我让人私底下打听过了,这温家茶庄的生意虽然不怎么起色,但也没到关门的程度。”简鞍低声解释,“这少东家来不来,其实影响并不大。” 沈东湛静心听着,说实话,之前他也疑心过这温驰,可清风明月庄也没什么异常,又是在煜城碰着的,倒也没多想。 生意人嘛,四处走也是正常。 如今,听得简鞍这么说,沈东湛这心里头还真是生出了疑虑。 “在你们从南都回来之前,这少庄主一直不在殷都,回来的时候,似乎身上有伤。”简鞍低低的开口,小声道。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请了大夫?” “那倒不是。”简鞍摇头,“此前有朋友,他家仆人的亲眷在温家茶庄里打杂,瞧见过有人将血糊糊的绑带,从少东家的房间里拿出来,然后烧掉了!” 血色绷带? 叶寄北道,“温家有自己的大夫,所以即便少东家受伤,也无需找外头的大夫来疗伤。这绷带被烧掉了,咱也不好去扒拉人家衣裳,何况没证据不能擅自抓人。” 天子脚下,万一闹腾起来,可不是小事。 “除非是验伤,否则他可以随口一说,比如磕着、伤着,被人劫了财。”沈东湛知道他们的顾虑,“没有证据,舌头长在他身上,咱们就坐实不了这事。” 叶寄北点点头,“我们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告诉你,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这温家茶庄和南都那边有所瓜葛,万一要是牵连起来,朝廷还不得……” 朝廷和南都的关系,极是为妙。 明面上是隶属关系,实际上却视为死敌。 朝廷要收回南都,南都却拥兵自重。 “还有别的消息吗?”沈东湛问。 简鞍想了想,“和江湖人勾结,算不算消息?” “江湖人勾结?”沈东湛面色陡变。 简鞍抿唇,“是这样的,长姐和父亲离开之后,简家如今……我就想着,得早作准备,来日若是离开殷都,得回老家去。可回去路途遥远,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万一半道上遇见什么人,可不得吃亏吗?” “这么一想,我就私底下,去寻了江湖上人,打量着让他们来日护我一程。”简鞍继续道,“谁知那日,也是真的凑巧,刚好瞧见这温家的人,和一帮江湖人往来密切,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什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叶寄北愕然,“这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这不是挺丢人吗?”简鞍挠挠额角,“我简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到了我这一代,没落成这样,这种事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沈东湛问,“都是些什么人?” “我就知道你会问,所以在寄北兄让我来说情况的时候,我就悄悄的给你画了下来!”简鞍从袖中取出两张纸,“画技拙劣,可能有所偏。” 沈东湛瞧着那两幅画,面色沉得想杀人…… 第527章 死无对证 “怎么了?”简鞍心里有些慌张,“是我画得太潦草?还是我画功太拙劣?” 沈东湛回过神来,冲他摇了摇头,“没有,你做得很好,这画得也有七分相似。” “七分相似?”叶寄北忽然愣了一下,转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哎哎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七分相似?难道说,你见过这人了?” 沈东湛冷笑两声,“何止是见过,还交过手了,并且我还断了他一臂!” 闻言,叶寄北与简鞍面面相觑。 二人心知肚明,能跟沈东湛的动手的,显然不是寻常人,而能让沈东湛动怒断其一臂者,绝对是敌非友。 所以说,这幅画,这温家…… “那后来呢?”叶寄北回过神来,赶紧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沈东湛慢条斯理的将画递给周南,“你看看!” “好!”周南赶紧瞧一眼,“哎呦,是这王八犊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五毒门的人?”周南舔了舔唇,这可真是了不得。 日防夜防,谁知道找来找去的,竟是灯下黑?! 当初顾震下葬,五毒门的人偷袭,为了救顾西辞,苏幕因此而伤重,挨了那一箭,若不死自带毒性,定是中毒不浅。 为此,自家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断了那人一臂,其后杀了那人,死后被丢到乱葬岗喂狼,为苏幕报了一箭之仇。 是以,周南对此人印象深刻。 “五毒门?”叶寄北和简鞍异口同声。 两人都是愣了,身在官场,哪儿知道江湖上那些事,听得“五毒门”三个字,各自心头一颤,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什么江湖门派?”简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寄北之前倒是听沈东湛提起过,所以这会惊诧多于疑惑,“你是说,这人就是经常与你们作对,跟着你们不放的那个、那个什么五毒门?” “之前在南都遇到的,就是这帮人!”周南嘬了一下嘴,“没想到啊,居然跟这温家茶庄的少东家有关?”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凡事皆有可能,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就在咱们身边。” “但是,人已经死了!”周南沉着眉眼,“死无对证。” 简鞍有些犹豫,“那我是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众人皆默。 “那我、我……”简鞍到底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遇见了什么危险,委实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叶寄北拍拍他的肩膀,“莫要担心,这事发生了这么久,若是真的要灭口,你都死了八百回了,还能活到现在?这幅画,你没让人瞧见过?” “没有,前两日连夜画的,要不然也不能是七分相似!”因为时隔太久,所以简鞍都忘得差不多了,画得才这般粗糙。 叶寄北点点头,“这不就得了?都没人知道你见过他们,所以谁会来杀你呢?把心放回肚子里,把嘴巴闭上,就没人知道了!” “没错!”简鞍连连点头,默默的擦了把嘴。 闭嘴,保命! “这幅画我带走。”沈东湛道,“温家的事情由我来接手,你们莫要再插手,免得打草惊蛇,且对你们自身不利。” 叶寄北和简鞍点头,“明白!” “温家!”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真是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苏幕领着东厂的蕃子,找了那么久,找不到五毒门的幕后黑手,端了一个个明哨暗哨的,就是刨不出个根来,却原来……人家早就在跟前冒头。 出了茶馆,周南瞧着今儿的日头,不由的啐了一口,“青天白日的,真是活见鬼!” 可不是嘛! “我就说嘛,当日无弦被诬陷行刺,莫名其妙的遇见了温家的人,然后被生擒,还差点当了替死鬼!”周南双手叉腰,“敢情问题就出在温家这一块!” 当日的疑惑,终是有了答案。 “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周南有些犹豫,“死无对证啊!” 第528章 找到了内贼 人虽然死了,但既然知道了根源所在,还不好办吗? 锦衣卫听命于君,有些事儿的确不好插手,但东厂一直追查五毒门的下落,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交给苏幕处置,是最好不过的。 什么证据不证据? 在东厂的眼里,你若有罪,那就该死! “哎,那不是李大夫吗?”周南忽然道。 顺着周南的视线望去,沈东湛瞧见了,刚从巷子里出来的李忠。 “这条巷子……是四时坊的后门?”周南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上前,将李忠堵在了巷子口。 见状,李忠赶紧探着脑袋四处张望,及时退回了巷子里。 “沈指挥使,这么巧?”李忠笑了笑,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东湛。 沈东湛打量着他,“刚从四时坊出来?” “是!”李忠点头,知道他跟苏幕的关系,便也没打算瞒着他,“为的还不是国公府那点破事?我们现在已经快要抓住,这国公府的内贼了。” 沈东湛皱了皱眉,“内贼,谁?” “可不就是那位国公夫人嘛?!”李忠嫌弃的撇撇嘴,“都这般年岁了,又是丧子又是丧夫的,竟还不安生,好好的当个太夫人,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不好吗?非要出来折腾。” 这位国公夫人,沈东湛之前也是见过的,瞧着倒也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最多是口硬心软。 没想到…… “确定吗?”沈东湛问。 李忠顿了顿,“要说实打实的,还缺点证据,咱们已经找到了毒物所在,正在核实当时采买之人,只要撬开那人的嘴,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嗯!”沈东湛点点头,“此事交给你们,倒也是办得妥帖。” 李忠叹口气,“爷事儿忙,有些活咱能干的,尽量不麻烦到她。沈指挥使,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沈东湛侧开身子。 李忠快速离开。 “国公府?”周南怀中抱剑,“倒也真是难为了苏千户,若换做是我,巴不得国公府后继无人,就此了断。” 毕竟,是有血海深仇在内。 “目光短浅。”沈东湛知道苏幕的意思。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回沈府的时候,沈东湛绕道去了一趟雍王府。 偌大的门庭,高墙困锁。 沐柠和江晋被安排在后院位置,庭院还算雅致,瞧着还算安静,只不过这日子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对于沐柠,底下人还算厚待,毕竟沐柠现在一直跟在雍王妃身边伺候着。 但是江晋…… 这人在华云洲,仗着齐侯府的声威,恣意惯了,素来眼高于顶,在沈府尚且颐指气使,来了雍王可不得更嚣张跋扈。 当然,底下人压根没拿他当回事。 “你们、你们……”江晋气不打一处来。 沐柠从外头进来,“爹,您又在干什么?” “这帮奴才,委实不像话,居然敢不听我使唤。”江晋哼哼两声,“你也知道的,在华云洲的时候,我可是……” 沐柠狠狠的闭了闭眼,“爹,这不是华云洲,这是殷都雍王府。” “雍王府怎么了?是你让人把我接来的,不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柠儿,你可别忘了,自己是谁养大的!我是你爹,伺候老子是你这当闺女的本分!”江晋将厚颜无耻,发挥得淋漓尽致。 屋顶上,周南偷笑。 热闹! 再热闹点! 活该! “我伺候您是本分,可我也说了,这是雍王府,我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沐柠柔柔弱弱的,说着冰凉的话语,“雍王妃留着我还有用处,但您再这么嚷嚷下去,只怕是留不得了!” 江晋面色一滞,“你、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你在哪,爹就在哪儿?爹是来找你的!” “爹,您是真的来找我?还是来享荣华富贵的?”沐柠还不知道父亲的性子? 江晋面上挂不住,“沐柠,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爹!没大没小,没规矩!” 沐柠瞬时红了眼眶,委屈巴巴的瞧着他。 墙头,周南幸灾乐祸:内讧?好得很!最好打一架! 第529章 果然是,灯下黑! 大概也是怕真的激怒了沐柠,到时候把自个赶出去,江晋软了音色,“柠儿,爹娘都是为你好,你说你原本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可现在沈东湛执意不肯娶你,那你就得想好退路!” “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沐柠红着眼,“我这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您还不清楚吗?” 东厂辣手无情,她如今…… “爹的意思是,这沈东湛既然无情,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江晋哄着她,“我瞧着这雍王府富丽堂皇,雍王待你也不错,若是齐侯府真的不要你了,咱们到时候敲齐侯府一笔,回头给你置办嫁妆,风风光光的进这雍王府,也是……” 沐柠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爹这还不是为你好?”江晋满脸嫌弃,“别不知好歹!” 沐柠退后两步,“我跟您没什么可说的,您好自为之!” 语罢,沐柠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江晋挡在了她面前,“你这丫头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很听爹的话?怎么着,要跟你娘一样,生出反骨来?你娘那个贱……” 话到了这儿,大概是江晋自个都觉得不合适,当场打住。 沈东湛敢保证,若江晋敢把这话说囫囵,他一定会割下江晋的舌头! “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有眼睛会自己看。”沐柠深吸一口气,“爹,您别逼我!有些事我不说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娘为什么不愿跟你一起来雍王府!” 江晋咬着牙,“你胡言乱语什么?” “娘不是不想来雍王府,她只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沐柠软绵绵的说着,抽抽搭搭的流着泪,“爹,您好自为之!” 转个身,沐柠一溜烟便跑了。 气得江晋直跺脚,狠狠摔了桌案上的青瓷盏。 外头的奴才闻讯进门,瞧一眼地上的碎片,满脸嫌恶的瞪了江晋一眼。 “看什么看?”江晋怒喝,“滚!” 幽然叹口气,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终是退出了雍王府,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了顾东朝与沐柠在墙角纠缠。 周南偷摸着观察自家爷的态度,见着沈东湛没什么反应,便也没有吭声。 各人有各人的命,听天由命! 此事,莫要让沐飞念知道便罢。 入夜之后,沈东湛便去了苏宅。 年修皱着眉头,盯着一旁的周南,好半晌没说话,只隐隐觉得今夜这主仆二人不太对劲,好像有些兴奋? “你看什么?”周南问。 年修狐疑的望他,“你笑什么?” “我有笑?”周南摸了摸自个的嘴巴。 年修轻呵,“你可以照照镜子。” “咳咳!”周南揉了一下鼻尖,“这不是笑,这是唇角上扬,风吹得。” 年修:“……”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见着年修不愿搭理自个,周南忙道,“我家爷今夜,是来邀功的!” 年修横了他一眼。 “还记得在南都的时候,被我家爷劈了的那个五毒门人吗?”周南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心下一怔,“记得!” 五毒门当时还扎了他家爷一箭,这仇……年修死也不能忘。 “找到主了!”周南哼哼两声。 屋内。 苏幕瞧着那幅画像,虽然只有七八分相似,但自个吃过亏,这面相是绝对记得真真的,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居然又见着了! “熟悉?”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这厮有主了!” 苏幕面色沉冷,“还真没想到,年年打雁却被大雁啄了眼,这温驰倒真是好样的,表面斯文有礼,实则跟咱们玩了一出灯下黑!” “我初始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辨别,诚然无疑。”沈东湛指了指画上的人,“谁能想到,呵,温家茶庄……温驰!好样的!”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一次,我看他往哪儿跑!” 音落瞬间,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 第530章 阎君落在谁家门? 瞧着苏幕疾步出门,年修一愣便跟了上去,倒是周南,还站在原地发怔,一时间真的没反应过来。 照理说,不该是这样的…… “爷?”沈东湛迈步出门,周南赶紧行礼。 幽幽一声叹息,沈东湛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瞧着周遭被风吹得死一摇晃的灯笼,心头委实沉甸甸的。 “爷,怎么就走了呢?”周南凑近了,低声问他,“苏千户知道了?” 沈东湛点了点头。 “那就、就这样?”周南诧异,“苏千户也没个表示?”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卑职还以为,苏千户会高高兴兴的,没成想竟是黑着脸走出去。”周南怀中抱剑,“这是要去抄了温家茶庄?可这是殷都,一旦闹起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不说皇帝,便是雍王、睿王都不是善茬。” 追究起来,一个比一个狠,恨不能把苏幕剥皮拆骨。 沈东湛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但他也相信,以苏幕的能力,可以悄无声息的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不留痕迹。 不过是个温家,能有几分利害,敢跟东厂叫板? 苏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眨眼的功夫,已经领着人从墙头,跳进了温家茶庄的后院,手一挥,众人四散。 不多时,年修转回。 “爷,底下人都被控制住了。”年修行礼。 苏幕不紧不慢的走在回廊里,昏黄的灯影打落在身上,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无比。 拂袖落座花厅里,阎君落在谁家门? 眉眼垂沉无波色,素手轻捻腰间珏。 抬眸间,杀意凛然。 凝眸时,煞气凌然。 温驰被带出来的时候,倒是没有挣扎的痕迹,想必是以为东厂的人不会对他做什么,尤其是……来人还是年修,他自认为自己跟苏幕是有些交情的。 “苏千户?”温驰毕恭毕敬的行礼,“这么大的阵仗,所谓为何啊?” 苏幕斜靠在椅背处,敛眸把玩着腰间玉珏,肆意悠闲之态,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只是来叙叙旧的。 “大晚上的,吃饱了撑的,四下走走消消食。”苏幕低着眉眼,音色清冽,“温少庄主,该不会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害怕?温驰,身正不怕影子斜,这话总听过?” 温驰立在那里,虽然是做贼心虚,可他还是觉得自个演技极好,细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地方露了馅,想必这苏幕是为了别的事儿而来。 “温驰不知,苏千户此话何意?”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露馅,可这心里还是露怯的,温驰当即赔笑,“是栾督主……” 苏幕抬了眼帘,阴鸷的眸子里,蕴着深不见底的幽冷,她勾唇笑得邪冷,“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你!温驰,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从煜城到殷都,再到南都,这新账旧账的,今夜我就跟你好好算一算!”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若说是南都…… 温驰唇角的笑渐渐消失,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苏幕的小臂处,还留有当日在南都受过的箭伤,“伤痕犹在,始作俑者岂能放乎?” 温热的指尖,抚过小臂上的伤痕,苏幕望着面色瞬白的温驰,笑得凉凉的。 刹那间,温驰转身就想跑。 可还不等他纵身跃起,外头一张大网已经将他拦了回来。 年修的剑“咣当”出鞘,直扑温驰而去,都到了这份上,若还让温驰跑了,那他也不配跟在爷身边伺候了! 苏幕脚一抬,悠哉悠哉的搁在了茶桌上,就这么斜靠在那里,瞧着年修与温驰过招。近来无事,让年修练练手也好,免得时日久了,刀剑生锈,连看家的本事都忘了。 周遭都是东厂的人,温驰本事再大,也别想跑出她的手掌心。 深陷困境,任谁都会手忙脚乱。 苏幕瞧出来了,温驰已经慌了,出招愈发无章法。 “还墨迹什么?”苏幕低喝。 年修腕上一抖,骤然如离弦之箭,一剑贯穿了温驰的右胳膊。 剑,咣当落地…… 第531章 我最不喜欢,跟讨厌的人讲道理 年修反手便扣住了温驰,左右上前,二话不说就把人摁在了地上。 温驰被擒,动弹不得。 “绑起来!”年修冷然。 左右二话不说,就用绳子将温驰五花大绑,动作麻利而干脆。 温驰断然没想到,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灾祸从天而降,以至于让人措手不及,到了这会他还有些懵逼,愣愣的没能回过神来。 苏幕幽然叹口气,环顾四周,花厅内只留着余灯,是以光线极为昏聩,风一吹,光影容易闪了眼睛。 “你这一招灯下黑,玩得可真够好。”苏幕音色清冽,“我都让你给骗过去了,人就在眼前,却还在满天下的找五毒门人,真是愚蠢!温驰,你是不是很得意?看着所有人被你耍得团团转?” 温驰跪在那里,胳膊上鲜血直流,“苏千户,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只是个经营茶庄的商贾,委实不懂……” “不懂?”还不待他说完,年修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你装傻充愣的本事,倒也不弱,真以为能蒙混过关吗?探子禀报,你跟五毒门的人有所往来,私底下勾结不清,温驰啊温驰,你可真是装傻的一把好手!” 温驰疼得面目扭曲,“我没有,这是诬陷!这真的是栽赃陷害!苏千户,早前在煜城的时候,我险些死于歹人之手,你也是看到的,我若是真的与五毒门有所瓜葛,哪里会这么轻易的被伤,险些死在歹人手里!” 说起这个,年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因为这件事,差点杀了无弦……真正栽赃陷害的,是他温驰! “看样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苏幕起身,“带回去,慢慢审。” 苏幕抬步就走。 温驰骇然。 带回去? 回哪儿? 若是进了东厂大牢,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东厂大牢是什么地方? 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想囫囵个的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何况,苏幕已经认定他跟五毒门有关,东厂对于五毒门,可谓是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要是进去了…… “苏千户!苏千户!”温驰疾呼,“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这些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我是清白的!” 苏幕立在那里,“那你告诉我,我去南都的时候,你在哪?” 温驰一怔。 “温家茶庄不是刚进了一批新茶吗?南都来的。”苏幕蹲下来,笑得凉凉的,“我去南都的时候,你也在南都,我回来的了……你也跟着回来了,就凭这一点,我就有理由怀疑,你一直跟着!” 温驰苦苦哀求,“苏千户,温家茶庄的生意不好,我这厢四处奔波,实在是没法子,您不能因为这样,就以为我跟五毒门有所勾结!” “是吗?”苏幕将画纸抖开,“看清楚了,这张脸……熟悉?” 温驰瞳仁骤缩,面色逐渐惨白。 “在南都的时候,这人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但是很可惜,他技不如人!”苏幕冷笑,“我一直觉得,这人的背后还有人,要不然怎么就乖乖的待在原地,等着我找过去?如今想来,是刻意的为了拖延时间,便于幕后之人逃离。” 温驰咬着牙,五指微微蜷握成拳。 “人被杀了,便是死无对证?”苏幕摇摇头,“温驰,东厂办差未必需要证据,咱们可不是锦衣卫。我这人,最不喜欢跟讨厌的人……讲道理!” 温驰面色惨白,“苏千户,我、我没有……还望您查清楚,莫要冤枉了我,我真的是清白的!不知道是谁,居然这般诬陷我,苏千户你可不能被贼人所蒙蔽啊!” “堵住他的嘴。”苏幕起身往外走,懒得跟他废话,“既然听不到我要听的话,那就不用多说,什么时候熬不住了,愿意开口了,再开口不迟!” 音落,年修已经捻起了布团,堵住了温驰的嘴,“带走!” 第532章 最喜欢的两个字 出门的时候,年修低声问了句,“这温家茶庄怎么办?” “派人守着,记下每一个上门的人,挨个给我查!”苏幕就不信了,巢穴都找到了,还怕逮不住兔子?任凭你狡兔三窟,此番也要让你一锅端了。 东厂大牢。 哀嚎遍野,哭声连绵。 温驰被绑在了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这会流血的可不只是那条受伤的胳膊,眼见着是气息奄奄,又被人一桶冰水泼得打了个激灵,再次清醒。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幕淡然静坐,杯盏在手,惬意饮茶,“南都之事是你一手操纵?你要杀顾西辞,是为了雍王还是睿王?又或者……别有目的?” 说起这些事,苏幕心里是恨得咬牙切齿,可人就在自个的掌心里,她这口气也就顺了。 “我说了,我没有……”温驰死不承认。 苏幕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没有?你觉得我会信?温驰,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还不肯松口,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东厂这么多刑具,挨个给你轮一遍,不知道你能熬到第几关?” 眼前血色模糊,温驰打眼瞧着满屋子的刑具,打心里寒意倍增,浑身惊颤。 “这样,看在都是熟人的份上,由着你挑选刑具,梳刑、蒸刑还是猫刑?”苏幕目光幽沉,笑靥阴狠,“温驰,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你若是下不了决定,那我可就……替你选了!” 温驰惊恐的瞪大眼睛,“苏幕!” “看样子,你是不想活着走出去了!”苏幕冷眼睨他,“年修。” 年修近前行礼,“爷?” “送他上路。”苏幕勾唇,“记得,要慢慢的送!” 年修直起身,“那就贴加官!” 苏幕端起杯盏,淡然呷着清茶。 滋味,甚好! 刑房外头。 栾胜停下脚步驻足,想了想,没有推门进去,而是退出一段距离站着,转头望着身边的奈风,“确定是五毒门的人?” “不确定!”奈风并不知道,简鞍与画像的事情,自然无法确定温驰的身份。 此前东厂的人追查五毒门的总舵,费心费神费力,始终未果,没想到苏幕却突然对温家茶庄出手,这里面肯定有人报信。 “这温驰……”栾胜顿了顿,“就是早前在煜城遇见的?” 奈风点头,“对,就是温家茶庄的少东家,此前跟苏千户也有所往来,听着关系还算不错,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夜里苏千户连夜去抓人,底下人汇报,说是苏千户当时的脸色极为难看!” 脸色很难看,除非是一种情况。 “她被骗了?”栾胜忽然笑了一下,“她大概真的没想到,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还被骗过去了,恼羞成怒。” 奈风想了想,“应该是这个理儿!” “派人去一趟煜城,查清楚温家的事情。”栾胜沉了脸,幽声吩咐,“另外,殷都城内,但凡跟温家茶庄有过交易的,全部盘问清楚,不许漏掉一个。” 奈风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待奈风离去,栾胜缓步近前,在刑房大门外站了站。 这到底是进去呢? 还是别进去呢? 栾胜犹豫了片刻,胳膊抬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抬了起来。 远处守着的蕃子,一个个低着头,没敢多看,可这眼角余光瞥见这样的情形,不免有些心生疑窦,什么时候见过自家督主,如此迟疑的样子? 没有,一次都没有! 年修骤然开门,原以为是隔墙有耳。 谁知道,竟是门后有督主? 年修:“……” 栾胜:“……”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各自尴尬。 年修率先回过神来,赶紧行礼,“督主!” “问出什么来了?”栾胜正了正身形,端着姿态走进去。 苏幕当即行礼,“义父!” 平素,这两个字听惯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这两个字听着,可真当顺耳。 栾胜眼底柔和,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不必多礼,坐!” 第533章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苏幕行了礼,恭敬的坐在一旁,既然她敢把温驰弄进东厂大牢,就知道瞒不住栾胜,便也没想瞒着,毕竟是五毒门的人,实属该死。 “还没招?”栾胜问。 苏幕摇头,“死鸭子嘴硬,一直喊冤枉呢!” “冤枉?”栾胜似乎被逗笑了,眉眼含笑的望着苏幕,“进了这东厂大牢的,能有几个是不喊冤的?终究是你不常在殷都,早忘了咱的看家本事。” 苏幕回过神来便知道,栾胜这是要下狠手了。 不过,她也不介意。 温驰油盐不进,的确是需要下狠手,否则一直僵持下去,免不得夜长梦多。 对于苏幕,温驰真当是嘴硬,但对于栾胜,温驰心里发怵。 栾胜是什么人? 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只消出去问问,满天下谁不知道,这阉人是个没心没肝的东西,不管是谁落在他的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给他上剐刑!”栾胜瞧一眼桌案上的杯盏,指尖轻捻,打开了杯盖。 苏幕皱了皱眉,这是作甚? “这茶……”栾胜瞧一眼东厂大牢里的奴才,“都陈三年的茶,还敢拿出来?可见是真的要收拾收拾,你们这帮不成器的东西。” 这话一出,底下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各个吓得脸色发青。 旁人也就罢了,栾督主开口,那可是真要命。 这些年东厂大牢里捞油水,被下狱的人,家属不想让他太受折磨,就会私底下塞点东西,要么让他们快些,要么求他们轻点。 简而言之,好歹落个全尸。 栾胜什么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倒也从未计较过,反正他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谁还能亏待自个? 但没想到今儿忽然计较起来,可不得吓坏底下的奴才? 苏幕也被整得一愣一愣的,眼下要紧的是温驰的口供,怎么就算起自个人的账来了?转念一想,可能是栾胜心里不舒服,所以找这些人撒气。 这,也是常有的事。 见惯不怪! 年修快速上前奉茶,刑房内鸦雀无声,以至于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 “义父!”苏幕端过杯盏行礼。 栾胜的话到了嘴边,被这一杯茶给堵了回去。 年修心里慌,这东厂大牢里的茶,哪能搁着今年的新茶,这杯盏里的虽然不是陈三年,却也是去年的,督主伺候皇帝惯了,嘴巴刁得厉害,肯定会尝出来。 “罢了!”栾胜接过杯盏,“继续!” 年修暗自捏了把冷汗。 还好,还好,督主没有发难! 不仅没有发难,还端着杯盏呷了一口,且神情自若,瞧着好似舒缓了些许,没有再继续之前的那个话茬,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温驰身上。 打眼温驰,栾胜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煜城温家,跑到殷都作祟,还与五毒门勾结,倒是真的小看了你们这帮腌臜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刑!” 方才让栾胜给吓了一场,这会底下人更是卖命。 所谓剐刑,自然是要活剐了他。 磨得锋利的刀刃,片片而下,伤口只至外皮,不伤筋骨不伤筋脉,鲜血淋漓又不会当场死去,疼得人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温驰的嘴巴被堵住,既然不肯说,那就先别说了,冷静的受了这剐刑再说! 苏幕坐在那里,睁眼看着温驰疼得几番晕死过去,又被活活泼醒,场面很是惊悚,相比之下,她倒是宁可在外头奔波,至少杀人头点地,动手也痛快。 不似这些血肉模糊,令人汗毛直立。 对此,栾胜倒是不为所动,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要熬不住了,落了满地殷红,栾胜才让人扯了温驰嘴里的布团,往他伤口上撒了把盐。 剧烈的疼痛,钻心般的疼痛,让温驰从晕死状态,瞬时疼醒过来…… “杂家最后问你一遍,五毒门的总舵在哪?”栾胜目光冷戾,“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534章 取她而代之? 温驰已经疼得死去活来,盐渗入伤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是个人都受不了,可他终是不甘心,就这么龇牙咧嘴的瞪着栾胜和苏幕。 “还不打算说?”年修上前。 温驰咬着牙,也不知道是死扛,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温驰怒目直视,“休想从我嘴里,掏出一星半点的话……” 年修轻呵,“都这样了,还死扛?” “倒也是条汉子。”苏幕的不耐烦全都写在了脸上,可惜栾胜在边上坐着,要不然她早就走了,对于温驰这样的硬骨头,当即开口的可能性不大,还是要等等再说。 可她? 懒得等! “那就好好受着!”栾胜起身,“东厂大牢里这么多刑具,若还撬不开你的嘴,那杂家可就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这刑罚太轻?又或者,养了一帮废物!” 底下人心惊,扑通扑通跪地。 这么一来,谁还敢不用心? 栾胜在前面走,苏幕在后面跟着,好歹也是出了这血污之地。 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她脑仁疼,面色亦有些微白,瞧着神色不大好。 “长久不来这儿,怕是都忘了大牢里的气味了?”栾胜开口。 苏幕俯首,“义父所言极是,苏幕一贯在外,甚少动用刑具,若是真的遇见嘴硬强横的,当场就杀了,不费这么大的事。” 这是实话。 她办差在外,哪有时间等着犯人熬不住再吐实?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有的是人愿意说实话! “以后会常驻殷都,还是要早些适应的。”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早些回去罢,若他开了口,会有人去通知你的。” 苏幕行礼,栾胜拂袖而去。 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苏幕皱了皱眉。 “爷,督主怎么怪怪的?”年修不解,“奈风也不在旁伺候。” 苏幕也发现了,栾胜身边没跟着奈风? “一杯茶都能发这么大的火气,可见宫里动静不小。”苏幕凝眸,“难道是因为给云朵公主选婿的事情?” 年修想了想,“奴才觉得,不太像!” “嗯?”苏幕回头看他,转而缓步朝前走去,“为何不太像?” 年修压低了声音开口,“奴才是觉得,督主这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浑然不像是因为公务,倒像是因为……” “个人缘故?”苏幕知道他的意思。 年修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个人?”苏幕若有所思的站在光影中,瞧着墙头黑压压的夜色,“最近是有点不太对头,又是送茶叶,又是发脾气的,瞧着还比往常更柔和了不少。” 年修如同小鸡啄米,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督主看您的眼神好像都有些不太一样,奴才每每见着,这心里就有些发瘆!爷,您说督主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苏幕一怔。 年修舔了舔唇,“难道您没听明白吗?督主方才说了,您以后要常驻殷都。那就是说,以后您外派的任务会减少,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快会有人来接替您?取您而代之?” 还真别说,的确有这个可能! “最近东厂……出了什么好苗子?”苏幕问。 年修细想,然后摇头。 这还,真没有! “那便奇怪了!”苏幕之前琐事缠身,还真的没把注意力放在栾胜身上,但是现在如今……恐怕要留意,万一被人取而代之,一旦自己失势,定是离死不远。 主仆二人匆匆赶回苏宅,没成想,周南还在院子的台阶上坐着。 周南正托腮呢,乍见着苏幕回来,宛若见着救星,赶紧冲了上去,“苏千户,您回来了?” “不回来,难道陪温驰吃个早饭?”苏幕与他擦肩而过,疾步朝着房间走去。 年修正要跟着,却被周南一把拽住。 “作甚?”年修愣怔。 周南龇牙咧嘴,“我家爷还在屋内,你凑什么热闹?” 年修:“……” 沈指挥使,还等着呢? 第535章 如果他把你当亲闺女? 屋内,沈东湛躺在软榻上。 苏幕进去的时候,乍一眼还真的没瞧见他人,待回过神来,才瞧见烛影里那人,不由的压了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别是,睡着了? “你就算变成猫,我也能听到你的脚步声!”软榻上,某人幽幽的开口。 苏幕放下手中剑,缓步走到了软榻边上。 沈东湛靠坐在软榻处,身上盖着薄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病得不轻呢! “瞧着倒是挺柔弱的。”苏幕坐在软榻边上,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需不需要给你请个大夫?免得你万一在我这儿病了,我有嘴说不清。” 某人厚颜无耻的握住了她的手,冷不丁往自个的怀里一塞,“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幕的眉心,挑了挑。 “你说你一冲动就出去了,连个交代都没有,不知道家里还有人等你?”沈东湛叹口气,掌心摁在她的手背上,就这么一下又一下的揉着自己的心口位置。 苏幕:“??” 这厮什么时候,招惹了这“矫揉造作”的毛病? “我说你什么了吗?”沈东湛瞧着她略显木讷的神色,“没有?” 苏幕回过神来,想想也是,当时自己只顾着去抓温驰,还真的没考虑沈东湛,连句交代也没有,这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地道。 “你先撒手。”苏幕皱了皱眉。 沈东湛就这么凉凉的瞧着她,沉默不语。 “沈东湛,我有个问题,想与你论一论。”苏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最近我觉得栾胜有些奇怪,注意力总是时不时的落在我的身上,今儿夜里还赶到了东厂大牢。因为一杯陈三年的茶,对底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其后又对温驰施以剐刑。” 沈东湛定定的瞧着她,眸中掠过一丝微恙。 “剐刑?”沈东湛知道,栾胜下手无情。 没想到,这还没问出话来,就对温驰动了剐刑,委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名堂? “是不是觉得下手重了?我还真怕义父,把温驰给弄死了!”苏幕起身去倒了杯水,转而回到软榻边,伸手递给了沈东湛,“温驰若是死了,这五毒门的线索必定会就此中断。到时候再想继续追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东湛点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水,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那你说,栾胜是什么意思?” “现如今,我是愈发看不懂他。”苏幕摇头,“连年修都瞧出来了,义父最近行为怪异,不知道所谓为何?或许是想找人替了我,也说不定。”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徐徐坐直了身子,“苏幕,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别的可能呢?” “别的可能?”苏幕狐疑的回眸看他,“沈东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东湛将杯盏搁在一旁,撩开毯子站了起来,“苏幕,如果……” “如果什么?”瞧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幕心内的疑问愈发凝重,“沈东湛,我可警告你,若是你敢背着我干了什么事,仔细我对你不客气!我这人很简单,你若敢骗我一次,我便会将信任全部收回!” 她原就疑心病深重,很难信任一个人。 难得,对他付出了真心。 如果沈东湛敢骗她,她保证,一定会让他后悔来人世走这一遭! “我是在想,如果他把你当亲闺女了,你该如何是好?”沈东湛此话一出,苏幕面色骤变。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大的反应。 别的也就罢了,唯有这亲情…… 苏幕此生最重视的,便是获取不多的亲情,昔年煜城江家覆灭,是她心里最大的痛苦和阴影所在,如果他所言属实,让她如何去承受? “我的意思是,也许栾胜将某些情感寄托在你身上了!”沈东湛急忙解释,“比如说你母亲!” 苏幕微微松了口气,“倒也……有可能!” 沈东湛瞧着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终是,不敢接受。 第536章 可愿婚配啊? 如果有一天,沈东湛一语成谶,也不知道苏幕能否承受得住? “你为什么……”苏幕顿了顿,仿佛丢了魂似的,扶着桌案坐在了桌边,“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我是江家的人,我爹叫江无声。” 沈东湛面色凝重,“苏幕,你母亲在嫁给江无声之前,就已经有了你!栾胜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在他这里根本没有心慈手软一说,即便你是他养大的义子,可他有那么多义子,之前也不曾真的善待过你,为什么现在忽然……” 用年修的话说,很是怪异,异于寻常。 “我……”苏幕张了张嘴,嗓子里干涸得厉害。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只察觉到了她掌心的冰凉与濡湿,她是紧张的,并且极度排斥这个答案。 如果有一天,噩梦成真。 她的生父……杀了最疼爱她的、且是她最敬重的养父,而她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年,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报仇理由,变成了一个笑话。 如此滑稽,如此可笑。 让她,如何承受? “我母亲……”苏幕绷直了身子,眸色猩红如血,“绝对不会跟栾胜,有任何的瓜葛!她是那样善良,那样深爱着我父亲,最后连死都跟爹死在一处,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又怎么可能……” 沈东湛知道,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答案,所以一直以来,他提都不敢提。 江家的冤仇,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如果有朝一日,坍塌在栾胜手里,那么她可能会就此崩溃,就此疯癫…… “我只是怀疑而已。”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苏幕,你看着我!” 苏幕呼吸微促,胸前起伏得厉害。 “以后,莫要再提这样的事。”苏幕定定的望着他,“我还没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暂定疑凶为上者,你别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否则我一定翻脸。” 沈东湛将她揽入怀中,“到此为止!” “嗯!”她狠狠的闭了闭眼。 心里却堵着一块大石头,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去。 栾胜? 母亲? 沈东湛很清楚,以她的聪慧,不可能一点都想不到,可她不能自毁长城,灭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更不可能忘掉江家灭门时的阴影。 这些年,她在东厂尝尽了非人的苦头,在栾胜的手底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被栾胜活活的养成了一把刀子,一个杀人工具。 现如今,要让她承认,栾胜可能是自己生父的事实…… 谁能承受得住? 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住这么讽刺的事实。 栾胜为什么不敢说? 何尝不是愧疚。 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毁了她的前半生。 甚至于当年的那一场灭门惨案,他亲手拧断了她的脖子,十数年过去了,竟还浑然不知,变本加厉的折磨苏幕,一次次的鞭刑一次次的折辱。 上一次,还差点一掌打死她…… 栾胜,没脸认。 作恶太多,果真是有报应的! 沈东湛抱着苏幕,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岳母大人的眼光,绝对不会看上栾胜这样的恶人。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苏幕抬头看他。 沈东湛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亲,“我拿到退婚文书了。” 苏幕一怔,“你爹愿意退婚了?” “是姨母!”沈东湛干脆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他得干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能让她把心思都放在栾胜身上,否则钻了牛角尖,他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姨母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先藏着,别轻易拿出来,毕竟沐柠身处雍王府,还得靠着齐侯府未来世子妃的身份,才有存留的价值。”沈东湛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下一刻,他将退亲文书搁在了她的枕边。 苏幕皱眉,轻嗤了一声,“所以呢?” “敢问姑娘,何方人士?芳龄几何?可愿……婚配啊?” 第537章 聘礼是你的,嫁妆也是你的 苏幕瞧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容脸,方才憋的一口气,忽然间就消散了,仿佛是想通一些事,只要窗户纸还在,她就还是苏幕,一切都不会改变。 “沈指挥使可要想清楚了,苏幕身无长物,你若是纡尊降贵的娶我,只怕我连嫁妆都出不起!”她冷不丁伸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沈东湛蓦地心头一窒,暗道:不好! 可惜,晚了。 苏幕骤然一个翻身,将沈东湛压下,温凉的掌心,冷不丁抵在了他的心口上,俯首将唇贴在了他的耳畔,“如此,沈指挥使什么都得不到,倒不如娶个世家女子,说不定对齐侯府也有所助益。” “得到你,就够了!”沈东湛紧紧的圈住她,“若真的要计较聘礼或者嫁妆,倒不如这样,你且与我定情之物,我便赠你十里红妆,不知苏千户意下如何?” 苏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赠我十里红妆?那到底是你嫁人,还是我嫁人?” “聘礼予你,嫁妆也予你,可好?”他问。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都给你。”沈东湛兀一翻身,再次获得主动权。 苏幕没注意,又被他反客为主,不由的皱了一下眉。 “苏千户意下如何?”他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俯首在她颈畔,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苏幕当下缩了脖子,伸手想推开他的脑袋,却被他骤然扣住了手腕,押过头顶,还不待她开口说话,唇已经被人摄住。 唇齿相濡,呼吸着属于他的呼吸,感受着属于他的炙热。 苏幕红了眼眶,隐约有些呼吸微促。 察觉了苏幕的异常,沈东湛耳根发红的停了下来,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一放,这个位置腾出点空位,留给我!”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心口位置。 “苏幕,我要当你……心上的人。”沈东湛目光灼灼。 苏幕羽睫微颤,眼角略有湿润,“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但若是进来了,就再也别想出去。沈东湛,我丑话说在前头,这话也只说一遍,是你招惹了我,若来日心生背叛,我必定会杀了你。” “好!”沈东湛磁音低魅,“都随你!” 苏幕半垂下眉眼,“真是要命!” “沈夫人?”沈东湛呼吸灼热。 苏幕别开头,眉心微微拧起,“是不是每个开过荤的男人,都如你这……嗯?” 还不等她说完,某人已经迫不及待。 苏幕心头喟叹,在某些事情上,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真的不一样,执念也不同,体力……更是大相径庭。 尤其是望着,这精力充沛的虎狼之辈,苏幕隐隐察觉到了危险,要是长久如此,那还得了? “沈东湛?”苏幕低唤。 沈东湛低声应她,却是一刻都不肯停歇。 苏幕:“……” “苏幕?”沈东湛在她额角亲了亲,“以后不管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后,难受的时候……记得回头!” 苏幕昏昏沉沉的,也就记住这么一句话,至于是否应了他,她自己都忘了…… 实在是,太累。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苏幕浑身酸疼的爬起来,这厮太折腾,如此这般,倒是比平素练武更加累人,以至于她坐在床榻上老半天了,也懒得再动弹。 听得屋内有动静,年修赶紧进门,“爷,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苏幕揉着眉心。 隔着帷幔,年修行礼,“已经巳时了。” 苏幕猛地抬眸,“已经巳时了?” “是啊!”年修瞧了瞧门口方向,是巳时没错啊! 苏幕一拍脑门,“宫里要准备赏荷宴,义父肯定是要进宫盯着的,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是沈指挥使走的时候,说是您昨夜累着了,不让叫!”年修小声嘀咕。 苏幕:“……” 什么叫:累着了? 始作俑者,厚脸皮乎? “准备洗漱。”苏幕叹气。 年修应了声,撒腿就往外跑。 第538章 我找到了,我的脸 荷苑。 满湖莲花盛开,空气中都隐隐弥漫着淡淡的莲花香气,放眼望去,接天莲叶,迎风如浪,花开好颜色。 栾胜站在湖边,每年的赏荷宴都是他一手操办,若是苏幕在殷都,自是要来搭把手的。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悠悠的转身看她,风吹着年轻的面庞,敛尽平素的恣意与冷戾,喜怒不形于色,欢喜不欲人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 很多个不眠之夜里,栾胜甚至想过,如果当初她葬身死人谷,那么今日又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今年的赏荷宴多半有些不太一样,有南疆使团在城内,义父怕是要多费心神了。”苏幕瞧着满湖的莲花。 如此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四处转转,免得有所疏漏。”栾胜走在前面。 苏幕,跟在后面。 还未近正午,眼下还算舒服,尤其是水风阵阵,拂面而过甚是舒坦。 若是有朝一日,卸下手中剑,能与心爱之人……泛舟莲湖上,素手剥莲蓬,笑说莲心苦,自有递糖人。 那才是,幸福安逸的好日子。 “爷?”年修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她。 顺着年修手指的方向望去,苏幕微驻脚步,不由的眉眼舒展,唇角微扬。 并蒂莲花不可得,摇曳风中暗成双。 “是并蒂莲花!”年修低声笑道,“奴才长这么大,还没见过。” 苏幕敛眸,“我也是头一回见着。” 匍一抬头,栾胜站在那里,正回头望着他们。 “看什么呢?”栾胜问。 苏幕行礼,“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满湖的莲花分外可人,较之往年似乎盛开得更多些,香气更是馥郁。” “你……喜欢莲花?”栾胜问。 苏幕眉心微凝,徐徐往回退了半步,“义父说笑了,苏幕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见着了,说上两句而已。” 栾胜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是谁要她断情绝爱,不可有任何的仁慈之心?又是谁,不许她有任何的欢喜之物?不管是美人还是美景…… 天道好轮回,报应真不爽。 “你顾自走走。”栾胜拂袖而去,“杂家还有事。” 苏幕行礼,“是!” 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苏幕眸光幽深而冷戾。 年修心里一惊,也不知自家爷为什么忽然如此?但他也不敢多问,毕竟督主对爷从未手下留情,三番四次的,差点没要了爷的命,离督主远点也好! 远点,保命! 绕着莲湖走了一圈,确定周遭防守严密,亭台水榭亦是栏杆牢固,没有任何的安全问题,苏幕这才离开荷苑。 还没出宫门,就逢着了着急忙慌的薛宗越。 见着苏幕的那一刻,薛宗越上前就抓了她的手,“快快快,跟我走!” “国公爷!”年修忙不迭上前,面色黑沉。 薛宗越一怔,乍见自个失礼,慌忙收了手,“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太激动了,我进宫就是来找你的,苏幕,快走!” “何事如此惊慌?”苏幕慢条斯理的揉着手腕,面上无波无澜。 薛宗越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在那老婆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什么东西?”年修不解,“何至于慌成这样?” 薛宗越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我的……脸!” 年修:“??” 苏幕倒是及时反映过来了,“皮面?” “我的!”薛宗越解释,“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丢脸了……” 苏幕面色沉凝,“走,去看看!” 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张皮面,瞧着是简简单单一桩事,暗地里可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偷摸着拿了,到目前为止,那老婆子还没发现呢!但是我寻思着,要是打草惊蛇,她来日肯定会销毁证据,所以得先找你掌掌眼,你赶紧给我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宗越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打颤,可见激动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突然间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张脸,可不得吓死嘛…… 第539章 找新的窝 薛宗越这么一开口,苏幕大致猜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二话不说便跟着薛宗越去了。 上了马车之后,薛宗越便神神秘秘的将一个锦盒拿出来,“你看看!” “好!”苏幕伸手接过。 打开锦盒,是一副皮面。 “我瞧不出好赖,但是瞧着应该不错。”薛宗越道,“摸着手感,就跟真人的皮肤似的,顺滑溜溜的,似乎比我自个的皮肤还要好。” 苏幕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国公爷是一点都不担心?” “之前担心,现如今你在身边,我就没那么担心了!”薛宗越指了指这皮面,“你瞅瞅,觉得如何?” 苏幕摩挲着手中的皮面,“不得不说,手艺精湛,如你所言,手感极好,如真人一般!” “对!”薛宗越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苏幕瞧了瞧皮面,又瞧了瞧眼前的薛宗越,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有人戴着这副皮面,成了可以“以假乱真”的薛宗越,会如何? 对朝廷而言,这位小公爷继了爵位,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本质上还是草包废物一个,所以没人会真的在意,这薛宗越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国公府更安全、更不会惹人注目的藏身之处了? “苏幕?”薛宗越愣怔,“苏幕?” 连喊两声,苏幕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因为赏荷宴的事情累着了?”薛宗越忙问,“你要是实在太累,我这边的事儿能放一放,反正那个林大夫治得也挺好的,疼是疼了点,但药效不错,说是还剩下三两日,我这毒就彻底清干净了!” 苏幕皱了皱眉,“什么叫,疼是疼了点?” “林大夫为我施针,技术极好,针针到肉,疼……”薛宗越想起来就有些头皮发麻,“是真的疼!一番扎针下来,就跟要了半条命似的,厉害得紧!” 苏幕:“……” 对于薛宗越身上的毒,苏幕是有些大概了解的,根本用不着扎针,可见这是月白故意欺负他呢!为的,就是家门之仇。 不过,能手下留情,没有杀了薛宗越,已然是月白的大局为重。 “言归正传,这事你怎么看?”薛宗越忙问。 苏幕合上锦盒,“把这个皮面尽快送回去,天黑之后你悄悄的去一趟四时坊,只带着全子一人便罢!” “今儿扎完了!”薛宗越忙拒绝,“不去四时坊。” 疼! “不是给你扎针。”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是多给你一条命。” 薛宗越:“??” 马车停下来,苏幕下了车,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爷?”年修近前。 苏幕面色凝重,“年修,你信吗?那帮腌臜东西,在东厂把他们清出殷都城之后,开始处心积虑的寻找,新的落脚点。” “选中了国公府?”年修诧异,还真是有些不敢置信。 苏幕回过神,“去办件事!” 闻言,年修快速附耳过来。 主仆二人好一番咬耳朵,年修听得眉梢突突的跳。 “快去!”苏幕低语。 年修颔首,率先离开。 苏幕既不着急回东厂大牢,也不急着回苏宅,在街边的铺子里坐着,一如既往的要了一碗馄饨,慢条斯理的吃着。 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远远的,沈东湛站在那里。 “爷,怎么不过去?”周南忙问,“昨晚吵架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废话太多!” 周南讪讪的闭嘴,想来也是,饶是苏千户跟他家爷起争执,爷估计也舍不得沉着脸对她啊…… “有人跟着她!”好半晌,沈东湛才幽幽的开口。 周南心神一震。 什么? 被跟踪了? “那苏千户……”周南顿了顿。 岂非危险? 沈东湛勾唇,嗤笑一声,“不着急,不急!苏幕今儿心情不错,领着他们溜圈呢!” 周南:“……” 吃饱了,溜圈?! 第540章 认贼作父 的确,苏幕悠哉悠哉的吃了馄饨,悠哉悠哉的起身溜圈,就在大街上晃荡,不刻意的隐藏,亦没有回头瞧过半眼。 凭他们是谁?也敢跟踪她! 打从她上了街,她就知道自己被跟上了,要不然也不会悠哉的吃着馄饨溜大街。 拐个弯,苏幕进了茶馆,就在大堂里坐着,淡然饮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帮人兴许意识到自己八成已经露了馅,面面相觑了一番,当下转身离开,走得很是匆忙。 苏幕幽幽的放下杯盏,终于转头瞧了一眼大门口方向,眸光狠戾。 须臾,她起身离开。 只是苏幕怎么都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进了庭芳楼的后门。 花楼里的人? 一直以来,苏幕还真的没怀疑过庭芳楼里的人,这花楼的存在,远胜于她在殷都的念头,比她更早出现在这儿,若是真的有什么异常,义父应该早就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苏幕纵身一跃,跳进了庭芳楼。 对于苏幕而言,庭芳楼并不陌生,早前和沈东湛倒是在这儿喝过酒,当时还醉了……酒品不好,将他调戏了一番,以至于后面成就了一段姻缘,想来也是有些缘故的。 庭芳楼一切如旧,那两个探子径自上了二楼,关起门来便没有再出来。 苏幕也不知道问题在哪,在庭芳楼里绕了一圈,瞧着没有什么异常,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到底缺了什么呢? 二楼的房间内,除了那两个探子,没有别人。 苏幕没时间在这里耗着,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 东厂大牢里。 温驰奄奄一息,可栾胜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上好的参汤吊着一口气,身上被剐得血淋淋的,真真是惨痛异常。 “温驰。”苏幕立在他跟前,“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嘴硬?有意思吗?能把你留在这儿,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你的确是五毒门的人,当日在南都从悬崖底下逃脱的,是你?” 温驰面无血色的抬眸,眼眸所到之处,皆是血色殷红,唇瓣干涸裂开,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弱如蚊蝇。 “东厂很快就端了你在煜城的老巢,哦,就是你的清风明月庄,关于你父亲温老庄主,也会很快被送到殷都,让你们父子团聚?”苏幕音色平静,“一家人,总归要齐齐整整的,不是吗?” 温驰唇角的血,带着涎沫滴落在地,牵着令人恶心的银丝血色。 “苏幕!”他终于开了口,“你以为你赢了吗?” 苏幕敛眸,“至少没输。” “我知道,我跑不了了!”温驰垂下眼帘,脑袋耷拉着,“可是你也没沾到便宜,信吗?” 苏幕面色一滞,微眯起危险的眸子。 “从你们追查江家的事情开始,五毒门就一直在留意着你,这两日我想了很多,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为什么要追查江家的案子,为什么知道江家的密道所在?那个密道除了真正的江家后人,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温驰满嘴是血,竟是吃力的扯起唇角,笑得阴险诡谲。 苏幕手一挥,刑房内的众人快速退出去。 “你怕人知道?”温驰嗓子里发出惊悚的“咕咕”声,别开头便吐了一口血出来,整张脸愈发扭曲而狰狞,“你是江家后人……江无声有一儿一女。” 苏幕喉间滚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五毒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温驰幽幽的开口,继续往下说,“你想知道,江家灭门的真凶是谁吗?你想不想知道,当初舒怀远……舒怀远等人的事情?你若是求我,也许我会真的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苏幕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低声冷笑,“温驰,死到临头还要搬弄是非,想出这些个东西自保,脑子倒是清楚得很嘛!” “自保?”温驰笑了笑,笑得满嘴是血,“我怕你……认贼作父啊!苏!千!户!” 第541章 弑父,是要遭雷劈的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对苏幕而言,如同千斤之锤,落下来的时候,从头至脚,疼得龇牙咧嘴,昨夜提及的那些事,好不容易被她抛在脑后,现如今此事重提,如同噩梦再现。 可温驰已经是这副样子,摆明了是抱着鱼死网破之心。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区别,只是早死晚死,死得痛快与生不如死。 “证据呢?”苏幕强迫自己镇定,不能因为温驰的三言两语就乱了心神,有时候一些犯人为了活下去,会不计一切捏造事实。 瞧着眼前的温驰,估计是受不住了,想激怒她,让她杀了他? 温驰满脸血污,歪着脑袋笑得龇牙咧嘴,“我有证据,不过,证据藏在城外,你有胆子跟我一起去拿吗?苏幕,你敢接受吗?你敢吗?你大概还不知道,栾胜当年都干过什么?这些事,我……” 话音未落,门外骤然响起了尊呼声。 “督主!” 苏幕冷不丁回神,转身望向门口。 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栾胜无疑。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大跨步走过来,裹挟着门外涌入的风,吹得刑房内血腥味四散,“起来!” “是!”苏幕起身。 栾胜转头望着目光怨毒的温驰,“可有吐实?” “没有!”苏幕垂眸,神色寡淡。 栾胜深吸一口气,凝眸望着苏幕半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幕心里有些发怵,以往他这副模样,便是想发怒或者想杀人了,是以她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身子微微后退半步。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心神一震,当即行礼,“义父有何吩咐?” “你……” 你在怕我? 栾胜抿唇,终是背过身去,不耐烦的摆摆手,“出去!” “是!”苏幕原就不多话,栾胜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行礼,退出。 奈风在刑房外站着,见着苏幕从里面出来,不由的如释重负,“苏千户没事?” “为何这么问?”苏幕挑眉看他,“这是东厂大牢,我能怎样?” 奈风报之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五毒门的人刁钻可恶,即便入了东厂大牢,也免不得心生诡计,蒙骗众人。” “这话倒像是专门冲我说的。”苏幕拂袖而去。 奈风张了张嘴,瞧着苏幕离去的背影,他总不能告诉苏千户,督主一听她独自一人进了刑房审问温驰,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唉! 苏千户近来的脾气,也有些见长…… 刑房内。 温驰浑身打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眼前站着的栾胜。 目光如刃,寸寸冰冷。 栾胜就这么盯着他,上下仔细,“以你现在的年岁,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情,可见你背后之人,应该是当年的故人?” “栾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驰满嘴是血。 栾胜忽然伸手,冷不丁捏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杂家倒要看清楚,你这腌臜东西,到底知道多少?” “栾胜,你害怕了!”温驰笑了,“你害怕了!原来这世上也有你害怕的事情?我知道了,方才我就这么诓了苏幕,她没相信,栾督主倒是相信了?哈哈哈哈哈……” 栾胜松手,许是觉得脏,捻着帕子漫不经心的擦着手上的血色,“温家茶庄的人,一个……不留!温驰,满意吗?” 刹那间,温驰眦目欲裂。 “跟东厂作对,自不会有好下场。”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杂家不想知道,东厂想知道的事,谁都不瞒不住。” 温驰咬着牙,“你要杀了我?呵,栾胜,我说对了?苏幕不是你的义子,是你亲生的……江无声的夫人,昔年就是宫里逃出去的,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没想到,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阉人居然还有后?不过可惜了,苏幕肯定不会认你……” 说到这儿,温驰压低了声音,笑得阴狠,“你想想看,自己都干过什么?幼时入东厂,被自己的亲爹活生生折辱成了刀子,连人都做不成,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你!栾督主,弑父是要遭雷劈的……” 栾胜目色狠戾,杀气腾然。 第542章 温驰的真实身份 “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还是被戳中了软肋?”温驰笑得不能自抑,身上的皮肉开绽,鲜血直流,“栾胜,什么叫报应?这就是报应!” 报应不只是报栾胜身上,也许是报在他身边人的身上。 比如说,至亲至爱。 而这报应,无可逆转,足以让人悔断肠…… “报应这种事,是老天爷的活,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对得起,纠结在城外准备营救你的……五毒门众人!”栾胜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 栾胜是谁? 骨子里,透着瘆人的冷血,他若是能这般随意被拿捏住,哪里能坐得上今日的位置? “怎么不继续说了?”栾胜依旧挂着阴冷的笑,“来啊,继续说啊,替天行道,报应不爽,杂家都听着呢!” 温驰僵在那里,愣是再也没吐出一句话来。 “温家茶庄的人,杂家让人都拖到了城外的乱葬岗,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栾胜含笑望他,全然没有方才的冷戾之色,神情收放自如,“那么多人,总得耗上几天?不急,不急!” 如此,原话奉还。 温驰几欲挣扎,奈何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哪儿还有气力? “五毒门的那些人,东厂会送他们上路!”栾胜负手而立,“今天夜里,他们都会行动,杂家就等着这一天,让你亲眼看着,什么叫不堪一击!” 温驰面目狰狞,“栾胜,你活该断子绝孙,你会有报应的!” “杂家不信报应。”栾胜目色平静的看着他,“杂家只相信,事在人为。” 温驰咬着牙,“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会被至亲屠戮,累及天怒,因而死无葬身之地。” “温驰?”栾胜点点头,“你以为你不说,杂家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若杂家没记错,江家灭门之后,除了这几个在眼前晃的,似乎还逃出了一人!” 温驰没吭声。 “那人姓什么倒是不知,但绝对是江无声的挚友无疑,可偏偏是这位挚友,对江家的东西生出了觊觎之心,妄图占为己有,若不是杂家动手快了些,只怕……”栾胜往后退了两步,“昨儿夜里见着你,杂家便觉得有恙,可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如今倒是想得透彻。” 若非当年的知情人,何来知道得如此详细? “连江家的密道之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可见你背后那人,就是当年跟着江无声,下过密道之人?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什么守信?你既然是温家的少庄主,五毒门愿意拼死救你,莫非你是五毒门的少东家?”栾胜又开始捻着他的佛串子。 温驰只觉得,眼前这人太可怕了。 “老庄主?姓温?温守信?又或者,李守信?王守信?”栾胜幽然吐出口气,“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总算浮出了水面!要救你,说明你很重要,莫非是独子?” 温驰不断的咳嗽,嘴里满是咸腥滋味,齿缝间亦是鲜血密布,乍一眼惊悚如鬼魅! “卖友求荣,还将这骂名推到了舒怀远的身上,自己则深藏功与名,悄摸着入了江湖成立五毒门,比起杂家这光明正大的恶人,伪君子更招人恨。”栾胜摇摇头,“不过没关系,杂家先让他断子绝孙,再送他去阎王殿,把这美梦做到底!” 温驰血色朦胧的瞧着眼前的栾胜,没想到他竟什么都知道?那些事,恐怕苏幕都没想到,而栾胜竟然藏得这么深。 “真是可惜了,暴露得太早,没等着你手刃苏幕……”温驰垂着脑袋,鲜血从眼鼻口中,不断的滴落下来。 栾胜也后怕,知道得越多,越怀疑苏幕背叛了他,所以上次才会下狠手。如果不是有人搅局,他真的可能、也许、大概……已经杀了苏幕! 思及此处,栾胜骤然拂袖。 刹那间,鲜血迸溅。 温驰撕心裂肺的嘶吼,胳膊落地,满目嫣红…… 第543章 她快疯了 奈风一直在外面等着,听得内里的动静,便知道这好死不死的温驰,定然是惹怒了他家督主,以至于督主动了气儿,才会亲自动手,否则督主不屑沾血。 究其原因,皇帝不喜欢血腥味。 栾胜伺候皇帝,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气,所以他甚少亲自动手,此番若不是动了气,也不可能往来刑房,动手染血。 刑房大门一开,奈风便躬身行礼。 “督主!”奈风俯首。 栾胜站在檐下,瞧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微眯起了眸子,“把断下的那条胳膊,挂到城门外的小树林里,不必解释,也无需让人盯着,只管吊着便是。” “是!”奈风素来不多话。 督主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挂一条胳膊罢了,多半是催着那些五毒门的人,狗急跳墙? “那……”奈风又顿了顿,“他?” 温驰? “嘴那么硬,想来千刀万剐也不够他受的,那杂家就赏他骨醉之刑,让他好好的喝一壶!”栾胜缓步拾阶而下,“贱皮贱肉贱骨头,总归要泡一泡,才能软下来。” 奈风颔首,“是!” 栾胜走在前面,奈风跟在后面,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出了东厂大牢,栾胜只许奈风跟着,走在殷都城的大街上,他倒也没去别的地,只去了路边的馄饨铺子,要了一碗馄饨。 奈风:“??” 督主什么时候喜欢吃馄饨了? 没听说啊! 不过,瞧着自家督主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奈风也不好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在边上守着。 待吃完了馄饨,栾胜还坐在原地,奈风给了饭钱。 “督主,之前那两个跟踪苏千户的人,进了庭芳楼,苏千户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所以便快速离开了庭芳楼,这才去了大牢。”奈风低声开口。 栾胜垂了一下眼帘,“庭芳楼那边,有什么问题?” “粗略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这庭芳楼在殷都城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算起来也算是老宅子,若然真的有问题,早就该出事了!”奈风这话不假。 若是庭芳楼真的有问题,东厂肯定早就发现了。 “留心点,别出乱子,眼下南疆使团在殷都城内,可不敢有任何闪失。”栾胜叮嘱,拂袖起身。 奈风点点头,“奴才明白!” 其实,奈风一点都不明白,苏千户办事素来妥贴,什么都做得好好的,督主为何现在这般不放心?难道是心生疑虑,竟怀疑她至此? 凡是苏千户做过的事儿,走过的路,督主都得重新做一遍,走一遍,奈风心里这感觉,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督主,去苏宅吗?”眼见着栾胜朝着苏宅的方向走去,奈风小心谨慎的问。 栾胜冷不丁顿住脚步,这才意识到自个的问题,现在去怕是有些不合适?这三天两头的在她跟前晃,万一她把温驰的话当了真…… “回……提督府!”栾胜掉头就走。 奈风:“??” 苏宅。 年修早已回来,见着苏幕进门,赶紧迎上去,“爷,办妥了。” “好!”苏幕点头。 李忠在边上站着,乍见这苏幕的神色不对,当下心惊,“哎呦,这脸色铁青,是不是不舒服?我给您诊诊脉?” “不用。”苏幕拂开他的手,回房坐在了窗边位置,神情分外凝重。 李忠诧异的瞧着年修,“今儿出什么事儿了?” “不是跟你说过了?就是薛宗越的事儿。”年修翻个白眼,“这都不信?” 李忠努努嘴,“她都这副样子了,我能信?” “啧!”年修嗤鼻,“真的没别事,就国公府的事!” 李忠想了想,“许是你离开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去问问,免得一个人憋在心里,憋坏了!” 年修皱眉,觉得有道理,当即沏茶上前。 “爷,喝口茶消消火。”年修奉茶。 苏幕回过神来,目光越过年修,落在了李忠身上,看得李忠脊背发毛。 “爷,怎么了?”李忠赶紧环顾四周,是哪儿不得体? 指甲嵌进了掌心里,苏幕面色泛白,“忠叔,我……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江家人?” 李忠:“……” 第544章 查,守信! 年修愕然抬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木讷讷的望着李忠。 李忠是真的真的,打死都没想到,苏幕会忽然这么问,其实答案早就清楚了,但是人骨子里便有“自欺欺人”的本能,窗户纸不捅破,真相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爷?”李忠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苏幕揉着眉心,“年修,你出去守着!” “是!”年修行礼,快速退下。 李忠心里发慌,脊背有些凉凉的,总觉得苏幕怕是遇见了什么事? “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是有关于我母亲的事。”苏幕直勾勾的望着李忠。 她的眼神越平静,李忠的心里就越不安。 “夫人?”李忠不明白,“爷,您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问起了这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夫人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儿,您是听谁乱嚼舌根呢?” 苏幕没说话。 李忠又道,“小姐,您该相信夫人!” “忠叔,我不是不相信我爹娘,我只是……”苏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关栾胜,她耻于出口,不愿提到他的名字。 书香门第,多好啊! 杀人之刃,人人得而诛之。 栾胜这两个字,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噩梦所在,她不止一次的想过,终有一日,要取而代之,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这十多年来,日日担惊受怕,她是真的受够了!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李忠悬着心,“到底听到了什么?” 苏幕望着他,“我、我……算了,没事,没事!你有什么事,直说罢了!” 李忠:“??” 外头也没听到,什么有关于自家爷的流言蜚语啊! 这是怎么了? “找我有何事?”苏幕转了话茬,端起了杯盏饮茶。 李忠忙道,“还不是因着国公府的事,林大夫说,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我这边呢也查出了问题所在,还真是那老婆子干的。厨房里的厨娘,是这老婆子故意安排的,每日都照着做,算计好了时间,就等着吃死这薛宗越。” 说到这儿,李忠不由的叹口气,“你说这老婆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薛宗越若是死了,这份家业便是到此位置,她又能占得了什么好处呢?薛宗越若是活着,国公府就还是国公府,她一个太夫人好吃好喝的,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 非得争? 还非得杀了薛宗越? 这是前阵子大雨,水淹脑瓜子了? “也许这原不是她的本意!”苏幕挑眉看他,“如果是背后有人挑唆呢?” 李忠顿了一下,“背后有人?还有谁能唆使她,干出这种蠢事?” “自然是有的。”苏幕眸色沉沉,脑子里是温驰血淋淋的那张脸,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努力摒开这些思绪,苏幕略显头疼的扶额。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李忠早就瞧出来了,很不对劲! 苏幕摇摇头,“没什么,最近事多,烦得厉害,心里不太平。” “回头我给您煮点安神汤!”李忠低低的开口,“总这么一贯的忙碌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您得好好休息!” 苏幕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今天夜里,殷都城内可能要出事,告诉月白,不要出门,注意安全,忠叔你也是,切记!” “今晚?”李忠不解,“出什么事?” 苏幕勾唇,“劫狱!” 李忠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苏幕的意思,“您是说,东厂大牢里的那位?” “忠叔,我爹的那些亲朋好友之中,是否有人信温?”苏幕问。 李忠想了想,“没有!绝对没有!您若说是泛泛之交,那便不知情了,毕竟也没仔细过。小姐,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我爹那些好友之中,是不是有人置身事外了?”苏幕又问。 她这么一问,李忠还真是…… “那个守信……”苏幕盯着他。 李忠叹口气,“这不是跑没影了吗?这么多年,咱把注意力放在舒怀远身上了,其他的人着实没注意啊!” 寻错了方向,真要命! 第545章 明知山有虎 “小姐是要追查?”李忠忙问,十多年前的人了,要查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苏幕点头,“忠叔,你是江家的老人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的,你都知道,那么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想必是最合适不过的,你觉得呢?” “小姐放心,只要是您想做的事儿,老奴都会支持!”李忠忙躬身揖礼,“大不了,回煜城一趟,有些话旁人不敢同您说,但对于我……还是略给几分薄面的。” 苏幕欣慰一笑,“那就劳烦忠叔,待国公府事了,再回一趟煜城。” “好!”李忠点头,转而又问,“对了,小姐,您让年修找那人作甚?” 苏幕勾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此番能逼出大鱼,也许你都不用去煜城了,若是不能,那只能辛苦一趟。” 李忠满脸迷茫,不知苏幕真意,但寻思着,自家爷想来心思缜密,应该问题不大。 既然是今晚可能有所行动,那该准备着才是。 “那我去一趟四时坊。”李忠道。 苏幕颔首。 行了礼,李忠便快速出门。 年修进来,“爷?” “选几个可信的人,盯着庭芳楼,看看这几日,都有什么人进出。若有可疑人等,一律留心,多加注意!”苏幕下令。 年修行礼,“是!” 虽不明所以,但必定照做。 白日里相安无事,如意馆那边也安生得很。 说是云朵公主因着大了一架,如今被哈沙王子盯得严严实实的,今儿一天都不许出门,云朵公主素来敬畏哈沙王子,只能无可奈何的照做。 如今,哈沙王子就等着赏荷宴的时候,让自家妹子和靖王打个照面。 入夜之后,四下昏聩。 繁华如殷都城,灯火阑珊,人声依旧鼎沸。 东厂的大牢,防备依旧,瞧着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烛火葳蕤。 苏幕坐在房间里,捻着帕子擦拭手中剑,烛光倒映,刃口寒光利利,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都折在这上面。 年修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要有动静,那就说明这帮人业已动手。 五毒门的人素来胆大妄为,觉得南疆使团在城内,朝廷不敢大动干戈,所以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进城劫狱。 之所以劫狱,是因为温驰的重要性…… 蓦地,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年修第一时间出门,俄而又快步回来,“爷,有动静了!” “到底还是来了!”苏幕收剑归鞘,当即起身。 东厂那边,外头瞧着风平浪静。 内里,却不是如此。 守卫被置换,一批黑衣人快速窜入了东厂大牢,穿着东厂蕃子的衣裳,守住了东厂大牢的所有进出门户。 所有人,提高警惕。 一部分人,快速的朝着刑房走去。 刑房内外,皆有蕃子守着。 手起刀落,无一声响。 拂袖尘烟,蕃子倒地。 这些人的速度很快,当即取了钥匙,打开了刑房大门,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味,快速占据了人的感官,令人几欲作呕。 环顾四周,偌大的刑房内,空无一人。 夜风卷进室内,透着难言的诡异。 进来的人都是愣怔了一下,之前不是说,苏幕和栾胜都进了刑房,在这里对温驰施以重刑?怎么这会连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消息有误? “撤!”意识到不对劲,自然是要赶紧撤离。 可这撤离还是晚了一些,比如说方才还守在门口的人,忽然间全部消失了,地上连点血色都没留下,周遭空寂无人。 “怎么回事?人呢?”为首的低喝。 人呢? 谁知道啊! “留下了!”幽幽的声响,在黑暗中响起,“包括你们,一个都别想走!进了这东厂大门,就都留下罢!” 众人皆惊,慌忙握紧手中剑。 奈风不紧不慢的从黑暗中走出,“尔等宵小之辈,也敢擅闯我东厂大牢?找死!” “杀出去!” 第546章 偏向虎山行 然则,东厂的地界,进来容易出去难。 原就是请君入瓮,自然是要赶尽杀绝的…… 这帮人立刻分成了两批,一批留在此处,多半是为了牵制,另一批则直奔牢狱。 既然人不在刑房,多半是被囚于牢中。 这想法,很是在理。 人在慌乱的时候,很多想法都是最直接的,藏不着掩不着。 只是他们没想到,苏幕会在大牢里等着。 “苏幕!”为首的心惊。 见着奈风的时候,倒是没多大感觉,可是见着苏幕,所有人都愣了,五毒门的人跟苏幕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占上风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吃亏的时候还真是不少。 苏幕坐在那里,周遭唯有年修一人陪着。 一盏豆灯,一柄剑。 她也不着急,寡淡的面上始终没有半点波澜,只淡淡然的抬了一下眼皮子,勾唇笑得嗤然,“就你们这些人?” 不过是乌合之众,也敢擅闯东厂大牢。 “苏幕!”为首的黑衣人咬着牙,提着剑,那眼神恨不能将苏幕碎尸万段。 苏幕幽幽的站起身来,“不是想救他吗?作甚待在门口不进来?” 顺着她目光所至的方向,众人才看清楚,边上有个瓮,瓮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细看之下,所有人骤然心惊。 “你们的少庄主,温驰!”苏幕皮笑肉不笑,“在这里过得很好,吃饱喝足睡得很安稳。瞧瞧,这会还在醉生梦死之中,不愿醒来!” 谁都不敢相信,这便是他们要救的人。 “嘘!”苏幕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点声,别惊扰了你们的……少庄主!” 音落瞬间,冷剑骤然出鞘。 刹那间,鲜血迸溅。 苏幕的剑,快准狠,绝对不会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敢单枪匹马的守在这里,便是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底气。 “不睁眼看看?”年修问。 温驰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可栾胜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五官犹在,看得见、听得见也说得了话,只是什么都做不了。 疼痛与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这,便是代价! “失败了!”年修冷笑,“再也没人,能救你!你五毒门就这么点本事?” 苏幕收剑的时候,为首那个黑衣人已经被削下了持剑的胳膊,躺在了血泊中,外头蜂拥而至的蕃子,手脚麻利的把人押住。 “收拾干净!”苏幕下令。 底下人赶紧行礼,把活口拖了下去。 “清扫。”苏幕环顾周遭。 若有活口被当成了死尸拖出去,因此而逃出生天,那还得了?既然是死尸,那就得死得彻彻底底,这就叫清扫! “爷,这帮人没得逞,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年修问。 苏幕不知道,也不愿多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千户!”奈风上前行礼。 苏幕瞧了他一眼,“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是!”奈风颔首,“宁放心便是。” 奈风办事,连栾胜都觉得稳妥,更何况是苏幕。 目送苏幕离去的背影,奈风疾步上了台阶,进了囚牢,满地都是血色,瓮中的温驰依旧还活着,但却亲眼见证了苏幕的心狠手辣。 “还活着?”奈风轻嗤,“这出好戏,可还满意?敢得罪督主和苏千户,敢让五毒门招惹东厂,活该有此下场。” 温驰的眼睫眨了,如死非死。 “苏幕呢?”栾胜立在门口。 奈风忙行礼,“回督主的话,苏千户急急忙忙的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苏宅了?” 栾胜眉心微凝,急急忙忙的走了,未必是回苏宅。 那她这是…… 想了想,栾胜疾步离开。 奈风:“??” 督主以前,可没这样的急性子啊! 国公府。 上半夜的时候,薛宗越喊了大夫过来,说是肚子疼,闹腾了很久,所以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国公爷今晚身子不适,千万不要去主院招惹。 到了半夜,恰好是东厂闹腾得最热闹的时候,有暗影快速的蛰入了主院…… 第547章 废物,该死! 为钻石过2800加更1 殷都城内的事儿,总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就给办了。 佛堂内。 早前是国公夫人,如今国公爷薛介已死,眼下便成了国公府的——太夫人。 佛串子还捻在手里,佛祖还在跟前摆着,可这心里却从未平静过,压根经不起任何人的挑唆,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内心深处的魔,彻底的挑了出来。 “夫人!”丫鬟快速进门。 太夫人抬了一下眼帘,“成了?” “成了!”丫鬟连连点头,身子一侧,便见着来人进了门。 那一瞬,太夫人慌忙站了起来。 “夫人,像吗?”丫鬟问。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略显紧张的放下了手中的佛串子,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这人面前,“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需要我把脸上的皮面撕下来吗?”男人问。 太夫人摇头,“不用不用,我瞧着这样挺好的,真是太好了,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是不是薛宗越那个小畜生,我分得出来!” 的确,薛宗越可没耐心,站在这里由着她品头论足的。 这绝对不是薛宗越,而是覆着薛宗越皮面的陌生人! “很好!”太夫人咬着牙,“尸体呢?” 男人行礼,“您放心,尸体已经被送出了府外,只要丢在乱葬岗里,到时候野狗野狼分食干净,就没什么问题,时日长久,没人会怀疑府内的薛宗越并非真正的薛宗越!” “极好!”太夫人转身回到原位,重新捻起了佛串子,慢慢悠悠的转动着,“我倒要看看,这颜姬没了儿子,还要怎样得意?不过是个妾室,与我平起平坐了这么多年就已经够了,如今她的儿子还坐上了国公爷的位置,我如何能甘心?” 丫鬟行礼,“您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只是这赏荷宴,会不会露馅呢?” “那就称病不去,以后少露面,尤其是在颜姬那个贱人面前,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若是晃荡了太久,容易看出端倪。”太夫人手中的佛串子,转得愈发快速,仿佛内心有些焦灼。 这种事,原就是做贼心虚,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泰然自若? “接下来,你就在主院里待着,国公府素来无人关注,时日长久之后……”太夫人顿了顿,“等着南疆使团离开时候,就该收拾这贱人了!既然我不好过,她也休想得意!” 男人含笑,“太夫人所言极是,这国公府只有一位夫人,只有一位正主,眼下他们母子春风得意,把属于您的都占了去,实在是可恶至极。” “哼!”太夫人低哼,“替我谢过你们的主子!” 男人行礼,“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主院了!” “记住了,这些日子不要在人前露面,免得到时候被人瞧出来,这小子虽然不成器,可人缘还是不错的,府里的奴才都熟悉他的秉性,尤其是这些日子,更是施惠众人,让一个个都没了心肝,听他们母子使唤!”太夫人冷声叮嘱,言语间满是冷戾。 男人颔首,终是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佛堂。 回到主院之后,男人转头望着出现在檐下的黑影,“尸体处理妥当了?” “丢到了乱葬岗,没人会知道。”黑影回答。 男人轻哼,“一个废物,没有半点脑子,死了也活该!” “是啊,既然是废物,死了也活该。”黑影缓步走过来,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外头,“这话说得可真是一点都不错。” 男人皱眉,抬步进了房间。 下一刻,黑影也跟着进了门,转手便合上了房门。 “你怎么还不走?”男人狐疑的望着,一道进门的黑影,“东厂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黑影立在暗中,幽幽的开口,“消息已经送来,东厂那边似乎已经失败了,接下来这国公府的事情,恐怕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什么?失败了?那少庄主……”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 “你!”男人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扎在身上的刀子。 黑影呵笑,“是你说的,废物……该死!” 第548章 黄雀在后 瞧着男人倒地,黑影快速撕下了那人的皮面。 窗外,传来动静。 “进来!”黑影一声低喝。 便有人快速进了屋内,三下五除二就用麻袋,将这男人的尸体装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扛了出去。 黑影瞧着手中的皮面,俯身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确定屋子里没什么异常,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苏幕领着薛宗越缓步进门,屋子里的黑影赶紧行礼。 “爷!”黑影俯首。 苏幕点了一下头,转而望着薛宗越,“瞧见了,觉得如何?” “差点玩完了!”薛宗越狠狠的闭了闭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一点都没打算觊觎这国公爷的位置,可还是差点把命给赔上。” 苏幕嗤笑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不多,不过不是用在你身上,是用在那位太夫人身上,养子都死了,可还是存了这份心思,多半是抱着鱼死网破的目的。” “鱼死网破,我自问没有苛待她,是她自己要住在佛堂里,我可半点都没有赶她的意思,娘也说了,夫人没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养子死了……”薛宗越咬着牙,“还让我善待她,谁知道她居然在背后要杀我?” 瞧着桌案上的皮面,薛宗越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可恶至极!” “好了,他们已经完成了交接。”苏幕走到桌案前,捻起了桌案上的皮面,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影子,“这皮面,就交给你了!” 黑影颔首,“您放心,奴才一定会做得真真的!太夫人说了,不要轻易露面,所以……” “所以这赏荷宴,怕是去不了!”苏幕望着薛宗越。 薛宗越撇撇嘴,“不去就不去,一帮人看荷花,也是够没劲的,去了都是攀比罢了,一个个的都瞧不起我,我心里很清楚,都说我是废物,所以去不去也无所谓!” “接下来,烦劳国公爷陪着夫人一块,莫要轻易出门。”苏幕道,“暂避对你对你母亲都好,我担心这太夫人,接下来会对你母亲下手。” 薛宗越一怔,“杀我一个还不够,连我娘也得杀了?”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说呢?”苏幕反唇相问。 薛宗越答不上来,这话真是半点都不错。 “罢了罢了,我躲躲就是!”薛宗越揉着眉心,“对了,东厂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方才那人不是说……” 苏幕慢条斯理的往外走,“东厂的事儿也想打听,不要命了?” 薛宗越抿唇。 得,栾胜可不好惹。 不敢不敢! “你自己小心!”薛宗越不敢多问,但说几句还是可以的,“我这毒……” 苏幕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身上的毒已经没什么大碍,府内的那些党羽,都被清剿替换,你只管放心便是,眼下只要留心佛堂那边便是。” “好!”薛宗越颔首。 苏幕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望他,“她估计会用同样的心思,去对付你母亲。” “嗯!”薛宗越咬着后槽牙,“真是个毒妇!”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采买的厨娘,暂时别动她,等着南疆使团离开之后,再一并收拾干净,眼下若是打草惊蛇,皇上那边不会管,刑部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知道!”薛宗越当然明白这道理。 知道就好,也就不用她这么操心了! “告辞!”苏幕迈步。 薛宗越忽然道,“苏幕?” 苏幕回头看他,“还有事?” “我母亲说,你什么时候得空……”薛宗越问,“去见她?” 苏幕想了想,“等着赏荷宴结束!” 眼下,她不得空。 “好!”薛宗越点点头,“自己小心。” 苏幕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见着人走了,全子赶紧上前,“爷?” “走,去找我母亲!”薛宗越赶紧离开。 趁着夜色,趁着天黑,悄无声息的躲起来,等到使团离开,就是清算总账的时候! 第549章 阿笙 出了国公府,苏幕这才往苏宅走去。 “爷?”年修原就在墙外候着,“搞定了?” 苏幕点头,“多大点事,就这么点宵小之辈,也想让国公府改头换面,这老婆子的心眼未免太实诚,不知道人外有人。” “都这般年岁了,还如此不死心,着实也是本事!”年修免不得揶揄。 苏幕嗤笑,“她是不甘心,想要鱼死网破。” 若是成了,那也算是出了心里的一口气。 若是不成,不管是薛宗越还是颜姬,死一个都是赚了。 当然,母子两个都死了,那就更好不过。 没走两步,苏幕骤然转身,眸色陡沉。 “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顿了顿,“好像有人跟着。” “奴才去看……” 不待年修开口,苏幕继续往前走,“回去!” “是!”年修颔首。 直到苏幕进了苏宅大门,栾胜才走出暗处,立在巷子口,瞧着苏宅门口的灯笼,昏黄的光亮洒落在门前。 明明那么近,他却是没有资格名正言顺的进去。 一进去,府内所有人都只会把他当成阎王爷,当成勾魂使者,一个个都会提心吊胆,打破属于她的宁静生活。 栾胜站在那里,神情略有些微恙,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人影。 那年那月那时候,那个眉眼如画的姑娘,奔跑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她回眸冲他笑,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阿笙,你在干什么呢?快来…… “阿笙……”栾胜顾自呢喃着,想着……有多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时间太久了,久得连自己都快忘了本来面目。 “报应!”他低眉。 又想起了温驰那些话,还真的有些悔之不已,奈何……报应不爽,天道好轮回。 栾胜抬眸,直勾勾的看着紧闭的苏宅大门。 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去,名正言顺的靠近她。 人,果然不能踏错步,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比如他,比如她,比如回不去的过去。 “绫儿,是我活该,是我活该!”栾胜顾自呢喃着,垂头丧气的离开,重新隐没在黑暗中,“昔年负你,终是报应不爽!” 须臾,苏幕从偏门出来,立在墙下暗处。 “爷?”年修低唤。 苏幕望着栾胜离去的方向,眉眼间凝着浓郁不散的冷意,紧握着手中剑,指关节亦是泛着瘆人的青白之色。 “爷?”年修又喊了声。 他是真的没想到,栾胜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没事,走!”苏幕转身翻墙回去,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愿多想。 事已至此,聪慧如她,又岂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所在。 可她不愿承认,骨子里流淌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肮脏的血…… 苏幕进了门,沉着脸放下手中剑。 见状,年修赶紧去沏茶。 一出门正好瞧见院子里的沈东湛和周南,想来也是,东厂出了这么多事,别人不知道,锦衣卫岂会浑然不觉? “督主方才跟着我家爷,爷这会心情不好!”年修冲着沈东湛行礼。 沈东湛心下一惊,“方才我没瞧见……” “已经走了!”年修急忙解释。 沈东湛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着沈东湛进屋,年修赶紧去沏茶。 “是五毒门的人,闯东厂大牢,打算劫囚!”苏幕开口便冲沈东湛言语,只字不提栾胜之事,可见厌恶至极。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这是不想提及栾胜。 既如此,他也不便多问,只淡淡的问了句,“你没事?” “宵小之辈,何足挂齿!”苏幕一言已概之。 沈东湛颔首,他知道她的能力,“明日赏荷宴,宫内宫外会很热闹,你自个小心。” “我知道!”苏幕点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东湛想了想,“不要单独跟哈沙王子相处。” 苏幕:“??” “我是个男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知道一个男人若是动了某些心思,是什么样子的!” 苏幕:“……” 哈沙王子,难不成是断袖? 毕竟,他不可能瞧出来,她是个女子啊! 第550章 怎么把他赶出去? “一句我是男人,就把什么都给解释了?”苏幕瞥他一眼,瞧着沈东湛坐在自己对面,原本凌乱的一颗心总算是安生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他在,她便觉得心安,很多事仿佛都没那么重要! “我不管他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真的断袖,总归离他远点。”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我最烦别人惦记着我的人!” 苏幕:“??” “尤其是我的女人。”沈东湛放下杯盏,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我会……吃醋。” 苏幕:“……” 吃醋?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会吃醋? 苏幕一脸的鄙夷与不相信,瞧着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不像是会吃醋的人。 “国公府的事儿,搞定了?”沈东湛问。 苏幕点了点头,“偷天换日之后,又被我偷梁换柱,这会那老婆子正沾沾自喜呢!我让薛宗越躲进了她母亲的院子,到时候能尽力保全他母亲。” “为了那个盒子?”沈东湛勾唇一笑。 苏幕白了他一眼,“知道得太多,仔细被灭口。” “剥皮拆骨的灭?”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 苏幕冷不丁一口茶水烫在了舌尖,眉心当下拧起,瞧着某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荤话,不由的心下生疑,这还是当初那位,高高在上、冷情矜贵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除了裤裆里那点事,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苏幕白了他一眼,想起前两天被他给折腾的,当下盘算着,今晚要怎么把他赶出去? 毕竟明日要进宫,赏荷宴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白日里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赏荷宴的事儿你只管放心,保护皇上和诸位王公贵族的重责大任,眼下是落在锦衣卫的头上。”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一怔,“什么意思?” “我自动请缨,接了这摊子。”沈东湛挑眉看她,“所以你不必担心,明日的赏荷宴会有什么乱子,即便有,也落不到你头上。” 苏幕倒是诧异了,“你的意思是……栾胜会答应?” “皇上口谕,栾胜答不答应都不重要。”沈东湛优雅的端着杯盏,从容饮茶,“你且放心便是,好赖有我!”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你这是……为了我?” “若是平素也就罢了,怕就怕使团在京,有些人不安分,若是东厂真的出现了失误,栾胜那头,皇帝只是训斥两句也就罢了,到时候这黑锅得扣在你的头上。”沈东湛什么都想到了,“我背后是齐侯府,总归与你不同。” 皇帝就算心里有气,也得顾念着齐侯府的功勋,忌惮着沈丘。 “可是……皇帝早晚会对齐侯府下手,你这样岂非平白给借口?”苏幕心里清楚,沈东湛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皇帝忌惮,早晚会对齐侯府下手。 “你也说了,早晚!”沈东湛摇摇头,“反正都要下手,不如让他早点动手,也免得我这脑袋摇摇晃晃的,心里不踏实。” 如此,还能挡了她的劫。 何乐而不为? “你说,赏荷宴会有人不安分?”苏幕凝眸看他,“有线索?还是有证据?” 沈东湛抿唇,“栾胜没告诉你?” “什么?”苏幕不解。 沈东湛以舌舔唇,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皇上打算借着这次赏荷宴,赐婚靖王与云朵公主,但是睿王府正妃位置空悬,雍王也不会轻易示弱,若是有人动动手脚,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赐婚而已。”苏幕想了想,“若是靖王成婚,诚然是最好不过,无权无势,妃位也无妨。但是睿王,这厮此前不是宠妾灭妻吗?如此臭气,哈沙王子应该不会答应?” 沈东湛揉着眉心,“睿王私底下已经找过哈沙王子了,至于说了什么,便无人可知,若然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赏荷宴必出乱子!” “想来也是,比起皇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女人罢了,再宠爱也不能宠爱一辈子,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瞧一眼,不断摩挲着自个手背的爪子,苏幕的眉心……突突的跳。 第551章 死赖着不走 苏幕撤了手,默默的别开头,端着杯盏饮茶,“不管怎样,都得提高警惕。你先回去,毕竟这么多事,总归要细致!” “嗯!”沈东湛应声。 声是应了,但人……却赖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幕瞧着他,“嗯?” 沈东湛勾唇,“嗯!” “我的意思是,回你的沈府!”苏幕瞥他一眼,“栾胜现在动不动就派人盯着我,我这里不太安全,又是云朵公主选婿这么个挤咕眼上,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沈东湛很是诚恳的点头,可愣是没有挪动的迹象,“对了,你去庭芳楼干什么?” “你的探子,也跟着我呢?”苏幕轻嗤。 沈东湛成功的将话题岔开,“倒也不是跟着你,是恰好在巷子口,瞧着你从里头出来,所以我便觉得,你大抵是去了一趟庭芳楼,还是从后门进去的,多半是为了正事。” “今儿从宫里出来,便觉得有人跟着我,没成想,那两个毛贼居然是从庭芳楼里出来的,这地方在殷都开的年岁,不知比我大了多少,想来若有可疑,东厂肯定不会让他们存留至今。”苏幕摇摇头,“所以我也想不明白,这二人是谁家的?” 沈东湛也诧异,“庭芳楼什么时候干起了这样的营生,竟敢监视你?” 东厂千户,那可是要命的人物,这也敢招惹? “那两人回了庭芳楼,哪儿也没去,就在屋子里待着,也没见着什么人,行迹怪异至极。”苏幕叹口气,“我着人盯着,也没盯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东湛敛眸,“最近庭芳楼来了不少西域女子,前阵子一批,这阵子一批……” 话音未落,沈东湛陡然心神一震,瞧着某人渐变的面色。 “我是听周南说的!”沈东湛忙道。 苏幕:“……” “周南还说,这些西域女子很是讨人欢喜,都像是被人精心调教过,然后送往了各位大人的府上。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臣都好这一口,有些是自个挑的,有些是私底下往来,人家送的。”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眉心紧蹙,“拿她们来送人?” “府上有舞姬是常事,平素用来待客是最好不过。”沈东湛解释。 苏幕不常在殷都,很多事情还真的知道得不多,她也不屑搭理这种风月之事,在之前的十多年里,她只负责替东厂杀人、办暗差。 “前些年,也有过西域女子,但并不多,也不似现在这般成批的进来。”沈东湛解释,“但是这一次,倒是有些不太一样,我瞧着情况不太对头。庭芳楼那边,保不齐还真的有事!”沈东湛道。 苏幕徐徐起身,“西域女子?” “对!”沈东湛原是想起身,但瞧着她眉心紧锁的样子,又坐了回去,“虽然是作为歌舞姬进了各位大人的府上,但终究是多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苏幕回眸看他,“细作?” “是不是细作,我不知道,毕竟现在没出什么事,但若是长久下去可不一定了。皇上龙体抱恙,多少人蠢蠢欲动,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早早的动手脚?”沈东湛面色沉沉。 苏幕沉默不语。 皇帝诸子,一个个都觊觎着皇位,尤其是老皇帝一病,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老皇帝早早龙驭宾天。 儿子盼着老子死,日日盼着,夜夜盼着。 最是无情帝王家,所言一点都不虚。 “你觉得,会是谁?”好半晌,苏幕才开口。 沈东湛想了想,“雍王、睿王和太子,都有可能!” “太子?”苏幕一怔,当即脱口而出,“太子怕是没有这心思。” 沈东湛笑了,“是吗?” 苏幕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以前,太子的确一副昏聩无能之态。 但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苏幕便也看清楚了,李璟绝不似看见的这么无能…… “如果这事是其他两位也就罢了,若然跟太子有关……”沈东湛幽幽的开口,“东厂怕是得小心了!” 苏幕眉心紧蹙,唇瓣紧抿,“你还不走?” 第552章 有一种情况,男人的话不能信 为钻石过2800加更2 “哟,不知不觉的都这么晚了?”沈东湛打了个哈欠,“估摸着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得亮了?这个时候还来回跑,未免太费事!” 说着,沈东湛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苏幕:“??” “我那沈府太冷清,夜里睡不着。”沈东湛坐在床榻边,伸手拍拍床褥,“比较软,比较暖。”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大晚上的拉着她说这个,说那个,敢情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然后留下来在这里过夜? “苏幕。”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早点歇了!” 苏幕双手环胸,“若是让人瞧见……” “我进出小心得很。”沈东湛这话可不是吹牛,为了保护她,他着实是小心谨慎至极,翻墙的速度练得那叫一个快速。 苏幕叹口气,坐在了沈东湛身边位置,“年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作甚老盯着我?” “毕竟这辈子,也没打算换人!”沈东湛身子一仰,便躺在了床榻上,若无其事的拍拍身边的位置,“待会天就亮了,躺着歇会?我保证,不会动你!” 苏幕皱眉,瞧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无奈的躺了下去。 明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总归是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才是。 苏幕一躺下,屋子里的烛火登时熄灭。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 不安分的手,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沈东湛嗓音有些惺忪,好似是困了,“抱。” 行! 抱就抱! 然而下一刻…… “沈东湛,你放老实点!” “沈东湛,你有完没完?” “沈东湛……” 屋内忽然有了声响,好像是打起来了,但仔细听听又不像是打起来了。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回过神便极为默契的走到院子里,远离房门口,权当避祸! “好像打起来了?”年修有些担心。 周南指了指院中的假山,“坐着。” “万一……”年修抿唇。 周南“啧啧啧”两声,“担什么心?我家爷是正儿八经的君子,还能真的动手?放心,你家苏千户吃不了亏。” “君子?”年修不置可否。 周南将怀中的油纸包掏出来,“饿了吗?” 年修:“??” “吃点。”周南将纸包内的糕点,往年修跟前推了推,“宫里的太医常说,有情绪的时候就吃点东西,回头什么事都没了!” 年修白了他一眼,“信你才怪!” “不信就试试呗!”周南又往年修跟前推去。 年修瞧着紧闭的房门,伸手捻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酸甜滋味顿时弥漫开来,“滋味甚好!” “御膳房里拿出来的,不好吃能让你尝吗?”周南笑呵呵的吃着,“这赏荷宴,怕是要不太平咯,明日你和你家苏千户离得远点,免得沾一身骚。” 年修原是想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沈指挥使肯定也会告诉爷,自个就不多事了! 反正爷在哪,他就在哪! 翌日一早。 苏幕睁开眼的时候,沈东湛早跑了。 要不怎么说,信什么都别信,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 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苏幕叹了口气,开了荤的少年人,如同虎狼之辈,哪有停歇的道理,其实她也明白,只是那一句这辈子没打算换人,卸了她对他的所有防备。 更衣完毕之后,苏幕才让年修进门。 洗漱,用早饭。 刚放下筷子,宫里就来人了,说是太子召她入宫。 “爷?”年修紧随其后,“沈指挥使离开的时候说,赏荷宴怕是要起风波,让您小心。” 苏幕点点头,“人不找事,事找人!我倒是想置身事外,可太子不允,我有什么办法?” 昨晚,沈东湛刻意跟她提了李璟,就是在提醒她,定要小心李璟。 说来可笑,沈东湛可劲的把她,与宫里的腌臜撇干净,而李璟口口声声喜欢她,却一直拽她入漩涡。 真是人比人,一眼分明。 东宫。 苏幕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苏幕,你终于来了。”李璟疾步上前,搀着她起身,“快过来,本宫让你看样好东西。” 苏幕凝眉。 第553章 真毒 李璟倒是一如既往的殷勤,但是苏幕可不敢轻易靠近,凡是跟皇室夺权有关的人,她都得敬而远之,否则哪日成败论定,她可能一飞冲天,也可能死无全尸。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还是早早的避开为好。 “你看!”李璟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这东西是母后留下的,你觉得云朵公主会喜欢吗?” 之前,苏幕还以为他又要给她送东西,之前不是送什么金玉带吗?没想到,竟是瞧中了云朵公主,跑她这儿探口风来了。 想来也是,她奉命保护如意馆周全,伺候哈沙王子和云朵公主,不说别的,但说这距离,委实是她离这两人最近。 从她这里探口风,是最正常不过的途径! “姑娘家,应该都会喜欢这些金银玉器,发簪首饰!”苏幕俯首,“奴才只是个奴才,只懂得伺候人,这些女儿家的心思,恐怕……” 李璟瞧着簪盒里的羊脂白玉镯,“你喜欢吗?” “奴才不适合这些东西。”苏幕抬眸,“奴才唯有持剑,才能保护主子安全。” 李璟无奈的笑笑,“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假,你若是不拿剑,怕是心里也不踏实?最近,有没有留心过,锦衣卫那边的动静?靖王回来了,你可知晓?” “奴才知道!”苏幕不可能说不知道。 李璟敛眸,“靖王和沈东湛私底下有交情,这件事你可知道?” “奴才素来在外办差,甚少知道这些事,若不是太子殿下提起,也没人与奴才提及此事。”苏幕俯首,说的也是实话。 自打她能独当一面,被栾胜差到东差到西,很少让她留在殷都,怕就怕她在殷都驻扎,哪日得了势力,成他最大的威胁。 这点,李璟也是心里清楚。 “苏幕,你是东厂的人,本宫相信你。”李璟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神色寡淡,“殿下也该清楚,就因为奴才是东厂的人,若是太过干涉此事,只怕是要惹怒皇上,奴才身份卑微,自认为没有能力左右云朵公主的选婿。” “本宫知道!”李璟点头,“本宫也没打算让你干涉,只是让你看看,这东西是否能讨女孩子欢喜,让你送去给靖王。” 苏幕心头一窒,“殿下的意思是,让奴才把先皇后的东西,赠予靖王殿下?”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成全靖王与云朵公主,本宫觉得,靖王到底是自家兄弟,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头,不曾回来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成家的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李璟说得倒是情深义重。 苏幕瞧着他手上的锦盒,“既是如此,殿下为何不自己去送,如此一来靖王肯定会感激涕零。” “本宫不想惹这麻烦。”李璟摇头,“外头雍王和睿王都盯得紧,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是本宫所赠,还不得怨恨本宫,以为本宫与靖王是一伙的。” 苏幕心里发冷,这可不是什么惧怕之意,相反的……太子这是要把靖王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明面上,苏幕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 主子有命,奴才从命。 “交给你了!”李璟笑道,“今年的赏荷宴,应该会很有意思。” 苏幕毕恭毕敬的伸手接过,心下沉甸甸的。 出了东宫,年修眉心紧蹙。 “爷,这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年修心里有些不安。 苏幕瞧着手中的锦盒,“你以为他是拉拢吗?” “靖王无权无势,拉拢也没用啊!”这点,年修还是很清楚的。 苏幕勾唇轻,“这招,叫离间计。” 与沈东湛相处久了,这阴谋诡计竟也看得分外清明,毕竟这厮时不时的耳提面命,与她说那些个计谋策略,她多多少少也是受教了。 “离间计?”年修挠挠额角。 这学问,可就大了…… “哼,太子殿下赏赐,靖王不收也得收,何况还是先皇后之物!”苏幕面色微沉,“惹怒了皇帝,赐婚作罢,还得吃牢饭;收了又得成为雍王和睿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年修:“……” 真毒! 第554章 似乎在帮我?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宫里人心不古,我可不敢往好处想。”苏幕回望着年修,“想坏一些,偶尔得了好消息,便会心里舒畅得多。” 往坏处想,才能活得长久。 说来,也是真的悲哀。 “那这个,真的要送?”年修问。 苏幕挑眉看他,“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敢不从?” 年修哑然,不敢! “靖王如今在哪?”苏幕问。 年修想了想,“应该还没入宫,大概是靖王府。” 靖王在殷都有修府的,说是靖王府,但实际上就一座小宅子,诸多皇子之中,唯有靖王的府邸是最小最简朴的,连点像样的家具摆设都没有,可见皇帝有多不待见他。 靖王府。 “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年修捂了捂眼睛。 苏幕拾阶而上,眉心微蹙,“就这么点家底,需要找人看吗?长年累月不在殷都,奴才们哪有心思守着空宅子?” 这是实话。 连半点油水都捞不着,唯有宫里早前遣派的奴才,还在府内伺候着,毕竟是宫里出来的,领的是宫里的俸禄,虽然微薄,但也自由。 这些奴才都是老弱病残,多数上了年纪,只负责日常的清扫工作,伺候人还是有些不中用了。 李珝更衣完毕,正打算进宫。 听得苏幕过来,不由的神情一震。 “我没听错?苏幕?”李珝皱了皱眉。 植吾点点头,“您没听错,奴才说的就是苏幕,苏千户,东厂那位……” “真是奇了怪了,她跑我这儿来作甚?”李珝不明白,“这靖王府,猫猫狗狗都嫌我寒酸,她竟也能进来?” 植吾也觉得奇怪,“苏千户身边就带着一个奴才,瞧她那副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到底是东厂的人,保不齐就是父皇的意思。”李珝抬步往外走,“人呢?” 植吾忙道,“在花厅呢!” 闻言,李珝直接去了花厅。 管家奉茶之后,就在花厅外候着。 这靖王府的管家,原是在宫里伺候李珝的,对李珝忠心耿耿,但逢着东厂来人,老头子心里头也没底儿,委实有些发慌。 “殿下?”管家疾步迎上。 李珝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不用多说,先下去。 “是!”管家行礼,当即离去。 李珝进门的时候,喊了声“苏千户”,全然没有其他皇子的架势,倒有些江湖习气,瞧着很是豁达。 苏幕行礼,“殿下!” “我这儿没什么人,你也不必如此客气,常年在外的人,受不了这礼数束缚。”李珝报之一笑,“坐!” 苏幕将锦盒毕恭毕敬的递过去,“奴才今儿过来,是来送东西的。” “这是,给我的?”李珝愣怔,皱眉瞧着植吾。 植吾心下发慌,小心的接过,搁在了李珝的手边。 打开来,是一对白玉镯。 李珝瞧着这成色,“是个好东西,左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东西……” “太子殿下所赐。”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说是靖王殿下应该用得着。” 李珝当即明白了,太子李璟这是让他拿这东西,讨云朵公主的欢心,简而言之这不是送他的,是送给云朵公主的。 “苏千户这是从东宫而来?”李珝合上了锦盒的盖子,“辛苦了!” 苏幕敛眸,知道他这是防着她呢! 想来也是,东厂是什么地方? 从东厂出来的人,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来不及呢! “靖王殿下不收也得收。”苏幕瞧着他,音色平静,“还得带着这东西,赠予云朵公主,不然的话,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宫里的那些手段,就算她不说,李珝应该也清楚。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离开殷都这么久,不愿在此久留?! “苏千户这话说的……”李珝似笑非笑,“似乎是在帮我?” 苏幕神色寡淡,目光平静。 若不是他跟沈东湛有几分交情,她才懒得多管闲事,说这些话…… “为什么?”李珝问。 第555章 你有钱吗? 为什么? 苏幕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沈东湛的缘故,谁知道这靖王靠不靠谱? “苏千户似乎不是,喜欢大发善心之人。”李珝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心里有点疑问,可他知道,苏幕绝对不会告诉他,方才那么一问,也只是试试她罢了。 苏幕之前倒是没觉得善心不善心的,但是现在嘛……觉得自个话太多了,不明白以沈东湛之前那闷葫芦的性子,怎么交的这些“话痨子”朋友? 周南如是,靖王如是,那个叶寄北亦是。 “东西已经交给靖王殿下,奴才这就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苏幕行礼,面上无悲无喜,一副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李珝也没多说什么,只瞧着桌案上的锦盒,眉心微微拧起。 “爷,这东西如此贵重,太子殿下这是要拉拢您?”植吾不明白。 李珝打开了锦盒,瞧着色泽极好,触手温润的白玉镯子,又转头瞧着苏幕离去的方向,思虑着她说的那些话。 不收也得收,收了还得送,不送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烫手的山芋。”李珝裹了裹后槽牙,“我自问不涉朝廷之事,不问皇储之争,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刀子还是架在了我的脖颈上。果然,生在这皇家,就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植吾叹口气,“原以为能避开,没成想还是陷进去了,当初娘娘就是担心您无权无势无人扶持,会受人欺负,最后成了那些人的俎上鱼肉,所以才让您离殷都远远的,谁知到底还是没能够。” “骨子里的东西,谁能改变得了?就算离开殷都,我还是皇子,还是靖王。雍王阴狠,睿王善妒,太子阴沉,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管是谁登位,凡是同枝所出,必不会有好下场。”李珝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 植吾点头,“不如,咱们去找沈指挥使?他在殷都时日长久,又是负责此次赏荷宴,若是让他出个主意,说不定……” 李珝回眸看他,“正因为他负责此次的赏荷宴,若是有什么闪失,都会算在他的头上,所以这事得我自个解决。你真以为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能只手遮天吗?沈东湛没有栾胜的阴狠毒辣,就算做事再果断,君子又岂能斗得过小人?” “那就是说,这件事得您自个扛着!”植吾满脸担虑。 李珝双手叉腰,“怎么,嫌你家爷的腰杆子不够硬,便是连一对镯子的分量都扛不住了?” “奴才这不是怕您万一有什么事,连个给您撑腰的都没有吗?”植吾想了想,“爷,还是跟沈指挥使打声招呼!免得真有什么事,沈指挥使也会猝不及防啊!” 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行,你去说一声。”李珝一脸的无所畏惧,“父皇要给我赐婚,但我知道,那几个肯定不会答应,势必要从中作梗,我压根就没打算成亲,所以……随他们去!” 植吾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说起来也真是无奈,毕竟是皇家的事儿,牵扯到了沈东湛,委实有些不地道。 “带上那玩意!”李珝指了指锦盒,“人家苏千户不是说了吗?得收下,还得送,估计她这一出来,宫里的人都瞧见了,顺带着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植吾捧着锦盒,“可是,拿太子殿下的东西送人,不显得咱们很寒碜吗?这云朵公主到时候会怎么想?以为咱们靖王府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 “你有钱吗?”李珝问。 植吾一怔。 “这不就结了,你没钱,我也没钱,捡个现成不好吗?”李珝倒是无所谓,“人人都知道了,我若不送那就是瞧不起太子,又是先皇后的东西,等于打了父皇的脸,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植吾皱了皱眉,“爷,那您现在要去哪?进宫?” “去街上一趟。”李珝道,“打蛇……得打七寸!” 第556章 俊俏的小太监 植吾不知道自家爷这是什么意思,但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上了一趟街,买了点东西之后,李珝便领着植吾进了宫,虽然是靖王,但终究也是不得宠的皇子,进去之后竟也没人留意他,可见是半点都没有存在感。 “若不是我留心,估摸着还以为宫里多了个伺候人的,俊俏小太监!”沈东湛不忘揶揄。 李珝轻呵,满脸嫌弃的睨着他,“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都不会把本王与太监联系在一处,你瞅瞅,我身上这身可是新的,宫里送来的,寻常太监能穿这么好的衣裳?” “东厂倒是可行。”沈东湛说。 李珝哼哼唧唧两声,“这般嫌弃,你倒是给我整两身啊!不知道我一穷二白呢?” “你是一穷二白?”沈东湛别开头,瞧着外头的烈日,“抠搜得跟什么似的,成日浪荡在外,也好意思开口?懒得跟你说,我还得带着人去巡察呢!对了,当心点。” 李珝点头,“放心,你只管做你的事儿,若是有什么……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哪日我要是吃亏受冤,还能有个背后打点,给我送饭的人!” 目送李珝离去的背影,周南有些担心,“爷,您说这太子未免也太能折腾了,这到底是真的帮扶兄弟,还是面上给了难堪?”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沈东湛摩挲着腰间佩剑,“传令下去,若看到什么可疑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控制再说,大不了等赏荷宴结束,再把人放了!” 宁可错抓,绝不放纵。 “是!”周南颔首。 烈日炎炎,满湖莲花。 花香淡雅,景色宜人。 风吹莲花动,水推岸影摇。 美人乘舟上,笑声若银铃。 云朵公主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虽然她喜欢看荷花,也喜欢这样的景色,但她不喜欢被当成物件一般,摆在明面上,由着人对她品头论足。 “公主,您真的要躲在这儿?”玉竹问。 云朵就蹲在假山后面,“这位置正好,既能瞧见外头的满湖莲花,又能避暑,也免得那些人成日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多好啊!” “可王子殿下说了,让您多走动走动。”玉竹将一旁的石头擦干净,扶着云朵坐下,“您这躲着一动不动,就跟蛤蟆似的,万一殿下知道了……” 云朵坐定,悠哉悠哉的晃着腿,“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再看看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谁管得着我?” “可是……”玉竹还在犹豫。 云朵撇撇嘴,“别可是可是的,坐下来歇会,等着晚上开宴的时候再过去不迟,我听说那些贵妇和千金小姐,素来眼高于顶,想必见着我也没好脸色,我又何必凑过去自讨没趣,说不定还变成她们的笑柄,惹她们嫌弃。” “好像也有点道理。”玉竹点点头。 云朵叹口气,“要不是为了母妃和兄长,不想成为他们的软肋,我才不来这儿呢!背井离乡的,若是有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哪儿有家里舒服!” 一个决定,赌上一生。 若非情之所钟,谁愿意远嫁? “这里自然不能跟家里比,可既然来了这儿……” 还不待玉竹说完,云朵忽然“咻”的站起身来了,“诶诶诶,那个谁……那个谁?” 玉竹:“??” 那个,谁? 李珝一怔,瞧着站在假山后,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冲他招手的云朵公主,脑瓜子嗡嗡的,他其实也就是想寻个僻静处,老实待着而已。 “我们见过的!”云朵笑呵呵的打量着眼前的李珝,“不久之前,在街上被同一辆马车给撞了,还记得吗?” 李珝点点头,“记得。” “没想到,你竟然是宫里的人?”云朵瞧着他这副打扮,也算是个俊俏的后生,只是可惜了,竟是个太监,不由的多嘴问了句,“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啊?” 李珝:“……” 植吾:“……” 第557章 我下不去手啊 眼见着自家爷被当成了小太监,植吾憋了一肚子火,当下沉了脸,极是不悦。 “你……” 不待植吾开口,李珝已经笑出声来,“你见过穿得这么体面的小太监吗?” “体面不体面的,看你们苏千户不就知道了?”云朵笑呵呵的瞧着他,“别以为我没见过体面的太监,苏幕和栾胜不都是如此吗?” 李珝:“……” 好像,有点道理。 低眉打量着自身,李珝犹豫了片刻,想起了沈东湛的嘲讽。 得,那也是张乌鸦嘴来着! 说是俊俏的小太监,一出门还真的被当成了小太监。 李珝幽幽的叹口气,行,太监就太监,咱清者自清,“上次在街上,瞧着姑娘似乎是要进胭脂铺。” “对!”云朵也不瞒他,“我喜欢你们的胭脂,瞧着颜色很是喜庆,哪怕用不着,放着看看也是欢喜,真是极好的!” 植吾:“??” 胭脂? 他一回神,便瞧见自家爷,从怀中掏出了那盒胭脂,递了过去。 “这是胭脂铺掌柜刚进的美人娇,你看看,是否喜欢?”李珝笑了笑。 云朵愣怔,“给我的?” “相逢即是有缘,自然是给你的。”李珝点头,“我留着这东西也没用。” 云朵狐疑的打量着他,“留着没用,你买它干嘛?别告诉我,是特意为我买的。” “不是。”李珝叹口气,“早前定下的,本来是要给长辈的,后来想想还是罢了,有些东西弥补不了心里的憾事。你要不要,不要我就送别人。” 云朵赶紧接过,“我先看看,若是喜欢再收不迟!” “公主!”玉竹赶紧拽了拽云朵的衣袖,“王子说,不能随便收人的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手会变短的!” 云朵一怔。 手,变短? 瞧了瞧自个的五指,还有自个的胳膊,云朵嗤之以鼻,“他老吓唬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么一点东西能值多少钱,大不了我给银子便罢了!” 美人娇,颜色娇。 轻嗅之下,淡淡清香,甚是好闻。 “之前我怎么没瞧见这个色?”云朵诧异。 李珝瞧着她,“这是寻常女子用的,最寻常之物,你生得一副南疆人的容脸,一进去……掌柜的不宰你宰谁啊?” 云朵:“……” “给你拿的,未必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贵的,反正你也不识货!”李珝调侃。 云朵脸上挂不住,耳尖微微发红,紧了紧手中的胭脂盒,心头暗忖:好像是这个理儿! 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响。 云朵赶紧拽住了李珝的胳膊,拖着他一起躲在假山后,巴巴的探着脑袋往外瞅。 “你看什么呢?”李珝不解。 云朵眉梢突突的跳,只瞧着不远处走过一群人,好似喊了声“靖”、“金”还是“晋”呢?反正就是这个声。 “靖王?”云朵咬唇。 有一肥嘟嘟的胖子,大腹便便的从九曲桥上走过,被人群簇拥着,想必身份很是贵重,瞧着周边众人这副众星拱月的样子,云朵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那个,该不会就是靖王?”云朵眉心都快皱成了“川”字,“这也太丑了!” 玉竹也吓了一跳,“那个胖子?” “这大腹便便的,走路摇摇摆摆跟个大鹅似的,我……我……”云朵哭丧着脸,“兄长不会这么没眼光?让我嫁给他?” 玉竹心里慌得厉害,面上亦是一脸的惶然,“王子殿下应该不会……不会这样对您的!公主,咱再看看!再看看!” “诶诶诶,他就是你们的靖王?”云朵回头望着李珝。 李珝瞧了一眼那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公主是来和亲的,不是吗?” “完了,真的是靖王!”云朵心头咯噔一声,“这要是成了亲,新婚之夜怎么下得去手啊?我、我这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也做不到啊!” 李珝:“……” 植吾:“……” “公主,其实我是……” 第558章 放心,我替你报仇 还不等李珝开口,云朵忽然冲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嘘,别出声,有人过来了!” 真是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还会有人过来? 再一看,不是沈东湛又是谁呢? “公主,沈指挥使负责此次的赏荷宴,自然是要巡视周围的。”玉竹忙解释,生怕自家公主误会,以为这沈东湛是故意来寻她。 毕竟,公主此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答应王子殿下,与大夏的皇子联姻,可不敢再让公主,生出了二心。 “废话,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云朵推开了李珝,猫着腰躲在了假山后面,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往外瞧。 假山后面有声音,沈东湛岂会察觉不到? 左不过…… “爷,好像是靖王殿下和云朵公主?”周南压低了声音,偷摸着开口。 沈东湛又不是傻子,这点动静都不知道,那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便是个酒囊饭袋,但这两人……原就该在一处,若是能自个撮合着,便是最好不过,不知省了多少麻烦。 “别左顾右盼,往前走。”沈东湛低声下令。 周南俯首,底下人各个都是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如同什么都没瞧见似的,从假山边上走过。 “公主,他们瞧不见咱们啊?”玉竹问。 云朵撇撇嘴,满脸写着不高兴,“他哪是瞧不见,分明是无视,不想看到我而已,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哼!大概是觉得我伤着他那小娇妻了,所以心里恼着我呢!” “什么小娇妻?”李珝问。 云朵转头看他,“你说你这小太监当得,这沈东湛在宫内来回的晃悠,你也不知道巴结一下?连人家小娇妻是谁都不知道?就是那天驱车撞了我,又撞了你的那个!” “那不是……”李珝顿了顿。 罢了,与她说这些作甚? “那丑八怪,刁蛮任性不讲理,撞了人还这般理直气壮,能选这样的女人当自己的妻子,眼光诚然不怎么样。”想起自个之前还惦记着他,云朵觉得自己也有些眼瞎。 能选这个东西,肯定自身也不怎么样。 那话怎么说来着? 烂鱼找烂虾,乌龟配王八! “公主算了,气坏了自个不值得。”玉竹忙道。 云朵叹口气,“算了,又不是我家里的事儿,我有什么可生气的?算了算了,既然是赏荷宴,到时候好吃好喝的就算了,我就不信在这宫里面,还能碰、碰、碰……” “碰什么?”玉竹忙问,“公主,怎么了?” 云朵唇角直抽抽,“那个啥,跟沈东湛配对的,是不是也、也是什么大家闺秀之类的?” “那肯定是!”玉竹点头,“总不能路上随便拉个女子,就说是沈指挥使的未婚妻啊!公主,您为什么突然、突然……” 边上的植吾皱眉,“爷,怎么这主仆二人都结巴了?是不是南疆的女子,都有点什么隐疾?”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话的意思,你说我们有病?”云朵回头,狠狠的瞪了植吾一眼。 植吾赶紧往李珝身后缩了缩,这话可不敢承认。 “你看看那个,那个才有病呢!”玉竹哼哼两声。 顺着这丫头手指的方向,李珝和植吾瞧见了,那个“有病”的人。 “是她?”李珝认得,不就是沈东湛的表亲吗? 云朵咬着后槽牙,“这是谁家的小姐?” “没听说过,是谁家的小姐啊!”植吾愣怔,转头望着自家爷,“爷,这是……” 李珝幽然吐出一口气,“沐家。” “沐家?”植吾想了想,这三公九卿里也没个沐家,倒是齐侯夫人姓沐,难道是…… 云朵瞧了瞧周围,“我管她是木头还是铁疙瘩,碰到我算她倒霉!上次在街上,还大声嚷嚷着,以为有沈东湛撑腰就了不得,如今在这宫里,我看皇帝到底要不要这张脸!” “诶!”李珝一把拽住她,“你要干什么?” 云朵抽回手,拍拍他的胸脯,“放心,你的仇我也记着呢!帮你一起报了!” 李珝:“……” 第559章 你是自己跳?还是我踹你下去? 植吾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生怕这位小公主乱来一通,到时候皇帝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家爷头上,那还得了? “公主,可不敢乱来!”植吾慌忙行礼。 云朵白了他们一眼,“我说替你报仇,又没说拉着你一起出,出了事我自个担着,你们费什么心?我知道,你们当太监的,是这宫里的奴才,不敢跟主子动手,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所以我也没打算让你们为难!” “玉竹,走!”云朵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李珝站在原地,低低的叹口气。 “爷,奴才瞧着,不靠谱啊!”植吾也叹气,“这要是成日惹祸,那您还不得陷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哪日把天给捅破了,那该如何是好?” 李珝双手叉腰,“我倒是觉得,真性情,不似那些官家女子,一个个的都藏着掖着,揣着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这倒是。”植吾点点头。 李珝站在那里,瞧着渐行渐远的云朵,忽然就笑出声来,“走,去看看!” 凑个热闹,也好。 顺便,看看这小妮子的战斗力。 还真别说,云朵除了怕她哥哈沙王子,还就没什么可怕的,往沐柠跟前这么一站,把自个的腰杆挺得笔直,“真是冤家路窄啊!” 沐柠是陪着雍王妃进宫的,知道这赏荷宴其实是皇帝想给云朵公主赐婚。 回想起街上出的事儿,沐柠便有意的往没人的地方去,免得在人堆里扎着,回头碰见了云朵公主,到时候自个吃亏。 毕竟,一个是公主,一个连世家女子都算不上。 沐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若不是雍王妃带着她,她哪有资格进宫赴宴啊! 九曲桥边的亭子,合着满湖莲花,凉风习习,倒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公主?”沐柠起身行礼,心里虚得慌。 云朵一屁股坐下,瞧了瞧周围,除了一个小丫鬟跟着,再无旁人,不由的咧嘴坏笑,“哟,姑娘这是落单了?” 沐柠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白,“你莫要胡来,这是皇宫,不是大街上!” “胡来?”云朵捻着桌案上的糕点,慢慢悠悠的往嘴里送,“你胡来的时候,便是理直气壮的,到了我这儿,还分地方呢?大街上可以胡来,皇宫里就不能?街上那么多人,这儿……可一个都没有呢!” 沐柠抿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书香看得真真的,这要是闹起来,自家主子怕是要吃亏,可她也只是个奴才,哪儿敢跟南疆的公主对着干? 早前在街上的事儿,她也听说了,只是彼时她并未跟着,没成想冤家路窄,倒是在宫里碰上了。 “怕了?”云朵美滋滋的吃着糕点,“那也简单,你撞了我一下,但我懒得跟你动手,你自个跳下去!” 跳下去? 沐柠愕然瞧着莲湖。 “跳啊!”玉竹皱眉,“我家公主说话,清楚明白得很,爬上栏杆,双腿并拢,眼睛一闭,扑通跳下去就成了!” 沐柠呼吸微促,“在宫里杀人,你也不怕皇上追究下来?” “你谁啊?皇上认识你?”云朵翻个白眼,满脸嫌弃,“你以为进了宫,就归皇上管?皇帝日理万机的,阿猫阿狗的事儿,他懒得搭理!麻溜点,自个跳,若是没胆子,我让玉竹助你一脚之力!” 沐柠已经退到了栏杆边上,瞧了一眼这莲湖,谁知道这湖有多深?且莲湖底下都是淤泥,掉下去怕是九死一生…… “我不会跳的。”沐柠咬着牙,“你想杀人,也得先问问沈东湛答不答应!” 得,又把沈东湛给抬出来了? 云朵嘬了一下嘴,“你我之间的恩怨,非得拽上别人?我们南疆人,素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没骨气的怂包蛋……瞧着就来气!玉竹!” “是!”玉竹捋起了袖子,朝着沐柠走去。 沐柠骇然心惊,厉声尖叫,“书香救我!” 书香当即扑上来,拦住了玉竹。 “麻烦!” 说时迟那时快,云朵冷不丁上前,捋起裙摆,冲着沐柠便是一脚。 “啊……” 骤闻扑通声,水花飞溅。 不远处。 植吾生生咽了口口水…… 第560章 你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如此彪悍,谁见着不得心惊胆战? 植吾想起了当年温柔敦厚的老主子,又满面愁容的望着自己身边的李珝,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愁虑,这样的姑娘娶回去,只怕会家宅不宁、鸡飞狗跳? 书香见着沐柠落水,赶紧高喊着救命。 玉竹没想到自家公主的速度这么快,不由的心下一惊,万一皇帝或者哈沙王子问起来,那该如何作答?原本是想自个踹人下水,有什么祸事自个担着,不连累公主,没想到…… “还愣着干什么?”云朵瞥了玉竹一眼,“帮着喊救命啊!难不成,还指望我下水救人?” 玉竹这才回过神来,“哦哦哦,明白!明白!哎呦,救命啊,落水了……” “等会,用咱们南疆的话……喊!”云朵慢悠悠的开口。 玉竹一拍脑门,“懂了!” 这一喊,周遭巡察的侍卫当即跑过来,见着有人落水,慌忙下水救人。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云朵带着玉竹往边上退了退,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站着,眼瞧着侍卫把奄奄一息的沐柠救上岸,搁在平阔处摁出一肚子的污水。 “嗯?”云朵满脸嫌弃的摇头。 真臭! 书香赶紧褪了外衣,覆住了沐柠,“你们快去找雍王妃,快去啊!” “雍王妃?”云朵双手环胸,摸着下巴思忖,能跟这种人搅合在一起,可见这雍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竹心惊,“公主,她是雍王府的人啊?” “我管她是什么府,反正我没踹,你也没踹,你看到是谁踹的吗?”云朵问。 玉竹眼珠子一转,一脸无辜,“没有!我什么都没瞧见,要不是公主和我在旁边帮着喊,这姑娘怕是要淹死了!” “那不就得了!”云朵两手一摊。 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宫里原就不缺看热闹的人,这么一闹腾,自然是东南西北的人都往这儿凑,看看哪个倒霉蛋掉进了湖里。 雍王妃正跟世家那些千金小姐说笑,听得这消息,当即急急忙忙的赶来,乍一眼如此狼狈之态,不由的心神一震。 回过神来,雍王妃赶紧使唤底下人,“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沐姑娘扶起来,送到休息处,再派人去弄身干净的衣裳来,快去!” 眼见着是救星到了,沐柠裹着书香的衣裳,湿漉漉的跪在了雍王妃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泣不成声,“王妃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是她……是她……咳咳咳,把我推下去的。” 顺着沐柠手指的方向,雍王妃皱眉瞧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云朵公主,不由的心神一震。 “先别说了,去把衣裳换了,免得着凉。”雍王妃软声宽慰,“什么事儿都稍后再说。” 想着自个的狼狈,沐柠哭哭啼啼的被书香扶着走了。 目送沐柠离去的背影,雍王妃回眸,意味深长的望着云朵公主,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这一眼,瞧得云朵脊背发毛,浑身不舒服。 从始至终,雍王妃都没有对云朵公主不敬。 待她走远,侍卫散去,李珝领着植吾缓步走过来。 “好像脾气不错。”云朵道。 李珝却面色微沉,“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她可不简单,你得小心了!” “她连问都不问。”云朵别过头看她,“大概也是不相信坏女人说的话。” 李珝摇头,“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认出了你,暂时不想给你留把柄而已,你若是真的放松警惕,只怕是要吃苦头了。” “当面是人,背面是鬼,跟我玩这一套?”云朵也是宫里出来的,母妃如何成为宠妃,自己为何来到这儿,她都清楚,只不过平素大家宠着她,她便任性了些。 你若真的要动心思,她亦不是傻子。 “欸!”云朵忽然笑了,“方才痛不痛快?” 李珝无奈的瞧着她,“你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痛不痛快?”云朵追问。 李珝点头,“痛快。” “那就成!”云朵双手叉腰,“报仇这种事,就得自个来!” 李珝瞧着被搅乱的荷花,复而望着雍王妃离去的方向。 只怕,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561章 拆婚 原本,云朵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反正这沐柠也没什么大问题,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李珝没有久留,他很清楚这宫里宫外的手段,云朵不以为意,他却不能不管。 这丫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哪儿晓得这绵里针的厉害。 偏殿。 沈东湛凝眉瞧着李珝,“你竟也由着她的性子,在这宫里胡来?” “心疼了?”李珝一屁股坐下。 周南奉茶。 “沐柠自个招惹的,自个承担后果,我有什么可心疼的?”沈东湛坐定,幽然叹口气,“但是你要知道,她背后是雍王府,不管是雍王还是雍王妃,哪个是简单的角色?” 李珝接过周南递来的茶盏,“正因为知道,所以来找你咯!” “雍王私底下和哈沙王子有过接触,这雍王妃没有当场发难,多半是顾虑着这一点。”沈东湛目光沉沉,“你要小心了!” 李珝只觉得今日的茶,颇为烫嘴,“一击必中?” “雍王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沈东湛提醒他,“一旦有了把握,那你就该倒霉了!” 李珝挑眉看他,“诶诶诶,你先搞清楚,推人下水的不是我,是云朵公主,关我什么事?” “皇上要赐婚于你,若是闹了这么一出,你是帮还是不帮?街面上发生的事情,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到时候你落一个唆使云朵公主,挟私报复的骂名。”沈东湛叹口气,“挑起雍王府与南疆使团的争端,再往大点说,可就是……” 李珝眉心一皱,“打住!你打住!” “凡事皆有可能,往坏处想……没坏处!”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再提醒你一句,睿王想占这便宜,太子也没闲着,雍王是个搅屎棍,最后倒霉的……就是你这个俊俏的小太监!” 李珝:“??” 半晌,李珝裹了裹后槽牙,“听人墙根,不地道。” “骗人小姑娘,最无耻。”沈东湛满脸鄙夷。 李珝张了张嘴,这怎么能叫骗? “她又没问我,自顾自的说我是小太监,那我……”李珝有些理亏。 沈东湛“哼”一声,凉凉的横了他一眼,“莫要将自个说得很吃亏似的,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这容貌与你倒也般配。你这般年岁,若是没皇上赐婚,怕是要孤独终老了,给你塞个人,你高高兴兴的成亲便罢了!” 说得他好像,没人要似的…… “听我的,回头若是闹起来,蠢一点,冲动点,莫要太聪慧了。”沈东湛意味深长的望他。 李珝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点头。 晌午过后,赏荷宴便开始了。 世家女子一个个的都入了席面,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唯有沐柠不高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饶是天气炎热,但莲湖水凉,又加上惊吓…… “没事?”雍王妃问。 沐柠已然换好了衣裳,只是眼眶红得厉害,这地方能远远的看见赏荷宴的宴会场,听得风送来的欢声笑语,让她分外心酸。 “王妃!”沐柠扑通跪地,当下泣泪,“我真的是被云朵公主推下去的,书香可以作证!” 雍王妃叹口气,弯腰将人搀起,“外头宴席已经开始,别说了,我带你去赴宴便罢!” “王妃!”沐柠泣不成声,“您要为我做主啊!” 雍王妃瞧着她,一脸的为难之色,“不是我不帮你做主,实在是这件事涉及太大,一则是南疆使团,二则你可知道此番赏荷宴的真正目的?皇上有意要将公主赐婚靖王,你若是招惹了云朵公主,就等于招惹了靖王。” “可是……”沐柠泪流满面,“公主这是要杀了我啊!在宫中杀人,难道就没人可以做主吗?” 雍王妃抿唇,“柠儿,听我一句劝,这亏吃了也就吃了,到此为止!谁让云朵公主,身份尊贵呢?” 雍王妃摇摇头,“唯有皇上能做主,可你……你要知道,告御状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你是沈指挥使未过门的妻子,是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免不得要牵连雍王府!” “我绝对不会牵连您和王爷!”沐柠狠狠的拭去面上的泪。 第562章 一个比一个毒 湖边凉风习习,待日头下去之后,湖边更是凉爽万分,很是适合开宴乘凉。 世家女子们,王公贵族们,欢声笑语。 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音,声声入耳。 一声皇上驾到,众人齐刷刷行礼。 帝王身侧,柔妃相伴,其后是太子和睿王。 “入席!”帝王入座,众人行礼安坐。 柔妃笑盈盈的陪王伴驾,瞧着坐在席上的云朵公主,转头冲皇帝低笑,“这便是云朵公主?” “是!”帝王指了指云朵公主。 云朵一怔,哈沙王子起身,领着她上前行礼。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俯首,“我与云朵,恭祝皇帝陛下与柔妃娘娘,贵体安康!” 云朵礼数周全,颇为得体。 “云朵公主美貌如花,本宫瞧着好生欢喜,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柔妃笑着冲云朵招手,“可惜本宫没有女儿。” 云朵近前行礼,“娘娘千岁!” “公主很是得体。”柔妃回望着皇帝。 那意思,傻子也知道。 这场赏荷宴,原就是想给云朵公主选婿,若是能把公主指给柔妃自个的儿子——睿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皇帝没有表态,这事他心里有数! “朕诸多皇子,多数已经娶妻生子,朕到了这年岁,能牵挂的事儿已经不多了,就想着他们兄弟和睦,手足亲和。”皇帝幽幽的开口。 柔妃勉强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皇上所言极是。” “靖王呢?”皇帝问。 这下,柔妃面上的笑,挂不住了。 栾胜在旁行礼,“回皇上的话,靖王殿下在外头候着呢!” “这小子,常年不在宫里,跑出殷都就不知道回来,现如今连赴宴都得三请四请的,委实太不像话!”皇帝叹口气,“让他进来。” 栾胜颔首,“是!” 云朵眉心紧蹙,真的要嫁给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四下安静至极,风中弥漫着莲香阵阵。 当李珝走上前的时候,云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怎么是你?”云朵搓揉着眼睛。 没看错,是这个俊俏的小太监! 不对,不是小太监! 靖王? “你没说你是靖王。”云朵愤然。 李珝冲着皇帝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主认得靖王殿下?”柔妃一怔,狐疑的望着皇帝。 这一眼,可真是意味深长啊! “回柔妃娘娘的话,早前公主在街上逛,与本王有过一面之缘。”李珝回答。 柔妃轻呵,“原来如此啊?怎么瞧着,公主好像不知道,靖王的身份?” “云朵!”哈沙王子笑道,“还不快过来,见过靖王殿下!” 云朵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上别人的当,乖乖的听从了哈沙王子的意思,行至李珝面前,冲着李珝行礼,“靖王殿下!” “公主有礼!”李珝回礼。 皇帝倒是颇为满意,“二人算是见过了,朕瞧着,也算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 这话刚说完,就听得外头哭哭啼啼的,好似有些乱糟糟的样子。 “怎么回事?”皇帝低喝。 栾胜眉心陡沉。 只瞧着沐柠被人领了进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民女请皇上做主!” 一声民女,让皇帝的眉头狠狠皱起,再瞧着这姑娘的模样,好像是…… “这是何人?”皇帝沉着脸。 栾胜面色微恙,“皇上,这是寄居在雍王府的……” 还不等栾胜说完,雍王妃扑通跪地,“父皇,这位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就是沈指挥使……指腹为婚的那位姑娘!沐柠,沐姑娘!” 沈东湛就在不远处站着,听得这话,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又问。 雍王妃忙道,“没什么事,姑娘家的情绪不稳,扰了父皇的雅兴,是臣媳不好!臣媳这就带她走!” “等会!”皇帝眯了眯眸子,“沈爱卿未过门的夫人,怎么会住在雍王府?如今还哭哭啼啼的?到底怎么回事?” 第563章 君心难测 这话一出口,谁都听出来了,内里的自相矛盾,而且这话是皇帝亲口说的,这意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得这话,沐柠真是悲喜交加,当下给皇帝磕头,哭着就开了口,“皇上,就在赏荷宴开始之前,这位南疆的云朵公主,把我推下了水,青天白日的就要杀我……”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众人对南疆的印象,原就停在蛮夷之上,如今听闻云朵青天白日的就要杀人,自然满是鄙夷的瞧着云朵公主。 这下子,云朵公主成了众矢之的。 “云朵,怎么回事?”哈沙王子低声问。 云朵抿唇,“我没有!” 抵死不认,反正当时也没人瞧见,她为何要顺了沐柠的心意,主动承认?不认不认,打死也不认! “皇上!”沐柠泣不成声,“当时我的丫鬟都看到了,是公主一脚把我踹下去的,如果不是动静太大,侍卫及时赶到,我定然已经沉尸湖底,请皇上为民女做主啊!” 说到这儿,雍王妃插了一嘴,“父皇,臣媳是觉得,沈指挥使人品贵重,得您重用,想必他未过门的妻子,定然也是端庄贤良的可信之人,否则今儿也不会带着她一同赴宴。哦对了,齐侯夫人是沐姑娘的亲姨母!” 她这么一解释,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或多或少,都会偏向于沐柠。 沈东湛是什么人? 齐侯府又是什么身份? 沐柠能跪在这里,想必也是有所依仗,才敢说实话。 可见,这南疆的公主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嘴里没半句实话,敢做不敢当,人品低贱而卑劣,不堪入目。 雍王妃这番话,等于是坐实了这件事,无声中给沐柠做了保证。 云朵一口气憋在心口上,那叫一个吞不下吐不出,她是为了两国邦交来和亲的,却不是来这儿受气的,没成想还能遇见这些个厚颜无耻之人。 若无因,何来果? 沐柠此前在街上干了什么,自个心里没数吗? “云朵公主?”皇帝开口,“此事当真?” 云朵掩在袖中的手,捏得咯咯作响,在南疆的时候,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我说了,我没有!”云朵咬着牙,“你们仗着人多,欺人太甚!” 瞧着自家妹子吃亏,哈沙王子不干了,“皇帝陛下,我们南疆是带着一腔诚意而来,只为了两国和平,永结邦交,没成想你们的人居然这般见不得咱们,那咱们南疆也没什么好说了!云朵,走!” “你们干了这样的事,说走就走?”沐柠哭哭啼啼,“皇上您看,他们心虚了!若真的是清白的,为什么不敢与我对质?当时的湖边有不少巡逻与游玩的世家小姐,肯定还有人看见的,请皇上明察,还我齐侯府一个公道!” 不远处周南,那叫一个窝火,什么叫还齐侯府一个公道? “齐侯府,什么时候轮到她说话了?”周南愤然。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席上,而是稍稍环顾四周,仿佛是在搜寻着什么人?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 自家爷这是,怕跪搓衣板??? 连齐侯府都搬出来了,可见沐柠这一次是玩真的。 沈东湛并不认为,她这次是真的要讨公道,而是想在雍王和雍王妃面前,露个脸,让他们知道,她的价值所在——齐侯府! 什么叫蠢? 这就是。 周南不解,为什么自家爷听得沐柠搬出齐侯府,还能这么淡定自若?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就不怕雍王府使坏,到时候祸水都泼在齐侯府的头上? “齐侯府?”皇帝忽然笑了一下,瞧了瞧底下的雍王妃,又看了看愤怒的云朵公主,终是想目光落在了沐柠身上,意味深长的眯起了眸子,“齐侯府的人,怎么就住在了雍王府?还是雍王妃带着进宫的?” 问题忽然跳跃,雍王妃冷不丁愣在了原地,一时间还真的没琢磨出来。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在审问云朵公主,推沐柠下水之事? 怎么突然…… 雍王妃的脑子里,猛地冒出一个词:君心难测! 第564章 作死拦不住 “皇上?”柔妃低唤,“您瞧瞧,这雍王妃与这世子妃相处和睦,瞧着便是姐妹情深的模样,臣妾觉得多半是因为投缘,所以齐侯府的世子妃才会住在雍王府。” 皇帝别头看她一眼,“还没过门,怎么就算是世子妃了呢?” “这……”柔妃笑容一滞,转而又道,“成亲是早晚的事儿,这姑娘家的都敢一口一个齐侯府了,都以未婚妻自居了,想必是得了齐侯府或者沈指挥使的承认。” 皇帝低哼,“你是亲眼见着,还是亲耳朵听着了?” “臣妾……”到底是伺候了皇帝多年的宠妃,听得皇帝这般口吻,柔妃当下明白,皇帝生气了。 龙威不可犯,犯者生死劫。 “臣妾该死,臣妾失言!”柔妃当即行礼。 睿王李珏随即起身,“请父皇恕罪,母妃只是觉得,沈指挥使人品贵重,又为此次赏荷宴尽心尽力,若是因此而受了委屈,委实令人不平。” 闻言,皇帝招招手,示意他们母子坐下。 “既是如此,那便好好的查。”皇帝目色幽幽的扫过底下众人,“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说谎?朕一定会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云朵心头一紧,完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云朵转头望着李珝。 李珝报之一笑,他之前怎么说来着,她怕是都忘了? 无奈的叹口气,李珝上前行礼,“父皇,当时儿臣在场,是沐姑娘自个不当心,从栏杆处滑了下去。侍卫可以作证,正因为云朵公主和她的婢女,大声呼救,沐姑娘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把当时的侍卫找来!”皇帝道。 栾胜行礼,退下。 不多时,当时救人的侍卫都跪在了皇帝面前行礼。 “实情究竟如何,一一道来。”皇帝开口。 侍卫所言,跟李珝差不多。 “彼时不知道公主在喊什么,只瞧着她当时很着急,想来是因为这位姑娘落水。”侍卫磕头,“奴才们齐心协力的,把姑娘从水里捞出来,公主就在边上站着。但是这位姑娘一苏醒就说是公主推了她,还求了雍王妃做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璟,忽然问了句,“雍王妃怎么表态?” “雍王妃只是让咱们送姑娘去休息更衣,什么都没说。”侍卫如实回答。 李璟意味深长的望着雍王妃,只瞧着这女人的脸,渐渐的苍白起来。 “父皇,臣媳当时是担心沐姑娘的身子,所以没有细问,彼时也不太相信南疆公主,会真的对沐姑娘下手啊!”雍王妃赶紧行礼解释。 李珝道,“敢问公主,您当时喊了什么?” 闻言,云朵会意的用南疆话语,当场喊了声“救命”。 哈沙王子勃然大怒,“这在我们南疆,是救命的意思!” 沐柠面色瞬白,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当时就是故意的……是她把我推下水,然后故意喊了救命,是她是她!” “父皇,人在着急的时候,会用母语。”李珝不温不火的冲着皇帝行礼。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皇帝陛下应该知道,孰是孰非,我南疆虽然不似你们大夏,地广物博,但是一个个都是敢作敢当之人,今日受此大辱,不知道是贵国的刻意为之,还是……”哈沙王子面色沉静。 皇帝轻轻的咳嗽着,若非赶紧端了杯盏过去。 “使者说笑了,不过是一出闹剧,还望使者莫往心里去。”雍王起身,“小姑娘家家的,可能是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哈沙王子不依不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皇室下不来台,“你们看走眼了,就要诬陷我们南疆的公主?那你们这礼仪之邦的名声,想必也是糊弄人的,既是这般没有诚意,那南疆与贵国的和平协议与联姻,就此作罢!” 语罢,哈沙王子当即云朵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李珝快速伸手,握住了云朵的另一只手…… 云朵:“??” 第565章 朕还没死呢! 云朵知道,若自己跟着兄长离开赏荷宴,两国之间的议和可能就此中断,生出波澜,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只是想惩罚沐柠,家国大事可不敢拿来开玩笑。 想了想,云朵撤回了被兄长握住的手,徐徐往李珝身边靠了一步。 哈沙王子一怔,“云朵?” “兄长,我们不远千万里而来,为的就是两国太平,若是因为云朵一人之故,导致两国之争,云朵便是南疆的罪人。”云朵抿唇。 平素可以任性,但是在这种大事上,她不能任性。 “云朵是一介女流之辈,虽然上不了战场,但也想为我南疆的子民做点事情。”云朵目光灼灼,继续开口,“此事因云朵而起,云朵愿意直面,不愿躲闪,免得旁人真的以为咱们南疆都是蛮夷,理论不过就逃跑,是孬种!” 哈沙王子愣了愣,目色沉沉的望着她。 自小跟在身后的小丫头,见着他训斥就满脸委屈的妹妹,忽然间……长大了?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些大道理来? “兄长!”云朵转头瞧着李珝,“我觉得这靖王长得挺好看的。” 李珝:“……” 皮囊也是有用处的? “哈沙王子!”皇帝开口,“此事朕一定会还你们南疆一个说法,无需如此激动,何况朕瞧着云朵公主与靖王男才女貌,十分登对,是不是……” 哈沙王子转回,“既然云朵愿意给贵国一个机会,那我这当兄长的也没什么可说。云朵是我南疆最尊贵的公主,父王和母妃将她视若珍宝,此番带着她来和亲,实在是抱着万分诚意,还望皇帝陛下能给舍妹一个公道!” “朕,一定会的。”皇帝阴鸷的眸,扫过底下的沐柠和雍王妃,很显然,他已经把这两人归为一类,视为同伙。 沐柠慌了,要知道,若是真的论就起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而雍王妃很容易把她自个摘干净,毕竟是皇家的儿媳,皇帝顾全颜面,也不会对雍王妃下手。 “皇上,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沐柠慌得不成样子。 皇帝指了指侍卫,“这些人,难道都是在欺君罔上吗?” “皇上,奴才等不敢撒谎!”侍卫可不敢。 欺君罔上是要掉脑袋的,闹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跪地的众人,谁也不敢犯上欺君啊! “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显然更相信自己的侍卫。 沐柠骇然,“皇上,民女愿意拿齐侯府的声誉担保。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污蔑公主!” 这个时候,只能死扛。 不远处,周南气得嘴都歪了,“她怎么有脸拿齐侯府的声誉……爷,不管管吗?” “皇上做主,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沈东湛稳如老狗,怀中抱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仿佛早就胸有成竹。 周南哼哼两声,那就等等看,看这不要脸的女人,还有什么后招? “齐侯府的声誉?”皇帝瞧着雍王妃,“这话是谁教她的?” 雍王妃心头骤慌,“回禀父皇,臣媳不敢!” “父皇,沐姑娘只是与雅儿投缘,暂住在雍王府而已!”雍王李琛赶紧上前解释,“儿臣与雅儿别无他意,对沐姑娘之事知之甚少,请父皇明鉴!” 沐柠僵在当场:“……” “连人品如何都不知道,也敢往自个家里带?还敢往宫里送?”皇帝音色低狠而冷戾,目光如刃般扫过众人。 栾胜知道,皇帝这是动气了。 “皇上息怒!”栾胜行礼。 他这一开口,底下的文武百官哪儿还坐得住,由太子李璟带头,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高呼。 “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云朵眉心紧蹙,有些紧张。 可瞧了瞧,左边站着冷峻的兄长,右边立着沉稳的李珝,一颗心蓦地就放了下来,瞬时精神稍缓,竟也没那么担心了。 “真以为朕是老糊涂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样的花样!”皇帝拂袖便将案上的杯盏,掼碎在地,“朕还没死呢!” 底下,鸦雀无声。 众人,瑟瑟发抖。 第566章 素不相识 沐柠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连跪都跪不住,两腿颤得不成样子,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原以为有雍王妃作保,皇帝会信她。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连齐侯府的威名,也不管用了吗? 按理说不应该啊! 之前在华云洲的时候,父亲江晋便经常拿齐侯府的威名去威吓众人,都是百试百灵,绝无虚发,之前雍王夫妇听得齐侯府,亦是如此恭敬。 不是说,齐侯爷在皇帝这里,分量很重吗? 怎么会这样? 沐柠满脑子都是浆糊,已然无法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李琛面色发白,到了这会已然明白,皇帝这火气可能不是真的冲沐柠发的,而是冲着雍王府而来,难道是怀疑他勾结齐侯府? “真假已经清清楚楚,还打量着蒙骗朕?来人,把这个冒充齐侯府世子妃的女子,给朕抓起来!”皇帝忽然下令,“孰是孰非,朕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沐柠骇然瞪大眼睛。 什么叫……假冒世子妃? “假冒的?”雍王妃愣住。 不对啊! 思及此处,雍王妃悄摸着看了李琛一眼,李琛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我、我不是假冒的,我真的是齐侯府的世子妃!”沐柠已经彻底慌了神,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满脑子都是求生欲,“皇上,皇上明鉴,我真的是华云洲齐侯府沈家、沈丘的、哦不,我是沈东湛、沈东湛未过门的妻子!” 说着,沐柠挣扎了一下,奈何手脚发软根本爬不起来,瞬时瘫倒在地,惊恐的泪速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不远处的沈东湛。 那一刻,沐柠愣了。 沈东湛神容镇定,目光平静,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却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过半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出糗,看着所有人都欺负她这个弱女子。 可是现在,沐柠想活下去,就得去求沈东湛。 “东湛哥哥?东湛哥哥!”沐柠吃力的爬起来,想要扑向沈东湛。 然则却被人拽住,周南快速挡在了前面,“你这女子,冒充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不够,还要冒犯沈指挥使,简直放肆!” “东湛哥哥,我是沐柠啊,我是你的柠儿啊!东湛哥哥,救救我,救救我!”沐柠泣不成声,被人摁在了原地。 瞧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想起之前她那股子傲劲儿,斩钉截铁的告诉沈东湛,她不会后悔……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缓步近前冲着皇帝行礼。 “沈爱卿可认得?”皇帝问。 沈东湛敛眸,“回皇上的话,臣的姨母此刻就在府上休养,若然此人真的是沐家的女儿,哪有不近前伺候,反而住在雍王府的道理?” 旁人一听,也对! 谁家的女儿如此不孝,明知道母亲在沈府养病,还要跑到雍王府里住着,这是什么道理? “嗯!”皇帝点头。 沈东湛又道,“此番赏荷宴闹出这样的事情,是臣办事不周,请皇上降罪!” 语罢,沈东湛跪地行礼。 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这件事,原也不该怪你,人是怎么进宫的,随谁一道进宫,朕心里清楚,不是你能左右。沈爱卿,起来!” “谢皇上明察!”沈东湛起身。 李琛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携着雍王妃上前行礼,“是儿臣不查,未防骗子入了府,扰了父皇和使臣的雅兴,是儿臣该死!请父皇恕罪!” “你也知道,是你的缘故啊!”皇帝低喝,“滚回去,闭门思过!” 李琛赶紧磕头,“儿臣领命!” 眼见着雍王夫妇快速退出了赏荷宴,把自个摘了个干干净净,沐柠面如死灰,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然是孤立无援,死路一条? “不,不是的……东湛哥哥?东湛哥哥?”沐柠哭着喊着。 皇帝面色黑沉。 栾胜当下低喝,“还愣着干什么?污了皇上的耳朵,谁担待得起?” 一旁的太监赶紧上前,二话不说就捂住了沐柠的嘴,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沐柠惊恐的睁着眼睛,不,不是这样的,她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第567章 一肚子坏水 栾胜对于这件事的处理速度,周南忽然觉得这老阉狗也有可爱的一面,至少在心狠手辣这方面,阉狗就是阉狗,男女老少全都公平对待,不曾有过偏颇。 待沐柠被拉下去之后,皇帝冲着栾胜使了个眼色。 栾胜心领神会,手一挥,宴会继续,而自个呢?悄无声息的退下,匿入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事,皇帝不方便出面,只能交给栾胜处理。 沐柠被带了下去,赏荷宴继续。 哈沙王子瞧一眼李珝的手,忽然上前,一把拂开,“多谢靖王殿下仗义执言。” 云朵:“……” 李珝:“……” 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二人都红了脸。 李珝不是真的要拽着不放,只是忘了松开而已。 待二人重新入席,倒是谁也没敢扭头去看彼此,都是不曾经历情爱之人,在这懵懂的道上,有些不知所措。 “哟,靖王殿下脸红了!”周南转头望着自家爷。 那情形,倒是有些熟悉。 比如说,之前的某一天,自家爷见着苏千户的时候,忽然红起了脸。 再然后…… “好事!”沈东湛悄然退出赏荷宴。 出了宴席,周南心头微沉,“爷这是要找沐姑娘?” 这沐柠是被东厂的人带走的,只怕是不好要回,若是苏千户去提人,倒是不错的选择,可这就有点为难苏千户了。 栾胜是个东西,若是知道苏幕为了沈东湛去提人,还不得打死她?上回要不是夫人出手,只怕苏幕已经死了…… 思及此处,周南愁得挠头。 长长的回廊,沈东湛猛地站住脚步,转头望着身侧的雕花小窗。 苏幕头一撇,半张脸出现在窗外。 周南: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想都不敢想! “那封退婚文书,是你拿回去了?”苏幕问。 沈东湛走到了窗边站着,“若不然呢?” “提前交给皇帝过目?”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沈东湛点头,“对!” “难怪皇帝瞧着沐柠和雍王妃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是你早就在背后动了手脚?”苏幕这才明白,为什么雍王府会输得一败涂地? 皇帝顾及南疆使团的同时,最恨别人联起手来骗他! 偏偏沐柠不知死活,自称齐侯府的人,雍王妃一口一个世子妃,皇帝看二人就像傻子一般,怒火中烧又得顾全皇家的颜面,自然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连带着雍王,都受了训斥。 一封退婚文书,无声无息中,平了一场祸事。 苏幕不得不承认,这位齐侯府出来的世子爷,瞧着人模人样的,实则一肚子坏水,干坏事连点痕迹都没有。 “我是不是该庆幸,与你交手的机会,是在床榻而不是战场?”苏幕叹口气,缓步从一旁的拱门里走出来。 沈东湛站在昏黄的宫灯下,瞧着她的身影愈发清晰,看着她逐渐朝自己靠近,习惯性的目光柔和,扬起唇角,“我还是比较喜欢,苏千户关起门来……向我求饶的样子。” “年修说,苏宅新进了一批搓衣板,木质硬度不错,凹槽也做得深浅均匀,你要不要试试?”苏幕抱臂,仰头望着她。 瞧着二人这般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随时会打起来呢! 唯有隔得近的周南和年修知道,打起来不至于,一不留神就亲上了,倒是有可能…… 周南一招手,年修便与其,极有默契的往边上走了走。 嗝…… 晚饭吃得有点撑,吃不下这宵夜! “你母亲和姨母那边,能交代吗?”苏幕一直没出现,不代表她什么都没看见,赏荷宴那么大地方,她随便站在哪个角落里,就能瞧见方才的事。 沈东湛敛了笑,“我会处理!” “我去提人。”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眉心微蹙,“苏幕?” “回去等着!”苏幕头也不回。 沈东湛站在原地,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隔了这些时日,她是想明白了? 还是想玩火呢? 第568章 她来提人 目送苏幕离去的背影,周南徐徐凑了上来,“爷,苏千户怎么说?” “她去提人。”沈东湛站在原地。 周南一怔,“她?提人?这要是老阉狗发起瘟来,还不得吃人?” “等着!”沈东湛目色幽沉。 周南沉默,现在除了等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 关于沐柠之事,栾胜心里有数,并没有把人送到天牢里去,而是被送进了宫中的暴室。 漆黑的暴室,让沐柠想起了之前的东厂大牢。 东厂大牢,让她失去了当母亲的能力,而今又落在了栾胜的手里,沐柠这心里的阴影瞬时被无限放大,已然到了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沐柠被绑在了木架上,满脑子都是当日受刑的场景。 “不,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东湛哥哥会杀了你们的,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是齐侯府的人,你们放开我!”沐柠挣扎着。 奈何,绳索绑缚,挣扎不得。 栾胜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俯首退到一旁,默然不敢开口。 “下去!”栾胜拂袖。 除了奈风,所有人快速退出了暴室。 “你们东厂没有资格碰我,我是齐侯府的人!”沐柠现如今已经弄清楚了,东厂和锦衣卫势不两立。 东厂提督栾胜与沈东湛,是死敌,但是……这是皇宫! 进来之前,雍王妃耳提面命,与她简单讲述过这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沐柠知道落在东厂的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提雍王府,没什么效果。 眼下,只能提齐侯府,毕竟沈东湛还在宫里,沐柠觉得栾胜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在宫里动手…… “齐侯府的人?”栾胜咂摸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过门了吗?” 沐柠愣住。 “可有三媒六聘?可有手写婚书?拜过天地、禀过高堂?行过夫妻之礼了吗?”栾胜一番质问,沐柠一句都答不上来。 栾胜幽幽的冷笑,“什么都没有,也敢自称齐侯府的人,就凭你在齐侯府长大?还是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胡言乱语一根舌?” 谁信? 谁都不会信。 “但凡正儿八经的姑娘,出身名门贵胄,世家女子,哪个会把这种事情挂在嘴上,就凭这一点,就进不了齐侯府的高门!”栾胜满面嘲讽,“今儿赏荷宴,不好好吃你的席,还要多生出根舌头,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沐柠被栾胜一番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世家女子? 沐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哪儿算得上是世家女子,她一直在齐侯府长大,可齐侯府从来没管过她,只让她吃饱穿暖,别的还真是没教过。 虽然是齐侯府出来的,却还是那股子小家子气,半分没有改变。 “你、你想怎样?不论如何,我都是齐侯爷沈丘定下的儿媳人选,若是你不信,皇上不信,可以去找齐侯爷对质!”沐柠除了抓住沈丘,委实没什么能抓得住。 别说栾胜,连奈风都快被她逗笑了。 “不用找了!”栾胜知道事情的始末,也懒得再跟这蠢货废话,“不管你是不是齐侯府的人,从今儿起,你都不是了!” 沐柠瞪大眼睛,“你、你要杀了我?” “触怒龙颜,罪该万死!”栾胜敛眸,“何况皇上觉得你连累了雍王府,天容不下你,杂家自然得……” 话音未落,外头进来一蕃子,“督主,苏千户来了!” “苏幕?”栾胜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瞧着沐柠。 奈风明白了,苏千户这是冲着沐柠来的。 可这…… 奈风提了一颗心,小心翼翼的瞧着自家督主的脸色。 奇怪的是,督主的脸上还算平静,倒是没有之前那种,怀疑苏千户通锦衣卫时,那种愤然冷戾之色。 “让她进来!”栾胜负手而立,“奈风,你出去!” 奈风行礼,“是!” 苏幕就在外头站着,奈风出去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放了苏幕一人进去。 打从苏幕出现在门口,栾胜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第569章 自己作的孽 苏幕神态自若,如往常一般恭敬沉冷,“义父!” “赏荷宴的事儿,都知道了?”栾胜示意她起身。 苏幕点点头,音色平静,“都瞧见了,作死拦不住,终究是自食恶果,南疆使团不远万里来殷都和亲,原就是两国大事……义父打算如何处置她?” 至此,沐柠算是听出来了,自个输在了何处。 个人之事,与家国天下,如何能相提并论? 吃了几次亏之后,沐柠忽然就不敢开口了,方才这老东西要杀她,如今苏幕来了,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呢?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你觉得她会有什么下场?”栾胜之所以退开所有人,其实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苏幕敛眸,“她在皇上面前,自称是齐侯府的人,义父就这么杀了她?” “你想如何?”栾胜望着她,“带她走?” 苏幕没吭声。 “苏幕,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栾胜音色沉沉。 苏幕当即行礼,“义父,沈丘不知所踪,眼下有这饵,不是正好吗?” “这真的是你的本意吗?”栾胜盯着她。 苏幕面不改色,垂眉顺目,“苏幕这条命都属于东厂,绝不敢有二心,之所以匆匆赶来,是担心这人死了,到时候沈丘与东厂的梁子算是结下,到时候更有机会发难。眼下睿王复宠,靖王重现殷都,太子殿下腹背受敌,咱们若是贸然树敌,怕是不妥。” “太子殿下……”栾胜顿了顿,“罢了,此事交给你!” 苏幕抬眸,忽然目光沉冷的望着栾胜,“义父的意思是……” “皇上那边,杂家会有个交代!”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的,从他手里把人提走的,尤其是触怒龙颜,皇帝暗令要杀之人。 “多谢义父!”苏幕抿唇。 栾胜转身往外走,苏幕旋即跟上。 人会交给年修带出宫,其他的就不必苏幕操心了,毕竟栾胜一松口,什么事都好办。 长长的宫道上,宫灯摇曳。 栾胜走在前面,苏幕跟在后面。 她瞧着他的身影,被昏黄的光拉得颀长,脑子里却想起了那年的花灯节,坐在父亲的肩头,吵着闹着要那盏兔子花灯,回头看时,自己的影子和爹的影子,就那么牢牢的胶着在了一起,被光亮拉得好长好长。 “苏幕!”栾胜忽然回头,逆光而站,瞧不清楚面上的神色变化,只有一张黑黝黝的轮廓,“你对家里人可还有什么印象?你爹……” 苏幕回过神,“义父,苏幕自打入了东厂,前尘往事早已忘怀,太医当年不也说了吗?有些事情,真的是想不起来了。” 这是实话。 当年太医诊治过,她受过太大的刺激,以至于有些事是真的忘了…… “在你有限的记忆里,你爹……疼你吗?”栾胜问。 苏幕面色趋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想来这世间所有的爹娘,都是疼爱自己儿女的?苏幕忘了,没法回答义父的问题,请义父恕罪!” 一句话,把栾胜堵得死死的。 栾胜站在那里,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苏幕。 人很奇怪,明明一肚子话,可真的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愣是一句都吐不出来,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些话,也没法说。 大错已经铸就,用鲜血和累累白骨,堆砌的岁月残忍,是倾尽一生都没办法补救的前尘。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躬身作礼,“义父还有什么吩咐?”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殷都?”栾胜问。 苏幕当即跪地,“苏幕不敢!” 看,他自己作的孽啊…… “罢了!”栾胜把话咽了回去,“天色不早,回去!宫里的事情自有杂家做主,你想怎样便怎样!” 苏幕垂着头低语,“多谢义父!” 起身,回转。 那一瞬间,苏幕目光狠戾,眸色猩红,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第570章 自寻死路,怪得了谁? 苏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的,站在宫偏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有些神思晃荡,若不是年修喊了两声,她怕是还没回过神来。 意识飘游,仿若不知,今夕是何夕? “爷?”年修骇然,“您这是怎么了?” 神思晃悠,面色发青,眼睛发直,整个人很不对劲。 年修跟着苏幕这么多年,还真的没瞧见过她如此神色迟滞的时候,让人看着有些心慌。 “没事。”苏幕扶额,好半晌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人呢?” 年修忙道,“在马车里,被捆着呢!” “捆着?”苏幕皱眉。 年修解释,“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您救了她,她还一门心思想跑,这满宫里那么多侍卫,就她这么个玩意,也想跑出去?奴才怕她惹祸,就给捆上了塞进马车里,免得到时候论就起来,督主和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嗯!”苏幕颔首,“出宫!” 年修点点头。 苏幕上了车,瞧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塞上了布团,可见年修办事,真是妥妥的。 “沐柠,沐姑娘!”苏幕拂袖落座,瞧着缩在马车一角的沐柠,“知道自己刚经历过什么吗?” 沐柠眦目欲裂,红着眼看她。 “我救了你,你不感激我,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可见真的是一只白眼狼。”苏幕幽幽的叹口气,“沈府是容不下你了,殷都城也容不下你,你说、你还能去哪呢?”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幕扯了沐柠嘴里的布团,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说个地,我送你去。” “苏幕,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你跟东湛哥哥不清不楚,我没在东厂提督面前捅破窗户纸,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欠你的!”沐柠冷哼。 苏幕别开头,冷笑了一声。 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得宠着她?惯着她?让着她?都得以她为先? “沐柠,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送你出殷都,你乖乖的回你的华云洲,做你的沐家大小姐,你意下如何?”苏幕坐回原位。 沐柠低哼,“你是怕我再拿婚事要挟东湛哥哥,坏了你们的好事?苏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苏幕微眯起眸子,目光阴鸷的盯着她。 这眼神,看得沐柠脊背发凉。 东厂的阉狗,都不是好东西。 瞧着沐柠不甘示弱的眼神,苏幕半倚着车内软榻,指尖轻轻瞧着木扶手,唇角微微勾起,眸光锐利如人,“那我这就送你……回雍王府!”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 生死自有天数,半点不由他人。 “年修,去雍王府!”苏幕下令。 年修一怔,现在去雍王府? 好在,他到底是跟着苏幕多年,转个头便明白了苏幕的意思。 “奴才明白!”年修应声。 马车,还真就冲着雍王府去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沈东湛这儿。 周南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还去雍王府?苏千户玩什么呢?” 不应该直接把人送出城? 皇帝都动怒了,还敢留在城内,这不是找死吗? “自寻死路,怪得了谁?”沈东湛很清楚苏幕的性子,更明白沐柠的脾性,“沐柠自己的选择,若有代价,理该自行承受,与人无尤。” 周南听着这话不太对头,心里一琢磨,隐约觉得要出事。 “爷,真的不管了?”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目光幽然,“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找死,谁都拦不住。 “传令下去,沈府之内,不许任何人提起,有关于沐家父女之事。”沈东湛音色低沉,“违令者,家法处置!” 周南行礼,“是!” 这事,简单! 不许透露,就一丝风都不会漏出去。 “那爷,卑职要不要去看看?”周南试探着问。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赏荷宴那头的光亮,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第571章 留不得 雍王府门前。 马车停下,苏幕率先下车。 年修进了车内,将沐柠身上的绳索解开,领着她出来。 刚出马车,沐柠便狠狠的瞪了苏幕一眼。 苏幕也不恼,就这么凉凉的睨了一眼守在门口,目瞪口呆的雍王府家奴,“还愣着干什么?人都给你们送回来了,不去通知你们的主子吗?” 听得这话,家奴当即回过神,一人看着门口,一人撒腿就往内跑。 “哼!”沐柠抬步就走。 苏幕站在马车边上,瞧着沐柠拾阶而上,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是鱼归大海,得了底气似的,殊不知这雍王府门楣,如今宛若阎王地府的大门。 “沐姑娘,最后提醒你一次。”苏幕幽幽的望着她,“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你若现在反悔,我还能送你出城。” 看在……沈东湛姨母,主动写了退婚文书的面上,留沐柠一命! “苏幕,你别高兴得太早!”沐柠低哼,“得意忘形,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幕勾唇笑得邪冷,“既如此,望保重。” 莫后悔,悔之晚! “你别太得意了!”沐柠哼哼两声,“雍王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年修低斥,“你算个什么东西,雍王府会为了你而得罪东厂吗?沐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 “你!”沐柠切齿,“只要我还顶着齐侯府未来世子妃的名头,只要我姓沐,我姨母是齐侯夫人沐飞花,你们就奈何我不得!” 年修:“??” 苏幕笑着点点头,“很好!” 对自己的认知这般自信满满,倒也难得!想来这沐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吃过苦,便觉得天下是我娘,人人都得惯着! 苏幕转身上了马车,“走!” “是!”年修也懒得跟这蠢货计较。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雍王妃出来的时候,着实没瞧见外头的动静。 “人呢?”雍王妃问。 家奴忙道,“已经走了!” 听得这话,雍王妃面色瞬白,“马上关门,没有殿下吩咐,谁来也不许再开门,听明白了吗?” “是!”家奴行礼,慌里慌张的关上了大门。 雍王府的大门虽然关上了,可李琛的心却没能关上。 赏荷宴上受了训斥,这会还是提心吊胆的,尤其是听说,东厂的人把沐柠送回来了,简直是如临大敌,坐立不安。 “如何?”李琛忙道。 雍王妃进门,“已经走了!听说,是苏幕亲自送回来的,这会人已经回了后院。” “回后院了?”李琛面色发青。 雍王妃点点头,“是啊!殿下,现如今该怎么做?苏幕送回来的,保不齐就是宫里的意思,父皇没有杀了她,反而让苏幕把人送回来,这是不是……” 是不是,别有深意啊? “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李琛心里直打鼓,“这女人没脑子,断然不可再留,否则一定会祸害整个雍王府,坏了本王的大计!” 雍王妃也是悔之不及,“之前还以为齐侯府在意她,好歹也是顶着沈丘儿媳妇的名头,是沈东湛的未婚妻子,以为拿捏着她,就能拿捏住齐侯府和沈东湛,到时候能让锦衣卫为咱们所用,谁知道竟是这么个废物!” 何止是废物,简直就是祸害! “父皇不承认她,她就算叫破嗓子也没人会相信她,沐家跟齐侯府的婚事,自然也不能作数!”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苏幕亲自送回来的时候,可有旁人看到?” 雍王妃摇头,“家奴说,只有一辆马车,再无他人跟着。” “既如此,你去办!”李琛道。 雍王妃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过来,面色发白的点点头,“是!” “封锁后院!”李琛下令,“谁敢泄露消息,杀无赦!” 雍王妃转身就走,这事儿……刻不容缓。 府内的守卫已经将后院,包围得水泄不通,家奴丫鬟全部清出后院,只留下沐家父女二人…… 第572章 她曾有机会,可以活下来的 对于雍王府的人,忽然将周围伺候的人驱出院子,江晋正在发脾气,将屋内的杯盏瓷器摔得噼里啪啦。 沐柠一回来,只看到满地的狼狈,顿时心神一震,站在门口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爹,你干什么?”沐柠回过神来,厌恶的望着眼前这男人。 从小到大,她都寄养在齐侯府,对于亲生父母的感情其实很薄弱,真的要让她实心实意的对待这两位,还真是有些为难她。 毕竟,虽生无养,谈何养育之恩呢? “这帮混账东西,看你不在就欺负为父,你看看这院子里外,哪儿还有伺候的人?如此怠慢,简直岂有此理!”江晋趾高气扬,“你马上去找雍王和雍王妃,让他们把人给我调回来,再敢如此怠慢,咱还就真不住了!回沈府,回锦衣卫去!” 提到沈府和锦衣卫,沐柠便气不打一处来,“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怎样就怎样?这是雍王府!” “雍王府又怎么了?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巴巴的,把咱们请进来的吗?”江晋梗着脖子,“既然是贵客,就该有贵客的待遇!你别愣着,爹还等着人伺候呢,快去!” 早前在华云洲,也没这般被人冷待过。 沐柠站在原地,想起今儿在宫里的遭遇,九死一生也就罢了,还备受折辱,回到此处还要听他训斥与使唤,满肚子的委屈与不忿。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江晋怒喝,“反了你不成?” 沐柠狠狠的闭了闭眼,“你真以为自己是谁?” “小丫头片子,我是你爹!”江晋这辈子在沐家耀武扬威,在华云洲受尽了吹捧,早已不知自己是谁,哪儿轮得到这死丫头冲他大声呵斥。 沐柠眦目,“你滚!” “混账!”江晋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在了她面上,“再敢对你爹不敬,我就让你……” 话音未落,外头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江晋大喜,“哟,伺候的回来了?” 谁知,却是雍王妃领着府内的守卫进门,快速将父女二人各自包围。 “王妃?”沐柠心头大骇。 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心知肚明,只觉得乌云盖顶,瞬时面如死灰。 但江晋不知外头发生何事,还在这里叫嚷着,“王妃来得正好,这雍王府的奴才,各个都是混账,居然敢擅离职守,如此怠慢贵客,应该家法处置!” “你入赘沐家之后,对沐家本主,便是如此颐指气使,不分尊卑。怎么,到了我雍王府,也想做我这雍王府的主?”雍王妃早就瞧不惯这男人。 本事没本事,架子却比谁都大。 没想到雍王妃忽然戳他软肋,江晋这肚子里的火气瞬时上来了,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雍王妃这是什么意思?”江晋问。 雍王妃端着姿态,站在边上,“这话,你得问你的好女儿,在宫里做了什么事?又是如何回来祸害我雍王府的?” 闻言,江晋陡然扭头望着沐柠,“死丫头,怎么回事?” “王妃娘娘救命!”沐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扑通就给雍王妃跪了下去,“求王妃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 沐柠平素还算乖巧,性子也软弱,雍王妃对她原也没什么恶意,但现在…… “沐柠,不是我不留你,是皇上的意思!若苏幕把你送出城,那这事就得东厂自个担着,可你现在回了雍王府,若然皇上知道你还活着,我雍王府就得同罪。”雍王妃摇摇头,“诬陷南疆公主,几欲破坏两国联姻,你可知道深究起来,是什么罪名?” 沐柠面色瞬白,唇瓣止不住的颤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罪同半反国,其罪当诛!”雍王妃幽幽的叹口气,手一挥,底下的奴才当即捧着三样东西上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留你们全尸,给你们三个选择。” 白绫、剧毒、匕首。 沐柠瞬时瘫软在地,脑子里翻涌着苏幕的那些话,她曾有机会,可以活下来的…… 第573章 雍王府进贼 “什么?”瞧着沐柠瘫软在地,江晋心里一惊,明白这雍王妃是来真的? 真的,想要杀了他们父女二人? 这死丫头招惹什么不好,居然招惹到了这样的杀身之祸? 江晋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来连累我!我是沐家的人,跟齐侯府没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江晋瞪了沐柠一眼,抬步就往外走,“死丫头,你好自为之,我要回沈府去,你娘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站住!”雍王妃一开口。 外头的守卫登时拔剑相向,哪里容得江晋迈出房门半步。 “你们想干什么?”江晋慌了神。 什么叫人多势众? 什么叫势单力薄? 眼下便是! “说了多少遍了,还要问?”雍王妃手一挥,“动手!” 下一刻,江晋疯似的冲过来,当即抓起了托盘上的匕首,胡乱的比划着,“别动我,谁也别动我!我看谁敢碰我!” 沐柠狠狠的闭了闭眼,耳畔满是乱糟糟的声音。 “拿匕首的?”雍王妃勾唇冷笑,“很好!挑好了就成,我还怕你挑不中意呢!” 江晋一怔,战战兢兢地的瞧着手中的匕首。 这匕首,还有什么说头吗? “行刺雍王妃,罪该万死!”底下人忽然低喝一声,“把这刺客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侍卫纷纷拔剑,直扑向江晋。 江晋断然没想到,雍王妃一直没动手,为的就是这一刻,行刺…… 刀子穿进了身子,江晋顿时僵在原地。 嚣张了半辈子,得意了半辈子,从华云洲到殷都,他原是来享福的,谁成想,竟是来送死的?而且,死相极为惨烈。 乱刃分尸…… 血流满地…… “沐柠!”雍王妃低眉瞧着瘫软在地的沐柠,“轮到你了!” 沐柠泪流满面,“我爹已经死了,不能放过我吗?” “沐柠,你犯了大忌,怪不得我!”雍王妃转身离开。 下一刻,守卫上前,当下将沐柠提起,快速掰开她的嘴。 剧毒灌入,瞬时见血封喉。 稍瞬,沐柠被人如同一滩烂泥似的丢在地上,唇角不断的溢着血,视线里愈渐模糊,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怎么会? 落得如此下场呢? 她想起来了,自己来殷都,不是为了当世子妃的吗? 谁知,竟是先去了阎王殿…… 院门外。 雍王妃直起身子,“收拾干净,就说府内进了两个贼,已经被就地正法,丢到乱葬岗去罢!记着,悄悄的!” “是!”底下人行礼。 深吸一口气,雍王妃回看了一眼,“烧了!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这间屋子,留不得。 “烧了?”底下人诧异。 雍王妃眯了眯眸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了火灾上,方便行事,来日若是有人问起来,也算是毁尸灭迹了!” “是!”底下人行礼。 雍王妃头也不回的离开,处理完了这对父女,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只是可惜了,未能借着这父女二人,对付沈东湛。 思来想去的,好似让东厂给搅合了? 书房内。 李琛低低的咳嗽着,“完事了?” “是!”雍王妃颔首,“你放心,妥妥当当,带去的都是心腹,不会有人说漏嘴,且雍王府进贼走水,这事儿很快就会转移视线。” 李琛抬眸看她,“尸体如何处置?” “丢乱葬岗。”雍王妃垂眸,“若是毁尸灭迹,只怕沈东湛那边会更加不依不饶的。若是丢在乱葬岗,依着锦衣卫的能力,应该可以找个全尸回去。” 李琛敛眸,“父皇迁怒于沐柠,沈东湛悄摸着收尸,若是被人知道,他就犯了欺君之罪。” 所以这件事,锦衣卫是绝对不敢发难的。 “只是,东厂那边……”雍王妃满心狐疑,“是不是有些问题?怎么会亲自把人送回雍王府?若是送出城,不是拉拢锦衣卫,要挟沈东湛的好机会吗?” 对于这点,李琛也是有些捉摸不透。 第574章 她都知道了 “你在怀疑什么?”李琛忽然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的王妃。 雍王妃抿唇,有些犹豫的开口,“我只是觉得,东厂此举很是怪异,有种暗戳戳的帮着沈东湛的意思。” 这件事,锦衣卫不方便出手,沈东湛更不方便要人,所以最后是东厂放了人。 “东厂?”李琛摇头,“栾胜那老东西,阴狠毒辣,疑心甚重,若是苏幕跟沈东湛私底下勾结,他肯定不会允许苏幕活到今日!” 雍王妃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栾胜是谁? 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阴狠毒辣的老东西了!瞧着整日笑呵呵的,实则一肚子坏水,要不是他保着,太子之位早就……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小心盯着!”李琛也是疑心甚重,既然有怀疑,自然是要追查下去的,“栾胜目前最相信的就是苏幕,保不齐苏幕动了手脚,哄骗了栾胜。” 如果苏幕真的跟沈东湛勾结,来日若是合谋对付栾胜,取栾胜之位而代之,成为新的东厂提督,那这事儿可就不好收拾了! 东厂和锦衣卫一旦联手,这天底下还能有谁,与这两个匹敌? 断然不能,让他们联手! “殿下,如今父皇训斥,您……”雍王妃有些犹豫,“可得想个法子自救啊!” 李琛摆摆手,“现如今说自救,太早了点,南疆使团在京,本王若是太出头也不好,父皇此举倒是正合我意,避其锋芒,让睿王和太子对付靖王,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与其乱成一团,不如作壁上观。 “嗯!”雍王妃点点头。 这倒是,甚好。 听说这雍王府大晚上的闹贼,苏幕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闹贼?”年修一怔,转头瞧着蹿下墙头的周南。 这个,算不算贼? 周南:“??” 这小子是什么眼神? 他和自家爷,都不是头一回翻墙,犯得着这么瞧人? “雍王府闹贼,你不去抓贼,跑我这儿干什么?”苏幕立在树下,瞧着挂在树下的晴天娃娃。 风吹着灯影摇动,晴天娃娃也跟着晃荡。 “我已经派人去收尸了,到时候会好好的把他们送回华云洲安葬。”沈东湛走到她身边站着,“栾胜没为难你?” 指尖摩挲着落下的叶片,苏幕神情微滞,终是敛了眉眼,“你想问什么?” “苏幕……”沈东湛犹豫了半晌,不知该从何开口。 苏幕回头看他,“不要跟我提这件事,我搁在心里就是了,别宽慰,别解释,我不是外头娇滴滴的小姑娘,用不着这一套。” 天塌了,她也能咬着牙挺直腰杆,何况这些事。 只不过…… 难受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因为某些可笑的缘故,让她忘了仇恨,忘了这么多年受过的苦,她不是佛,没有这么大肚能容,她自问……小气! “嗯!”沈东湛正因为知道她今晚肯定会、会试探出点什么,所以才会马不停蹄的从宫里出来,可到了她跟前,忽然觉得自己没了用武之地。 周南说的那些哄小姑娘的招数,对苏幕而言简直就是废话一堆。 也就是沈东湛多说几句,她还爱听着,要是换做旁人……听你哄是不可能,一刀劈死你倒是举手之劳! “雍王退避锋芒,就等着看靖王出糗,看睿王和太子对付他。”苏幕换了话茬,“你是靖王的好友,难道不该帮他想个法子?” 沈东湛负手而立,瞧着晃荡的晴天娃娃,“自己凭本事娶媳妇,还要别人帮忙?” “果然是好友。”苏幕挑眉,“嘴硬心软。” 沈东湛侧过脸,仔细瞧着她。 可她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得很好,纵然是沈东湛,也瞧不出任何的不妥。 苏幕面上,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得出奇,“若是东厂帮扶靖王,你当如何?” “你在哪,我在哪!”沈东湛与她比肩而立。 最好的爱情,约莫就是如此。 势均力敌,不遑多让…… 第575章 你不是该挽留我一下? 对于苏幕忽然提出要帮扶靖王之事,沈东湛知道,她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一则,太子心思诡谲,不似外表昏聩,实则内里阴狠。 二则,他对苏幕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这就意味着,来日若是他登基,苏幕必定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苏幕,不愿。 此前除了太子,就是睿王和雍王,可纵观这三人,无一人心有仁慈,皆是半斤八两,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现在,靖王李珝出现了! 这就意味着,局面会发生改变。 “苏幕。”沈东湛握住她的手,眸光灼灼的望着她,温声叮嘱了两句,“莫要勉强,也不要逞强。” 世间事,身不由己的太多,若事事都要硬扛,终究会折弯了腰,要了卿卿性命。 这是沈东湛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他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将那些风雨都交给他…… 可惜,她是苏幕。 “你觉得我在意气用事?”苏幕瞧着他,神色寡淡,面色平静,“我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回看已无路,不如好好想想你我的退路。” 她说,你我? 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 她忧心未来,他倍感荣幸。 “皇上赐婚了吗?”苏幕问。 沈东湛低低的应了声,“圣旨已下,谁敢违抗?在哈沙王子离开之前,会举行云朵公主和靖王的成亲大礼。” “倒也着急。”苏幕伏在他怀中,“成亲之后,靖王怕是没办法再离开殷都了。” 沈东湛点点头,“都是成了亲,有家室的人了,自然是要留在殷都,到时候皇上会给他派个差事,至于安置在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你觉得,皇帝让靖王回来,真的是为了和亲?”苏幕问。 沈东湛低眉瞧着她,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俄而又觉得不过瘾,冷不丁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苏幕:“??” 画风转得太快,以至于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不是正在说靖王的事儿,怎么忽然就发了瘟?? 半晌,沈东湛才眷眷不舍的松开她,“来都来了,不收点利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沈东湛,你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故意岔开话……唔?”苏幕的手,抵在沈东湛的胸前,满心满肺都是无可奈何。 不管他是不是想岔开话题,她都知道,对于某些事,他是认真的。尤其是身上的温度攀升,她便晓得这厮怕是又…… “沈东湛!”苏幕一口咬住他的唇。 沈东湛:“唔……” “老实点!”她松口,“跟你说话呢!” 沈东湛以舌舐过唇上的伤处,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可见她下嘴之重,“不管皇帝是什么意思,都是在为他的百年之后做准备。” 苏幕眉心紧蹙。 好像,是这个理! “皇帝老了,既希望选一个称心如意,能让国祚绵延万年的继承人,又无比的憎恨这个继承人。因为只有他死了,储君才能成为新君!”沈东湛叹口气,“帝王者,若非生死之事,谁愿意拱手让江山?” 苏幕点头,“人终有一死,谁都跑不了!” “昔年秦皇汉武,不都求长生不老吗?”沈东湛圈她在怀,“尊呼万岁,便一门心思的想要真的万岁,不惜一切的想超脱生死,所以现在,不管皇帝想选谁,都不是好事!” 苏幕敛眸,“倒也是!” “君心难测,不可猜也!”沈东湛抿唇,“我待会就要走了,苏幕……” 苏幕被他逗笑了,“我近来鲜少与你动手,让你忘了我是谁?要走便快走,还婆婆妈妈的作甚?难不成,还指着我送你?” “按照常理,你不是该挽留我一下?”沈东湛问。 苏幕推开他,“周南教你的?” “不是。”沈东湛一口否决。 苏幕了悟,“以后少去茶馆,说书先生的嘴骗人的鬼,这都不懂?”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往屋内走去,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沈东湛站在院子里,无奈的挠挠额角,低头轻叹了声。 下一刻,那人忽然转身,冷不丁的折返归来,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腰,“这样……行吗?” 第576章 叶-单狗-北 沈东湛是心满意足的带着笑,跳出苏宅墙头的。 落地的时候,周南满脸的鄙夷,“爷,今儿捡着宝了?” 往日,也没见着他这么高兴。 “哼?”沈东湛轻呵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只配去庭芳楼……喝酒。” 周南:“……” 损! 沈东湛去了一趟乱葬岗,两副棺材搁在了马车边上,尸体已经敛了进去。 “雍王府也算是下得去手,乱刃刺死,死相颇为惨烈。”底下人如实回答,“沐姑娘的尸体还算完好,是毒杀!”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服毒自尽,应该是被灌下去的。 沈东湛对江晋的死,没有半分愧疚,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但是对沐柠…… 漆黑的林子里,光亮微弱。 躺在棺材里的沐柠,双目紧闭,面色雪白。 “说起来,也是齐侯府造的孽,要不然她已经许了良人,已经成亲生子,现如今可能还活得好好的。”沈东湛面色沉冷,“尽享岁月静好。” 周南可不这么认为,“只要她爹还是这副模样,她就不可能找到良人,也不可能岁月静好。这老东西活着,就是来祸害身边人的!” 若非如此,沐飞念何以身子虚弱至此?看看沐家被江晋给折腾的,就该明白这样的结果,是迟早的事情。 沈东湛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底下人盖棺。 “小心送回华云洲。”周南吩咐。 底下人颔首,偷摸着将两副棺材送走。 来时,风光荣耀。 去时,偷偷摸摸。 只是这又怪得了谁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送走了二人,沈东湛没有回沈府,而是去了一趟靖王府。 靖王府,冷清依旧。 沈东湛进去的时候,叶寄北已经泡好了茶。 “哟,鼻子还挺灵的,刚泡好茶就来了?”叶寄北将杯盏搁在桌案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桥下的算命先生。” 沈东湛拂袖落座,坐享其成。 周南退到门外,与植吾一道守着。 “恭喜了,驸马爷!”沈东湛端起杯盏,慢悠悠的浅呷。 李珝轻嗤,“是福是祸还不定,现在恭喜我,是不是太早了些?” “到了这个年纪才能寻着一位可心的人,不容易。”沈东湛放下杯盏,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 李珝:“……” “瞧见没,心狠手辣嘴又毒,现如今又加一条……嫉妒!”叶寄北剥着花生,“靖王殿下这是要成亲咯,某些人的八字还没一撇,真是可怜!” 李珝笑道,“谁说他八字还没一撇?你这常在他跟前晃的,不知道他有了心上人?” “外头曾经谣传,他跟东厂一太监不清不楚的,你信吗?”叶寄北吃着花生仁,“反正我是不信,东厂那点主意,我还不清楚吗?” 李珝笑问,“东厂什么主意?” “散播谣言,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对东湛兄,畏而远之。”叶寄北煞有其事的开口,“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孤独终老,这招钝刀子杀人,不可不谓之……狠绝!” 李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笑望着沈东湛,“不解释解释?” 沈东湛一副懒得他们操心的样子,除了对着苏幕,其他人……不屑解释,“日子定下,也该筹备起来了,就这靖王府的样子,免不得要委屈南疆的公主。” 闻言,李珝笑盈盈的瞧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 小样,藏得可真严实! 一丝不漏? “也就是自家兄弟,我才掏心窝子,若是换做旁人,我还懒得说!”叶寄北哼哼两声,“不过,听东湛兄方才的意思,靖王殿下……看对眼了?” 还不等李珝开口,沈东湛幽幽道,“早早的去胭脂铺,买了云朵公主喜欢的胭脂,巴巴的去宫里找人,然后故作轻松的送人东西,堂堂一国皇子,被人当成了俊俏的小太监,还笑得跟傻子似的。” 李珝:“……” 什么叫,笑得跟傻子似的? “还有这一出?”叶寄北眼睛发亮,抓了一把花生搁在沈东湛跟前,巴巴的瞅着他,“东湛兄,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来来来,说说?” 李珝:“??” 叶寄北,你小子给我等着…… 第577章 不想当死人,就当个聪明人 沈东湛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就李珝那点小事,哪儿还能瞒得过他?原本,他也以为李珝这人浪荡天下,怕是不会、不会真的留在殷都。 谁曾想到,这厮居然还真的花了点心思在这上头。 如果非要找个由头,那只能说…… 缘分啊! “靖王殿下不会是真的、真的动了心?”叶寄北剥着花生,一副眼巴巴的模样,关键是唇角还带着一抹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李珝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不开窍,有什么脸面笑我呢?” 叶寄北:“??” 一把年纪? 这四个字,若是用来形容沈东湛,会不会更妥当些? 瞧着叶寄北投来的目光,沈东湛回了他一记眼刀子,“你家老祖宗催得紧,需要帮忙吗?” “免了!”叶寄北觉得,现如今挺好的。 没人管他,也没人闹他。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真的动心了?”叶寄北这话,问的是李珝。 李珝没吭声,再怎么顶天立地的男人,在面对某些问题上,难免还是有些羞涩,毕竟……咱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没经验呢! “完了完了,你们两个都栽女人手里了!”叶寄北幸灾乐祸的摇头,嘿嘿的笑着,“我呢,是绝对不会学你们两个这没出息的模样,一头栽进去的!” 李珝挑眉,“这话可得记着,最好打个条,来日你若是食言,我就把这条镶边,狠狠的砸你脸上,也叫全殷都城的人看看,什么叫打脸……好疼!” “殿下真的喜欢?”叶寄北觉得哟徐诶不敢置信,“听说这南疆公主好生厉害,你这也敢娶?” 大街上打架斗殴,宫里推人下水。 这什么? 整个一刁蛮公主啊! “瞧见她在街头打架的时候,我就觉得……是她了!”李珝舔了舔唇瓣,“你们明白这种感觉吗?有些人明明没有多好,但是你一眼过去,就觉得是她了!” 叶寄北恍然大悟,“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随便你怎么说。”李珝浑然不在意,“反正,你没有!” 叶寄北:“??” 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都埋汰他? 好歹,也给点脸面。 这一个两个的,都奔着成双成对的去了,他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对了,那雍王和雍王妃是怎么回事?”叶寄北觉得,不能再落在南疆公主的话题上,否则二对一,自己实在是太卑微,“合着沐柠作祟,在皇上面前也敢这么闹腾?” 李珝对此最有发言权,“人是云朵公主推下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珝转头望着沈东湛。 “我知道!”沈东湛应声,幽幽的端起了杯盏。 沐柠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 “报街上的私仇。”李珝解释。 听得这话,叶寄北明白了,“原来如此,不过我听说皇上训斥了雍王和王妃,这是不是别有深意啊?” “打压雍王府。”沈东湛回答,“雍王私下里和哈沙王子见面,皇上对此颇为不满,而且还有挑唆睿王与太子之意,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皇上自然是要训斥的。” 李珝点点头,“挑唆他们对付我,到底还是因为这身骨血,若我不是皇子……” “若你不是皇子,今儿就不会坐在这里。”沈东湛轻呵,“少说这些没用的,好好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娶亲不难,难的是以后,你得明白,娶亲之后就得留在殷都任职,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李珝抿唇,不语。 “也该回来了!”叶寄北喝着茶,“就算你无心夺权,可你看看那几个是省油的灯吗?不管是谁登位,都得挨个的断手断脚,只要你是皇帝的儿子,你就有登基之望,就会成为别人的威胁!” 死人不作数,杀了最清净。 “不想当死人,就当个聪明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珝沉默了下来,瞧了瞧座上二人。 “我不能久留,先走了!”沈东湛起身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李珝的声音。 第578章 每次都晚一步 “欸!”李珝道,“兄弟?” 沈东湛回眸看他,“我爹可没多生一个儿子,你少攀亲戚,当好你的皇子,娶你的公主成你的亲,记得请我喝喜酒。”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叶寄北撇撇嘴起身。 “这么着急忙慌的,八成是佳人有约?”叶寄北叹口气,“真是重色轻友!” 李珝转头瞧他,“那也得先有色啊!叶寄北,你有吗?” “我……”叶寄北倒吸一口冷气,好半晌才眨着眼道,“将来会有的。” 李珝满脸嘲讽,“那等你先有了再说,眼下你还真得意不起来!” “这兄弟……没法做了!”叶寄北抬步就走。 李珝哼了一声,“慢走,不送!” 待叶寄北离开,植吾进门伺候。 “爷?”植吾行礼,瞧着自家殿下在窗前站着,不由的心头一紧,“沈指挥使怎么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呢?” 李珝叹口气,“母妃说,让我离开殷都,走得越远越好;兄弟说,他们需要我,不然以后大家都得死。植吾,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爷?”植吾张了张嘴,这还真是不好说,“您心里怕是早有了答案。” 李珝是个聪明人,欲望少一些,眼睛看到的东西,就会更清澈。 “打从父皇传召我回殷都,我就知道,这里面的事小不了。”李珝合上窗户,转身望着植吾,“母妃已经没了,兄弟还活着,这选择……似乎压根就没得选择。” 植吾点点头,“爷,您这是为了南疆的公主,还是为了沈指挥使呢?” “啧,你小子最近心思挺多啊!”李珝裹了裹后槽牙,“叶寄北附体?” 植吾:“……” 才不是呢! “不管是为了谁,既然要留在殷都,首要条件,就是得让自己活着,顺带挖个退路,否则我这一闭眼,得死一票人。”李珝目色沉冷。 这殷都看似繁华奢靡,实则…… 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 “植吾?”李珝忽然又问,“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藏不住啊?” 植吾愣怔,不解的挠挠额角,“奴才、奴才不知啊!” 这,也没经验啊! “罢了,问你也不懂。”李珝絮絮叨叨的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植吾蹙眉,怎么自家殿下最近神神道道的? 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出了靖王府。 沈东湛回了沈府,这会天都快亮了。 后院里安静得很,如他所愿,谁也没敢惊动后院里的沈飞念。 当然,沈府之内,也没人知道沐柠已经死了,且尸体已经送往华云洲。 “夫人已经睡下了,这两日倒是进得比较香,身子好像有些好转。”管家在侧低语。 沈东湛没有进后院,只在外头站了站,免得惊扰了内里。 “太医来过了吗?”沈东湛问。 管家颔首,“来过了,白日里来的,说是脉象沉稳了不少,若是好生养着,小半年之内肯定能有起色。” “那就好。”沈东湛点点头。 如此,也算对齐侯府,对母亲有个交代。 不过这事…… “你先下去!”沈东湛道。 管家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出来!”沈东湛一声低喝。 墙头有人影落下,轻飘飘的立在了沈东湛的身边。 “娘!”沈东湛当即行礼,料到母亲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沐飞花叹口气,“我就是来看一眼,每次都赶不及,每次都是晚一步,真是命啊!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事儿不怪你,怪你那个死鬼老爹,这老东西也在殷都,改明儿找到他,我非得卸了他这双腿不可!” 不远处,周南生生咽了口口水。 夫人,真不愧是夫人! 那可是,齐侯爷啊! “爹也在殷都?”沈东湛一怔,“没发现踪迹。”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我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连我都找不到他,你能找到?你们才相处多久?不过现在,还有桩更要紧的事情得做。” “跟我有关?”沈东湛瞧着母亲的眼神,忽然心头一沉。 沐飞花抿唇,这事不知该怎么说…… 第579章 芥蒂 瞧着沐飞花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沈东湛心下微沉,只觉得这事怕是不简单,毕竟能让母亲犹豫至此,肯定是大事。 不是生死之事,就是家国天下。 “母亲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沈东湛问,“我能帮得上忙?” 沐飞花意味深长的瞧着他,“湛儿,你可信我?” “母亲为何这么说?”沈东湛素来不会疑心他们,只是今儿这一问,倒是让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不明其意。 沐飞花苦笑,“近来出了点事,所以我才会再来殷都一趟,除了追着你爹跑,还有另一个目的。我想你爹,应该也有此意,行走江湖藏匿行踪这么多年,也有这样的缘故在内。湛儿,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来找你,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可莫要当真!” “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沈东湛问。 沐飞花摆摆手,“欸,反正就是那些、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自个提着心便是,娘已经与你打过招呼了,你自个当心。那个什么,我去看看她!” 语罢,沐飞花纵身一跃,跳进了墙内。 沈东湛目色幽沉,周南直挠头。 “爷,夫人说什么呢?卑职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周南脑瓜嗡嗡的,只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愈发听不懂人话? 别说周南,沈东湛也是满心疑惑,听得一知半解的,抓心挠肝却不知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谁会来找他? 更要紧的,是娘亲说的不堪入耳的话? 周南想了想,自家爷的人品,不至于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欠什么风,流债之类的事儿,不可能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难道是齐侯爷? “哎呦!”周南摸着下巴咂摸着,“爷,别是齐侯爷在外头招蜂引蝶的,生了个小公子或者小郡主之类的?”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横过去,“胡言乱语什么?” 他爹,也得有这个胆! 看母亲方才的神色,问题出在沈东湛自个身上,并非是齐侯府的缘故。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走!”沈东湛转身就走。 既然母亲不愿直说,不问也罢了,毕竟,该发生的事情早晚会发生,何必急于一时呢? 周南心里有些不安,夫人不会无中生有,能这么为难,肯定是出了大事…… 窗外。 沐飞花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瞧着窗内的动静。 床榻上的沐飞念,睡得还算安稳,大概是身子虚弱,又服食了安神汤的缘故,对周遭的动静毫无察觉。 坐在床边,瞧着面色苍白的妹妹,沐飞花幽然叹口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证明自己,但因此而赔上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值得吗?”沐飞花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呢?我是你姐姐,有什么可比的?你自小父母疼爱,我自小上山拜师,本就不是一条路。” 沐飞念看似文弱,实则内心倔强,不然也不会忍到现在。 “有时候,我反而羡慕你。”沐飞花音色沉沉,“若是可以,我想用这一身军功与你交换,换爹娘在侧,换缠绵膝下,而不是日夜习武,有家不能回。” 语罢,沐飞花摸了摸沐飞念的面颊。 “不是不管家里的事,而是因为……对你们而言,我已然算是外人,不敢轻易插手,免得你这心里再生芥蒂。”沐飞花抿唇,“这些话从来不敢告诉你,知道你自尊心强,性子要强。我知道,若非真的熬不住了,你是不会来殷都找湛儿的。” 沐飞花又是一声长叹,“罢了,也只有你睡着了,我才敢悄悄的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们觉得我是白眼狼,明明有能力帮扶沐家,却从不施以援手。可在我心里,你们也是白眼狼,仗着齐侯府的名头在华云洲肆意妄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最大的援手。” “好好养着!”沐飞花起身,“你只知我身份尊贵,却不知……你唾手可得的安稳日子,我得拿命来拼!” 沐飞花悄无声息的离去。 一行清泪,徐徐滑落枕边,亦是无声无息。 第580章 夫妻齐心,摁某人 从沈府出来,秋娘外头接应,“夫人?” “走!”沐飞花叹口气,“折了丈夫还赔了一个女儿,她这心里不好受。” 秋娘诧异,“世子不都瞒着了吗?” “你以为她来殷都是干什么的?真觉得她是来逼婚的?”沐飞花摇摇头,瞧着高高的墙头,“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人,却也知道她敢随着江晋来殷都,就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秋娘骇然。 “她外表柔弱,内里倔得跟驴似的,定然是扛不住了,才会服软。她知道湛儿厌恶这父女二人,但是对她这位姨母没有恶意,她越柔弱,湛儿就会越护着她。”沐飞花还能不知道,自家妹子的心思吗? 秋娘苦笑,“倒是事实!” “这江晋肯定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否则她不会如此决绝。”沐飞花皱眉,“回头让人去打听一下。” 秋娘颔首,“是!那、那件事,您跟世子说了吗?” “说?我怎么说?我就提了个醒而已。”沐飞花摆摆手,“我说不出口。” 秋娘急了,“可您若是不说,到时候有人在世子爷跟前嚼舌根,说他不是亲生的,说他爹娘……这不是亲生倒也罢了,以世子爷的品性,没有生育之恩,也有养育之情,怕就怕,万一提起那事可怎么好?” “这、这应该找不到?”沐飞花犹豫了一下,“那人,不是还没找到吗?而且这件事,我相信应该、应该不会传出去,否则与杀人何异?” 秋娘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眼下事情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对方若是率先把事儿挑开,最后闹腾起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这对谁都没好处。 “少废话,先把人找到!”沐飞花双手叉腰,“老娘得摁住他,免得到时候在湛儿面前乱窜,不出事也得出事!” 秋娘连连点头,“对,是这个理儿!” “走!”沐飞花咬着牙,“找人!” 顺便,把那老东西给揪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躲猫猫,要是沈东湛来日出什么事儿,她非得把这老东西的心肝肠肺肾都给拧稀巴咯! 眼见着对方消失,沈丘才敢冒头。 青阳叹口气,“侯爷,您说您躲什么?眼下是大事要紧,消息您都收到了,若是再不出去,只怕夫人回过头来,真的要扒了您的皮!” “你懂什么?”沈丘还不知道沐飞花的性子,“本侯爷现在出去,别说是皮,腿都给你打断,唉,眼下只能将功折罪了!” 将功折罪? 青阳满脸写着不相信,“侯爷,卑职觉得您还是别犹豫了,这个时候去跟夫人有商有量的,可能还能留条腿,要是再过些时候,夫人真的把人给摁住了,您就算是想将功折罪,那也没机会啊!” “你敢在她眼前晃悠?”沈丘问。 青阳:“……” 谁让咱,都怂呢? “你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敢情挨打的不是你!”沈丘横了他一眼,“不过这事,她还真的不一定能办到!皇帝找了那么多年,栾胜找了那么多年,不还是没找着人吗?” 青阳点点头,“可现在人就在殷都,这……东厂那边会不会得了消息呢?” “锦衣卫都没动静,东厂能有动静?势均力敌,见一看二,消息暂时不会外泄。”沈丘插着腰,默默的环顾四周,略显头疼的挠挠头,“这走都走了,还跑回来干什么?那些东西,真就如此重要?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青阳叹口气,“侯爷,不是谁都能平了野心,过安稳日子的。手里的权一旦捏着了,怕是就没那么容易放下!” “唉!”沈丘只觉得脑仁疼,“得留心湛儿身边的人,千万不能让他出现在湛儿面前,然后胡说八道!” 青阳颔首,“是!” 是以,第二天一早。 沈东湛出门的时候,便觉得周围不太对劲。 身后,有尾巴…… 第581章 今日这人,她留定了! “爷?”周南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跟人也没这个跟法,傻子一般,糊弄谁呢?” 要知道,他们跟的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这么不上心?一回头就能知道,后面跟着尾巴,这不是磕碜人吗? “要不,卑职去打发了他们?”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摇头,“你觉得……谁敢光明正大的,派人跟着我?” 谁? “苏千户啊?”周南第一反应,是苏幕。 毕竟这些时日,他也摸出门道来了,自家爷对苏千户,就跟自家侯爷怕极了侯爷夫人似的,颇有些惧内的前兆…… 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跟了他这么多年,就这么点眼力见?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 “以前瞧着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怎么……少去庭芳楼喝酒,蠢!”沈东湛轻呵,满脸的鄙夷之色。 周南:“……” 咱一直都挺聪明的! “不是苏千户的人?”周南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毕竟苏幕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踪锦衣卫,否则,无异于挑衅。 “明目张胆的?”周南回头瞧了一眼,兀自琢磨了一下,当即明白了过来,“不会是夫人或者是侯爷的人?” 唯有这两老,不屑什么锦衣卫不锦衣卫,也不怕沈东湛动怒发威。 毕竟,是自己的老子和娘,沈东湛又能如何? 在街边的铺子里,要了一碗馄饨,沈东湛慢条斯理的吃着,全然不当这是一回事。 爱跟就跟,他倒要看看,母亲说的那事……什么时候会发生?又到底是谁,会来他跟前乱嚼舌根? 事实证明,有这尾巴在,没人敢往前凑。 “爷?”年修低语,“前面。” 铺子里坐着沈东湛,苏幕微眯起眸子。 “瞧那?”年修又道。 苏幕又不是瞎子,早就瞧出来了,“走!” “是!”年修颔首。 不动声色的,两碗馄饨。 两张桌子,各自吃着馄饨。 苏幕也不抬头去看,她知道沈东湛不可能没察觉,但这般纵容,显然是背后有因。 沈东湛视若无睹,吃完馄饨便起身离开,转个身便拐进了一条巷子里,身后的尾巴,继续如影随形。 在尾巴的后面,还有尾巴。 巷子内。 苏幕背靠着墙壁,怀中抱剑,幽幽的瞧着拿着招牌,一身江湖术士打扮的陌生男子,瞧着这面相还算温和,但是眼神颇为锐利,走起路来下盘生风,可见是会手脚功夫的。 见着苏幕挡路,男人转身想退回去。 然则身后…… 年修怀中抱剑,幽幽的堵住了他的去路。 “还想去哪?”年修冷哼两声。 陌生男子立在那里,紧了紧手中的招牌,“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挡我去路?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相互为难呢?” “你为何跟踪沈东湛?”苏幕偏头看他,“锦衣卫都指挥使,可不是谁都敢招惹的?” 陌生男子轻呵,“我哪儿有这闲工夫,去跟踪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过是顺路罢了,两位何必这般疑神疑鬼的?一条路走得人多了,难不成各个都有嫌疑?” 说着,他抬步就走。 苏幕徐徐站直了身子,目光清冷的横睨着他,往巷子的中间一站,周身威压凛然,任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陌生男子瞳仁微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面色铁青,“你们……想干什么?” “连东厂的苏千户都不认识?”年修不知道,这厮是装不认识,还是真的不认识,但形迹可疑,的确该抓。 陌生男子咬了咬后槽牙,“这天底下不认识的人多了,难不成各个都得辨得出?我一个行走江湖的人,认识那么多大人物作甚?告辞!” “你觉得我今儿,会放你走?”苏幕面无表情,“要么,自己束手就缚,要么我卸你两条腿,让人抬着你进东厂大牢!” 陌生男子目光陡戾,“东厂的手未免伸得太长,连锦衣卫的事也管?” “锦衣卫的事,我管不着,但若是能拿捏住沈东湛的把柄,我……何乐而不为呢?”音落瞬间,苏幕骤然出剑。 今日这人,她留定了! 第582章 瞧着有点熟悉 苏幕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犹豫,她原就是干脆利落之人,剑招行云流水,对方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虽然会手脚功夫,却并不是武艺高强之人。 这点,苏幕有些诧异。 原以为敢跟踪沈东湛之人,多半是艺高人胆大,好歹也得是个高手。 哪知…… 不过如此。 苏幕下手太狠,一剑贯了对方胳膊,抽剑瞬间,鲜血淋漓。 见状,年修二话不说便把人摁了下来。 “咣当”一声冷剑归鞘,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被压在地上的陌生男子,极是嫌恶的瞧着地上的招牌。 是不是每个乔装打扮的人,都喜欢拿着这么个破东西,到处招摇? 当初无弦也是,装神弄鬼的。 如今这个,亦不外如是。 烦! “带回去!”苏幕转身。 年修颔首,一把将人提起。 当然,这人可不敢往东厂大牢里丢。 苏宅地窖,比较适合他。 “哎呦,这哪儿弄来的,这么血糊糊的?”李忠吓了一跳。 苏幕从不轻易把人带回苏宅,尤其是这种模样的,让人瞧着就有些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 “别让他死了!”年修瞧着李忠,言语间极是严肃。 李忠听出来了,这人多半不简单,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东厂?不对,能弄到这儿来的,多半是得罪了苏幕,而不是得罪东厂。 “这到底打哪儿弄俩的?”李忠低声问。 年修点了半截蜡烛,瞧着被丢在铁笼子里的人,这才幽幽道了句,“街上捡来的。” “捡?”李忠可不信这小子的浑话。 这大街上捡个人回来,你要是四肢齐全,眉清目秀的也就罢了,好歹咱看着也是赏心悦目,这血肉模糊的,捡回来费药? “少问那么多,爷怎么交代,你就怎么做,先把人弄囫囵了再说,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年修蹲下来,瞧着双目紧闭的陌生男子,伸手在他面颊边上摸了摸。 下一刻,骤然撕下一张皮面。 见状,年修与李忠面面相觑。 “又是皮面又是伤的,这人……”李忠赶紧扣住他的腕脉。 虽然受了伤,但是脉象还算平稳。 “内力虽然浑厚,但是……”李忠犹豫了一下,眉心紧皱起来,“这人别是个疯子?” 年修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什么,这人功夫不弱,与爷交手的时候,脑子清楚着呢,怎么看都不像是疯子。” “可他内力浑厚而又紊乱,显然曾经岔过气儿,你们习武之人应该都知道,练功着火入魔是什么状态。”李忠指了指地上这人,“要小心,别让他发狂。” 年修:“……” 苏幕已经换了身衣裳,这会就站在门口位置,二人的对话悉数听得清楚,“你是说,他清醒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但若是发了狂就不一定了?” “疯子便是疯子,一旦疯起来,寻常人哪儿摁得住呢?”李忠解释,“他这是陈年旧伤,少说也得十多年了,反正我是没法子,别刺激他就行!” 苏幕深吸一口气,没有言语。 这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跟着沈东湛? “爷?”年修晃了晃手里的皮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多半不是好人。” 苏幕瞧一眼皮面,再凑近了细看,男人的五官容貌,不由的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瞧着有几分熟悉似的? 但认真看看,苏幕觉得……应该不曾见过的。 “瞧这年岁应该与忠叔差不多。”苏幕道,“内力浑厚……交手的时候我也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使出真功夫,倒是叫人难以辨别是何门何派,哪条路子。” 年修想了想,“别又是五毒门请来的高手?” “五毒门?”苏幕觉得不太可能。 自打五毒门的人,为救温驰而冒险劫狱,被东厂一网打尽之后,五毒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来也是,损兵折将之后,自然要躲起来舔舐伤口,等待东山再起,若还敢在外面蹦跶,不是自己找死? “不是五毒门的人,那又会是谁呢?”年修挠挠额角。 蓦地,苏幕眸色陡沉,“那是什么?” 第583章 南疆的小公主,要嫁人了 当年修将东西,从男人的腰间取出,交代苏幕手里的时候,苏幕瞳仁骤缩,若非这些年练就的沉稳镇定,只怕此刻已经惊得把东西丢出去了。 “白玉戒指?”李忠诧异,“瞧着还挺贵重是不是?” 年修没敢吭声,自家爷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烛光葳蕤,苏幕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波澜,小心翼翼的凑近了光亮处细看。 白玉龙戒?! 这怎么可能? 白玉龙戒不是、不是在顾震手里,其后交给了沈东湛? 那枚白玉龙戒,苏幕也是亲眼见过,亲手摸过的,沈东湛亲自交到她手里的,绝对错不了! 苏幕一时间难以辨别,孰真孰假? 乍一眼瞧着,好像都差不多。 “爷?”年修低低的喊了声,“您瞧出什么来了吗?” 李忠已经为那人包扎完毕,这会正收拾药箱,见着苏幕略有发愣之态,不由的心下一沉,别是真的出什么事儿了? “这东西,很要紧吗?”李忠问。 苏幕将东西握在掌心,目色沉沉的望着昏死过去的男人,“这人说不定和南都顾家有关,务必保证他活着,不许有任何的闪失。” “是!”李忠颔首,“你放心便是。” 有他在,这人这点伤,绝对死不了。 “走!”苏幕转身就走。 人还昏迷着,暂时问不出什么,失血过多,想要醒转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眼下苏幕得去找沈东湛,问清楚这白玉龙戒的事情。 出了地窖,苏幕又迟疑了一下。 眼下出去找他,似乎不太合适,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帮人,南疆使团也还在殷都城内,若是一不留神让人瞧出端倪,这事怕是会酿成大祸。 白玉龙戒此前出现在顾震手里,若是让皇帝知道…… 南都、顾西辞,定然又要遭殃! “年修!”苏幕偏头看他,“留心殷都城内的陌生面孔,尤其是这种江湖打扮的人,若是有可能就私下里扣下,查清楚再放。” 不管真假,先把人给摁了。 反正这种事,东厂办得最得心应手。 老规矩了! “是!”年修颔首。 接下来,年修便让人满大街的找可疑的江湖人,倒也忙碌。 殷都城内,看似一片繁华而太平之相,内里却浑浊而暗涌不断。 靖王和南疆公主的婚事,已昭告天下,宫里宫外,都开始忙碌起来,丝竹管弦声声不断,漫天红绸欢天喜地。 满城都洋溢着欢喜的氛围,毕竟皇家娶亲,对方还是尊贵的云朵公主,阵势小不了。 不管皇帝是否喜欢靖王,面上功夫还是要的。 瞧着一波波的宫人进了如意馆,哈沙王子既欢喜又心疼,“这亲手送嫁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一道来的,终是只剩下我一人回去。” 底下人笑道,“王子殿下,这是好事!” “此地一为别,以后何时才能相见,还不一定呢!”哈沙王子叹口气,缓步进了云朵公主的房间。 满桌子都是宫里送来的赏赐,什么珠宝玉器,什么金银钗环,华贵的蜀锦云锦丝绸段子,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华贵异常。 “其实我也用不了这些。”云朵笑盈盈的望着自家兄长,“这愁眉苦脸的作甚?兄长不是希望我选个良人,然后与大夏联姻?” 先选良人,再谈联姻。 这大概是一个兄长,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毕竟,他亦是一国王子,肩负家国重任。 “小时候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吵吵嚷嚷个没完,如今忽然嫁人了,我这一回头身后便没了人,心里空落落的。”哈沙王子上前,轻轻抱了抱她,“靖王虽然是皇子,但瞧得出来他并不怎么得宠,你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平静。” 云朵抬眸看他,“哥是担心我吃亏?” “我是瞧着靖王为人还算端正,品行胜过那几个心狠手辣的,无奈之下,在针尖尖里找个钝点的,免得哪日扎着我心爱的妹妹!”哈沙王子哽咽的笑着,“我南疆的小公主,要嫁人了……” 第584章 要么赢,要么死 欢喜的日子,说起来却有些伤感。 “我是你妹妹,你尚且如此舍不得,哪日要是兄长生了女儿,岂非要哭?”云朵含笑打着趣,“好了好了,我是嫁人,又不是被卖了,来日若是得空,我还能回去看你和母妃,不是挺好吗?” 哈沙王子哭笑不得。 嫁出去的公主,哪儿这么容易能回国?不过,既然她这么说,那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大喜的日子,不能扫了她的兴。 “云朵,以后不能再任性了,这不比咱们南疆,没人会惯着你。”哈沙王子瞧着她精致的眉眼,幽然叹口气,“但若是逢着生死大事,定要书信通知我,莫要报喜不报忧,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明白吗?” 云朵瞧着自家兄长,这般放不下,如此啰嗦的模样,心里有些酸酸的,别看兄长平素凶巴巴的,到了关键时候,终是护着她的。 “记住了?”哈沙王子不放心,非要听到她回答。 云朵点头,“记住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眼睛放亮点,多听多看。兄长别的不求,只求自家妹妹,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哈沙王子瞧着满屋子的赏赐,面色微沉。 外头,传来了动静,说是靖王来了。 “按照他们的规矩,成亲之前不是……不能见面吗?”云朵不解。 哈沙王子白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是来见你的?” 云朵:“??” 难不成见你? “我让他来的。”哈沙抬步离开,“你给我老实待着,别出来。” 云朵:“……” “公主,要不要我去看看?”玉竹低声问。 云朵摇头,“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我凑什么热闹?” “哦!”玉竹撇撇嘴。 也不知道,哈沙王子会和驸马爷说点什么呢? 这个问题,植吾也想知道。 站在屋子外头,植吾数次探头想要瞅一瞅,都被门口的守卫给一眼瞪了回来。 植吾心头腹诽:真乃蛮子! 屋内。 李珝揖礼,“哈沙王子。” “现如今都是自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私下里,你可以随云朵一起,尊我一声兄长,我兴许会更高兴。”明面上各为其主,私下里是至亲。 李珝笑了笑,耳根子略有些发红。 哈沙王子瞧出来了,这小子怕是早就打了自家妹妹的主意,尤其是云朵回来跟他说,李珝赠了她一盒美人娇的胭脂,他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也好。 上心,总比花心要强。 “不知道兄长叫我过来,所为何事?”李珝也忙着置办府内外之事,哪怕有礼部操持,他还是觉得略有不足。 凡事亲力亲为,才算诚意。 “坐下说!”哈沙王子道。 李珝点头,坐定。 “说说你那几个,削尖了脑袋要往上挤的兄长!”哈沙王子直入主题,也没想遮遮掩掩。 李珝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想明白了,多半是跟皇位之争有关,及至哈沙王子一开口,便也算是证实了他的推测。 “来殷都之前,兄长早该明白,我与诸位皇兄的区别。”李珝也不隐瞒,事实就是事实,不得皇宠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哈沙王子点头,“我知道,在那么多皇子之中,靖王殿下是最没存在感的,甚至于在我进殷都之前,我都没把你计算在内。” 毕竟,一个长年累月不在帝都的皇子,于家国天下毫无用处,于文武百官毫无威信,来日若是真的夺储兵变,便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没打算让自己的妹妹,任人宰割。”哈沙王子盯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珝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如同沈东湛与他提过的那般,既要留在殷都,就得有自保之力,可他身为皇子,自保远远不够,他还得护住身边的至亲至爱。 “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平安喜乐,但如果连命都没了,所有的承诺都会变成空话。”哈沙王子盯着他,“你们那位雍王殿下和太子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李珝报之一笑…… 第585章 真正的主人? 很多事情,不言自明。 只是,你不言我不语,便权当不知。 从如意馆出来,李珝站在街口良久都没有动弹。 这副模样,看得植吾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这哈沙王子到底对自家爷说了什么?想来,定也不是什么好话,要不然爷怎会变得这般痴痴傻傻? “爷,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植吾担虑至极。 李珝回过神来,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母妃。” 植吾:“??” “对不起便对不起罢!”李珝缓步朝前走,“人终究得活着,为活着的人而活着。” 植吾听不太懂,但他知道,爷说的话自有其道理,便也没有追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靖王府的婚事,先迎娶公主过门再说。 皇家办婚事,自然是速度极快的,一番大张旗鼓的下来,该布置的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妥当。 李珝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李珏。 “睿王兄。”李珝揖礼。 李珏回望着他,回礼笑道,“这靖王府布置得倒是不错,可见父皇甚是重视,本王今日前来,是给你送贺礼的。对了,你这是去哪了?” “觉得有些紧张,四下里走走。”李珝做了个请的收拾,“皇兄里面请。” 李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慢慢悠悠的跟在李珝的身后,跨进了靖王府的大门。 说实话,这靖王府……连李珝自己都没住上多久,是以睿王李珏也是头一回登门,委实算得上是稀客。 外头多少双眼睛瞧着,睿王今儿登门,也不知那些人会作何感想? 沈东湛是看着李珏进去的,眉心微微拧起。 “那边,也不知是雍王府的人,还是东宫的眼睛?”周南努努嘴。 顺着周南目光所致,沈东湛瞧了一眼。 探头探脑,不是好东西。 “最近殷都城内,似乎多了很多尾巴?”沈东湛面色沉沉。 这都快赶上九尾狐狸了,那么多条尾巴…… “爷,您要进去探探吗?”周南问。 沈东湛对他们的事没兴趣,“如果他连这点事情都处置不好,来日又该如何面对一切?让他自己来!” 语罢,沈东湛转身离开。 周南皱了皱眉,此前觉得这靖王府太过偏僻,如今瞧着……再偏僻也有人喜欢。 白日里,相安无事。 夜里。 沈东湛正心血来潮,照着镜子查看自个的发髻,一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的模样,谁知…… 屋内的氛围,骤然变得有些尴尬。 周南猫着腰,悄摸着出了门。 年修在外头候着,“没想到沈指挥使,私底下还挺在意仪表啊?” “不不不,平素不是如此,只在要出门去见苏千户的时候,才会这般收拾自己!”周南赶紧解释,免得年修误会。 他家爷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这点绝对毋庸置疑! 年修瞧着他,没说话,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爷心里怎么想? 好在苏幕也没多想,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爬墙?”沈东湛问。 苏幕淡然自若,拂袖落座,“沈府的墙……也不比苏宅高多少。” 对她来说,墙不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带来的东西——白玉龙戒。 “这……”沈东湛愣了一下,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东西,当即心神一震,“赝品?” 苏幕点点头,“我若说是从一人身上捡来的,你可信?” 白玉龙戒上还沾了点血色,但是依稀可见做工精致,不像是随意之物,且这玉色极好,若不是见过了真的白玉龙戒,眼前之物足以……以假乱真! “真假对比,便可知晓。”苏幕道。 沈东湛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便将一真一假两枚白玉龙戒搁在一处细看,真假的确相差无几,若不是熟悉白玉龙戒之人,压根无法做出这般精致的赝品。 “可见,是这白玉龙戒的主人,要重现人间了?”苏幕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心头微沉,“真正的主人……” 第586章 好心办坏事? 回想起当日顾震说过的那些话,沈东湛整个人都是心颤的。 如果真的像苏幕说的那样,是这白玉龙戒真正的主人回来了,那么这件事就不可能再善了,也就意味着,殷都城内风雨将起。 关于白玉龙戒的来历,苏幕知道,所以她这心里头有些担心沈东湛。 事情没有摆在明面上,就可以当他不存在,但若是搁在了明面上,那这件事就没办法再躲闪,需要直面。 直面,是需要勇气的! 如苏幕,如沈东湛! “人我抓住了,但究竟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尚未可知。”苏幕想了想,“等云朵公主成了亲,南疆使团离开,这件事估计就能提上日程。” 眼下,可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让朝廷知道…… “人在哪?”沈东湛问。 苏幕瞧了他一眼,“爬墙,一起啊?” 沈东湛:“……” 论这爬墙的功夫,苏幕还真是不如沈东湛来得轻车熟路,明明是自己的苏宅,结果……某人比她更熟悉,从哪一个角落进去最为轻松,且落地最为舒坦。 “爬墙还论舒坦?”年修直挠头。 好歹也是自己亲自布置的防卫,周南如此熟悉,年修这面上……总归有些挂不住的。 “落地得轻,得隐蔽。”周南解释,“好了好了,快走!” 年修白了他一走的是你,这可是他们自个的苏宅! 地窖内。 李忠刚打了个盹,便瞧见苏幕领着沈东湛回来了,“这速度倒是挺快的,人已经醒了,不过我让底下人搭把手,给绑了个严实!” “醒了?”苏幕疾步上前。 李忠连连点头,“对,醒了,想跑来着,被绑起来了。” 用的府上最牢固的绳子,别想跑出这铁笼子。 “我瞧着有几分眼熟,但我很肯定,没见过此人。”苏幕上前的时候,李忠已经打开了笼子,让二人进去。 沈东湛不做声,跟在苏幕身后,瞧着被绑在了铁柱上的人。 “你可曾见过?”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的确不曾见过。 “赝品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忠叔还说此人内力浑厚,但是曾经走火入魔,若是受了刺激,可能会发疯,你且小心点,别靠太近。”苏幕偷瞄着沈东湛的脸色。 嗯,脸色不太好。 沈东湛近前瞧着眼前的人,脑子里反复在确认,是否真的见过?但一次次的,都在否决。 他,真的没见过这人。 “你是什么人?”沈东湛问,“南都来的?” 男人被绑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从苏幕身上,逐渐挪移至沈东湛面上,然后便是……再也没有挪开视线。 “不像。”男人嘴里忽然冒出这两句话。 苏幕皱眉,扭头望着沈东湛。 “不像!”还是这两个字。 沈东湛心里微恙,“什么不像?” 不像什么? 苏幕敛眸,音色冷戾的开口,“白玉龙戒是你的吗?” “东厂……”男人兀自嘀咕着,忽然冷笑了一声,“栾胜的走狗。” 苏幕不喜欢那两个字,是以面色旋即沉下来,“既然知道这是东厂,就该明白,你若不说实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吐实!” “东主将归,天下一统。”男人如同着了魔似的,嘴里絮絮叨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苏幕:“??” 什么意思? 沈东湛面色愈沉,“你在找人?” 男人眸色陡戾,“锦衣卫都指挥使,和东厂千户勾结在一起,可真是有趣得很。想来今日不管我有没有说实话,都出不了这道门了?” 李忠在外头拧着眉心,这厮虽然着火入魔,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男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那神色仿佛要吃人一般,“齐侯府世子,沈丘的儿子?哈哈哈哈哈……沈丘大概没想到,他跟沐飞花防了我这么久,结果却在这种情况下,让我见到了你?”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好心办坏事? 第587章 你是李家儿郎 “沈指挥使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男人阴测测的盯着沈东湛,那声音透着一股子邪气,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几欲噬人,“沈丘和沐飞花没告诉过你?沈东湛,你其实压根就不姓沈!”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正欲上前,却被沈东湛扼腕。 她回眸看他,心里有些紧张,这些事是他心里的伤口,若是就这样撕开……不久之前的她,也经历了伤口被撕开撒盐的痛苦。 “你想说什么?”沈东湛望着他。 许是觉察到了不对劲,男人眯了眯眸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也不震惊?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沈东湛,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你知道你不姓沈!” “我是沈丘的儿子,我不姓沈……姓什么?你以为我这齐侯府世子的名头,是抢来的?”沈东湛敛了心神,不管对方该说得对不对,他都不可能这么痛快就承认。 承认,便是着了对方的道! 沈东湛,没那么蠢。 “你不是沈丘的亲生儿子,沈丘心里知道,可是他、他是因为愧疚,所以才会把齐侯府世子的位置留给你。沈东湛,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男人看了看沈东湛,转而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 很显然,有些话他想避开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压根就没有要给他们腾空间的意思。 “我该知道吗?”沈东湛也没打算避开苏幕。 他们之间都掌握着彼此,最致命的秘密,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最亲密的两个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如果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你还能这样安然自处吗?”男人急了,“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你让她……” “不可能!” 不待他说完,沈东湛一口回绝。 男人骤然愣住,显然没想到沈东湛居然会如此信任,东厂的阉贼? “你可知道,她是东厂人!”男人低哑的问,“苏幕、苏千户,东厂阉贼栾胜的义子!” 沈东湛反唇相讥,“你可是忘了,你现在已经落在苏幕的手里?” 但凡苏幕有心,把人往栾胜跟前一送……所有的故事,都会立刻大结局,哪儿还有他挣扎的余地? 一句话,堵得男人张不开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苏幕勾唇,“你不是白玉龙戒的主人。” 男人咬着牙,没有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在这件事上,还是要苏幕出手,毕竟当局者迷,沈东湛与白玉龙戒有关,那么这些人便是来寻他的。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当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便会瞧不清楚眼前的事情,情感受制。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理智的处理这些事情。 比如当时的沈东湛,比如现在的苏幕。 两个人轮换着处理,彼此身上的污秽腌臜。 相濡以沫,互为辅助。 “白玉龙戒是你主子的东西。”苏幕继续道,“不如我们来猜猜,你主子的身份如何?我见过真正的白玉龙戒,玉质上乘,乃是佳品极品,应为宫中所出,其后雕为龙戒,为随身配饰。试想一下,有谁敢轻易雕上龙纹?一则为君,二则为储,三则是帝王亲赐。” 苏幕一针见血,句句戳心。 男人抖着唇,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你见过……” “何止是见过,我还拿来赏玩了,且在不久之前,用以真假对比,辨出了两枚白玉龙戒的真伪。”苏幕幽然冷笑,“不仅如此,你们蛰在城中的那些江湖术士,都在我的猎捕范围之内,想必经过这一日的搜捕,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就不知道有几个你的人?” 男人哑口无言,眦目欲裂的瞪着苏幕。 “东厂办事,素来没什么道理可言,不过是些江湖人而已,我想抓……便也抓了!”苏幕瞧着他身上的血色。 许是太过激动,男人的伤口开裂,血色愈渐清晰。 “你、你是李家儿郎,怎么能跟这些下贱之人搅在一起?”男人嘶声厉喝。 苏幕骤然转头望着沈东湛,李家…… 第588章 一步步揭开 若是寻常李家,便也罢了,偏生得大夏皇室乃为李姓血脉,这男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李姓言语,唯一的可能就是…… 龙为尊,尊为上。 人上人者,天之骄子。 李姓皇朝,是为君者。 地窖内,一片死寂。 沉寂无声,只余呼吸。 昔年先帝诸子争夺皇位,除了当今皇上,还有先太子,以及九皇子和十三皇子,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诛杀手足,无一例外。 先太子死于兵变,九皇子囿于天牢,十三皇子不知下落,如果真的要论断起来,是不是十三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是九皇子李望?十三皇子李毅?”苏幕兀自呢喃。 李毅? 男子冷笑两声,“李崇这狗贼,窃国为己,该杀!” “这白玉龙戒到底是谁的?”苏幕追问,“九皇子?或者十三皇子?你要知道,九皇子已经囿于天牢,十数年过去了,如今只剩下一口气,早已没了东山再起之能。而十三皇子,不知所踪多年,若敢出现,只怕死得更快!” 男子直勾勾的望着沈东湛,“你难道没想过,自己会是谁的儿子?李姓皇朝,本该属于你的父亲,这赤金龙椅、这天下,原就该是你来继承!” 沈东湛面色瞬白,一言不发。 “先太子……”苏幕骇然僵在原地。 先太子李肃,字嘉恒,为先帝钟爱,望寄社稷,幼立为储,得天下心,百官归心,声望甚重,为大贤者。 “什么先太子?主子还没死呢!他是你生父!”男人眦目欲裂,“太子李肃,是你亲生父亲,这天下原就该是你的!” 沈东湛沉默不语。 这么大的事情摊在自己头上,就好像乱石劈头盖脸的砸下,任谁都无法镇定自若的面对。 原以为,不是亲生的罢了。 谁曾想,还摊上了国仇家恨? 当今圣上如何得来的皇位,沈东湛和苏幕都略有耳闻,宫中秘辛不敢窥探,但多少心里知道,都以为……那是上一辈的事儿。 谁知道这一口锅砸下来,谁也没跑了! “现在倒是极好,你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就该担起这责任来,杀了狗皇帝,杀了他!”男人不断的挣扎着,鲜血自伤处涌出,染红了胸前,愈显血腥可怖。 苏幕心下冷然,这是怂恿沈东湛弑君? “你以为你三言两语的,我们就会信你?”苏幕冷笑两声,“借着锦衣卫的手去杀皇帝,倒是个别出心裁的法子,只可惜……伎俩太拙劣,谁能信?” 男人呼吸急促,“为何不信?白玉龙戒,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你的白玉龙戒是假的,还敢在这里叫嚣?”苏幕满面嘲讽,“有本事拿出更好的证明,否则这空口白牙的,谁能信?你说沈东湛是先太子之子,他便是了?我还说我是诸神下凡,也未见着天下百姓,对我顶礼膜拜!” 男人怔了怔,显然有些答不上来。 “不如,证明一下自己。”苏幕眉心微凝,“当初先太子死于兵变,尸体不翼而飞,你既说先太子没死,那你又是谁呢?” 苏幕当初在内宫瞧过一眼当年的记档,寥寥数字,提到了一个名字。 那便是先太子身边的随侍,东宫的守殿侍卫统领——谭文君。 先太子中箭而亡,亲随谭文君挟起而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其后背水一战,抱先太子尸体而坠入崖边落入江中。 后有传言,说江边觅得两具浮尸,有刀剑之伤,类二人;再后来,十数年毫无动静,世人便渐渐的相信,先太子已死的事实。 至于浮尸是不是先太子,众说纷纭,无一证实,于记档之中也只写了五个字:尸,不知所踪。 新君继位,先太子被诛,其后九皇子被擒,十三皇子下落不明。 这便是当今圣上,兵变夺位的最后记载。 “你是谭文君?”沈东湛终于开了口。 男人面上一滞,仿佛对这个名字有几分陌生,不知是真的陌生,还是忽然间想起来,自己竟还有这样一个……被遗忘了那么多年的称谓? 第589章 相互取暖 果然,他就是谭文君。 消失了这么多年,却在今时今日冒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龙体抱恙,眼见着是要行将就木,所以压在心里的那点野心,也跟着蓬勃冒出,一发不可收拾。 沈东湛神色从容,想起了母亲之前的叮嘱。 “谭文君?”苏幕勾唇冷笑,“先太子亲随……” 听得这三个字,男人的眼底终于有了裂缝,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苏幕,“我说了,不是先太子,太子殿下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死……” “公子!”李忠瞧出来了,这人不太对劲,赶紧往前冲,冲进了铁笼内,“他不对劲,你们赶紧出去!” 苏幕与沈东湛应时往后退了两步,瞧着李忠快速取出了银针。 “他着火入魔已久,忠叔说,没治!”苏幕转身走出了铁笼。 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是谭文君在拼命的挣扎。 沈东湛默不作声的跟在苏幕身后,离开了铁笼,走出了地窖。 外头,夜色沉沉。 “就在不久之前,我母亲来找我了,说是让我不要听人乱嚼舌根。”沈东湛转身望着苏幕,夜色之中,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难掩的波澜,“你觉得,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 苏幕偏头睨了一眼地窖的入口方向,长睫微垂,“你希望我信谁?” “你会信谁?”沈东湛问。 瞧着他这副样子,苏幕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沈东湛,你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罢了!一如不久之前的我,那样的抗拒。” 如她,抗拒栾胜。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立在檐下望着黑压压的墙头,目色沉沉,如夜清冷。 “齐侯夫人惯来追着齐侯爷跑,如今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在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你了!”苏幕知道,有些话不用说,沈东湛心里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你不说出来,人内心深处的自欺欺人本质,会压制住真相,不让自己轻易靠近。 窗户纸不捅破,永远都会隔着一层。 “谭文君说的,未必是真,但也不一定是假的。”苏幕说得直白,“沈东湛,你素来冷静自持,不可能听不出来真假。既然你不愿接受,在事情没有彻底揭开之前,你有能力压制,权当没有发生过,你若想,我帮你!” 沈东湛也想过,维持现状,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之中,就当谭文君没出现过,他还是齐侯府沈家的人。 可是…… “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苏幕不想逼他。 他原就不是想要滔天权势之人,不睦天家富贵,无心这江山社稷,若是承认了这先太子之子的身份,来日后患无穷。 这大概也是齐侯夫妇,拼了命的要护着他的缘由。 生于储争,安于太平。 惟愿淡然,余生喜乐。 “我会让忠叔治好他的外伤。”苏幕道,“至于他的陈年旧疾,怕是没办法了。” 这是实话。 沈东湛点点头,“这几日城内热闹,靖王府大婚,不可出乱子,我会派人盯着点,你……” “我会盯着栾胜。”苏幕这话,便算是给他吃了定心丸,“只要他不动,东厂就没人敢动,连宫里也不会有任何的风声。” 沈东湛很庆幸,即便不言语,她亦懂他的心思。 “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就不会惊动朝廷,没人敢大做文章。”苏幕忽然觉得,有些把柄捏在手里,也是好事,至少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她需要栾胜这把遮阳伞。 遮住了她,也保住了沈东湛。 “我先回去了。”沈东湛伸手抱了抱她。 他的力道有些沉,硌得苏幕有些微疼,想来她是他眼下,唯一能毫无忌惮的、拥在怀里的秘密。 苏幕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肢,将脸埋在他怀中,呼吸着属于他身上的气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瞒着你。”沈东湛温声回应。 苏幕报之一笑。 如此,够了! 第590章 成亲 人被关押起来,就关在苏宅的地窖里,不会有人知晓,也没人敢轻易查问,这件事只要栾胜不插手,苏幕这里就足以瞒天过海。 “爷?”瞧着沈东湛和周南离去的背影,年修心里有些发慌,“沈指挥使真的没事吗?” 方才看着,脸色好像不太对劲。 “他需要时间去查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苏幕敛眸,这句话,她当时也曾留给过自己。 没想到的是,两个人居然都走了同一条路。 如果沈东湛真的是先太子之子,又或者太子没死…… 苏幕很难想象,沈东湛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闹不好整个殷都乃至于天下,都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提督府那边,没动静?”苏幕问。 年修连连点头,“奴才都盯着呢,不敢放松。” “那就好!”苏幕颔首。 只要栾胜不插手…… 可栾胜是谁? 苏幕是他一手培植,很大程度上相互了解,苏幕知晓栾胜的性子,栾胜了解什么的行事作风,很多事情压根就不需要底下人插手。 尤其是现在,栾胜对于苏幕的关注度,早已胜过一切。 “江湖人?”栾胜侧过脸瞧着奈风。 奈风颔首,“是,人已经被带进了苏宅,没有再出来,想必是被苏千户留下了。苏宅内外素来口风严谨,没有半点泄露。” “好端端的,怎么查起江湖人了?”栾胜眯了眯眸子,“当初的五毒门,不是已经清剿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有残部在活动?” 五毒门劫牢之后,那些五毒门的余孽都被清剿得差不多了,但从始至终,那位幕后黑手都没有出来。 而煜城的温家茶庄也被东厂的人查抄,里里外外的搜了个遍,亦是没有收获,只听说这温家的老庄主年过半百,甚少露脸人前,连庄子里的家奴,也没怎么见过他,且常年以面具示人,不露真容! “好像不是五毒门之故。”奈风摇头,“抓的都是写算命测字,以及行走江湖的游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栾胜可不认为,苏幕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刀子,什么品性,他最是清楚不过。 “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许任何人插手,南疆使团离开殷都之前,杂家不想听到任何的风言风语。”栾胜幽幽启唇。 奈风赶紧行礼,“奴才明白!” 东厂内,谁敢乱嚼舌根,谁便会死无全尸。 栾胜倒要看看,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呢? 多半,和那个人有关……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下,这件事似乎不能假手于人,否则是要出乱子的。 “你亲自去查,看看这殷都城内,是否有沈丘夫妇的行踪?”栾胜心里有了个大致的想法,“若是,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奈风会意,“奴才明白!” 在南疆使团离开殷都之前,栾胜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接下来,殷都城内甚是安静。 靖王府大婚。 风光无限,红妆十里。 云朵公主覆着大红盖头,坐在花车里,耳畔是嘈杂的管弦丝竹之音,吹吹打打,好生热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何其紧张。 想了想,云朵悄悄掀开盖头一角,偷瞄着往窗外瞧。 长街之上,百姓夹道而立,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颇有些普天同庆的味道。 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今日。 嫁衣如火,红颜胜花娇。 皇宫大内,李珝一身大红喜袍,瞧着分外精神。 “如何?”李珝问,瞧着有些紧张,忙捋了捋袖上的褶子,“可有不妥?” 植吾笑了笑,“殿下甚好,俊俏无双,公主瞧着肯定会喜欢。” 转念一想,也不能再尊呼为公主了。 “王妃瞧着,一定喜欢!”植吾换了词儿。 这“王妃”二字,甚合李珝心意,不由的笑出声来,“那就好!” 植吾想着,自家爷这是真的动了心思? 外头,嬷嬷和太监急急忙忙的跑来…… 第591章 要出事 “哎呦,靖王殿下,您快些准备好,公主马上就进宫了。”嬷嬷一身喜气,笑呵呵的瞧着李珝,“皇上已经在金殿候着了,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见证您与公主的百年好合!” 李珝点点头,由太监领着,缓步朝着金殿走去。 因为是两国联姻,得先进宫朝拜过帝王,得百官注礼之后,他才能领着云朵公主回靖王府,这一场盛宴不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还属于两国。 金殿之上。 皇帝难得面带喜气,瞧着款步上殿的一对新人。 大红喜服穿在身上,衬得李珝英姿挺拔,分外俊俏。 “朕倒是没想到,这副皮囊竟是这般俊俏。”皇帝不由的感慨,“瞧着瞧着,倒是瞧出了些许朕年轻时候的影子。” 闻言,栾胜细看。 还真别说,的确有些皇帝年轻时候的影子。 在皇帝的诸多皇子之中,睿王原是最像皇帝的,但仅仅只是从容貌上来说,论性格和处事风格,倒是一点都不随皇帝。 雍王的处事风格倒是类似皇帝,奈何身子孱弱,以至于精神状态总是恹恹的,终是与皇帝的龙精虎猛之态不同。 太子…… 说来说去,还真就靖王,不管是体态还是处事风格,与皇帝最为相似,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不得帝宠。 没有人喜欢,跟自己相似的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晃……看见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对立面,让人心生畏惧而不敢直视。 李珝瞧着身边的人儿,虽然大红喜帕遮着,什么都瞧不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这便是自己将来要执手一生之人,难掩心绪激颤。 礼部的人在旁边唱礼,李珝与云朵公主便随之行礼。 文武百官注视着,见证着这一场欢喜。 李珏眯了眯眸子,心里不忿,面上亦全无笑容。 太子李璟倒是眉开眼笑,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没心没肺似的,只是目光落在云朵公主的手腕上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俄而又若无其事的瞥开。 行礼罢,送新人。 哈沙王子冲着皇帝行了贴胸礼,转身跟在自家妹子后面离开。 这一场婚事,如谁所愿? 违谁所愿? 心知肚明。 沈东湛立在一旁,瞧着不远处宫道上,缓步同行的一对新人,便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能沾了这份喜气,不自觉的感同身受。 “倒也是……”沈东湛顿了顿。 脑子里却满是苏幕,一身红衣的模样。 大红喜服加身,眉眼如画娇妻。 得偿所愿娶亲,举案齐眉夫妻。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与苏幕? 瞧着自家爷发愣的模样,周南抱臂摸着自个的下巴,爷这是想成亲了? 和苏千户? 可以想象,若是苏千户穿上嫁衣…… 沈东湛转身,蓦地身子一侧,忽然揪住周南的肩头,冷不丁带着他窜过了墙头,落在了墙那头。 “爷……” 还不等周南开口,沈东湛已经抬手,示意他禁声。 一墙之隔,能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细碎的声响,一字不漏的全部进了沈东湛的耳朵里。 周南原是嬉皮笑脸,到了最后,最亦是面色凝重,下意识的转头瞧着自家爷,果不其然,爷的脸色更难看。 这宫里的腌臜事情,层出不穷,在这宫里久了,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 “爷?”待墙那头的声音全部消失,周南才低低的开口,“这事该如何处置?若是咱们出手,只怕从此以后……” 沈东湛目色幽邃,抬步就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便瞧见了年修着急忙慌的跑来。 “你怎么在这?”沈东湛环顾四周,“不跟着苏幕?” 四下无人,年修低低的开口,“太子殿下携千户大人前往靖王府,但不许奴才跟着,奴才放心不下,所以赶紧来找沈指挥使,您看这……” “哎,爷……”周南一怔。 年修有些诧异,“沈指挥使怎么了?” “乱成一锅粥了!”周南撒腿就追。 年修:“??” 靖王府这么多人在,太子是肯定不敢对他家爷做什么的,沈指挥使如此着急作甚? 第592章 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 沈东湛走得飞快,周南紧随其后。 年修自不敢跟着,毕竟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睦,岂敢靠得太近?何况今儿是靖王府大婚,宫里宫外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靖王府。 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因着是皇帝赐婚,满朝文武皆来恭贺,并非是给李珝面子,而是冲着帝王与哈沙王子的颜面,宾客盈门,欢声笑语。 礼部官吏随行,引新人入门,唱礼拜堂。 李璟携着苏幕在旁观礼,睿王李珏则在院子里站着。 原以为这场婚事会落在李珏的头上,谁曾想,临了倒是便宜了李珝,真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人措手不及。 云朵公主被嬷嬷搀扶着,送入了新房,留下李珝在外待客。 “殿下?”玉竹行礼。 哈沙王子瞧着不远处的新房大门,一颗心算是放下,“以后要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什么难处,书信一封转回,莫要顺着云朵,藏着掖着,报喜不报忧。” “是!”玉竹颔首,“殿下放心便是,我一定会好好盯着公主,不让人欺负了她。” 哈沙王子眼角有些微红,瞧着宫里的嬷嬷进了新房,便催促玉竹,“你快回去看看,别让她一个人不自在。” 远嫁,不管是公主还是平民女子,都是一种考验,闹不好连命都会丢在这儿,怎不让人担心? 可偏偏这场联姻势在必行,哈沙王子也没办法阻拦。 玉竹行了礼,紧赶着回了新房。 恰,宫里的嬷嬷从内里出来,不由的身子一侧,给嬷嬷让路。 见着人出去,玉竹这才回到云朵公主身旁。 “公主,还好吗?”玉竹低声问。 云朵悄悄掀开帕子一角,“玉竹,我饿!” “公主,按照他们大夏的规矩,还没喝合衾酒,是不能吃东西的。”玉竹小心的环顾四周,“要不,咱们偷偷的来两口?” 云朵想了想,不让吃多半是不吉利? 罢了罢了! 大好的日子图个吉利,可不敢坏了规矩,何况兄长说了,入乡随俗,以后她得小心谨慎,切不可由着性子肆意妄为。 “公主,那您再等等,靖王殿下很快就会过来。”玉竹笑道,“到时候喝了合衾酒,房门一关,你想吃什么都成。” 云朵点点头,“成。” “对了,方才那嬷嬷来做什么?”玉竹问。 云朵一怔,“没做什么,好像是摆了摆桌案上的东西,你瞧着那些干果,多半是因为这些。” 方才盖着盖头,屋子里有动静,她也没敢抬头看,免得到时候传出去,说她这个南疆公主不识礼数,给靖王府丢脸。 “哦!”玉竹不疑有他,“我在门口等等,看殿下什么时候过来。” 说着,玉竹赶紧把盖头整理好。 “您别再掀开了,他们说这盖头要夫君掀开,才算吉利。”玉竹温声叮嘱。 云朵低低的应了声。 不多时,略有醉意的李珝便被人搀了进来,紧接着屋内便涌入了一帮奴才,有太监有嬷嬷。 掀喜帕,喝合衾酒。 一番闹腾下来,李珝醉意愈浓,瞧着眼前妆容精致,面带羞赧的云朵,不由的眉眼含笑,愈见欢喜与温柔。 “出去出去,都出去!”植吾赶紧把人往外赶。 这一屋子的人,岂非耽误自家爷绵延子嗣? 春宵一刻值千金! 植吾出了门,让门口的守卫赶紧下去,这一个个的杵在这里作甚?尽耽误事。 回廊尽处,大红灯笼洒下微红的光亮,如同轻纱薄雾一般,笼在苏幕的身上,仿佛披了一层殷红薄纱,衬得往日素白的容脸,平添了几分喜气与媚色。 李璟望着神情微怔的苏幕,不由的眸中色沉,眼前的苏幕不似平素清冷寡淡,面上如同晕了胭脂色,泛着淡淡的嫣红。 “苏幕?”李璟开口。 苏幕敛眸回神,“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李璟说。 苏幕躬身行礼,漠然不语。 “来!”李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往前走。 苏幕几欲抽回,反而被李璟握得愈紧…… 第593章 成个亲,不安生?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殿下!”苏幕挣扎着,“眼下人多,若是让人瞧见,有损太子殿下的威严。” 李璟不管不顾,“反正世人皆知,本宫不羁之事,威严不威严的,又有什么打紧的?苏幕,本宫觉得……” 拐个弯,便是后院。 太子府的马车停在这里,顺子就在边上候着,见着李璟过来,携众人行礼。 “都转过去。”李璟低喝。 顺子应声,当下与众人背过身去。 苏幕终于抽回了手,面色沉沉的搓揉着手腕,这厮似是怕她跑了一般,攥得她生疼,连腕上都被攥得殷红。 还不待她回过神,眼前骤然一黑。 苏幕:“……” 大红盖头落下,苏幕眉心骤拧。 “别动!”李璟扣住她的手,“别动!” 苏幕真想把这不知来路的大红盖头扯下来,摔在李璟的脸上,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这叫什么事? “本宫觉得,苏幕这样很好看!”李璟瞧着眼前的人。 大红盖头盖着,像极了要成亲的样子。 苏幕生得好,可平素不施粉黛,冷着一张脸,身上的衣裳亦是穿得灰暗,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但若是着红粉妆,定是冷艳至极,无人可比。 有那么一瞬,李璟甚是期待,苏幕一身红装的样子,“苏幕。” 苏幕没应他,盖头底下眸染杀气。 李璟掀开了红盖头,瞧着苏幕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眸色微微沉下,“你不高兴?” “殿下觉得呢?”苏幕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奴才是东厂千户,殿下如此这般,是要把奴才置于何处?” 李璟终是放下了红盖头,“本宫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殿下试过了,可满意?”苏幕行礼,“若是没什么事,还请殿下回宫,奴才告退。” 李璟瞧了一眼不远处,一晃而逝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那就请苏千户,送本宫回去,这点要求,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苏幕行礼。 李璟上了马车,伸手递向苏幕,“来!” “殿下,于礼不合。”苏幕退后两步,“您先行,奴才在后跟着便是。” 李璟蜷起手,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瞧着她,好半晌没有吭声,但终是没有再为难她。 苏幕跟在车辇旁,亲自送太子回宫,但心里总有些疑问,不知道太子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出宫一趟,也不喝酒,而是领着她在靖王府绕一圈,出宫又回宫…… 但一眼瞧着,似乎又没有异样。 苏幕心里没底,寻思着这是皇帝赐婚,靖王府应该不会出事? 谁知,靖王府还是出了事。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原就是大喜的日子,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沾了靖王府这喜气,两国联姻,又是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忽然间,后院传来了尖叫声。 丝竹之音骤歇,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举起的杯盏还在半空停着,众人竖起耳朵,面面相觑,一时间心内惊诧狐疑,不知方才是幻听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中,唯有红绸的呼啦声响,再无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哈沙王子徐徐站起身来,放下了手中杯盏。 想了想,率先冲出了宴席,别的也就罢了,怕就怕自家妹子出事。 若然如此,那还得了? 见状,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杯盏,赶紧跟在了哈沙王子身后,快速涌出了宴席。 新房外头,空无一人,连个守卫都没有。 新房的门敞开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才的呼喊声,到底是从哪儿出来的? 哈沙王子满心狐疑,拾阶而上,缓步朝着新房大门走去。 “玉竹?”哈沙王子低唤。 无人回应。 “玉竹?”哈沙王子心慌,又喊了一声,“植吾?” 情况不对?! 大红喜字未褪,屋内龙凤红烛依旧。 哈沙王子撒腿就跑,直冲新房。 李珏带着一身酒气,目色阴鸷的立在檐下,冷冷的勾起唇角…… 第594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新房内,躺在床榻上的,并非李珝和云朵。 哈沙王子冲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当场石化。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靖王殿下和公主去哪了?” “这新人不在新房里,能去哪儿?” “哎呦喂,可别是出事了?” 哈沙王子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瞧着床榻上躺在一处的嬷嬷和太监,不由的眉心紧皱。 一个嬷嬷,一个太监,两人都是衣不蔽体的,瞧着好像是神志不清似的,两个人私缠在一处,那画面足以令人作呕。 哈沙王子瞧不下去了,“云朵呢?云朵!我妹妹呢?如果我们南疆的公主,在你们这儿出了事,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语罢,哈沙王子转身冲出了门。 他这一走,屋子里的人也都待不住了。 如哈沙王子所言,这要是出了事,那就是大事,家国天下的大事,闹不好是要招惹致两国之争的。 众人赶紧分头去找,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这对新人。 待众人一走,李珏忙不迭冲进了房间。 乍一眼床榻上的情形,李珏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不可能是这样的! 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 “这、这……”庆安也没想到,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才的洋洋得意,与志得意满,如今已成面如死灰。 “废物!”李珏反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掌掴在庆安的脸上,“回去再找你算账。” 李珏抬步就走。 然则还没走到到门口,外头骤然涌入一阵风,李珏骇然瞪大眼睛…… ………… 后院有明灯冉冉升起,微弱的光亮逐渐呈于空中。 哈沙王子骤然扬起头,瞧着升上半空的明灯,不由的心神一震,“这是……” “殿下,是后院。”底下人忙道。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奴才在后院放灯,除非是…… 仿佛想到了什么,哈沙王子抬步就走,直奔后院,身后有文武随行,赶紧也跟着去看看,免得真的出事,皇帝那里不好交代。 拐个弯,入了后院的拱门。 哈沙王子便顿住了脚步,只瞧着那荷池边上,有花灯璀璨,两个身影立在荷池边,风过耳畔,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明灯上写着两人的名字,题诗一首,真当雅致。 风吹着荷香阵阵,笑声愈发清晰。 “真好看!”云朵笑盈盈的瞧着明灯,“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 李珝扭头看她,微弱的灯光倒映在她面上,映得她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愈显眉眼精致,笑意浓烈,“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云朵捻起手边碟子里,搁着的桂花糕,塞进了李珝的嘴里,“不过还是有些饿的,对吗?” 李珝一松手,明灯旋即冉冉升起。 光亮在上,男儿俊俏,女子妩媚。 两人四目相对,何其情意绵绵,温柔缱绻。 “我带你去小厨房,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李珝握住她的手,“从今儿起,你便是我的妻,是我靖王府的女主人,你想怎样都可以!” 云朵笑盈盈的瞧着他,“真的想怎样都可以?” “自然!”李珝郑重其事的点头。 云朵想了想,“这样,我饿得都快没力气了,你且背着我去,若是真的有人要说我不懂规矩,坏了礼数什么的,也有你挡在前面,如此可好?” “好!”李珝蹲下来,“上来!” 背着! 哈沙王子静静的站着,瞧着李珝背上自家妹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的焦虑终是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安心。 “殿下?”玉竹捧着碟子急急忙忙的跑来,赶紧行礼,“您怎么不在前院吃酒,在这儿站着呢?方才、方才……” 哈沙王子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朝臣,故意问了句,“靖王殿下和云朵,一直在这里?” “是啊!”玉竹故作迷惘,“喝了合衾酒之后,公主说屋内烦闷,殿下便带着公主出来走走,放了灯……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众人惶然:原来如此! 第595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殿下,发生何事了?”玉竹紧了紧手中的碟子,掌心里一片濡湿,“你们为何、为何都在这里?哦这,这是不是坏了规矩?” 哈沙王子低哼一声,“我南疆的公主,不必委曲求全,既是靖王殿下愿意惯着,那便惯着罢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是!”玉竹颔首。 哈沙王子转头望着众人,“诸位是不是可以回前院去了?小两口情投意合的,喜欢安静的独处,想必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众人赶紧笑着点头,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何况还是南疆的公主,谁也没资格多嘴说什么。 墙那头,李珝面色发青,靠在了墙壁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怎么样?”云朵忙问。 李珝捂着心口,“没什么,就是一时间有些使不上劲。” “我是不是过了?”云朵搀着他。 李珝冲她笑,“做得很好,做得极好!就是该这样,让所有人都瞧见,如此就可打消众人的顾虑,何况你是南疆的公主,很多事情的确可以随意一些,不必太过拘泥。” “那就好!”云朵担虑的瞧着他,“不需要看大夫吗?” 李珝摇头,“待药性散去便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你……” “我又没有背着人走一圈,自然不累。”云朵摇头,“你这手脚无力的,还背着我走到这儿,真是难为你了!” 李珝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成个亲还能招来这样的灾祸,你不是最不受宠吗?为什么不受宠的皇子,也会被人害?”云朵不明白,“就因为皇位?” 李珝无奈的笑笑,没有吭声。 “要不是今儿有人相帮,只怕我们……”云朵只觉得后怕,“这些手段,比我们南疆皇宫里的那些,要厉害多了!” 李珝抿唇,俄而舔了舔唇瓣,低声问了一句,“害怕了?那你……” “不是还有你吗?”云朵侧过脸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如月,“你可以挡在我前面的,对吗?” 李珝颔首,“你既入我靖王府大门,我便愿意舍命护着你,当然,如果你不愿与我……” “身上的喜服还穿着呢,说什么胡话?”云朵撇撇嘴,小声的嘀咕,“要是我不愿,嫁给你作甚?” 李珝听得,不由得唇角微扬。 “哎,接下来该怎么办?”云朵低声问,“总不能一直在外头溜达?” 李珝回过神来,偷偷的握住她的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云朵:“??” 很快,那是有多快? 下一刻,云朵便知道了,李珝口中的很快,到底有多快。 今夜的靖王府可真是热闹至极,不但新房里出了热闹,连带着厢房里也出了热闹。 不过这热闹,是属于睿王李珏的。 谁都没想到,喝了酒的睿王殿下,居然品行如此下作,连靖王府的无辜小婢女都不放过。 呼救声传了出去,惹来不少奴才观望,也招来了刚凑完“新房热闹”的朝臣。 众人打眼一瞧,一个两个都跟被定住了似的,瞧着那扑着小婢女不放,死活要将人拆之入腹的李珏,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是该留下继续看呢? 还是赶紧闭上眼睛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哈沙王子站在原地,头疼的扶额,“还好没把我南疆尊贵的公主,嫁给这么个玩意!喝了点黄汤,便是连阿猫阿狗都能睡。” 语罢,哈沙王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眼下靖王府里还有宫里的人,原就是皇帝为了监视靖王和哈沙王子,而派过来的,如今正好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跟南疆没关系,哈沙王子自然不必多管闲事,只要不涉及云朵和靖王,便是怎么都好!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一些老臣看不下去了,当即拂袖离开,而那些稍微年轻一些的,则是带着戏虐与幸灾乐祸,但也不敢久留。 苏幕扭头望着沈东湛,眼神带着探究。 沈指挥使一脸淡然,嘴里匍出四个字:“自食其果!” 第596章 没有新房,能洞房花烛吗? 待众人离去,宫里的奴才,七手八脚的摁住了李珏,场面一时间极为滑稽,但也没办法,今晚是靖王与南疆公主大婚,可不敢在这里造次,否则,丢的是皇室和朝廷的脸面! 李珏被送走,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好在睿王府早已没了睿王妃,所以这事就算闹开来,也只是皇帝追责,不会有什么后院不宁。 连同新房里的那两人,被锦衣卫一道丢回宫里,至于皇帝怎么追责,那是皇帝的事情,谁也不敢多嘴,毕竟这事太丢人。 “兄弟,谢了!”众人散去,云朵搀着李珝走出来。 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模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喜酒喝上了,热闹也看了,甚好!只不过,你这合衾酒喝得未免太着急了,如此这般,可还有力气……洞房花烛?” “去去去!”李珝以眼角扫着身边的云朵,俄而冲着沈东湛挑了一下眉。 沈东湛幽然叹口气,“罢了,看在你身子不适的份上,我也不打扰你了,宫里估计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呢!”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 “植吾,送送!”李珝有气无力的开口。 植吾回过神,原来自家爷还记得身后有个人呢? “是!”植吾行礼,紧随沈东湛而去。 出了门,沈东湛翻身上马,“回去伺候着,记得看紧门户。” “是!”植吾颔首。 沈东湛策马而去,苏幕先他一步离开,他自然是要紧赶着回去,免教她久等。 大喜的日子,就该欢欢喜喜的,不是吗? “委屈公主,今夜没有新房了!”李珝无奈的瞧着云朵,“好在这偏院都是刚收拾过的,一切物什也都是新的。” 云朵环顾四周,“既然都是新的,那又有什么委屈呢?我是来嫁人的,不是来嫁新房的,何况今夜之事,谁都没料到,会这样……你这是有多招人恨,连成个亲都这么难?”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是南疆公主? “是睿王对?”云朵坐在床边,就坐在李珝身侧。 李珝转头看她,面色还有些苍白,方才那杯酒他是喝得“着急”了一些,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将她入喉的酒抠了出来,然后抱着她离开了新房,所以他对药物的吸收远胜过云朵。 “是不是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无恙。”李珝叹口气,“得亏了沈东湛,要不然我两都得玩完。” 说着,李珝瞧了一眼门口方向。 云朵知道他的意思,“放心,植吾和玉竹都在外头守着,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意外。” “那就好!”李珝点点头,如释重负。 云朵悄悄扯着他衣袖,低声问,“如果没有发现,会如何?”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我会与府内的婢女不清不楚,而你身为南疆公主,新婚之夜受此大辱,你兄长哈沙王子必定不依不饶,南疆那边肯定也不会再答应这场婚事。”李珝心有余悸。 云朵一怔,“总不能硬把我塞给睿王或者太子?” 雍王是不能了,让南疆公主做妾,她兄长哈沙王子也不会答应。 “如果没了选择,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呢?”李珝庆幸,在他中药之后,沈东湛及时赶到,解决了外头的所有麻烦,彻底的封住了所有人的口。 否则,就算李珝察觉异常,也出不了新房。 “如此一来,你怕是再难翻身了?”云朵只觉得对方太过恶毒,“敢在新婚之夜如此乱来,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你们的皇帝陛下肯定饶不了你。” 再加上李珝原就不得宠,在朝中无人帮扶,让他彻底从殷都消失……都有可能! “所幸,安然度过。”李珝瞧一眼身侧的人,指尖慢慢的挪移。 他的手背,冷不丁贴在了她的手背上。 两个人皆是一怔,陡然回望着对方。 四目相对,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朵。 “我们……这算是成亲了?”云朵低低的开口。 李珝张了张嘴,“哦,是、是!” 都已经拜堂了呢! “没有新房,但是有新人……”云朵小心的往他身边挪了挪,“也能洞房花烛吗?” 李珝望她,痴痴的笑着…… 第597章 沈夫人,我醉了 没有新房没关系,有他有她就行。 沈东湛麻利的翻过苏宅的墙,轻车熟路的就摸进了苏幕的房间。 年修瞧了一眼落在身侧,嬉皮笑脸的周南,嫌弃的别开头,“是人家靖王殿下成亲,又不是你成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大好的日子,不笑……难道哭?”周南怼了他一顿,“今晚这亲,想必云朵公主和靖王殿下,会终身难忘。” 可不,多刺激! 成个亲,还得斗智斗勇的。 “终身难忘倒也罢了,差点成了抱憾终身。”年修调侃。 周南点点头,“人都被带走了,会送到皇上跟前,至于皇帝要如此处置,那便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这一次……必得扳倒一个。” 既然靖王有心留在殷都,那么就不能再心慈手软。 扯下一个,算一个! “皇上大概也会终身难忘。”年修瞥了他一眼。 周南报之一笑,“有点意思。” 房内。 苏幕已经沏好茶,她知道沈东湛今夜肯定会过来,“喝过酒,不敢给你喝浓茶,茶水有点淡,你将就着算是醒醒酒。” “嗯!”沈东湛坐定,“今夜之事,你觉得真是睿王所为吗?” 苏幕没回答,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以为是谁,那就是谁,她将一小碟糕点挪到了沈东湛跟前。 今夜靖王成亲,他定是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又喝了酒…… “知道我饿着呢?”沈东湛巴巴的望着她笑。 苏幕眉心微凝,“没有手?” “有沈夫人!”他张嘴。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捻着糕点塞进他嘴里,谁知这厮也只是咬了一小口,一副理直气壮等投喂的模样。 “过来!”沈东湛低唤。 苏幕抬步行至他身边,冷不防腰间一紧,已经被他圈在了怀中,就在他膝上坐着。 “这样比较方便!”他速度极快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苏幕眉心微凝,瞧着某人厚颜无耻的模样,心想着当初怎么就没瞧出来,这压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占她便宜?! “你是如何发现的?”苏幕问,“出现得这么及时?” 沈东湛吃着她递来的糕点,转而问了句,“太子今晚一直跟你在一处?” “吃醋?”她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愈发圈紧了她的腰,“人都在我怀里,我还有什么可醋的,若是真的瞧不过去了,我便……吃了你!” 苏幕被他逗笑了,将手里的糕点悉数塞进他嘴里,“吃你的!” 还吃了她呢? 回头给他弄两块搓衣板,吓不死他! 沈东湛低头在她修长的手指上亲了一口,“是,沈夫人!” “你是怀疑太子?”苏幕嫌弃的掸去指上的糕点碎屑,“如果你不提,兴许我也没意识到,你现在说了,我还真的就有些怀疑了。”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颈项间,“怀疑什么?” “怀疑太子对你我起了疑心,所以拿我来试探你!”苏幕端起桌案上的杯盏,凑到了他的唇边。 沈东湛浅呷一口,润了润嗓子,俊眉微拧,“用你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管这件事是睿王还是太子的杰作,都能顺利的进行。” “可见他藏得太深,骗了世人。”苏幕叹口气,将杯盏轻轻搁在桌案上,“不知道,有没有骗过栾胜的眼睛?” 沈东湛吻上她的脖颈,“傻子,你以为栾胜为什么从始至终,都站在太子这一边?” 若真的是草包,栾胜便扶傀儡上位;若不是草包,最后的赢家也只能是东宫太子,只要皇帝没有废太子…… “没有刀枪剑戟,却能拼得你死我活。”苏幕眉心微凝。 下一刻,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作甚?”苏幕心惊,慌忙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太子掀了盖头,我心里不痛快,总归是要问沈夫人讨点便宜的。沈夫人,我醉了……” 苏幕:“??” 醉了? 他这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哪像喝醉? 沈东湛! 第598章 知你装醉,吾愿纵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沈东湛可不管这些,反正他说他醉了,醉了就得耍酒疯,一耍起酒疯便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何况是苏幕。 “沈东湛,你这是装醉耍酒疯!”苏幕掐着他腰间软肉。 沈东湛吃痛,仍是没打算放过她,“酒后吐真言,酒后乱什么来着……” “沈东湛,你别装……” 苏幕不由的感慨,虽说男人专情是好事,可偶尔粘起人来,真是让人头疼,哦不,不是头疼,是浑身疼! 夜色沉沉。 有人洞房花烛,有人餍足而眠,也有人立在窗口,从天黑站到天亮。 东宫。 因为靖王府的事情,皇帝大发雷霆,连带着柔妃都受到了训斥,与睿王李珏一道被禁足宫中。 上次李珏被禁足,但是禁在自己的睿王府,这次显然不同,丢了皇家的颜面,也让哈沙王子颇有非议,皇帝自然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殿下,您该歇着了!”顺子在旁低语,“天都快亮了。” 李璟双手搭在了窗棱处,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顺子一眼,“你说,本宫到底哪儿不好?相貌不如?还是因为本宫不会功夫?” 顺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李璟在介意什么,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罢了,问你你也不懂。”李璟垂头,“你怎么会懂呢?” 顺子想了想,莫不是跟苏幕有关? “殿下,您说的是苏千户?”顺子低声问,“是要传苏千户进宫吗?” 李璟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 惊得顺子慌忙跪地行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她厌恶本宫至此,真以为本宫不知道吗?”李璟直起身,负手而立,瞧着高高的宫墙,笼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可那又如何?她有把柄捏在本宫手里,不得不受制于本宫,鸟儿飞出去,终究是要飞回来的。” 顺子跪在地上,全然不懂李璟到底想说什么? 李璟就这样站在窗口位置,从天黑站到了天亮。 天一亮,满宫里都开始说着睿王失德之事,连带着柔妃也被牵连其中,奴才们私底下议论纷纷,原先支持睿王的那些臣子,也开始心思浮动,出现了摇摆之态。 靖王李珝带着云朵上殿谢恩,满朝文武立在两旁,哈沙王子则面带微笑,好像对这妹夫甚是满意。 “谢父皇恩典!”李珝与云朵双双跪行大礼。 皇帝瞧着哈沙王子的神色,微微扬起了唇角,眉眼都变得慈祥起来,“免礼平身,以后便是自家人了,可得好好待公主!” “儿臣明白!”李珝转头望着云朵笑。 云朵则故意别开头,面颊绯红如朝霞,躲闪的视线骤然触碰到了自家兄长,一张脸更是红得仿佛涂了一整盒的胭脂。 哈沙王子算是看明白了,小丫头……长大了! 如此看来,这靖王李珝还真是有些本事。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行礼,“舍妹婚事已经告一段落,咱们两国的协议业已定下,我也该回南疆去了,行程就定在明日。” 皇帝故作诧异,“这般着急?” “国内事多,不敢久留!”哈沙王子又不是傻子,知道这只是皇帝的客套话罢了。 皇帝叹口气,“这样,朕让这小两口,今儿陪着使臣,好好逛一逛殷都城,不知使臣意下如何?” “甚好!”哈沙王子报之一笑,“多谢皇帝陛下!” 皇帝低低的咳嗽两声,“使臣不远万里而来,实在是辛苦,回去之事,朕会着六部好生置办,使臣只管放心便是!” “多谢皇帝陛下!”哈沙王子俯首,“愿我南疆与大夏,永世修好,再无兵戈,愿皇帝陛下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殿上,满朝文武皆见证了,靖王李珝与云朵公主的新婚燕尔,眉目传情。 两情缱绻,你侬我侬。 真真,羡煞旁人! 出了金殿,行至僻静处。 哈沙王子打量着眼前,眉眼娇羞的妹妹,弯腰笑问,“夫妻生活,很满意?” 云朵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哥……” 第599章 嘚瑟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哈沙王子如释重负的瞧着她,“对于靖王,我暂时还是挺满意的,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对你或者是对南疆。” 云朵抿唇,“我会谨记兄长的教诲,以南疆和大夏的和平为重。” 家国天下,终究是他们和亲的目的。 “长大了。”哈沙王子欣慰的笑着,“懂得以大局为重。” 云朵笑了笑,略羞赧的挠挠后颈,“兄长甚少会这般夸人。” “夸你还不高兴?”哈沙王子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到她手里,“你成亲,父王和母妃给你备下了嫁妆,虽然丰厚,但我总觉得不够。嫁给了皇家儿郎,荣华富贵你是不缺了,但是关键的时候还是需要点东西,保命!” 云朵愣愣的瞧着手中的令牌,“这是通关令?” “是我们南疆的通关令。”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南疆边关,来日若是逢着生死大事,你就能回到南疆!” 云朵诧异,“若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岂非陷咱们南疆于险境?” “你且放心,这是你的专属。出来的时候,我特意请示了父王,给你留了一条退路,这令牌专属于你,上面刻有父王的专属敕令,如此一来,若你遇见了危险,就能拿这个保命。此事只你一人知晓,否则容易出事。”哈沙王子叮嘱,“记住了吗?” 云朵听着他那一句“只你一人知晓”便明白了,这是连靖王都不许告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沙王子继续道,“靖王眼下对你不错,但你们新婚燕尔,很多事情都只看到表面,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的枕边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道理你该懂!” 云朵紧了紧掌心里的令牌,“好!” “明日我就走了。”哈沙王子抿唇,“以后没人在你身边,自个留着点心眼,不要再那么鲁莽冲动,切莫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云朵眼角微红,“你这人,以前也没这么啰嗦!” “以后就听不到我这啰嗦了。”哈沙王子叹口气,“再想听你喊一声哥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兴许这辈子都……” 还不等哈沙王子说完,云朵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好了好了,你都快把我说哭了呢!再这样胡言乱语的,我可就不理你了!” “多大了,还哭鼻子呢?”哈沙王子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罢了罢了,不说了,以后盯着点靖王,毕竟万里之遥,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这个大舅子也来不及赶回来揍他,你说是不是?” 云朵仰头看他,噗嗤笑出声来。 这倒是,事实! ………… 散朝之后,李珝便坐在御花园里候着,等哈沙王子与云朵说完体己话,再行出宫。 “如今都快成望妻石了。”沈东湛瞧着等在回廊里的人,似笑非笑的调侃,“这才刚开始,要是时日长久些,只怕是更得黏糊,怕是走哪都得拴在腰带上!” 李珝拢了拢衣襟,“这叫福分,羡慕不来。你若是真有本事,倒也请我喝杯喜酒,别到时候我这都办上满月宴了,你这八字还没一撇!” “新婚之夜刚过,就盘算着满月宴,不知道的还以为靖王殿下这是饿狼成精呢?不知道靖王妃若是听见这话,会不会吓得房门紧锁,连窗户都不给留一扇?”沈东湛轻嗤。 李珝别过头,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瞧着他,“说得好像自个很有经验似的?怎么着,老兄天天爬窗户呢?我瞧着,你这就是嫉妒!” “我嫉妒你?”沈东湛鄙夷的打量着他,“靖王殿下真能往自个脸上贴金啊!” 李珝负手而立,“金不金的不重要,我好歹有个人尽皆知的靖王妃,沈东湛……你倒是给弄个指挥使夫人出来啊!人呢?在哪,在哪呢?我瞧瞧?” 沈东湛:“……” 嘚瑟! 一抬头,苏幕在不远处站着,沈东湛忽然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嘚瑟的? 毕竟,咱……有! 第600章 抓个正着 苏幕是来找沈东湛的,但瞧着沈东湛跟靖王栈站一处,便也没有吭声,晃了一下就走了,毕竟不能让人瞧出端倪。 “好好等着,望妻石!”沈东湛转身就走。 李珝抱臂而立,瞧一眼沈东湛离去的背影,不自觉的扬起唇角,难掩眸中笑意,“嫉妒!纯粹的嫉妒!植吾,你说是不是?” “爷,您这也太伤沈指挥使的心了。”植吾小声嘀咕,“您是新婚洞房,人家沈指挥使长夜漫漫,日子不好过,您说您这……” 李珝笑出声来,“这小子瞒得紧,要不然……你以为他能这般冷静的与我言语,早怼死我了!” 植吾:“……” 僻静处。 苏幕拐个弯进了假山山洞,年修在外头候着。 不多时,沈东湛也跟着进去,同样留了周南在外。 “怎么了?”沈东湛知道,若不是出了什么急事,苏幕不会在宫里找他,毕竟容易暴露。 苏幕将一个荷包丢给他,“自己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小小的荷包里,塞满了…… “白玉龙戒?”沈东湛骤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瞧着她。 微弱的光亮从假山接口的缝隙里漏进来,能清晰的看清楚荷包里的东西,的确是白玉龙戒无疑,而且是一包的白玉龙戒。 这么多? “我不是抓了不少人吗?”苏幕背靠着假山石壁,脊背冰凉,一颗心也跟着冷了下来,“每个人的身上,都藏着这么一个东西,更可怕的是,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脸,皮面下的同一张脸。”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荷包,“谭文君?” “没错。”苏幕点头,“全是他的脸。” 沈东湛沉默。 “你也知道,改头换面这种事,五毒门做得得心应手,可谭文君怎么会跟五毒门搅合在一起,之前我们推测,五毒门的背后可能跟雍王府有关,但是……”苏幕顿了顿,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先太子和五毒门,怎么就扯上了关系呢? 正是因为想不名明白,所以苏幕急着进了宫,急着找到了沈东湛,有些事实在是一人计短,两人可能就计长。 多个人商量,多个解决的法子。 “这么多白玉龙戒,都是假的。”沈东湛低眉瞧着手中的东西,“又冒出这么多的假谭文君,到底想干什么?” 苏幕叹气,“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宫外头,而是宫里头。” 她一开口,沈东湛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帝?”沈东湛抬眸看她。 苏幕点点头,“你说,若是皇上见着了先太子身边的人,会是什么表情?且当初雍王在南都逗留,也是冲着这白玉龙戒来的,若是知道白玉龙戒重现世间,又该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这些,还真是很难说。 “皇帝应该会大开杀戒!”沈东湛轻呵,“他都这般年岁,身子已然垮了,杀人对他来说,也只是黄泉路上多拉几个垫背的而已。若是让他知道谭文君真的还活着,只怕整个殷都乃至天下,都得跟着……” 苏幕探头看了一眼外头,“事儿我已经说清楚了,宫外交给我,你留心宫里,明日使团一走,整个殷都肯定会乱。” 使团一走,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就会彻底冒头! “好!”沈东湛点头。 苏幕钻出了假山山洞,冲年修打了个眼色,“走!” “是!”年修快速跟上,不敢逗留。 沈东湛在假山里待着,尽量与苏幕避开。 苏幕走得着急,出了假山便回到了宫道上,急急忙忙的准备出宫,白玉龙戒再现,且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处理干净,否则…… “爷!”年修疾呼,“督主!” 苏幕光顾着想事儿,还真是没注意到,正前方不远处,站在宫道边上的栾胜。 瞧着他那副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义父!”苏幕近前行礼。 都撞上了,哪有躲闪的道理。 越躲闪,越有问题。 栾胜目色阴鸷的望着她,“方才去哪了?” 第601章 逼着她认 宫里,到底是栾胜的地盘,苏幕做得再小心,也偶有疏忽,但是这一次,苏幕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漏,栾胜多半是在诈她。 思及此处,苏幕毕恭毕敬的应道,“回义父的话,去了一趟前殿看热闹。” “你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栾胜盯着她,似乎要在她面上寻着破绽。 可他忘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包括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欲人知。 “眼下睿王被训斥,靖王殿下风头正盛,若不好生盯着,来日必定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劲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义父教的。”苏幕所言,句句在理。 以至于栾胜一时间,无可辩驳。 “义父若是没什么事,苏幕先行出宫。”她躬身行礼,极尽恭敬。 唯独,没有半点人情味。 “正好,杂家也要出宫。”栾胜转身往宫门口方向走去。 这意思何其明显,可苏幕……不想与他同行。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栾胜转头看过来,音色低哑的轻喝,“还不走?” “是!”苏幕硬着头皮,沉着脸跟上。 长长的宫道,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分明是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却有着世上最远的距离,沟壑纵横,难以靠近。 奈风瞧着这两人的状态,心知不对,却也不敢吭声,慢慢悠悠的退后,退到了年修边上走着。 年修瞟了他一眼,没敢吭声。 事实上,栾胜已经刻意的放慢了脚步,奈何苏幕就是不想与他同行,面上恭敬,实则抗拒,傻子都能瞧出来这两人不对劲。 “苏千户近来身子可好?”奈风问,“伤势可都痊愈了?” 年修先是一愣,俄而瞧着眼前这一幕,便晓得奈风为什么这么问,多半是以为他家爷因为上次之伤,心里还记恨着督主。 “无恙。”年修回答。 奈风神思迷惘的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身上的伤,终有愈合的一天,但是心里的伤,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愈合,可以忍受刀光剑影,可以忍受生死代价,但不能接受……至亲至敌,认贼作父。 “你以前,没这么怕过杂家。”栾胜踩着杌子,回望着站在车轱辘边上的苏幕,“自打去了一趟南都,怎就如此生疏了?” 苏幕知道他是故意的,将注意力搁在南都,是试探也是威胁,但苏幕不吃一套,面上恭敬不改,“义父多虑了,苏幕一贯如此,只是您如今过多的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才会有此感触。” “是吗?”栾胜登上马车,“进来!” 苏幕犹豫。 “还需要杂家说第二遍?”栾胜音色冷戾,可见是生气了。 苏幕不做声,踩着杌子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向前。 “你作甚如此紧张?”奈风转头望着年修。 年修一怔,“哪有紧张?” “不紧张?”奈风到底是跟着栾胜多年的,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年修的不对劲。 往常,谁敢盯着主子看? 如今呢?年修动不动的就盯着瞧,不知道是怕苏千户吃亏,还是怕苏千户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来? 年修知道奈风没有恶意,但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是以……年修必得时时刻刻警惕着,不敢有丝毫疏漏。 但年修不说,奈风自然也不好多问,知道得太多,万一督主问起来,自己不好交代,干脆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马车内。 苏幕安安静静的坐着,始终拒栾胜一段距离,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苏幕。”栾胜凝眸看她,面色微沉,“昨天夜里,你在靖王府看到了什么?” 苏幕知道他是没话找话,该看到的,皇帝派去的那些奴才,应该都看到了,“新房内,有人放肆;睿王则对一个婢女纠缠不休,行醉酒之事。” “你信吗?”栾胜问。 苏幕敛眸,“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皇上把人交给了杂家,眼下就在东厂大牢里。”栾胜幽幽的开口,“但他们的说法似乎跟朝臣有出入,涉及靖王和锦衣卫!” 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面上颜色不改…… 第602章 都是睿王做的 “既是如此,义父该趁热打铁。”苏幕应声,“断然不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若是能将锦衣卫和靖王府一网打尽,最好不过。” 栾胜审视着眼前的人,神色寡淡,目光平静,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若摒弃心里那点私念,苏幕的确还是当初那个苏幕。 薄情寡义,心无挂碍。 这样的苏幕原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最锋利的刀刃,可现在这刀子却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不得不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不过!”栾胜正襟危坐,“那便随杂家一道去大牢,好好的审审,自个心里也能有个底。” 苏幕素来不会拒绝,当下称是。 在东厂大牢里,关押着昨天夜里,睿王带去的所有人,除了其亲随庆丰,其他人都在这里。至于亲随庆丰身在何处,苏幕心知肚明,但眼下没人发现,她便权当不知。 这是,后话。 “督主,千户大人!”酷吏行礼,“这些狗奴才嘴硬得很。” 可见,没有一人认罪。 “这些呢?”苏幕问。 囚牢里还关着另外一些人,是当日在新房外被打晕的人,说不上来是睿王府的人,还是宫里的人,一个个都被绑在木架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从锦衣卫手里接过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样子!”酷吏解释,“明明活着,却跟死了没两样,一句话都没说过。” 苏幕瞧着这帮人,身上还穿着靖王府的衣裳,但一个个视死如归的神色,显然是谁家死士无疑。 “东厂大牢里这么多刑罚,还撬不开这些人的嘴,到底是刑具太软,还是你们无能?”苏幕幽幽启唇,目色狠戾,“一帮废物!” 众人慌忙俯首,“奴才该死!” “扒两层皮,就该知道疼了。”苏幕瞧一眼这帮死士,“进了这东厂大牢,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底下人行礼,“是!” 栾胜没开口,眸色却愈发深沉。 这个年岁,若是没穿上这身官服,应该已经嫁素手羹汤,相夫教子?可现在她打交道的是大牢与死囚,手里握的不是笔墨纸砚与针织女红,而是染血的青锋剑。 锋利的骨刀,足以剥皮拆骨。 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整个大牢。 苏幕置若罔闻,就站在那边静静的看着,面上没有半分波澜,周身上下唯有冷戾,无半点温度可寻。 “我说,我说!” 终于,有一人扛不住,开了口。 整件事只要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再也瞒不住了,接下来就是整理证据的时候。 “睿王让宫里的欢喜嬷嬷,在靖王殿下和靖王妃的合衾酒里,下了迷魂散,为的是让他们晕厥,到时候再造谣说靖王风,流,酒后失德,如此一来与南疆公主的婚事便能就此作罢!” 这点,苏幕早就料到了。 她回望着栾胜,见着他面色平静,想必早已猜到。 “谁知道,锦衣卫突然出现,让睿王的计划就此失败了。” 苏幕的眉梢挑了一下,也亏得失败了,否则还不定要如何收场呢! “最后为何是睿王酒后失德?”栾胜问。 所有人都摇头,说是当时只有庆安陪在睿王身边。 “睿王的随侍,已经失踪了!”栾胜扫一眼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杂家派人去找,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踪迹。明明与睿王一道出事,如今只余睿王一人担责,这狗奴才……还真是有点意思!” 苏幕面无表情,“义父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庆安这奴才。” “好!”栾胜盯着她,半晌才挪开视线,“除此之外,睿王可还有做过什么?” 皮都剥了,自然也没敢再瞒着。 一帮人争先恐后的交代,生怕晚一步,便是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稍瞬,奈风从外头进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督主,千户大人,殷都府来报,说是在护城河边找到了一具尸体,似乎是……睿王府的人!” 苏幕长睫微垂,抬眸间,目光阴沉。 第603章 庆安找到了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3 奈风这话刚说完,苏幕便瞧见栾胜的眼皮子,极不自然的抬了一下,神情仿佛有些怪异,似无奈又似叹息。 “督主?”奈风低声开口,“要去看看吗?” 事关睿王府,殷都府的人不敢擅作主张,且东厂的人正在找睿王的亲随,所以殷都府的人便把这事报到了东厂这儿。 “既然皇上要查,自然是要办得妥帖才行,否则皇上那里没法交代。”栾胜横了苏幕一眼,“走!” 苏幕躬身俯首,漠然跟在栾胜身后。 护城河边的尸体是谁,苏幕比谁都清楚。 至于睿王的亲随为什么会出现在护城河边,众说纷纭,但听闻睿王酒后失德,皇帝训斥了睿王图谋不轨,这里面的事儿……可就有些闹大了。 “是庆安。”奈风行礼,“到底是怎么死的,还得让仵作来论断,不过奴才瞧着庆安后脑勺被人开了瓢,不是被敲死的,就是被打晕了丢在水里淹死的。” 尸体是从麻袋里被解出来的,所以两种都有可能。 “找睿王府的人过来,认尸!”栾胜道。 该有的步骤还是要有,缺一不可。 “是!”奈风行礼。 殷都府的知府弓着身,紧随在栾胜身侧,“督主,您说这事……” “淹死在护城河里,理该逐级上报,但事关睿王府,皇上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杂家来督办,杂家自然也得担起这责任。不若这样,你先上报刑部,其他的事儿,杂家会跟进。”栾胜幽幽的望着知府大人,“如何?” 知府大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事关睿王府,犹如烫手的山芋,他还怕惹祸上身呢! “听凭督主吩咐。”知府大人拱手作揖,快速退下。 苏幕的一颗心,徐徐放回了肚子里。 很快,睿王府的人就过来了,确定死的是庆安无疑。 仵作也给了答案,是被打晕之后,装进麻袋里,再丢进了护城河里淹死的,但因为麻袋的束口绳索系得不够牢固,以至于麻袋下水之后,绳索被水流冲开,尸体便浮了出来。 如此,庆安的尸体才会被人及时发现。 “庆安已死,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似乎只有睿王知晓。”苏幕怀中抱剑,“这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法子!死无对证!” 栾胜转头看她,“到了皇上跟前,也是死无对证。” “义父,庆安已死,此事怕是查不出什么来了!”苏幕瞧一眼涟漪不断的河面,“到底是谁在靖王府做了手脚?庆安是奉睿王之名,还是……他是否真的对靖王夫妇下手,已查无实据。” 睿王图谋不轨,违抗圣意之罪,是坐实?还是撇清? 全看栾胜,怎么个说法。 “好了!”栾胜嫌弃的瞥一眼地上的尸体,“先把尸体抬回去,至于其他,等杂家面圣之后再说。” 苏幕躬身,目送栾胜领着人离去。 “爷?”年修方才是真的捏了把冷汗。 苏幕抬手,示意他先别开口。 栾胜都走了,殷都府的人自然快速撤回,看热闹的百姓亦当下散去。 “爷?”年修这才开口,“您说,督主为何连查都不查,就进宫面圣去了?” 苏幕缓步走在河岸边,瞧着风吹杨柳岸,柳枝婆娑的样子,目色悠远,“东宫需要这一场契机,来彻底铲除睿王府。当然,也有人翘首以待,等着东宫和睿王府斗个你死我活!” “您是说,雍王府?”年修骇然。 靖王是不可能了,昨晚差点着了道,要不是沈指挥使赶来得及时,只怕今儿被囚宫中的,就该是靖王。 “从始至终,摘得一干二净。”苏幕敛眸,“我是不相信,他们半点心思都没有。还有,沈东湛与周南提及的,宫中议论此事的奴才,至今没有找到!” 故意通风报信,事后消失无踪,这也是问题所在! “对了,林大夫说,国公府的事情什么时候了结?”年修忽然转了话茬。 苏幕一怔,“出了何事?” 要不然,月白为何这么着急? “这……”年修欲言又止。 苏幕:“??” 第604章 这回是哪儿疼? 苏幕去了一趟四时坊,悄摸着从后门进去,倒也不会惊动旁人。 见着苏幕过来,正在后院曝晒药草的林静夏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迎上去,“公子今儿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得等着南疆使团离开,您才能得空。” “使团明日离开。”苏幕瞧着院子里的药草,这满院子的药草香气,让她觉得心安,依稀仿佛小时候,爹药庐里的气味,很是好闻。 林静夏点点头,赶紧擦了擦手,“公子,屋内请!” “我说几句话就走,不坐了。”苏幕瞧着她好似瘦了些,不由的眉心微凝,“近日来在顾宅和国公府两头跑,怕是累着了?” 说起这个,林静夏不免叹了口气,“顾宅倒是无妨,舒二爷身子好转了不少,如今业已下地行走,只是使团尚在殷都,怕惹出祸来,没敢出门罢了!但是那国公府,我……” “国公府怎么了?”苏幕问,“薛宗越耐不住,跑出去了?” 林静夏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苏幕不解,“方才年修吞吞吐吐的,到底出了何事?” 林静夏咬着牙,“这厮欠收拾。” 听得这话,苏幕张了嘴,忽然僵在当场,狐疑的将绕在舌尖上的话,默默的咽了回去,瞧了瞧眼前的林静夏,又看了看身侧的年修。 细品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缠着你了?”回过味来,苏幕低声问。 瞧着她这副略带探究的神色,林静夏胡乱的铺开竹篾上的草药,“这厮老缠着我,明明毒都清理完了,一会肚子疼,一会腿疼,还装晕……” 奈何苏幕让她留心着国公府的动静,她不得不保全薛宗越,生怕他真的死了。 毕竟,国公府里的某些人,还在不断的给这对母子下毒呢…… “装晕?”苏幕一怔。 这小子,花样不少啊? “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跟死了似的,倒是真的将我吓着了,还以为自己疏忽,让那边得逞了!”想起昨儿的事儿,林静夏还是心有余悸。 苏幕眉心紧蹙,“后来呢?” 后来? 后来便是林静夏,整夜守着那小子,生怕这厮忽然就嗝屁咽气了。 结果呢? 一大早的,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薛宗越就爬起来了,大概是装晕装久了,实在是饿得慌,正偷吃桌案上的糕点呢! 于是乎,被遗忘了物什回房去拿的林静夏,逮了个正着。 当时那氛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宗越的嘴边上,还沾满了糕点碎屑,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林静夏掉头就走。 这才有了林静夏转告年修,年修对着苏幕吞吞吐吐的一幕。 “这小子倒是真能玩。”苏幕报之一笑,“再坚持坚持,明日使团离开,明天晚上一并了账,收拾完了国公府那老婆子,你就自由了!” 有了苏幕明确的回复,林静夏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真的?” 明天晚上? “嗯!”苏幕颔首,“明天夜里,釜底抽薪,彻底解决此事,也免得老悬着,后患无穷。” 林静夏点点头,正要开口,却见着全子猫着腰,从后门探个脑袋进来。 “又来了!”年修低语。 林静夏解开围腰,狠狠摔在边上,双手叉腰,冷睨着笑呵呵进门的全子,“又怎么了?这会是哪儿疼?” “这、这回……”全子结结巴巴,略显畏惧的瞧着站在院中的苏幕,“苏千户也在呢?” 苏幕怀中抱剑,幽幽的开口,“说!这回,哪儿疼呢?” “这回是……”全子舔了舔唇瓣,嘿嘿的笑着,“躺得太久了,屁股疼,腿疼,胳膊疼……” 苏幕终于能明白,林静夏为什么这么抓狂。 薛宗越这小子,原就是个混不吝,估计这会闲的发慌,没事折腾人呢! “我……”林静夏咬着牙,“真是服了他!” 第605章 我睡给你看 苏幕也不恼,就这么不温不火的剜了全子一眼。 可苏千户是谁? 手里拿惯了杀人的刀子,连眼神都带着杀气,全子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哪敢往苏幕的刀口上撞?吓得腿一抖,扑通就给苏幕跪下了,“苏、苏千户饶命,这、这也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就是个传话的!” 这话不错,错的是全子背后的薛宗越,她稍稍给他脸,他竟还蹬鼻子上? “爷!”年修挪了凳子过来。 苏幕眉眼含笑的坐下,说话的嗓音都是淡淡的,可身上气势不减,压得全子压根不敢起身,“你这奴才成日跟着薛公爷,不如猜猜看,你家国公爷想干什么?” 猜? 这还用猜? “小公爷他……”全子偷瞄了林静夏一眼,嗫嚅着低语,“这不明摆着吗?” 苏幕眉心微蹙。 林静夏:“??” “喜欢林大夫?”年修脱口而出。 全子喉间滚动,“奴才也不知道,到底爷的心里怎么想的,只是瞧他看林大夫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多半是有点心动了?” “你家爷还真是有眼光,挑了个顶好的。”苏幕白了他一眼,“回去告诉你家爷,林大夫今儿不去了,让他有病扛着,有痛自个忍着!再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小心我不客气!” 全子赶紧磕头,“是是是,奴才这就回去,回了我家爷!” 语罢,全子撒腿就跑,逃也似的离开后院。 “委屈你了!”苏幕起身。 瞧着苏幕那一番威压,林静夏心里的怨气便也跟着散了,“公子言重了,左不过……我还是去一趟!这小子是个混不吝,在你这儿不敢闹腾,万一闹腾别人也是一桩头疼之事。” “你不是不愿吗?”苏幕眸色温和,不似方才凌厉,“不必勉强自己,不过是个国公府罢了!” 林静夏摇摇头,“公子不是说了吗?退路多了,来日活路就多,您身处这个位置,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可能是个草包!”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我收拾一下。”林静夏转身进了药庐。 年修近前,“爷,奴才觉得这小公爷可能真的……对林大夫有点意思?” “他有意思是他的事,关键看月白的态度,她心里有道坎,有些事是跨不过去的。”苏幕知道林静夏心里是怎么想的。 人,尤其是重情义之人,在很多事情上,皆是身不由己。 从四时坊出来,苏幕回了苏宅。 林静夏则拎着药箱,偷摸着去了国公府,从后门进去,直接找到了颜姬的院子,这条路走的次数多了,简直是轻车熟路,就跟回自个家门似的。 此刻,颜姬正头疼呢! 因为南疆使团还没走,她这厢不敢轻举妄动,由着那老婆子折腾,假意在房中装病。 “你再作,你再作!”颜姬嗑着瓜子,喝着茶,瞧着自家儿子捧着瓷瓶,几欲往地上摔的动作,“若我是林大夫,见着你如此混不吝,也不愿与你一处。” 薛宗越捧着瓷瓶,“那你说怎么办?我终究是你儿子,你……你还、还嗑瓜子?你有嗑瓜子的这份精神头,帮我想想办法不好吗?” “我又不是林大夫,我想办法有什么用?”颜姬啐一口瓜子皮,“听娘的,放下瓷瓶,立地成佛!” 薛宗越顿了顿,“您让我出家?” “咳咳咳……”颜姬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你、你要气死我?” 薛宗越愤然,“是你自己说的。” “我没说!”颜姬哼哼两声,“我是让你,沉稳点,淡定点,你看看人家林大夫,是个多沉稳可靠的姑娘,能瞧上你这副样子?” 薛宗越抱着瓷瓶,“她都不来看我了……” 等事情结束,估计再也不会登门了! “姑娘家,你得哄!”颜姬恨铁不成钢,“平时瞧你,不是挺能叽歪,怎么到了林大夫跟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尽玩昏睡这种损招?我告诉你,你要是睡三天三夜,能给我睡个媳妇回来,我跟你姓!” “我睡给你看!”薛宗越低喝。 一抬头,林静夏正背着药箱,面色铁青的站在门口。 薛宗越:“……” 第606章 有你哭的时候 颜姬默默的放下手中杯盏,哎呦,玩大了…… “林大夫啊!”回过神来,颜姬赶紧起身,快速行至门口,将林静夏迎了进来,牵着她的手不放,“你看看你这一走,这小子的疯病就制不住,咱们也不会瞧病,眼下可全指望你了!” 说着,颜姬瞪了全子一眼。 人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这奴才该打! 颜姬领着人快速出了屋子,还顺带极为贴心的合上了房门,“林大夫,您别客气,就当这是自个家里,该治治,该……该怎样就怎样!” “我……”薛宗越瞧一眼怀中的瓷瓶,慌忙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歪了,林大夫……我、我就是有点难受,屋子里憋得慌,所以锻炼锻炼!” 林静夏扫一眼满屋子的碎片,还有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这就叫锻炼? “哎呦呦!”薛宗越扶着桌角,慢慢悠悠的坐在了凳子上,“腿疼!” 林静夏白了他一眼,默默的将药箱放下。 装,你继续装! “全子不是说,你不来了吗?”薛宗越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嗯,脸色还是铁青的,瞧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方才那些话她应该都听到了?不知道会不会往心里去? 要是真的生气了,该如何哄? 娘说了,姑娘要哄。 因为是国公府的小公爷,打小就在外头厮混,所以一直是那些人哄着他,他也甚少去哄过什么姑娘家,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自然不懂什么叫欢喜。 偏,在合适的年龄,碰到了合适的姑娘。 于是,他就抓瞎了…… 林静夏没有理他,弯腰将地上的凳子扶起。 “我来我来!”薛宗越抢先一步,将早前踹翻的桌椅板凳都扶起,早知道她会过来,他踹什么凳子呢? 将一切归回原位,薛宗越低低的问,“你生气了?” “哪儿不舒服?”林静夏取出脉枕。 薛宗越挠挠额角,默默的坐下来,“真生气了?” “伸手!”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薛宗越有些着急上火,但还是乖乖的捋起袖子,将腕搁在了脉枕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人儿,心里琢磨着她如此淡定,是没上心?还是真生气了? “肝火旺盛,的确该开点药吃。”林静夏搭着他的腕脉,一抬眸,瞧着某人傻乎乎的笑脸,登时眉心突突的跳,“你看什么?” 薛宗越连忙摇头,“林大夫所言极是。” “好好休息,不要发脾气。”林静夏收了手,收了脉诊,转身去开方子,“每日吃着,连吃七日,就能消了你这心头火。” 薛宗越眉心微凝,“又要吃药?” “有病……就得吃药!”林静夏毫不客气,行至桌案处,提笔书写方子,“药方我会交给全子,让他替你抓药,煎药,盯着你吃药。” 薛宗越想了想,“要是你盯着我吃,就算是穿肠毒药,黄连加倍,我也愿意!” 闻言,林静夏转头,就这么目色幽幽的盯着他。 薛宗越被她这么一盯,瞬时心头咯噔一声。 这眼神,为什么不太对呢? “果真?”她问。 薛宗越犹豫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点头,“自然是当真的,比珍珠还真!” “行!”林静夏答应得爽快,“那我今儿就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待着,亲自给国公爷抓药,煎药,盯着您吃药,不知国公爷意下如何?” 薛宗越心中大喜,还有这好事? “成成成,一点问题都没有!”薛宗越吃吃的笑着,“我保证乖乖吃药,一滴不剩的吃!” 林静夏也不看他,兀自写好了方子,“我现在去抓药,国公爷好生等着便是!到时候,可莫要食言哦?” “男儿一言,驷马难追,怎么能食言呢?”薛宗越洋洋得意,“放心!” 林静夏颔首,转身走出了房间。 “没背着药箱,这是要留下?”颜姬站在廊柱后面。 全子挠挠头,“好像是……” “她想干什么?”颜姬抿唇,略有些担虑的瞧着,站在檐下笑的傻儿子,“有你哭的时候!” 第607章 要的就是她的不忍心 不多时,林静夏便回来了,其后亲自煎药,还真是事必躬亲,不愿假手于人。 “这问题大了。”颜姬叹口气。 毕竟是自家儿子,她这当娘的看着儿子吃亏,亦是心疼,可又不好说什么? 能怎么样呢?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夫人?”全子低低的问,“爷会吃亏吗?” 颜姬苦笑,“瞧着你家爷,我儿子……挺聪明一孩子,可惜读书少,见的世面也少,真的要碰见什么事儿,那就得抓瞎。喏,抓瞎了!” 何止是抓瞎,简直是…… 薛宗越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药……太苦了!” 可不是嘛,加倍黄连,能不哭吗? “国公爷自己说的,会喝的一滴不剩!”林静夏瞧一眼碗中黑漆漆的汤药,“喝!” 薛宗越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从舌尖到舌根,乃至于整个口腔,浑身上下都苦得冒泡,可话是自个说的,哪儿有吃回去的道理? 林静夏就这么瞧着他,捏了鼻子一口气灌完了这汤药,然后捂着嘴冲出了房间。 让你作,活该! 颜姬伏在廊柱后面,一脸的既心疼又好笑的表情,“有点惨,又有点好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如今倒是都补上了!” 在爹娘手里没吃过的苦头,在人家姑娘身上,算是都讨回来了…… “夫人,这样下去,爷会不会出事?”全子有些担心。 颜姬瞥他一眼,“人家是大夫,还真给你吃死了?不过,受点罪倒是真的。” 毕竟,最不好惹的就是大夫。 她不会让你死,也不会吃坏你,开个排毒的方子让你去去体内的污浊,用的是最生不如死的方式,结果却是为你好! 这叫什么? 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夫人,不管吗?”全子低声问。 颜姬瞧着趴在花坛那里,吐得脸色发青的儿子,“孩子大了,我管不了他一辈子,要是有个人能管管他,倒也是极好的!不管了,折腾去!” 语罢,颜姬转身离开。 反正明儿,这南疆使团就会离开,等着使团,国公府内的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不急! 不急! 心急娶不到儿媳妇…… 颜姬自己也不是世家出身,且这国公府园也不是什么世袭的公爵,算是半路乍富,所以她对于门第没那么注重,再者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便是这般顽劣,自不指望他有多出息,能守着家业,再开枝散叶,也就……齐全了! 不得不说,颜姬能被抬为平妻,也是有道理的,什么都看得通透,处事睿智无双,这样的女人,自然得男人欢喜。 事实,都让她猜对了。 吃了一日的苦药,到了夜里,薛宗越就开始跑茅房。 林静夏若无其事的旁观,就守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他言出必践,她自然也要信守承诺,何况这跑茅房之事,可大可小,若是真的情形不对,她还是得出手治一治的。 “长夜漫漫的,林大夫肯定是闲来无事。”颜姬端着瓜子、糕点和茶水进来的时候,恰薛宗越捂着肚子,被全子搀着回来,腿软得不行。 瞧一眼摆在桌案上的东西,薛宗越脑瓜子嗡嗡的。 林静夏:亲娘? 薛宗越:亲娘! “来来来!”颜姬热情的招呼着,“林大夫莫要客气,这大晚上的,守着这小子肯定是又饿又无聊,我陪你聊聊天?” 林静夏:“……” 薛宗越:“……” “夫人?”全子低低的喊了声,“这是爷的房间。” 颜姬一怔,“这不是我的院子?” 全子转头望着自家爷,只要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静夏捏着手中的医书,算是尴尬得头皮都发麻了,这母子两个搞什么鬼?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一个比一个更不靠谱。 到了后半夜,林静夏到底是瞧不过去了,开了药替薛宗越止了腹泻之症。 颜姬嗑着瓜子偷笑,心头了然,这丫头到底还是不忍心…… 第608章 收拾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4 国公府内,闹腾到了天亮,但也仅限于院中,丝毫不敢让外头的人察觉。 天一亮,南疆使团便已开拔,早些离开早些回国,路上不敢耽搁。 哈沙王子走的时候,李珝携着云朵送到了城门口。 “回去!”哈沙王子瞧一眼城门口的文武百官,排场倒是不小,但是与他有关的,也就是妹妹和妹夫,仅此而已。 云朵红着眼,“哥……” “离别的时候不能哭,不吉利!”哈沙王子板着脸,“不许哭,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朵狠狠吸了吸鼻子,“一路顺风。” “好好过日子。”哈沙王子瞧了李珝一眼,“别欺负我妹妹,不然……可不是单挑这么简单,我必率南疆子弟,与你誓不罢休!” 李珝颔首,“好!” 幽然一声叹,哈沙王子抬步就走,再没有回头,免得惹自家妹子伤心。 今儿阳光明媚,风吹扬尘万丈。 李珝拥着云朵,瞧着渐行渐远的车队,“我的夫人,余生请指教!” “你这人……”云朵抿唇,眼角微红,“总想惹我哭。” 李珝握紧她的手,“怎么舍得?” “余生,请指教。”她抬头看他。 李珝笑着吻上她的额角,“好!” 以后,山高水长,她再也望不到故乡。 余生,背井离乡,唯他一人相濡依靠。 南疆使团走了,很多事情都该有个了结。 苏幕站在城门口,瞧着文武百官就此散去,目色幽沉的环顾四周,跟在栾胜身后回城。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到底要来。找到我爹他们了吗?” “还没有!”周南摇头,“侯爷和夫人藏得极好,这……您也是知道的。” 这两老若是要藏起来,谁也别想轻易找到,要不然能跑这么多年?以至于朝廷的人,遍寻不着,皇帝无可奈何? 沈东湛沉默着,朝着城内走去。 身后的尾巴还在,但他知道,尾巴仅仅只是尾巴,就算抓起来,也问不出爹娘的踪迹,干脆也懒得搭理。 殷都城内。 繁华依旧。 雍王被训之后,称病不出;睿王暂时囚禁宫中,眼下还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太子倒是安然无恙,东宫依旧是东宫。 白日里,倒是相安无事。 年修也没再搜着那些可疑的江湖人,想着是不是自个打草惊蛇,导致那些人都躲了起来?又或者是,被抓干净了? 只要白玉龙戒,不出现在栾胜和皇帝面前,其他的都好说! “今夜,先解决国公府的事情。”苏幕知道,国公府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再这样下去,那帮人怕是真的要在国公府筑巢了。 年修颔首,“是!” 该处决的时候,绝不可心慈手软。 午后时分,采买的厨娘便被扣了下来。 “你们……”厨娘骇然,“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国公府的人,你们敢……呜呜呜?” 蕃子轻呵,“抓的就是你!死到临头,还敢提国公府?” 绳索一绑,麻袋一装。 厨娘被扛走,动作麻利得紧,不会惊动任何人。 国公府。 颜姬目色微沉的站在台阶上,瞧着蕃子将人打包送进来,不由的眉心紧蹙,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蜷握成拳。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人已经送到,没人会知道她就在府中!”蕃子行礼,“奴才得回去跟千户大人复命,告辞。” 颜姬点点头,“替我谢过苏千户!” 蕃子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颜姬沉着脸,拾阶而下。 “娘?”薛宗越一惊,忙不迭拦住她,“您别冲动。” 颜姬顿住脚步,“你以为我会杀了她?放心,你娘还没这么冲动,还得留着她跟那死女人对质,绝对不能让她有反驳的机会。” “那就好。”薛宗越如释重负。 颜姬回眸瞧他,以前最冲动的就是这小子,现在他倒是反过来让她冷静?可见,人都是会长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林大夫的功劳? 夜幕降临。 忽然有大批的军士,将佛堂团团包围…… 第609章 你勾结五毒门,该死! 太夫人显然没想到,忽然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有些愣怔,等着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愤怒了,“你们想干什么?疯了不成?都听那个疯女人母子的胡言乱语,敢对我动手?”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薛介明媒正娶的妻,是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子。 妻永远是妻,妾永远是妾。 哪怕是平妻,在她看来,那也是妾! “疯女人?”颜姬缓步从人群中走出,“到底谁才是疯女人?你先搞清楚状况,再大呼小叫不迟!” 见着颜姬的那一刻,太夫人骤然愣了愣。 “怎么,见着我没死,很诧异?”颜姬双手抱胸,就这么站在那里,冷眼瞧着这老婆子,“住在佛堂里,却做着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你也不怕佛祖迁怒与你,一个雷劈死你?” 环顾四周,眼见着情形不对,太夫人眯起了眸子,仔细的回响着,事情到底哪儿出了问题,一时间还真是没有吭声。 只是不断转动的,手中的佛串子,显然出卖了她的情绪。 “来人!”颜姬一声喊。 厨娘被丢在了太夫人的跟前,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除了支支吾吾的声响,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满是惊恐的望着眼前众人。 “认得?”颜姬冷笑,“你的人!” 太夫人当然认得,这女人原就是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要颜姬母子的性命,但是眼下她又不傻,岂会真的承认。 “你什么意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马上领着你的人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颜姬你别忘了,我始终是国公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她诰命之位在身,岂是谁都可以撼动的?! 颜姬轻嗤,“我算个什么东西?待会我就告诉你。” 掌心一拍,身后便有人走出。 瞧着近前的男人,太夫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薛宗越早就死了,眼前这薛宗越,是自己人。 “哼,你想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太夫人嗤冷,“想要杀了我,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有诰命夫人的身份,你能奈我何?薛宗越,你已经是国公爷了,难不成还要担上逼死主母的罪名?皇上那儿,怕也不好交代?” 薛宗越站在那里,一脚踹翻了坐在地上的厨娘,“交代不交代的,自然是有法子,死不死的,就看你这命数够不够硬。” “你到底在说什么?”太夫人心下一怔。 这人往日里不是这么说话的,今儿怎么听着怪怪的? “我说什么,你心里不清楚?”薛宗越双手叉腰,“买通厨娘,以食物与药物相克的法子对付我,见着我还剩下一口气,就紧赶着让人来替代我,呵……诰命夫人是吗?我看你是要当阎王爷的夫人?” 太夫人连退两步,“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薛宗越一掸额头的散发,“小爷薛宗越,如假包换!你这图谋不轨的,该不会连真假都分不出来?” 太夫人面色瞬白,“不、不可能,你……” 话音未落,薛宗越的身后又走出个人来。 一个,与薛宗越一模一样的人。 “太夫人。”男人开了口,“这些日子承蒙关照,多谢了!”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怎么可能……” “你想杀了我,我可以理解,毕竟咱们共事一夫,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咱们就是敌人,可与后生晚辈无关。”颜姬怒然直指,“你杀我可以,但你敢动我儿子,我岂能饶了你!” 太夫人面色惨白,手中的佛串子“嗒”落在地上。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不不不,不可能的! “你们、你们都是说好的?”太夫人还是没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五毒门的人,不是这么说的。 “你勾结五毒门,该死!”薛宗越咬牙切齿。 第610章 对质 提到五毒门的时候,太夫人的面上骤然变了颜色,显然……对方连五毒门都提出来了,可见是将她的老底摸个清清楚楚。 到了这个时候,人求生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不管自己该不该死,哪怕真相披露,太夫人都要死咬着牙,死磕到底。 “什么五毒门?你们休要血口喷人!”太夫人呼吸急促,身形一晃,若不是赶紧扶住了门框,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薛宗越这暴脾气瞬时上来了,“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给爷带上来!” 音落瞬间,又是一波五花大绑的人被丢了出来。一个个都穿着国公府奴才的衣裳,但面相皆是陌生,都是最近这段时间进来的。 “五毒门是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薛宗越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胸口,气不打一处来,“这帮人与东厂为敌,与锦衣卫为敌,与朝廷为敌,你敢收容这等罪人,是想让整个国公府都与你陪葬吗?早前我敬你是国公夫人,是父亲的妻,允你在佛堂里颐养天年,谁知道……” 颜姬低喝,“谁知道竟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国公爷在天有灵,怕是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算账!” “爹就是被这帮贼人害死的,你居然还跟他们里应外合,要杀我和我母亲,将国公府拱手让给贼人?世上竟还有你这样,善恶不分的东西!”薛宗越气得直发抖。 薛介当初是怎么死的,虽然朝廷给了个说法,但内情如何,薛宗越心知肚明,只是没法深究罢了,现如今国公府内出了这么个东西,他这脑子里便是嗡嗡作响。 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善恶不分,吃里扒外的东西,摁在地上摩擦! “是你们欺人太甚!”太夫人已经辩无可辩,“如果不是你们,我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们,是你们不祥,才会让国公爷死于非命,是你们,就是你们!” 不祥? 颜姬瞧了瞧自个,再看了看自己儿子。 果然,理由和借口……只要你能说出口,什么奇葩的话,都能听到。 “到底谁不祥?”薛宗越瞧着地上的贼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些人这些事都是谁招来的?是我们母子二人吗?自己的洗脚水自己喝,莫往别人身上泼。” 颜姬深吸一口气,“和她说这些废话作甚?人证物证都在,她休想抵赖,就算是送到了皇帝跟前,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一听要把她扭送皇帝跟前,太夫人终于慌了。 薛宗越如今是国公爷,她与五毒门勾结要谋害国公爷,一旦皇帝追究起来,怕是连同她的母族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死的就不止她一个。 事实上,关于老公爷的死,她心知肚明,所以…… “今儿来的都是自家人。”薛宗越道,“我没有让外人插手,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在府内。为的就是给国公府留点脸面,你不要脸,爷还要脸呢!” 这么闹腾,若是真的让人知道,他薛宗越的脸面往哪儿搁? “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颜姬望着眼前,面色灰败的太夫人,“你一直是国公夫人,一直高高在上,我从不轻易招惹,即便是抬为平妻,我也从未在你面前炫耀过什么,是你把我当成假想敌,把自己逼上绝路。” 太夫人跌坐在门槛上,眼眶猩红,“是你和这个孽种,夺走了国公爷所有的宠爱,如果没有你们……” “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人,国公府的妾室又不是只有我一人。”颜姬缓步行至她面前,“你该恨的是国公爷,毕竟要施舍于你宠爱的,是他!男人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女人来承受?越儿,把人都带下去,后续之事处理干净!” 薛宗越颔首,“是!额,娘您……” “出去!”颜姬扭头看他,“娘跟她说说话。” 薛宗越点点头,手一挥,“走!” 反正,跑不了! 待人都退下,颜姬拂袖蹲下,笑靥凉薄…… 第611章 我送你回去 待人都撤了下去,太夫人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你该不会以为,人都走了,你就没事了?”颜姬蹲在那里看她,神色冷冽,眼底却满满的不屑与嘲讽,“你想杀我,那是你我的事情,你不该动我儿子,那是我的底线所在。” 太夫人轻哼,“青楼妓子,也有所谓的底线?” “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怎样的人生,我入国公府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事实证明,我也有能力把握机会。”颜姬冷眼睨她,“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太夫人咬着牙,那副神色,好似要将她剥皮拆骨。 可惜,她没这能耐。 颜姬是最大的赢家,也是最后的赢家。 “原本,你可以在国公府颐养天年,可以好好的过你下半辈子,我们压根就没打算动你,哪怕我没你这名头。”颜姬根本不在意这些名位,“是你非要勾结杀死国公爷的贼人,是你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怪不得我了!” 太夫人轻哼,“你敢把我送到皇帝面前吗?你就不怕国公府的颜面无存,从此以后你们再也抬不起头?贱人,你敢吗?” “我也不是傻子,为什么把人支开,只留下我和身边的婢女,这点把戏你还不清楚?”颜姬幽然叹口气,“我留你……全尸。” 太夫人骇然瞪大眼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颜姬从佛堂里出来,瞧一眼守在外头,来回徘徊却没敢进门的儿子,不由的笑了笑,“怎么还没回去?” “娘,您怎么这么久?”薛宗越忙问。 颜姬报之一笑,“傻儿子!” “娘,没事?”薛宗越有些担心,“她……” 颜姬回眸睨了一眼门口,“这是长辈的事,你这个晚辈还是别问的好。娘自己的恩怨,自己处置,不能让你沾了血。” 闻言,薛宗越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没事了!”颜姬道,“接下来的事儿,你自个处理,娘累了!” 薛宗越赶紧搀着她,“娘,我先送你回去。” “好!”颜姬点点头。 待送了颜姬回房,薛宗越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全子手脚麻利,早就让人把屋子内外都给收拾了一遍,绝对不留任何痕迹,免得自家爷到时候住着烦心。 “爷?”全子行礼,“接下来……” 薛宗越换了身衣裳,总觉得去了一趟佛堂之后,回来就沾了晦气。 “多亏了苏幕,要不是她在外头拦着人,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解决。”薛宗越捋着袖口的褶子,想起了林静夏,“林大夫呢?” 全子忙道,“在后门待着,说是府中无事再离开。” 怕就怕,万一中途有所变故。 “不早说!”薛宗越撒腿就跑。 全子一怔,“哎哎哎,爷……” 灯火摇曳,风吹鬓发翻飞。 薛宗越急吼吼的跑向后门,林静夏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位置,只要府内无恙,她就会离开,眼下就等着他们的动静。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委实将她惊了一下。 等着她回过神来,便瞧着回廊尽处有身影窜入,悬在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的落下。 薛宗越踩着斑驳的光影,挟着夜风,傻笑着冲到她面前。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林静夏也能感觉到,来自于这傻小子呵出的灼热呼吸,可见他跑得有多着急,有多……急不可耐。 “府内无事了?”林静夏扬起头问。 薛宗越连连点头,仿佛是邀功似的,“有小爷在,能有什么事?没事,你别担心!” “这是国公府的事情,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后门走去。 薛宗越赶紧跟上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灯笼。 林静夏:“??” “我、我来!”说话间,他又夺下了她的药箱,兀自背上,“我送你回去。” 林静夏:“……” “走!”薛宗越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拽住她的手,跨步出了后门。 第612章 这小子盯上你了 夜色沉沉。 瞧着某人不安分的手,林静夏用力的抽了回来,“国公爷不必如此客气,这条路我熟得很,我自己能回去!” 说着,她作势想取回自己的药箱和灯笼。 可薛宗越哪儿是这么好应付的人,她伸手去拽他肩头的药箱带子,他直接将脸凑了上去,一副死猪不怕二皮脸的模样。 林静夏:“……” 姑娘家家的,虽然平素冷着脸,瞧着能独当一面,可也没独挡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一面,指尖碰到薛宗越的面颊,那一瞬的灼烫,惊得她慌忙后退,差点崴了脚。 “你……”林静夏搓揉着指尖。 薛宗越提着灯笼,“我脸太糙,扎着你了?” “无耻!”林静夏唇瓣紧抿,“把东西还给我,你回去罢!” 薛宗越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隐隐有些着急,是不是自个太急功近利了?把人吓着了?看着好像是吓着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的,又是为了我国公府的事儿,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来回跑,不安全。”薛宗越紧了紧药箱带子,“方才我以为你是要打我来着,所以我才把脸伸给你!” 林静夏懒得搭理他,可伸手去抢药箱,显然也不理智。 想了想,她抬步就走。 “林大夫?”薛宗越一怔,赶紧追上去,“你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摸了我的脸,不打紧不打紧,我不在意!” 林静夏咬着牙,“别跟着我,你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 “那要不……我摸回来,咱两扯平?”薛宗越忙道。 林静夏幽幽的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别再跟着我!” “我得送你回去!”薛宗越不依不饶。 于是乎,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 薛宗越到底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既然林静夏不愿他跟着,那他就远远的跟着,不靠太近便罢了,提着灯笼走在她后面,亦是极好的。 等着到了四时坊门前,林静夏转身看他,“药箱放下,人,走!” “送你进去呗!”薛宗越提着药箱就进了门。 “诶,你……” 奈何,薛宗越速度快,一溜烟似的钻进了四时坊,不带任何犹豫的。 伙计愣了愣,一时间也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可瞧着自己东家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关上门就跑了。 这情形不太对,还是少说少问为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已经回来了,国公爷可以回去了!”林静夏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药箱,提溜着就去了一旁的药柜,将药箱搁下。 薛宗越就站在大堂内,“要不,你再给我看看,许是我这毒还没排清楚,总觉得脑壳晕晕乎乎的,走路都有些轻飘飘……” 偷摸着睨一眼林静夏,好嘛,脸黑如墨,眼神如刀。 这没说完的话,薛宗越只能生生咽回去。 “我就一句,滚不滚?”林静夏显然是恼了。 薛宗越提着摆子,“滚滚滚,马上滚,我明天再来!” 音落,人转身就跑。 林静夏愤然跺脚,“别再来了!” 再来,扎不死你! 待四下终于安静下来,二楼传来幽幽声响。 “没成想,这小子还真是盯上你了。”苏幕就站在栏杆处,方才的事情她都看得真真的,一个穷追猛打,一个使劲往外推。 林静夏一怔,方才光顾着与薛宗越扯皮,还真的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人。 伙计方才倒是想说来着,可瞧着形势不对,哪儿敢开口?! “公子?”林静夏愕然,“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苏幕缓步走下来,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声响,“国公府的事情结束,我就想着带你回来,没成想薛宗越跟了你一路,我只好先进门。” “您都看到了?”林静夏抿唇,“不是您想的那样,薛宗越只是戏弄我而已!” 苏幕叹口气,“月白,你心里悬着夏管家的事儿,所以恨极了薛家的人!” 林静夏心头一钝,当下沉默。 第613章 当街拦她 “公子?”好半晌,林静夏才开口,“你既知我心中所想,我便不用多说什么,虽然薛介死了,但对我而言,薛家都是罪人,不管这薛宗越如何大献殷勤,我都忘不了当年的事情。” 苏幕当然知道她怎么想的,自然也不会逼她做什么,“你能出手帮我收拾国公府那老婆子,着实为难你了,接下来的时候我自己处置。” “公子还要做什么?”林静夏一怔,“这国公府的事情,不都结束了吗?” 苏幕点头,“但是五毒门的事,还没完呢!” “五毒门……”林静夏敛眸,“这倒是。” 苏幕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公子?”林静夏低唤,“顾宅那边您放心,我一直照顾得很好,只是您若是得空,还是去看看!顾家二爷有些想法,可能需要您点头。” 苏幕皱了皱眉头,“有些想法?” “是!”林静夏抿唇,“具体的,等您得空再说!” 眼下,还是收拾五毒门要紧。 这些余孽不铲除,殷都城永无宁日,还得时时刻刻防着背后一刀。 “好!”苏幕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四时坊。 人回来了,没事就好,她自不会久留。 长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殷都不夜城。 “爷,此番把五毒门最后一线希望折断,能逼出他们的幕后黑手吗?”年修问。 苏幕摇摇头,“难说!毕竟已经折了一个温驰,又赔上了国公府里那么多人手,算是元气大伤,闹不好连老本都赔上了。如此一来,只能养精蓄锐,等待东山再起!” “倒也是。”年修叹口气。 黑漆漆的夜里,心里沉甸甸的。 “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五毒门,而是白玉龙戒。这谭文君不知道留了多少后手,若是要一个个揪出来委实不容易,但若是放任不管,早晚得闹到皇帝那里。”这才是苏幕最担心的,“南都和锦衣卫,都得跟着倒霉!” 顾西辞那边,是绝对不能动的。 南都没了顾震,动荡是在所难免,眼下正是顾西辞建立势力的时候,她得给他腾时间,等他真正掌控了南都,才能真的放心。 蓦地,苏幕陡然低喝,“谁?” 年修当即要拔剑,谁知下一刻,苏幕反手便是一推,愣是将年修的剑推回了剑鞘。 “爷?”年修一怔。 苏幕绷直了身子,恭敬的尊了一声,“侯爷。” 齐侯,沈丘。 客栈的后院。 屋内灯盏葳蕤,苏幕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以什么心境去面对沈丘?毕竟他是沈东湛的父亲,还是当朝大名鼎鼎的齐侯爷。 威严,冷肃,不苟言笑。 苏幕还算恭敬,俯首垂眸,“东厂和锦衣卫素为死敌,您就不怕被人瞧见?万一此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会给沈指挥使招来灾祸。” “帝本多疑,他那性子,本侯比你清楚。”沈丘坐在那里,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兀自端着杯盏饮茶,“无需你来提醒。” 苏幕敛眸,“不知齐侯爷当街拦我,有何吩咐?” “谭文君在你手里?”沈丘开门见山。 这倒是把苏幕给震住了,没想到沈丘连此事都知晓? “侯爷如何知晓,人在我手里?”苏幕眉心微凝,苏宅之内不太可能出内贼,也不知道沈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沈东湛说的? 周南说的? “你承认了?”沈丘眸色微沉的睨着她。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侯爷不必如此试探,人在我手里,沈东湛也已经见过,若您是冲着那些疯言疯语来的,只怕是晚了一步,该说的不该说的,谭文君已经吐了个干净。” “什么?”沈丘骤然起身,面色大变。 见着他如此神色,苏幕整颗心陡然下沉,能让沈丘如此大变神色,如此慌乱,想来那谭文君所言之事……多多少少,是有些真的。 先太子?! 沈东湛…… 第614章 她没把话说完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沈丘别开头,避开了与苏幕的视线对碰,只是捏着杯盏的手,指关节愈发泛青,已然出卖了他的情绪。 “不只是谭文君,还有他的同伙。”苏幕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一帮人在殷都城内乱窜,一个个手里都拿着白玉龙戒,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提到白玉龙戒的时候,沈丘放下了手中杯盏,“你连白玉龙戒都见着了?” “侯爷一点都不奇怪,说明您早就知道,真正的白玉龙戒的下落。”他试探她,她自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 虽然都是为了沈东湛,但相互不信任,相互试探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沈丘眯了眯眸子,“原以为栾胜养的刀子,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没成想,竟也懂得不少,连人心都敢窥探。” “没办法,要活着就得小心翼翼。”苏幕深吸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侯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丘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你就不担心吗?”沈丘皱眉望她,“如果让栾胜知道,你出卖了东厂,与锦衣卫的人厮混,与本侯私下里有所接触,只怕会死无全尸。” 苏幕笑了一下,“若是有所担心,侯爷还能听到这么多事?我相信沈东湛,自然也相信,养育他长大的齐侯爷,包括……您的夫人!” 骤然听苏幕提起自家夫人,沈丘的面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喉间滚动。 “夫人对我有恩,三番四次的救过我,所以我也没必要对侯爷您隐瞒什么。”苏幕紧了紧手中剑,冲着沈丘躬身行礼,“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丘没吭声。 既没再发问,也没有拦着。 待苏幕离开,青阳近前,“侯爷,您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吗?” “连谭文君的名字和白玉龙戒之事都说了,还能有假吗?”沈丘狠狠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是否相信?” 青阳想了想,“总不能谁说都信?世子素来睿智,但也心细多疑……” “谭文君!”沈丘扶着桌案起身,“这厮简直是疯了!都过了这么多年,天下都太平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真是怎么防都防不住!” 青阳有一点不明白,“侯爷,您说咱们找了他这么久,一直没发现他的踪迹,这些年他到底是躲在何处?现如今为什么又突然冒出来?是做好了什么准备?” “人现在在苏幕手里,一切都不好说。”沈丘有些脑仁疼,只觉得烦躁。 过来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忽然间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早有预料,但……应付起来太麻烦。 “您说,苏千户会不会帮着处置?”青阳低声问,“如果谭文君死了,这一切的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人一死,不就什么事都完了吗? 沈丘低呵冷笑,“你以为他会没有准备吗?若是杀了一个谭文君就能解决问题,苏幕和湛儿不会留他活到现在,在他胡言乱语的第一时间,就会了结他!” 事实,肯定没那么简单。 苏幕……藏了事!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青阳有些着急,“万一这事传到栾胜的耳朵里,被皇帝知道……” 沈丘扶额,“我想静静!” 只是风云将起,哪儿还能有真正的宁静。 苏宅。 苏幕瞧着门口的周南,便晓得沈东湛已经来了。 “守着!”苏幕低声吩咐。 年修立在门口,在苏幕进房之后,快速合上了房门。 “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周南不解,“这国公府的事情不是早就安排妥当了,都不需要苏千户亲自动手,不至于……” 年修白了他一眼,不待他说完便嗤了一声,“还不是怪你家沈指挥使!” 周南:“??” 这锅从何而来啊? “我遇见了你爹。”苏幕给沈丘留了面子,亦不想让沈东湛难做,以“遇见”代替了“拦阻”。 沈东湛正在沏茶,捻着小壶的手,在半空微顿了一下。 第615章 放长线,钓大鱼 沈东湛沏了杯茶,搁在了苏幕跟前,这才缓缓坐在她对面,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下文。 “齐侯爷与我打听谭文君之事。”苏幕目不转睛的看他,“我没瞒他,已如实相告。” 沈东湛叹口气,“他什么反应?” 苏幕犹豫了一下,“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他望着她,神色还算平静。 苏幕勾唇笑着,“真话,他脸色都变了;假话,他压根不信我。” 闻言,沈东湛沉默良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幕起身,行至屏风前将外衣褪下,随手挂在了边上,转身望着坐在烛光里的俊俏男儿,轻叹道,“谭文君说的,也许是实话。” 沈东湛抬眸看她,“如果是实话,你当如何?” “你介意我是东厂的人,双手染满鲜血吗?”苏幕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出了这么个问题。 沈东湛摇头,“只要你是苏幕,便罢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你的蠢问题,可以留着问那些,会哭会嘤嘤嘤的小姑娘!”苏幕眉眼淡然的回到桌案前,重新落座。 对她来说,他是沈东湛,那就够了! 沈东湛瞧着她,忽然笑了。 “与你两心相交之前,我觉得这人世间除了仇恨,没什么值得我眷恋,后来我才知道,人不该只为了仇恨而活着,一辈子就一次,为自己活着,好好当个人……不好吗?”苏幕端起杯盏,呷一口杯中茶。 沈东湛瞧着她,“这是提前让我做好心里准备,表明了你自己的立场?” “你是个聪明人,既听得出就该明白,我是一定会陪着你,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我都愿意随你拔剑对天下。”苏幕放下杯盏,目色温柔如水,“只要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沈东湛摊开掌心,苏幕含笑将手递给他。 两手相交,掌心紧贴,彼此的温度交融。 烛光摇曳,岁月静好。 “此生定不负。”他说。 “与君共白首。”她笑。 四目相对,相知相守。 “走,做点有趣的事。”苏幕牵着他的手,“之前南疆使团要离开,你这厢忙得脚跟不着地,如今倒是可以空闲下来。” 沈东湛也不问是什么事,由着她牵着他走。 进了地窖,瞧着那齐展展绑在木架上的男子,沈东湛心神一震,登时眉心拧成了“川”字,不由的扭头望着苏幕,“什么意思?” “你能在这么多人当中,找到真正的谭文君吗?”苏幕抱臂而立,脑袋一偏,就这么幸灾乐祸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幽然瞧着她,明知道他跟谭文君不熟,说起来也就是上次见了一面而已,还是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现在让他来认人…… “你说的有趣之事,就是这?”沈东湛问。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来找找看,能找到吗?” 闻言,沈东湛近前。 若只是看容貌身形,还真是不好找,这一个两个长得近乎相似,连带着神态动作都差不多,发髻相似,再换上一模一样的衣裳,简直看得人眼花。 这种情形,类似于大家来找茬。 要在这么多相似人之中,找到真正的谭文君,还真是不容易! 沈东湛皱了皱眉,瞧着整整齐齐绑起来的,十多个“谭文君”,一时间真有些脑壳疼,真是到了考验眼力的时候。 “他!”沈东湛指了指。 苏幕“噗嗤”笑出声,“确定?” “这……”沈东湛其实也不确定,只瞧着这人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锐利,想着是个有脾气的。 可瞧着苏幕那神色,沈东湛便有些不敢确定了。 “乍一眼,别说是你,我也认不出来。”苏幕指了指边上的石室,“真的在里面,外头全是假的。也不知道,他们自个是否认得出来?” 沈东湛听着这话有点意思,“你是说……” “五毒门怎么被收拾的?”苏幕反问。 沈东湛心中了然,“放长线!” “钓大鱼!” 第616章 他,还是知道了 因着夜里,沈丘与苏幕碰过头,所以沈东湛没有在苏宅停留,他其实也不太相信苏幕的轻描淡写,自家老父亲什么德行,他这个当儿子会不清楚? 若是母亲找来,沈东湛倒是能放心,毕竟娘对苏幕很满意,但父亲那边……他就得当心了,万不能让苏幕吃亏。 “去找!”沈东湛瞧着黑漆漆的街头。 如果放任不管,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 沈东湛可不希望,父亲动不动去找苏幕的麻烦,有本事找他自个的媳妇去,平白无故找儿媳妇麻烦算怎么回事?! “是!”周南会意。 翌日。 苏幕去了一趟顾宅,见到了舒怀容。 “公子来了!”舒云赶紧去沏茶。 苏幕坐定,“月白说,舒伯父的身子有些好转,但您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知道你事忙,我便长话短说。”舒怀容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腿上,神情略显肃穆,“我思虑再三,虽然现在有你庇佑,但我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的,当年的事情还没完,我不能就这样作罢!” 苏幕敛眸,当年的事情的确没完…… “我想入宫!”舒怀容道,“你是苏千户,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随便找个由头都能把我塞进宫里去。” 苏幕眉心微凝,“是不难,只要我开口,你就可以进宫,但是……栾胜时常在宫里走动,万一他抓住你,你当如何?” “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生与死都是我一人之事,我为自己的兄弟报仇,一切后果自行承担!”舒怀容突然给苏幕跪下,“求苏千户成全。” 苏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舒云进门,将杯盏搁下,随之跪在了苏幕跟前,“公子,我与叔父商议过,决定双双入宫待着,虽然宫里也有您的眼线,可很多事情他们没有我们清楚,所以不可能事事分外留心。” 这话不假,兹事体大,苏幕不可能与底下人说太多。 “如今交给我们,苏千户大可放心!”舒怀容心意已定,“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就让我们为江家,为我兄长做点事情。” 苏幕沉默,若有所思的瞧着二人。 “我们会小心的。”舒云忙道,“若是逢着栾胜,必定绕道走。” 苏幕弯腰将二人搀起,“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我会交给年修,他会给你们安排宫里的差事,你们自己小心,若是情况不对就早点撤,莫要勉强。” 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做成想做的事。 “多谢苏千户!”舒怀容连连点头。 苏幕瞧着二人,“先把身子养好,不然我也不敢送你们进宫,宫里的奴才若是带伤,定会惹人怀疑。” “好!”舒怀容感激涕零。 出了顾宅,苏幕站在后门位置许久。 回望着紧闭的木门,神色微沉。 “爷是想起了顾公子?”年修知道她的心思。 苏幕叹口气,“远在南都,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这南都偌大的将,军,府交到他手里,一介儒生也不知能否服众?” “顾公子是个有福气的,顾将,军既然敢把家业交到他手里,自然也是有十足把握的。”年修是旁观者清,“您如今该担心的,是先太子之事。” 苏幕点点头,“谭文君一直强调,先太子没有死……到底死了没有?” “这记档上不都写着,已经死了吗?当时那么多人瞧见,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年修觉得这谭文君不靠谱,“李大夫不是说,这谭文君疯了,疯子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 没死? 死了? 到底死没死? 刚到街口,奈风已经领着人候在那里。 “苏千户!”奈风行礼,“督主有请。” 苏幕面色渐冷,“可知是什么事?” “好像跟什么戒指有关,具体的……您去了就知道了!”奈风不敢多说,只是提了个醒。 戒指? 一听这两个字,苏幕心头微颤,只觉得谭文君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栾胜,还是知道了…… 第617章 龙卫军 苏幕进了提督府,跟着奈风进了栾胜的书房。 一进去,苏幕便看到了摆在桌案上的那枚白玉龙戒,不由的心内一紧,好在面上并无任何异常,冲着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义父!” 栾胜立在窗口位置,恰背对着苏幕,听得动静也没有转身,依旧保持着背对的姿势,“知道桌案上的东西,是什么来历吗?” 桌案上的白玉龙戒,是假的。 苏幕即便知晓真假,却也不能直言,清醒的人永远是那么清醒,她知道自己有多冷血,便也明白他有多心狠手辣。 那点血脉相连,不足以让她信任他。 幼时的残忍,是她忘不掉的噩梦。 “白玉龙戒。”苏幕近前,伸手拿起了白玉龙戒,“不知道义父这枚,是真是假?” 栾胜面容沉静,终于回眸看她,“你想知道?” “我手里也有。”苏幕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龙戒,“与义父这枚相差无几,就是不知道孰真孰假?我的白玉龙戒是从一些江湖人身上搜出来的,不知道义父的……从何而来?” 栾胜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忙解释,“也是从江湖人的手里,搜出来的。” “看样子,殷都城内,有不少这样的东西。”苏幕将白玉龙戒放回桌案上,“义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栾胜缓步行来,捻起了白玉龙戒,面色却是极为平静,“你想知道?” 苏幕心头微转,神容清浅,“想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义父不愿说,苏幕便不问。” “这东西原是先太子李肃的。”栾胜瞧着手中的白玉龙戒,“想必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当今圣上登基,这皇位定然是李肃的,可惜啊,李肃没这个命,皇位拱手让人,江山也另择他主。” 苏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这先太子真的是沈东湛的生父,那么这江山社稷原该也是他的,倒不是舍不得这天家富贵,只是这父母双亡之痛,苏幕感同身受。 “李肃死后,这天下就归了当今圣上。”栾胜继续道,“白玉龙戒是先帝所赐之物,乃是先太子身份的象征。” 苏幕对此不感兴趣,龙之为物,为天为君,不足为奇,身份的象征,如同令牌,有什么可奇怪的? “白玉龙戒可以调动十万龙卫军。”栾胜幽幽的望着她。 这话一出口,苏幕骇然扬起了眉眼,“十万龙卫军?” 没听过,有什么龙卫军啊! “义父,何为龙卫军?”苏幕不解。 栾胜眉梢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开口,“那是先帝给予先太子的权柄,太子可以拥有自己的禁卫军,因为要跟先帝的禁卫军有所区分,所以便成为龙卫军。先帝当年是真的钟爱先太子,也是真的想把江山交给先太子。” “那后来,龙卫军去了何处?”苏幕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 栾胜深吸一口气,“谁也不知道,龙卫军去了何处?白玉龙戒失踪之后,龙卫军也跟着消失了,杳无音信,查无踪迹。” 苏幕:“……” “白玉龙戒再现,说明离龙卫军出现,也不远了!”栾胜将白玉龙戒搁在桌案上,“这枚白玉龙戒是假的,若是送到皇上跟前,只怕会龙颜大怒。” 苏幕敛眸,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那此事得先瞒着皇上?” “白玉龙戒是假的,但先太子的人冒出来了,却是真的,总归要有一样,得送到皇上跟前交差?”栾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这是问她要人? “义父放心,我一定会把人找出来!”苏幕行礼,“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在江湖人身上找到的,似乎与您说的龙卫军,没什么关系?” 栾胜勾了勾唇角,“江湖人也是人,只要是个囫囵个的就成。” “是!”苏幕颔首。 不知道栾胜在想什么,只不断的捻着手中的佛串子,眼神凉飕飕的在苏幕身上转悠…… 第618章 要带她离开 “义父为何如此看着我?”苏幕眉心微凝,不由的往后退了半步。 栾胜抬步往房门外走去,苏幕默默的跟在其后。 外头,阳光明媚。 二人,一前一后。 奈风与年修远远的跟着,没敢近前。 “你为何如此担心?”奈风问,“督主又不会吃了苏千户,我瞧着最近督主待苏千户倒是不错,仿佛有些迁就。” 年修抿唇,这白玉龙戒和谭文君的事儿,可不是小事,若是督主知道自家爷知情不报,刻意隐瞒,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想起上次,栾胜差点杀了苏幕,年修至今心有余悸。 “督主终究是督主。”年修可不敢说实话,“这些年如何对待苏千户,你也清楚。” 闻言,奈风不语。 栾胜终究是无情的,赏罚分明,谁都不例外。 “太子最近没找你麻烦?”栾胜问。 这话问得苏幕有些疑惑,往常栾胜问的,都是她为什么不去给太子请安,如今……可笑的悲悯,真是滑稽。 “回义父的话,自打靖王殿下成婚那夜见过太子之后,东宫便没了动静。”苏幕据实回答,“义父是想让我进宫。” 栾胜顿住脚步,转头瞧着她,“你很抗拒。”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太子殿下是主子,苏幕身为奴才,不敢抗拒。”苏幕垂眸。 栾胜只是默然盯着她,没有训斥也没有苛责。 “江湖人的事情,要抓紧!”栾胜好半晌才开了口,“等这件事结束,杂家带你离开殷都一趟,你且有个心理准备。” 白玉龙戒的事情,苏幕心里有数,栾胜都开口了,她自然要应付的,但是她没想到,栾胜后面还有词? “离开殷都?”苏幕一怔,“义父这是有急事?” 栾胜没有说透,只是伸手掸了掸她的肩头。 叶落无声沾衣肩,枝头花落只随风。 苏幕没敢动弹,由着栾胜施舍些许,不该属于东厂提督的情感,心里却是凉薄到了极点,人就是这么奇怪,多年的相处还不如那一星半点的血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栾胜没有正面回答,“先回去!” 苏幕行礼,“是!” 栾胜站在那里,看着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目色渐渐温和。 也就是这个时候,奈风忽然觉得,自家督主似乎很不一样了,尤其是看苏千户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凉薄,倒是多了、多了……几分人情味? 出了提督府,苏幕的脸色瞬时沉下来。 等走出去一段路,年修才敢开口,“爷,督主是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吗?”苏幕顿住脚步,“告诉我白玉龙戒是个什么东西,再拐着弯让我把人交出来。” 年修骇然,“交出谭文君?” “拐着弯让我交人,将利弊都与我分析过了,皇上那里不好交代。”苏幕紧了紧手中剑,“栾胜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年修低低的问,“那您真的要把谭文君交出去?” “后院里这么多的谭文君,随便交那么一两个都不成问题。”苏幕忽然觉得,这也是件好事,弄个假的糊弄。 一模一样,神神鬼鬼的,时隔十数年,大概皇帝和栾胜,也分不清楚谭文君的真假? 但现在问题不在这谭文君,而是龙卫军。 “栾胜说,白玉龙戒能驱使十万龙卫军。”苏幕抿唇,目色微沉,“这龙卫军到底在哪?谭文君出来了,是不是也把龙卫军给带回来了?” 年修一颗心骤然提起,慌忙环顾四周,“这是不是意味着……” 天下,将乱? 这谭文君,是回来造反的?! 哦不,是回来拨乱反正的?! 还有便是,栾胜要带着她离开殷都一阵,这又是为何?眼下也没有外派的任务,宫里宫外的都没什么动静,栾胜又想玩什么花样? 离开殷都? 苏幕深吸一口气,罢了,先回去再说。 刚回到苏宅,李忠便急急忙忙的跑来了,“可算回来了,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出了何事?”苏幕凝眉。 第619章 到底是死是活? “你看这个!”李忠将一个竹蜻蜓递给苏幕。 乍一眼这东西,苏幕心神一颤,还真是没敢伸手去接,等到回过神来,这才伸手接过,“竹蜻蜓?哪儿来的?” “今儿一早,门口突然冒出来的。”李忠忙道,“门童不知所以,也没敢丢,直接送我这儿来了!我打眼一看,这不就是……” 那名字在舌尖流转,愣是没有吐出来。 “少离的竹蜻蜓。”苏幕指尖轻捻,竹蜻蜓瞬时飞出,在半空中转个圈,又慢悠悠的回到了她手里,只是那个叫“少离”的孩子,飞出去之后就没有再飞回来。 李忠“嗯”了一声,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偷摸着瞄了她几眼,怕她心里难受。 “东西不会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能借着这竹蜻蜓传递某种消息的,怕也只有当初的某人了?”苏幕一直坚信,耿少离没死。 尸体虽然找到了,但她觉得那不是少离…… 这点,李忠心里很清楚,所以拿到竹蜻蜓的时候,他也有过犹豫,如果藏起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但若是今儿瞒着,来日她若知晓,怕是更难过。 所以,李忠没有再瞒着。 “放心,既然东西都送来了,肯定还有下一步,我且看看除了五毒门,还有谁敢跟东厂作对?”苏幕骤然蜷手,竹蜻蜓在掌心碎得四分五裂。 拂袖将碎片丢弃在地,苏幕抬步离开。 李忠心下咯噔一声,拽着年修忙问,“怎么了?今儿不太对。” “刚从提督府出来。”年修也不多说。 但仅这一句,已经足以说明苏幕怒气的来源。 提督府…… “又怎么了?”李忠追问。 年修指了指后院方向,“地窖里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爷这会心里正烦躁呢!您呢,少掺合,免得给爷添堵。” 李忠眉心紧蹙,这事早该想到的,他们当时抓那些江湖人,定然是让栾胜的人瞧见了,“督主训斥了?” “不管有没有训斥,这事没完。”年修拂开他的手,疾追苏幕而去。 没完? 李忠站在原地,幽幽的叹了口气,“这老阉狗,还没完了?呸!” ………… 沈东湛没找到沈丘,但沐飞花却是找上门来了。 毕竟沐飞念还在沈府养病,到底是姐妹一场,偶尔还是得来看看情况,丧夫丧女之事虽然没有挑破,但沐飞念肯定多少能猜到。 且瞧着她神情恹恹的,便可知晓一二。 “娘!”沈东湛在墙外,将沐飞花拦着。 沐飞花叹口气,“亏得你,否则她可怎么办哦?” “姨母之事,我会妥善处置,定保她安然无恙。”沈东湛犹豫了一下,“娘还没找到爹吗?” 沐飞花刚要回答,冷不丁闭了嘴,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他,“这话有点意思,湛儿,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爹去见过了苏幕。”沈东湛怀中抱剑,“不知道跟苏幕说了什么,苏幕的性子您也知道,向来不多话,我问过了,她也没说什么。” 沐飞花眉心紧皱,“去找苏幕了?” “苏幕只说,是她遇见了我爹。”沈东湛半垂着眉眼,“娘……信吗?” 沐飞花还不知道沈丘的性子吗? “遇见?若不是他主动出现,拦了苏幕,能这么巧在街上遇见,那他怎么不来见我?”沐飞花双手叉腰,咬着牙哼哼两声,“摆这么大的架子见苏幕,看把他给能耐的!”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娘,您别生气,爹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心直口快的。” “当着苏幕的面,还敢心直口快?他以为他是谁呢?沐柠这事,老娘还没跟他算账呢!”沈东湛不说还好,他一开口,沐飞花觉得自个能原地炸裂,“还敢去找苏幕?老东西,真是脸都不要了,最好别让老娘逮着他!” 抓住他,先把腿打断! 这事,没得商量! 周南在旁偷笑,自家爷再撺掇撺掇,侯爷下半辈子就得在床上过了…… 第620章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娘,您别激动,苏幕什么都没说呢!”沈东湛故作无奈的叹气。 沐飞花回过神来,“得了,这事娘自个解决,你就不必烦恼了,与苏幕好好的,这些个混账事,轮不到你动手。” “是!”沈东湛行礼。 沐飞花憋着一肚子火气,气吼吼的离开。 待沐飞花一走,周南便竖起了大拇指,“爷,高!” 借刀杀人,不见血。 “还得他媳妇收拾他!”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轻嗤,果然是打蛇打七寸,一击毙命! 侯爷夫人离开沈府,多半是去找苏幕了? 诚然,如此。 苏幕瞧着不动声色立在窗外的人,委实吓了一跳,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足见内功深厚,不由的心内一紧,“侯爷夫人?” 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苏幕!”沐飞花站在窗外,胳膊搭在窗棱处,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苏幕近前,躬身揖礼,“夫人!” “乖乖乖,不用多礼。”沐飞花瞧着苏幕,真是越看越舒坦。 苏幕环顾四周,“您先进来!” “不打紧,我说两句就走。”沐飞花轻叹,“我家那老东西找你了?” 苏幕刚要开口,却听得沐飞花又道,“莫要诓我,说实话!” “是!”苏幕颔首。 沐飞花揉着眉心,“我就知道,没安好心的东西!他说什么了?” “问了谭文君和白玉龙戒的事情。”苏幕道,“我告诉他,人在我手里,此刻就在地窖里关着,该说的不该说的,谭文举都说了,沈东湛也都听到了。” 沐飞花神色乍变,“都听到了?” “是!”苏幕颔首,“如今是夫人问起,我不敢隐瞒。” 沐飞花站在那里,神色略显慌乱,仿佛不知该如何言说,之前面上的那点薄怒,这会早已消失殆尽,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沈东湛未必全信。”苏幕知道,沐飞花在担心什么,“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夫人为何不信他一回?” 沐飞花愣愣的抬眸,望着苏幕。 “沈东湛不是三岁的孩子,他是夫人一手养大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应该相信他。”苏幕浅浅扬唇,“你们把最好的都给他了,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若他连一点自行处置的能力都没有,岂非辜负了侯爷和夫人的重望?” 沐飞花细想着,似乎是这个道理。 “夫人太焦虑了,因为您把他当成孩子,可您想过吗?孩子会长大。”苏幕的宽慰直中沐飞花心坎,“哪怕这件事是真的,您觉得自己的儿子,会稀罕这天下吗?” 沐飞花张了张嘴,定定的望着苏幕良久。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须臾,沐飞花忽然笑了,“我终是明白,湛儿为什么非你不可了。” “多谢夫人夸赞。”苏幕躬身作揖,“侯爷当时在城东的彩云客栈,不过以侯爷的谨慎,这会应该早就走了。” 沐飞花点点头,“既然湛儿都知道了,我便也不急着找这老东西,苏幕,能让我见见谭文君吗?就一面。” “可以!”苏幕没有理由拒绝。 沐飞花感激的望她,做事干净利落,为人通透睿智,这样的姑娘……谁见着不喜欢?哪怕她出身东厂又如何? 人改变不了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活着。 地窖内。 苏幕送了沐飞花进去,兀自转身离开。 “爷,您怎么出来?”年修诧异。 苏幕睨了一眼秋娘,“有些话到了我这儿,便算是到了沈东湛的耳朵里,我不知,他不知。我若知,他必知!” 言外之意,她不会瞒着沈东湛。 但若是不知道,那就另当别论。 秋娘知道她的意思,感激的行礼,“多谢苏千户!” 苏幕抿唇,不语。 昏暗的地窖内,沐飞花终于见到了谭文君。 “十多年没见,想不到再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样的地方!”沐飞花幽幽开口,瞧着铁索困顿的男人,目色沉沉如刃,“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为何还要回来?” 第621章 这是天道 听得熟悉的声音,听得刺耳的话语,谭文君幽幽的睁开眼睛,抬头瞧着眼前的人,原本略显呆滞的眸子,终是逐渐清明起来。 “齐侯夫人?”谭文君冷笑两声,“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着你!你和沈丘二人,找了我很久?只是可惜了,没能把我摁在开口之前。” 沐飞花立在那里,神容冷凝,“你都说完了?” “终于见到了太子殿下的遗孤,我自然是要说清楚的,免得他识人不清,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那得多可惜啊?”谭文君挣扎了一下。 奈何苏幕的铁索太过粗壮,他根本动弹不了。 地窖内,唯有铁索碰撞的声响,发出刺耳的动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沐飞花恨不能把人揪起来,狠狠的揍一顿,“你坏了他的安稳日子,让他后半生浸泡在仇恨你,更有甚者,会面临着朝廷的追杀!你会害死他!” 谭文君就这么凉凉的看这她,“害死他?我是在帮着他夺回属于他的天下,夺回太子殿下的皇位!” “皇位?”沐飞花咬着牙,“那也得有命才行!去你的狗屁皇位,还不如我这齐侯府的世子爷当得潇洒自在,老娘养了他这么多年,养得白白净净,功成名就的,怎么着……你一来就抢功,还这么理直气壮,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吗?” 都到了这份上,沐飞花张口便骂。 这事不管换做是谁,都得恼火。 精心养着的花儿,眼见着找了媳妇,可能再过几年连孙子都抱上了,却有人跑过来,要连花带盆的端走。 谁肯? 谁能答应? 沐飞花第一个不答应! 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是太子遗孤。”谭文君厉喝,“就该为太子报仇,夺回这天下。” 沐飞花“呸”他一脸唾沫星子,“他是我沐飞花的儿子,什么太子遗孤?再敢这么臭不要脸,我就把你的脸撕下来。” “不管你怎么说,他骨子里都留着李家皇室的血脉,是这江山社稷的继承人。”谭文君冷笑,背靠着墙壁,就这么凉凉的笑着,“皇帝会知道的,他早晚都会不得安生。” 沐飞花冷不丁揪住他的衣襟,“你又干了什么?” “我不会让他碌碌无为的当个什么破指挥使,他是储君,是继承太子之位的储君,理该登上皇位,成为一国之主,这天下都是他的!”谭文君理直气壮,梗着脖子低喝。 沐飞花狠狠的将他推搡在地,“去你的储君,去你的天下!当年太子妃临死前把他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跟我说过,从今以后他就是我沐飞花的儿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骨子里流淌着太子殿下的血,那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谭文君咬着牙,“生来就背负着家国天下的重任,他应该知道真相。” 沐飞花真想狠狠的给他几个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事实就是,你这是在害他!” “我是在帮他!”谭文君勉力挣扎,站起身来,“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都在盼着太子殿下的遗孤出现,到时候带领着我们这帮旧部,重振天下?” 沐飞花盯着他,“你真是疯了!” “白玉龙戒到底在谁的手里?”谭文君眦目欲裂,“把东西交出来!” 沐飞花定了定心神,忽然笑了一下,“哟,原来你也不知道东西在哪?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老娘我也不知道,有本事你自个找去,没本事就少在这里装大头。” “哼,我一定会找到的。”谭文君深吸一口气,“白玉龙戒一出,十万龙卫军就会回来,到时候这天下……” 沐飞花打断他的话,“就凭十万龙卫军,你就想对抗整个天下?你问问,老百姓答不答应?你再问问,满朝文武答不答应?就眼前来说,湛儿也不会听之任之,由着你们胡作非为!” “这是天道!” 第622章 先太子是谁杀的? 听得“天道”二字的时候,沐飞花显然是愣了愣,这是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两个字?上次听得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呢? 哦,想起来了,是当今圣上夺位登基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说了一句,这是天道! 天道好轮回,可曾饶过谁? “你说这话的时候,想过太子殿下吗?”沐飞花目色悠远,倒是忽然平静了下来,不似方才的抓狂与歇斯底里,“太子殿下生前,何其敦厚仁义,不屑于这等威逼利诱,勾心斗角,你今日此举难道真的是太子殿下所望?” 谭文君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如今的他,满心满肺的,都是为太子夺回天下,杀了当今圣上,完成他心中的魔念。 所谓的拨乱反正,其实只是他一人的执念不灭。 “太子理该登位,狗贼该杀!”谭文君眦目欲裂。 沐飞花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满是痛楚之色,“师兄,你醒醒!太子死了,天下早就不是当初的天下,当今圣上登位十数年,如今亦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你倒不如等等,犯不着带着所有人去给他陪葬!” 一句“师兄”让谭文君忽然冷静了下来,多少年不曾听过这两个字了? 如今的剑拔弩张,让他们都忘了曾经是最熟悉的人。 彼此之间,青梅竹马。 一门所出,情同手足。 “师兄,醒醒!”沐飞花叹气,“时移世易,这早就不是你当初离开时的天下,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谭文君定定的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你自己好好想系那个!”沐飞花转身离开。 地窖门口。 苏幕在外头候着,见着沐飞花出来,当下敛了神迎上去,“夫人?” “没事。”沐飞花幽然轻叹,“真是顽固不化,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怎么劝都没用。罢了罢了,你留着他罢,千万不要让他跑出去,眼下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我回去之后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弄出殷都城去。” 弄出去? 苏幕犹豫了一下,“您如何弄出去?” 这可是殷都城,那谭文君又是个大活人,而且看他疯癫的样子,若是发起疯来,怕是没人能治得住,是以……不容易! “我得想想。”沐飞花皱着眉头,思来想去的,一时间也没个妥善的法子,“眼下只能劳烦你了,看好他!” 苏幕颔首,“夫人客气了。” “轻重缓急,你比我掂量得清楚,我对你很放心。”这是沐飞花的心里话,“事关湛儿,马虎不得,我会尽快把人带走。” 苏幕犹豫了片刻,“夫人,我问个问题,您能如实相告吗?” “你说。”沐飞花缓步往前走。 苏幕紧随其后,“如果人落在了栾胜手里,会如何?” “栾胜?”沐飞花顿时笑出声来,“他虽然是你义父,可若是站在我跟前,我照样得骂他一顿,这老阉贼好事不干,坏事做了一箩筐,当年要不是他……先太子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知道当年那些事,这老阉贼就跟搅屎棍似的,把宫里搅合得乌烟瘴气。” 苏幕心里沉了沉,低声问了句,“先太子到底是谁杀的?” 闻言,沐飞花一顿。 “先太子……”沐飞花抿唇,“事发时候我不在,还真是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不是栾胜!” 苏幕心里稍稍一松,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不是栾胜动的手,你与湛儿莫要找他报仇。”沐飞花知道苏幕在想什么,“冤有头找有主,跟他没关系,他只是……瞎掺合。” 说是瞎掺合,也只是为了稳住苏幕。 沐飞花是真的担心,怕这两个孩子艺高人胆大,回头一合计,去就找栾胜报仇……可不敢让少年人知道太多旧事,毕竟件件沾血,处处埋骨。 “我先走了!”沐飞花不敢久留,怕言多必失。 苏幕颔首,目送沐飞花快速离去。 “爷似乎不信?”年修开口。 苏幕沉默。 如果先太子,是栾胜所杀…… 第623章 侯爷,吃晚饭了吗? 不过,看沐飞花说得如此肯定,想来这先太子之死,和栾胜应该没关系? 苏幕打心里也希望,这件事跟栾胜没关系,要不然,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把人看好了!”苏幕回过神来,“这人一旦放出去,是要闯大祸的!”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宫里安排好了吗?”苏幕问。 年修知道她的意思,“您放心,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舒二爷进去就可以替换那人,神不知鬼不觉,连时间上都可以错开。只是舒姑娘,可能有些麻烦,大概要先安置在浣衣局,再行调度!” “不妨事,慢慢来!”苏幕不着急。 这事儿,稳妥最重要。 “是!”年修颔首。 苏幕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齐侯爷跑哪儿去了?” “您当时一走,咱们的人就盯上了,可这齐侯爷……您也知道的,连侯爷夫人都抓不住他,咱那些探子连他脚后跟都追不上。”年修很是无奈。 不是不盯,是盯不着! 这沈丘上辈子可能是当泥鳅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钻进泥坑里,谁能抓得住他? “这样下去不行!”苏幕皱了皱眉,“走!” 年修一怔,“去哪?” 去哪? 自然是替沐飞花找人! 锦衣卫加上东厂,这殷都可是他们的地盘,还就不信了,这都找不到沈丘?! 许是意识到了不对劲,沈丘觉得自己草率了,怎么能出现在苏幕跟前呢?东厂的人,各个都是人精,阴狠毒辣又刁钻,要是真的被抓住…… 别人也就罢了,怕就怕是自家那母老虎! “侯爷?”青阳皱眉,“您怎么了?” 沈丘蹲在墙角,啃着手里的包子,“不成,得走!” “人还在苏千户手里,您不打算弄出去?”青阳低声问。 主仆二人蹲在墙角,穿着破衣裳,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还在跟前搁了两个破碗,瞧着就是十足十的乞丐。 青阳有些感慨,好好的侯爷不当,跑这儿当乞丐,转念一想,他家侯爷也不是头一回当乞丐了,之前:渔夫、轿夫、樵夫……什么活没干过? 为了躲侯爷夫人,躺棺材里当死人都当过几回,还怕当乞丐?! “我怕到时候人没弄出去,反而暴露行踪。”沈丘赶紧吃完手里的包子,“走,收拾东西,天黑之前出城。” 青阳诧异,“真的不把人弄走?” “废什么话?这事自然会有人去操心。”沈丘知道,只要有沐飞花在,她这护犊子的母老虎肯定不会让儿子有事。 既是如此,那他还是先出城再说。 街面上满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 虽说装扮成乞丐,但咱也不敢大白天的行动,是以主仆二人便猫在街角位置,找个合适的地方先休息,等天色暗下来再行动。 吃饱喝足,双手一抱胸,跟前摆个破碗,背靠着墙壁好睡觉…… 不远处,沈东湛瞥了一眼身边的周南。 周南嘿嘿一笑,瞧着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总归是要有人来管一管才好,否则真是无法无天了!”沈东湛幽幽的开口,“皮痒欠揍,皮实欠收拾。” 周南坏坏的笑着,殷都城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地盘,两者联手……还怕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接下来,就是见证“打断下半截”的时候! “爷,您说夫人会什么时候动手?”周南不解。 怎么没动静呢? “白日里人多,总归是齐侯府的面子要紧,不能太丢人!”沈东湛瞧了瞧天色,“娘也是要面子的!” 诚然,大白天的夫妻打架,谁的脸上也不好看呢! 但是天黑之后…… 沈丘真没想到,今儿城门居然提前关闭,这倒是奇了怪了,混在人群里撤回来,他便觉得不太对,当下撒腿就跑。 巷子口,秋娘双手环胸,笑盈盈的喊了声,“侯爷,吃晚饭了吗?” 沈丘面色骤变,幽幽的转身瞧着巷尾,骇然宛若雷劈…… 第624章 啊呜,老虎 这叫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月黑风高杀人夜。”青阳低吟,想了想便默默的往墙角靠了靠,待会打起来,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毕竟他这池鱼遭不起夫人两脚。 巷尾。 沐飞花抱臂而来,就这么幽幽的走着。 即便瞧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变化,沈丘也能察觉到来自于自家媳妇的……周身寒戾。 “侯爷这是要去哪儿啊?”沐飞花阴测测的开口,“是想上黄泉路,还是进阎王殿?要不要我沐飞花,送您一程啊?” 沈丘心肝直颤,登时颤着声音笑道,“原来是夫、夫人,你怎么、怎么在这?我是担心湛儿,所以才来殷都城一趟,若是知道你也在,我、我就不费这心了。” “我今儿去了一趟棺材铺,定了一口棺材,你说……是你进去呢?还是我进去?”沐飞花已经近至跟前,“要不然一块啊?” 沈丘愣是没敢吭声,都到了这份上,似乎说什么都是徒劳。 “怎么不说话了?”沐飞花双手叉腰,“之前不是理直气壮的,要给儿子挑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要娇滴滴的,不要会功夫的,要名门世家,不要路边野花草。这话,可都是你说的!” 沈丘喉间滚动,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沐柠是你外甥女。” “儿子与外甥女,孰轻孰重,谁是自家人,还需要我多说?”沐飞花咬着后槽牙,“要不是你乱点鸳鸯谱,沐柠也不会死,这笔账得算在你的头上!” 沈丘头皮发麻,“沐家父女自己作死,也怪我?” “哟,脾气见长?”沐飞花呵笑两声,“沈丘,你说说,你躲了我多少年?” 沈丘骤然转身,纵身一跃……说不过,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事实上,还真是……没跑了! 刹那间,夜鸟齐飞。 沈东湛和苏幕肩并肩站在街边,隐在暗处瞧着那“呼啦啦”从头顶上飞过的夜鸟,齐刷刷歪了一下脑袋,瞧着巷子口方向。 “不会打死?”苏幕有些担心。 沈东湛握着她的手,“你舍得打死我吗?” 苏幕:“……” “放心!”沈东湛口吻轻松,“最多打断腿。” 苏幕:“……” 这,恐怕不太好?! 足足半个时辰,巷子里只听得一阵阵闷响,再无其他的动静。这巷子内外,都被锦衣卫的人堵住,任谁都无法靠近,以便沐飞花能大展拳脚。 “听说,齐侯爷功夫不弱。”苏幕想了想。 沈东湛点头,“爹功夫不弱,就是……没打赢过娘。” 苏幕:“……” 须臾之后,苏幕低低的开口,“快一个时辰了。” “这么快?”沈东湛皱了皱眉,“要不,去看看?” 苏幕轻轻的推搡了他一下,“你去看看,别到时候真的打成残废!” “成!”沈东湛示意她别出来,兀自朝着巷子口走去。 还没走到巷子口,便有东厂的蕃子蜂拥而至,惊得苏幕当下身子一撇,匿在了暗处,浑然不敢动弹。 她认得出,这是提督府的人。 栾胜? “栾督主?”沈东湛立在巷子口,围拢巷子的锦衣卫当即迎上来,与提督府的人对峙着。 双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肯相让。 “听说齐侯爷在这儿,杂家来看看。”栾胜瞧一眼黑洞洞的巷子口,“怎么,沈指挥使也是刚得了消息?” 沈东湛勾唇,“栾督主来晚了,家父怕是要歇上十天半月才行,毕竟……病中不宜见客。” “病中?”栾胜刚要开口。 乍见着巷子里走出个人,哦不,是走一人,扛一人。 沐飞花从巷子里走出来,沈丘则以倒栽葱的姿势,挂在她的肩头,瞧着双臂笔直垂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瞧一眼外头的光亮,沐飞花还未敛去身上的杀气,扭头就狠狠的剜了栾胜一眼,“老娘收拾自家的男人,还要跟你栾胜打招呼?” 栾胜:“……” 奈风心肝直颤。 母、母老虎…… 第625章 抓住了 栾胜倒是想过很多种情景,毕竟沐飞花和沈丘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仇,何况这两人原就感情不错,不管怎样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惨烈才对! 瞧着被扛在沐飞花肩头的沈丘,这一动不动的,别是被打死了? “侯爷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栾胜还能说什么? 如沐飞花所言,这是夫妻间的事儿,又是齐侯府的家务事,他一个东厂提督委实管不着,充其量也就是来凑个热闹,看个笑话而已! “是不是女中豪杰,关你屁事!你一个阉人,又体会不到这滋味,瞎凑什么热闹?”沐飞花冲他翻个白眼,抬眸瞧着沈东湛,“湛儿,还愣着干什么?” 说着,沐飞花一巴掌拍在沈丘的屁股上,“回家!” “是!”沈东湛没敢耽误,赶紧领路。 沈丘依旧挂在沐飞花的肩膀上,也不知道伤势如何?眼下瞧着,还算是囫囵个,没缺胳膊没缺腿,就是有点…… “没成想,还是让她给逮着了!”栾胜幽幽的开口。 奈风近前,“督主,奴才瞧着,这沈侯爷好像不太对劲。” “没瞧着,就剩下一口气了?”栾胜揉着眉心,“也就是夜里,这要是白日里,还不定要闹多大的笑话呢!” 娶这么一个媳妇,还不如不娶呢! 这得,遭多大罪? 栾胜瞧了一眼街边的暗处,拂袖转身,朝着提督府方向转回,“既然人都出现了,就给杂家盯紧,明儿个一早,消息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到底是跟着帝王久了,栾胜太清楚皇帝的心思,纵观皇帝诸子,没人能压得住沈丘夫妻…… 奈风不吭声,紧跟在栾胜身后。 方才他们说的话,苏幕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话,不知道栾胜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说给她听,故意让她知道。 只是,这没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栾胜走了,苏幕缓步走出暗处。 她立在街边的灯笼下,昏黄的光亮泄了一身,愈显得眸色阴冷,面色沉凝,“皇帝?这是在告诉我,皇帝要对付齐侯府,让我帮衬?” 还是在提醒她,要远离齐侯府? 苏幕抿唇,罢了,先回去再说,这会苏宅内的事儿,还没完呢! 苏宅。 黑衣人从墙头窜入,悄无声息的奔走流窜在回廊里,暗处杀机四伏,厮杀一触即发。 年修看了一眼身边的周南,然后微微抬手,示意所有人按兵不动。 既然是“请君入瓮”之计,自然是要等所有的鱼都进了笼子,才能动手,否则收拾这漏网之鱼也实在是麻烦。 一个两个,一群人…… 年修瞧着一帮人全部从墙头下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再见着有动静,便料定的确都进来了,这才示意众人各司其职,把好关口。 进来了,就一个都别想再出去! “上!”年修低喝。 苏宅内的明卫、暗卫集体出动,快速收拢了包围圈,将这帮黑衣人笼在了府内,围追堵截,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突然间,有冷喝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刀光剑影。 “既然都来了,那就都留下!”周南低喝,“擒贼先擒王!” 年修瞧出来了,这帮人之中,有个为首的,“是那个!” “上!”周南纵身而起。 年修紧随其后。 二人配合默契,刀剑无影,围攻一人,可谓是胜券在握。 暗卫和守卫亦是如此,配合默契,将这帮黑衣人杀的杀,抓的抓,一个都没能跑出墙外去,全部都堵在了苏宅之内。 动静虽大,却无人敢窥探。 这可是苏千户的府邸,谁敢贸然探查? 苏幕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年修丢进了地窖里,周南则领着人把里里外外都给收拾了一通,确保不留痕迹。 血色、剑痕以及一些物什损伤,被快速抹去、挪移。 苏宅,还是那个苏宅。 只是地窖里,多了个血淋淋的黑衣人。 “爷!”年修行礼。 苏幕怀中抱剑,“照计划行事!” “是!” 第626章 你诈我? 苏幕这地窖足够大,里三层外三层的,出入口也不止一个,把人带进去,也不会惊动地窖里的谭文君和……那帮假的谭文君。 黑衣人都被拿下,为首那位被挂在了墙上,铁索绑缚,绝无可能逃走。 掀开遮脸布,露出真容。 苏幕半倚着椅子靠背,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来救人之前,就没打听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别的府邸也就罢了,敢擅闯她苏幕的宅邸,简直是找死! “苏幕!”男人咬着牙,“阉贼!” 这两个字,苏幕听得多了,已然没什么感觉。 年修奉茶,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 “敢闯到我这儿来,倒也是勇气可嘉。”苏幕端起杯盏,“谭文君是个疯子,他已经被抓了,你们何苦还要闹这一场?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活下去,不好吗?” 男人冷哼,“于你这样的狗东西,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忠心,哦,不是,你是东厂最忠心的狗,最喜欢啃栾胜那老阉狗,丢给你的硬骨头。” “你……”年修低喝。 苏幕也不恼,淡然饮茶,优雅放下杯盏,“就在你们被抓之后,我的人已经替了你们出城,想必再过一会,连你们的老巢都能端得一干二净。唉,这可怎么好啊?窝都让人给掀翻了,还闹个什么劲儿呢?” “阉贼!”男人怒喝。 苏幕笑出声来,“自古以来,何为贼?成王败寇,莫如是。” 男人哑然失语。 “输了就是输了,在不甘心又能如何?先太子大势已去,连命都折在了是数年前,如今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帮乌合之众还想着要复朝,不觉得可笑吗?”苏幕单手抵着头,就这么看傻子一般看着他,“连我这么个东厂千户都对付不了,还想对付朝廷……简直是自寻死路!” 男人答不上来,辩无可辩。 苏幕说的,句句是实。 他们眼下连一个东厂千户都杀不了,何况是杀进皇宫,遑论改朝换代…… 皇帝,早就不是当年的皇子。 太子,早就没了昔年的权势。 “奉劝一句,死了这条心!”苏幕惬意饮茶,“给那些残部留条活路,别一个劲的钻牛角尖,你们的大业……成不了!” 男人忽然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你在劝我?” 劝这个字,用得极好。 至亲至爱,朋友之间,心生怜悯…… 仁慈,才劝。 苏幕乃是东厂千户,配不上仁慈二字。 但今儿确实奇怪,不问生杀,不问前由,甚至于没有动刑,反而以礼相待,这让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心无措,不知苏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可没这闲情逸致,劝你放下屠刀,我自个的刀还提着呢!”劝人向善的事情,不适合苏幕这样的人去做,她只是不想让这些人,搅了她跟沈东湛的安宁,“我只是没这闲工夫,懒得去对付你们而已!” 男人眉心紧蹙,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可苏幕神色寡淡,面色平静,哪儿有什么情绪波动。 “先太子没死?”苏幕开口。 男人骇然瞪大眸子,“你如何知道?” 听得这话,苏幕心里咯噔一声,连带着年修都变了脸色。 完了,真的没死…… 那一刻,苏幕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庆幸的是,沈东湛尚有骨肉血亲存活于世。 烦恼的是,人不死心不灭,早晚是要卷土重来的。 瞧着苏幕不出声了,男人当即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不由的面色铁青,目光狠戾,“阉贼,你在诈我?”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敢跟朝廷作对?”苏幕起身,“既然人没死,想必这一次端你们老巢,也能收获一二?” 男人挣扎着,奈何压根无法动弹。 “苏阉狗!”男人歇斯底里的怒喝,“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不得好死!” 年修愤然,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李忠着急的进门,“爷,督主出手了!” 第627章 即抓即放 苏幕倒也不着急,反而是这男人着急了。 “东厂阉狗,人人得而诛之!”男人眦目欲裂。 苏幕瞧着他,“你瞧着与那些,易容成谭文君的替,身不太一样,想必身份亦有所不同。哟徐诶东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男人一怔。 “谭文君是个疯子,走火入魔多年,一受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但你不一样。”苏幕揉着眉心,“从进来到现在,我在你身上,没瞧见那股子疯魔戾气,脑子还是分外清楚,可见除了谭文君,平素都是你在做主?二把手?” 男人没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年修低喝。 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门口走去,“听说先太子死后,太子妃的母族也被满门抄斩,但有忠仆护主,护着太子妃和襁褓中的皇长孙逃离。” 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不知道那位忠仆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活着?”苏幕回望着他,“据说是太子妃的母家兄弟,若是论就起来,先太子还得尊他一声小舅子。” 男人双拳紧握,咬着唇死活没有再开口。 苏幕拂袖而去,石室大门砰然关上。 室内瞬时黑沉如墨,唯剩低低的呼吸深,沉重至极。 “义父那边如何?”苏幕边走边问。 李忠忙道,“半道拦截,老戏码了!” “人呢?”苏幕又问。 李忠低声回答,“已经被劫走了,估计会认为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个交代,他不是问我要人吗?现如今,我已经把人交给他了,接下来是真是假,他自己去分辨,反正……落在我手里的,也是这么个人。”苏幕轻呵。 抵死不认,能奈她何? “咱们的人已经出了城。”李忠又道,“只是,真的要一锅端了?” 苏幕顿住脚步,灯笼摇晃,落着斑驳的光影。 有了羁绊之后,做起决定来,免不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种事情若是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让这些腌臜东西消失在世上,免得来日后患无穷。 可现在,这些人都是先太子的旧部,说白了……昔年死忠于先太子,如今便会效忠沈东湛,她若把人杀光了,能彻底的斩断沈东湛与先太子的关联,换回一个安稳余生。 可这么一来,她跟昔年夺太子之位的皇帝,以及伤害太子和太子妃的栾胜,又有什么区别? 这份国仇家恨,她也要添上一笔吗? “爷?”年修低唤,“您赶紧下决定!” 苏幕长长叹口气,“只擒,不杀!” 李忠愕然,下意识的扭头望着年修。 年修心里沉了沉,知道自家爷这是什么意思,束缚的不是外在,而是内心,爷的心肠越来越软,羁绊也越来越多,只怕来日真的逢着什么大事,这一个两个的,都会变成她的软肋。 软肋为何物? 袭来的刀子,要命的箭。 “是!”年修和李忠双双行礼。 爷都开口了,照做便是。 苏幕倒是想让这些人消失,但……不能消失在她手里,她有心为沈东湛铲除后患,但也得顾及沈东湛,愿不愿意铲除这后患?! 自以为是的为他好,早晚会出事,所以她绝对不会擅自迈出这一步。 东厂大牢。 瞧着被抓回来的“谭文君”,栾胜眉心微凝,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太对。 “督主,怎么了?”奈风忙问。 此前齐侯夫妻在街上闹腾,他们明面上是去凑热闹,实际上早就安排了人在苏宅外头。 苏宅内的动静,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后来便见着黑衣人从墙头窜出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离,立刻跟了上去,将人当场擒获。 眼前这几个,就是刚刚被抓回来的人,而其中一人,便是被黑衣人拼死“救出”的,先太子随扈谭文君。 “形容相似,类谭文君。”栾胜眯了眯眸子,“只是……” 这抓得太容易了点,显然有些不对。 第628章 这给打得,都快成猪头了! 奈风听得出来,督主对此事疑心甚重,但是这件事若说真的有名堂,那就是苏千户在跟督主玩花样。 如果是这样,督主要是追究起来,只怕苏千户难挡雷霆之怒。 思及此处,奈风心肝直颤。 “督主,苏千户对东厂忠心耿耿,今夜之事又是事出突然,想必也做不了那么周全的部署。”奈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着栾胜面色沉沉的样子,奈风讪讪的闭了嘴。 “谭文君?”栾胜近前,冷不丁捏起这厮的下颚,迫使对方不得不迎上自己的眸,“时隔十数年,还能见着一面,倒也不容易。” 谭文君就这么瞧着他,冷不丁啐了一口。 所幸栾胜避得及时,那一口血水喷在了地上,未能沾着他分毫。 下一刻,栾胜业已钳住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这人就能从世间消失。 “督主?”奈风惊呼。 好不容易抓住,这要是当场杀了,明儿如何能跟皇上交代? 帝王若是发怒,岂非要命? “大刑伺候!”栾胜撤了手,“杂家要知道,这些年他藏在哪儿,还有先太子的遗体……现在何处?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他说实话。” 奈风行礼,“是!” 从刑房出来,栾胜便回了提督府。 一路上,栾胜沉默得让人心惊胆战。 奈风跟在一旁,见着自家督主回了院子之后便一直没说话,立在黑压压的院子里,目光悠远的瞧着墙头,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今夜无星无月,有什么可瞧?! “督主?”站了一个时辰之后,奈风有些耐不住了,低低的轻唤,“夜深了,您该歇着了!明儿,还得入宫呢!” 栾胜依旧没有动静,只是转着手中的佛串子。 “督主?”奈风又轻唤了一声。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终是长叹一声,朝着房间走去,脚下仿佛有千斤之重,走得何其缓慢,“这世间事,终有取舍。” 有失有得,有得有失。 奈风听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有些凌乱,有些回不过神来,想必督主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妥善处置? 好在沈府那头肯定安生,毕竟这齐侯爷沈丘是被扛回去的,瞧着那副样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应该下不来床? 想起沐飞花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奈风止不住身形一颤。 娶妻有风险,成亲需谨慎! 在沐飞花逮着人之前,沈东湛就已经将王太医请来了,有备无患,毕竟是父亲,若是真的弄出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乍一眼被沐飞花扛回来的人,王太医狠狠皱眉,“哎呦,怎么还这么暴脾气呢?” “师伯,给瞧瞧!”沈东湛忖了他一下,“别愣着了!” 王太医这才回过神来,“好!” 厢房内。 沈丘被丢在了床榻上,登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又没了动静。 “快给看看!”青阳忙道,不忍直视。 王太医近前,一张脸都拧巴成了团,“哎呦,这给打得,都快成猪头了!” 沈东湛:“……” 沐飞花:“……” “看看,都快不成人形了!”王太医赶紧取出脉枕,搭在沈丘的腕脉上,有些同情也有些感慨,跑了这么多年,临了还是没跑了,所以有什么可跑呢? 沐飞花横了他一眼,“哪儿这么多话?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让他瘫着,齐侯府养得起他!瘫了倒也好,省得他到处乱窜,好事一件不干,尽当搅屎棍!” “能治!能治!”王太医连连点头,“我马上施针,开方子,这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可别到时候血脉逆流,弄个偏瘫出来。” 身为男人,他是同情沈丘的。 但作为看客,王太医只想笑…… 看给揍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张脸肿得就跟塞了两核桃在嘴里,鼓鼓囊囊的,敢情这沐飞花下手,专挑脸上揍! 想来也是,沈丘不是要脸吗? 如今,先打脸! “侯爷,疼吗?”沐飞花弯腰凑近了他,幽幽的问。 沈丘:“呜……” 第629章 当年,如果不是他 能不疼吗?自家媳妇下手,完全没手下留情的意思,差点没给他打死咯! 这哪是媳妇,分明是冤家对头。 待王太医施针完毕,沈东湛送了他出去。 “药先吃着,多半还是要疼上一阵的,伤得不轻。”王太医叹口气,“你娘下手可真够狠的,要不怎么说,千万别得罪武功高强之人。”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皱了皱眉。 “不懂?”王太医白了他一眼,“你娘下手,招招避开要害,打不死但能疼死,这得多狠啊!要做到这一点,动作得快准狠,分毫不能差错,毕竟这力道一下去,若是打错了地儿,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必死无疑!” 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您不是说,没事吗?” “是啊!你娘厉害着呢,这不都避开要害了吗?既避开了,还得痛快,难怪你爹这么怕她,换做谁……都得汗毛直立啊!”王太医直摇头。 厉害,真是厉害! 武艺高强的母老虎,既有脑子又有本事,谁惹得起? 沈东湛轻嗤了一声,“谁能想到,还是没跑了!” “说起来,倒也活该了!”王太医揉着眉心,“明知道自己怂,还跟你娘对着干,可不是活该吗?就你那婚事……” “师伯,时辰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去!”沈东湛睨了刚回来的周南一眼。 周南当即会意,“王太医,这边请,这边请!” “我还没说完呢!”王太医一怔,已经被周南推搡着往前走,“我说你那事儿到底……哎哎哎……你推我干什么?” 周南边推边笑,“王太医,这都什么时辰了,哪儿有大半夜的,拽着人聊婚事的?您呢,少操这份心,赶紧回去!来日若是有什么喜酒,定然少不了您这一杯!” “真的?”王太医笑问。 周南连连点头,“自然!” “那老夫就放心了!”一听有喜酒喝,王太医便屁颠颠的离开。 送走了王太医,周南快速转回,“爷?” “苏宅那边怎么样?”沈东湛问。 周南笑了笑,“您放心,苏千户安排得妥当,人全部被抓住,其后又放出了迷雾,这会假的谭文君,应该已经进了提督府,只要骗过了栾胜,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但是爷,咱家这两位……就不好收拾了!” “皇上明儿就会传召。”沈东湛自然知道,父亲母亲出现的后果。 周南点点头。 “我娘能出手,早就料到了。”沈东湛转身回了厢房。 青阳和秋娘守在门外,沐飞花守在床边伺候着。 说是伺候,其实是盯着。 沐飞花捻着湿帕子,轻轻擦着沈丘面上的脏秽,将他凌乱的发髻重新梳理打直,“躲了那么多年,有什么用?就为了跟我赌这一口气,还不是被我抓住了?打不过就跑,数你没出息!” 沈丘闭着眼,这会连呜呜声都没了。 毕竟,输了! “我见过谭文君了。”沐飞花低低的说。 门外,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 下一刻,他睨了青阳和秋娘一眼,示意二人退下。 “他着火入魔已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湛儿。”沐飞花手上的动作一滞,回过神来便是一声长叹,随手将帕子丢进脸盆里,“也不知道湛儿现在,是信了?还是不信呢?” 沈丘努力的睁开一道眼缝,心里有话,想说也说不出来。 “当初太子妃托孤,我知道她便是连命都交给了我,孩子就是娘亲的命,所以那些年我拼命的对湛儿好,就怕他心里有点什么。”沐飞花重新拧了帕子,“把最好的都给他,只为了不辜负太子妃所托。” 沈丘眨了一下眼睛。 “太子妃后来失踪,生死不明,多数是没了。”沐飞花擦着沈丘的手,目色沉沉如刃,一颗心也跟着揪起,“你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个好下场呢?只怪栾胜这老阉狗,当年如果不是他……” 第630章 让我离开?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沐飞花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许是戳到了痛处,又或者是想起了往事,沐飞花的神色黯然,瞧着躺在床榻上,被自己揍得几乎“半身不遂”的沈丘,徐徐别开头叹气。 “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老天爷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东厂造下的孽。”沐飞花为沈丘掖了掖被角,“栾胜造的孽,最后由他收养的义子来还。诶,以后对苏幕态度好点,别拉着个马脸,人家不是你养大的,不欠你!” 沈丘扭头,许是触动了伤处,呜了一声,接着又没了响声。 “你还别嚣张,今儿老娘给她露了一手,回头你要是再敢折腾她,她就敢这么对你,你信不信?你不是一直说,东厂出来的都是腌臜东西,没心肝的?那你可的小心了,回头把你供桌子上,可别半夜找我哭!”沐飞花满脸嫌弃。 沈丘心里苦…… “明日,皇帝应该就会下旨传召,你说……我是扛着你去?背着你去?还是抱着你去?”沐飞花幸灾乐祸的笑着,“你要怕丢脸,我让人抬着你去?皇帝问起来,我就说你是自个摔了一跤,这总没问题?” 谁见着沈丘,不尊一声齐侯爷,可到了自家媳妇这儿,他就啥啥也不是,纯粹只是她的男人。 说起来,沈丘心里也是有愧的。 他要上战场,她为他当先锋;他被包围,她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他想建功立业,她就拼得一身剐,也要冲进敌营,枭首敌将。 他沈丘能得今日功成名就,还真是沐飞花拿命拼出来的! “哟哟哟,说你两句还委屈上了?”瞧着沈丘眼角湿润,沐飞花伸出手指沾了沾,“以后还敢不敢跑了?要不是看着儿子们都长大了,回头弄个瘫爹,不好娶媳妇,我当时是真想废了你!” 沈丘只觉得下半身,骤然一紧。 “行了,你们这些个臭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生孩子觉得没你什么事,养孩子觉得孩子迎风长,说你两句嫌我啰嗦,一声不吭觉得好欺负,完事还思量别人家的媳妇温柔体贴,自家的就是母老虎成精。”沐飞花一巴掌拍在沈丘的腿上。 沈丘:“呜呜……” 这次是真的哭了! “哦,忘记你有伤了!”沐飞花拍拍脑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好好休息,待会我过来给你喂药!相公啊,你放心,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会好好伺候你,直到你痊愈为止!” 沈丘:“……” “娘!”沈东湛从外头进来。 沐飞花笑着起身,“你爹这儿,不用你伺候,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把心思放在我们这儿,爹娘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这么不中用,明儿就算要进宫,也不用你瞎操心,你有这份闲情逸致,多去苏宅走走,好好想想……以后这么把她偷出来。” “偷?”沈东湛一怔。 沐飞花插着腰倒吸一口冷气,“湛儿,娘有句话得提醒你,东厂不是久留之地,苏幕留在东厂不是长久之计,你若不早点带她走,只怕栾胜那老东西,早晚会弄死她。” 栾胜是什么东西,沐飞花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老阉狗越老越狠辣,越来心越毒,如今留着苏幕,是没有更好的替刀,哪怕知道苏幕可能生有二心,他也没法子。”沐飞花毕竟是过来人,太清楚这帮人的心思。 争权夺势十数年,哪儿有什么慈悲心肠! 沈东湛没吭声,关于栾胜和苏幕的关系,他有些难以启齿,尤其是苏幕自己都不愿接受…… “湛儿。”沐飞花语重心长,“当着你爹的面,我也得这么说,如果你真的想跟苏幕在一起,早做准备,带她离开,越早离开越好。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国仇家恨,到我这个年岁,你会发现一切都是空的。” 沈东湛皱眉,“娘让我离开?” 沐飞花抿唇,她……的确是这个意思。 “娘是怕我知道什么?” 第631章 解压的方式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有什么事怕你知道的?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还能瞒得了你?”沐飞花摆摆手,“唉,娘累了。” 沈东湛点点头。 “你赶紧回去看看苏幕,别到时候被我给吓着!”沐飞花揉着自个的双手。 沈东湛敛眸,“能被您吓着的,只有爹!” 语罢,沈东湛瞧了一眼床榻上的沈丘。 “爹,那我先走了!”沈东湛行礼。 待沈东湛离开,沐飞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仔细想想自己似乎也没说漏嘴,应该问题不大。 “爷?”周南紧随其后,只觉得自家爷脚步匆匆的,似乎急过头了,“苏宅那边没什么大动静,人已经被提督府带走了,爷,您现在去不是添乱吗?” 万一被栾胜的人瞧见,苏千户岂非危险? 沈东湛却没有吭声,依旧大步流星的出了沈府。 苏宅。 乍见着沈东湛过来,年修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拦着。 “沈指挥使,我家爷正在……” 不等年修说完,沈东湛已经越过他,推门而入。 年修愣了愣,这…… “又不是头一回了,大惊小怪做什么?”周南低斥,“进去就进去了呗,待一夜都是常事,看把你给急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是,爷在沐浴!”年修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周南:“……” 呀,沐浴啊! 二人双双扭头,木愣愣的瞧着紧闭的房门。 待回过神来,周南伸手搭在年修的肩头,默默的拽着他退到院中。 年修:“??” 周南:“保命!” 此刻,苏幕正在沐浴。 好不容易处理完的事儿,想着洗个澡,明儿还得忙活,宫里宫外的跑,既得应付栾胜又得应付皇帝,想想就头疼。 房门一声响,苏幕第一反应拽住了边上的衣裳,然则一听是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当即将手收了回来,转而去取帕子。 屏风后,水雾氤氲。 沈东湛一步跨过,瞧着刚捻了帕子准备擦拭的苏幕,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冷不丁抱住了苏幕。 苏幕心神一震,“我、我还没……唔?” 水声哗然,苏幕已被沈东湛捞起,抱坐在一旁的软座上。 今夜的沈东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怎么了?”一吻罢,苏幕微喘着气儿,捧起沈东湛的脸,“发生何事?难道是齐侯爷……” 瞧着沈东湛这般模样,莫非是齐侯夫人下手太重,把齐侯爷给打残?打死了?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沈东湛?” “别说话。”沈东湛圈着她的腰肢,身子前倾,直接将她压在了软座上,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灼热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骤然间的闯入,让苏幕当下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身后没有支撑,全靠着沈东湛的手,托着她的脊背。 从软座,到软榻,继而又是床榻。 苏幕不知道今夜的沈东湛发的什么疯,竟是这般的不依不饶,她倒是想开口问两句,可一开始还算理智清楚,到了最后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剩下空白一片。 夜色沉沉。 沈东湛瞧着怀里的人,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一口,眉眼间凝着淡淡的释然,指尖轻柔的拨开她面上散落的青丝,沉沉的将她抱紧。 她在他怀里,那样的安静,不似白日里对着谁都是警惕而剑拔弩张。 这大概,便是她给予他的信任。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坚守。”沈东湛兀自笑了笑,“在一起,就得好好的,沈夫人,你说对不对?” 苏幕睡得熟,哪儿能回答他? 唇上有动静,她在睡梦中抿了一下唇,舌尖不自觉的舔到了什么。 沈东湛:“……” 温热的手掌,在她身上游走。 沈东湛吻着她的鬓侧,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苏幕、苏幕……” 苏幕迷蒙的睁开眼,睡意惺忪的瞧着眼前的人。 下一刻…… 沈东湛! 第632章 是忏悔?还是弥补? 论功夫底子,沈东湛稳打稳扎,而苏幕一身狠劲,若真的动起手来,这二人还真是难分伯仲,但到了这床笫之间,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便结结实实的展现出来了。 苏幕再睁开眼的时候,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影,这一夜的折腾下来,比平素练功还累。 “疯子!”她兀自言语,却止不住唇角上扬,低笑了一声。 不疯魔,不成活。 这话,多半是有些道理的。 “爷!”年修进门伺候的时候,苏幕已经更衣完毕,只是瞧着有些倦怠,“宫里已经来人,请了齐侯夫人进宫。” 苏幕正捻着帕子拭脸,听得这话,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侯爷没进宫?” “没呢!”说起这个,年修就想笑,“听宫里的奴才说,侯爷浑身裹得跟粽子似的,就露出那一双黑压压的眼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侯爷夫人故意的!” 苏幕漱了漱口,“故意不故意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皇上的态度。” “都这样了,皇上还能如何?”年修笑道,“连宫里的太医都给瞧过了,说是没个十天半月的,侯爷怕是下不了床。” 苏幕点头,“提督府呢?” 年修面色稍紧,“这……” “怎么了?”苏幕拂袖落座,吃完早饭再进宫也不迟。 年修低低的开口,“爷,那个被督主抓住的谭文君……死了!” “死了?”苏幕手一松,汤匙砰的一声落在了碗里,旋即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年修,“居然死了?他怎么死的?” 年修音色微沉,慎慎的开口,“重刑之下,没能熬过去,受尽了酷刑而死!” “你信吗?”苏幕问。 年修顿了顿。 东厂的酷吏下手,素来是有轻重的,若说是受尽了酷刑而死,可能性很小,毕竟很多重犯身负秘密,没有吐实之前是不能死的! 这点,苏幕和年修心知肚明。 “爷,您说这是督主故意的?”年修不敢这么猜测,可事实证明,似乎就是这么个事。 苏幕沉着脸,没有多说什么,吃过饭便起身进宫。 这个时辰,皇帝应该在召见齐侯夫人,朝臣也都散朝出宫,宫内还算安静,不会碰见太多熟面孔,免了很多麻烦。 苏幕直接去了天牢,这个时候她得尽一个东厂千户的职责。 当然,更重要的是去确认,那个假的“谭文君”是不是真的死了? 奈风在大牢外头等着,仿佛是在刻意等着苏幕。 “千户大人,您来了!”奈风行礼,“督主不在大牢,在漪澜殿里伺候着,怕您白跑一趟,所以让奴才在这里候着。”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漪澜殿?” 那是寝殿的偏殿,想来皇帝是在那里召见沐飞花。 “是!”奈风颔首,“督主说,千户大人肯定是来确认,昨晚的贼人是否活着,所以让奴才在这里候着,您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 苏幕面色铁青,奈风已经转身进了大牢。 在大牢内搁着一具尸体,的确是昨天夜里她放出去的……假的谭文君。 “皇上已经亲眼见过,之所以还没及时处理,是督主说……此事交给您处置。”奈风瞧了一眼死尸,“丢乱葬岗也好,乱刃分尸也罢了,苏千户看着办。” 苏幕眉心紧皱的望着奈风,“义父果真这么说的?” “因为熬刑不过,造成重犯身亡,督主为此还受了皇上责罚。”奈风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讪讪的转了话茬,“苏千户,这事就交给您了!” 苏幕沉着脸点头,“好!” 奈风行礼,转身退下。 年修面色苍白,“爷,督主为什么要让你来处置尸体?是他不信你,考验你?” “责罚?”苏幕定定的望着地上的尸体,微眯起了眸子,“是恕罪?还是忏悔?又或者是弥补?呵……” 外头骤然一声响,“太子千岁!” 苏幕当即回过神来,一转身,乍见着李璟出现在后面,当下跪地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你们都下去,苏千户留下!” 第633章 得见了一个秘密 年修人微言轻,此事完全插不上嘴,只能行礼退下,若是这太子殿下敢轻举妄动,他势必要去寻了沈指挥使,至少还能敛一敛太子的锋芒。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苏幕一人,面对着李璟。 李璟缓步朝着苏幕走来,近至跟前,弯腰将人搀起,转而头一偏,便瞧见了死去的那个谭文君,“本宫听说,这天牢里弄了个死人进来,就是他?” “是!”苏幕往边上退了半步。 李璟手上一空,眉头不由的挑了一下,但他也习惯了苏幕的疏离,面上倒也没怎么计较,“这是什么人?” “督主送进来的,奴才也是刚到!”这一开口,苏幕便将事儿都丢给了栾胜,把自个摘了个干干净净,一副闲事不管的样子。 李璟“哦”了一声,便蹲下来瞧着地上的死尸,“栾督主送进来的死尸?” “听说是熬刑不过,所以死了。”苏幕俯首,“是意外!” 意外? 李璟起身,“真的是意外?” “是!”苏幕毕恭毕敬。 李璟没有追问,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东厂办事不小心,倒也是有次数。想来,栾督主必定懊悔,下手太重了点……” 闻言,苏幕垂眸,不语。 “这里味儿太重,出去!”李璟转身就走。 苏幕紧随其后。 然则还没到门口,李璟忽然转个身,冷不丁上前一步。 苏幕原是想一掌过去,奈何瞧着这一身太子锦衣,又生生收回了掌风,敛拳于袖中,不敢轻易动手,只得被李璟抱了个满怀。 “真是想死本宫了。”李璟抱着她,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你如今对本宫,愈发的淡漠疏离,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了,本宫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苏幕如同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绷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苏幕,你说……”李璟顿了顿,“本宫要不要把你调入东宫,就在本宫的身边伺候?把你放在外头,本宫是越发的不放心了!” 苏幕眉睫陡扬,当即伸手去推李璟。 “殿下恕罪,苏幕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绝对不敢背弃东厂。”苏幕行礼,“为东厂效力就是为东宫效力,为太子殿下效力。” 前一句是她的立场,后一句是栾胜的立场。 栾胜若是不愿扶持东宫,那李璟这个东宫太子的地位,便会岌岌可危,所以李璟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得先顾及栾胜的态度。 李璟望着跪地行礼的人,目色阴鸷而幽沉,“你不愿陪着本宫?” “奴才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苏幕避开了这个话题。 效忠,不是陪伴。 “罢了!”李璟叹口气,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跟着来!” 苏幕起身,漠然跟在其后。 见着苏幕出来,年修心里松了口气,可瞧着自家爷还跟在太子身后,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冷不丁提起。 太子想干什么? 苏幕也想知道,李璟想干什么? 很快,苏幕便知道了李璟的意思。 之前不是说,皇帝在偏殿召见齐侯夫人,如今却在御花园里撞见,若说李璟不是故意的,苏幕还真是半点都不信。 “你猜猜,父皇跟齐侯夫人在说什么?”李璟扭头望着苏幕。 苏幕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李璟是在试探什么? “奴才愚钝,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苏幕俯首行礼。 李璟负手而立,瞧着远处亭子里的人,唇角微微扬起,“本宫觉得,父皇可能是在指婚,当然,不可能是南疆公主,毕竟公主已经嫁给了靖王,那么会是谁家的姑娘呢?至少,也得三公九卿之女,王公贵族之后!”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紧了紧袖中手,没有作声。 “知道本宫为什么有此猜测吗?”李璟冲着苏幕笑,弯腰凑近了她耳畔,“那场宴席上,沈东湛偷摸着把退婚文书交给了父皇,这才有了那位沐姑娘的死无全尸,但是很不巧,本宫那晚得见了一个秘密……” 第634章 老东西要使坏? 这世上没有比“秘密”两个字,更惊心动魄了,不管是谁,心里都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有些欢喜有些惊惧,有些尘封于黑暗,不可见于光亮之下。 如,她与沈东湛现如今的关系。 李璟的话到了这儿,便停了下来,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幕,仿佛是审视又带着几分讥诮嘲讽。 如此这般,足以让苏幕脊背发凉,一颗心幽幽的透着寒气。 见着苏幕的面上,依旧是寡淡冷漠之色,李璟裹了裹后槽牙,伸手将她搀起,“苏幕,本宫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东厂与东宫互为依靠,唇齿相依,但有时候本宫犹嫌不足,若是能亲上加亲,想必更好!” “靖王也已成亲,唯太子妃的位置空悬,殿下就没揣测过圣意?”苏幕毕恭毕敬,目不斜视的开口,“您与其在这里与奴才撕扯,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朝廷上,小心的择一择。” 李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苏幕心下一惊,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想要撤手。 “别动!”李璟裹紧掌心的柔荑,“只是握一握而已。” 苏幕没有动弹,但面色已经全然冷下来了。 “本宫发现,似乎只有碰你的时候,你才会有情绪变化。”李璟忽然笑了,“苏幕,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幕抬眸看他,“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永远是主子。” 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尊卑有别,那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谁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语罢,苏幕抽了手,对着李璟大礼参拜。 李璟站在那里,沉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人前人后,她永远是那样恭敬而谨小慎微,让人拿捏不住错漏,着着实实尽到了当奴才的本分。 “苏幕。”李璟望着伏跪在地的人,“我不想当你的主子,你该明白的!哪天你想明白了,定要来寻我,东厂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我等着你!” 语罢,李璟转身离开。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瞧着渐行渐远的李璟,目色幽沉而冷冽。 难道说,李璟看到了什么? 比如说,看到她跟沈东湛在一起? “爷?”年修近前,“怎么了?” 苏幕敛眸,“太子好像知道我跟沈东湛的事情了。” “什么?”年修骇然。 这还得了? “但是他没说穿。”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 事实上,没说穿才是最可怕的,他就这样吊着你,等着你沉不住气去找他。可苏幕是谁,若是沉不住气,怕是早就丢了命,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爷,太子殿下若是知道那些,会不会对您不利?”年修是知道的,李璟对苏幕的心思,若是借此威胁,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苏幕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前方,有些事儿没到跟前,压根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不远处的亭子里,皇帝和齐侯夫人相谈甚欢。 苏幕心头微沉,难道真的在商议沈东湛的婚事? 虽然齐侯夫人待她不错,沈东湛也认定了她,可若是皇帝下旨,饶是沈东湛再欢喜也无用,违抗圣就等于给了皇帝铲除齐侯府的机会。 李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或者皇帝给过暗示? 苏幕一颗心,高高悬起。 “爷,走!”年修低语。 苏幕回过神来,转身就走。 不管是不是要指婚,沈东湛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她相信他不会骗她,亦不会瞒着她,那她等着便是。 皇帝难得心情好,精神也不错,瞧着眼前的沐飞花,微微笑了笑,“一别这么多年,你呀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朕却是一年比一年老了!” “多谢皇上夸赞,在臣心里,皇上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过。”沐飞花报之一笑,“唯一改变的,是皇上诸多皇子公主,而臣与沈丘,至今唯有两字,实在是汗颜!” 知她为人爽快,说话耿直,皇帝亦不与她计较什么,“沈爱卿为国效力,处事谨慎而得力,深得朕心,只有一桩事,朕一直在犹豫,如今你来得正好,朕有意与你商议!” 沐飞花心头一沉:老东西要使坏? 第635章 她跟皇帝玩心眼 “皇上这般客气,是在担心湛儿的婚事?”沐飞花决定,先发制人,主宰他们夫妻二人还不够,打量着连儿子的婚事,都要被他占着? 这皇帝委实太气人! 沐飞花不好动粗,但不代表她连他那点话音都听不出来,好拿捏,好欺负。 “是啊!”皇帝顺杆子上,“沈爱卿在朕身边伺候了多年,始终是孑然一身,朕生怕耽误了沈爱卿,思来想去的,得给他择一门婚事才能放心。” 沐飞花知道,皇帝早早的见过了那封退婚文书,所以这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此前是给他定过一门婚,是臣母家的外甥女,可后来这两个孩子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所以这婚事也就吹了。”沐飞花叹口气,“皇上有所不知,我这儿子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你若是跟他杠着来,只怕是要两败俱伤的。” 说到这儿,沐飞花无奈的笑笑,“这些年,我们夫妻二人成日在外头跑,对孩子亏欠甚深,更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他为难。说句不好听的,这两个孩子是自个长大的,臣与沈丘只是生了他们,哪儿有资格擅作他们的主?” 皇帝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人家爹娘都没资格,他这个局外人既没生过,也没养过,更谈不上资格。 谁说母老虎彪悍没脑子,这脑子不是挺能拐弯吗? “话是这么说,但年轻人嘛,总归是有些害羞的,咱们这些当长辈的,理该给他们操操心,这一味的拖着不成家,委实不像话!”皇帝喝了口茶,慢悠悠的开口,“朕知道,这些年你们在外头跑,其实是为了躲着朕!” 沐飞花当即起身行礼,“臣不敢!” “起来,没外人,若是与你们也不能好好说话,那朕身边就真的没有,可以说真话的人了!”皇帝抬了抬手。 沐飞花起身,“说起这事,还真是丢人,皇上派人去沈府传召臣与沈丘,想必就已经知道,发生何事了?” 皇帝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 “臣揍了自家男人一顿。”沐飞花直言不讳。 皇帝讪讪的喝了口水。 “当初这门婚事,臣压根就没点头,是沈丘擅作主张,结果惹得孩子不高兴,直接离家出走,跑到了殷都,宁可在殷都孤身一人,也不愿回家。”沐飞花直摇头,“臣这心里头,就跟着了一把火似的。” 皇帝抬头看她,“你这暴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改!” “这么多年,臣追着他跑,好不容易在殷都逮着他,岂能饶了他,上去就是一拳,说什么都不能饶了他。”沐飞花捋起袖子。 皇帝生生咽了口口水,这母老虎当年……连金銮殿的大门都给踹坏了,那力道那一声巨响,直到今日,皇帝还记得真真的。 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这母老虎的“丰功伟绩”啊! 关键是,人家的确是好功夫,内能收拾男人,外能御敌守边关,战功赫赫又不求恩赏,你想责罚她……都不敢找由头。 “沈丘……没事?”皇帝问。 沐飞花忙笑道,“皇上放心,没死!” “咳咳咳……”皇帝被茶水呛得轻咳了一阵,“没死?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沐飞花又道,“皇上放心,臣下手是有分寸的,只打痛处不打要害,皮肉受苦,不致内伤,疼得死去活来,但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皇帝:“……” 瞧着皇帝微微发青的面色,沐飞花稍稍近前一步,“皇上,您是不是不舒服?” “朕没事!”皇帝放下手中杯盏,抿唇低咳了两声,“朕是觉得,你与沈丘都是老夫老妻了,这大街上夫妻互殴,有失体统!这要是让儿女瞧见……” 不待皇帝说完,沐飞花忙解释,“皇上放心,湛儿都瞧见了。” 皇帝:“??” “身为儿子,湛儿全程观摩,来日必定引以为戒。”沐飞花信誓旦旦,“若是他敢学了他爹这般模样,臣定也饶不了他!” 皇帝:“……” 好半晌,皇帝呢喃自语,“看样子,没点防身的功夫,还进不了你齐侯府的大门……” 第636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上这话言重了,我也没、没那么凶!”沐飞花满脸尴尬的笑了笑,“不过是觉得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理该为皇上分忧,这强身健体也是一桩好事,若有强敌来犯,全家可用。” 皇帝张了张嘴,这话……他驳斥不了! “皇上,您方才的意思是给湛儿选了个媳妇?”沐飞花搓着手笑道,“会功夫吗?要不叫她出来,让臣与她过两招。” 皇帝上下一打量,“过两招?” “怎么,武艺高强,两招不够?问题不大,一炷香的时间,能在臣的手底下走上十招,这儿媳妇臣就认了,立刻三媒六聘的娶进门。湛儿敢反对,臣打断他的腿,让他跟他爹一块哭。”沐飞花信誓旦旦。 皇帝面色发沉,“罢了罢了,谁家姑娘,经得起你一掌?” 别说是一掌,唾口唾沫都能让那些娇滴滴的贵家小姐,吓得直激灵。 “皇上这话说的,臣多没面子!”沐飞花揉着眉心,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说了一会话之后,皇帝身子有些熬不住,便让沐飞花先行回去。 出了御花园,沐飞花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嘲讽之色。 “夫人?”秋娘诧异,“发生何事?” 沐飞花双手环胸,“皇帝想给湛儿指婚,也不知选的谁家姑娘呢!” “指婚?”秋年愣了愣,“您应下了?” 须知,圣旨不可违抗,否则皇帝降罪,其罪不小。 “你当我啥?皇帝挖个坑让我跳,我能把湛儿也拉下火坑?说得好听,是指婚,不能耽误了湛儿的终身大事,可实际上呢?武官和文官联姻,你动刀子,人家动脑子,要是这脑子还是听命与皇帝的,我岂非给湛儿找了一把夺命的刀?” 皇帝的东西,皇帝的人,岂是能随便要的?! 今日吃进去,早晚也要你吐出来。 秋娘点点头,“是这个理儿,那您抗旨来着?” “自然要抗旨,不过不能明着来,早些年吃过的亏,我这心里头都记着呢,还能再吃他一回亏?皇帝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这知道舞刀弄枪,没脑子的沐飞花!”说起这个,沐飞花就一肚子火气。 要知道,能当皇帝的人,都是玩心术、玩权术的高手! “那您的意思是……”秋娘顿了顿,“吹了?” 沐飞花双手环胸,“不吹,还等着他把湛儿吃得死死的?谁家姑娘也没苏幕来得称心,至少在我手底下能过几招,跟湛儿如此般配的,唯她一人!” “您这是看中了人,还是看中了功夫?”秋娘笑问。 沐飞花白了她一眼,“人好,功夫也好。” “但是夫人,既然皇上起了这份心思,只怕早晚是要付诸实践的。您和侯爷一走,皇上定然是要拿世子爷下手的,除非您永远都住在殷都。”秋娘到底是个明白人。 她这话,也正好说在了沐飞花的心坎上。 这也是为什么,沐飞花让沈东湛,早点带着苏幕离开东厂,离开殷都。 “殷都就是个是非之地。”沐飞花朝着宫门口方向走去,“越早离开越好。” 秋娘颔首,紧随其后。 直到出宫,沐飞花都没瞧见苏幕的踪影,寻思着这丫头今儿到底有没有进宫,自家儿媳妇,总是越看越顺眼的。 没瞧见,真可惜。 沐飞花一走,皇帝就回了寝殿。 栾胜跪在皇帝跟前,唇上白得厉害,额角渗着微微薄汗,“皇上!” “栾胜。”皇帝疲惫的靠在软榻上,全然不似方才的精神,仿佛连呼吸都有些沉重,“你说你伺候朕这么些年,什么时候失过手?今儿这次,是朕给你的教训,不管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人死了就是你的错。” 栾胜俯首,“奴才领罚,谢皇上不杀之恩。” “你知道朕的忌讳。”皇帝目色阴鸷的望着他,“昔年之事是朕的心病之一,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栾胜行礼,“是!” “尤其是皇长孙的下落!” 第637章 不好惹 见着栾胜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奈风慌忙上前,伸手便搀住了栾胜。 “没事!”栾胜推开了他。 奈风皱了皱眉,瞧着自家督主,出了门就把脊背挺得笔直,虽然额角依旧渗着薄汗,但面上神色平静,与寻常无异。 “督主?”奈风低唤,“您觉得怎样?”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杂家什么事儿没经历过,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不许多嘴饶舌,听明白了吗?” 奈风张了张嘴,督主说的不许多嘴饶舌,多半是要瞒着苏千户,可这伤…… “督主,伤势怕是瞒不住。”奈风低语。 栾胜轻呵一声,“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你怕是愈发无用了!” “奴才该死!”奈风慌忙行礼。 冷风拂过,栾胜微微打了个激灵,狠狠闭了闭眼,“回去!” “是!”奈风赶紧跟上。 从始至终,栾胜皆是神色正常,没有半点伤痛之相,只是在上马车的时候,奈风瞧见了自家督主背后的暗色。 暗色的袍子,背后的颜色愈发浓厚,隐隐可见潮湿。 即便如此,栾胜亦没有吭声,安然自若的进了马车。 奈风喉间滚动,督主都没说话,他更是不敢言语,生怕惹了督主动怒,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待坐定,栾胜的声音从马车内幽幽传出,“苏幕呢?” “回督主的话,太子殿下进了一趟大牢,带着苏千户离开,其后去了御花园。”奈风犹豫了一下,“苏千户大概已经看见,皇上跟齐侯夫人……” 栾胜的指尖,轻轻挑开了窗帘,素白的面色登时出现在奈风的视线里,“你是说,太子把她带过去的?” “是!”奈风颔首,“太子殿下亲自带着过去的,苏千户不敢违背。” 栾胜微微皱眉,“最近是太闲了。” “督主?”奈风一愣。 以往,督主最想做的,就是把苏千户送进东宫。 可今儿是怎么回事? “雍王最近很安生,靖王刚刚成亲,睿王被禁足,眼见着唯有太子最为得意,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让他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栾胜音色略显倦怠。 奈风听出来了,督主不高兴,尤其是听到东宫太子去找苏千户的麻烦,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杂家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阵子皇上有意要给太子指婚?”栾胜揉着眉心。 指尖,隐隐有些血色。 奈风点点头,“好像是听皇上提过,说是将,军,府的那位小姐,但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至于为什么,君心难测,又有几人可知呢? “将,军,府的姑娘,免不得有些冲动。”栾胜幽幽开口,“两个年轻人,若是心心相惜的,凑个对也不错。太子妃的位置,多少人盯着,总归也是皇上心里的大事,能替皇上分忧,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本分!” 奈风行礼,“奴才……明白!” “回去!”栾胜仿佛倦怠到了极点。 奈风手一挥,马车当下缓缓而去。 东厂是扶持太子不错,可东厂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能扶他李璟,也能让他死无全尸,不过是在诸多皇子之中,找个最废的而已,若是这废物生出了太多的心思,那就没必要再留了。 栾胜,也不是好惹的。 苏幕回到苏宅的第一时间,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提督府那边,让她最近不用过去请安,若有什么事情自行处置,督主身子不适,最近不便打理东厂事务。 “奇了怪了,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年修心里存疑,“爷,是不是在试探您呢?” 苏幕皱眉,“可发生什么事了?” “没听说发生什么事。”年修挠挠额角,“督主今儿就面见了圣上,别的……别的什么事都没有,突然间身子不适,是不是对您的一种试探?” 毕竟这种事,栾胜以前经常干,年修早就习惯了。 “病了?”苏幕眉心紧蹙,“居然病了?” 栾胜那身子骨,也会生病? 第638章 他就是想让她,看看他 年修点点头,“那边是这么说的,说是病了!” “传太医还是找大夫了?”苏幕问。 年修想了想,“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苏幕的脸色都变了。 年修跟着苏幕这么多年,苏幕一开口,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是说……” 装病? “提督府的大门关上了?”苏幕又问。 年修摇摇头,“这倒还没有。” “走!”苏幕抬步就走。 提督府大门还开着,不过戒备森严倒是真的,往常虽然人手也不少,但绝对不似今日这般,瞧着倒像是真的有事。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一进来,奈风就在门口候着,这里面怕是有点名堂。 “义父病了?”苏幕问,“什么病?” 奈风道,“旧疾复发,来得突然。” “传太医了吗?”苏幕缓步朝着栾胜的院子走去。 奈风摇头,“督主说不传太医,府内有自己的大夫,开点要随便处置处置便也罢了,这会药都煎好了,放着凉一凉就能吃。哦,督主的精神头不太好,病来如山倒,甚是虚弱!” 说话间,奈风已经领着苏幕进了院子。 奈风先一步进屋子禀报,苏幕则守在门外候着。 “督主,千户大人来了!”奈风躬身近至床前,瞧着面色苍白的栾胜,低低的开口。 栾胜躺在那里,眉眼微阖,瞧着好像真的病得不轻,听得这话,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让她进来!” “是!”奈风转身就走。 哪知栾胜又道,“药呢?” “按照您的吩咐,搁在桌案上放凉,这会应该正好入口。”奈风回答。 栾胜摆摆手,仿佛虚弱了极点。 见状,奈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不多时,苏幕便进了屋,扫一眼屋内的情形,内外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连带着外头的守卫都甚少,不像是栾胜平素谨慎的作风。 苏幕行礼,“义父?” 栾胜招招手。 “是!”苏幕近前,将栾胜扶坐起来,在他背后塞了个软垫子,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只是,栾胜靠上去的时候,眉心冷不丁皱了一下。 苏幕凝眉,仔细的瞧着栾胜的脊背,但隔着寝衣,确也瞧不出任何的异常,想来是自己多虑多疑了,“义父觉得如何?” “原以为自己身强体健的,没成想病来如山倒,不得不承认年岁上来了。”栾胜低咳着,额角渗着薄汗,瞧着还有些身颤。 苏幕狐疑的打量着他,好像是真的病了…… 想了想,苏幕将桌案上的汤药端起,重新回到床边坐着,“义父需得保重自身,东厂还得靠着义父支撑。” 栾胜靠坐在那里,由着苏幕给他喂药。 这要换做以前,栾胜疑心甚重,药经谁手,他都不放心,尤其是苏幕……即便委以重任,信重有加,但也仅限于任务。 于饮食起居上,栾胜可不敢假手于人。 汤药喝尽,苏幕将空碗放下,捻了帕子替栾胜拭去唇角的药渍。 栾胜岂会不知,她不过是找个由头,观察他的动静罢了,多半是以为他装病,所以才会殷勤的喂药,凑近了擦拭药渍。 说白了,她就是不信他会生病! 她不信他,犹如此前,他不信他是一样的。 这叫什么? 风水轮流转,报应迟早到。 苏幕瞧清楚了,栾胜面上没有伪装的痕迹,应该是真的面色发白,连额角的冷汗都是真的,并非装模作样的骗人。 那么,是真的病了? “既然义父身子不舒服,那苏幕就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苏幕起身行礼。 栾胜低咳两声,“最近这段时间,东厂之事多留心,莫要让人趁虚而入。” “是!”苏幕颔首,转而往外走。 谁知身后,又传来栾胜幽幽的声响,“苏幕,你终究是个女子。”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心头大骇。 他想干什么? “义父?”苏幕回眸看他。 栾胜勉力撑起身子,直勾勾的望着她,眼神极为复杂,“世间男儿多薄幸,最是无情锦衣郎。” 第639章 不甘心,猪拱白菜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该死,不知道义父所言意指何事?” 她言语恭敬,没有半分迟疑。 栾胜扶着床柱,微侧着身子看她,“杂家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留心太子,莫要真的着了皇家的道,自古无情帝王家,虚以为蛇,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太子说的那些承诺,你莫往心里去!” 当不了真! “是!”苏幕起身离开。 待苏幕出来,年修急忙迎上,“爷?” “没事!”苏幕抬步就走,未留下只言片语。 见状,奈风当即进了房。 见着栾胜还扶着床柱,奈风慌忙上前,撤了自家督主背后的软垫子,扶着栾胜侧躺回去,“督主,您背上的伤……” “没事!”栾胜合上眉眼,“出去!” 奈风瞧着软垫上的微红之色,不由的眉心紧蹙,“怕是伤口裂开了。” “下去!”栾胜音色低沉。 督主都这么说了,奈风还能如何,毕竟他执拗起来的时候,谁都拿他没办法。 “奴才告退!”奈风收起空药碗,行礼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奈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督主今儿是怎么了? 一边说着不让人知晓他“病”了的事儿,一边又不许关门,明知道苏千户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疑心甚重皆随他,听得这事肯定是要过来看看的。 “是等着苏千户过来瞧他?”奈风觉得自己疯了,督主什么时候生出了这般矫情之心?何况自家督主义子满天下,说实话,真的不缺苏幕这么个义子。 之所以没人能取代苏幕,是因为迄今为止,死人谷那边都没有培植出比苏幕更优秀的暗卫死士。 奈风摇摇头,吩咐底下人看好房门,端着空碗离开。 苏幕前脚走出提督府,提督府的大门……后脚便关上了,就好似之前是特意为她留了道门而已。 “爷?”年修问,“督主真的病了?” 苏幕点头,“我瞧着他颧骨青赤,应该是外伤,而不是奈风所说的,旧疾复发。” “外伤?”年修骇然,不敢置信的瞪眼睛,“您说督主受伤了?” 这可真是稀罕事,栾胜这些年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难逢敌手,哪儿还有人能伤他分毫?凡是靠近他的人,非死即残,是以谁能伤他? “督主遇刺?”年修低语。 苏幕冷不丁站住脚步,瞧着熙熙攘攘的大街,面色微微青白起来,“若是遇刺,宫中不可能全无动静,且瞧着奈风的样子,压根不像是遇刺。” “那是何故?”年修不明白。 既然不是遇刺,这督主总不能自己把自己弄伤? 苏幕半垂着眉眼,想起方才栾胜由着她喂药,由着她擦拭药渍,还说了那么一句奇怪的话,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隐约好似明白了过来。 “爷,您怎么了?”年修不解。 苏幕转头看他,眸色沉沉如人。 年修:“……” 这是,什么意思? 见着苏幕和年修回来,李忠赶紧跟上,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回来了?提督府怎么样?真的假的?督主真的病了?” “病了!”年修点头。 李忠暗戳戳的搓着手,“要不要,趁他病……” 要他命? 闻言,年修看傻子一般看他,“您老人家是活腻了?” 李忠:“……” 往常没机会,还没靠近栾胜就被蕃子给做了,这人生病最为虚弱,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动动手脚,动动脑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栾胜,不是极好之事? “要去您自个去,咱们可不属猫。”年修翻个白眼,紧追苏幕。 下一刻,李忠冷不丁拽住他手,“公子好像不高兴。” “督主让爷暂时接管东厂内务,全权处置。”年修望着他,慢悠悠拂开李忠的手,“爷这东厂二把手,如今是实至名归。” 李忠心惊,“那公子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因为督主给爷留了一句话,他说:最是无情锦衣郎。”年修撇撇嘴。 李忠面色骤变,“锦什么?” 锦衣……郎? 第640章 慕容氏 这栾胜莫不是已经察觉了,然后弄了个病,试探苏幕。 李忠心里着急,“那爷是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年修两手一摊,“爷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塌了,她还是这副样子。” 这倒是实话。 李忠点点头,“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放心,爷自个心里有杆秤,掂量着呢!”年修抬步离开。 李忠站在那里,幽然叹口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幕去了地窖,见着了那个黑衣男子。 再次见着苏幕的时候的,黑衣男子的面色稍变,因为上一次,苏幕已经把话说到了边缘上,也就是说,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明明是东厂的人,却没有把他交出去,显然是有些…… “城外的那些人都被一锅端了。”苏幕望着他,“能生擒的尽量都生擒,至于负隅顽抗的,死了也不怨我。” 他不似谭文君这般,走火入魔,会随时发疯,所以此刻……他眼睛清亮,脑子清明,很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男人顿了顿,“在帮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让你们放弃执着,有可能吗?”苏幕望着他,“不要报仇,远离殷都,好好活着。” 男人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弃。”苏幕扶着桌案,慢慢悠悠的坐下来,悠哉悠哉的瞧着他,“你们一动手,沈东湛就没了退路,所有安生日子都会终结于此!我不会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男人深吸一口气,“荣登帝位,江山归主,有什么不好?” “皇位给你,你要吗?”苏幕问。 男人:“……” “你们只顾着自己,一门心思想复位,可想过沈东湛答不答应?先有谭文君,后有你们慕容氏,前赴后继的,乐此不疲。”苏幕歪着头瞧他,“是真的想扶沈东湛上位,还是恢复属于你们的彼时荣耀,你们心知肚明!” 男人愤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苏幕轻呵,“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拿沈东湛当借口,圆了自己的野心。” 男人很不认同苏幕说的这些,“他原该是皇长孙,是先帝的嫡孙,是太子的遗孤,理该继承皇位!” “可他现在不是皇长孙,也不是太子遗孤,他是沈东湛,是齐侯府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苏幕目色狠戾,“他不是你们的傀儡,也不是你们的牵线木偶,你们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真是卑鄙至极!” 男人哑然失语。 “太子妃慕容氏,昔年温柔敦厚,待人以仁,与先太子一同得天下人敬仰,想必不会强人所难。慕容氏是北燕皇族的后裔,说起来也是名门贵胄,我原以为这样的人,行事作风理该光明磊落,没成想是我高估了你!”苏幕冷嘲热讽。 男人咬着牙,“你闭嘴!” “慕容进。”苏幕直呼其名,“需要我把沈东湛请来,见一见你如此的疯癫模样,让他尊你一声小舅舅吗?” 慕容进身形僵直,瞬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子。 “你也会觉得没脸见人吗?”苏幕起身,“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他现在,成王败寇这种事,十多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 结局早已明了,先太子不管死了没有,都已经成为史官笔下的一页篇章,而当今圣上才是真真正正的胜利者。 “梦醒了,就能出去。”苏幕望着他,“若还想做梦,那就在这里待着,我不介意给你养老送终。” 慕容进愕然僵在原地。 “爷?”年修从外头进来,“有人送了一样东西进来,好像是一把琴。” 瞧着年修手里捧着的东西,苏幕随手掀开了长木盒子,内里果然是一把琴,只不过这把琴……没有琴弦! “爷,这是什么意思?”年修不懂。 苏幕面色骤变,转身就走…… 第641章 不是好事 “爷?”年修在后面疾追,“怎么了?” 苏幕边走边问,“是谁送来的?” “底下人说,当时停了一辆马车,从车上放下这么一个东西,门口的守卫连人都没见着。”年修如实回答,“爷,到底怎么了?”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目色沉冷,“无弦!” 琴……无弦! “无弦出事了?”年修掩唇低语,慌忙环顾四周。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无弦的身份特殊,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不可能动用东厂的力量,若真的要去救人,还得她自己来。 “走!”苏幕沉着脸。 年修不敢再多说什么,无弦之事可大可小,毕竟无弦尊自家爷一声少主,若然出事,便是大事,保不齐督主那边也在……找他! 琴匣里搁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地址。 翻身上马,主仆二人直奔城外…… 酒肆二楼。 沈东湛呷一口杯中茶,然后睨一眼春风得意的某人,“刚成亲就把公主抛下,自个跑出来溜达,也不怕回去跪搓衣板?” “你以为人人都跟侯爷夫人一般彪悍?”李珝翻个白眼,“你不知道,云儿有多温柔体贴,乖顺可人!”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若知晓,你还不得脑袋长毛,脸上发青了!” “你……”李珝咬着牙,“嫉妒!典型的望而不得,所以心生不忿。” 沈东湛轻呵,他的沈夫人,不知道有多好呢!只不过,她只是他的沈夫人,好与不好,岂可让旁人知道,万一被人惦记着,得多糟心? 所以,藏着掖着才好呢! “对了,什么时候把你的心上人带出来,让咱悄悄,寄北都念叨好久了,说是你可能是在糊弄咱们,又说是可能……”李珝顿了顿,“你确定你是个男人?” 沈东湛一口茶险些呛在嗓子眼里,这还需要证明吗? 哦,也对。 所有的证明都只在苏幕一人身上,旁人自然不知。 “你想试试?”沈东湛冷不丁勾唇,笑得邪肆。 李珝骤然打了个冷颤,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我有主!” “呵!”沈东湛轻嗤,何其不屑。 李珝刚要开口,眼角余光一瞥,不由的“咦”了一声,“苏幕?” 心头一震,沈东湛还以为,李珝猜到了什么?结果一抬头,竟瞧着苏幕策马过长街,身后只跟着年修一人,瞧她沉着脸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哎哎,你去哪?”李珝愣怔,还没反应过来,沈东湛已经拂袖出门。 植吾就守在门外,见着沈东湛风风火火的冲出来,登时有些发怔。再瞧着自家主子也跟着冲出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沈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锦衣卫和东厂,果然是死敌!”李珝感慨。 植吾明白了,这是发现了东厂在做什么手脚,所以…… “苏幕这个时辰出城,是想干什么呢?”也不怪沈东湛这么紧张,东厂向来不干好事,做的都是那些鸡鸣狗盗,伤天害理的事儿,锦衣卫自然要防着点。 植吾想了想,“东厂不是抓人,就是杀人呗!” “苏幕没带人。”李珝缓步下了楼梯。 走到街上的时候,早就瞧不见沈东湛的踪影了,这小子一遇到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难怪还是孑然一身,这要是好好吃着饭,忽然人没了,换做谁家姑娘,不得糟心啊? “唉!”李珝双手环胸,瞧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蓦地,植吾突然推搡着李珝,往一旁的巷子里挤去。 “作甚?”李珝心惊,“怎么了?” 植吾“嘘”了一声,示意李珝不要作甚,趴在巷子口偷摸着往外瞅,“奴才好像瞧见了雍王府的人。” “雍王府!”李珝当即蹲下来。 主仆二人便蹲在小摊贩后面,眼睁睁瞧着鬼鬼祟祟的人,打跟前跑过去,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出事了?”植吾不解。 李珝眯了眯眸子,“肯定不是好事!” 先有苏幕,后有沈东湛,现在还来个雍王府…… 第642章 跟着夫君看热闹 植吾瞧着这阵势,心想不妙,多半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涉及了雍王府。 “爷,咱就别凑热闹了。”植吾打量了一眼自家主子一眼。 李珝别头看他,自家这奴才活得太通透,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你家殿下我,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连个可使唤的人都没有?” “爷?”植吾语重心长,“您跟那些殿下不能比,咱这是野路子,要啥没啥的,除了王妃娘娘母家有个大舅子,能给您撑场面,您还真是……” 李珝一个暴栗敲在植吾脑门上,“废什么话?那是我兄弟。” 植吾张了张嘴,终是讪讪的闭了嘴,他也没说不管,就是提个醒,让自家爷掂量一下自个的分量而已…… 不过,植吾这些话倒是也提醒了李珝,虽然为人处世得量力而行,但有时候也可以剑走偏锋,面对面打不过,背后暗戳戳总可以? 他不是宫里宫外,正儿八经养大的皇子,又因着母妃离逝之后,便离开了殷都,兀自浪迹江湖,是以很多行事作风,与这宫里的皇子不同。 脑子虽然活络,却从未用在勾心斗角上,但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有所改变的。 瞧着自家主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植吾便知道,主子多半是有了主意。 “东厂,锦衣卫,雍王府……”李珝招招手,“你回去找人,我出城去。” 植吾骇然,“您一人出去?” 再者,让他找什么人? 就靖王府那帮老弱病残? 出去打架,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蠢,找你家王妃来,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少得了她呢?”李珝推搡了一把。 然则,植吾毫无没防备,被这一推,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再回头,自家主子早就跑没影了。 植吾:“……” 唉,习惯就好! 听得有热闹看,云朵手脚麻利的换上便服,这靖王妃的锦衣玉服太过沉重繁琐,不适合她这样活奔乱跳的性子。 “爷还说什么了?”云朵忙问。 植吾摇摇头,“没有!” “玉竹!”云朵一声喊。 玉竹捻着两柄匕首,递了一把给自家公主,“王子殿下走的时候,特意给咱留了两柄利器,刚好能藏在衣服里。” “好!”云朵将匕首往袖中一塞,“走!” 玉竹屁颠颠的跟上。 植吾:“??” 还真是当成看热闹了?那可是东厂、锦衣卫和雍王府,这要是闹起来,是会见血出人命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当回事呢? 植吾觉得,这帮主子都疯了,仿佛只有自己拿这事……当要紧事! 出了城之后,苏幕直奔地址上的地点。 无风山这个地方,很是奇特,四周环山,内有山谷,外头风再大,山谷内一丝不透,仿佛山谷内的时间都是静止的。 苏幕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把位置悬在这无风山,她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因着常年办差在外,所以很少在殷都城附近活动。 但这件事,委实不能惊动旁人,只能她亲自办。 龙潭虎穴都闯过,还怕这什么无风山? 立在山谷之前,苏幕翻身下马,瞧着眼前的谷口山路,眉心微凝。 “爷,这条路就是进山谷的,早些年奴才办差的时候进来过一趟。”年修立在苏幕身边,“当时那犯人跑进去之后,内里林木茂密,野物杂多,咱们差点出不来。”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野物杂多?” “若不是当时我们带着一个向导,差点没被那一群豺狗给撕了!”年修回答,“地方不大,但是路很复杂,除非翻山越岭的攀崖离开,否则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苏幕狐疑,“这是要收拾我?” “您是说……”年修心头大骇。 这些人是拿无弦当诱饵,为的就是引苏幕进去……杀之?? “如果想杀我,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苏幕翻身上马,“能拿无弦当借口,还推测到了我的身上,说明是冲着天族的东西来的。” 年修心惊,“那会是谁?” 督主? 第643章 该还债了 年修心里没底,只在谷口留下了东厂的标记,其后便随着苏幕进了无风山的山谷。 如年修所言,这山谷里无风无音,安静至极,连树梢都不会摇动一下,哪怕是光亮落下,周遭明媚,亦有种阴森冷戾之感。 那种恐惧,是从心里窜出来的。 苏幕策马在林中疾驰,年修紧随其后。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二人行至开阔处,平敞的地方立着一些凌乱的巨石,有几根琴弦悬在石头外,要从这儿过,必须下马。 苏幕翻身下马,年修第一时间拔出了剑。 “小心点!”苏幕音色冷凝,神色倒是平静至极,不管什么时候,自己不能先乱,“如果情形不对,先跑!” 年修转头看她,未能在苏幕的面上,寻着任何的情绪波动。 庆幸的是,周遭光亮不错。 若是夜里,恐怕…… 乱石堆里有人早早等候,一张张陌生的容脸,一个个手持钢刀,为首的是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发色花白,应是年岁不轻,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倒是没有半分老态,反而有种超脱之相。 当然,一个纠结于尘世之人,哪儿有什么真正的超脱,若然超脱也不会立在这儿,等着苏幕了。 苏幕怀中抱剑,就这么冷眼睨着眼前的男人,眼角余光扫过周遭,没见着无弦的下落,难道说无弦不在这儿? “苏千户,久违了!”男人开口。 苏幕睨着他,“是你把我引来的?” “是!”男人应声。 苏幕倒是松了口气,只要没找错人,那就问题不大,无病无灾,无伤无痛,除非她今儿太倒霉,否则今儿一个都别想跑。 “琴是你送的。”苏幕问。 男人低呵,“是!” “无弦在你手里?”苏幕又问。 男人手一挥,身后的阴暗处,被人抬出一个麻袋,里面有人在扭动,发出呜呜声响。 “爷,这麻袋装着,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年修低语。 苏幕知道,年修这是怕她心急,所以赶紧给她压压火。 说实话,若是对方把无弦拽出来,哪怕是鲜血淋漓,她都得着急,但丢个麻袋出来,苏幕反而不着急了。 这事还真是有趣,既知道无弦的身份,但又抓不住无弦,竟找到了她苏幕身上……会是谁呢? 年纪不小,应该是长辈。 “清风明月庄的庄主!”苏幕幽幽的开口,“你是温驰的父亲,温家茶庄的老庄主?” 男人没吭声。 年修愕然,怎么会是他? 五毒门不是跟雍王府一伙?但雍王府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可见,五毒门和雍王府亦是离心,真的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各顾各的。”年修低声言语。 苏幕轻哼,“因为温驰的缘故,人在东厂,雍王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以至于五毒门倾巢而出,被东厂端了个底朝天,只剩下一些鼹鼠东躲西,藏。” 关键时候,雍王府没有出手相助,五毒门自然也就看穿了雍王,有些东西便也避开了雍王府,不再信任雍王。 五毒门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要有本钱。 当初温驰陷害无弦,害得无弦被抓,最后是苏幕放了无弦,傻子都知道苏幕跟无弦有关系,且无弦一直在追查天族之事…… “把宝藏分布图交出来。”男人目光凌然,直视苏幕。 苏幕就知道,他们是冲着宝藏图来的,只是…… “你说交出来,我便要交出来,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苏幕瞧了一眼周遭,“不如这样!你把脑袋留下,我把宝藏分布图交给你!” 男人愤然,“苏幕!” “想从我手里拿东西,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苏幕勾唇笑得邪性,“要不这样,舍不得命舍秘密也成,比如说,我叫你一声温守信,你敢答应吗?”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 年修默默的绷直了身子,握紧了手中剑。 温守信? “知道那么多秘密,杀光煜城江家一案的知情人,追着无疆和宝藏分布图不放,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苏幕拔剑,冷剑直指面具男子。 第644章 跟她玩阴的? 凡是跟东厂作对的,都没好下场,所以敢跟东厂作对的,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沈东湛与她的关系,锦衣卫亦不可能在背后作祟。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些宵小之辈,才能干出这些勾当!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已经见了阎王爷。”男人幽幽的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幕被他逗笑了,“我能出现在这里,你还敢问我,这意味着什么?温守信,你老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 为所欲为的时候,业已过去! “你的儿子温驰,如今被我做成了人彘,还苟延残喘的泡在东厂大牢的瓮中。”苏幕一针见血,狠狠的戳着他的软肋,“你想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温守信眦目欲裂,“阉贼!” “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他,让你们父子二人做个伴,免得黄泉路上太孤单!”音落瞬间,苏幕业已出手。 既然人都出现了,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苏幕出手,素来全力以赴。 谁敢挡她的路? 神挡杀神,魔挡诛魔。 温守信不曾与苏幕交过手,原以为带着这么多人,且各个都是自己豢养的死士,再怎么着也能困住苏幕。 谁知…… 瞧着苏幕手起剑落,鲜血迸溅,温守信忽然就有些慌了,这厮哪里是杀人,分明是搏命,完全不要命的那种…… “温守信!”苏幕冷剑直指,瞬时穿过一名死士的咽喉,收剑瞬间,身上未沾分毫,面色肃杀,周身寒气凛然,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温守信。 江家密道的知情者?! 背叛者! 出卖者! 呵,还将这黑锅落在舒怀远的头上,害得她追了舒怀远这么多年,让温守信舒舒服服的活了这么多年,把他们玩弄得跟傻子一样,自相残杀…… “江家的债,舒怀远的债,该还了!”苏幕纵身而起。 温守信拂袖而上。 不得不说,五毒门的存在是有一定的缘由的,这温守信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功夫,阴毒至极,极是邪性,全然不似中原的功夫。 一时间,苏幕都有些愣了。 年修一脚踹开一名死士,瞧着苏幕好像有些吃亏,当下心中一紧,“爷,小心!” 若只是硬碰硬,苏幕即便占了下风也无妨,在耐力上,她远胜于温守信,毕竟苏幕是实战出身,靠的就是一身硬功夫。 与苏幕硬碰硬,饶是沈东湛也是心里发怵,毕竟这丫头……玩命! 所以这会,温守信心内发虚,显然明白了,不能跟苏幕玩硬的,那就只能玩阴的。 刹那间,青色的粉末撒满半空。 苏幕第一反应是转身,纵身而起扑向年修,后背骤然挨了一掌,却也是借力打力,促使她更快的将年修扑到了一旁的石头后面。 “爷!”年修惊呼。 苏幕唇角溢着血,眼睛里的杀气愈发浓烈,循着方才的位置望去,地面上的草皮和乱石,发出滋滋的声响,皆已腐蚀殆尽,可见其毒性之大。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不散的恶臭。 “五毒门,果然够毒!”年修咬牙切齿。 苏幕很庆幸,自己方才反应够快,否则年修也会跟这些破烂石头块和草皮一样,被毒粉浇着,全身腐烂而死。 “爷?”年修提剑。 苏幕早已先一步窜出,就算是阴狠毒辣又如何? 她要杀的人,岂能就此放过,这厮欠了江家这么多条人命,还想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跑了,门儿都没有! 五毒门的人,都是有目的的撤退。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有所计划,该如何对付苏幕,毕竟苏幕是块硬骨头,必须得先制住她,才能拿到她手里的东西。 怪石嶙峋,小路崎岖。 蔓草丛生,荒芜冷寂。 这样的地方,处处透着阴森诡异,五毒门的人选择在这里,引苏幕进来,不是没有缘由的,而且此番找到苏幕,还拿捏着更要紧的把柄。 蓦地,年修顿住,“爷,那边?” 一个妇人被捆绑在一根石柱上,在她旁边还有个年幼的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第645章 沈夫人,你不能有事! 为钻石过3000加更1 “爷,这什么意思?”年修不敢轻举妄动,为什么五毒门的人,要弄个妇人和孩子摆在这里,玩的什么花样? 苏幕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左不过看着那孩子有些可怜,但若是敢以此来威胁她苏幕,未免太可笑。 提着染血的剑,苏幕缓步朝着妇人和孩子走去。 “四门山,九幽谷!”温守信的声音,从石柱后面幽幽传来,“无弦难道没告诉你,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苏幕停步驻足,瞧着眼前的妇孺。 天族? “我既然能知道宝藏分布图,自然也知道无弦去过哪!无弦一人,守不住这九幽谷,可不代表咱们五毒门没法子,很不巧……你眼前这两位,便是天族的人!”温守信背靠着石柱,目光狠戾,“你想不想见一见,自己的母族被诛杀殆尽,是什么场面?” 苏幕持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当年江家被赶尽杀绝的一幕,历历在目,每每午夜梦回,苏幕总能想起,乳母死不瞑目的样子。 “苏幕。”温守信又道,“我手里可不只这两人,从九幽谷里溜出来的,都在我手里。无弦不是尊你一声少主吗?那你就该知道,天族的少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苏幕徐徐抬手,淌着血的剑尖直指石柱,“温守信,你若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来,躲在妇孺后面畏畏缩缩的,算什么?” “我原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招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温守信探出头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也是你们东厂奉行的做事风格?” 年修近前,“爷,您别他胡说,随随便便找两个人,就说是天族的人,想借此逃过一劫,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听到了?”苏幕勾唇,“不管是什么人,我如今眼里只有你,旁人无足轻重,生死有命。温守信,今日……我只要你的命!” 音落瞬间,苏幕飞身而起,直逼温守信而去。 然则下一刻,那妇人忽然口吐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骤然转身,快速落回年修身侧,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周遭斗转星移,仿佛一切都活了过来,刹那间眼花缭乱,已经分不清楚是梦是幻还是真实? “什么情况?”年修愣住,“发生何事?” 苏幕立在那里,眨眼间的功夫,面色全变了,坏了…… ………… 山谷外。 周南瞧着谷口的山道,“爷,真的要进去?” “苏幕在里面。”沈东湛环顾四周,一张脸瞬时沉到了极点,“这山谷四面环山,谷内无风,不是好兆头。” 周南报之一笑,“爷,您什么挂牌算命了?” 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 “开玩笑,开玩笑的!”周南讪讪的闭嘴。 很显然,自家爷……心情不好! “走!”沈东湛策马疾驰。 苏幕在里面,至今没有出来,以沈东湛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个恋战之人,在陌生的地方肯定是速战速决为主。 放眼殷都城内外,乃至于江湖上,能与苏幕匹敌的屈指可数。 当然,这得在没有使阴招的前提下。 沈东湛只怕,她来这个地方是被人所指引,免不得会着了人家的道,若是陷阱倒也罢了,她有的是机变应付的能力。 唯有两种情况除外:一种是用毒,另一种是用阵。 如果遇见这两种情况,沈东湛若不及时赶过去,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她不动声色,除了年修谁都不带,说明这件事只关乎……江家或者天族! 思及此处,沈东湛恨不能插上翅膀往里飞。 沈夫人,你可不能有事…… 沈东湛策马在前,周南紧随其后,主仆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 有马匹拴在乱石堆外头,正低头啃着草皮。 沈东湛和周南翻身下马,扫一眼周围,没瞧见任何动静。 “爷,不会是进去?”周南瞧着前面的乱石堆,“这地方瞧着……怪阴森的!”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你往边上找找,我进去看看!” “是!” 第646章 苏幕,你在哪? 周南朝着边上找去,沈东湛则只身走进了乱石堆中。 怪石嶙峋的地方,因着天色暗下来之后,略似狰狞的野兽,落下的光影斑斑驳驳的,甚是瘆人,白日里尚且如此,夜里恐怕更甚。 所以,要在天黑之前赶紧找到苏幕,待她离开这儿! 只是,越往里面走,沈东湛月越觉得不对。 “爷?”周南赶回来的时候,只瞧着自家爷站在前面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像立定了似的,“爷?” 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爷?”周南疾步上前。 自家爷的脸色不太好,瞧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可周南仔细的查看着周围,也没瞧出什么异常,除了怪石头还是怪石头,要么就是荒草漫长,没别的东西了! “这里不对劲!”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心下一紧,不对劲? 哪儿呢? 想了想,周南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石头,没摸出什么异常来。 “爷,这儿没有埋伏,卑职方才已经绕了一圈。”周南环顾四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儿还有陷阱不成?” 若是林子里有陷阱倒也罢了,偏偏这儿不合适,这一块空旷,皆是怪石嶙峋,也就是说,野兽也不会跑这儿来捕猎,多数是在林中。 轻嗅周围,也没有属于动物的气息,周南觉得这应该不是动物的猎场,不可能有野猪坑,捕兽夹之类的东西。 “是血。”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面色凝重的往前走。 血? 周南当下警惕,不敢再粗心大意。 “若不仔细看,着实不会在意。”沈东湛弯腰,捡起地上几颗外观均匀的小石子,拿捏在掌心里,“但若是细看,你便会发现这个地方有一个特殊之处。” 周南到底是跟着沈东湛多年的,之前没领悟过来,如今便已明白,“您是说,布阵?” “这地方简直就是为了布阵而设,只要加以利用,就能把人困在里面。”沈东湛手中的小石子骤然丢出去,击在一块石头上,瞬时弹开。 周南的心里,微微一紧。 “这地方很邪门,要小心!”沈东湛目光陡沉,“跟着我走,不要左顾右盼的,免得迷失在这里,容易走不出去!眼下天色不早,等天一黑就更加危险。” 周南颔首,小心翼翼的跟着,“卑职明白!对了,爷,您方才说有血腥味,是不是苏千户在这里与人交过手?” 毕竟,苏幕一出手,不见血也得见血。 “如果这血,不只是因为杀戮呢?”沈东湛陡然顿住脚步。 周南心头大骇,“血阵?”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早些时候听自家爷说起过,这种血阵几乎是拿命压阵,沾了血之后的阵法,简直阴狠毒辣至极。 这帮狗东西,居然这么对苏千户? “爷,那苏千户如今会在何处?”周南忙问。 这个问题,沈东湛也想知道,人去哪儿呢? 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夜色,沈东湛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挠心挠肺得厉害,也不知道她现如今,陷在哪儿呢? 继续往里面走,沈东湛和周南不敢大意。 “爷!”周南压着嗓音低唤。 沈东湛徐徐蹲下来,瞧着草皮上那点血色,忽然间面色陡沉。 “这儿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苏千户跟人动手了!”周南忙道。 毕竟这犄角旮旯里,也没别人了,肯定是苏幕与年修留下的痕迹,只是纵观左右,压根没见着人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苏幕?”沈东湛终是耐不住了,“苏幕?你在哪?” 打草惊蛇,才能抢得先机,如果这里真的被人布下了血阵,苏幕越早得救越好,否则陷入太深,就什么都完了。 “苏幕!”沈东湛厉喝,“苏幕你应一声,苏幕!” 听得自家爷已经喊出声来,周南自然也没客气,当即扯着嗓门高喊,“苏千户?你在哪?年修!年修你应一声,年修!” 第647章 这就是噩梦 四下,连风声都没有,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周南只觉得脊背发凉,明明天色还没暗下,可现在却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人,会在哪? 阵中? 血阵! 苏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瞧着那妇人吐了一口血之后,周围的景象就全然变了,如果不是年修靠得近,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只怕这会两人已经分开了。 恍惚间,苏幕瞧着周围的场景,好似有些熟悉。 真的是……熟悉! 煜城,江府。 高门宅邸,欢声笑语。 苏幕站在那里,突然间有一孩子从脚边窜过去,紧接着是乳母在后面追着跑,高声喊着:小公子、小公子慢点! 小公子? “阿隅……”苏幕伸手,“阿隅你别跑!阿隅!” 可那孩子,明明就豆丁般大小,跑得却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偷偷进了边上的屋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拨浪鼓。 有小姑娘在后面追着跑,怒声厉喝:你还给我,再不还给我,仔细我告诉爹,让爹扒了你的皮!你个小坏蛋,还给我,把小鼓还给我……江南!坏蛋阿隅! 一个踉跄,一个前扑。 苏幕倒是想拦住他们,再往前走就要摔跤了,摔一跤,那小鼓的手柄就会折断,就会扎进她的脖子里,会有生命危险,会吓坏弟弟…… 她歇斯底里的想要拦阻,可一伸手,手却从他们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年修就在旁边,他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只瞧着自家爷,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喊,放声的哭泣,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瞧着周围的变化,脊背发凉,满心里都是惶恐之色。 他试着去喊过两声,可苏幕压根不理他,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年修也试着去拉拽,但总觉得使不上劲,真的有心阻止,却无力回天的感觉……试了几次之后,年修觉得有些精疲力竭,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年的蝗灾之后,遍地流民,满目饿殍。 年幼的孩子躲在门后面,听到爹娘在商议着,把谁交出去? 爹说,就小的那个! 娘哭哭啼啼的,说是舍不得。 爹一声吼,那都得饿死。 外头已经来人了,也就是说,五个兄弟姐妹之中,有一个要被送出去了……可是,送出去做什么呢? 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被推了进来,孩子哭着喊着要娘亲。 陌生男人红着眼,打量着屋内的夫妻二人。 见状,父亲咬咬牙,就小五! 门后的孩子,悄悄的跑了。 他就是小五,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隔壁的阿狗就是被爹娘换出去的,后来他悄悄的跟过去看了,看到阿狗被塞进柴房里,然后哭声戛然而止,有男人提着血淋淋的刀子,从里面出来。 再后来,他们开始生火做饭,飘出了一股肉味…… 小五拼命的跑,没命的跑,尽管年岁尚小,可他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停下来,因为他知道回头就是死。 丧命于口,何其悲哀! 年修痛苦的蜷在地上,蜷成一团,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黑暗,原本被悄悄的藏得很好,却在突然间,仿佛被全部挖掘出来。 那种被恐惧包裹的日子,被至亲出卖的日子,怕被人如同牲畜一般宰杀的日子,是这辈子都过不去的阴影……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陷在这里,只有痛苦……都是从痛苦走出来的,再陷入痛苦之中,与死无异! 蓦地,沈东湛顿住脚步,隐约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 “怎么了?”周南忙问,“爷,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发现了苏千户和年修的踪迹? 天色愈暗,哪儿有什么痕迹,连风声都没有。 “我好像听到了苏幕的声音。”沈东湛眉心微沉,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紧了紧手中的小石子,“她肯定就在附近。” 以苏幕的性子,只会悄无声息的宰了那些腌臜东西,绝不会多半句话。 能发出声音,说明她遇到了危险…… “苏幕!” 第648章 发疯的年修 苏幕陷在梦魇之中,心里所有的阴暗都被挖掘得干干净净,重新经历一遍你所有的美好,再当着你的面,再次打碎。 一而再,再而三。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江家?呵,你也有今日!”温守信的声音,幽幽的传出。 稍瞬,周遭烟雾弥漫。 沈东湛仿佛嗅到了怪味,掌心里的小石子瞬时丢出,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小石子消失无踪。 “爷?”周南大喜过望。 沈东湛亦是心下一松,“在这儿等着!” “是!”周南当然知道,若两个人一同陷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是一人进去一人留守,以防不备。 转瞬间,沈东湛业已消失。 周南焦灼的守在外头,冷剑出鞘,紧紧提在手中,且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头上动土?! 以鲜血和性命压阵,最是阴邪可怖,内里迷雾重重。 沈东湛一进去,便觉得好似闯入了瘴气林中一般,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腥味。 “迷魂散?”沈东湛当下往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丹,从腰间取出随带的遮脸布,快速遮住口鼻。 锦衣卫出行,这些都是必备之物。 沈东湛心里隐约有了底,布阵的人本事不够,便拿毒物来添油加醋,真是可笑,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所依仗的还是用毒! 只不过,苏幕在哪? “苏幕?”沈东湛压低了声音,拨开迷雾上前。 他还记得之前那乱石堆的路径,脑子里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往哪儿走,即便是布阵,也该是有路。 “苏幕?”沈东湛又低低的喊了声。 蓦地,身侧有黑影一闪即逝。 沈东湛一手持剑,一手捏着小石子,就怕他们不动手,只要他们能动手,他就可以借力打力,破了这狗屁阵法。 当然,能浮游在这阵法之中的,肯定是服食了解药。如此,正好为他所用,待会拿到解药备着,保不齐能救苏幕和年修一命! 黑影再次掠过的瞬间,沈东湛如饿狼扑兔,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摁住,电闪火石间,他已经将黑衣人的身上搜了个干净。 只有一包粉末,再无其他。 不管是什么东西,拿到了就是他沈东湛的! 血阵要嗜血,才会让阵法愈发牢固且阴狠,所以沈东湛不会让他大见血,只是……拧断了他的脖颈,当即毙命。 事罢,沈东湛收了那包粉末,快速往前跑去。 既然能在这里拦着,说明是有进出口。 苏幕和年修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的误入阵中,最多是在阵边缘徘徊,只要及时找到,应该还来得及。 若是他们已经出事,这阵早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苏幕!”沈东湛往前冲。 只不过,最先遇到的却是年修……发了疯似的年修! “年修!”沈东湛瞧着双目猩红,提着剑胡乱劈砍的年修,只能极力躲闪,“年修,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醒醒!” 谁知,这小子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见着人就砍,嘴里还一直喊着,“杀死你、杀死你……” “混账!”沈东湛一脚过去,便将年修踹翻在地。 年修好似不知疼痛,被踹翻在地,还能一个鲤鱼打滚弹起来,继续往沈东湛身上扑,瞧着好像真的疯了,眼睛红得能滴血。 “醒醒!”沈东湛反手便把人扣住,二话不说就把纸包往年修嘴里塞,“给我吃下去!吃!” 年修挣扎着,可他毫无意识,哪儿是沈东湛的对手,一包粉末,连带着外头裹着的纸张一起,悉数被他吞了下去。 纸包卡嗓子眼,噎得年修差点翻白眼。 沈东湛两指戳在他穴位上,当下让纸包连着粉末,全部下了年修的肚子,这个法子最是省时省力又无害。 “醒醒!”沈东湛低喝,“快点告诉我,苏幕在哪?年修,苏幕呢?” 第649章 爷,那个谁被掳走了? 年修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然后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后来做了什么……更是无从得知,陷在噩梦之中难以自保。 自己做过什么,梦醒之后全然忘记。 “年修?”沈东湛拍着年修的面颊,“醒了没有?” 好半晌,年修都没回过神来,吃了那包东西还在吱哇乱叫,沈东湛一边摁着他,一边收拾时不时冒出来的黑影。 拧断袭来的三人脖颈,沈东湛一摆腿便将扑上来的年修给踹飞了出去。 这阵有点迷魂作用,让人容易使不上劲,他自个都还有些迷糊,当然也就顾不上年修了,不过这一脚倒也踹得恰当好处。 年修一落地,登时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哼,闷哼过后,脑子倒是瞬间清醒了。 瞧着周围的场景,年修瞪着眼睛,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满脸迷茫,满心迷惘,直到……见着沈东湛脚步略微沉重的过来。 “怎么样,没事?”沈东湛问。 这一脚用了八成的力道,好在没用内力,倒也不至于重创年修,但是毕竟踹了一脚,年修疼得直揉胸口,没有内伤也有外伤。 “没事!”年修揉着胸口站起身来,脑子有些沉沉的,“这是怎么回事?” 沈东湛如释重负,没事就好,要是真的给踹坏了,回头没法给苏幕交代。 “中迷阵了!”沈东湛叹口气,“还好没事,苏幕呢?” 听得这话,年修冷不丁回过神,“爷?” 可这会他连自己都闹不明白,身处何地,哪儿还能找到苏幕的踪迹。 “算了,我自己找!”沈东湛拂袖转身。 年修咬着牙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剑,紧随其后,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跟着沈东湛就对了! 越往前走,雾色夹杂着血色,入目所至之处,皆是血色迷蒙。 “沈指挥使,这是不是迷阵?”年修忙问,跟着苏幕走南闯北,也闯过一些阵,但不似这阵如此诡异阴森,让人不寒而栗,浑身发毛。 沈东湛点点头,“是,而且用了毒,你之前中毒了!” 毒? 年修摸了摸自个生疼的嗓子眼,可能是毒物吸入太多,所以才会嗓子疼?他已经中了毒,那么自家爷呢?爷是不是也中了毒? “沈指挥使,我家爷……” 还不待年修说完,沈东湛紧了紧袖中手,“你家爷,在前面呢!” 不过,现在得先收拾这帮拦路虎。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冲了过去,“不要见血!” 年修原本提着剑,听得这话,当即领悟过来,不出剑也能杀人! 没有见血,阵的邪祟力量就得不到后补,待毒气消散殆尽,这血阵也就会慢慢减弱,这个时候极容易找到生门,弃阵逃出。 收拾完了这帮人,沈东湛与年修快步往前冲。 地上散落着一柄剑,年修认得这剑柄上的纹饰,慌忙弯腰捡起,“这是爷的剑!” “苏幕?”沈东湛怒喝。 人呢? 谁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 周南听得马蹄声的时候,当下警觉,疯似的冲过去。 “拦住他!”黑暗中一声令下。 伴随着明晃晃的冷剑,直逼周南而来。 “找死!”周南虽然分不清楚,那个挂在马背上被带走的人是谁,但眼下就丢了两个人,不是苏幕就是年修。 不管丢的是谁,都该抢回来! 可这么一拦,等着周南脱身,对方早已跑远,夜色黑沉,连个马尾巴都瞧不见了! 真是要命! “爷?爷快出来,那谁被掳走了!”周南也不知道,自家爷现在陷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不晓得喊两声能不能听见,“爷,那个谁被掳走了!” 那个谁……不知道是苏幕,还是年修呢? “爷!”周南扯着嗓门喊,“爷,快出来!” 忽然间,有动静传来。 阵中的沈东湛和年修猛地扬起头,不约而同的往头顶上瞧…… 第650章 去告诉他,爷丢了! 为钻石过3000加更2 迷阵下了不少分量的毒粉,但庆幸的是,布阵的人功夫不到家,能力不够,这阵无法维持太久,眼下已经出现了裂动的痕迹。 思及此处,沈东湛登时扣住了年修的肩头,“走!” 身形如燕,飞身窜起。 刹那间的功夫,沈东湛已经带着年修窜出了迷雾血阵,翩然落在了阵外。 年修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个梦,梦醒了,天黑了,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没事?”沈东湛问。 一阵子凉意袭来,外头天色已暗。 年修回过神,连连点头,“没事,我家爷呢?” 这个问题,沈东湛也想知道。 “爷!”周南着急忙慌的跑来,瞧见立在边上的年修,当即傻了眼,“你……在这儿?那、那个谁……” 年修在这儿,爷把年修带出来了,那这是否就意味着,被人掳走的那个是苏幕……苏千户? 思及此处,周南心里咯噔咯噔的,要知道,苏千户没出事,自家爷就急得火烧房似的,这要是知道,苏千户被人掳走了,那还不得翻了天? “什么?”沈东湛只觉得脑门上乌云盖顶,肯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只听得周南凑近了,低低的说了句,“苏千户被掳走了,那个方向!” 年修:“……” 再回过神,沈东湛已经飞奔而去。 不管不顾,什么都顾不得了! “爷?”周南疾追而去。 沈东湛已经翻身上马,冲着周南指过的方向,策马疾驰。 “等……”年修体内余毒未清,且挨了沈东湛两下,这会哪儿能跑得过周南。 周南这厢都已经上了马背,一回头,瞧着年修还在温吞的捂着胸口往前走,无奈的下马,二话不说行至年修跟前,挟着他纵身上马。 将马缰往年修手里一塞,周南翻身落下,“抓紧了!” 年修一怔,周南已经举起了马鞭,狠狠抽向马屁股。 瞬时马声嘶鸣,马蹄四撒。 见状,周南快速上马,策马疾追。 年修身子不痛快,好在这迎面的风很快就把人给吹得彻底清醒,捏紧手中的缰绳,目视前方,策马疾追,若是自家爷有什么闪失,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夜色沉沉,沈东湛心急如焚,这么火急火燎的赶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为什么不快一点,为什么不早一些? 周南和年修跑出山谷的时候,外头早就没了沈东湛的去向。 勒住马缰,周南狐疑的打量着四周,他家爷是回城了?还是跑别的地去了?若不确定方向,很难继续追。 “怎么了?”年修忙问。 周南皱眉,“你家爷到底招惹了谁?” “五毒门,温守信!”年修咬牙切齿,“这帮腌臜东西要我家爷手里的宝藏分布图,爷自然不给,所以他们用了这么邪门的招数,拿一对妇孺称作是天族的人,来要挟我家爷!” 周南诧异,“天族的妇孺?” “爷没搭理,他们就用了阵法,把我与爷都困住了!”年修愤怒至极,“这阵里阴邪至极,能让人看到内心深处,最惊惧的东西,让人陷在恐惧里无法自拔,以至于……” 到了最后已经无心分辨,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到底是真是假,只会陷在极度悲伤与恐惧之中,生不如死的自我折磨。 “五毒门的人?”周南明白了,“我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周南扭头望着年修。 “我一定要跟着去!”年修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吗,“爷是我弄丢的,我得找回来!” 周南顿了顿,“你身上有伤,去了也是累赘,但你可以为苏千户做一件事。我家爷来的路上说过一句话,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去找栾胜那老阉狗,单独求见……明白吗?” “为什么?”年修骇然,“去告诉督主,爷丢了,督主还不得……” 周南咂了一下,“让你去你就去,我家爷还能害你吗?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救人,你去找老阉狗,要快!” 音落瞬间,周南已经快马疾驰而去。 年修咬咬牙…… 第651章 见督主 不管沈东湛和周南会去往何处,年修眼下有些体力不支,只能先行回城。 城门即将关闭,好在年修的身份搁在哪儿,饶是守门将士,也不敢轻易得罪东厂的人! 年修没有停留,直奔提督府。 现如今,提督府大门紧闭,要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 年修一着急,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直接从墙头翻进去,落地的时候差点没被后院的守卫杀了。 好在守卫都认得他,是苏幕身边的亲随,否则必死无疑。 “我要见奈风!”年修也没敢直呼,要见栾胜。 栾胜不好见,但是奈风还是可行的。 瞧着被押解过来,脚步晃荡,好似有些虚弱的年修,奈风委实愣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白日里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这才多久,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你们都下去!”奈风一开口,底下人便撤了下去,各回各位,继续各司其职。 待人都下去,奈风搀了年修一把,让他坐在了栏杆处,“怎么搞成这样?你、你来这儿,那苏千户呢?不会是苏千户出事了?” 闻言,年修抬眸望着奈风。 这一瞧,瞧得奈风心里一紧,“别是被我说中了?” “督主在哪?”年修忙问,“我要见督主!” 奈风犹豫了,自家督主这会吃了药已经歇下了,要知道吵醒督主,会付出血的代价,督主那性子,杀起人来毫不眨眼,谁敢去打扰? “督主呢?”年修拽着奈风的胳膊。 奈风皱了皱眉,满脸为难,“督主吃了药已经歇下,如果现在吵醒督主,后果不堪设想。督主是真的病了,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去打扰为好!” “我要见督主!”年修起身就走。 奈风心下陡沉,“你这人……” 倔驴! 要不是督主近来对苏千户分外仁慈,奈风是不敢放年修过去的,哪怕他知道年修是苏幕的亲随,督主那性子……闹不好会吃人! “年修!”奈风在院子里拽住他,“想清楚了,一旦敲开这道门,怕是没命活着回来。” 年修扑通跪在了奈风面前,“奈风,算我求你!就算是死,我也要进去,见到督主,否则的话,我家爷就真的没救了!” “苏千户出事了?”奈风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果然是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你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年修哪儿有时间在这里耗着,“先让我去见督主!” “唉!”奈风叹口气,“罢了,大不了受罚!” 毕竟,是他把人放进去的。 “督主!”奈风行礼。 内里,安静无声。 “年修求见!”奈风开口。 这要是换做以前,栾胜能杀一票人,敢扰他清梦,如同以下犯上,该杀该死! 但是这会,乍听的年修求见,栾胜这一腔怒火都顶到了嗓子眼,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若是平素,年修可不敢这么造次,若说拼死求见,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苏幕出事了! 年修,是会为苏幕拼命的! “进来!” 好半晌,才听得屋里的动静。 年修和奈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没个落处,乍听的回响,总算是松了口气。 “快进去!”奈风推开门。 年修毫不犹豫的冲进去,行至床前,扑通就跪了下去,“求督主,救救苏千户!” “说清楚,怎么回事?”栾胜已经猜到了,苏幕可能出事,但听得年修这么言说,他这一股子热血登时就冲上了脑门。 白日里不是见过,怎么这会却出了事? 这殷都城内,谁敢跟苏幕对着干? 除非…… “五毒门的人引了苏千户出城,在城外无风山的山谷里,围杀千户大人,用了下三滥的阵法困住了苏千户。”年修咬牙切齿,“奴才与千户大人深陷其中,最后……” 不必年修说完,栾胜也知道结果如何。 年修逃出来了,苏幕却没有逃出来。 “还在阵中?”栾胜骤然起身,却因着扯动背上的伤口,登时面色煞白。 第652章 荒坟孤冢 “废物!”栾胜怒喝。 要不是指着年修带路,要不是年修回来禀报有功,此刻的栾胜肯定一巴掌拍碎年修的天灵盖,送他去阎王殿。 “人已经出了血阵,但是……”年修带着几分哭腔,“爷落在了五毒门的手,被带走了!奴才势单力薄,只能回来求督主!督主,您就看在千户大人这些年为东厂拼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您救救千户大人!” 栾胜站起身来,面色青白。 听年修这话的意思,那个秘密……苏幕连年修都没说,可见这心里头有多恨,生怕别人知道,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愿开口。 “五毒门!”栾胜狠狠的闭了闭眼睛,“位置在哪?” 年修想起了周南说的那些话,“督主,您是要亲自去?” “废什么话?”栾胜低喝,“奈风,更衣!” 奈风赶紧去取了衣衫,仔细的为栾胜更衣。 栾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枚药吞下,继而沉着脸往外走。 见着栾胜朝后院走去,年修颇为诧异,不明白督主为什么要亲自去?不是派人跟着他年修不就成了?以往,爷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督主?”年修转头望着奈风,“这是……” 奈风叹口气,“别说了,走!” 督主,真的亲自去? 瞧着督主覆上黑色的披风,年修心知,督主这是来真的。 翻身上马,年修勒紧马缰。 随行的,是栾胜的死士,这些死士都是孤儿,自小经过严格的训练,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一个个都不会说话,绝对不会有秘密泄露,否则他们会死无全尸。 年修倒是真的没想到,栾胜会启动死士,带了死士从偏门出城,去救苏幕。 城外,黑漆漆的。 年修策马疾驰,到了城外无风山的山脚下,委实有些迟疑,他并不知道苏幕被掳去了何处,所以这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搜!”栾胜下令。 死士之中,不乏追踪好手,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半点都没有放弃过,搜寻五毒门余孽的事情。 敢劫囚的江湖门派,若不早些铲除,只怕会徒留后患,奈何端了那些零散的余孽,却始终找不到最后的黑手。 如今,正好一并收拾。 到底是跟着沈东湛多年的,周南对于沈东湛留下的痕迹,很是熟悉,亦极为默契,要找到踪迹所在并不难,难的是要怎么给年修留痕迹? 好在这些日子相处,苏幕和年修也给过周南一些特定的记号,毕竟不能两眼一抹黑不是? 翻身下马,周南愣在原地,瞧着前面微微愣住。 这是什么地方? “陵园?”周南挠挠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大晚上的跑这些阴森之处,实在是瘆得慌,足以让人头皮发麻,尤其是这地方还不是寻常陵园,这是前朝留下的死地,里面葬的都是前朝的皇族。 在边上还有一个乱葬岗,当年那些被斩杀的前朝余孽,因着无人收尸,最后都被丢在这里面,或被野物刨食,或日久成枯。 李家立朝之后,这些地方再也没人看管,逢着灾年的时候,老百姓和一些地痞流氓,饿得只能撬了地宫进去,或死在里面,或发死人财。 总归,这里早就只剩下一座座空墓。 听说,内里还散落着不少,被人从棺椁里扒拉出来的枯骨。 夜风一吹,夜鸟哗啦啦的从枝头飞起,齐刷刷的飞过林梢,何其恐怖阴森,也不知前朝那些皇族的冤魂,是否还在附近游荡? 周南喉间滚动,这帮腌臜东西,居然躲在这地方? 想来也是,这些腌臜东西都是藏头露尾,活人不纳,可不得与死人为伍吗? 深吸一口气,周南回望了一眼。 年修回城找栾胜,应该需要些时间,这一时半会的,肯定赶不上来。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是先进去找爷?还是留在外面候着,万一附近有什么动静,也好随机应变,与爷里应外合? 第653章 看你骨头有多硬 夜风呼啸,栾胜心急如焚。 探子在前面寻踪,但显然这速度有些温吞,让栾胜很不痛快,周身上下,杀气腾腾,戾气尽展,“关键的时候,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督主!”年修站在树下,“往前走,一直往前。” 栾胜微怔,虽然怀疑年修为什么能找踪迹,但为了苏幕,他觉得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还是先赶路要紧,救人为上! 夜色沉沉,年修和奈风在前面找路,栾胜领着人跟在后面。 “诶!”奈风一把拽住了年修,“你确定是往前?” 年修点头,“是!” “前面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奈风问。 年修迟疑了一下。 “前朝皇族的大墓,都在前面。”奈风解释,“继续往前,就是进陵园了。” 年修目光坚定,“在前面!” “好!”奈风点点头,“走!” 陵园就陵园,墓葬群便墓葬群,不管苏幕在哪,只要有线索,栾胜就不会放弃,何况他此生杀戮深重,活人都不怕,还怕这些死人? 听得马蹄声的时候,周南一怔。 哎呦喂,年修还真是有点本事,真把栾胜给“哄”来救苏千户了? 栾胜是什么人? 苏幕不过是他诸多义子中的一人,算起来无足轻重,不过是眼下得了千户之名,颇为重用罢了,除此之外,无有其他。 周南深吸一口气,栾胜来了,那自个就更不能进去了,万一出事,爷连个退路都没有! 思及此处,周南悄摸着蛰伏在外,瞧着年修带着栾胜等人,进了陵园,大批的死士快速找寻周遭,搜寻着苏幕的踪迹。 “督主,这里!”底下人一声低唤。 栾胜当下回神,疾步走过去…… ………… 内里。 阴暗诡谲,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浑身血淋淋的,被绳索绑缚,挂在了石壁上,鲜血沿着发梢不断的滴落,她抬起眼帘,勾唇笑得嘲讽,幽邃如墨的瞳仁里,翻涌着瘆人的血色。 饶是受制于人,亦不曾敛去苏幕身上的冷戾,连带着行刑之人,都跟着心惊胆战,被她这眼神瞧着,浑身发毛,脊背发凉,不敢再轻易下手。 “苏幕!”温守信一身黑衣,将自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具之下,一双眼眸带着清晰的怨毒之色,“知道你骨头硬,但我就不信了,你的骨头有没有我的鹰钩硬?” 苏幕一张嘴,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连带着涎沫滴落在地,面容依旧清冷,扫一眼这些乌合之众,压根没有放在眼里,“你也就这点能耐?” 鹰钩爪刺穿了肩胛骨,连皮带肉的,苏幕额角青筋凸起,双拳死死握住,愣是没吭一声。 鲜血不断涌出,早已染红了衣襟,苏幕依旧唇角勾起,目不转瞬的盯着不远处的温守信,鲜血从齿缝间、从唇角涌出,满嘴都是腥甜滋味。 行刑的人,瞧着手中的鹰钩爪,一只已经刺穿苏幕的肩胛,勾在了苏幕身上,还有一只在自己手里,可瞧着苏幕那副宛若修罗临世的狰狞表情,愣是没敢再下手。 “苏幕!”温守信眦目欲裂,“滋味如何?” 苏幕满嘴是血,“再来!” “我看你能有多硬!”苏幕愈发平静,温守信便愈发抓狂,“只是一张分布图而已,交出来就可以免你皮肉受苦,你又何必呢?身外之物,哪有性命来得重要!” 苏幕目光凉薄的瞧着他,“既然是、是身外之物,你又为何、为何如此执着?温守信,我们打个赌……如何?” 鲜血的流失,让苏幕视线模糊,只是靠着自身的意志才能撑到现在。 呼吸微促,周身冰凉。 疼痛麻木,知觉全无。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敢嘴犟!”温守信气急,“你信不信,如果我把你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东厂对付你的手段,远比我更狠?” 苏幕耷拉着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了,“那你信不信,如果锦衣卫和东厂知道……你会死、死无……全尸……” 第654章 去他的冷静 “门主,晕过去了!”底下人疾呼。 温守信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就这么一个没根的阉人,抓了他的儿子,让温驰做了人彘,身为父亲身为五毒门门主,岂能善罢甘休! “给我用盐水泼醒,我就不信了,她真有这么硬!”温守信眦目欲裂,“苏幕,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熬多久!” 音落,温守信拂袖而去,“别让她死了!” “是!” 石门骤开,忽又合上。 墓葬甬道里,黑暗无光,两壁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生斑驳苔痕,且早前被破坏过,这会已经渗入了地下水,时不时泛着水光,积些小水洼。 沈东湛走得很是小心,这地方阴测测的,前后左右都没有光亮,进了墓葬走了一圈之后,他才意识到,五毒门这帮腌臜东西,居然把这一带的所有墓葬地宫,都给打通了。 也就是说,这么大一片墓葬群,底下成了一座迷宫,一座独属于五毒门的宫殿,藏在这里如同鼹鼠一般机敏。 难怪这么久都没找到五毒门的最终落脚点,但偏偏他们又能神出鬼没,时不时的出现在殷都城。 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这地方好像走不出去似的,寻不到光亮,他也不敢取出火折子照明,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蓦地,仿佛有脚步声响起。 沈东湛当即附耳贴在石壁上,仔细听着这动静,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再定神,前方隐约有光。 身形一闪,沈东湛当即转进了另一条甬道,悄然贴壁而立,屏住呼吸。 “真不愧是东厂的二把手,老阉狗的义子,都这样了还嘴硬。” “要不怎么能坐在这位置上?” “我就不信,受了这般酷刑,她还能死撑到底!” “走走,去换班!” 下一刻,还不待二人闭嘴,一人已经被扭断了脖子,倒伏在地,另一人则脖颈被扣,只要沈东湛稍稍用力,他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苏幕在哪?”沈东湛脑子里,满是他们方才的对话。 酷刑?! 他们对苏幕用刑…… “你、你……” 沈东湛低哼,“说!” “在、在前面左拐,那个、那个刑室……” 还不等他说完,沈东湛已经拧断了他的脖子,快速把尸体拖到一旁的甬道内,避免太早被人发现,暴露行踪。 深吸一口气,沈东湛快速往前跑去。 拐个弯,前面总算有了光亮。 有光亮就代表着有人,有人就代表着……苏幕有危险。 前面脚步声凌乱,沈东湛贴在石壁上,听了半晌,大致确定了对方有多少人,他得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搞定看着刑室的这些人。 听音辨位,大致确定了这些人的位置,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幽幽的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只要一想到,苏幕就在里面,甚至于……可能受了酷刑,他便觉得一腔怒火压不住,冷剑在手欲噬魂! 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沈东湛已经冲了出去,在看守的五毒门门人,还来不及开口的瞬间,剑锋狠戾,一招毙命。 剑气纵横,剑花飞溅。 刹那间的功夫,沈东湛稳稳站在刑室门前,所有守卫悉数毙命当场,除了身子倒地的声响,没一人来得及喊出声。 沈东湛提着染血的剑,重重推开了刑室大门。 只听得石门“轰”的一声响,正在往苏幕身上浇盐水的门人,快速扭头看过来。 沈东湛觉得,什么都炸了。 目光所及,皆是她。 赤目殷红,亦是她。 持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沈东湛从来不知道,沉静如他,沉稳如他,会在某一天疯狂如斯,理智什么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 只一眼苏幕血淋淋的样子,被鹰爪钩刺穿了肩胛,沈东湛便再也无法冷静思考,什么剑招什么功夫路数。 去他的冷静,去他的大局,他什么都不要了。 疯狂挥剑,只为苏幕…… 第655章 我带你回家 一桶盐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苏幕疼得浑身直颤,血色模糊的视线里,唯见着一抹身影,还有低哑的嘶吼,仿佛带着痛苦,声音让人听着很是难受。 “苏幕!苏幕!”沈东湛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她放下来,这鹰爪钩刺穿了她的肩胛,他看着那血不断的涌出,看着皮开肉绽,肉尽骨出的惨烈,一颗心就跟刀绞似的,寸寸碎裂。 苏幕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死了? “沈东湛。”她染血的唇一张一合,“我好像看到你了……” 七尺男儿红了眼,嗓子里如同堵着棉花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鹰抓钩无法直接取出,因为有倒刺,沈东湛只能斩断了鹰爪钩的铁索。 怀里的人,气息奄奄,瞧着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沈东湛从未像这一刻般,生怕她闭上眼,恨不得她多说几句,不管说什么,哪怕骂他两句也行,“苏幕,你撑着点,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回家!” “沈、沈东湛……”苏幕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中,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肩头,唇角微微扬起,呼吸时断时续,“我……不疼!” 沈东湛忽然泪如雨下,抱起苏幕就往外走,却也不敢走得太着急,生怕颠着她,伤着她。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呢? 她说不疼,他却疼痛入骨。 “苏幕,你别睡。”沈东湛嗓音哽咽,“你看看我,我是沈东湛!苏幕,苏幕?沈夫人?你应我一声,别……” 别丢下我! 苏幕扯了扯唇角,“没、没出息!” “是我,没出息,所以你得撑着!”沈东湛咬着牙往外走,既要走得稳,又要走得快。 可总有挡路的,见不得他救人。 狭窄的甬道,前有狼后有虎,齐刷刷的将沈东湛拦在中间。 “上!”一声低喝。 所有人一拥而上,直扑沈东湛而去。 沈东湛快速将苏幕靠坐在地上,“等我!” 沈夫人,等我收拾完了这帮腌臜东西,我带你回家! 苏幕虚弱的靠在墙角,血色迷蒙之中,瞧着那抹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可即便是模糊的,也是真的好看,真的好看到了心坎里。 眼皮子沉重,但她知道,有沈东湛在,一定会把她带出去的。 只是……低头瞧着肩头的鹰爪钩,有这东西在,他抱着她很是吃力,而且又投鼠忌器,怕碰疼了她,可他不知道,她不是头一回受这种苦。 鹰爪钩这种东西,东厂多得是,暗卫出行的时候,对犯人用刑的时候…… 盐水虽然疼痛,却也有好处。 疼到极致,就是麻木。 情爱是最矫情的东西,百丈钢成绕指柔,却也是最坚不可摧的东西,能让人为之生也能为之死,至死不悔! 粉末撒出来的瞬间,苏幕低唤了一声,“沈东湛!” 眨眼间,沈东湛的外衣褪下,准确无误的覆在了苏幕的身上,粉末未曾沾她分毫。 黑暗来临之前,苏幕瞧见他飞身而起,将一人托举在上,粉末落下的瞬间,是腥臭与哀嚎响起的时候。 那粉末,在阵中也曾用过。 沈东湛知道厉害,所以不会让自己中招,更不会让苏幕受伤。 外衣落下,又被掀开。 苏幕,完好。 解决最后一个五毒门的门人之后,沈东湛重新抱起了苏幕,“没事?” “回家!”苏幕靠在他身上。 沈东湛点头,温柔应她,“好!” 还没走上两步,温守信领着人堵住了出口位置,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窜出来的。 若是平素,沈东湛毫无顾忌,可现在……低眉瞧着怀中血淋淋的苏幕,他只想速战速决,只想救人,“给我闪开!” 今日,他不是来剿灭五毒门的。 今日,他为他的妻而来。 其他的账,留待后面再算。 可温守信不是这么想的,“难得,你也在!” 买一送一,一网打尽,真好! “今日,谁杀了他们,我就把五毒门门主的位置,传给他!” 第656章 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温守信这话,是有一定诱惑和真实性的,因为温驰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再者就算是回来也没有用,一个人彘罢了,活着也只是暂时的,谁也不知道他能熬多少时日。 温驰在所有五毒门的眼里,哪怕是在温守信眼里,近乎是个死人了! 音落瞬间,连带着温守信在内,所有人都直扑向了沈东湛。 在温守信开口的那一瞬,沈东湛已经再次把苏幕放在了墙角,迎上了众人。 这世上,可曾有人发誓,要护你一生? 有…… 苏幕靠在那里,因着肩胛上的鹰爪钩,让根本伸不直身子,只能半蜷缩着,胸腔里的一口气仿佛被巨石压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温守信……毒门的门主岂能是简单的角色?一身毒,从皮到内,连带着毛孔都渗着毒汁。 温守信胜在用毒和内力,毕竟老精老精,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饶是被围攻,沈东湛不熟悉周围境况,四下漆黑昏聩,亦没有落下风,就算所有人一起上,他能把这帮腌臜东西,杀得干干净净。 温守信一直听闻,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功夫卓绝,与东厂苏千户堪称殷都两绝,与苏幕交手的时候,温守信吃了亏。 现如今跟沈东湛交手,温守信还是吃了亏。 但是有一点不同,苏幕服食了东厂的毒,牵制自身,毒性蔓延周身,所以她与温守信交手,全然没什么感觉。 沈东湛就不同了,两人对掌过后,他便明显感觉到,掌心里有些刺辣辣的。但他一门心思只想击退温守信,只想带着苏幕离开,哪儿顾得上这些。 苏幕却看明白了,沈东湛掌心发黑。 他,中毒了。 温守信这个腌臜东西,在苏幕身上吃了亏,便不敢明刀明枪,光走这些邪门歪道,于暗中动了手脚。 苏幕知道温守信的毒有多厉害,她也明白,沈东湛肯定有所察觉,之所以撑着不做声,是因为急着要救她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骤然握住肩头的鹰爪钩,目光迎上温守信惊恐的眸子,兀的扯了唇角笑得邪冷。 一个破东西,也配掣肘于她? 休想! 一声低吼,皮开肉绽之后,伴随着鲜血飞溅。 沈东湛疾呼,“苏幕!” 黑暗中,染血的鹰爪钩绽着寒光,直冲温守信而去,狠狠击中温守信的胸口,直接将人震了出去。 温守信断没想到,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苏幕居然硬生生的把鹰爪钩抽出来了,连皮带肉,鲜血直流。 脊背狠狠的撞在石壁上,温守信头一撇,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快,快给我拦住他们!”温守信满嘴是血。 黑暗的甬道里,不断的有脚步声传来,分明是冲着这儿来的。 苏幕抓起了地上散落的剑,鲜血沿着衣袖,沿着手背,不断的浸染着手中剑,她哈着粗气站在了沈东湛身边,“何其有幸,可以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苏幕?”有火把倒伏在地,映着沈东湛焦灼的面色。 苏幕轻轻拂开他的手,身子微微佝偻着,“杀了他!” 只有温守信死了,才能永绝后患。 “好!”沈东湛将自己的手中剑递给她,夺下她手里染血的剑,“等着!” 黑暗中不断有五毒门的人涌出,沈东湛回看一眼身后的人,东厂出来的硬骨头,即便是死也得站着死,绝不会倒下。 血剑在手,沈东湛招招狠戾,只要温守信的命。 苏幕站在那里,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胛,视线里昏暗与血色弥漫,愈发的模糊。 “苏幕!”沈东湛转头疾呼。 苏幕终是闭上眼,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苏幕!” 什么温守信,什么五毒门,沈东湛只想接住她。 身后,血色满面的温守信,眦目欲裂,恶狠狠的抬手,掌击沈东湛的脊背…… “去死!” 第657章 沈东湛,是个男子啊! 说时迟那时快,温守信的掌还来不及推出去,便有一股巨力将其整条胳膊都震飞出去。 刹那间,鲜血迸溅。 温守信捂着断臂处,嘶声哀嚎,倒伏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门主?” “门主?” 有人七手八脚的,将浑身是血的温守信抬起,朝着一旁的甬道窜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面便已有人疾驰而来,飞奔疾追。 “苏幕?”沈东湛抱紧了苏幕,却只见她双目紧闭,周身冰凉,连带着呼吸都极为孱弱,若非胸前仍有起伏,委实与死无异。 沈东湛当即抱起苏幕,身形骤然晃了一下,却依旧把怀里的人抱得死死的,生怕一松手就没了。 “爷!”最先发出嘶喊的,是年修。 年修疯了似的冲过来,火光摇曳,他清晰的看到,沈东湛怀里的苏幕,如同泡过了血水一般,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闪开!”沈东湛喘着气,抱着苏幕往外冲。 栾胜就站在那里,堵住了去路。 “闪开!”沈东湛眦目欲裂。 栾胜站在火光中,几乎很难想象,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她遭遇过什么?也许在他不曾亲眼目睹的日子里,她每次都是这样,血淋淋的回来,历经生死,独自疗伤。 “督主!”奈风忙喊了一声。 栾胜侧开了身子,眼睁睁的看着沈东湛抱着苏幕,疾步冲出去。 没有栾胜开口,哪怕是东厂的死士,也不敢拦阻分毫,如自家督主一般,侧身立在石壁边上,目送沈东湛急奔而去的背影。 沈东湛跑得急,栾胜的眼睛红得厉害。 “督主?”奈风又道,“您没事?” 栾胜回过神,“搜查整个地宫,但凡五毒门者,杀无赦!把那缺胳膊断腿的给杂家抓回来,别弄死了,就算要死,他也得死在苏幕的手里!” “是!”奈风行礼,当即手一挥,“搜!” 呼吸微促,栾胜当下往外冲。 进来的时候,心急如焚。 出去的时候,两股颤颤。 他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看到浑身是血的苏幕,愣是没敢靠近一步,等着沈东湛把人抱走了,他才反应过来,怎么连伤势都没瞧清楚呢? 外头,周南眼见着沈东湛冲出来,慌忙迎了上去。 方才都看清楚了,东厂的人也是来救苏幕的,既然目的相同,周南便也没什么顾忌,冲出来的时候刚好沈东湛身子一软。 “爷!”周南赶紧搀了一把。 沈东湛单膝落地,却将苏幕紧紧的托在怀中,生怕颠着她,唇角却隐隐溢出黑血来。 “您中毒了?”周南慌忙取出随身的解毒丸。 别的没备着,这玩意可不能少,尽管不能解毒,但王太医给的东西,能延缓毒发,能暂时保命,还是极好的。 沈东湛站起身来,抱着苏幕继续往外走。 身后,栾胜冲了出来。 这种情况下,苏幕不适合策马,否则她怕是要死在马背上,陵园外头不远处有人家,沈东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会直接把人放在猎户家里。 先处理伤口,先保全性命。 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将就。 栾胜跟着赶到小院外的时候,乍见着周南立在外头,不由的眉心陡蹙,再环顾四周,没寻着沈东湛的踪迹,眉心的“川”字便更加清晰。 “别瞧了,我家爷在头呢!”周南怀中抱剑,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栾胜,“苏千户身受重伤,我家爷为她处理伤口,保她性命!” 栾胜袖中拳头微握,“沈东湛在里面?” 奈风一低头,瞧着自家督主脚下那微微裂开的青石板条,慌忙上前行礼,“督主,苏千户的性命要紧,眼下也顾不得其他,您说是吗?” 这大晚上的赶到这儿,不也是为了苏千户的命吗? 也亏得奈风拦住,否则栾胜肯定是要冲进去的。 年修在内倒也罢了,毕竟是伺候苏幕多年,跟着苏幕多年。 但是,沈东湛…… 沈东湛是个男子啊! 第658章 守着自家白菜 周南觉得,自己最得意的大概就是此时此刻,居高临下,洋洋得意,他就喜欢看栾胜这老阉狗,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栾督主,您说您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陵园来救苏千户,明儿这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升起?”周南笑得眉眼弯弯。 栾胜没吭声,眼下他的心思都在房间里。 瞧瞧,这房门紧闭的。 再瞧,窗户上人影摇晃。 接着瞧…… 栾胜想着,会是谁在帮苏幕处理伤口、上药、更衣呢? 见状,奈风揉了揉眉心。 这周南真是欠揍?! “这么大的阵势。”周南啧啧啧了两声,呵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什么重要的人,想想当初,栾督主可是……” 奈风知道,自家督主这会心思不在这儿,可东厂和锦衣卫原就是死对头,这会他一股怨气也都冲在了周南身上。 “周大人是晚上吃太咸了?”奈风冷笑,“若是锦衣卫没水喝,您只管说一声,咱们东厂有的是水,能让你洗洗那咸得发慌的脑子,免得你咸得齁死!”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哟,除了年修那小子,这东厂还真是怼才辈出。 “奈风,我跟你家督主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周南翻个白眼。 咱好歹囫囵个,这东厂一个个有所残缺,嘚瑟个什么劲儿? “这话不是该我们问你吗?”奈风冷呵,“这是东厂的事,里面躺着的是我东厂的千户大人,关你锦衣卫屁事?” 周南一怔,心里有点理亏。 可周南是谁? 咱理不直气也得壮,输阵不能输人。 “你还有脸说,这是你们千户大人?东厂剿五毒门,剿了多久,连个巢都找不到,最后连苏千户都着了人家的道,还劳烦我家爷,亲自去掘坟挖墓的把人救出来。”周南满面嘲讽,“你瞅瞅你们,够不够废物?够不够无能?” 奈风气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可当着栾胜的面,也不敢太过发作,“你胡说什么?要不是督主及时赶到,你家沈指挥使能安全把苏千户救出来?能耐不大,口气倒是挺大!” “你说谁能耐不大?”周南面带恼色。 他家爷为了救苏千户,这会都中了毒,以内力压制之后便不管不顾的,先救苏千户,还想怎样?这帮东厂奴才,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你!”奈风轻嗤。 周南咬着牙,“白眼狼。” “废物!”奈风哼哼。 周南翻个白眼,别开头,“也不知道废物说谁呢?” “废物说你!”奈风这话刚出口,冷不丁愣住。 这…… 好像有点不太对。 “是啊,废物!”周南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般打趣,也只是为了舒缓气氛,要不然他这一人对着栾胜,表面得意,内心还是有些发怵的,这老阉狗最是阴狠无比。 想当初,连苏千户都被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侯爷夫人出手,只怕早就死了。 不对! 周南怀中抱剑,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哎呦,当初要打要杀的,现在这是……脑袋里进水了?脑抽了? 反正,问题肯定出在脑子里。 奈风一怔,这周南方才还啦啦得不停,为何突然不说话?再细看,这厮死盯着自家督主,是什么意思? 督主是有点不太对劲,对苏千户,关心过头了,就好像这真是自家闺女似的,恨不能…… 奈风猛地僵直了脊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督主。 面色焦灼,目露担虑。 不顾伤痛,不惜一切。 奈风的眉心突突跳,生生咽了口口水,皱着眉低头思虑,想着督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从自责开始的。 那一句,报应?! 报应?! 奈风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这想法让他有些站不住了,仿佛知道了什么要命的秘密! 事实上,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不管是苏千户还是督主,乃至于整个东厂都会被人拿捏住,后果不堪设想。 房内,忽然传来动静。 “沈指挥使?!” 周南撒腿就往房内冲…… 第659章 算是替你还点 屋内。 苏幕已经处理完了伤口,覆着主家的被子,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边上,年修正手忙脚乱的把晕倒的沈东湛搀到一旁。 “爷?”周南快速冲上来,“我家爷这是……” 年修额角渗着汗,“还没看出来?毒发!” “我来!”周南托起了沈东湛,将人搀到了一旁的木板床上,“交给我!” 年修有些着急,若是沈指挥使因为救自家爷而出了什么事,待爷清醒之后,自己该如何跟爷交代呢?恐怕,爷会生不如死。 “之前吃了解毒丸,暂时延缓了毒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肯定是支撑不住了!我先以内力护住他心脉,看看能不能把他的毒逼出来!”周南盘膝而坐,“你且替我看着点!” 年修连连点头,自家爷的伤势已经处理完了,接下来得看爷自个的运气,年修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唯有等待。 奈风跟在栾胜后面进来,乍一眼屋内的情形,有些脑子发蒙。 苏幕面白如纸,躺在床榻上生死难料,毕竟伤得这么重,大夫还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只能靠着她自个的求生意志支撑着。 至于能不能撑到大夫救治,又或者能否熬过今夜,伤势是否会恶化,都是未知数! 与苏幕面色发白相悖的,是面色发黑的沈东湛。 傻子都能瞧出来,这厮是中了毒,唇角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如今双目紧闭,盘坐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快要不行了! 周南拼了命的想要逼出沈东湛体内的剧毒,可这毒是温守信下的,何其诡异可怕,纠在他体内,任凭周南折腾,亦只是逼出了些许毒素。 一番折腾,周南是大汗淋漓。 再看沈东湛,毫无醒转的迹象。 “爷?”周南喘着气,“爷?” 还是要沈东湛自个清醒过来才行,以周南的修为,着实能力不够,早知道平素就不偷懒,好好练功不就没今日这事了? “沈指挥使?”年修也吓得不轻。 他们随行带着的解毒丹,也只是延缓毒发罢了,如今解毒丹失效了,再吃也没什么用,还是要把毒逼出来才行。 “我两一起试试?”年修忙道。 周南拭着额头的汗,“成!” 可惜,温守信原就是想杀沈东湛,哪里会给沈东湛活命的机会。 周南加上年修,也只是堪堪的逼出了一点毒素,对于面色发黑,唇色发紫的沈东湛而言,也只是起了一点点的用处。 再这样下去,只怕…… 沈东湛,死定了! “督主?”奈风瞧着坐在床边的栾胜,指了指沈东湛那边,“怕是不行了?” 栾胜从一进门,就坐在了床边,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双目紧闭的苏幕,哪儿有空去顾及别的,如今听得奈风开口,这才将视线从苏幕身上挪开。 睨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周南和年修,栾胜极是嫌弃的沉下脸,“一帮废物。” 两个人加在一起,内劲还不够沈东湛浑厚,可见平素都是花架子,只修招数不修内家,如今到了用处,愣是屁用都管不上。 “督主?”奈风又道,“五毒门的毒,竟是这般厉害,连沈指挥使都扛不住?” 这话刚说完,奈风就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栾胜目光幽幽的横了他一眼,眸色若刃。 “奴才该死!”奈风慌忙跪地行礼,“是奴才多嘴!” 栾胜拂袖扣着苏幕的腕脉,脉象不稳,身子滚烫,瞧着平静,实则险象环生,但当时若不是沈东湛冲进去,苏幕怕是会死在里面? 鹰爪钩…… “唉!”栾胜轻叹,收了手为苏幕掖好被角,“算是替你还一点。” 毕竟她这条命,算是沈东湛捡回来的。 目色微沉,栾胜扭头瞧着还在瞎折腾的两人。 “滚开!”骤然间袖卷狂风,形若闪电,突然而至,拂袖便震开了这碍事的两人,屈身于沈东湛身后,一掌落在了沈东湛的背上。 奈风:稳了! 第660章 督主说,滚出去 周南和年修被震飞,一个摔在桌案上,咕噜噜滚落地,一个直接撞在了墙上,落地一声闷响,好半晌没有动静。 “年修!”奈风赶紧去把年修搀起。 至于周南…… 督主极不喜欢锦衣卫的人,奈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敢去看周南伤势如何?反正,能喘气、还活着,都算是督主手下留情了! 周南扶着腰,真是差点让这老阉狗给弄死,没想到老阉狗内劲如此浑厚,落地那瞬间,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了。 隔了好半晌,周南终于爬了起来,扶着窗口站了站,才算真真正正的喘上气来。 真要命! 不过,看栾胜这架势……是在给他家爷逼毒疗伤? 周南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这才慢慢挪动身子,缓步行至年修和奈风身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整整齐齐,一言不发。 半晌过后,沈东湛一口黑血匍出唇,身子直挺挺的后仰,栾胜单手托了一把,将其放下。 年修推搡了周南一把,周南这才回过神,赶紧冲到了木板床边,瞧着自家爷的状况,探得腕脉逐渐趋于平稳,他这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不得不说,老物件也有好处。 熬的年头久了,这用处便也越来越大! 眼前的栾胜,便是如此。 “爷?”周南低唤两声。 沈东湛还昏迷着,暂时没有苏醒的迹象。 “能保命就成!”周南也不求其他,只愿自家爷能安然周全,“活着就行!” 想了想,周南去水盆里捻了一面帕子,回到木板床前,仔细擦拭着沈东湛的唇角血渍,小心的为其掖好被角。 屋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原该是死敌的双方,竟然以这种无奈的方式,同处一室,说来还真是有点滑稽。 奈风和年修对视一眼,皆不敢轻举妄动。 外头,风声鹤唳,夜鸟惊飞。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王太医总算是提着药箱进了门。 这一个个天杀的,他明明当的是太医,却被当成草头大夫,这边提来那边提去,可他又不敢拒绝,毕竟是东厂派人去找他的。 今儿正好他不当值,正好他在家睡大觉。 现在想想,还不如在宫里当值呢,否则何至于大晚上的被提到城外,跑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要给谁瞧病? 反正,栾胜肯定不会来这破地方,多半是什么神秘人物? 谁知这一进门,王太医就愣住了。 左边是床榻,躺着苏幕,坐着栾胜。 右边是板床,躺着沈东湛,坐着周南。 想了想,王太医赶紧猫着腰退出了房间。 年修:“……” 奈风:“……” 这家伙,老糊涂了? 门外,王太医深吸一口气,又麻溜的进了门。 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哎呦,我没眼花?”王太医瞧着年修,到底发生什么事,居然把这死对头给凑一屋子里来了?居然没拆房子,还这样和谐共处? 真是邪了门了! “别愣着了,赶紧看看我家爷!”年修忙道。 王太医赶紧近至床前,“栾督主,您让让?” 若是换做以前,栾胜能把他丢出去喂狼,但是现在……苏幕性命要紧,他不得不起身,眷眷不舍的离开床边,“快些!” “是!”王太医可不敢去看,栾胜那双阴测测的眼睛,弯着腰便把药箱放在了床头凳上,取出脉枕为苏幕诊脉。 这脉象乱得让人无从下手,利器伤,外伤,内伤,毒……诸多混合在一处,她还能活着喘气,可真是命大得很啊! “如何?”栾胜问。 王太医回过神来,“外伤内伤加上中毒,老夫得为苏千户施针,你们……” “出去!”栾胜瞥一眼奈风和年修。 奈风出去倒是情理之中,但是年修…… 不只是年修,还有周南。 瞧着众人齐刷刷的注视着自己,周南下意识的捏紧手中的湿帕子,又怎么了嘛? “滚出去!”栾胜说。 周南:“??” 第661章 没根的人,生出了慈悲心肠? 最后,除了年修,谁都没留下。 栾胜站在门外,面色黑沉得要吃人。 周南揉着眉心,想笑又没敢笑出声,他绝对相信,只要自己此刻笑出声来,栾胜会一巴掌拍碎他的天灵盖,送他去见佛祖。 奈风低低的轻叹,人果然不能有软肋,一旦有了软肋,饶是再威风也得……被赶出门,比如他家督主。 别看平时说一不二,方才王太医一说,苏千户若再耽误下去,怕是性命难保,督主不就乖乖的出了门? 屋内。 王太医重新解开了苏幕肩头的绷带,瞧着被处理过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心当即拧成了“川”字,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惨烈的伤口。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瞧着这伤口的痕迹,应该是鹰爪钩之类的东西,再经过盐水的冲刷,伤口内里发白,白肉外翻,外边缘红肿得厉害。 “真是造孽啊!”王太医直摇头,赶紧取出银针。 这伤口怕是要化脓,还是得早作准备才好,否则这么严重的伤,一旦恶化就真的没有回天之力了。 栾胜能大半夜的把他从家里揪出来,丢到这儿给苏幕瞧不,肯定是对苏幕存了点仁慈之心,想必父子一场还是有几分情义的。 若是苏幕出事,恐怕栾胜会当场拧下他的脖颈。 王太医缩了缩脖子,扭头瞧着不远处,躺在木板床上的沈东湛,呵,不放过他的除了栾胜,还有这一位! 治不好苏幕,会被锦衣卫和东厂联手追杀,那画面……王太医是想都不敢想。 罢了,先救人再说。 以苏幕现在的伤势,不早早的稳住伤势,不恶化才怪…… 屋子里,安静至极。 栾胜立在门外,悄无声息的挪动脚下,以身堵住了门缝。 这个位置,正好能听到门缝里所有动静。 可是,怎么没动静呢? 这老家伙在干什么? 到底是在治病,还是等死? 一想到这个词,栾胜自个都愣了愣,暗暗啐了一口,这字不吉利,不能说,不能说,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 眼见着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里面还是没反应,别说是栾胜,饶是周南也跟着紧张起来,这王太医按理说也是有点本事的,怎么今儿这般磨蹭,莫不是故意的? 周南转头瞧着一旁的栾胜,是王太医故意折腾东厂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家爷……还在里面呢! “如何?”沈东湛坐在苏幕的床边,刻意压着声音,低低的问。 王太医叹口气,“到底哪个挨千杀的,这般心狠手辣?看给人伤的,这……伤得委实太重,尤其是这肩头的伤,连皮带肉的,没个三两月养不好。所幸的是,伤在左肩,这要是在右肩,估计这小半年都别想舞刀弄剑!” “我知道!”沈东湛眼角微红,“我是看着她把鹰爪钩,生生拔出来的。” 王太医骇然,“你怎么不拦着她?” “当时温守信拦在路前,我一门心思只想带她出去。”沈东湛握着苏幕冰凉的手,满眼满心都是她,瞧着她这般虚弱的样子,只觉得呼吸都疼。 恨不能,替了她。 “五毒门,这帮狗东西!”王太医低低破骂,言语间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外,“诶,外头那个发的什么疯,大晚上的把我提到这儿?这要是你,我倒是能理解,他……” 没根儿的人,什么时候生出了慈悲心肠? “你就当他突然大发慈悲。”有些话,沈东湛不好多说。 王太医叹口气,“若是真当这样,倒也极好,来日念着点情分,不至于对你对锦衣卫赶尽杀绝,怕就怕这栾胜一肚子坏水,黄鼠狼给鸡拜年,挖坑等你跳!” 闻言,沈东湛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位置,“温守信的毒分外诡异。” “我知道啊!方才给你探过脉了,毒大部分被逼出了体外,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估摸着我赶来也是替你收尸的。”王太医点点头。 沈东湛敛眸,“周南和年修合力,哪怕加上奈风,也逼不出我体内的剧毒。”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太医愣住,“那老家伙救的你?哎呦我的亲娘诶,这是撞邪了?” 第662章 被连盆端走的怒气 “不管是不是撞邪,至少都还活着。”沈东湛三言两语就绕过了这话题,“回去之后,莫要跟人提起这里发生的事情。” 王太医点点头,“你当我是傻子吗?放心!” “我爹娘那边,也不许提!”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他。 王太医心里一紧,讪讪的咽了口口水。 “你敢说漏半句……”沈东湛目色微沉。 王太医别开头,“行了行了,我不叨叨就是。” “她……”沈东湛瞧了瞧床榻上的苏幕。 王太医瞧着二人紧握的手,“行了,好好守着便是,她现在身边离不了人,稍有差池可就是下辈子的事儿了!” “我知道!”沈东湛抿唇,“我会守着她的。” 王太医点点头,“欸,那个温守信呢?抓住没有?” “地宫都被打通了,四通八达,温守信不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毕竟是五毒门的老巢,东厂的人再有能耐,但人数有限,也不曾探查过地形,抓不住的可能性更大。”沈东湛瞧了他一眼,“不过,温守信断了一臂,估计这段时间得躲起来。” 东厂,不会放过他。 锦衣卫,更不会放过他。 早前还有地宫可以藏身,如今却是连老巢都被端了。 沈东湛做事倒也讲究个留退路,但栾胜不一样,伤了苏幕就是大事,既然地宫里没找到温守信,那这地宫也没什么可留了。 明面上,得顾及前朝,若是将前朝的皇室刨坟掘墓,免不得招来非议。 但栾胜办事,素来是背地里折腾。 这里此前遭过贼,如今再遭一次也无所谓,就说盗墓贼走的时候,连带着地宫都炸塌了,到时候东厂请了皇命前来查察,发现已经无力挽狂澜,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清除周遭的村落和百姓,免得地宫塌陷,导致地面塌陷,以至于百姓伤亡。 理由,何其冠冕堂皇!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栾胜身子一侧,便瞧见王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 “如何?”栾胜问。 王太医面色微沉,“伤势暂时稳住,但是经不起挪动,至少要等她醒来再说,我估计这两日她不会太清醒,一定要时刻关注伤口,若是流脓溃烂,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会如何?”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王太医紧了紧药箱带子,“若真的伤势恶化,大罗神仙也难救!” 原以为自己这么说,按照栾胜平素那狠戾毒辣的性子,肯定不会与他罢休,保不齐想弄死他,可这毕竟是实情,王太医也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跟栾胜解释。 谁知…… 栾胜扶着门框,低低的道了句,“好!” 王太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栾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药我已经留下,老夫先回城,待宫里值守完事之后,再来看看!”王太医回望了一眼门内,“这期间,苏千户身边一刻都不能离人,要随时观察伤势。” 栾胜当然不会大意,“好!” 又是好?! 王太医觉得这栾胜最近是去佛堂了,要不然,老阉狗怎么改吃素了? “那老夫先走了!”王太医提着药箱就走。 哎呦,可真是活见鬼了,今儿这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升起?! 王太医一走,周南率先冲进门,其后是年修。 栾胜倒也想跟着进去,奈何…… “督主!”乍见着自家督主身形一晃,奈风慌忙冲上去,所幸搀扶得及时,否则栾胜未必能支撑得住,“督主,您的伤……” 即便一身黑,可这背上的湿漉漉感,是骗不了人的。 “别进去了!”奈风低声道,“沈指挥使能拼死闯地宫,连自个的命都不顾,想必比您更适合留在里面,何况还有年修在。奴才想着,苏千户若是醒来,第一眼想看到的人,应该……也是他!” 最后三个字,奈风说得很轻很轻。 可栾胜却听得很是清楚,心里也分外清楚…… “她是杂……东厂养大的!”栾胜好似有些恼怒,但口吻里又夹杂着浓郁的无奈,丢下一句话便气吼吼的走出了院子。 奈风:“……” 他也没说,把苏千户给锦衣卫啊! 第663章 东厂饶不了他 周南趴在门口瞧了一会,见着栾胜和奈风走了,赶忙回来报信,“爷,走了走了!” 这老阉狗可真够碍事的,在旁边盯着的时候,那眼神……那什么眼神?就像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恶狠狠的,极为不甘心的样子。 既看不惯,又干不掉! “总算走了!”年修都吓得不轻。 督主出现的地方,自带一股子威压,吓得年修大气不敢喘,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眼下督主一走,年修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你也怕?”周南笑问。 年修翻个白眼,“你不怕?” 周南挠挠额角,怕是怕……可到底不是他家爷,又不是日日相处,何必上心。 “你们两个,盯着点药炉。”沈东湛吩咐,“这里有我!” 年修张了张嘴,原是想说点什么,却被周南快速拽了出去。 “你拽我干什么?那是我家爷,我理该在旁边伺候!”年修瞧着紧闭的房门,略有些忿忿。 周南轻嗤,“苏千户睁开眼,最想看到的不是你,是我家爷!” “我……”年修哑然失语。 这话还真是,半点都没错。 “行了,你也别啰嗦,看着药便罢了!”周南推搡着他,“谁知道你家督主什么时候会回来,这老阉狗动不动就黑着脸,瞧着怪吓人的,要是忽然觉得苏千户没了利用价值,返回来杀了她,那才是真的要命!” 年修:“……” 返回来杀人? 不至于! “你还真别诧异,想想那老阉狗以前干的缺德事,在苏千户身上没少下手?上回,就上回,差点没拍碎苏千户的天灵盖,这一笔笔的账可都是能算清楚的。”周南呵笑,“养了这么多年,养只狗也有感情了?” 这话,年修答不上来。 东厂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冷血无情之处。 包括,以前的苏幕。 “先养好身子再说!”周南知道,年修其实也身上带伤。 拜,温守信所赐。 院外。 马车停驻,帐子支起。 帐子里煎着药,栾胜一进去,底下人就把药端了上来。 “督主?” 黑漆漆的汤药,泛着令人恶心的恶臭。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端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临了却忽然将药碗砸碎在地,砰然声响,药碗碎得四分五裂。 “奴才该死!”底下人不明所以,慌忙跪地。 奈风却很清楚,督主为什么生气,“下去下去!” 帐子里的闲杂人,快速退了出去,没敢逗留。 奈风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片,“督主放心,苏千户忠于东厂,肯定不会背弃东厂。” “杂家知道。”栾胜吃力的坐在了,从马车里搬下来,抬进帐子的软榻上,“温守信呢?抓住没有?” 闻言,奈风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地宫被他们打通,想来他们在地宫里已经寄居了很久,所以对下面的地形很是了解。咱们的人初初进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人……跑了!” 没能抓住温守信,对于栾胜而言,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事情,只是这胸腔里的怨气,却是不吐不快,憋着实在是太难受。 “混账东西!”栾胜一掌便拍碎了手边的桌案。 惊得奈风旋即冷汗涔涔,伏跪在地,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只能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惟愿督主不要迁怒自己。 “督主息怒!”奈风抖如筛糠,“奴才一定会加派人手,一定会找到温守信。温守信受了重伤,想来也跑不远,附近这一带都有咱们的人,肯定能搜到人!” 这也是事实。 东厂的网一旦撒下去,什么大鱼小鱼,都得一网抓了。 尤其是现在,是东厂提督栾胜,亲自下令抓人,哪怕是老鼠洞里,都得掏出点东西来…… “苏幕今日所受之苦,都得从温守信身上,加倍讨回来!”栾胜目光狠戾,周身杀气腾腾,宛若九幽来使,戾气横生,“东厂,饶不了他!” 第664章 看不惯,又干不掉 好在,栾胜精力有限,吃了药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奈风这才得空退出了帐子,立在外头喘着气,瞧着外头黑压压的天色,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活着的感觉真好! “看着点,我去看看苏千户!”奈风低声吩咐。 外头的蕃子赶紧行礼,毕恭毕敬的守在帐子外头。 奈风掐算着时间,督主吃了药这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按照他以往的习惯,约莫要两个时辰才会苏醒,他有的时间去看看院子里的情况。 见着奈风回来,年修还算恭敬,毕竟这件事也亏得奈风相助,否则自家爷还不定得出多大的事,连带着沈指挥使,恐怕也会死在地宫里。 “多谢!”年修这是真情实意的感激。 奈风报之一笑,“多亏了沈指挥使,否则……” “知道就好!”周南对他们东厂的人,都没什么好感,除了苏幕和年修。 奈风深吸一口气,“苏千户和沈指挥使……” “我就知道,你回来没安好心,是来打探消息的。”周南轻嗤,满脸鄙夷的瞧着他,“是替你家督主来的?” 奈风凝眉,“督主为了不打扰苏千户休息,特意在外头支了帐子,他对苏千户没有恶意,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咄咄逼人?早前打得人半死,是谁下的手?”周南翻旧账。 奈风张了张嘴,转头瞧着年修。 “督主既都瞧见了,想必也没什么可多问的,情况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年修面色微沉,捏紧手中的蒲扇。 炉子上的药罐,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奈风皱眉瞧着二人,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周南扯了扯唇角,“你们这些冷血动物,能明白什么?哼,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其他的……” 奈风敛眸,他知道东厂的名声不好,甚至于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一个个长着修罗鬼魅的狰狞面孔,一出现就代表着死亡与残忍。 但是这一次,奈风却觉得自己没做错,督主也没错。 “如果不是督主及时赶到,沈指挥使和苏千户都会死在地宫里!”奈风指了指外面,“现在,督主在外面住着,任凭沈指挥使在屋内照顾苏千户,难道这意思还不够清楚吗?但凡督主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苏千户还是沈指挥使,都得死!” 年修点头,“这次的确多亏了督主。” 督主所带的都是死士,这是年修亲眼看到的,要知道,栾胜的死士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出动的,除了栾胜谁都不能调拨。 死士出动,必为大事。 或事关朝廷,或事关生死。 誓死效忠督主,护卫督主周全。 “不管怎么说,锦衣卫不会感激你们!”周南轻哼。 想当初,这帮腌臜东西可没少干坏事,不是栽赃嫁祸,就是私底下杀他们锦衣卫的人,虽然做得不留痕迹,可那些事儿……人人心知肚明。 东厂最善背后捅刀子,好几次他们也糟了东厂暗算,想起这事,周南就厌恶栾胜等人。 “不需要你们感激,督主是为了苏千户。”奈风也有些恼,“苏千户没事,督主才能真的放心,回去告诉沈指挥使,好好照顾苏千户,督主在外面瞧着呢,若是他……” 年修愕然,这话可不像是栾胜能说出来的。 “罢了!”奈风摇摇头,“这是我的意思,不是督主的意思。另外,我也不妨告诉你们,督主此前在宫里,因着谭文君的事,替苏千户受了皇上的责罚,这会身上还带着伤。” 年修:“……” 周南:“……” “督主什么都不说,可我看不下去。”奈风瞧着二人,“我之所以告诉你们,不是让你们感激督主,只是想让你们少点疑心和怨气,督主此番救人是真心实意的,否则他大可以不管,免得伤势为外人所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东厂提督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机会……杀栾胜! 周南愣了愣,这倒是……真没看出来! 第665章 汗毛直立 周南不是无情之人,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奈风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罢了,跟阉人计较什么? 思及此处,周南重新坐下来,取过年修手里的蒲扇,仔细盯着炉子煎药。 见状,年修轻嗤了一声,满脸嫌弃。 “此番多亏了督主,否则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呢!”年修感激的望着奈风,“督主,现在还好吗?他的伤……” 奈风叹口气,“这话说过就算了,不要再问不要再提,督主若是知道我泄露消息,八成会拧下我的脑袋,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以苏千户为主!” “嗯!”年修知道奈风的意思。 督主有伤之事,不可外泄。 “那个瘟神呢?”周南忽然问。 奈风沉默。 “得,没抓住!”周南摇着蒲扇,“这要是跑了,来日还不定要怎么卷土重来!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恐怕后患无穷,尤其是他还会用毒,简直是防不胜防!” 奈风点头,“督主为此大发雷霆,下令务必要抓住温守信,地宫那边无需担心,人都已经守住了,很快就会让附近百姓迁离。” “他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周南咬着后槽牙,“要是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奈风忽然笑了一下,“督主说了,苏千户今日所受之苦,来日都得从这温守信的身上加倍讨回来,大致的意思是要交给苏千户处置。” 周南一怔,哟,这老阉狗还真是一步到位?出手救人不说,还出动所有的东厂蕃子,要把温守信抓回来,交给苏幕处置? 这倒是有点…… 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要怀疑督主的用心,他能救苏千户是出于本心,但是救沈指挥使……”奈风苦笑,“那是看在苏千户的面子上。” 周南一口咬在蒲扇边边上,什么叫看在苏千户的面子上?苏千户的面子,在老阉狗那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使了? 见着周南狐疑的神色,奈风可不敢多说,谁不知道这是沈指挥使身边的亲随,过命的兄弟,这要是泄露了自个的猜测,回头锦衣卫咬你一口,那还得了? 救命归救命,一码归一码。 有些话还是不能说透,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你们督主真的只是受了伤?”周南皱着眉头。 别是什么疑难杂症? 治不好那种! 除非这老阉狗快死了,不得不找个稳妥的继承人,免得东厂落在别人的手里,到时候自个身后连个囫囵都难。 “你什么意思?”奈风梗着脖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家督主身子好着呢!” 周南嘿嘿一笑,欢快的摇着蒲扇,“我也没说他不行了呀!” “哼!”奈风剜了他一眼,表面笑嘻嘻,心里黑漆漆。 果然,锦衣卫都不是好东西! 年修想了想,“城里,宫里该怎么办?” “这你只管放心,督主既然敢来,自然有能力摆平。”奈风瞧着咕咚咕咚冒着泡的药罐子,“好好照顾苏千户,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最后那一句,奈风是认真的。 如果苏幕有什么闪失,以督主如今对苏千户的重视,倒是他们这票人都得死,那样的雷霆之怒,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嗯!”年修点头,“放心便是。” 奈风瞧着紧闭的房门,心知沈东湛在里面守着苏幕,再想想自家督主那般神色,憋着一股子怨气发不出,还真是…… “我走了!”奈风转身离开。 年修站在那里,幽然叹口气。 “你说你们督主,最近改吃素了?”周南放下手中蒲扇,捻着厚帕子,将煎好的药,从药罐里倒出,“这大发善心的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年修站在那里,想起自家爷前些时候做的那些事,再看督主现如今的奇怪反应。 刹那间,年修只觉得汗毛直立…… 第666章 两个男人的战争 “干嘛不说话?老阉狗的确是……” “闭嘴!”年修低喝一声,打断了周南的话。 周南:“??” “再敢一口一个老阉狗,仔细我告诉我家爷,到时候拔了你的舌头!”年修哼哼两声,端起边上倒好的汤药,便推门进了房。 周南:“……” 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这厮,脾气见长啊! “沈指挥使?”年修将汤药奉上,“药煎好了,王太医走的时候说了,得按时按点的吃,先让爷的热度降下来。” 沈东湛指了指床头凳,“太烫,先放一下。” “是!”年修点点头,转头望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苏幕,“爷可有动静?” 沈东湛摇摇头,“还是那样。” 没有任何反应,身子忽冷忽热,瞧着很是吓人,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管守在床边,哪怕天塌了,也别想让他离开半步。 闻言,年修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房间。 周南扒拉着门口往里头瞧,见着年修出来,当下以眼神试探。 年修摇摇头,耷拉着脑袋。 见状,周南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 所以说,眼下的情况就是,等待等待,还是等待…… 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屋子里都没有动静。 苏幕还是那样,沈东湛依旧寸步不离。 栾胜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只看到坐在门口的那两只,耷拉着脑袋,仿佛有些垂头丧气,皆有些神情焦灼。 可见,没有起色。 “督主!”年修赶紧醒过神来,上前行礼。 栾胜沉着脸,“如何?” “没醒。”年修摇头,“按照王太医的吩咐,昨夜服了两次药,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的,好在伤口未见恶化,若是能保持下去,千户大人就能扛过这一关。” 栾胜抬步就往内走,“杂家去看看!” 周南站在一旁,抓着蒲扇轻轻扇着自个,这厮一大早就来了,还真是够关心的?! 屋内,床边。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的苏幕,即便栾胜进来,他也只是抬了眼帘,轻飘飘的睨了一眼,便再次将视线落在了苏幕身上。 师伯说,要寸步不离,要盯着她…… 栾胜刻意压了压脚步声,轻轻的走到了床前,就像是偷摸进女儿闺房,只为瞧一眼闺女的老父亲,神情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期许。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苏幕依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乍一看,面如死灰色,连带着唇上都毫无血色可言,若非还能瞧见胸前起伏,委实与死无异。 栾胜半弯着腰,凑近瞧了半晌,见着苏幕毫无动静,讪讪的退了一下,直起了身,目色微沉的转望着一旁的沈东湛。 这小子,生得一副好皮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肯定会有不少女子,沉迷于皮相,被他这副皮囊所惑。 可栾胜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沈东湛的手竟是伸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把自个最得力的二把手给…… 想想都觉得憋屈,仿佛是为他人做嫁衣似的。 “栾督主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先回城!”沈东湛终是开口,“这儿自然有我照顾,不需要太多人挤着。” 栾胜呵笑,“别忘了,她是东厂的千户。” “关起门来,就不必说什么官话了!”沈东湛目光锐利的睨着他,“她是谁,你是谁?有些事挑明了太难看,若真的捅破了窗户纸,怕是连风都挡不住?栾督主,不想见到那一幕?” 栾胜面色骤变,掌心徐徐凝力,“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沈东湛的脸色不好,原就余毒未清,又熬了一晚上,身子略为虚弱,“如果栾督主要杀人灭口,只管请便。” 栾胜目色冷戾,“沈东湛,别以为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沈丘的儿子,杂家就不会杀你!若杂家真的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你就不怕,苏幕誓死相随吗?”沈东湛幽幽启唇。 栾胜气急,“你……” 第667章 找个能收拾他的 栾胜总算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报应。 那就是你斗了那么多年的敌人,忽然间有了……你看不惯又干不掉的身份,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杀了沈东湛? 到时候血溅了苏幕一身。 不杀沈东湛? 难平栾胜心头之恨。 进退维谷,真是两难。 瞧着沈东湛满脸的不屑,再想想沈丘与沐飞花那副德行,栾胜气得脊背疼,若不是看在苏幕的份上,他真的会一巴掌拍死这个兔崽子! 生生咽下这口气,栾胜忽然就坐了下来。 沈东湛:“??” “沈指挥使可以回城去了,杂家的人,杂家自己照顾。”栾胜坐在床边,生生掰开了沈东湛的手,捻着帕子慢慢擦着苏幕的掌心,“这东厂的时候,以后无需沈指挥使操心。” 沈东湛就坐在栾胜后面,瞧着这厮的脊背,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掌心里空了,握不住苏幕的手了…… 可栾胜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 锦衣卫的手不能伸到东厂去,否则让皇帝知道,锦衣卫与东厂勾结,到时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毕竟这权术讲求的,就是相互制衡。 “还不走?”栾胜幽幽的启唇。 沈东湛站起身来,“栾督主身居要职,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如何得空照顾苏幕?” “那是杂家的事。”栾胜冷哼。 他就不信了,自己这般年岁,还制不住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沈丘和沐飞花的儿子又如何?眼下,沈丘和沐飞花都不在呢! “好!”沈东湛抬步往外走,“你守着罢!” 语罢,沈东湛已经出了门。 栾胜眯了眯眸子,瞧着走出房间的沈东湛,心头微微下沉,沈东湛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但凡他愿意放弃,就不会出现在地宫里。 放弃? 真的放弃了? 眉心微凝,栾胜目色沉沉的望着,昏迷不醒的苏幕。 乍见着沈东湛出来,周南心下一惊,没想到这老阉狗居然把他家爷给赶出来了? 亏他昨晚,听得奈风那般说,心里对栾胜隐隐有些改观。 谁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老阉狗,还是老阉狗! “爷?”周南疾步上前,“您这是要、要……哎哎哎,去哪啊?” 沈东湛头也不回,“回城!” “回、回城?”周南瞪大眼睛,边走边回头,瞧着敞开的房门,“爷,不管苏千户了?” 沈东湛翻身上马,“不管了!” “啊?”周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 这老阉狗到底跟他家爷说了什么? 可沈东湛都上马了,周南自然也没有逗留的理由,赶紧跟着上马。 年修站在檐下,手里还捏着蒲扇,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是策马而去的主仆。 耳畔,是药罐子冒泡的咕咚声。 年修脑子发蒙,这到底怎么了? “沈东湛这是怎么了?”奈风原是立在回廊那头,如今见着这动静,赶紧凑过来问一嘴,“怎么走了?不是之前还依依不舍的,死活要守着苏千户吗?” 年修点点头,“是啊!” “那为什么走了?”奈风追问。 年修摇着蒲扇,“我、我哪儿知道?你去问里面那位!” 里面那位?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问督主? 找死不是? “我瞧着,不会就这么完了。”奈风眯了眯眸子,“可能还有下文。” 年修咬在蒲扇边边上,这还有……下文呢? 还真别说,栾胜也防着沈东湛有下文,可他再怎么担心,也不敢拿苏幕的命开玩笑,王太医说了,苏幕如今伤势太重,不能挪动,否则会有危险。 就冲这句话,栾胜就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是沈东湛的机会所在。 沈府。 沐飞花一口水喷在地上,呛得眼泪星都出来了,“哎呦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一进门就跪地磕头的,要吓死老娘?起来起来!” 平时也没见着这么孝顺,今儿这是吹的哪门子邪风? 第668章 这是跟您学的 “娘,我求您一件事。”沈东湛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 沐飞花瞧着这情形,好像不太对劲,赶紧把人搀起来,“湛儿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此处也没个外人,有话只管说,娘能帮忙的一定帮忙!说,到底惹了什么祸,要娘出手?” 能让她出手的,肯定是生死之事。 朝廷的事儿,沈东湛多半能自行解决,若真的有麻烦不好出手,估计是东厂,栾胜那老东西阴毒招数太多,防不胜防的,肯定又给自家儿子挖了什么坑。 “娘!”沈东湛凑近了,在沐飞花的耳畔叽里咕噜的一阵。 周南远远的瞧着,只见着沐飞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黑沉,最后竟隐隐泛着一股子怨怒之气,像极了那天得知侯爷下落时,捋着袖子要揍人的神色。 也不知道,爷跟侯爷夫人说了什么? “你去换身衣裳,娘陪你去一趟。”沐飞花拍着桌案起身,“我就不信了,收拾不了这老东西!你赶紧去,娘在后门等你。” 沈东湛行礼,“多谢母亲!” “去!”沐飞花插着腰,气得脸色发青。 见着沈东湛的走远,秋娘才敢低低的问,“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世子爷跟您说了什么?看您这七窍生烟的,气得脸色都变了!” “栾胜那老东西,最近又皮痒痒,苛待我儿媳妇了。”沐飞花咬着牙,“你说我要不要去收拾他?让他长长记性?” 秋娘顿了顿,“可这是东厂的事?” “收拾温守信,不只是东厂的事儿。”沐飞花叹口气,“说是苏幕为了抓温守信,受了重伤,结果栾胜把人扣在了小屋子里,不许湛儿查看,这不就是明摆着要让苏幕死吗?” 秋娘一听,这倒是坏事了。 “可您用什么理由去啊?总不能走到栾胜面前,大吼一声,这是我家儿媳妇?”秋娘有些着急,闹不好是会弄巧成拙的。 沐飞花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湛儿都给我想好了,就说锦衣卫在抓温守信,但眼下这消息只有苏幕知晓,栾胜扣着不放人,湛儿就得不到消息,可不得找我当救兵吗?说到底,也只是个借口罢了,理不直气也得壮!” “这倒是!”秋娘无奈的笑笑。 是以,沈东湛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领着沐飞花直接去了城外。 栾胜光顾着盯苏幕不放,倒是真的没想到,沈东湛会这么不要脸,把沐飞花给请来了? “打不过就找娘,沈指挥使可真是出息!”栾胜瞧着院子里的母子二人,真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上带伤,不是沐飞花的对手。 若是真的打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若是你觉得吃亏,也可以把你娘找出来。”沐飞花插着腰,“苏幕呢?” 栾胜站在檐下,屋内有年修伺候着。 但栾胜,绝不会把苏幕交出去。 当了一辈子的敌人,栾胜这心里头就跟…… “你锦衣卫的手伸得太长,连东厂的事情,东厂的人也要管?”栾胜愤然,“沐飞花,你信不信杂家上奏御前,一道折子就能让你沈家……” 还不待他说完,沐飞花哎嘿一声,“栾胜,我告诉你,我沐飞花可不是吓大的,你少用皇帝来压我,今儿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苏幕知道温守信的下落,那是锦衣卫要抓的人,若你执意如此,那咱就只好比划比划,谁输了谁滚蛋!” “这是你的意思?”栾胜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往边上退了两步,“说起来,我终究是晚辈,栾督主与我母亲算是同辈,由你们来交涉是最好不过的。” “打不过就叫娘?”栾胜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沈东湛:你东厂阴我的次数也不少,此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该! “让督主见笑了!”沈东湛瞧了瞧房门口,“不是跟您学的吗?这叫,兵不厌诈。” 栾胜:“……” 好小子! 第669章 咱是讲理的人 “湛儿?”沐飞花理直气壮,“进去看看。” 沈东湛躬身揖礼,“是!” “沐飞花。”栾胜咬牙切齿,连眼睛都红了,“这是我东厂的事,与你齐侯府,与锦衣卫有何关系??” 沐飞花低呵一声,理不直气也壮,歪理真理都是理,“都是朝廷的事,你分得这么清楚,敢情是要当皇帝的主?怎么着,伺候主子久了,真是奴才当主子,忘了自个的身份?” “你别强词夺理!”栾胜堵在门口,“一码归一码,锦衣卫和东厂各司其职,原就没……” 话还没说完,沐飞花当下“呸”了一口,“什么一码归一码,你脑袋跟脖子分家,胳膊腿都能卸了装回去?这就是一码事。” “你这是无理取……”栾胜的话还没说完,骤听得窗口砰的一声响,当下转头去看。 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眼前,便是得到实证。 栾胜就在门口挡着,所以沈东湛……走了窗?! 瞧着栾胜脸都黑了,沐飞花忽然笑出声来,“没想到,没有门……还有窗!” “无耻之徒!”栾胜转身回房。 沐飞花赶紧往内冲,她得亲眼看看,苏幕伤成什么样了?之前听沈东湛说得稀里糊涂的,只说是伤得重,可到底伤得有多重,这小子倒是没怎么具体说。 不亲眼看看,沐飞花是怎么都不甘心的。 屋内需要安静,苏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乍然见着所有人都进来,年修往床尾缩了缩,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沈东湛已经坐在了床前,这会正目不转睛的瞧着昏迷不醒的苏幕,和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如今他更衣回来,想必她见着他的时候,便不会嫌他邋遢脏兮兮的。 旁人守着他不放心,但是栾胜…… 若苏幕有异常,栾胜会第一时间,拼了命救她,所以沈东湛才敢速去速回。 “一直是这样吗?”沈东湛问。 年修点点头,“对,没有醒。” 栾胜立在床前,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沐飞花冷不丁推到了一旁,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不适合与她动手,今儿他非得好好教训沈东湛不可。 这股子怨气,就跟老父亲婚前第一眼看女婿,那是一样一样的,总觉得谁谁谁都配不上自己养的这盆花。 一想到有人要连盆端走,更是气得暴走! 可暴走也没用,沈东湛就在床边坐着,寸步不让,再加上一个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沐飞花,栾胜是以一敌二,压根没有胜算。 “你们……” “你别说话!”还不等栾胜开口,沐飞花就已经别开他,“病房里需要安静。” 栾胜:“??” 这到底是谁的病房? “伤在何处?”沐飞花问。 沈东湛沉着脸,“全身都是,尤其是肩膀,鹰爪钩直接传过去,又被苏幕自个拽出来了,连皮带肉的,伤得很重,太医说不要轻易挪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这两日身边离不开人,得好生看着。” “就是那五毒门下的手?”沐飞花问。 沈东湛点点头,握住苏幕的手。 沐飞花愣了愣,直勾勾的瞧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模样,哎呦这小子最近脾气见长,当着栾胜的面也敢这么做? “湛儿,你收敛点。”沐飞花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栾胜瞧着呢!” 虽说是内定的儿媳妇,可栾胜有句话还是没错的,这毕竟是东厂的人。 “我知道。”沈东湛面不改色,“让他瞧着,习惯就好。” 沐飞花:“??” 这里面有名堂!瞧着栾胜这副敢怒不敢言,想发作又死活憋着的样子,沐飞花觉得不太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温守信抓住了吗?”沐飞花转头问栾胜。 栾胜黑着脸没说话。 倒是年修,悄悄插了一句小嘴,低低的说了声,“没!” “还没呢?”沐飞花掉头就走,“这王八羔子要是不抓住,来日还有得祸害呢!这笔账,早晚得算在这两孩子头上!” 栾胜心头一紧,目色陡沉。 第670章 亲家之间的谈判 只是,沐飞花打死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半边地宫塌陷,连地面上都陷下去好大一个口子,沙石泥土各种林木都陷在这坑洞里,瞧着很是混乱。 此时此刻,东厂的蕃子正在翻天覆地的找人…… 沐飞花双手环胸立在那里,脑瓜子嗡嗡的,转头望着身后的秋娘,“这就是东厂找人的方式?那温守信饶是一只豺狗,也会被撵得满山跑?把地宫砸了,什么线索都没了,还能找个什么出来?找个阎王爷,上花名册呢?” 最后那一句,沐飞花是冲着栾胜说的。 栾胜在屋内不好发作,只能退出房间,毕竟沈东湛既能舍命救苏幕,自然也会好好照顾她,所以他干脆出来透透气,免得在里面看着某些事儿……碍眼! 奈风皱了皱眉,敢这么开口的,也就是这位齐侯夫人了。关键是,自家督主还不好搭腔,免得他说一句,齐侯夫人有千百句等着他…… “脑子有坑!”沐飞花咬了咬后槽牙。 栾胜沉着脸,“沐飞花,你别以为杂家怕了你,若是一状告到皇上跟前,你齐侯府照样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当然知道,你栾胜有的是本事颠倒黑白,有的是本事栽赃陷害。”沐飞花转身,满脸鄙夷的睨着他,“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要不要老娘把你当年干的那些龌龊事,一一拎出来让人评评理?”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目色狠戾的盯着她。 “你也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我,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想起谭文君,想起了慕容进,沐飞花这心里就各种咬牙切齿,“陷害人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回,做得多了,得心应手!栾胜,我劝你善良点,否则会有报应的!” 报应? 栾胜觉得,眼下就有了。 “秋娘,我们去看看!”沐飞花缓步往前走。 地宫塌陷了大半,要进去并不容易,里面被倒腾得一塌糊涂,可见东厂的蕃子在里面搜寻了不少时间,只是没找到人,就把这里给毁了。 不过,毁归毁,有些东西还在。 比如说,刑室。 沐飞花站在刑室内,瞧着墙下满地的血,时隔这么久,这血腥味还是没有散去,让人瞧着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看看你造的孽!”沐飞花瞧着身侧的栾胜,“栾胜,得饶人处且饶人,给自己留条退路,不要做得那么绝。” 栾胜眯起眸子望她,“你胡言乱语什么?” “苏幕!”沐飞花说。 这里没有旁人,听得这话,秋娘便退出了刑室。 见状,奈风也跟着退出去。 有些话的确不适合他们听,但必须要说。 栾胜之所以跟着她,一则他觉得沐飞花可能真的能找到线索,毕竟温守信这些人当年都跟江家有关,二则他知道……她要提及苏幕。 事实上,她不开口,他也会开口。 “东厂的人,轮不到锦衣卫管,苏幕……杂家一定会带走,并且决不允许她在于沈东湛有任何往来。”栾胜目不转瞬的望着沐飞花。 沐飞花插着腰,“苏幕是个人,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再者屋内什么情况你也都瞧见了,什么叫不允许有往来,你谁啊你?苏幕她爹吗?就算她爹站在我面前,今儿我也要定了她!” “苏幕将来是要继承……杂家的位置的,怎么可能跟沈东湛在一起?”栾胜还能心平气和,实在也是没办法。 他很清楚苏幕的性子,除非沈东湛主动退出,否则苏幕……宁死不折! 沐飞花委实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沐飞花掏掏耳朵,“苏幕继承你的位置?” 语罢,沐飞花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栾胜,难怪周南说,这栾胜不是撞邪就是绝症,快要死的那种,不然不会这般重视苏幕。 看这情形,周南没说错…… “你,有病?”沐飞花狐疑的问。 栾胜:“……” 你才有病! 第671章 一言不合就干架 “东厂那么多奴才,你挑谁不好,为何非盯着苏幕不放?”沐飞花虽然是武将出身,可到底是战场上磨炼过的,又不是全然没脑子之人,只是行为处事大大咧咧罢了。 栾胜总不能告诉她,苏幕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别告诉我,这是东厂的事,回头你要是死了,谁继承东厂提督的位置,还得皇帝说了算。”沐飞花轻呵两声,“你做不了主!” 这是实话。 东厂提督的位置,又不是世袭的,毕竟太监无根,哪儿来的后继之人? 自然不可能世袭。 若是没了栾胜,这东厂提督也会由皇帝重新指派,可能是栾胜身边的人,也可能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当初栾胜不就是这么上位的吗? “这事就无需你来操心了。”栾胜负手而立,倨傲的睨了沐飞花一眼,“反正就一句话,以后少让你儿子,来掺合东厂的事情,离苏幕远点!” 栾胜这话一出,沐飞花的脾气就上来了。 “什么叫少掺合东厂的事?你东厂那些破事,谁愿意掺合?不是杀人,就是见血,没一件好事,谁掺合谁晦气!”沐飞花目光冷戾,“我告诉你栾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苏幕是男是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这……还想让她当东厂提督,欺君之罪你担待得起吗?” 栾胜杀气腾腾。 “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我这说的是大实话,你爱听也得给我听着!”沐飞花软硬兼施,“栾胜,欺君之罪你担不起,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放过苏幕,我放过东厂放过你!” 沐飞花在赌,赌的就是皇帝的多疑,栾胜的隐瞒。 当然,这也是在赌自己儿子,下半辈子的幸福! “哼,你这是要同归于尽?”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沐飞花指了指不远处的血色,“几番生死,差点连命都没了,流了这么多血,效命这么多年,也该偿还你东厂的培植养育之恩了?苏幕是个女子,早晚是要露馅的,既是如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有什么不好?” “杂家不会放手!”栾胜如同斗鸡一般,龇着周身羽毛。 沐飞花自然也来了劲,“我也不会放手!” 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谁都不会放手! 明明可以当亲家,可这架势却是不死不休。 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对手,死活都不可能轻易松口,成为朋友尚且没可能,何况是成为至亲,简直痴心妄想。 “杂家不答应,苏幕就不可能走出东厂。”栾胜拂袖而去。 沐飞花站在那里,“你这么执着,还要把位置让给苏幕,乍一眼你也不像是要死的人,难不成……苏幕是你什么人?” 音落瞬间,栾胜回眸,目光如刃,狠狠剜过沐飞花的面颊。 “当然,就你这样的人,是不配有人送终的。”沐飞花双手环胸,“我可没忘记,当初你是怎么陷害先太子的。连自己的女人都送出去了,把自个的根儿都给断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缺德事,是你干不出来的?” 提到这事,仿佛是直戳栾胜软肋,让他的眼睛瞬时殷红如血。 “怎么,现在后悔了?”沐飞花嗤笑,“当初你用天族神女去交换荣华富贵的时候,可想过有今时今日?当初你为了博取帝王信任,自断其根的时候,可想过老来无人送终,坟前无人烧纸,死后无人惦记是什么滋味?” 栾胜面色发青,“沐飞花,你找死!” 掌风带戾,直逼沐飞花面门。 “怕你就不姓沐!” 刹那间,沐飞花奋力相迎。 掌风相对,互不相让。 门外。 奈风和秋娘一听里面不对劲,当下扒拉着门缝往内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唉呀妈呀,居然打起来了?? 不是谈判吗? 怎么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呢? “一人拉一个!”秋娘反应快,“不然非得把这破地方震塌了不可,到时候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奈风应了声,赶紧往内冲…… 第672章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吧? 要不是栾胜身上有伤,奈风还真不敢去拉架,这可是两大高手,一着不慎,秋娘和奈风都会被掌风所伤。 好在,都摁住了。 “夫人夫人!”秋娘赶紧捋着自家夫人的脊背,“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 奈风也是吓得脸色发白,“督主督主,您仔细身子,仔细身子!” 背上,还有伤呢! 真是不要命,简直玩命! 栾胜面色铁青,背上的伤口应该已经开裂了,但瞧着沐飞花那副样子,他这心里的火气难消,自然不会松口。 “栾胜,我告诉你,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沐飞花可不是好惹的,“要不然,我就把你那些事抖出来,看以后你在东厂那些奴才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栾胜哼哼两声,“泼妇,你以为杂家是如何坐上东厂提督的位置?” “泼妇?你说谁是泼妇?”沐飞花愤然。 栾胜拂袖而去。 “敢骂我是泼妇?”沐飞花咬着后槽牙,“要不是看他救了湛儿和苏幕,老娘饶不了他,就他当年干的那些龌龊事……” 罢了,都是陈年往事了,提起不过是让栾胜难堪罢了,现在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来说去,徒惹自己愤愤不平。 不说也罢! “夫人?”秋娘叹口气,“您不是替世子爷来要人的吗?这……” 沐飞花苦笑,“你懂什么?我要不镇住场子,这老东西就会冲着湛儿和苏幕去了。丑话说了一箩筐,他这心里多少有点忌惮。” “东厂的人没脸没皮的,能忌惮这些丑事吗?”秋娘皱了皱眉。 沐飞花瞥她一眼,“栾胜说了,要把这东厂提督的位置,传给苏幕。” “啊?”秋娘心惊,“真的?” 沐飞花捋了捋身上的衣裳,大摇大摆的往外走,“我瞧着他是来真的,所以此番救苏幕应该是出自真心,否则不会顺手救了湛儿。” “这豺狼也生出了真心,倒是不容易!”秋娘感慨。 沐飞花咂着嘴,“他既然有这心思了,想必是出了什么事,至少在苏幕面前,怕我把事抖出来,多多少少会顾着点湛儿。但凡他真的想拆开湛儿和苏幕,只管要求苏幕便是,可现在……他冲着我来了,说明拿苏幕没办法。” “迂回战术!”秋娘恍然大悟。 沐飞花啧啧啧的直摇头,“这老东西也有怕的时候?” “怕苏千户?”秋娘跟着沐飞花出了地宫,瞅了瞅外头蓝盈盈的天,“今儿的太阳,明明是东边升起的。” 沐飞花瞥她一眼,“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秋娘忙问。 沐飞花叹口气,“老天爷没长眼睛,让他看到了希望。你别忘了,当年那个入了东宫的女子,在先太子被杀之后……也消失了!” “您是说……”秋娘有些不敢置信。 沐飞花也只是胡猜猜,又或者说,除了这种可能,她已经想不到,栾胜还有什么弱点,当初那个女人的存在,是动摇栾胜唯一的软肋。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会想着一刀两断,生怕后患无穷。 可后来的后来,没了后患无穷,只有悔之晚矣…… 回过神来,沐飞花又细想着,这似乎不太可能,毕竟那女子是栾胜送给先太子的,不可能送个有孕的女子。 想来栾胜此脉,已经绝嗣,再无可能! “坏事做尽,绝嗣也是活该!”沐飞花缓步朝着农家走去,“不过,这厮没跟我谈条件,倒是奇了怪了,依着他那性子,不该因此要挟我,威胁锦衣卫和齐侯府?” 这么一说,秋娘也跟着愣了,“您是说,您开口要苏千户,栾胜没有因此提条件?” “不提条件,反而生气,死活要让湛儿和苏幕分开,那模样……”沐飞花摩挲着自个的下巴,“倒像是拒婚的老糊涂,嫌我家湛儿配不上苏幕?” 秋娘:“??” “湛儿说,苏幕是江无声的女儿,栾胜今儿如此转变,难道说江无声的夫人就是当年的……”沐飞花的眉心狠狠挑了挑。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 第673章 救星来了 回到小院外头,周南赶紧迎上来。 “夫人,您回来了?”周南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老阉狗是不是输了?” 沐飞花歪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她赢得这么明显吗? “那老阉狗走的时候,脸都是黑的。”周南幸灾乐祸的笑着,“进去匆匆看了苏千户一眼,就匆匆走了,那叫一个敢怒不敢言。” 沐飞花皱了皱眉,“走了?” “是啊!”周南点头,“不是您给打跑的?” 沐飞花可不觉得,栾胜会被自己打跑,这老小子蔫坏得很,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除非他有后招?要不,就是有急事…… “是不是我打跑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得替湛儿守住了!这件事不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我想着栾胜回城应该也是这个缘故。”沐飞花沉着脸,“皇帝生性多疑,若是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私底下交往甚密,免不得要生出祸端。” 周南心头一紧,“您是说,如果皇帝知道……他不会动咱家爷,但是会杀了苏幕?” “柿子要挑软的捏,古往今来皆如是。”沐飞花缓步进了小院,进了房间,“湛儿?” 沈东湛起身,“娘。” “栾胜走了,你暂且留在这里,他应该是忙着去保苏幕,这两日应该不会有空来折腾你们。”沐飞花面色微沉,“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沈东湛抿唇。 “你要知道,皇帝要想杀一个人,这个人就必须死,就算咱们整个齐侯府都算上,也不能跟朝廷作对。”沐飞花拍着他的肩膀,“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温守信,他知道得太多了,如果被逼到了绝境,可能会鱼死网破。” 沈东湛点头,“我已经吩咐周南,让暗卫去查,他被栾胜震断了一条胳膊,就算是跑了也跑不远,应该还在附近。” “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找到人就好,但若是落在别人的手里,那就要出大问题了。”这是沐飞花最担心的事情。 沈东湛想了想,“他问苏幕,要宝藏分布图,应该是温驰出事之后,他便生出了二心,与自己的主家背道而驰,想要自立门户!” “是这个理儿。”沐飞花面色沉重,“我先回去,跟你爹商量一下,这种大事……他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不管!” 沈东湛也觉得甚是有理,“好!” “好好照顾着!”沐飞花转头吩咐周南,“苏幕醒了就通知我!” 周南行礼,“是!” “走!”沐飞花领着秋娘离去。 年修摇着蒲扇守在门外,说来也奇怪,他家爷是东厂的人,此前锦衣卫要她死,督主差点杀了她,皇帝亦是动不动就责罚。 而现在呢? 一个两个都把自家爷当成掌心宝,恨不能连盆端走。 年修寻思着,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瞧不过眼,觉得爷前半生太苦,所以才给了甜头?但愿,一直这样甜下去。 往昔的日子,真是不敢回头想! “你愣什么神?”周南问。 年修回过神来,“有点不太真实。” “什么意思?”周南一时间没明白。 年修叹口气,“吃的苦多了,突然尝到了甜的,总觉得是在做梦,梦醒了还是苦的。” “傻样!”周南笑呵呵的揽过他肩膀,与他并肩站着,“现在可觉得真实?老子是活的。”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 也不看看,到底谁更傻? 屋内,静悄悄的。 苏幕,依旧昏迷不醒。 午后时分,李忠急急忙忙的赶来,放下药箱的时候,脸都是煞白煞白的,听得暗卫来报,说是苏千户受了伤,在城外静养,他这一颗心瞬时撕得稀碎。 这要是出点什么事,他可怎么跟死去的老主子交代? “怎么会弄成这样?”李忠赶紧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倒出一枚药丸,转身递给了年修,“快,用温水化开,内服!” 年修连连点头,“喝了,能醒?” “她爹留下的保命方子,你说呢?”李忠一抹额头的汗珠子,“再给我弄点热水过来,快!” 周南撒腿就跑,“马上!” 第674章 不该生下她 沈东湛退到边上,不敢妨碍李忠救人。 一碗热水,一枚银色的药丸浸泡在水中,快速融化开来,待彻底融化之后,李忠便将着热水搁在床头,以其蘸着针尖,对苏幕施针。 内服外敷,银针相佐。 周南和年修在外头候着,生怕惊了里面。 “这李大夫,能成吗?”周南低声问。 年修想了想,“应该可以。” “什么叫应该可以?”周南扯了扯唇角。 年修挠挠额角,“我只能说,忠叔医术极好,行医数十年,我家爷这些年大伤小伤的,多数都是忠叔给治的!” “那应该也知道,苏千户的体质。”周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多半有用!” 年修深吸一口气,“必须得有用!” 这都是,要是一直睡下去,那还得了? 沈东湛就坐在一旁的桌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李忠救人,从头至尾,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颗心全都挂在了苏幕身上。 足足半个多时辰,李忠才擦着汗起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如何?”沈东湛忙问。 李忠点点头,“放心,还好此前的大夫处置得极好,伤口不曾恶化!现在,我把能做的都做了,按照时辰推算,之前喝下去的药也该起效了。” “她能醒吗?”沈东湛重新回到床边坐着。 李忠想了想,“她这些年大伤小伤不断,但都不至于到要命的程度,所以这些东西我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你也知道的,这些东西乃是江家的独门秘方,老爷留下的东西,若是展示在人前,容易给她招来灾祸。” “我明白!”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我都等!” 李忠收起药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李忠叹息,“沈指挥使大概不知道,她小时候有多顽皮?” 沈东湛愣了愣,关于苏幕小时候的事情,他还真是……甚少听苏幕具体说起,也不敢太过细问,偶尔她说起,他也只是静静的聆听罢了。 “其实,夫人并不怎么喜欢小姐。”李忠是江家的老人了,跟在江无声身边那么多年,很多事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罢了,“夫人比较偏向于小公子,除了不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小姐,其他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夫人甚至不愿抱一抱小姐。” 沈东湛先是有些诧异,哪儿有母亲不疼爱儿女的?可转念一想,江夫人如此这般,应该是因为苏幕的生父。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些,那这江夫人的心里,大概也是……恨着栾胜? 可这世上之事,无爱何来恨? 江夫人? 栾胜? “那江老爷呢?”沈东湛忙问。 李忠在一旁坐下,“老爷与夫人不同,老爷最是喜欢小姐,不管小姐有什么要求,老爷都会一一满足,甚至于想将毕生所学,传与小姐。只可惜,后来家中出了变故,要不然小姐……唉!” 临了临了的,终是一声长叹。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如果。 “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可说过吗?”沈东湛问。 李忠眉心微凝,“我也跟老爷说过,夫人,夫人是因为生小姐的时候难产,所以心里有阴影。” “真是这样?”沈东湛不信。 李忠笑得有些无奈,“自然不是,那次小姐打碎了夫人的琉璃盏,夫人差点动手,后来被底下人拦下,夫人便罚了小姐去闭门思过,还不许给饭吃。我悄摸着去看小姐,经过前厅的时候,正好听到夫人说……” 见他神情一顿,沈东湛便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人死为大,罢了!”李忠摆摆手,“不说了。” 沈东湛瞧一眼床榻上的苏幕,“既然都是过去的事,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这对苏幕,也不公平,不是吗?” “这……”李忠犹豫再三,压低的了声音悄摸着开口,“夫人说,早知道如此,就……不该生下她,早该一碗红花就……” 沈东湛眉心陡蹙,徐徐转头望着床榻上的苏幕。 只瞧着她,双目紧闭,眼角微微湿润…… 第675章 我爱你 “这话可不敢告诉小姐。”李忠低低的开口,“沈指挥使您……”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放心,我知道轻重。” “夫人说的应该是气话,毕竟小姐是她亲生的,哪儿有母亲不疼孩子的?”李忠想了想,还是先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我出去盯着点药,免得这两个小子不好好办差。”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瞧着李忠拎着药箱出去。 须臾,他回过神来,徐徐伸手,温暖的指尖,轻轻揩去苏幕眼角的湿润,“我知道你醒了。” 羽睫微颤,苏幕终是睁开了眼,苍白如纸的面上,没有半分血色。 “都听到了?”沈东湛知道,她也希望得知真相。 只是,谁都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忍。 “事情都过去了。”沈东湛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俯首吻上她的眼睛,“你是苏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只认你一人。” 苏幕哽咽了一下,“我、我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上。” “她一人,代表不了所有人。”沈东湛轻轻吻上她的唇,“苏幕,我很感激她,把你带到这个世上,让我有这个机会,可以遇见你。” 苏幕泪眼朦胧的望着他,鼻尖酸涩得厉害,“我一直认为,娘虽然表面上凶巴巴的,可实际上应该是爱我的。” “听着,苏幕!”沈东湛捧着她的脸,伏在她唇上,温柔缱绻的说着,“我爱你!” 眉心陡然蹙起,苏幕瞬时落下泪来。 “不是想惹你哭,只是觉得有必要在你大难不死之后,告诉你……我的心情,此时此刻最想对你说的,便是这一句心里话。”沈东湛含笑望着她,目色温柔如水,“谢谢你活了下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上苍,放你一条生路。” 苏幕直勾勾的望着他,虚弱至极。 “你不必多说,我什么都懂。”沈东湛为她掖好被角,握了握她的手,“你所有的选择,都是自由的。” 苏幕忽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在你忽然陷入自卑和无望之中,有个人快速将你拉出了泥淖,告诉你,你不该在那,然后给你温暖,带你走出黑暗,走向光亮。 这大概,就是爱存在意义。 也是,另一半存在的意义。 “我的选择,始终是你!”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苏幕,信我。” 苏幕吃力的眨了眨眼睛,算是对他的回应。 “不要担心前路,我都在!”沈东湛笑得温柔,“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苏幕浑浑噩噩的时候,对外头是有所察觉的,关于栾胜的出现和离开,她隐约有些察觉,想来这个时候,栾胜也该明白,她跟沈东湛是什么关系了? 可那又如何? 说开了也好。 现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 历经生死,诸业皆消。 双手紧握,便是余生。 苏幕醒转只是暂时的,稍瞬又沉沉的闭了眼,但也不是全然睡着,时不时的睁一下眼,仿佛生怕沈东湛担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年修端着药进门。 乍一眼醒转的苏幕,年修当下惊喜若狂,“爷,您醒了?李大夫还真是神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爷,药!” “给我!”沈东湛伸手接过。 年修喜极而泣,止不住抹眼泪。 “你先出去!”沈东湛轻轻吹凉汤匙里的药,“这里交给我。” 年修连连点头,当下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二人。 出了门,正好迎上周南。 年修慌忙抬袖,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周南:“??” 怎么还哭上了? “醒了?”周南低声问。 年修连连点头,“嗯!” “好事啊,你哭什么?”周南扯了扯唇角,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幕快不行了呢! 年修瞪了他一眼,“我高兴,不行吗?” “行行行!”周南瞧了一眼门内,“没事就好,怎么都成!苏千户既然醒了,那接下来的事,可能就好办多了。” 年修愣怔。 第676章 猜猜他在哪? 说来也是,温守信此事,关键的确是在苏幕身上。 有沈东湛喂药,苏幕一滴不落的喝完。 年修和周南再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喝了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原本苍白的面上,倒是略有了些许血色。 为苏幕掖好被角,沈东湛起身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的守在床前,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 主仆二人出了房间,行至僻静处站着。 “爷,温守信还是没下落,这人就跟消失了似的,没有半点痕迹,这城外一寸寸的翻过去,都快被翻烂了,也没找到他,您说他是不是已经逃出了包围圈,逃出了殷都?”周南也觉得邪了门了,联手东厂和锦衣卫,居然都找不到温守信。 这地底下住久了,是不是就真的成了鼹鼠精? “温守信敢抓苏幕,自是料到了后果,你觉得他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一开始的时候,沈东湛无心此事,毕竟什么都比不上苏幕的性命。 其后,苏幕保全了性命,沈东湛才开始仔细思考此事。 温守信没能拿到矿藏图,还被沈东湛坏了好事,又被栾胜重创,那么他会如何呢?栾胜必定要杀他,锦衣卫也不会放过他,他所有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 五毒门的老巢都被掀了,温守信那点老本已经被折得差不多,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十有八九是要去找他背后的主子,毕竟……他得活下去。 “如果城外真的找不到人,有没有可能……”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进城了?” 周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爷,“那不是自投罗网,自己找死?” 这要是进城,东厂和锦衣卫都不会放过他。 “当初我们都怀疑过,雍王或者睿王,是五毒门的幕后主子。”沈东湛这么一说,周南顿时醒过神来。 当初那张纸条,顾西辞是调查过的。 不过是一张条,具体是谁写的,字迹是否会有模仿,暂未可知,毕竟人心诡谲,你眼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也就是说,这东西就算到了皇帝跟前,都一定能作为真凭实据。 “睿王如今被囚在宫里,温守信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带着重伤进宫。”周南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去了雍王府?” 如果真是这样,那雍王就算是真的坐实了,与五毒门的关系。 五毒门坏事做绝,乃是朝廷缉捕的要犯,跟要犯有所瓜葛,这雍王的好日子怕也到头了,只要栾胜再进进言,雍王的下场绝对比睿王更加惨烈。 “如果人真的已经进了城,真的在雍王府,那咱们还真是不好找人。”周南有些犯难,“雍王早前行善积德,赈济灾民,颇得民心,是以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敢贸贸然派人进府搜查。” 他们知道发生了何事,可百姓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先探探。”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这事交给谁都不妥当,你亲自去。” 周南行礼,“是!” “雍王府内肯定是戒备森严,务必小心。”沈东湛免不得要叮嘱两句,“若是暴露了身份,会惹来大祸。” 周南面色凝重,“卑职明白!” “回城之后,注意宫里的动静。”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宫里? 周南颔首,心下了然。 待沈东湛交代完毕,周南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殷都城。 林静夏就站在四时坊门前,瞧着周南策马从门前经过,眉心止不住拧起,一颗心冷不丁提起。 “林大夫?”伙计低唤。 林静夏缓步走出门,瞧着周南离去的背影,“忠叔还没回来?” “我去了等了两次,还没回来呢!”伙计应声。 林静夏眉眼微沉,栾胜急急忙忙的回来,周南急急忙忙的回来,这锦衣卫和东厂都在外头倒腾,且公子和年修,一夜未归…… 思及此处,林静夏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别是出事了? “夏夏!”冷不丁一只手搭在她肩头。 吓得林静夏骇然叫出声来,“啊……” 第677章 不想抱孙子了? 乍一眼身边立着薛宗越,林静夏惨白的面色,瞬时变得铁青,哼了一声就往内门走去。 薛宗越愣了愣,不过是开个玩笑。 这便,生气了? “夏夏?”薛宗越赶紧追上去,“夏夏?莫要生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林静夏压根没打算理他,兀自收拾着后院的药草。 见状,薛宗越赶紧帮着晾晒,动作娴熟至极。 “夏夏,我是来给你送早饭的。”薛宗越死皮赖脸的凑上去,“真的真的,还有,我娘晨起有些不舒服,问你能不能给看看?” 林静夏还是没搭理他。 “夏夏?”薛宗越嬉皮笑脸的喊着,“夏夏?林大夫?小林大夫?好大夫……” 林静夏一抬头,不远处的堂门口,伙计和药童扒拉着门帘,偷摸着往这边瞧,多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你给我闭嘴!” 乍听得林静夏一声低喝,薛宗越当即乖乖的闭嘴,没敢再开口说话,老老实实的曝晒药草,全然没有小公爷的架子,倒像极了药铺里的伙计,医馆里的帮工。 “出去!”林静夏懒得与他纠缠。 闻言,薛宗越摇摇头,“不去。” 林静夏瞧着不远处的伙计和药童,在那里窃笑,登时气急,“我让你出去!” “那你待会来吗?”薛宗越巴巴的问,“我娘真的不舒服。”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林静夏深知薛宗越的性子,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耐性好,脸皮也够厚,一件事梗着脖子扛到底,你若不答应……他能磨到天黑,磨死你! “去!我去还不成吗?”林静夏呼哧呼哧的哼着气,转身进了药庐。 见状,薛宗越傻乎乎的笑着,“好嘞,我先回去照顾我娘,你、你待会一定要来!” 待薛宗越一走,伙计就赶紧上来了。 “林大夫,真的去啊?”伙计低声问。 药童在边上探头,“林大夫,这老夫人到底什么病?怎么一天瞧一次,跟吃家常便饭似的?” “少管闲事,都去干活!”林静夏叹口气,“要是不去,他能一天跑十八趟,谁来挡他?” 闻言,伙计和药童齐刷刷摇头。 挡不住,挡不住! 别看薛宗越在林静夏面前嬉皮笑脸,对待四时坊的人还算客气,可若是真的发起脾气来,谁也不敢跟这位国公爷死杠,要是来真的……他能拆了你的骨头,闹得鸡犬不宁。 “唉!”林静夏叹口气,“先干活,待会我去一趟。” 伙计与药童双双点头,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半个多时辰之后,林静夏温吞的背着药箱出门。 巷子口。 全子扒拉在墙角,见着林静夏出门,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赶紧回去通知爷……林大夫出门了! 这条路,他都跑了八百遍了,每次都是从这儿跑回国公府,闭着眼都能回去。 见着全子笑嘻嘻的回来,薛宗越当即心里有数。 得,来了! 颜姬坐在床边,狠狠的冲着自己的傻儿子翻白眼,“下回能不能想个好点招?回回都让我躺着装病,我这没病都快被喊出病来了!” “娘,快躺着,躺着!”薛宗越赶紧拉开被子,推着颜姬躺平,“别动,闭眼!” 颜姬一咕噜坐起来,“为什么你不装病,每次都让你娘我装?” “我要是装病,谁去请大夫?”薛宗越轻嗤。 颜姬指了指全子,“他去。” “他去?”薛宗越摇头,“夏夏不来!” 可不是嘛,让全子去请,能请得动林静夏吗? 显然,不能! “下次换你来躺,我去请!”颜姬觉得,这一天一回的躺床上装病,再这样下去,脊背都快躺硬了,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薛宗越凑近了她,幽幽的问,“不想抱孙子了?” 颜姬:“……” “娘……”薛宗越巴巴的瞅着她,“我就要她。” 颜姬有些脑壳疼,无奈的躺了回去,兀自盖好被子,“继续、继续!” 第678章 我害怕 林静夏立在国公府门前好半晌,思虑再三,还是绕道从后门进去了。 后门位置,全子早已久候,见着林静夏进来,当即笑盈盈的将人迎了进去,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走后门。 进了这国公府,还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思及此处,林静夏极是无奈的叹口气。 这对母子二人,太能折腾…… 于是乎,直到天黑,林静夏都没能出来。 夜色沉沉。 一道暗影以最快的速度窜入了雍王府,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纵身一跃便上了房梁。身形矫健,宛若云中燕。 身形如燕,快如闪电。 眨眼的功夫,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飘进了一个小院子,继而贴在了天窗位置。 屋内,灯光葳蕤。 这是雍王李琛的书房,李琛此刻就在内里坐着。 南明在旁伺候着,南丰推门而入。 “殿下!”南丰行礼。 李琛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转手递了空碗给南明,眉心皱成了“川”字,可见其中苦涩滋味,定了定心神,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如何?” “已经安置妥当。”南丰低声开口。 南明将空碗搁在边上,转手将一碟蜜饯递上。 “不用了!”李琛伸手推开,早已习惯之事,自然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南丰又往前走了两步,“殿下,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会牵连整个雍王府,真的不需要咱们……” 说到这儿,南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是,要杀人! 李琛揉着眉心,“东西还没拿到,杀了他不就什么都断了吗?人醒了吗?” “还没有,伤得太重,筋骨筋脉全部被内力震断,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运气,要醒转怕是没那么容易。”南丰解释,“大夫该做的都做了,最后也是没法子,只说是等着!” 等待,是唯一的结果。 “没想到,栾胜的功夫这般厉害。”李琛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至少也证明了一件事,栾胜不是单单靠着嘴皮子和手段狠戾,才能稳坐东厂提督。 听说,见过栾胜出手的人,少之又少。 “这些年一直是苏幕替栾胜出手,苏幕做事狠辣,又心细如尘,压根就不需要栾胜再出手。”南明将碟子搁在一旁,“老阉狗一直都藏着掖着,难得出手一次,倒也是不亏。” 李琛扶着桌案徐徐起身,掩唇低低的咳嗽着,“栾胜功夫之高,令人忌惮,这些年他从不敢轻易出手,多半是怕皇帝忌讳。没想到,今儿居然为了苏幕而出手,可见这老家伙也不是全然无情无义,苏幕在他心里还是颇有地位的。” “没想到,这老东西还有恻隐之心?”南明诧异,“听说当时情况紧急,栾胜出动了自己的亲卫,这才找到地宫的位置,寻着五毒门的老巢。” 李琛盯着南明半晌,“你是说,亲卫?” “是!”南明点头,“带着温守信来的那些人,亲口说的。” 李琛面色微沉,别开头又是一阵低咳,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这么些年,除非是皇帝交代的秘事,栾胜从未出过亲卫。他那些亲卫等于死士,饶是父皇也没亲眼见识过,据说各个都是栾胜挑的精干,神出鬼没,宛若杀神。” “殿下,您说栾胜此番不顾一切的救苏幕,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啊?”南明祟祟的问。 李琛心下微沉,栾胜前脚说病了,后脚却出城救人,这还真是…… “谁?”外头忽然一声响。 李琛面色骤变,南丰早已夺门而出。 外头,已经动起了手。 李琛是个极为没安全感的人,所以雍王府内的守卫与寻常宅邸不同,以暗器为主,暗卫为辅,各种机关暗道。 “杀了他!”李琛下令。 死令一下,必死无疑。 刹那间,万箭齐发。 一群夜鸟,哗啦啦的飞过夜空。 林静夏走在前面,薛宗越跟在后面,皆是惊得一哆嗦。 下一刻,薛宗越忽然窜过来,一把抱住了林静夏的胳膊,“夏夏,我害怕!” 林静夏:“??” 第679章 你说救,咱就救! 黑夜二人行,总得有一人胆小,有一人先扑? 这是惯例! 薛宗越知道,林静夏身为大夫,必须胆大心细,不过是夜鸟罢了,又不是途径乱葬岗,能跳出一两个可怕的玩意抓住你的脚,让人吓得浑身打颤……颤…… 脚脖子骤然一紧,薛宗越冷不丁站在了原地。 林静夏没搭理薛宗越,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变化。 可走了几步,身后没了动静,倒也奇怪。 “你装神弄鬼的,又想干什么?”林静夏转身,狠狠的剜了薛宗越一眼。 薛宗越就站在街边位置,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一般,浑然动弹不得。 “说话!”林静夏皱了皱眉,只瞧着黑暗中,这厮面色煞白,伸手指了指他自个的脚下。 林静夏:“??”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林静夏愕然心惊,慌忙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薛宗越,快速将人拦在了身后,瞧着昏黄灯笼光亮下的黑影。 “这是什么玩意?”薛宗越慌忙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几欲冲上去。 林静夏赶紧拦住他,“是个人!” “人、人……”薛宗越皱眉。 一个,血淋淋的人。 四时坊内。 林静夏瞧着被薛宗越背进药庐的人,掀开那人的遮脸布,登时愣在当场。 “周南?”薛宗越一怔,再瞧着周南身上那两支冷箭,眉心当即拧起,“怕是……要坏事!” 林静夏呼吸微促,“你且看看外面是不是留下什么血迹之类,快些弄干净,要不然让人找过来,怕是要出大事!” “好!”薛宗越撒腿就跑。 林静夏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其实全子就领着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只不过自家爷交代了,不许上前罢了,所以一直没敢近前。 乍见着自家爷在四时坊门口招手,全子当即上前,“爷?” “沿途的血迹,擦干净,不许留下痕迹。”薛宗越交代得干净利落,“明白吗?” 方才,全子是看到了薛宗越把人背进去的,也刻意让人留心了周围的境况,所幸没人瞧见,现在只要把血迹清理赶紧,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是!”全子了悟,手一挥,底下人当即照办。 一般人手脚干净,别说是血迹,连跟毛都不给人留下。 南丰带着人一路跟着血迹跑,可跑出了巷子口,便什么痕迹都没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消失无踪,除非有同伙接应。” 可这附近,没见着什么人! “怎么办?”底下人问。 南丰咬咬牙,“既然是受了伤,肯定是临街找大夫,只要是医馆,都给我搜!” “是!” 受了这么重的伤,藏起来是死路一条,何况箭上有毒,唯有及时解毒才能保全性命,所以这人肯定要去找大夫。 这条街上有不少医馆,但是要藏起一个受重伤的人,不是容易之事。 不远处,全子眉心微蹙。 “这可怎么办?好像是雍王府的人!”底下人低低的开口。 全子咬了咬牙,“你回一趟国公府,把精壮能干的护院都给我叫上,带上家伙过来,随时等待国公爷的吩咐,我们这些人先去四时坊候着。” “好!”底下人行礼,悄摸着离开。 所以说,有时候在街上瞎晃悠也是好事,熟门熟路,偏门小路都最是清楚,走哪都不迷路,走哪都能顺路。 全子带着人悄悄的绕了半条街,快速进了四时坊。 后院内。 “处理干净了?”薛宗越问。 全子点点头,“您放心,血迹都处理干净了,尤其是四时坊门外,不过……奴才瞧着那些人似乎是雍王府的人,他们正在挨个药铺医馆的搜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全子偏头看了一眼,正好从门内走出来的林静夏,“林大夫?” 闻言,薛宗越骤然转身。 “箭上有毒。”林静夏面色沉沉。 薛宗越一怔,“有毒?夏夏要救他?” “救!我让人暂时把他,挪到地窖里去!”林静夏斩钉截铁,“你还是先回去!” 一旦被雍王府查出,怕是会受牵连。 可薛宗越却好似听不懂的她的话,只笑盈盈的道了句,“你说救,咱就救。” 第680章 他是无赖 “我是说……” 还不等林静夏说完,薛宗越已经插着腰盯着全子,“去找人过来,带家伙,今儿爷就在这里候着,看谁敢搜四时坊?!” “爷放心,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把府内精壮的护院都调过来。”全子忙道。 薛宗越点点头,“如果雍王府的人不过分,咱就不出手,毕竟和气生财,闹起来也不好看!但如果真的动手,咱也不能吃亏!雍王不是自诩仁义?他敢砸自己的门面,我就敢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是!”全子颔首。 林静夏先取了周南身上的箭,暂时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护住了他的心脉,免得毒液横流,性命不保,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便让伙计把人抬进了地窖。 地窖里摆着一张木板床,里面搁着水和干粮,虽然地方不大,好在入口较为隐秘。 刚做完这一切,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应该来了!”薛宗越眉心微蹙。 众人面面相觑。 “去开门!”林静夏睨了伙计一眼。 伙计点点头,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刚拆开一条门缝,外头的人便蜂拥而至,直接将伙计推搡到了一旁,场面一度混乱。 “你们干什么?”伙计疾呼,“这是医馆,又不是茶楼酒肆,你们……哎哎哎……” 还不等伙计说完,南丰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说,有没有一个受了箭伤的男人进来?如若隐瞒,小心你的命!” 伙计面色发白,“门都关了,哪儿来受伤的男人,我们家大夫都歇了,哪儿还能给人瞧病?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开我!” “哼!”南丰松手。 伙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你们怎么这般蛮横,如此不讲理?” “给我搜!”南丰自然不会相信伙计的三言两语,没有亲自搜过,他什么都不信。 底下人当下冲了进去,药柜药箱桌子底下,一些人直冲二楼,一些人直冲后院。 南丰抬步就朝着后院走去,然则刚进后院,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冷不丁一个耳刮子扇过来,南丰当即拔剑。 下一刻…… “砍啊!砍啊!”薛宗越裹了裹后槽牙,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偏着头瞧着面色骤变的南丰,“爷就站在这儿,来来来,朝着这砍,一刀两断,脑袋咕噜噜的滚在地上,真是痛快!” 南丰骇然心惊,慌忙收剑归鞘,毕恭毕敬的行礼,“国公爷!” “都给爷住手!”薛宗越一声吼,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薛宗越冷着脸推开南丰,缓步走到了大堂内,瞧着站在楼梯口的雍王府奴才,一双眼眸冷飕飕的剜过身后的南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国公爷说笑了,这不就是医馆吗?”南丰想着,今儿夜里真是邪了门,居然会撞上这位混不吝的祖宗。 薛宗越双手插着腰,“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爷的地盘!没看着爷在这儿镇着呢?好你们一帮狗奴才,连爷的地盘也敢放肆,是不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脑袋都拧下来当球踢?” “国公爷,咱们是奉命行事,有人夜闯雍王府,雍王殿下大怒,让咱们务必要抓住贼人归案。”南丰赔笑解释,“还望国公爷能体谅,咱们也就是搜一下……” 还不等他说完,薛宗越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了南丰的肚子上。 南丰自然不敢还手,当下被踹得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 “今儿有我薛宗越在此,我看哪个敢搜四时坊?”薛宗越低哼两声,“来人!” 话音刚落,全子领着人,操着家伙从后院冲出来,一个个架势十足。 薛宗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抖着腿,“林大夫对我国公府有恩,谁敢弄坏四时坊的一桌一椅,爷今儿就削了他!全子,把人给爷赶出去!” “国公爷!”南丰急了,“这是雍王殿下的命令!” 薛宗越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那就让你们雍王,亲自来搜!滚!” 第681章 僵持 南丰咬咬牙,终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出去,这四时坊原就是有些怪异,如今还跟国公府不清不楚的,里面怕是真的有什么名堂?! 据说,薛宗越当初和苏幕走得很近,一口一个苏千户…… “国公爷!”南丰行礼,“这件事……” 还不等南丰说完,薛宗越抓起桌案上的杯盏就砸向南丰,要不是南丰躲闪得及时,定会被砸个头皮血流。 混不吝扯着嗓门,一脚踹翻了边上的桌椅板凳,“小爷再说最后一遍,滚!” 如果这时候还不滚,那么迎接南丰的,可能就不是踹一脚,摔个杯盏。 薛宗越是个什么东西,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打小就在殷都城内厮混,偷鸡摸狗,什么都会,什么都干,谁敢惹他,他就跟谁过不去,打不过就使招。 什么明招暗招,在薛宗越眼里,能赢就行,这就是十足十的地痞无赖,蛮横不讲理。 “是!”南丰极为不甘心,可这会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先领着人退出去。 出了门,南丰还来不及说话,四时坊的门已经重新关上。 “这该如何跟殿下交代?”底下人有些心慌。 南丰揉着生疼的肚子,薛宗越这一脚还真是够狠的,“呸,不就是个痞子吗?要不是有个好爹,继承了爵位,就他这么个玩意,给我提鞋都不配!” 可生气归生气,事儿还是得解决。 不让搜,难道就真的不搜了? “越是不让搜,越是有问题!”南丰环顾四周,“这附近的医馆药铺都找遍了,眼下就剩四时坊,但殿下绝对不会因此而跟国公府起冲突,万一被皇上训斥,对雍王府而言就是雪上加霜。” 底下人急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先盯着!”南丰轻哼,“我就不信了,这薛宗越能在里面待一辈子!” 这是医馆,又不是客栈。 薛宗越身为国公爷,跟一个医馆大夫不清不楚的,既没有三媒六聘,又没有八抬大轿,敢一直一直的住在一起? 他不要脸,这医馆的女大夫,总归要脸? “等着!”南丰让人在四时坊附近盯梢,自己先回去禀报雍王。 眼下,只能兵分两路。 二楼的阁楼里。 薛宗越扒拉着窗户缝隙,双手叉腰瞧着外头,“哎呦这帮乌龟王八蛋,还敢在外面盯梢呢?” “爷,要不要收拾他们?”全子问。 薛宗越站起身来,幽幽的转头瞧着他,“你脑子进水了,那是雍王府的人,你家爷我吼吼两声,装装样子吓唬人也就算了,要是雍王真的来了,你觉得我跟皇帝的儿子抬杠吗?” 闻言,全子撇撇嘴。 不能! “再说了,这是四时坊,是夏夏的地方,我要是闹起来,以后她怎么开门给人看病?还会有人敢来这儿瞧病?”薛宗越合上窗户,双手环胸,“我得给夏夏留个好印象,免得她一直觉得,我是个废物!” 全子点头,这是大事! 终身大事! “爷,这帮人不走,咱也不敢出去啊!”全子低低的开口,“要不然,咱们前脚走,人家后脚就进门了。” 薛宗越觉得脑壳疼,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国公爷。”林静夏进门。 薛宗越当下眉头尽展开,笑盈盈的望着进门的林静夏,“你怎么过来了?不在地窖里看着他?放心,这里没什么事,有我在,看谁敢造次?” 见着他不着调的样子,再瞧着他这般担当的样子,林静夏忽然觉得,也许他也不是那么没用,没有那么窝囊,不似所见废物。 “你不信啊?”薛宗越急了,“我把府上能干架的护院都带上了,除非是雍王亲自来搜,否则谁也动不了你这四时坊,肯定能保你周全。” 林静夏笑着摇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守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个办法解决,否则早晚得出事。”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薛宗越巴巴的望着她,“只要你说的,我都照办。” 林静夏推开窗户缝隙,眸色微沉的瞧着外头…… 第682章 看谁是幕后之人 “我相信周南去探雍王府,肯定奉了沈指挥使的命令!”林静夏面色沉沉,“雍王府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不然不会这么着急,下这么重的狠手。” 乱箭,淬毒。 这是必死之术。 “当初是沈东湛和苏千户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是要还的。”知恩图报这四个字的意思,薛宗越还是明白的,“周南是沈东湛的左膀右臂,是心腹,派他去雍王府,肯定有缘故。” 林静夏点头,“我们先把人引开,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黑衣人到底是谁,咱们赶紧去沈府报信,这事还是得沈指挥使才能处置。” “好!”薛宗越点头,“我听你的!” 一直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而且若是在这里过夜,明儿一早林静夏的名声可就坏了,薛宗越不愿意因此而让林静夏难做,所以今夜他还是得离开。 南丰回到了雍王府,将事儿跟李琛这么一说,李琛的面色微微有些异常。 “薛宗越?”他是真的没想到,与跟着草包撞上。 南丰点头,“薛公爷守在四时坊,咱们的人压根无法靠近,自然无法搜索。可周围所有的医馆和药铺都搜过了,唯有这四时坊还没搜过,所以奴才以为,人会不会就在里面?” “人要是在里面那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一个草包加上一个女大夫,能有多大能耐?薛介已死,国公府就是个空壳子,皇帝善待薛宗越,不过是看在薛介的面上,时日久了也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李琛低低的咳嗽着。 南丰低声开口,“奴才已经着人盯着四时坊,但凡有任何动静,及时来报!只要薛公爷一走,咱们的人就会冲进去。” “嗯!”李琛点头,“没必要跟个无赖计较,这种人……什么丢人的事儿都干得出来,别到时候抓不住狐狸,惹得一身骚。” 南丰颔首,“那奴才继续去盯着?” “派人去盯着提督府,苏府和沈府。”李琛目色幽沉,“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插了这么一杠子?” 南丰了悟,“奴才明白!” 盯着这三处,谁来报信,谁就是幕后主谋。 人,快速分散出去。 紧盯着,提督府、苏府和沈府。 温守信的奴才说了,苏幕受了重伤,想来最有可能的是栾胜,毕竟栾胜这只老狐狸,报复心极强,肯定会极力追查温守信的下落。 数道身影,冷不丁从四时坊的前门、后门窜出,快速朝着四面八方离开。 见状,雍王府的奴才,一对跟一个,也跟着快速分散开来。 “去!”薛宗越道。 全子颔首,当下从后门窜出,快速离开。 身后,有尾巴悄然随行。 夜色之中,全子绕了两条街,缓步朝着沈府方向走去,想来那些人都跟着分散了,自个应该安全一些。 黑漆漆的巷子里,全子不敢提灯,走得并不快,穿过这条巷子,再往前拐个弯,就是一个分叉口,往东是去沈府的路,往西是回国公府的路。 全子走得很是小心,时不时的回头去看,倒是也没发现什么。 走出巷子,街边的铺子虽然关着门,但门口挂有灯笼,昏黄的光照亮着脚下的青石板,行路还算清晰,不似巷子里这般黑灯瞎火的。 全子疾步往前走,拐个弯就可以去沈府报信了。 雍王府的探子就跟在后面,眼见着是到岔路口了,且看国公府的人是要去沈府? 还是回国公府? 蓦地,全子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身后空空荡荡的,倒也没什么动静,只是这心里委实不踏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没人跟着,但总觉得…… 回过神来,全子寻思着,身后也没什么人,多半是自己太多疑了,毕竟林大夫的分瓣梅花计,已经将雍王府的人都引开了,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想了想,他便疾步朝着东边那条路走去…… 第683章 姜还是老的辣 还没走两步,身后骤然响起一声低喝。 “臭小子,去哪呢?连自个家的方向都不认得了?” 全子心头一惊,慌忙转身去看。 “夫人?”全子赶紧行礼,“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颜姬摆摆手,随行的奴才当即往边上退了退。 “还说呢,我在家里等了那么久,一直没见着越儿回来,可不得吓半死嘛?”要不是被五毒门吓破了胆子,颜姬何至于大晚上的出来找儿子。 按理说,国公府跟四时坊的距离,薛宗越送两个来回都能早回来了。 国公爷是怎么死的,府里那么多事是怎么出的,颜姬心里太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害怕,眼下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可不敢再出事。 “夫人,爷在四时坊呢,奴才……” 还不等全子说完,颜姬就白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在四时坊,那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孤男寡女的,若是悄摸着独处也就算了,这是在大街上,医馆里,明儿一早人家这么看待林大夫?你们这不是害她?走!” “夫人,奴才……”全子这心里着急,他得赶着去报信。 可颜姬瞬时沉了脸,“大晚上的,你赶着去投胎啊?前面领路,走!” 事到如今,全子也没法子,只能在前面领路,带着颜姬去四时坊。 乍见着全子回来,薛宗越一怔,“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奴才自个要回来的。”全子委屈,“奴才还没赶到沈府呢!” 薛宗越:“??” 林静夏:“……” “你小子脑子有坑,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我……”薛宗越一怔,瞧着从门外进来的颜姬,当即瞪大眼睛,“娘?您怎么过来了?” 颜姬回头看了一眼,底下人都守在了门外,“把门关上!” 伙计点头,赶紧把门关上。 “娘,您这是干什么?”薛宗越不明白,“我这还急着办事呢!” 颜姬瞪了他一眼,满脸嫌弃,“你娘我,好歹也是个脑子灵活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这大晚上的是想让全子去沈府?” “您……”薛宗越扭头望着全子。 全子慌忙摆手,“奴才什么都没说。” “屁股后面跟着人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喊了一声,只怕你们都得被一锅端了。”颜姬轻嗤,“于你而言,唯一会施以援手的,不是沈东湛就是苏幕,这二人救过你,唯有他们出事,你不会袖手旁观。那方向,多半是沈府,娘也是盲猜猜的!” 如此,薛宗越点点头,“雍王府的人,就在街对面盯着呢!” “雍王府的人?”颜姬眉心微拧,心里那叫一个愁啊,这孩子怎么就改不了闯祸的毛病,“你又是怎么招惹上了雍王府的人?” 薛宗越摇头,“我们救了沈指挥使的亲随。” “哦,我记得那人。”颜姬顿了顿,“雍王府的人,在找他?” 薛宗越颔首,转头看了林静夏一眼,“娘,我欠了沈指挥使救命之恩,周南是他身边的人,我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就求了夏夏救人。” “这倒是。”颜姬点点头,“多谢林大夫。” 林静夏抿唇,薛宗越将事儿都揽过去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算是应答。 “娘,那您说这事怎么办?”薛宗越问。 颜姬问,“人在哪?” “地窖呢!”薛宗越回答。 闻言,颜姬幽幽吐出一口气,“还是得把人弄出去,放在四时坊里不是个事儿,若是被找到,雍王府肯定要迁怒林大夫。全子,去把那谁背出来!” “背出来啊?”全子一怔,“就这么背出去?” 颜姬白了他一眼,“让你背,你就背,哪儿这么多废话?” “是!”全子连连点头。 颜姬又指了指薛宗越,“把衣服脱了。” 薛宗越愕然,“脱、脱?” “给那人换上。”颜姬瞪了他一眼,“要不,你来背?” 薛宗越生生咽了口口水,默默的解了衣裳。 林静夏慌忙转身,掀开门帘去了后院…… 第684章 是不是周南?试试就知道! 不多时,四时坊的大门打开。 全子背着“薛宗越”出来,颜姬提着鸡毛掸子,“混账东西,大晚上的还敢留宿在外头,败坏人家林大夫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以为喝了酒装醉就成了?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这一路上,颜姬骂骂咧咧的。 外头围着一圈的国公府奴才,隔着人群顶着夜的黑,只能认得那衣角,也瞧不清楚伏在全子背上的到底是谁。 待人离去,林静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合上了二楼的窗户。 “林大夫,人走了!”伙计凑近了低语。 林静夏颔首,“我看到了,先等等!” 如果今夜没事,那便是真的没事。 “他们这一走,那些人会不会进来搜?”这是伙计最担心的事情。 林静夏抿唇,“不管会不会来搜,都别露馅,该清理的都清理赶紧,包括地窖里的东西。” “是!”伙计颔首,当即离去。 从药庐到地窖,不管是血迹还是毛发,能看见的都尽量处理干净,不露任何的痕迹,即便雍王府的人来搜,也不会搜出任何的异常。 探子亲眼看到颜姬等人进了国公府,心头不甘的转回。 彼时,南丰也回来了,就站在四时坊的街对面。 “颜姬?”南丰眯了眯眸子,“既然薛宗越不在里面,给我进去搜!” 底下人颔首,当下敲开了四时坊的大门。 伙计还在愣神,这帮人已经开始大肆翻找,“哎哎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林静夏假意披着外衣,从二楼冲下来,“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再敢这样,我要报官了!我真的要报官了!” “得罪了!”南丰嘴里说着客气话,但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客气。 屋内屋外,整个四时坊都被搜了个遍,哪儿有什么痕迹可寻。 “没有!” “没有!” “没有!” 南丰听得底下人来报,不由的眉心微蹙。 是真的没有? 还是痕迹已经被消除? 据底下人回报,当时全子就站在岔口,原本该回国公府的,却选择了与国公府背道而驰的方向,尽管后来没有去,但是…… 难道是沈府的人? 沈东湛的人? “撤!”南丰知道,没有痕迹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真的不在这里。 另一种,人已经不在这里。 如果全子真的是去沈府报信的,那么……仿佛想到了什么,南丰掉头就走,快速领着人离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眼见着这些人离开,伙计慌忙合上大门。 “林大夫?”伙计面色铁青。 林静夏抿唇,“但愿,能骗得过他们。” 但愿,他们不会去国公府找麻烦…… 南丰没去国公府找麻烦,但是他改道去了沈府外头。 雍王府的人,盯着沈府周围已经许久,始终没见着有人进来,也没见着有人出去,这沈府内外安静得很。 暂无动静,不代表毫无动静。 “一直没动静!”底下人低声汇报。 南丰眯了眯眸子,“敢擅闯雍王府,一则需要好功夫,二则需要信任。要么是心腹,要么是死士,如果我是沈东湛,唯一能信任的应该就是周南。” “会是周南吗?”底下人诧异。 南丰也不敢肯定,毕竟当时黑灯瞎火的,“不管是谁,这人身受重伤……伤势瞒不住人,功夫再好也会露馅!” 哪怕是沈东湛也不例外。 须知,乱箭齐发,箭矢淬毒。 “看那边!” 南丰当即抬头望去,只瞧着周南策马而来,门内有守卫快速走出,将缰绳接过,与周南在门口好似交谈着什么。 “不是他?”南丰怎么有点不信呢? 底下人也愣了,苏府没动静,提督府也安静得很,如今连沈府的怀疑也排出了,那么有能力擅闯雍王府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就不信了!”南丰冷然瞥一眼身边的人,“去试试!” 底下人了悟,快速取出遮脸布,蒙着脸便窜了出去…… 第685章 他快烧熟了 掌风骤然袭来,周南眸色陡戾,反手便是一掌,生生接下。 下一刻,冷剑出鞘。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手起剑落,血色飞溅。 南丰骇然,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哪怕是强撑着,也不可能是这副样子,难道真的猜错了? 待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丧命周南剑下。 “给我搜!”周南一声令下。 沈府内快速冲出人来,惊得南丰慌忙下令,当即带着所有雍王府的奴才,急急忙忙的撤离,若是被锦衣卫的人抓住,回头一状告到皇帝那里,那还得了? 周南收剑归鞘,冷然扫一眼周围,终是抬步进了门。 进了沈府之后,周南直接去找了沐飞花。 “你是说……”沐飞花拢了拢衣襟,这大晚上扰人清梦,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周南出事了?那你是……” 皮面被撕下,年修躬身行礼,“沈指挥使说,如果三更天还没见着周南回来,那他肯定是出大事了,刚刚奴才在门外被偷袭,就是最好的证明。” 东厂的易容之术,自然是最好的,且年修与周南身形相似,身手也差不多,彼此之间也算知己知彼,熟知对方的行为处事,由他来顶替周南是最合适不过。 “那他会在哪?”沐飞花有些着急。 周南是沈东湛的左膀右臂,也是他过命的兄弟,若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好? “奴才会派人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年修行礼。 沐飞花颔首,“需要我做什么?” “您什么都不必做,看好门户就是,既然有人在沈府门外偷袭,这事就可以做做文章,拿这个当理由当借口。”年修到底是东厂出来的。 这种事,简直是最拿手不过。 大做文章,无中生有。 “好!”沐飞花颔首,“若有消息,定要早早通知我。” 年修行礼,“是!” 他也想尽快知道,周南在哪?雍王府的人在全城搜捕,说明周南暴露了,据说雍王府暗器横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暗卫悉数派出去,可找了很久都没有踪迹可寻。 这件事,谁都没办法跟国公府联系在一起。 毕竟,国公府一帮草包,素来不入人眼。 天色渐亮,雍王府的人便都撤了回去。 但锦衣卫的人,还在找刺客,敢在沈府门前行凶,锦衣卫岂能饶了这些腌臜东西…… 天色大亮。 瞧着周南策马从门前走过,林静夏眉心微凝,她很肯定这“周南”是假冒的,应该是锦衣卫布的障眼法。 周南坐在马背上,睨了一眼门前的林静夏。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心内了然。 不多时,周南便从后巷进了四时坊。 “林大夫,我是年修!”周南开口。 林静夏一怔,扫了一眼上下跟前的周南,“年修?” “对!”覆着周南皮面的——年修本尊。 林静夏连连点头,“周南受了重伤,此刻人在国公府养伤。” “好!”年修欣喜若狂,总算得了消息,“伤势如何?” 林静夏忙道,“我正准备出门看诊,等到确定安全了,再去看看呢!” 药箱,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活着就好!”年修如释重负,“我马上去告诉爷和沈指挥使,免得他们担心,国公府那头烦劳林大夫多加照顾,务必要保全周南性命。” 林静夏颔首,“只管交给我,我一定会保他性命!” “多谢!”年修不敢久留,躬身作揖,快速离开。 这消息得赶紧送出去,让沈指挥使和自家爷放心。 年修一走,林静夏便拎着药箱出了门,她出门看诊,但不是去国公府,生怕又被人盯梢,所以她老老实实的看诊。 直到所有的看诊结束,薛宗越已经等在了四时坊。 这原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自然也没人生疑,人人都知道,国公府的薛公爷,最近老爱往四时坊跑。 “现下如何?”林静夏问。 薛宗越环顾四周,“昨夜高烧不退,我娘和我忙了一晚上,这会还烧着呢,你再不去,他怕是快熟了……” 第686章 保住了 林静夏这么一听,当下着急了,“怎么不早点派人过来?” 这要是烧坏了脑子,回头怎么跟自家公子和沈指挥使交代? 人是他们救下了,可若是最后变成了傻子,于周南而言,于沈东湛而言,也会生不如死?毕竟周南也算是文武双全之人,落得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死了! “这不是……哎哎哎……夏夏,等等我!”薛宗越赶紧追上,“夏夏?夏夏?夏夏……” 林静夏冷着脸,着实懒得搭理他。 可薛宗越哪儿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饶是在大街上,也是一口一个夏夏,追在林静夏屁股后面跑,嬉皮笑脸,死皮赖脸。 这场面,街上的人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毕竟,国公府这些时日,每日都在等着林静夏去看病,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进了国公府,林静夏去了厢房。 颜姬在房内看着,见着人来进来,赶紧起身,“林大夫,你可算来了,快给看看,是不是伤势恶化了?需要咱们做点什么吗?” “夫人莫急,我先看看!”林静夏忙放下药箱。 颜姬点点头,当即退到了一旁,眼见着薛宗越上前,她忙将人给拽住,“你又不会瞧病,凑那么近干什么?” “我、我看看!”薛宗越撇撇嘴。 颜姬白了他一眼,“别给林大夫添乱。” 闻言,薛宗越哼哼唧唧了一通,只能老老实实的在边上瞧着。 林静夏坐在那里,为周南探脉。 周南身上余热未退,但也不至于像薛宗越说的那么夸张,他纯粹就是为了给自己弄点功劳,博美人欢心。 “伤口虽然有些红肿,但暂时没有化脓。毒性虽然强烈,但他应该是第一时间自我保护,封住了心脉,加上我及时救治,毒已经控制住了,只要能排出体外,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林静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颜姬点点头,“能保住性命,真是万幸!” 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雍王府还真是厉害。”薛宗越双手叉腰,“周南跟着沈东湛走南闯北,说起来也是厉害至极,没想到这也能中招,要是换做咱们……” 颜姬瞥他一眼,“换做是你?渣都不知道在哪呢!” “哪有这么埋汰自个儿子的?”薛宗越极是不悦,“夏夏都在呢,你这不是败坏我名声?” 颜姬差点被他逗笑了,“名声?” 哎呦,真是大好青年。 还名声呢? 林静夏担着大夫的名头,性子温柔,为人敦厚,要不然……谁家姑娘不得见着他就跑? 外头什么名声,自个不知道? “林大夫,那他这高热不退……”颜姬顿了顿。 林静夏忙道,“不打紧,昨儿的药还有吗?” “还有一贴。”颜姬忙道,“是不是得给换换?” 林静夏颔首,“对,得换药,昨儿的药太烈了些,如今瞧着伤势还算稳定,得换一换,不能再下猛药,免得他吃不消,适得其反。对了夫人,沈指挥使那边……” “没瞧着来人。”颜姬看了薛宗越一眼,“你让人去通知了吗?” 薛宗越摇头,“昨晚闹怕了,没敢!” “没人过来?”林静夏一怔。 年修不是说…… 转念一想,年修大概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没有惊动国公府的人。 “罢了,先救人!”林静夏岔开了这话题,“沈府那边先别动他,免得漏了陷,惹怒雍王府的人,到时候就糟了!” 薛宗越连连点头,“放心,咱国公府不缺这口饭。” “好!”林静夏转身去开方子。 现在,保住周南才是第一位。 城外。 年修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说得清楚,包括雍王府满大街搜医馆,搜四时坊之事,“若不是薛公爷和颜氏,周南必死无疑!” “你说,你在沈府门前遇袭?”苏幕喝完最后一口药,沈东湛便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蜜饯,酸甜滋味正好解了满嘴苦涩。 年修颔首,“对,出手快准狠,但是对方内劲不足,不像是偷袭,倒像是试探!” 苏幕呵笑,抬眸望着沈东湛。 第687章 他去替她收账 为钻石过3200加更1 “雍王府的人!”沈东湛道。 苏幕报之一笑,不置可否。 “雍王府的人彼时还盯着沈府,如沈指挥使所料,周南事败,雍王便疑心苏府、沈府和提督府,是以奴才让锦衣卫四下搜寻了一番,装模作样的打草惊蛇。”年修继续道。 沈东湛颔首,“周南如何?” “您放心,奴才回来之前已经去看过,林大夫处置得极好,伤势还算稳定。”年修也是不放心,特意亲眼见过了,才敢将周南留在国公府。 如此,沈东湛才松了口气。 周南没事就好。 “挨了两箭,箭上有毒。”年修咬了咬后槽牙,“这雍王看着仁善,可这王府内的暗卫和暗器,真是令人不齿。” 箭上淬毒,素来是江湖人最不齿的事情。 不只是江湖人,连东厂都甚少这么做,毕竟是习武之人,用暗器已属阴暗,再在暗器上淬毒,更是让人鄙夷。 而雍王府呢? 简直是将这种不齿行径,发扬光大了! “沐家父女折在他们手上,皇上训斥,竟还不能让他们安生,可见是真的欠收拾。”苏幕吃力靠坐在软垫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神志清楚。 听得她这话,沈东湛微微沉了脸,“你是说……” “以雍王这谨小慎微的性子,在周南暴露之后,会毫无动作?”苏幕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若光明正大的较量,苏幕未必是沈东湛的对手,他学的是阳谋和权术。 若旁门左道的角落,沈东湛未必是苏幕的对手,她学的是阴谋和诡计。 “我懂你的意思。”沈东湛勾了勾唇角,“睿王禁足,雍王造斥,眼下还剩下个东宫太子,这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是无人打破,也不是个事儿。” 一直僵持着,那所有人都在观望。 皇帝身子不好,但不意味着他会仁慈,为自己积福积德…… “都到了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可顾忌了。”沈东湛瞧着眼前的苏幕,脑子里是她皮开肉绽的伤口,这些都是拜五毒门所赐。 可雍王府收容五毒门,重创周南,这笔账……沈东湛就算扒自个一层皮,也得跟雍王李琛,好好算一算! “你……”苏幕顿了顿,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在殷都这么多年,如今又跟五毒门打过这么多交道,我也不是全然没准备,没必要求到他。” 年修一开始没听明白,如今倒是骤然领悟,原来说的是他…… “你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沈东湛起身。 苏幕已经醒转,伤势开始愈合,何况还有李忠在这儿,他也就放心了,该起来收拾那些腌臜东西,替她去收账了。 出了门,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着马匹走去。 “沈指挥使?”李忠一怔,“你这是回城?”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忠叔,是否有特效金疮药?” 比如,给苏幕用过的那些东西。 “周南的事儿,我方才在门口都听到了!”李忠将一个瓷瓶递给他,“这个给你,能祛红祛肿,消炎止痛,让伤口快速愈合。” 沈东湛接过,“江家独门秘方?” 闻言,李忠笑了。 “照顾好她。”沈东湛翻身上马。 李忠颔首,“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幽然吐出一口气,沈东湛策马而去,不彻底收拾了五毒门,定然还有下一次的鹰爪钩。 这种伤痛,一次就够! 沈东湛一回城,李琛就收到了消息。 “回来了?”李琛蹙眉。 南丰颔首,“对,咱们的人看着他进城,绝对错不了。殿下,您说昨夜的探子,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人?” “不管是不是,都是个麻烦。”李琛立在檐下,低低的咳嗽着,“他现在如何?” 南丰压低了声音,“人已经醒了,但是去了半条命,大夫说……怕是废了。” “筋脉尽断,可不是废了吗?”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栾胜在查五毒门,锦衣卫也在查,如果查到他的头上……” 思及此处,李琛阴测测的笑着。 如果落在那人头上,那就有好戏看了! 第688章 互为她谋 为钻石过3200加更2 沈东湛疾步进门,直接去找了沐飞花。 “苏幕怎么样?”沐飞花忙问。 沈东湛摇头,“人醒了,但是伤势太重,一时半会的好不了。” 瞧着他沉沉的面色,沐飞花心知他这是生气了,此前光顾着苏幕的伤,如今终于腾出手来了,自然是要去收拾那些东西。 “她太累了,该休息。”沐飞花也不好多说什么,尤其是见着他这般面色,不弄点大动静出来,他就不是沈东湛,“你打算怎么做?”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五毒门伤苏幕至此,雍王府差点杀了周南,眼下我回来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管你要做什么,娘都支持你,有什么灾祸,爹娘都愿意陪你一同承担,拼了命也得给你撑着!”爹娘是儿女最大的靠山,她不给他撑着,还能指望谁呢? 那帮添乱的旧部? 扯犊子! “多谢母亲!”沈东湛揖礼。 他来,也是想跟母亲打声招呼,不至于太突然,让他们有点心里准备。 这场夺嫡之争,他算是掺合进去了。 置身事外做不到,那就放开手罢! “放手去做。”沐飞花知道,她拦不住,也没打算拦着。 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秋娘愁容满面,“夫人,世子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这么一来就掺合进去了,到时候诸子夺位,一旦失败就会成为阶下囚。” “不管成功与否,锦衣卫都会成为新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东厂都是阉人,阉人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觊觎皇位,但锦衣卫不同……”沐飞花眯了眯眸子,“锦衣卫都是正经男儿,有朝一日乘风起,敢把皇帝拉下马!” 秋娘骇然,慌忙环顾四周,“夫人,可不敢这么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若是被人听到,是要出大事的。 旁人也就算了,但是对于沈东湛,却还是有可能的。 “他原就不是池中物,论身份他才是正统。”沐飞花叹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秋娘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自家主子这话……让人无可辩驳。 毕竟,这是事实! 沈东湛去了一趟尚书府,又去了一趟靖王府。 其后,便回了北镇抚司。 南丰眉心微蹙,摸不透这沈东湛到底想干什么,便如实回了李琛。 对于沈东湛,李琛心里有些发怵,半点都吃不准他的心思。 栾胜多数时候会做做表面文章,但沈东湛因着齐侯府世子的身份,向来都是软硬不吃,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皇帝挑不出沈东湛的错漏。 白日里,相安无事。 沈东湛什么动作都没有,但是到了夜里,各种蛰伏皆出。 一辆马车停,驻在一个宅院内。 东厂蕃子快速包围了周遭,由奈风亲自领着人蛰伏,手一挥,第一批上前,跃上了墙头。 内里,没有什么动静。 奈风再挥手,第二批接着翻过墙头。 内里,还是没有动静。 奈风深吸一口气,领着最后一批人进了院子。 “大人,在里面。”蕃子上前行礼。 奈风眯了眯眸子,“走!” 这宅院是殷都城内一位富商的宅院,据探子汇报,有可疑人在附近活动,督主说了,如果沈东湛回城,那就说明温守信在城内。 事实是否如此,奈风不知道。 他只知道,敢动东厂的千户大人,温守信……死定了! 这宅子外头安静,内里却是莺歌燕舞。 奈风心神一震,倒像是在开庆功宴似的?耳畔丝竹管弦声,连绵不断,伴随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银铃般的笑声。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蕃子凑近了低声问。 奈风眉心微蹙,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别轻举妄动,先包围起来再说。”奈风下令。 蕃子悄悄的蛰进去,朝着那楼台水榭围拢。 风吹回廊里的帷幔翻飞,奈风伏在了栏杆那头,眯起眸子望着远处左拥右抱的男子。 “太子?”奈风骇然,面色骤变,“怎么会是太子呢?” 第689章 儿臣冤枉 早前压根就没收到消息,说这儿是太子的宅子。 换言之,但凡是东宫的动静,东厂没有不知道的,更不可能贸贸然闯进太子的宅邸,如今倒有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太子知道……”蕃子心头微颤,不知该如何是好。 奈风面色沉沉,想起自家督主此前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保住东宫……思及此处,奈风手一挥,“撤!” “什么人?”还不等奈风带着人撤离。 外头,已经冲进了一帮人。 奈风认得为首的,乃是东宫的侍卫统领。 “奈风?”顺子从人群后走出来,皱眉打量着奈风,“东厂的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奈风近前,“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们,太子殿下不应该在东宫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消息,说是五毒门的人藏身此处?” “五毒门的人?”顺子瞧上去一脸迷蒙,“什么五毒门的人?这儿是太子殿下的私宅子,前阵子刚收下的,还没几个人知道呢!” 奈风愣住。 什么? 坏了,这事怕是被人设计了。 “此事权当没发生过,怕是……”奈风这话还没说完,外头骤然传来了马蹄声。 刹那间,奈风和顺子的面色皆是骤变。 “快!”外头有人高喝,“包围这里,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奈风面色瞬白,坏事了! 但是现在冲出去,为时已晚。 他们被人设计了,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大批的宫中侍卫纷涌而至,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所有人团团围困,为首的是皇帝跟前的御前带刀侍卫,这会正大步流星的朝着内里走来。 “放肆!”李璟黑着脸,拢了拢衣襟,站在了水榭边上。 御前侍卫跪地行礼,“太子殿下恕罪,皇上有旨,请太子殿下速速回宫。” “父皇,如何知晓本宫出了宫?”李璟咬着牙,眸色恨恨的扫过眼前众人,“到底是谁,出卖本宫?” 顺子磕头,“奴才不敢!” 的确,顺子不敢。 “请太子殿下回宫!”御前侍卫依旧是这句话。 李璟冷然拂袖,杀气腾腾的离开。 “东厂的人?”李璟都走了,御前的人便将目光落在了奈风身上,他们自然认得眼前这位是谁,当然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皇上有旨,只要这宅子里的人,全部带回去。奈风,你也不例外!” 奈风没敢动手,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真的被人设计,说多错多,做多错多,还是要静观其变的好,他也想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连东厂都敢设计? 深吸一口气,奈风转身离开。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出来,浩浩荡荡的回宫。 李璟跪在皇帝的寝殿内,面色垂沉,“父皇,儿臣……” “身为东宫太子,夜不归宿,在外头胡作非为,你可知罪?”还不等李璟解释,皇帝靠在软榻上幽幽的给他定了罪。 李璟慌忙磕头,“父皇恕罪,父皇息怒,儿臣也只是一时贪玩,哪儿敢胡作非为!儿臣只这一次,唯这一次,绝对没有下次!请父皇恕罪!” “你贪玩,朕早就知道,也不曾怪罪你,可你居然勾结五毒门的人,在外头肆意妄为,滥杀无辜,与朝廷作对,这件事你怎么解释?”皇帝低低的咳嗽着。 李璟面色大变,“父皇,儿臣没有!” “没有?”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阴鸷的睨着他,“若是没有,为什么东厂的人会去搜你的私宅?为什么朕的亲卫在你的私宅里,找到了五毒门的人?” 音落瞬间,皇帝冷不丁抓起手边的杯盏,狠狠的冲李璟砸了过去。 李璟躲闪不及,也不敢躲闪,瞬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砰”的一声响,杯盏碎得四分五裂。 李璟捂着血淋淋的额头,依旧跪在那里,音色哽咽,“父皇息怒,儿臣冤枉……” 第690章 易储 “冤枉?人都在大牢里待着了,你跟朕说你冤枉?”皇帝呼吸微促。 栾胜在外头候着,皇帝不高兴,他心里知道。 为什么呢? 因为东厂的人,率先进了太子私宅,皇帝便觉得栾胜徇私,想着替太子隐瞒,如果在天子脚下,都敢这样……皇帝对栾胜如此信任,心里愤懑至极。 奈风跪地,“奴才该死,是奴才无能!” “去问一问,皇上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栾胜倒是平静得很,仿佛早就猜到了什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寝殿外头候着。 奈风心惊,当即行礼,“奴才这就去。” 寝殿内,皇帝的训斥声还在继续。 寝殿外,栾胜将脊背挺得笔直。 这宫里还真就没有太平、安生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充满着杀机。 锦衣卫的休息偏殿内,沈东湛安然立在窗前。 底下人疾步近前行礼,“爷,抓住了!” “人呢?”沈东湛问。 底下人忙道,“在大牢里呢!爷,要不要把人提出来,趁着东厂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先下手为强,摁住这温守信,让他交代出跟雍王府的关系。” 如此一来,雍王府就彻底完了。 “我现在出去,就等于告诉他们,这事儿咱们有份参与。”沈东湛回过身来,目光清冽无温,唇角微微勾起,“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便是!” 等着? “此事已经牵连到了东宫,还有东厂!”底下人有些心颤,“若是再这样下去,皇上会对东厂起疑心,到时候东宫易储,岂非便宜了雍王?” 睿王禁足,太子被废,可不就是便宜了雍王? “你真以为皇帝会那么蠢?”沈东湛轻哼,胳膊轻轻搭在了窗棱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条,“皇帝在等着幕后的大鱼呢!” 底下人微微一怔,自家爷说的话太深奥,他怎么半点都没听明白呢? “去盯着寝殿。”沈东湛下令,“谁都不许动,只管汇报消息。” 底下人行礼,“是!”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沈东湛依旧立在窗口,瞧着外头黑压压的幕色,目光狠戾。 李琛,这一次我要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让你把春秋大梦做到底! 寝殿内。 李璟捂着血淋淋的额头,将今儿的事交代得干净。 “这宅子是那富商给的?”皇帝问。 李璟红着眼,“是!” “也是他邀你出去的?”皇帝又问。 李璟点头,“是!” 闻言,皇帝沉默。 “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宅子里还有别人,更不知道那些就是五毒门的人。这宅子,儿臣此番也是第二次去!”李璟委屈巴巴,“请父皇明察,儿臣真的没有勾结五毒门。” 皇帝定定的望着他,“那东厂的人,为什么也会出现在宅子里?” “父皇,东厂的人没有包庇儿臣,他们也是刚到啊!”李璟忙道,“真的真的,儿臣可以发誓,什么事都来不及发生,侍卫就冲进来了。” 皇帝多疑,对于李璟和栾胜既然生了疑心,就不会轻易相信他们。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哼!”皇帝揉着眉心,“你觉得朕会相信你吗?” 李璟瞬时落下泪来,一副窝囊到了极点的样子,连滚带爬的爬到了皇帝的软榻前,哭着磕头,“父皇明鉴,就算给儿臣一百个胆子,儿臣也不敢跟那些江湖人勾结,跟朝廷作对!” 五毒门干过什么事,所有人心知肚明。 一旦牵扯上,那便是灭顶之灾。 “那些都是钦犯。”皇帝低低的咳嗽着,“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李璟瞬时泪如泉涌,一屁股瘫坐在地,“父皇,儿臣冤枉啊……” 寝殿内的动静,断断续续的传出,就算是隔着门,也能隐约听到里面,属于太子的哭声。 有小太监眉眼含笑,半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子,环顾左右,趁人不备,小太监悄摸着退出去,一溜烟似的跑开…… 皇帝怕是已经生了,易储之心! 第691章 杂家会让你生不如死 待小太监离去之后,顺子幽幽侧了一下身,瞧着远去的背影,极是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果然是一出好戏。 夜里闹腾得厉害,消息快速传了出去。 不多时,奈风转回。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依旧立在檐下,有他在,谁都无法进去,胜过千军万马,听得动静,他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敛眸瞧着奈风,“说!” “宫里人看见侍卫统领进去,但奴才找了隐藏在侍卫中的探子,但探子说,统领大人没有跟皇上提过任何,有关于五毒门的事情,只是在查宫中窃盗之事罢了。”奈风也觉得奇怪,谁都没说,皇帝又如何知晓呢? 栾胜的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锦衣卫那边有什么东西?” “什么动静都没有,沈指挥使对此事压根没有插手的意思,毕竟是侍卫统领亲自去抓的人,皇上亲自下的令。”奈风忙道。 栾胜没吭声,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督主,这……”奈风我心惊肉跳的盯着,寝殿大门。 内里动静这么大,只怕太子地位难保,东宫即将易储,再看自家督主,似乎压根不着急,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着急,还是故作镇定,另有退路? “不急!”栾胜是真的不着急,“诸事皆有定数,谁人奈何得了谁呢?” 奈风俯首,不敢多问,不敢多语。 稍瞬,寝殿内传出了皇帝的声音。 栾胜回过神来,缓步进了寝殿。 身后的大门,徐徐合上。 至于里面会发生什么,又有几人知晓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栾胜走了出来,直接去了天牢,在天牢里,他见到了伤势颇重,躺在草堆里,奄奄一息的温守信。 “自己被谁出卖的,心里应该很清楚?”栾胜忽然低呵了一声,“还有必要这么护着你背后的人吗?” 温守信不是傻子,自己为什么一觉睡醒,就被侍卫抓住,送进了天牢。 可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皇帝就不会让他死,只要他不招供,就会有人巴巴的想把他弄出去。 他就是一个饵,至于钓上来的是不是大鱼,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断臂之仇难以报。”栾胜立在外头,“换做是杂家,也得恨。” 温守信躺在那里,伤势太重,没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 “放心,皇上有旨不许对你用刑,不许让你死了,否则就让整个东厂为你陪葬。”栾胜手一挥,底下人便打开了牢门,有蕃子端着一碗汤进来,“参汤吊命,好好活着!” 温守信皱眉,显然没想到,栾胜真的会…… “你的命,现在跟杂家挂在了一起,杂家得护着你的命,让你有命看到,什么叫灰飞烟灭。”栾胜缓步踏进牢门。 蕃子冷不丁掐住温守信的下颚,直接将汤药往他嘴里灌。 苦涩的参汤,不断的涌入咽喉。 温守信被呛得直咳嗽,断臂处疼得厉害,不瞬便有湿漉漉的感觉,显然是伤口裂开了,毕竟是这么重的伤,到了这般年岁,身体再好也不可能赶得上年轻人的愈合速度。 蕃子喂了药,全部退了出去。 有栾胜在,谁敢轻易靠近。 “当初江家覆灭,有你一份功劳,可你藏得太深了,丢出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舒怀远,兀自藏匿行踪至今。温守信,要抓住你可真不容易,杂家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你居然跟雍王搅合在一起,成了他手里的刀!”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温守信呵笑了一声,“苏幕,死了?” 闻言,栾胜目光如刃,狠狠剜着他。 “你的刀子,被我毁了,恼羞成怒了!”温守信面如死灰,血沿着断臂处不断的涌出。 下一刻,低哑的惨叫声。 厚实的靴底儿,踩在了温守信的断臂处,栾胜徐徐弯腰,俯首对上温守信狰狞的容脸,“让你失望了,杂家没让苏幕死,苏幕就死不了,倒是你……杂家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温守信疼得五官狰狞,哪儿还能说出话来。 唯一清楚的是,苏幕没死…… 第692章 山雨欲来,先热闹 栾胜收了脚,满脸嫌弃的瞧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温守信,“你就在大牢里等着,杂家会让你儿子过来陪你。到时候,你们父子好好叙叙旧,一起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语罢,栾胜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别让他死了!” 栾胜一走,温守信便已晕死过去。 “督主,温守信分明和雍王府有关系,为什么您不……”奈风犹豫了一下。 栾胜顿住脚步,转头瞧他,“为什么不套取口供,呈递皇上跟前?” “是!”奈风俯首。 栾胜冷笑,“你要让皇帝杀子,光一份口供有什么用?何况,你在太子私宅被抓,如同告诉皇帝,东厂和东宫正合谋对付雍王。这口供到了皇帝跟前,不但治不了雍王府,反而会成为杂家脖子上的刀。” 皇帝多疑,刚愎自用。 你越是辩解,越是证据确凿,越说明你图谋不轨。 要不然,李琛怎么敢把温守信,往天牢里送? “雍王料定,温守信为了活下去,绝对不会吐实,更清楚只要咱们套了口供,皇帝就会以太子有不臣之心,杂家有不轨之行,让东厂和东宫吃不了兜着走。”栾胜负手往前走,“多疑的人,经不起误导!” 这是大实话。 帝王无情,君心难测。 不管是不是个局,只要皇帝心里有了什么,白的也会变成黑的。 “督主,难道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奈风有些愤懑,“苏千户差点死在温守信的手里,这事儿跟雍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苏幕至今没说,温守信的真实目的,但……温守信敢对付东厂就该死! “病秧子够狠。”栾胜呵笑,“这是打算夺储了。” 奈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他到底不了解他自己的父皇,太自以为是!”栾胜目光阴鸷,“想当太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奈风一听,有门? “督主,那接下来怎么做?”奈风来了劲儿。 栾胜拨弄着手中的佛串子,“皇帝说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违拗他,也不要去解释,他要让温守信活着,那就让他活着,不逼供不用刑,好好照顾着!” “这……”奈风愣住。 不为苏千户报仇? “皇帝到了这般年岁,喜欢旁人顺着他。”栾胜继续往前走,“最恨别人跟他动歪脑筋。” 奈风心神一震,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晨起,风凉。 宫内传出消息,说是太子挨了皇帝的打,最后晕死在皇帝寝殿内,被人抬了出去,据说伤得不轻,满头满脸都是血。 其后,侍卫在城外找到了,送私宅给太子的富商……的尸体。 仵作验尸,证实是一刀毙命,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殷都城内,军士出动。 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林静夏背着药箱站在街边,瞧着快速跑过长街的军士队伍,眉心微微拧起,侧耳听得边上的人在窃窃私语,仿佛是昨夜宫里出了事。 “敢问,这是怎么了?”林静夏低声问。 到底是街上的大夫,附近的街坊邻居也都瞧着面熟,便也没多加隐瞒。 “说是太子勾结逆贼,被皇上给打了,现在满城都在搜索逆贼呢!”老者低低的开口,“我侄子在宫里当差,据说昨天夜里闹得很是厉害,真的!” 林静夏一怔,“太子被打了?” “太医连夜去了东宫,说是伤得不轻呢!”老者忙道。 林静夏点点头,没想到这宫里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夏夏!”薛宗越疾步走来,“你没事?” 林静夏瞧了一眼周围,“我能有什么事?” “这么大的动静,怕吓着你,所以我来接你……给我娘瞧病!”薛宗越嬉皮笑脸的瞧着她,“走走!” 林静夏默不作声的往前走,薛宗越巴巴的跟着她,笑得像个傻子。 蓦地,薛宗越忽然一把揽住林静夏,慌忙将她推到了边边上。 “你干什么?”瞧着他的咸猪手,林静夏面色陡变。 薛宗越慌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看前面!” “雍王?”林静夏愣住。 不远处,雍王李琛立在街边,仿佛是在看热闹? 第693章 即将动手 “这厮在这儿看热闹呢?”薛宗越皱了皱眉,狐疑的望着前面,“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静夏倒是没那么多疑问,“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为了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有什么好?垫了这么多白骨,他也不怕硌着自己?”薛宗越轻嗤,“夏夏,我们绕道走!” 林静夏也不想跟雍王打照面,一则嫌弃,二则厌恶。 二人绕道,回了国公府。 周南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上没力气,躺在那里无法动弹。 “还有些烧。”颜姬道,“不过没那么严重了。” 林静夏点点头,放下药箱,取出了脉枕,“我看看!” 脉象总算是平稳下来,也不枉费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保全了周南的性命。 “稳住了。”林静夏难得笑了一下,“只要排出余毒,就没什么大碍,以周大人的恢复情况来看,大概这两日就能下床。” 颜姬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一直躺着,他们的心也就一直悬着。 “总算没事了!”薛宗越坐定,“如此一来,也算是还了沈指挥使一份人情。不过外面这般闹腾,他暂时别出去也是好事!” 颜姬一怔,“外头出了什么事了?” 她这两日悬着心,生怕被人发现周南在这里养伤之事,压根都没敢出去,自然不晓得外头的动静,如今瞧着林静夏和自家儿子的脸色,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颜姬不解。 薛宗越撇撇嘴,“老子打儿子,皇帝揍太子,热闹着呢!” “这么厉害?”颜姬一怔。 寻常人家,老子打儿子也就算了,可帝王家……颜面要紧,这都能动手,说明是出了大事,而且还是顶天的大事。 “皇家的事儿,谁都说不好!”薛宗越叹口气,“要想活得久,少管闲事少喝酒。” 颜姬瞧着自家儿子,“你有这觉悟,真不容易。” 薛宗越:“……” “周大人,好好休息。”林静夏重新开了药,收拾了药箱,“眼下没力气是因为这毒还没排清楚,等到彻底清除了毒素,就没什么大碍了。” 周南躺在那里,初初醒转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这会倒是清醒了不少,“我家……爷,如何?” “你放心。”林静夏凑近了低语,“沈指挥使……” 话还没说完呢,薛宗越冷不丁坐在了床边。 林静夏:“??” “你有什么事,问我就成,林大夫什么都不知道。”薛宗越大言不惭,言语间似乎还带着几分酸味。 颜姬:“……” 这毛病不知是随了谁的? “沈指挥使知道你在这儿,为了让你好好养伤,还特意在外面弄了个假的周南,所以你只要安心养好伤,便是对得起你家爷的苦心了。”薛宗越难得这般一本正经。 周南默默伸手,捂了捂伤口位置,目光越过薛宗越,落在林静夏的身上,他知道林静夏是苏幕的人,“五毒门的门主……在雍王府,就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我、赶尽杀绝……” “我知道了。”林静夏点点头,“你好好养伤,外头的事儿,自然会有人去做。” 事到如今,周南也只能如此了。 没曾想,自个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还栽得这么惨,如果不是薛宗越和林大夫,只怕已经见了阎王爷。 尽管知道都知道了雍王府的秘密,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皇帝连太子都打了,万一再恼怒,下一个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白日里,外头闹腾。 夜里,年修来了一趟。 不过,他只站在窗外看了看,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能清晰的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周南,听得林静夏让人来苏府报信,说是周南伤势稳定。 年修不放心,还是过来看了一眼。 就在不久之前,沈指挥使说:即将动手,血债血偿。 许是察觉了一场,周南睁开眼望着窗户方向,却只瞧见外头的树影摇曳,再无其他…… 第694章 你是为了苏幕? 夜色浓稠。 李琛等了一天,也没等到皇帝废太子的旨意,这心里头还真是有些吃不准了。 “不是说,父皇打破了太子的头?”李琛瞧着来报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哆哆嗦嗦,“奴才的确是亲耳听到皇上训斥太子殿下,太子在殿内哭着,其后亲眼见着太子殿下被抬出去,满脸都是血糊糊的。” 都这样了,按理说也该废太子了。 原以为今日早朝上,皇帝会下旨,可李琛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让人疲惫的不是远处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沙。 现在的李琛,就如同脚底踩了沙一般,硌得他站不住脚,不断的原地徘徊,不断的思绪万千,想着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回去继续盯着!”李琛低喝。 小太监行了礼,赶紧跑路。 离开雍王府,小太监抄小路,从宫偏门进去。 刚一进去,就被奈风抓了个正着,这会已经丢在了皇帝跟前。 乍见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小太监吓得当场就尿了,还来不及开口便晕死了过去,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了?”皇帝问。 奈风探了探鼻息,“回皇上的话,还活着呢!就是……吓晕过去了!” “怂货!”皇帝揉着眉心,“把他弄醒,朕要听实话。” 栾胜使了个眼色,奈风颔首。 一盆冷水浇下去,小太监冻得一个激灵,当下睁开了眼,浑身哆嗦得不成样子,差点连跪都跪不住,“是雍王、雍王殿下让奴才盯着、盯着皇上和东宫,奴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雍王!”皇帝低低的咳嗽着,苍白的面上泛着冷冽之色,“朕还活着呢,他就这么急着要坐朕的位置了?” 栾胜立在那里,幽幽的插了一句嘴,“这都还没上刑就自个招了,雍王殿下是有多着急啊,连这样的人都敢用!” “哼,他是真的太着急了!倒是忘了,老二是什么下场?”皇帝有气无力的靠在软垫上,目光沉沉的盯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光亮,“去,把他找来,朕要听他说几句。” 栾胜行礼,“奴才这就去。” “带着朕的圣旨去!”皇帝招招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文房四宝。 栾胜眉心微凝,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躬身行礼。 不多时,栾胜便拿着圣旨出了宫门,直奔雍王府。 火光摇曳,大批的侍卫包围了雍王府。 栾胜领着东厂蕃子进去,手里就捏着那一道圣旨。 明晃晃的圣旨,面上绣着金丝龙纹,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如朕亲临! “你们想干什么?”李琛披着厚重的氅子,立在主院中,冷声厉喝,“栾胜,你好大的胆子!就算你是东厂提督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 栾胜先行礼,其后晃了晃手中的圣旨,也不打开,只是捏在手里,“殿下何必如此恼怒?奴才来这儿是奉了皇命而来,您瞧,这圣旨还在奴才手里呢!” 瞧着栾胜手里的圣旨,南丰和南明的脸色全变了,齐刷刷的望着自家主子。 “栾胜,你想说什么?”李琛立在那里。 栾胜手一挥,底下人便幽幽的退出了院子,在院墙外守着。 “雍王殿下很聪明,知道利用江湖势力,培植江湖人来稳固自己的位置,扩大自己的地盘,那您倒是猜猜,杂家手里的圣旨上……写了什么?”栾胜低眉瞧着手中的圣旨。 李琛心头一紧。 “是赐死?还是流放?”栾胜阴测测的笑着。 李琛冷笑,“父皇不会这么做,他已经杀了二皇兄,若是再杀了本王,他会受人诟病,帝杀诸子,势必遗臭万年。” “若是雍王殿下谋反呢?”栾胜尾音拖长,“难道不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嗯?” 李琛目色陡戾,“你……是为了苏幕?” 听得“苏幕”二字,栾胜唇角的笑,逐渐消失。 “本王不会让父皇,受你一介阉人蒙骗!”李琛低哼,“栾胜,你休想只手遮天。” 第695章 会有人等着他 “出宫之前,杂家让人把宫里的腌臜东西都清理干净了,雍王府那些酒囊饭袋,这会都在乱葬岗里排队,进阎王殿呢!”栾胜幽幽启唇。 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掩在大氅之下的身子,微微绷直。 “还有!”栾胜偏头望着奈风。 奈风当即击掌,瞬时有两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李琛脚边。 惊得南丰南明慌忙上前,“殿下?” 乍一眼血淋淋的脑袋,李琛差点没站稳,所幸被身边的两人搀住,连退带拖的上了台阶,呼吸微促的稳住身形,额角的冷汗瞬时而下。 “殿下联络最亲密的两位朝中大臣,该招的都招了,留着也没用,明儿一早,他们的亲眷就会被流放边疆苦寒之地。”栾胜轻描淡写。 杀人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吃早中晚饭一样,乃是最寻常不过之事。 “你!”李琛咬牙切齿。 栾胜笑问,“殿下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动手砸太子殿下的脑门吗?为什么宫里,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李琛愣住。 “蠢呢!”栾胜摇头,“雍王殿下自诩聪慧,怎么还没想明白呢?” 李琛面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是被你的人诓出来的,咱们东厂收到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温守信是你塞进天牢的,为的是让皇上起疑,不再信任杂家。”栾胜轻嗤,“只要杂家敢动温守信,皇上对杂家的信任就会消失。” 李琛眦目欲裂。 “毕竟,皇上最恨的就是算计。”栾胜抚过手中的圣旨,“杂家伺候皇上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皇上的性子?你知道温守信为了活命,什么都不会说,所以即便送进天牢,也只是一个废物罢了!但能挑拨杂家与皇上的关系,顺道把东宫与五毒门牵扯在一起,真是一石三鸟啊!” 李琛睨了一眼南丰和南明,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宫内的动静,满城风雨,都是做给本王看的?你们都在做戏!” “是皇上在做戏,杂家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敢伤太子殿下!”栾胜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看他仿佛在看死人,“皇上被二皇子弄怕了,可不敢再给雍王殿下机会,让您也来一次逼宫。” 李琛行事小心,虽然与朝中大臣私下里走动,但是屯兵之事,素来谨慎,只敢搁在城外,从不敢在殷都城内展露分毫。 “白日里闹腾,确定您外头的人不会进城,所以皇上才敢让杂家今夜过来,看看雍王殿下还有多大的本事?”栾胜叹口气,“雍王殿下,杂家该说的都说了,现如今您可都清楚了?” 李琛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世上什么事都是公平的,就好比:他想要父皇的皇位,父皇却想要他的命。 “栾胜!”李琛咬牙切齿。 栾胜笑了笑,“殿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勾结五毒门,与朝廷作对,擅杀国公爷,为祸天下,真真是该死!” 说着,栾胜徐徐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圣旨。 李琛直勾勾的盯着那道圣旨,恨不能用眼神剜出一道道血痕来。 “请雍王殿下回房更衣,再来恭接圣旨!”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琛拂袖转身,当下朝着卧房走去。 “督主?”奈风上前,“就这样……” 栾胜轻哼一声,“好戏开始了。” “雍王殿下,不会轻易束手就缚的。”奈风低语。 栾胜当然知道,李琛不会束手就缚。 “他会跑。”栾胜瞧着手中的圣旨,“你猜,他想跑到哪儿去呢?” 奈风想了想,“进宫与皇上解释?又或者,城外与乱贼汇合?” “那就让他跑。”栾胜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有人按兵不动那么久,早就在等着这一日这一刻了。” 奈风诧异,谁? 风吹着回廊里的宫灯摇晃,栾胜温吞的打开圣旨,含笑瞧着上面的御笔亲书,上面写的既不是赐死,也不是流放,仅仅只是……召见! 第696章 兄弟 形势不对,李琛自然是要跑的。 栾胜就在主院,蕃子围拢在院墙外,外头是侍卫,想要跑出去,李琛得拼尽全力才行。 比如说,换上奴才的衣裳,在南明和南丰的掩护下,混在奴才堆里,被东厂的蕃子驱逐出后院,集体关押在柴房后面的空地上。 许是考虑到墙外还有侍卫,这里唯有数人看守,人多数都集中在前院,毕竟栾胜在那里。 “啊!”人群中忽然一声尖叫,紧接着乱做一团。 趁着夜色漆黑,南丰带着二人窜到了墙外,落地瞬间,早已准备妥当的雍王府暗卫,手脚麻利的解决了外头的侍卫。 “殿下!”暗卫接住李琛,“快走!” 现在,人都在前院,便是正当时机。 夜色黑沉,暗卫护着李琛,疾步朝着城外走去。 可还没到城外,众人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街上虽然没什么大动静,可城门那边重兵防守,就这样出去是不可能的事儿,除非跟他们干起来,然一旦有动静,东厂和侍卫赶到,李琛便再无任何机会。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朝着城门口驶去。 “好像是靖王府的马车?”南明道。 李琛咬咬牙,“去,拦下!” “是!”南丰率先冲上去。 马车被拦到了一边,尽量避开城门口的守卫。 李珝当下掀开车窗帘子,冲着外头低喝,“植吾,作甚停下?你不知道,我家王妃还在外头等着呢?一天天的,净是瞎胡闹。” “爷,是雍王殿下!”植吾在外行礼。 李珝瞧着立在黑暗中的李琛,赶紧下了马车,狐疑的打量着他这身打扮,“皇兄这是怎么了?怎么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你要出城?”李琛没有时间在这里废话。 李珝点点头,“是啊!说出来也是笑话,我家那位贪玩,大晚上的不回城,这不……我赶着出去找王妃回家呢!怎么,皇兄也要出城?” “本王奉命出城,但不想惊动旁人,你能否载一程?”李琛言简意赅,“不要让城门口的守卫知晓。” 李琛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珝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明白。 “奉命?”李珝皱了皱眉,“既是兄弟,自然没话说,上车!” 李琛如释重负,怕就怕李珝会继续问下去,好在这小子常年在外头跑,对殷都城的人和事,全无防备与算计,心思单纯得……被骗了还帮人数钱。 眼见着李琛领着南丰上了马车,南明则与暗卫,则在城内等待时机。 马车到了宫门口,当下有守官将车拦下。 “放肆!”植吾低喝,“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靖王府的马车!” 守官赶紧行礼,“靖王殿下恕罪,咱们奉命看守城门,今夜不许放任何人出城。” “混账东西,本王的王妃还在城外,本王去把人接回来,若是王妃出了事,你们谁来担当?”李珝打开半扇车门,冲着外头厉喝,“本王的王妃是谁,不需要多说?” 植吾在旁边搭腔,“若是南疆的公主在殷都出了意外,导致两国开战,小心你们的脑袋!”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守官讪讪的退后,便也没敢再多说,手一挥,便让人打开了城门。 这两国交战的黑锅砸下来,谁担当得起? 李珝哼哼一声,随手合上车门,“走!” 马车继续往外走,当着众人的面驶出城门。 城门外头,黑漆漆的。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内里坐着两位尊贵的天之骄子。 “皇兄是奉了父皇的命?”李珝笑问。 李琛低低的咳嗽着,“自然。” “那为何会穿成这样?”李珝又问。 李琛转头看他,“怎么,你怀疑本王?” “城门口的防守突然变得这么严密,今夜若不是我,只怕皇兄出不了城?”李珝把玩着腰间的玉珏,斜斜的靠在榻上。 风吹着车窗帘子晃荡,有稀薄的月色清浅的泄进来,映着李珝玩世不恭的模样。 李琛眯了眯眸子,目光幽沉的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李珝看着他,忽然笑了…… 第697章 我送你一程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皇兄这身打扮跟身份不符。”李珝摇摇头,有些嫌弃,“皇兄如此打扮,若是搁在外头,我怕是都要认不出来了!” 李琛低哼一声,“好了,既已出来,把本王随便放在路边就是!” “还是让我送皇兄一程!”李珝笑得慵懒,“免得到时候论就起来,说我这个当兄弟的,做事不地道,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把你丢在这路边,万一出了什么事那还得了?” 李琛目光阴鸷,苍白的面上凝了些许冷戾之气,他就这么幽幽的望着李珝,仿佛要借着窗口泄入的微弱月光,看清楚眼前这人…… 可月色太稀薄,李琛始终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是真傻还是假傻?是真的蠢笨无知,还是装模作样? “停车!”李琛低喝。 马车还在往前。 “本王说了,停车!”李琛冷然。 李珝直起身子,冲着外头喊了声,“植吾,停车!” 马车,终是停下。 “需要我赠皇兄一盏灯吗?”李珝问,“外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容易走错道。” 李琛已经领着南丰下了马车,“不必!” “皇兄!”李珝蹲在车前,“真的不需要我送?” 李琛已经领着南丰,朝着林子里走去。 见状,李珝幽幽叹口气,瞧着李琛远去的背影,目色微沉。 “爷?”植吾低唤,“咱们接下来该去哪?” 风吹着马灯摇晃,光影斑驳。 李珝跳下马车,瞧着黑压压的林子,“是不是蠢?我出来干什么的,还需要再说一遍?你家王妃还没接着,回头丢了怎么办?” 植吾:“……” 这,能丢吗? “那他呢?”植吾瞧着李琛消失的方向。 李珝双手叉腰,“该劝的,劝过了,他自己的选择……后果自负。虽然是兄弟,除了血缘也没剩下别的,没恩没情的,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倒是!”植吾撇撇嘴,“这些个王爷殿下的,在您难的时候,没一个为您说过话,没一个帮过您一把,倒是那沈指挥使他们几个,随叫随到,也不管您有什么没什么的,就在意您这么个人!” 李珝笑了笑,“这话我爱听,走,接我家王妃去!” “是!”植吾行礼。 马车继续朝前行去,再继续往前,会有一个小镇,一座农庄,不大不小,但是环境雅致,夜色幽深寂静,最适合两人独处。 白日里放她独去,估计这会都玩野了…… 至于这李琛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在做,天在看! 林子里漆黑一片,李琛领着南丰,快速往前走。 “殿下,再往前走,过半个多时辰左右,就能离开这片林子,林子外头不远处有个村落,咱们有些探子就在那里安营扎寨,到时候可以把咱们送出去。”南丰边走边道。 李琛身子不好,走了一段路就开始气喘,整个人都有些气息奄奄的。 “殿下?”南丰忙道,“奴才背着您走?” 李琛拂袖推开他,“不用!” 如果连这点都扛不住,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这段路,他得自己走。 以后的路,更得自己走。 只要过了今日这一关,他就算是活了…… 原本半个多时辰的路,因着李琛的身子骨不好,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出林子的时候,李琛已经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如纸。 “殿下,没事?”南丰有些着急,再这样下去,万一东厂的人追来,那还得了? 若是跑不掉,可真就是一场死局了! “没事,走!”李琛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出了林子不远,的确有个小村落。 不过是十数户人家,四下黑漆漆的,唯有一户人家还有灯盏亮着,内里好似有人。 见状,南丰赶紧搀着李琛往光亮处走去。 “都出来!”南丰低喝。 四下无声,依旧寂静。 “出来!”南丰搀着李琛,立在点灯的院落外头。 见着里面没动静,南丰一脚踹开了篱笆院门,与李琛一道走了进去。 门被踹开,南丰和李琛疾步往内走。 下一刻,二人骇然僵在当场…… 第698章 他真的是为了苏幕而来?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吗?雍王殿下,茶都泡好了,坐下来喝杯茶如何?”沈东湛坐在桌案边上,桌案上的烛火,因着门口裹挟进来的风,肆意摇晃着,落了满屋子的斑驳。 李琛转身欲走,可刚跨出门槛,他就意识到…… 走不成了! “殿下?”南丰面色惨白,已然乱了神。 谁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沈东湛! “就在五毒门抓了苏幕之后不久,这附近一带的所有村落,都被东厂的人清算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沈东湛优雅的端着杯盏,目光平静的望着转回来的李琛。 李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终是坐在了沈东湛的对面,“沈指挥使是故意在这里等本王?” “清理宫外的探子和余孽,我也有份。”沈东湛这话,不言自明。 李琛低呵,“借着清理五毒门,铲除本王留在城外的探子和暗卫。”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沈东湛呷一口茶,放下杯盏看他,“雍王殿下想要夺得皇位,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李琛眯起眸子,动他? 苏幕? “呵,苏幕?”李琛忽然笑了,满脸满目的嘲讽与冷蔑,“没想到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居然也会被一个阉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没根的东西,竟是这般厉害?沈东湛,亏你还是个男人!” 沈东湛手中的杯盏“砰”的一声放在桌案上,阴鸷的眸冷冷的扫过李琛。 “怎么,本王还说错了?”李琛轻嗤,“就算本王输了又如何?沈东湛,你算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父皇对齐侯府戒备甚深,你以为他是真的在重用你吗?他只是想要以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圈住你罢了!” 沈东湛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个位置,随时会有人替代你。”李琛继续说,“父皇想动齐侯府,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沈指挥使应该心里很清楚?” 沈东湛就这么一副“看你演”的表情,叫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父皇老了,容易犯糊涂。”李琛瞧着桌案上的杯盏,心里揣摩着沈东湛的心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齐侯爷与侯爷夫人,当年冲锋陷阵,为我朝开疆扩土,才有了如今的太平日子,若是因父皇的一念之差……真是太可惜了!” 沈东湛喝一口茶,转头瞧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真黑。 “沈东湛,你跟在父皇身边这么久,不应该毫无察觉。”李琛直勾勾的盯着他,“也该想想退路了。”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音色清冷,“退路?雍王殿下说的退路,该不会就是你?” “如果你与本王联手,何愁大业不成?”李琛趁热打铁,“父皇老了,这皇位早晚得易主,横竖都有那一天,何不早早做准备?” 沈东湛忽然笑了一下,“雍王殿下如今都这副模样了,还要撺掇我与你一同谋逆造反,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过精明!我若是不答应呢?” “沈东湛,就算你把本王抓回去又如何?本王是皇子,父皇已经杀了二皇兄,难道还要再杀一个儿子吗?”李琛徐徐起身,“如果本王翻脸,你觉得父皇是信你还是信本王?” 沈东湛放下杯盏,温吞的站起身来,“那我也问一句,雍王殿下此番出城,是为了逃命,还是为了谋反?” “沈东湛!”李琛低喝。 沈东湛不恼不怒,缓步行至窗口位置,“我不管你是为了逃命还是为了谋反,今儿我在这里等着你,既不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是为了抓你回去。” 李琛愣住,“那你想干什么?” “雍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我想干什么?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 李琛面如死灰。 难道,他真的是为了苏幕而来? 为了一个阉人?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拔剑,剑尖直指李琛…… 第699章 放不下你 李琛身形一颤,南丰快速冲上前。 “沈东湛,你敢!”李琛怒喝。 沈东湛持剑,清隽的面上无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神情冷冽至极,“李琛,你身为雍王,勾结五毒门,与朝廷作对,我抓你,是因为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现在,我只是沈东湛,所做一切不为朝廷不为皇帝,只为苏幕!” “你跟苏幕?”李琛咬着牙,“锦衣卫果然和东厂勾结,狼狈为奸!” 沈东湛低哼,“方才,已经允你把话说完,把心思动尽,温守信的债,我会去宫里讨,你的……先还!” “沈东湛!”南丰怒喝。 音落瞬间,南丰已经冲了上去。 为情,苏幕受五毒门追杀已久,忍无可忍。 为义,周南因雍王府险些被杀,无需再忍! 南丰哪里是沈东湛的对手,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死在沈东湛的剑下。 李琛跑了出去,可外头黑漆漆的,他这副身子骨哪儿跑得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可谓狼狈到了极点。 身为雍王,何其尊贵。 谁曾想,竟也有这般落魄的时候。 李琛没命的跑,不断的咳嗽着,拼命的往村子外头跑去,这死寂般的村子内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也救不了他。 蓦地,村口立着一道身影。 李琛当场就跪了下来,“沈指挥使,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放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你把温守信送进宫,以为栾胜会杀了他,如此就能挑起皇上与东厂的嫌隙。而温守信想要活命,就得保守秘密,绝对不会把你供出来。”沈东湛虽然什么都没掺合,却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只要温守信一死,皇帝的疑心病就会彻底爆发……” 帝本多疑,李琛想要放大皇帝的疑心,离间东厂与皇帝的关系。 要知道,当初二皇子谋反失败,就是因为东厂护驾…… “少了栾胜,皇帝就等于自断臂膀。”沈东湛音色沉沉,“可惜,你失败了,栾胜没动温守信,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雍王殿下可知道为什么吗?” 李琛呼吸陡静,“为什么?” “以前,栾胜要的是权力,定然会如你所愿,逼供温守信,掏出温守信嘴里所有的秘密,为自己所用。”沈东湛微微俯身,弯腰睨着他,“可现在,他要的……只是你的命!” 李琛骇然僵住,“为、为什么?” “因为……”沈东湛的剑,忽然刺进了李琛的心口。 李琛还留着一口气,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 “想知道?”沈东湛骤然抽剑,瞧着李琛的身子倒伏在血泊之中,一双眼睛还盯着自己不放,似乎在等着他最后的答案,“去问阎王爷!” 说了,不就死而瞑目了吗? 沈东湛,偏不! 李琛瞪大眼睛,到死的那一刻,都没能听到最后的答案。 “雍王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沈东湛收剑归鞘,转身离开,“如有告密者,赏银万两。” 夜色沉沉,死气沉沉。 沈东湛回了小院,苏幕正点着灯等他。 见着他回来,当下挽起唇角。 “这大晚上的跑来跑去作甚?”她坐在床边,昏黄的光洒落在她面上,衬得她目光柔和而温暖,大难不死之后,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沈东湛将剑搁在门口,抬步行至她的床前,坐下便握住了她的手,“放不下你。” “这儿有忠叔在,你只管处理好城内的事情。”苏幕报之一笑,“不打紧的。” 等她伤好了,他们又可以并肩作战。 “有些事,忠叔做不了,只能我来。”他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你说呢?” 苏幕笑出声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腻歪?” “从老天爷,把你还给我之后。”他直勾勾的盯着她,“你无恙,我才能心安。” 苏幕愣了愣,总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太寻常,“你怎么了?” 第700章 说一件,亲一下 “五毒门的事情,都解决了?”苏幕转移了话题,岔开了话茬,“温守信死了吗?” 沈东湛为她掖了掖被角,“人还在天牢里待着,估计这会正跟他儿子叙旧呢!” 闻言,苏幕笑了一下。 这种事情,栾胜定是做得……得心应手。 “雍王府呢?”苏幕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沈东湛挠挠鼻尖,没有吭声。 “看样子,是悄摸着就给收拾了!”苏幕靠在软垫上,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带着几分邪性,“你以为把剑搁在门口,我就闻不着血腥味了?”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低头一笑。 “你和栾胜把我搁在这儿,把年修调走,便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苏幕白了他一眼,懒懒的靠在那里,“你以为,我是靠着一身蛮力坐在东厂千户的位置上?” 若是连这点脑子都没有,早就死了八百回,还能活到现在? “说!”苏幕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沈东湛点点头,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干干净净。 “说完了?”苏幕倒是一点都不诧异,面上平静得很,面上带了几分讥诮,“光说东厂怎么着怎么着,栾胜怎么设计雍王,怎么不说说你干了点什么?” 她这口吻,就好像可劲盘问自家相公,昨晚去哪儿鬼混了似的? “我什么都没做。”沈东湛确实什么都没做。 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戳着沈东湛的心口位置,“真的?” 瞧着她唇瓣一张一合,沈东湛忍不住在她唇上贪恋了一下。 苏幕没拒绝,如今她身上有伤,他不敢肆意妄为。 事实,诚然如此。 自个点火,自个憋火,遭罪的还是沈东湛自己。 “唉!”沈东湛一声长叹,“真是个磨人的妖精,这笔账早晚得连本带利讨回来。” 苏幕被他逗笑了,“那便等着!我这伤也不知……” 话音未落,已被一吻封唇。 “敢胡说,仔细我现在就办了你!”他不想听到有关于她的,任何不吉利的话。 从前不忌讳,是因为不在乎,连带着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如今却是不敢,想都不敢想。 “那便记着!”苏幕无奈,瞧着他面色铁青,便也不再逗他,“你来说说,雍王的下场?”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既是五毒门的幕后黑手,自不能放过他,我是什么都没做,毕竟……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请了几个好友帮忙。” “如何帮忙?”苏幕皱眉。 沈东湛瞧着她,“说一桩,亲一下。” “你就不怕玩火自焚?”苏幕问。 他伏在她耳畔低语,“对着你,不火也难,反正都这样了,倒不如两败俱伤罢了!我就不信,你没有半点感觉……” 苏幕冷不丁在他面上啄了一下,低斥一句,“妖孽!” “我让叶寄北缠住尚书大人,将五毒门和雍王府勾结的罪证,压了一日上报,再让靖王李珝提前安排靖王妃出城,然后在雍王出逃之时,刻意帮一把,带雍王出城。”沈东湛望着她,“这算不算两件事?” 苏幕凑近了他,在他唇上亲了两下,“然后呢?” “出了城,雍王肯定不会再跟着李珝,会去联络他自己的暗卫和死士,护送他安全离开。”沈东湛道,“于是乎,我就在李珝暗卫的落脚点,等着他。” 说到这儿,沈东湛故意停顿了一下。 苏幕:“……” 没完了? 来真的? 她无奈的,又亲了亲。 “然后,我杀了他。”沈东湛说。 苏幕愕然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雍王其实说的没错,皇帝已经杀了一个二皇子,所以雍王之罪,只会囚禁不会斩杀。”沈东湛心如明镜,“可他伤我挚爱,动我兄弟,我岂能饶了他。” 苏幕面色沉沉的盯着他,“你可知道,擅杀皇子是重罪,一旦被人知晓,会连累整个齐侯府和锦衣卫?” “我知道!”沈东湛低头轻笑,“所以……” 第701章 你挡得住吗? 所以雍王不会“死”,只会“畏罪潜逃”的消失。 苏幕无奈的瞧着他,“你这是在冒险。” “为值得的人和事,不叫冒险。”沈东湛伸手抚过她精致的面颊,“叫全力以赴。” 犹豫,是因为不够在乎。 执着,是因为你。 “你今夜还回去吗?”苏幕问。 沈东湛点头,“自然是要回去的,城内肯定已经闹成了一团,所以不能陪你了,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一切都已平息。” “那我就捡现成的。”苏幕报之一笑。 沈东湛眸光温柔,“双手奉上。” 从屋内出来。 李忠立在檐下,“这就要走了!” “城内有些不太平,看好她。”沈东湛言简意赅,并不多说。 李忠心里清楚,也不敢多问,只恭敬的点点头,目送沈东湛策马疾驰而去的背影,继而转身进了房间,“爷?” 苏幕听到了马蹄声,知道沈东湛已经走了。 “栾胜是故意的。”苏幕说。 李忠一怔,“爷,您说什么呢?” “他是故意放人的。”苏幕抬眸,瞧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他若动手,来日若是出事,免不得要牵连东厂。交给沈东湛手里,若然东窗事发,倒霉的是齐侯府和锦衣卫,丝毫不会牵连到东厂,既然保全了东厂,也保全了他自己。” 保全了,她! “沈指挥使这是……上当了?”李忠面色铁青。 苏幕摇头,“沈东湛心知肚明。” “那怎么还、还中了督主的计呢?”李忠叹口气。 苏幕敛眸,“因为我。” 李忠:“……”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沈东湛回了城,城内果然乱成一团。 雍王失踪,侍卫和东厂都在挨家挨户的找人,将整个殷都城翻了个底朝天,但谁都没找到李琛的下落。 当然,他们绝对找不到李琛的下落。 沈东湛翻身下马,立在街边,早有锦衣卫的人接过马缰,随在其后。 “爷,东厂的人翻天覆地的找雍王,栾胜业已进宫,向皇上禀明雍王抗旨不遵,携着家奴私逃,皇上已经下旨,着殷都城内外所有军士,全力搜捕雍王的下落。”底下人毕恭毕敬的汇报。 沈东湛轻呵,“抗旨不遵,携着家奴私逃?” “是,如今雍王府被内外包围,雍王妃以及被送进了宫,多半是进了天牢,说是帮着雍王逃跑,协助雍王谋反,乃是同罪。御使大夫府上,也被东厂的人查抄,眼见着是要送入刑部大牢,到时候落罪受罚,肯定没好下场。”底下人继续说。 沈东湛一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栾胜。 “下去!”沈东湛偏头吩咐,继而抬步朝着栾胜走去。 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东厂提督。 一个光明正大,一个满腹阴谋。 “沈指挥使这是从城外回来?”栾胜瞧着他。 奈风早就领着人退到一旁,不敢私自窥探,也不敢偷听一二。 “这么明摆着的事儿,还需要多问?”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回答,“栾督主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 栾胜低头一笑,“城内搜了一遍,没发现雍王的下落,估计天一亮就会出城去搜,不知道沈指挥使在宫外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雍王殿下?” “我出城可不是为了见他!”沈东湛目色阴鸷,“城外有牵挂,但雍王……不配。” 栾胜勾起唇角,知道沈东湛说的是谁,不由的面色微沉,“东厂的事,沈指挥使以后少插手,待解决了雍王府和五毒门的事,杂家不会再允许你跟苏幕,私相授受!若为皇上所知,你该知道下场是什么?” “你挡得住吗?”沈东湛笑靥邪魅。 栾胜轻哼。 “以前就挡不住,现在更挡不住,将来……”沈东湛摇摇头,“奉劝一句,晚辈的事儿,长辈少插手,免得到了最后,连……抱不上!” 栾胜愤然,“沈东湛,你!” “告辞!”沈东湛拂袖而去。 栾胜咬牙切齿…… 第702章 祖传的求生欲 栾胜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吃得死死的”,看不惯又干不掉,他知道沈东湛不会把秘密说出来,因为他们再怎么斗,都不可能触及那个叫“苏幕”的底线。 相比之下,栾胜就吃亏得多。 因为他那颗白菜的胳膊肘,是向猪拐的。 沈东湛先回了一趟沈府,年修已经在那里等着,事情没结束之前,年修也不敢贸贸然离开。 “沈指挥使?”年修急忙迎上。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成了!” 如此,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奴才就可以放心的回到千户大人身边。” “这两日在外头带着,暂时别回来。”沈东湛音色微沉,“殷都城内会乱上一阵子,别让她添堵,也别让她忧心。”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那周南……” “雍王府都被抄了,周南自然无恙,我会让人把他接回来养伤。”沈东湛缓步朝前走去。 年修松了口气,转身就走,得赶紧出城回到自家爷身边才是,毕竟这里乱起来了,谁知道外头会如何? 安全第一,护爷第一。 “母亲!”沈东湛行礼。 沐飞花立在院子里,秋娘会意的领着底下人全部退下。 “下手了?”沐飞花问。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模样,什么心思,她心里清楚,这小子等着这一天,应是等了很久了,终于等着机会下手。 “是!”沈东湛也不瞒她,“现在朝廷的人正在铺天盖地的找人,雍王抗旨不遵,携带家奴私逃,夜里搜完了城就该去搜外头了。” 沐飞花敛眸,“不日就该发缉捕公告了。” “嗯!”沈东湛点点头,“现如今,我便等着帝王召见。” 沐飞花面色微沉,“爹娘都老了,这天下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只要你们心里有数,我没什么意见。雍王自作孽不可活,那是他活该有这报应,怪不得任何人!” “多谢母亲体谅。”沈东湛行礼。 沐飞花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幕如何?” “能坐起来了。”沈东湛道,“瞧着气色好了很多,母亲放心便是。” 沐飞花点点头,“我倒是想去看看她,又怕自己暴露行踪,到时候让朝廷的人知道,免不得要闹出乱子,给你们添麻烦。” “苏幕知道娘的心意,不会在意这些。”沈东湛报之一笑,“爹如何?” 听得沈东湛提及沈丘,沐飞花轻嗤一声,“你自己进去看!” 沈东湛:“……” 听这口吻,怎么有些不太对呢? 想了想,沈东湛疾步进门。 进去之后,沈东湛才知道,娘为什么让他自己来看。 床榻上,沈丘全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头,整个人滑稽可笑到了极点,哪儿还能瞧得出来,他乃齐侯府家主。 “爹?”沈东湛凑近了瞧他。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白布包,一双眼睛,两闭口,一张嘴,除此之外绷带缠绕,脚脖子上还挂着厚重的铁索。 这若不是自家屋子,沈东湛还以为自己进了大牢。 “闭上你的狗眼!”沈丘哀怨。 沈东湛别开头,揉了揉鼻尖。 “不许笑!”沈丘怨怼。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爹,您多保重,外面的事儿就交给我!” “不孝子!”沈丘吸了两下鼻子。 沈东湛极是为难的坐在了床边,“爹啊,您怕您媳妇,我也怕我媳妇,咱两是同病相怜啊!” “滚!”沈丘见苦肉计不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沈东湛叹口气,“当初您非要把沐柠指给我,让沐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以至沐柠父女落得如此下场,您难道不该反省一下,自己应该担什么样的责任?娘心里有气,只揍了您一顿,那都是轻的,若是她再咬咬牙,卸了您这腿……” 沈丘:“??” 这可真是自家好儿子! “爹。”沈东湛拍拍他的“大白”腿,“活着就好!” 沈丘:“……” 这儿子,还能要? “呸,你也是个男人!”沈丘哼哧哼哧。 骤见着沐飞花从外头进来,当下偃旗息鼓,改了口吻,语重心长道,“是男人,就该担起男人的责任!” 第703章 手牵手,皇帝跟前遛一遛 沐飞花双手环胸,一言不发的立在窗前,真以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呵,再敢作祟,打断你的腿。 沈丘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 “爹放心,您说的我会记住的。”沈东湛笑了笑,“男人是该承担起,属于男人的责任,要不然与牲畜何异?爹好好休息,改日我会带她来看你。” 沈丘抿唇。 没心肝的白眼狼。 “娘,我先走了。”沈东湛揖礼。 沐飞花点点头,“你只管去忙的事,家里自然有我照顾,放心便是!” “是!”沈东湛点点头,终是退出了院子。 如沈东湛所料,宫里很快就来了消息。 天蒙蒙亮的时候,皇帝派人传召沈东湛进宫。 “皇上!”沈东湛行礼。 经过了二皇子谋逆,如今又换成了雍王抗旨逃离,皇帝的病势仿佛更重了些,躺在软榻上有些气息奄奄的。 “皇上?”栾胜在旁伺候着,微微将皇帝往上托了托。 皇帝靠在软垫上,面色灰白得厉害,“沈爱卿来了。” “皇上!”沈东湛靠近些许。 皇帝叹口气,“雍王之事,着锦衣卫全权处置,朕要亲口问一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沈爱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沈东湛俯首。 皇帝这意思,不就是要他留活口吗? “朕相信,沈爱卿能力卓绝,肯定可以帮朕分忧解劳。”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朕会即刻下旨,你按旨办事!” 沈东湛行礼,“是!” “沈爱卿啊!”皇帝抬眸看他。 在他抬眸的一瞬间,沈东湛看到了灰白眼底的狠戾,转而又化为无形,消失无踪,帝王对于齐侯府的忌惮,从未减弱过分毫。 沈东湛敛眸,所谓君臣,当有区别。 君心在上,臣心内敛。 “皇上?”沈东湛近前,“臣一定会加派人手,吩咐下去,务必护送雍王殿下回宫觐见,请皇上放心便是。” 皇帝松了口气,“有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对了,你爹还没好吗?” “爹……”沈东湛皱了皱眉,“回皇上的话,家父他身子康健了不少,但是他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解不了禁足,进不了宫,还望皇上谅解。” 皇帝望着他,似乎是细品他说的话,“禁足?” “臣母亲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沈东湛面露难色,“爹娘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平素相处便是以武相论。家父敌不过,所以就……” 闻言,皇帝忽然笑出声来,倒是真的笑了,“你娘那泼辣劲儿,别说是你爹,朕瞧着她往前近一近,这心里就发怵。” “皇上所言极是。”沈东湛垂着眼帘。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想当初,你爹也是上了她的当,没成亲之前不似这样,成了亲就原形毕露咯!” “是!”沈东湛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长辈的事儿。 皇帝摆摆手,“下去!” “臣告退!”沈东湛行礼,躬身退出了寝殿。 刚走出来没多久,人还在檐下站着,沈东湛就瞧见了匆匆忙忙进宫的靖王夫妻。 三人一照面,各自心知肚明。 “靖王殿下!”沈东湛行礼。 人前行礼,人后兄弟,这是规矩! “父皇现在如何?”李珝凑近了问。 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身子不大好,大概是伤心了。” “哦!”李珝挑了一下眉眼,回头去看云朵。 云朵牵着他的手,“走!” “走了!”李珝冲着沈东湛使了个眼色,当即携着云朵一道进入寝殿。 二人没想到,栾胜在里面伺候,不由的对视一眼,双双一怔。 “父皇!”李珝与云朵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抬了抬手,“你们靠近点,朕没什么气力,说不太多话。” “是!”李珝牵着云朵上前,那副样子,似乎走哪都得拴着自家媳妇,生怕弄丢了似的,何其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皇帝睨着二人紧握的双手,目色微沉。 “靖王殿下和王妃新婚燕尔,走哪都是成双成对的,真是羡煞旁人!”栾胜温吞的开口。 云朵眉心微皱,当即瞪了他一眼。 第704章 泼妇 “提督大人没成过亲,这说出来的话,听着硬邦邦的,总有种拈酸吃醋的嫉妒味儿。”云朵冷嘲热讽,鼻尖轻哼两声。 栾胜知道这云朵公主不好惹,可没想到当着皇帝的面,竟也是这般的刁蛮任性,说怼他就怼他,半点面子都没留。 “父皇恕罪,云儿性子耿直,所言并无恶意。”李珝赶紧行礼。 谁人不知,靖王最不得圣宠,是以在帝王面前,必须小心谨慎,若然行差踏错,定有重惩。 “靖王妃来自南疆,朕知道,这很多习惯一时半会的改不回来,但入乡随俗,既是已经嫁入了靖王府,有些规矩也该教一教了!”皇帝低低的咳嗽着。 云朵抿唇,旁人若是这般言说,她定是要怼死他,奈何眼前人是皇帝,她只能忍着,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自家夫君。 “是!”李珝毕恭毕敬的行礼,毕恭毕敬的应声。 云朵嘟嘟着小嘴,“父皇今儿找我们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昨夜,你们在宫外?”皇帝问。 云朵眨了眨眼睛,“父皇怎么知道的?” “靖王昨夜出城,惊动了城门口的守卫,马车里坐着的,都有谁?”皇帝目光阴鸷的打量着二人,神情冷戾。 云朵转头望着李珝,“我都说了,让你不用来找我,你还不信,看……人倒霉的时候,坐个车还得触霉头。” 李珝赶紧扯了她一下,冲着皇帝赔笑,“父皇别介意,云儿所言也是实话,昨天夜里儿臣出城是去找她来着,车里只坐着儿臣一人,这要是带着别人,那还得了?” 这“那还得了”四个字,颇有深意,让皇帝冷不丁皱起了眉头,如此神态,让他想到了沈丘和沐飞花。 “你要是敢载着旁人,我就拆了靖王府!”云朵哼哼两声。 皇帝的脸,瞬时黑得透透的。 这要不是南疆的公主,他定要先打个三十大板,再把她丢出去,如此刁蛮泼妇,没有半分妇人该有的妇德妇容妇仪,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敢不敢!”李珝赶紧摇头,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皇帝咬着牙,“不像话!” 闻言,李珝赶紧拽着云朵,老老实实的伏跪着。 “看着就心烦,出去!”皇帝别开头,压根不愿正眼看这二人。 李珝与云朵旋即行礼,“儿臣、臣媳告退!” 待二人离开,皇帝止不住的咳嗽。 “看看这帮不像话的东西,这一个两个的成何体统?没出息!”皇帝只觉得嗓子里一股腥甜滋味涌出,又被他生生咽下。 栾胜笑道,“皇上息怒,靖王殿下到底年轻,这少年人情根初起,不就是这般如此吗?等过了这阵子,心里的火就降下去了,回头再往靖王府塞两个侧妃,事儿不就都解决了吗?” “倒也是!”皇帝心头稍缓,“年少情真又有什么用?终有相看两相厌的时候。” 栾胜垂眸,不语。 相看两相厌…… 出了寝殿。 李珝和云朵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赶紧朝着外头走去,直至走到了宫道上,二人这才停下,如释重负的瞧着对方。 “吓死了!”云朵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你父皇真吓人。” 李珝两手一摊,“谁让你家夫君我,不讨喜呢!” “我父王从来不会黑着脸,让人教我规矩。”云朵在南疆哪儿受过这份气,她可是父王和母妃最宠爱的女儿,“我要不是来自南疆,瞧着他那副样子,都要跳起来打我了!” 李珝:“……” 这倒不会。 “我方才表现得如何?”云朵问。 李珝竖起大拇指,“很好!” “他都骂我为泼妇了,还能不好吗?”云朵极是不屑的撇撇嘴,“不过,那个死太监,看着真讨厌。” 李珝被她逗笑了,“别说了,宫中到处都是东厂的耳目,我们先去找东湛兄!” “嗯!”云朵连连点头。 李珝牵着她的手,疾步离开,可算是蒙混过关了…… 第705章 好兄弟 小夫妻二人一溜烟跑了,植吾和玉竹在后面追着。 一闪身,李珝便带着云朵进了偏殿。 “这是什么地方?”云朵不解。 李珝笑了笑,“锦衣卫休息的地方,你可记得路,来日若是有什么事,就来这儿找人,活着来这儿躲避。” “避难之处?”云朵问。 李珝松开她的手,“你在这里站着,我去找东湛兄。” “嗯!”云朵笑靥温柔,“我等你。” 李珝瞧了玉竹一眼,“好好伺候着,那边有茶水和糕点,有什么事就找锦衣卫。” “是!”玉竹行礼。 李珝这才放心的离开,毕竟是沈东湛的地盘,谁敢造次?是以,把自家媳妇放在这里,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内殿。 沈东湛早已候着,见着他进来,将手边的杯盏推到了对面位置,“坐!” “八分烫,刚好!”李珝捋了摆子,笑着坐下。 沈东湛瞧着他那副神色,好似什么都没放在心里,不由的眉心微皱了一下,“挨骂了?” “不挨骂挺难的。”李珝仿佛习以为常,“挨骂才是常事,何况还有个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栾胜在场,我这挨骂都是轻的。” 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有云朵公主在,皇上不会罚你。” “啧啧啧,你说你也不老,弄得这么老谋深算的,怪吓人!”李珝打着趣,“什么都算到了,还有什么事,是你没料到的?” 沈东湛斜睨他一眼,凉凉的道了句,“惧内!” “噗!”李珝一口茶差点喷在沈东湛脸上,幸得沈东湛拂袖挡去。 李珝被茶水呛得嗓子眼,止不住的直咳嗽,突然被沈东湛怼了这么一句,差点没呛死,真真是措手不及。 “我跟你说,云儿惯来温柔,我可不惧内!”李珝先声明一下,免得自个被划入了惧内的行列,“夫妻之间讲求的是尊重,我尊重她,她给我颜面。当然,你这还没成亲,有些事的确不会理解,回头你成亲了,可以向我求教,我肯定不吝赐教!” 沈东湛白了他一眼,看给这小子嘚瑟的,“娶个亲而已,把脸都给娶没了?” “你这人……”李珝满脸鄙夷,“嫉妒!” 沈东湛可没空嫉妒他,“昨夜之事定要保守秘密,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了八百遍,你当我是傻子,自个把脑袋送给人家砍?”李珝喝着茶,“以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死都无所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在乎的人,也有要做的事,该尽的责任。” 沈东湛一顿,“难怪人家说,成了家的男人会变得不一样,看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扫了他一眼。 “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李珝挺直腰杆,眉眼含笑,“放心!” 沈东湛颔首,“你一句放心,我便真的放心。” “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李珝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做兄弟的,无条件相信你,并且……支持你。” 沈东湛愣了愣,“不怕我把你卖了?” “一副骨头架子,就那么几斤肉,谁爱要谁要!”李珝坦然自若,“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间冷暖没见过,血缘这东西有时候还不如生死之交。”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他,沉默不语。 “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李珝起身,拍了他两下肩膀,“欸,云儿还在外面等我,我是过来跟你报个平安的,先走了!” 沈东湛点头,“自己小心。” “好!”李珝抬步就走。 别看这小子没心没肺,骨子里却是极重感情,不管是对待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否则也不会答应了他母妃的临终要求,远离宫闱,不睦皇权。 此番回来,有一半原因在沈东湛他们身上。 兄弟情义,该帮的时候绝不退缩。 沈东湛站在檐下,瞧着回廊里、李珝疾步离去的背影,低低的道了句,“谢了,兄弟!” 今日你助我一臂之力,来日我还你如画江山。 第706章 我绝不吃回头草 见着李珝回来,云朵欢欢喜喜的迎上去,“如何?” “我们回家!”李珝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外走。 云朵点点头,高高兴兴的跟着李珝往回走。 “心里不会有点那个吗?”待上了马车,李珝终是低声问了句。 云朵正捻着蜜糖山楂往嘴里塞,听得这话,娇眉微蹙的扭头看他,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那个?” “此番,算是利用。”李珝低低的说,眼神巴巴的瞅着她,“让你提前出城,着实是……” 云朵笑着将蜜糖山楂塞进嘴里,“我还以为你纠结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 “不该说一声吗?”李珝面色微沉,“我一直生活在宫外,甚少回宫,有时候就算回来,也不过是因为父皇生辰,或者是朝廷有所变故,甚少做这些事,我自己尚且心里有点疙瘩,何况是你!” 云朵美滋滋的吃着蜜糖山楂,“多大点事,这般纠结作甚?我知道你在利用我,你之前也把话说明白了,我不是傻子,听得懂。” “那你……”李珝不知该怎么开口。 云朵靠在榻上,就这么歪着脑袋看他,“因为你是我夫君,我若不帮你,谁来帮你?我兄长走的时候与我说一句话,让我牢牢记住。在这异国他乡,你我风雨同担,你无权无势,我无依无靠,若是太过在意那些身外之事,只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必不长久。” “哈沙王子所言?”李珝一怔。 倒是没想到,哈沙王子临走前,居然跟云朵公主说过这些话。 “兄长睿智,从来如此。”云朵觉得这蜜糖山楂委实好吃得很,“回家我要吃这个!” 李珝笑着点头,“好,只要你喜欢!” “兄长说了,若是你遮遮掩掩,我这厢得找好退路,若你耿直坦荡,我便以诚相待。”云朵把玩着他腰间的玉珏。 李珝趁势揽过她,将她抱在怀里,“那这次,算是考验?” “总归是要验一验,若是遇见了衣冠禽兽,我可得早些抽身而退。”云朵笑着看她,“我可不是你们这儿的女子,夫君说什么是什么,打个半死还得巴巴的跟着,你若是敢欺负我,我就敢掀了你的靖王府,收拾包袱回南疆!” 李珝被她逗笑了,“离家出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想得美!”云朵翻个白眼,“我们南疆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只要女子无错,即便是被休弃回家,亦是香饽饽,不知会有多少人等着求娶呢!哪像你们,死脑筋!” 李珝愈发将她抱紧,“这话是在警告我,定然要小心,否则自家的媳妇怕是要丢了!” “没错,丢别人怀里可就找不回来了!”云朵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腰间软肉,“我这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绝对不吃回头草!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哪天把我弄丢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天下与赠,亦是无用。” 李珝颔首,“那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也不许瞒着我。” “我说了,我们南疆女子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既嫁你,便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除非我有本事,能瞒着你一辈子,要不然绝对不会骗你!”云朵捏着他的下颚,送上朱唇啄了一口,“你也是!” 李珝在她眉心轻轻落吻,“好!” 男儿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我要吃蜜糖山楂。”云朵往他怀里钻来钻。 李珝想了想,“今儿是胭脂铺到新货的日子?” “呀,我倒是真的忘了!”云朵眼睛发亮。 李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事,我记着呢!植吾,先去胭脂铺!” “好嘞!”植吾在外头应答。 云朵下车的时候,神情微微一怔,瞧着不远处那一溜被官军押走的人,各个镣铐加身,被街边的百姓围观议论着。 “那些是什么人?”云朵问。 李珝握紧她的手,“雍王府的人。” 闻言,云朵的面色变了变。 如果有一天靖王府遭逢大难,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第707章 脸呢? 看着云朵变了面色,李珝当下牵着她往胭脂铺走去,“别看了!” “他们会死吗?”云朵低低的问。 李珝顿住脚步,瞧着她略显无措的眼神,不由的心头一紧,“害怕吗?” “会轮到我们吗?”云朵又问。 这句,才是心里的恐惧。 她是被父兄和母妃捧在手里长大的公主,来和亲纯属自己的意愿,是为了兄长做点事情,哪儿经历过什么生死之事。 所以这会,她是有些懵,有些愣怔的。 “云儿。”李珝郑重其事的望着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先走。” 云朵抱住他胳膊,“为什么我要先走?” “回南疆,你能活。”李珝在她唇上亲了亲,“走,带你买胭脂去。” 知道他是刻意的转移话题,云朵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关于雍王府之事,还是交给朝廷自行处置! 刑部奉旨,全权督查此事。 连带着雍王妃的母家,御使大夫都被查察,全部羁押大牢,等待刑部查明之后,再上报帝王,一一发落。 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沈东湛奉旨追捕雍王李琛,锦衣卫悉数出动,集体出城。 薛宗越和林静夏,则悄悄的将周南送回来。 虽然薛宗越舍不得,毕竟有周南在,林静夏就得日日过来,没了周南这个借口,薛宗越还得另外找借口,着实是难得很。 “多谢两位!”沈东湛揖礼。 这是真心感谢,若不是薛宗越和林静夏,周南早就被雍王府的人找到了,并且必死无疑,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客气了!”薛宗越拱手回礼,“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林大夫施以援手,救的周大人!眼下,命保住了,人也醒了,好好养伤便罢!” 沈东湛点点头,“好!” “医者以救人为己任,沈指挥使无需如此客气,只是……”林静夏抿唇,“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便行至一旁。 薛宗越皱眉,巴巴跟着。 见状,林静夏和沈东湛,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薛宗越:“……” “借一步说话是什么意思,薛公爷可明白?”林静夏问。 薛宗越往后退了一步。 林静夏的眉心,突突的跳,“再退!” 好吗,又一步。 “再退!”林静夏面色微沉。 薛宗越死皮赖脸的站在那里,死活不动弹,难不成林大夫瞧上了沈东湛? 看看沈东湛这副好皮囊,着实能迷死人,尤其是那些心思单纯的姑娘家,合着沈东湛的身份,更能让无知少女,泥潭深陷,难以自拔…… “唉!”沈东湛一声叹。 这点心思,傻子都瞧出来了,何况是沈东湛。 “公事!”林静夏咬着牙,“不是谈情说爱。” 薛宗越“哦”了一声,这才又往后退了两步,始终保持林静夏在自己的视线所及范围。 “沈指挥使,我其实就是想……冒昧的问一句,公子她……”林静夏也不知该怎么问。 沈东湛面色平静,“她没事,忠叔在她身边伺候着,你只管放心,东厂和锦衣卫双双瞒着这消息,你权当不知便罢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林静夏如释重负,“多谢!” 沈东湛转身就走。 让她不问,她便不问,只要公子没事就好,有李忠在侧,应该无大碍。 如此,林静夏便也放了心。 一回头,瞧着那偷摸着往前走的薛宗越,林静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弭无踪,紧了紧肩头的药箱,抬步就走。 “夏夏?”薛宗越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夏夏,你等等我!” 林静夏没搭理他,出了沈府后门就回四时坊。 “夏夏?”薛宗越满脑子都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跟在她身边,最好能日夜相处,这样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静夏将药箱放下,“没病,出去!” “我……”薛宗越咬咬牙,“我有病!” 林静夏剜了他一眼,“信不信我用银针,扎断你下半截?” “我……”薛宗越瞧着边上,拿着扫把看热闹的伙计。 伙计:“??” 下一刻,手中扫把不翼而飞。 “以后这活,是我的!” 林静夏:“……” 伙计:“……” 脸呢?! 第708章 收拾残局 薛宗越始终是国公爷,林静夏再恼也无法赶他走,要不然这厮耍起无赖来,定然谁都扛不住,没法子,只能由着他胡闹罢了。 对此,薛宗越深感庆幸,好歹自己担着个国公爷的名头,在林静夏拒绝他的时候,还能垂死挣扎一下。 雍王李琛失踪,但是其手底下的奴才却是被抓了个干净,南明随着雍王府一道入了刑部,但是当夜送李琛上马车的南丰等人,却在闯出城门之后消失无踪。 乱葬岗,风声鹤唳。 即便是白日里,因着林木茂密,无半点光亮透出。 沈东湛瞧着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南丰等人,面无表情的立在边上,这帮人昨夜就被抓了,底下人熬不住大刑,说出了残存的明哨暗哨,其后是与李琛有关的……叛贼。 瞧着手中的名单,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 南丰熬了大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份名单是底下的人招供的,心腹不心腹的,如此便能见着一二。 “沈东湛!”南丰咬牙切齿,浑身血淋淋的倒伏在那里,“雍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这话,留着下去说!” “沈东湛!”南丰瞧着不远处,正在挖坑的锦衣卫,“你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滥用私刑,擅自处决犯人,你就不怕皇上追问起来,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沈东湛瞧着他,“皇上已经下旨,追捕携带家奴私逃的雍王殿下,至于是生是死,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杀了我,东厂会查出来,呵……”南丰冷笑。 沈东湛睨一眼不远处的坑,“肯定不会在这里杀了你,那个坑也不是留给你的,你自然有你的好去处。” “沈东湛,雍王殿下是不是在你手里?”南丰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沈东湛的时候,骤然脊背发凉。 眼前这个生就俊美的男子,正平静至极的睨着他。 那种眼神,无波无澜无任何情绪,仿佛是一潭死水,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怵,不敢直视。 “杀!”沈东湛没有直接回答,一声令下,雍王府被抓的死士都已被杀。 这些人都是昨夜闯出城的死士,也就是说,他们亲眼看到,雍王和南丰上了靖王李珝的马车。 不过,当天夜里进了村子之后,南丰在门外就被迷晕了,至于后来雍王见到谁,落在了谁的手里,他是全然不知。 一觉醒来,南丰就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原以为是运气不好,是雍王丢下他跑了,如今听得沈东湛的口吻,他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死士被杀,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里是乱葬岗,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就算是有所痕迹,所获也不敢是焦灰罢了! “殿下在你手里!”到了这会,南丰算是彻底明白了,沈东湛摆明了是要把雍王府斩尽杀绝,终其原因……是因为苏幕? 温守信说过,沈东湛拼死闯地宫,只为了救苏幕。 “你跟苏幕到底是什么关系?”南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人在临死前总想知道答案,让自己能死得痛快。 提到苏幕的时候,沈东湛的眼角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说明他对苏幕这个名字,何其重视。 连名都如此重视,何况是这个人! 如此,南丰便明白了,忽然笑得那样嘲讽,“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看中了一个阉人?真是可笑!滑天下之大稽!真是臭不要脸,无耻至极!” 沈东湛不屑与他解释,他跟苏幕之间的事情,无需跟任何人交代,尤其是这样的腌臜东西。 “带走!”沈东湛留了两人看着乱葬岗,拂袖转身。 悬崖边上。 暗卫押解着南丰朝着边上走去,到了这会南丰才算明白,沈东湛想干什么。 “你、你这是……”南丰面如死灰,“殿下他……” 沈东湛面无表情,“下去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何必多问?!” “沈东湛,你居然敢……”南丰眦目欲裂,却被狠狠的推下了悬崖。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雍王府的人,帮着五毒门助纣为虐,害死了那么多人,活该此报! 第709章 傻子,要不要? 南丰摔下去,必死无疑。 底下有暗卫盯着,不死也得死,没死就来第二回。 沈东湛立在崖边,瞧着脚下的悬崖断壁,“把尸体送回城,该怎么说,不需要我来教你?” 暗卫行礼,“是!” 南丰的尸体,移交到朝廷。 追捕过程中,免不得会有所损伤,好在死的是奴才,只不过南丰是雍王李琛的贴身随侍,他这一死,就意味着自此断了雍王李琛的消息。 李琛,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消息传回宫里,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子李璟和睿王李珏,少一个对手,可不是件高兴的事情吗? 不过,皇帝却是没那么高兴。 雍王李琛虽然有心皇位,可试问哪个皇子没有这份心思?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这皇帝之位就一个,可不得争破脑袋吗? 处理完了雍王府的余孽之后,沈东湛便去了苏幕那里。 这丫头是个倔强的,只要有一点力气,就会下床,绝对不会安安生生的躺在那里,事实诚然如此。 沈东湛过去的时候,苏幕正尝试着下床。 年修在外头煎药,李忠也不在院中,所以谁都没想到,苏幕会偷摸着下了床榻。 “又不乖?”沈东湛面色微沉,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苏幕心里一惊,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你、你怎么又来了?” “路过。”沈东湛快速把人放在床榻上,“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偷摸着下床,不好好的静养,我就扒了你的皮。” 这话,是她经常说的,如今正好用来还给她。 苏幕眉心微蹙,“真是厉害死了,居然还要扒了我的皮?沈东湛,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是要造反啊?” “趁着沈夫人身子不舒服,赶紧占点便宜,免得沈夫人恢复了,拎着刀追我几条街,那可怎么好?”沈东湛含笑为她掖好被角,“不许下来,必须得养好伤。” 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太重,也太吓人。 “知道了!”苏幕叹口气,“我只是躺不住而已,你也该知道的,我习惯了……” 沈东湛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以后,也得习惯。” 习惯他的照顾,习惯他在身边日子。 “知道了!”苏幕瞧着他,“对了,你说你顺路?” 沈东湛就知道,有些事瞒不住她,“顺路处置了雍王府的余孽,灭口罢了!” “昨夜的事情我听年修说了,是靖王帮着把人弄出来,你才能不留痕迹的得手。”苏幕定定的看着他,“这未免也太过冒险了,若是失手,你可知道下场如何?” 沈东湛勾唇,“栾胜不就是等着这一日吗?” “他是他,你是你!”苏幕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是火坑,还往下跳作甚?就算不杀雍王,也无碍于他的下场凄凉,你又何必为了我,亲自动手呢?”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伤吾妻者,吾必亲手还之。” “傻子!”苏幕低头一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 这大好前途,一着不慎……怕是要赔在她身上了。 “那这傻子,你要不要?”沈东湛音色磁重,笑靥魅惑。 苏幕别开头,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不要能如何?这都守在床边了,敢不要吗?” “不要,也得要!”沈东湛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眸,“赖定你了,不许跑,不然打断你的腿!” 第710章 欺负单身狗 沈东湛知道,苏幕惯来在外跑,躺在床榻上自然是无聊,“逗你笑一笑,亦是极好,这两日宫内外忙,我怕是不能常常过来,你仔细伤口,先养好伤再回城。” 城内,腌臜事情多。 栾胜对外宣称,苏千户外派,若是回去,皇帝保不齐又得找人,毕竟东厂能信得过的就那么几个人,能给皇帝办实事的,还是那么几个人。 “我知道。”苏幕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当然明白沈东湛在担心什么。 在皇帝眼里,他们这些奴才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刀子罢了,身为主子,怎么可能在意刀子的死活? 刀子坏了,换一把便罢! “靖王府那边不会有事吗?”苏幕问。 沈东湛点点头,“靖王妃到底是南疆来的公主,饶是皇上心里有疑,实也不好真的追究。而当夜看到雍王上马车的,都已经被灭口,无凭无据,谁敢轻易污蔑靖王和靖王妃?”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她知道,李珝是沈东湛的好友,若不是冲着一层关系,素来不涉朝朝政的李珝,不会插手此事。 沈东湛给她倒了杯水,“按时吃药,好好养伤,不许再那些事。等城内安然无恙,你再回来!” “这话,你都说了八百回了。”苏幕有些嫌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嘴碎?” 沈东湛瞧着她,仿佛怎么都瞧不够,“没办法,总有人不听话,我这攒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唠叨,可不得都派上用场吗?” “敢情都倒我身上了?”她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往她跟前凑了凑,神色魅惑的望她,嗓音低低沉沉的,何其蛊惑人心,“攒了这么多年,都倒你身上了,还嫌不够?” 苏幕刚要辩他两句,忽然神情一顿,转而红了耳根,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滚!” “遵命,沈夫人!”这厮笑呵呵的起身,“不许起身,好好休息!” 苏幕哭笑不得,“知道了,沈指挥使!” 一个大男人,哪儿这么啰嗦? 年修在外行礼,“沈指挥使。” “好好照顾她!”沈东湛拾阶而下,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年修一眼,“听说禹城那边有动静,睿王被囚,惠国公怕是坐不住了,想来是要进京的,具体的有待消息,若是东厂有这方面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年修颔首,“是!” 禹城? 睿王…… 想来也是,睿王和柔妃被囚,一心要扶睿王上位的禹城柳家,可不得着急吗?只不过,惠国公远在禹城这么多年,势力亦全在禹城,即便跑到了殷都又能如何呢? 年修想着,沈指挥使似乎也没怎么上心,想必只是这么一说,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既然是睿王府那边的,留心无大错! 城内。 锦衣卫全体出动,东厂亦没闲着,连带着刑部也跟着忙碌起来。 叶寄北插着腰,站在李珝夫妇身侧,“这大街上的,你两能不能不腻歪?我这连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很煎熬的!” “有本事自个找去!”李珝轻嗤,满脸鄙夷的打量着他,“见不惯,把眼睛闭上!” 叶寄北咬着牙,“见色忘友!” “多谢夸奖!”云朵探头,笑呵呵的回答。 叶寄北:“……” 瞧着某人哼哧哼哧的别开头,李珝含笑望着云朵,小夫妻二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甜腻腻。 “东湛兄!”叶寄北仿佛瞧见了救星。 沈东湛刚过来,人都还没站稳,叶寄北就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身子一撇,叶寄北就抱在了柱子上,瞬时一腔热情消弭殆尽,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没爱了! “发什么疯?”沈东湛身段颀长,脊背挺得笔直,一副生人勿近之态,“好好做人。” 叶寄北一声长叹,瞧着这一个两个,何其春风得意,自个却还是孤家寡人的,“你们这是摆明了欺负我!” “听说你家老祖宗,给你挑了个,说是……”还不等沈东湛说完,叶寄北一溜烟就进了茶馆。 李珝皱眉,“这是怎么了?” 第711章 我觉得他没那么虚弱 “回头你自己问问!”沈东湛缓步进门。 李珝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同样一脸迷茫的云朵,“走!” 这茶楼位置最为偏僻,李珝回来的时候,三人便都是在这儿碰头,掌柜和伙计早就习以为常,很是自然将众人领到既定的雅间里。 房门关上,李珝瞧着扒在窗口往外看的叶寄北,“你干什么呢?” “我看看,不成吗?”叶寄北哼哼两声,温吞的坐定。 瞧着他这副样子,李珝更是满脸不解,“你玩什么呢?” “叶家老祖宗,要给他定亲,若不是出了雍王府的事儿,让老祖宗耽搁了,只怕这会是要去求亲了!”沈东湛悠悠开口。 李珝顿时来了兴致,“求亲?谁家的姑娘?” “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沈东湛说。 叶寄北当即哼哼两声,“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我是不会娶她的。” “小女儿?”李珝没见过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不由的多嘴问一句,“貌相如何?品性如何?年芳几何?” 叶寄北白了沈东湛一眼,以眼神告诫他,什么都不许说! “这问题,要问他自己!”沈东湛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何况这种事还是要两厢情愿才好,所以他便也没有多说。 云朵剥着桌案上的嫩花生,笑盈盈的瞧着他们,“还没有定下来,就不算数,何况那姑娘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叶兄弟都不着急,你这般瞎起劲作甚?” “叶家老祖宗,盯着寄北兄那么多年,到底还是要下手了。”李珝笑了笑。 伙计进来奉茶,将瓜子点心放下,便快速退了出去。 植吾和叶寄北的奴才,在外头候着,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 “言归正传。”叶寄北瞧着外头,“这街上可愈发热闹了。” 李珝正了正颜色,“雍王府已经被查封,一干人等悉数被抓,曾经风光无限,顷刻间成了断壁残垣。连王妃的母家都没有逃脱厄运,听说东厂已经把御使大夫家都搜了个遍,搜出了一些证据!” 所谓的谋反证据,到底是否实属,恐怕只有让栾胜心里清楚。 皇帝要谁死,谁就得死,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 “雍王府没了就没了,宫里还两位呢!”叶寄北瞧着沈东湛,“你应该很清楚,要发生何事了?嗯?” 沈东湛端着杯盏,惬意饮茶,“惠国公的事情,刑部也知道了?” “我爹下朝之后与我说,惠国公的折子,今儿早朝的时候已经递上去了。”叶寄北仔细的剥着嫩花生,冷不丁瞧见云朵将剥好的花生仁,往李珝嘴里送,顿时觉得手里的花生不香了。 随手一丢,嫩花生在桌案上咕噜噜的滚了两圈。 “惠国公是睿王的亲外祖,是柔妃娘娘的父亲,想来是冲着睿王来的。”李珝与云朵解释。 云朵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睿王被禁足,若没有法子解救,这皇子之中,便仅剩下太子一人独大。”沈东湛幽幽启唇,“也就是说,太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成了最后的赢家。” 叶寄北点点头,“如果睿王不出来,就真的没机会了!” 雅间内,忽然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睿王如果出来,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子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躺赢,都只是蓄意为之,蓄谋已久而已。 “睿王一出来,又得闹腾。”沈东湛目色沉沉,“争权夺势,原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尤其是现在,皇上的身子愈发的不大好了。” 闻言,云朵却忽然笑了,“我觉得皇上没那么虚弱。” 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她,各自皱眉,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都这样瞧着我作甚,我说真的。”云朵剥着嫩花生,美滋滋的塞进嘴里嚼着,“皇上虽然瞧着身子虚弱,面色惨白,可我觉得……” 第712章 难道我真的瞧错了? “你又不懂医术,何来这样的感觉?”李珝觉得诧异,对于这件事,他着实不敢苟同,“可不敢随便开玩笑。” 若是误导了沈东湛或者叶寄北,那还得了? 李珝虽然不涉朝廷之事,但也清楚,生死一念间是什么意思,任何的错误判断,都会陷沈东湛和锦衣卫,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我是不会医术,可我幼时身子不好,是跟在巫医才长大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云朵一脸鄙夷的瞧这三个大男人,“巫医怎么给人瞧病的,我都知道!” 李珝问,“巫医给人瞧病,你干什么呢?” “我?”云朵眨了眨眼睛,“我彼时年纪小,光顾着吃了,早知道……我就学个一招半式的,这会也能闪瞎你们的眼。” 李珝摇摇头,剥了嫩花生往她嘴里塞,“这样挺好,吃吃喝喝,无忧无虑,学那些个作甚?还是别学了!” 学会了,保不齐要闯什么祸,便这么吃吃喝喝,闯祸也容易收拾。 “你还没说到正题上。”沈东湛音色沉沉。 云朵点点头,“若是寻常的病症,你们的太医应该可以瞧出来,唯有一种,我想……你们中原人可能没见过。” “什么东西?”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云朵笑问,“我知道,你们都听说过蛊毒,也许你们中原也有,但你们见过南疆的蛊毒吗?尤其是,丝蛊!我瞧着你们皇帝的脸色灰败,可一点都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将死之态,所以是不是他做了点什么呢?” “丝蛊?”叶寄北直挠额头,“什么跟什么嘛?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云朵笑道,“孤陋寡闻了?南疆独有的好东西,一般人还得不到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珝也诧异,脑子一片浆糊,完全没明白自家媳妇在说什么?什么好东西? 生病,还能生出好东西来? “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用的,要用一母同胞的手足性命,来维系自己的性命。就是你们说的,以命换命!”云朵继续剥着嫩花生,美滋滋的吃着,“像你们这些,都没机会用上。” 原本三人还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那一句说出来,叶寄北率先看了看沈东湛和李珝。 “我和靖王是没机会了,他还有!”叶寄北指了指沈东湛,“华云洲还有位齐小公子呢!” 云朵一愣,“哦,那你能用上!” 沈东湛:“……” “一定要一母同胞,才能心血相融,以命养命,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一方身子不济,以另一方分半条命为代价的。”云朵说完这话,自个都犹豫了一下,“皇帝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吗?” 李珝迟疑,叶寄北犹豫。 “你们为何都不说话?”云朵有些心慌,“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她就是这么一介绍而已,也没说皇帝一定是中了丝蛊! “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会瞧病,只是见过人家以命养命,瞧着皇帝有点像是、是那种情况,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们就当我胡说好了!”云朵讪讪的闭了嘴。 李珝率先回过神来,“我没听说,父皇有什么同胞兄弟。” “帝为七子,其母唯一,没听过什么同胞兄弟的存在!”沈东湛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知道一些宫闱之事的。 皇帝有手足兄弟,但都不是一母所生。 同父异母,乃是皇子常态。 如同现在的雍王、睿王和太子,皆各有各娘。 “难道是双生子?”叶寄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摇头,“绝无可能。” “为什么?”云朵不解。 双生子,原也是正常不过,为何如此决断? “因为皇室不允。”这点,李珝还是知道的,“皇家是不允许双生子存在的,两子出,一子生,一子死。否则,会被剥夺继承皇位的权力,这辈子都无缘于帝王之位!” 叶寄北若有所思的点头,“也就是说,如果皇帝有双生子,肯定不可能登上皇位。” “是这个意思。”李珝叹口气。 云朵托腮,“难道我真的瞧错了?想错了?” 第713章 骨子里的劣根性,不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是不是瞧错了,没人知道,毕竟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他们这帮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估计这事,有一人肯定知道。”叶寄北神神秘秘的开口。 不用他说,沈东湛也知道叶寄北指的是谁。 “栾胜?”李珝脱口而出。 叶寄北点点头,“这老阉狗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皇上有什么异常,有什么秘密,他应该都是最清楚的。诶诶诶,你们说,皇上对他如此信任,会不会也是因为,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的缘故?毕竟是阉人,没有机会登上皇位,所以皇帝也没那么防着他!” 众人皆沉默。 “云儿,如果中了丝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特别的症状,可以瞧出来?”李珝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云朵清楚他的意思,抿着唇摇头,“我不是巫医,只能瞧着像,但要证实……确也没法子,要不然我修书一封回南疆,让我兄长找巫医问问?” “可以!”李珝连连点头,“这事就交给你。” 沈东湛瞧着这二人,“宫里的事,交给我!” “嗯!”李珝颔首。 稍瞬,各自回家。 沈东湛进了宫,没成想居然撞上了,刚从皇帝寝殿里退出来的刑部尚书。 “叶大人!”沈东湛揖礼。 叶尚书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赶紧上前,“沈指挥使这是刚从宫外回来?” “是!”沈东湛如实回答,“与寄北兄叙旧了一会。” 叶尚书点点头,“长话短说,就在不久之前,栾胜交给皇上一份名单,上面都是雍王府的人,所交代的有关于跟雍王合谋的人。但是本官细看了一番,分明都是东厂为了铲除异己,所列出来的清剿名单。” “什么?”沈东湛面色陡沉。 叶尚书叹口气,“事关重大,本官一时间也有些心颤。皇上说,按照名单缉捕,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照着这样下去,只怕诸多冤狱,到时候满天下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名单呢?”沈东湛问。 叶尚书忙道,“还在皇上手里,皇上传召本官进宫,明面上是责问进展,实际上是在试探,若一下子铲除这么多的朝中大臣,会否引起动荡?彼时栾胜在场,本官不敢轻易进谏言,只能打了马虎眼,说是雍王府余孽之事,兹事体大,望皇上三思!” “我知道了。”沈东湛点点头。 叶尚书叹口气,“本官是怕,皇上真的下定决心,按照名单杀人,到时候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栾胜铲除异己,一人独大!皇上身子不好,宫内宫外宦官专权,实乃天下之大幸!” 古往今来,阉人误国之事,不在少数。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哦对了,还有一桩事,惠国公进宫献宝,大概已经在路上。”叶尚书忙道,“这睿王殿下和柔妃,许是很快就会复宠,彼时可有得闹,沈指挥使务必小心。” 沈东湛揖礼,“多谢叶尚书提醒,只是……献什么宝?” “不知!”叶尚书摇头,“惠国公的折子上只写着献宝,皇上为此还颇为高兴。” 具体的谁也不晓得,多半是另有密折呈递皇帝! “好!”沈东湛点点头。 叶尚书抬步就走,他是外臣,自然不敢在宫里逗留太久,免得生出事端。 目送叶尚书离去的背影,沈东湛心下微沉。 栾胜对于摄权之事,从不停歇,如今雍王府被查抄,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一份名单不知要杀多少人,造多少冤狱。 原以为苏幕的出现,会让他有所醒悟,行为处事,好歹收敛点,为苏幕留条退路,又或者是给苏幕积点福报。 如今看来,骨子里的东西是一种本能,很难改变…… 回过神来,沈东湛幽幽的叹了口气,面色微沉的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亲随,“过来!” 亲随当即上前,“爷?” “去查一下,惠国公到底要献什么宝?”沈东湛低声吩咐,“不许打草惊蛇。” 亲随颔首,“明白!” 事罢,沈东湛疾步朝着皇帝的寝殿走去。 稍瞬,恰栾胜从寝殿里出来,两个男人便打了个照面…… 第714章 最毒妇人心 原该是最亲密的人,可这会两人就像是两只刺猬,一撞上便是剑拔弩张的,竖起了浑身的刺。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栾胜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沈指挥使脸色不大好。”栾胜皮笑肉不笑,“是没抓住雍王?还是后院失火了?” 沈东湛轻呵,“恐怕,让栾督主失望了。” “是吗?”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就这么目光凉薄的睨着他,“沈指挥使是来觐见皇上的?很不巧,皇上歇息了,谁也不见!” 沈东湛瞧着他不甚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栾督主可曾想过,什么叫业报?” 闻言,栾胜陡然沉眸,身上杀气瞬起。 “沈东湛,你有这功夫跟杂家在这里斗嘴皮子,还不如顾好你自己,先找到雍王的……”栾胜凑近了,音色低弱的开口,“尸体!” 沈东湛脊背挺得笔直,“栾胜,积点德!” 栾胜刚迈开步子,却因为沈东湛这句话,骤然顿住了脚步。 “人活一世,争权夺利到了最后,不还是枯骨一副?”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你给予之前,不如先问问她……要还是不要?” 栾胜剜了他一眼,当即拂袖而去。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栾胜疾步离去的背影,面色愈沉。自以为是的对一人好,只是感动了自己,恶心了他人罢了! “爷?”底下人轻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眯起眸子,瞧着高高的宫墙。 好半晌,沈东湛才离开寝殿。 “爷,要去哪?”底下人不解。 这条路既不是去偏殿休息的,也不是出宫的,瞧着好像是去天牢? 南丰虽然死了,可南明和雍王妃都还活着呢! 此刻的南明,受尽了酷刑。 不过,雍王妃还算可行,毕竟是皇帝的儿媳妇,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轻易的动她,尤其是听说,雍王妃此刻还怀着两个月的身孕。 见着沈东湛,雍王妃眸光猩红,死死的抓住了木栅栏,“锦衣卫!” “雍王妃不必如此看我,抓你的是东厂,不是锦衣卫。”沈东湛瞧着她,“如果真的要论就起来,你该恨的,应该是雍王的野心,与人无尤。” 雍王妃咬牙切齿,“野心?沈东湛,你不妨去问问,诸多皇子哪个没有野心?生为皇家之子,谁不想当皇帝?” “名单是你给的?”沈东湛忽然问。 雍王妃显然一怔,转而笑了,“怎么,怕了?倒也是,名单上列了好多朝廷命官,若是挨个斩杀过去,只怕沈指挥使的刀子也不够快!” “你才是真正的助纣为虐。”沈东湛眯起眸子看她。 雍王妃低眉,眸子微转,想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沈东湛,你是不是想知道,名单上都有谁?嗯?” “你知道,名单会交付刑部,你也清楚,叶家与我的关系。”沈东湛神色清冷的睨着她,“所以你是故意的?” 雍王妃抚着自己的小腹,“我知道,栾胜肯定不会放过整个雍王府的人,我也清楚殿下此番是九死一生,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为腹中的孩子打算。” “让我保你?”沈东湛望着她。 雍王妃目色沉沉,“名单不只是存于纸上,还在我的脑子里。沈东湛,名单上也有你熟识的人,有些甚至于跟齐侯府关系匪浅,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吗?” “不忍心,又如何?”沈东湛问,“你以为你能威胁我?” 雍王妃嗤笑,“名单给出去之后,栾胜肯定会添油加醋,皇帝嗜杀而疑心病重,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那些人都会跟着一起死!有这么多人给雍王府陪葬,我也不亏。” “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此。”沈东湛目色沉沉。 雍王妃咬着牙,“这是殿下留给我的,最后的护身符,我自然要好生用起来,沈东湛,你到底答不答应?” 第715章 看谁给谁挖坑? “齐侯府的人,如果被一同牵连在内,不知道沈指挥使,能不能置身事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呢?”雍王妃其实心里也忐忑,尤其是眼前的沈东湛,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吃不准他会不会答应? “名单已经在皇上手中,你当我不知吗?”沈东湛往后退了一步,“雍王妃这是拽着一个护身符,就做了双面功,真是了不得!” 雍王妃眉心陡蹙,眸色惊惧,“你……” “锦衣卫与东厂交手多年,栾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沈东湛看傻子一般看着她,“看你无任何损伤,便可知栾胜不曾让人对你动过刑。你既没有受刑,为何拿出名单?显然,是一场交易!” 雍王妃唇瓣紧抿,面色惨白。 “跟栾胜交易,你怎么死都不知道!”沈东湛轻呵,“雍王妃,还是守着你的名单,在这大牢里等着栾胜释你!”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仿佛是已经确定,雍王妃不会告诉他实话。 眼见着沈东湛真的要走了,雍王妃瞬时慌了神,“沈东湛!沈东湛你回来,你给我站住!” 沈东湛顿住脚步,但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只是幽幽的侧过身,清隽无双的面上,漾开清晰的凉薄之色,薄唇微抿,何其嘲冷不屑。 “我把名单写出来给你,你可否能护我母子周全,余生不求荣华富贵,惟愿安康喜乐。”雍王妃音色哽咽,“我求你了!身为母亲,只想护住孩儿周全,别无他愿!” 她说得情深意切,眸中含泪,眼巴巴的盯着沈东湛。 “沈指挥使不似无情之人,我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和孩子罢了!”雍王妃垂眸,瞬时落下泪来,“名单我虽然交出去了,为的是免受刑罚,可我也知道如果说了实话,我必死无疑,所以名单上的名字并不完全属实……” 沈东湛眸色冷厉,“你可知道,你一份莫须有的名单,会让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皇上多疑嗜杀,只要名单一出,大家都得死!”雍王妃深吸一口气,“但如果我反悔的话,以皇上多疑的性子,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就会出问题……” 到了那时候,皇帝也不会贸贸然按照名单杀人。 生与死,只在雍王妃的唇齿间。 “沈东湛。”雍王妃望着他,“名单是送到了皇上那里,但能否让皇上生出疑心,不让栾胜得逞,就看沈指挥使,能不能退一步了!” 沈东湛看着她,仍是没有言语,他原就话不多,唯有对着苏幕才有说不完的话。 “沈东湛!”雍王妃急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名单上有多少人。”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缓步走到了牢门外,“我会让底下人,保你周全。” 闻言,雍王妃瞬时哭出声来。 瞧着她掩面痛哭的样子,沈东湛微眯起眸子,转身就走。 出了天牢,沈东湛在宫道上站了许久,以至于身边跟着的人,都看得心惊胆战的,不知道自家爷这是怎么了? “爷,您没事?”底下人上前,低低的问。 沈东湛扬起头,瞧着灰蒙蒙的天色,面上漾开一丝微凉,“你说,人心为何如此凉薄?浸在骨子里的冷漠,就真的没办法改变吗?明知有业障,也要握大权?手段不吝啬,杀人不眨眼。” “爷,本能是改不了的。”底下人回答。 沈东湛回过神来,一言不发的抬步就走。 夜色沉沉。 一道暗影,快速窜入了皇宫,身如闪电,轻如飞燕。 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御书房,其后窜入了后窗,没入了黑暗中。 御书房内,黑漆漆一片。 暗影在御书房内不断的翻找,似乎是在找什么? 须臾,他顿住。 一份东西,夹在折子里。 暗影快速将东西取出,二话不说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然则,还不等他转身,外头骤然响起了刺耳的甲胄声、脚步声,以及刀剑齐出之音…… 第716章 新姜和老姜 栾胜立在火光中,奈风站在其身侧,手一挥,众蕃子便快速包围了整个御书房,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出去。 “出来!”奈风低喝。 御书房内,一片漆黑。 御书房外,火光摇曳。 明暗对比,何其鲜明。 “再不出来,就要放箭了!”奈风又道。 内里,还是没有动静。 “进去!”奈风低喝。 蕃子当下要往御书房冲,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刚被踹开,便有大批的锦衣卫,从四面八方纷涌而至,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东厂等人团团围住。 这叫什么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东湛?”栾胜目色陡沉,瞧着人群后面,慢慢悠悠走出来的俊俏男儿。 栾胜很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的确是沈东湛本人。 那么,御书房内的人,又会是谁呢?要知道,盗窃名单这么大的事情,沈东湛不会假手于人,这里面…… “不好意思,要跟栾督主抢功了!”沈东湛立在火光中,眸光邪冷的盯着他,“里面的刺客,归我了!” 栾胜站在那里,面上略微的讶异之色,逐渐转为了冷戾,“凭什么?” 今儿他在这里,看沈东湛如何与他抢人?! “就凭……”沈东湛勾唇,“皇上口谕!” 栾胜眉眼陡沉,“假传皇上口谕,仔细吃不了兜着走!” “等我把人抓住,带到了皇上跟前,栾督主不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假传圣旨?”沈东湛目光沉沉的望着敞开的御书房大门。 刹那间,沈东湛身形一动,直扑御书房而去。 “沈东湛!”栾胜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原本以为,里面是沈东湛。 如今瞧着,可能内里有诈。 栾胜不知道,沈东湛在玩什么花样,但他知道,肯定不能让沈东湛得逞,这御书房内,肯定还有什么秘密,他一定要先沈东湛一步进去看看。 是以,沈东湛纵身而起的时候,栾胜率先闯了进去。 御书房内,安静如斯。 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活口…… 栾胜骤然回眸,瞧着慢悠悠迈步进门的沈东湛,“是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人都在外头围着,要跑也跑不了这么快。”沈东湛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高喊了一声,“来人,追!” 外头是齐展展的应声。 “沈东湛!”栾胜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黑压压的御书房内,哪儿还有人影,“皇上跟前,看你如何交代!” 沈东湛挑眉,“那就拭目以待。” 栾胜拂袖而去。 其实人没走,就在后窗位置待着呢! 锦衣卫冲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退开了东厂的蕃子,控制住了后窗位置,这才有了逃出生天的一幕,方才沈东湛与栾胜言语对峙,也不过是在争取时间罢了。 栾胜一走,沈东湛也跟着离开御书房,领着人离开。 满宫里,火光摇曳。 栾胜站在暗处,瞧着扬长而去的锦衣卫等人,转头瞥了奈风一眼。 “督主放心,跑不了!”奈风躬身行礼。 栾胜低哼两声,眉眼间凝着浓郁不散的阴冷之色,“黄口小儿,也敢与杂家较量,此番不让他长长教训,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成王败寇,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奈风垂着眉眼,沈东湛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万一要付出什么代价,怕就怕到时候,苏千户不答应…… 当然,这话奈风可不敢宣之于口。 他敢保证,自己一说出来,督主肯定会拍碎他的脑瓜子。 栾胜哪儿都没去,就在马车里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外头便响起了蕃子的声音。 “督主,找到了!”蕃子低声开口,“人已经进了柔妃宫中。” 栾胜冷不丁掀开了车窗帘子,“柔妃?” “是!”蕃子回答,“确确实实是进去了,奴才亲眼所见。” 这下子,栾胜有点懵了。 怎么会是柔妃宫中? 第717章 扒姜皮1 “督主,会不会有诈?”奈风这会不敢肯定,到底谁才是最后的捕猎人,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在得知沈东湛调人的时候,就做好了放人的准备,然后紧随其后,一网打尽。 可现在看来,这一网打尽有点不太现实。 御书房里逃出来的暗卫,没有出宫,也没有把东西交给沈东湛,相反的……居然去了柔妃宫中?这突如其来的一拐弯,直接把奈风给打蒙了。 所以,谁才是最后的猎手? 谁才是,跳坑的人? “人呢?”栾胜冷问。 蕃子忙道,“进了柔妃宫中就没有出来。” “走!”栾胜倒要看看,这帮人在玩什么花样? 虽然柔妃失了宠,这会被囿于宫中,但她毕竟是皇帝宠爱了多年的后妃,于这后宫之中有着无人可比的地位。 乍见着栾胜进来,柔妃目光冷冽,“栾胜,你想干什么?” “柔妃娘娘!”栾胜行礼,“您莫要误会,只是这宫里闹了贼,有人看到这贼进了您的宫里,所以奴才来抓贼,娘娘莫要紧张,莫往心里去。” 柔妃冷笑,“抓贼?你想抓的,是本宫!” “奴才不敢!”栾胜皮笑肉不笑,“娘娘多虑了!” 柔妃端着架子站在台阶上,冷眼瞧着院子里站着的东厂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栾胜的身上,“一个毛贼,犯得着你栾胜亲自去抓?你当本宫是傻子,随你糊弄?” “娘娘莫不是真的藏了什么毛贼在宫里?”栾胜阴测测的睨着她,“以至于诸多阻挠,生怕咱们真的搜出点什么?” 柔妃低喝,“放肆!栾胜,你真以为本宫禁足在此,便是拿你没办法?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下贱的奴才!” 冲着这句话,奈风便觉得,自家督主怕是要生气了。 栾胜争权夺势那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不想再被人践踏,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贱奴才。 皇帝尚且对他和颜悦色,多留几分颜面,何况是后宫众人。 眼下这柔妃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栾胜的心头,仿佛历历过往都浮现眼前,把那些不堪的、腌臜的东西,都从脑子里揪了出来。 一瞬间的功夫,栾胜就变了脸色,“搜!” “栾胜!”柔妃厉喝,“你敢!” 栾胜站在那里,东厂的奴才只听他的,自然不会在意柔妃的大呼小叫。 蕃子快速涌入,分散开来,四下搜索。 在后殿位置找到了一名黑衣人,当场被奈风摁住,捆绑着押解出来。 柔妃瞬时变了脸色,一时间百口莫辩。 “娘娘,您觉得这个理由……够不够搜宫啊?”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嗓音里透着冷冽的寒戾,仿佛利刃一般,轻轻刮过柔妃周身。 刹那间,柔妃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然,柔妃娘娘也可以解释,这是个误会。至于信或者不信,就看皇上的意思了!”栾胜瞧着被摁住的黑衣人,是张生面孔,倒是不曾见过,也不知是沈东湛的人,还是睿王府的人? 柔妃浑身微颤,面色发白,唇瓣抖了抖,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解释? 到了这会,什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奈风将一样东西递上,“督主,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柔妃娘娘,得罪了!”栾胜睨了一眼奈风手里的东西,冷冷的低哼着,“看好这里,不许放走一人,至于这狗奴才……带走!” 语罢,栾胜拂袖而去。 柔妃脚一软,登时瘫坐在台阶上。 如果不是底下的奴婢搀了一把,只怕她已经滚下台阶,一颗心砰砰乱跳,脑子里一片空白,事实上她自个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就、就成了这样? “娘娘,东厂似是有备而来,咱是不是被人设计了?” 底下人一句话,让柔妃骇然僵在当场,目瞪口呆。 第718章 扒姜皮2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栾胜带着人,出了柔妃宫中,眼见着是抓住了黑衣人,可一时半会的,栾胜竟也吃不准,沈东湛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诸多事情联系起来,竟也没个头绪,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督主,您说咱们本来要抓的,是沈东湛的把柄,怎么最后抓进了柔妃娘娘的宫里?”连栾胜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奈风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这兜兜转转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栾胜眯了眯眸子,心里揣摩着,如果自己是沈东湛,在得知名单存在的时候,应该要怎么做?直接去偷,很容易被抓住,那么肯定要设局毁了这份名单。 那么这个局,又该怎么设呢? 雍王妃怀着身子,已然答应与他合作,自然不敢生出二心,否则即便是皇帝的儿媳妇,即便腹中还怀着皇家血脉,也难逃一死。 “只要雍王妃那一关不出问题……”栾胜这话还没说完,侍卫统领便已经领着人,疾步朝着他们行来。 栾胜心头一窒,紧了紧手中佛串子。 “栾督主!”侍卫统领行礼,“皇上召见。” 栾胜沉着脸,一言不发。 寝殿。 栾胜进去的时候,沈东湛已经在里面候着。 烛光中,少年人眉眼清隽,眼底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色,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栾胜,镇定从容之态,与他这般年岁极为不符。 “奴才叩见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虚虚的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立在一旁说话。 “谢皇上!”栾胜起身,转头瞥了沈东湛一眼,“奴才惶恐,不知道皇上召见奴才所为何事?” 皇帝瞧了沈东湛一眼,“你来说!” “是!”沈东湛行礼,转而面不改色的望着栾胜,“在御书房门前的时候,我就跟栾督主说过,锦衣卫是奉了皇上口谕行事,没成想栾督主竟是半点不信。当然,是真的不信还是假意不信,只有栾督主自己心里清楚。” 栾胜目光狠戾,如刃般剜了他一眼。 “御书房里的……是锦衣卫的人,奉皇上之命,特意走一圈,为的是试探睿王和柔妃娘娘,是否与宫外的某些人,有所联络。”沈东湛继续道,“没想到,事儿还没办成,栾督主就闯进了柔妃娘娘宫中,直接把人给摁住了!” 说到这儿,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倒是可惜了这盘好棋,还没开始就让栾督主给搅合了,眼下惊动了柔妃,想要再试探,已是不能。来日惠国公进了殷都,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听得这话,栾胜大惊失色,当下跪地磕头,“奴才该死,不知这是皇上的局,请皇上明鉴,奴才只是想保护皇上,免刺客惊扰圣驾,实非有意破坏了皇上的计划,请皇上恕罪!” “那封假的名单,是栾督主所写,如今人已经被摁住,想必名单也物归原主了。”沈东湛在旁边,悠悠的开口,“没能告诉栾督主,以至于让你白忙活一场,还望栾督主莫要介意!” 皇帝一声叹,“不知者不怪,起来说话!” “是!”栾胜面色发白的起身,阴测测的睨着沈东湛,“沈指挥使言重了,都是为君分忧,为皇上尽忠,何来的介意之说?左不过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宫里真的进了贼人。” 说到这儿,栾胜行礼,“奴才还以为是雍王余孽,犹恐惊了皇上,如今见着皇上安好,一切都只是棋局罢了,奴才总算可以放心了。吾皇万岁,天佑我皇!” “惠国公的事情,交给沈爱卿去办,栾胜啊……”皇帝嘴上说着不怪罪,可这面色却是极为不悦的,连说话的口吻都透着一股子冷意,“想来你近来太累,又是雍王府又是抓刺客的,着实是费力费神,该好好休息了!” 栾胜躬身在侧,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如何?明知皇帝生气了,岂敢再火上浇油,只能哑巴吃黄连,恭敬的道一句,“奴才……遵旨!” 沈东湛望着他,挑了一下眉梢,都说了是奉皇上口谕行事,谁让他不信…… 第719章 督主咔 沈东湛安然无恙的走出了皇帝的寝殿,顺带光明正大的把东厂抓住的“刺客”带走,奈风就这么干看着,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连自家督主都吃了瘪,谁还敢造次? “沈东湛!”栾胜立在那里,手一挥,奈风领着人退下,不敢轻易靠近。 火光摇曳,原该黑漆漆的宫道,此刻被火光照亮,满目皆是斑驳的光影。 “栾督主还有何指教?”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那封假的名单,不都还给你了吗?” 栾胜缓步行至沈东湛面前,“你知道名单是假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雍王妃的话?”沈东湛轻嗤,“她装得很像,不知道的,也许真的会动了恻隐之心。” 只可惜,装得再像也没用。 “沈指挥使可真是薄情之人。”栾胜阴测测的睨着他。 沈东湛仿佛被他逗笑了,“栾督主不做男人太久,大抵是不知道,男人的柔情要用在该用的人身上,且只用于一人,若随随便便对人上心,会伤了真正的心上人。” “你!”栾胜眦目。 最恨的,就是提这一茬。 “我的心思不在雍王妃身上,饶是她哭断肠,又与我何干?纵使红颜倾城面,不及某某轻一笑,这道理说来简单,也不知道栾督主是否明白?”沈东湛勾唇冷笑,“栾督主若是没别的事,沈某告辞了!” 栾胜眯起眸子,目光如刃一般剜过他的面颊,“你的目的压根不是试探睿王母子,是在离间杂家与皇上,你让皇上亲眼看到了,杂家有意要至睿王母子于死地,为的就是扶持东宫太子!” “太子本就是储君,我这么做,有必要吗?”沈东湛满是嫌弃的瞧着他,“栾督主莫要疑心太重,这原就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当臣子的,不就是效忠皇上,为皇上分忧吗?” 这话,可是在皇帝跟前说过的。 “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样的!”栾胜面色铁青。 沈东湛皮厚,倒也坦然接受,“多谢栾督主夸赞,时辰不早了,折腾了大半夜,也该回去休息了,告辞!” 这一回,栾胜没有拦着。 还能拦着吗? 这小子一折腾,闹得满宫风雨,临了还害得他被皇帝一顿训斥,更要紧的是,让皇帝生出了猜忌之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督主?”奈风上前。 栾胜一掌拍碎了边上的石柱,足见气愤至极,“好你个沈东湛,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沈丘的儿子,狐狸窝里出来的小东西!” 音落,栾胜拂袖而去,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督主,现在去哪?”瞧着栾胜此行的方向,既不像是回提督府,也不像是去天牢,倒像是要出城,奈风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栾胜没让多少人跟着,只允了亲随和奈风一道,驱着马车往城外去。 出了城门,奈风便明白了,自家督主是想干什么。 敢情,这是要去接苏千户回城? 果不其然,奈风一猜一个准。 年修着急忙慌的跑进了门,“爷,督主在来的路上。” “来了?”苏幕眉心微蹙,“这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 年修呼吸微促,“探子说,今儿夜里沈指挥使摆了督主一道,让督主颜面尽失,奴才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在沈指挥使那里吃了瘪,所以来您这儿讨点便宜,给您点气受?” “摆了他一道?”苏幕忽然笑出声来。 年修急了,“爷,别笑了,督主快到了!” “估计不是来给我气受,是想接我回城的。”苏幕勉力撑坐起来,捂着生疼的伤处,“他是想断了我与沈东湛之间的联系,借此来惩罚沈东湛。” 年修愣了愣,“要不,咱跑?” “要去哪?”李忠从外头进来,“伤还没好呢,跑哪儿去?沈指挥使可是千交代,万交代,千万不能下床,得好好的养着呢!” 年修咂一声,“督主来了,要……咔擦!” 李忠:“??” 什么叫,咔擦? 第720章 一意孤行的家主 “还不明白?”年修扶额,“我问你,督主是否赞同咱家爷和沈指挥使在一起?” 李忠一想,立马摇头,“傻子都看出来了,督主极为不悦沈指挥使,只是当时情况紧急,督主没法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爷醒了,身子日渐好转,沈指挥使近日又把督主好一顿收拾,你说督主会答应这二人……这个那个啥?”年修叹口气。 李忠张了张嘴,忽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督主那性子,必定不肯吃亏,奈何不得沈指挥使,可不得来……”年修指了指房内,“对付咱家爷?” 李忠面色骤变,“那该如何是好?爷怎么说?” “爷还能说什么?这是东厂,咱们都是东厂的奴才,督主要谁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年修觉得脑壳疼。 沈东湛和督主原就是死敌,原以为这二人会因为自家爷,缓解双方的关系,没想到还是没能拦住持续恶化的结果。 “好像来了!”李忠说。 顺着李忠目光方向看去,果然见着羸弱的光亮朝着这边移动,伴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终是在院门外停下。 栾胜翻身下马,底下人快速接过马缰。 “督主!”年修赶紧迎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栾胜瞧着紧闭的房门,内里有微光透出,“苏幕如何?” “苏千户正歇着呢!”年修忙道,“身子略有好转,但是李大夫说,需要好生静养,是以苏千户暂时不曾下过床榻。” 前面说的是事实,后面说的是忌讳。 栾胜横了年修一眼,“收拾一下,回城!” 说这话的时候,栾胜已经抬步上了台阶。 李忠几欲上前,被年修一把拽住。 “你们二人别劝,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奈风叹口气,神色极为认真,“督主今夜在锦衣卫那里吃了亏,被皇上训斥,你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否则吃不了兜着走,那都是轻的!” 要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闻言,李忠和年修对视一眼,便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苏幕不会伤他们,沈东湛也不会碰他们,但是栾胜可就不一定了。 东厂提督,素来冷面无情,怎么可能顾及情分不情分的。 栾胜推开门的时候,苏幕有所察觉。 外头的动静,她都知道,只是懒得跟栾胜计较,也懒得起来做什么表面功夫,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栾胜也不吵醒她,进了门便自觉的压低了脚步声,缓步行至床前,安安静静的坐着,瞧着双目紧闭的苏幕。 她的面色依旧苍白,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太过虚弱的缘故,倒是没有之前的圆润,整个好似完全消瘦了下去,让人瞧着很是心疼。 瞧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栾胜自嘲般笑了笑,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你幼时就进了东厂,在诸多孩子之中,你的警惕性是最高的。” 知道装不下去了,苏幕幽幽的睁眼,瞧着坐在床边的栾胜,“义父!” “躺着,不用起来。”栾胜摁住她,“没有外人,不用行礼。” 苏幕深吸一口气,勉力撑坐起来。 见状,栾胜赶紧将软垫塞到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杂家来接你回城,这外头毕竟不似家里,要静养还是得回去才好。” “是!”苏幕向来不会违拗他的意思。 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暂时不回苏府,杂家让人在提督府给你择了个院子,知道你喜欢安静,便选了僻静的位置,方便你养伤。”栾胜说。 这倒是把苏幕给惊着了,他要带她回提督府? “义父,我……” 不等苏幕拒绝,栾胜已经起身,“就这么决定了,待会就走,马车便在外头。” “苏府……甚好。”苏幕面无表情的开口。 栾胜站在床边,眸色晦暗不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等你伤好了,你爱去哪就去哪儿,眼下不行!” 语罢,栾胜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如同,一意孤行的家主…… 第721章 这是给她弄了个闺房? 外头,已经收拾妥当。 年修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更衣完毕。 “爷,要不要给沈指挥使留消息?”年修悄悄的问。 苏幕站在那里,瞧了一眼门口方向,“你觉得,我留的消息……还能送到沈东湛手里吗?” “这……”年修顿了顿。 很显然,在督主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实在是太难。 “走!”苏幕捂着肩头的伤处,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刚到门口,栾胜就已经走了过来,把人抱了起来。 “义父?”苏幕心惊。 栾胜目色陡沉,周遭众人快速背过身去,无人敢直视,“身上有伤,别动。” 闻言,苏幕倒也没有再动弹,闹腾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待抱着苏幕进了马车,栾胜轻轻将她放在软榻上,“知道杂家在侧,你不自在,杂家让年修和李忠进来伺候着。” 苏幕瞧着他,没有说话。 栾胜快速出了马车,不瞬,便让年修和李忠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离去。 “督主。”奈风行礼,“屋内都搜过了,苏千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栾胜眉心微蹙,“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奈风毕恭毕敬的回答,“屋子里都翻遍了,只是那床榻……” 音未落,栾胜已经大步流星的朝着房间走去。 苏幕向来自律,起床之后,床褥都会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她身上带伤,也不改这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栾胜走到床边,亲自动手,将苏幕的床榻搜了个遍。 很好,什么都没有。 苏幕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更何况留给沈东湛的消息。 “督主?”奈风有些诧异,督主这行为举止……怎么像是捉那啥的老父亲?且这位老父亲,对沈指挥使很是不满,这会化身为打鸳鸯的棒,恨不能一棍子锤死沈指挥使。 奈风眉心跳了跳,有点意思?! “什么都没有。”栾胜深吸一口气,“倒是有点不太现实了。” 奈风近前,“难道您还期盼着,苏千户给沈指挥使,留点什么?” “滚!”栾胜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他自然是,巴不得苏幕干净利落的,不要跟沈东湛联络。 留东西? 留什么? 情意绵绵的情诗? 还是再相会的约定消息? 栾胜沉着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这会总算是放了心,可以带着苏幕回城去了。 进了城,苏幕就被带进了提督府。 年修:“……” 李忠:“……” 这突然间换了环境,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大晚上的,我怕不是在做梦?”李忠问。 年修掐了他一把,“现在呢?” “疼!”李忠皱起眉头。 二人面面相觑,始终都想不名阿比,为什么栾胜连夜把他们从城外接回来,再送进提督府?苏府难道不能养伤? “这是为什么?”年修有点蒙圈,“早些年,爷伤得再重,死了,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今儿这是……” 李忠想了想,“良心发现,也不至于这么快!” “我瞧着,可不像是良心的问题。为东厂卖命的人太多,督主要是各个都上心,哪儿顾得过来?”年修摇摇头,“怕是又要有什么重责大任,需要爷去做。” 李忠点头,“肯定是这样。” 要不然,栾胜这黄鼠狼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如栾胜所言,这院子着实僻静,又加上提督府内,禁止喧哗,无人打扰,很是适合养伤。 苏幕瞧着满屋子的物什,再看着崭新的床褥、帷幔,两道眉头愈发拧紧,这哪儿是给她辟院子,分明是给她弄了个闺房出来。 且看这梳妆台上摆着的簪盒、锦盒、胭脂盒,再看床幔上那些粉色的流苏,栾胜这是恨不能,把街面上女儿家能用的东西,都往她跟前摆! 苏幕愣在原地,眸色微沉。 李忠疾步进来,乍一眼周围的境况,又疾步的退出去,确定自个没进错屋子,这才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进来,“公子,这就是督主给您安排的屋子?” 第722章 他怎么会有这个? 苏幕有点头疼,年修赶紧冲过来把人搀住。 “爷,不管怎么样,先躺着休息再说,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年修这是大实话,“不管咱们有没有留消息,沈指挥使肯定会知道咱们在提督府。” 年修和李忠搀着苏幕躺下,将软垫子塞在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些。 “我不担心沈东湛找不到我,他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沈东湛了!”苏幕揉着眉心,“我只是担心,你说的那事。” 年修一愣,自己说了什么? 后来转念一想,便都明白了。 “您是说,沈指挥使收拾了督主一顿,督主会……反击?”年修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好事,督主那些手段,可厉害着呢! 苏幕靠在那里,神色倒是平静得很,没有半点惊诧或者担虑之色,锦衣卫和东厂交手多年,饶是义父手段狠辣又能如何? 你吃不了我,我吃不了你,有皇帝控制着,谁都做不到一人独大。 “你去问一下,到底是因何而起。”苏幕眯了眯眸子,“这里面,怕是有大事。” 若不是到了一定程度,沈东湛不会轻易出手,显然里面藏着点东西。 “是!”年修行礼,睨了李忠一眼。 李忠摆摆手,“去,这儿有我守着,不会有事。” “好!”年修转身就走。 待年修走后,李忠坐在了床边位置,“公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忠叔,我这些年攒的一些银子,都藏在屋子后面的那棵树下,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事,你就把银子取出来,离开殷都去南都。”苏幕忽然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以至于李忠一时半会的,回不过神来,不明白苏幕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些? “公子,您胡说什么呢?我李忠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但也不是无情义之人,我是江家的奴才,永远都是江家的人。”李忠表示拒绝。 苏幕喉间滚动,“那你答应我,不管何时不管因为何事,都不要太激动,保持平常心。” “公子这话说的……”李忠笑了笑,“我都活了大半辈子,连江家这样的大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我激动不已,让公子如此担心的?放心公子,我什么都扛得住。” 苏幕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真的到了真相曝露的那天,以李忠对江家的忠诚,未必能淡然处之,他现在镇定只是为了苏幕而已。 提督府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沈东湛的。 消息传来的时候,沈东湛就坐在周南的床前。 外头,天光蒙蒙亮。 大夫刚给周南换了药,余毒已经排出,周南已无大碍。他的伤势其实不严重,只是这毒好生厉害而已。 眼下听得这消息,周南也跟着愣了愣,默默的穿好衣裳,拢了拢衣襟,“爷,这老阉狗是想扣着苏千户,威胁您?” “未见得。”沈东湛可不认为,栾胜是拿苏幕威胁她,这明明是想把苏幕藏起来。 周南穿好衣裳,“要不,咱把人偷出来?” 翻墙这种事做得多了,何其得心应手,翻谁的墙不是翻呢? “现在的关键,不是苏幕。”沈东湛不担心栾胜会对苏幕下手,他护着苏幕还来不及呢,“经过这么一闹,皇上不会再轻易相信栾胜和雍王妃的话,但是那份名单还是要及时处置为好。”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您放心,卑职……”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又有了动静,是鹰隼呼啦着翅膀,落在了外头。 底下人抱着鹰隼进来,“爷,消息来了!” 鹰爪上挂着消息囊,内里解出来一卷消息。 待底下人抱着鹰隼退下,沈东湛才打开了消息,只一眼就变了脸色。 “怎么了?”周南忙问。 沈东湛沉着脸,将纸条递给他,“自己看!” 周南急忙接过,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惠国公……”周南的面色,骇然剧变,“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第723章 总有人浑水摸鱼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3 “矿藏分布图?”沈东湛眯了眯眸子,“怎么会在柳青山的手里呢?” 周南也想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落在柳青山的手里?天族之物,密藏不出,是为两幅,一幅已出。 “难道说,当初天族覆灭,也有这惠国公的一份力?”周南只能这么猜,要不然如何解释,这天族的东西怎么会落在柳青山的手里? 沈东湛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查!” 哪怕将当年的事,翻个底朝天,也得查清楚天族的事情,既然事关苏幕,便不能马虎,务必查得一清二楚,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是!”周南颔首。 沈东湛回过神来,瞧一眼周南,“真没事了?” “挨了两箭而已,又不是没受过伤,多大点事!”周南笑了笑,面色仍是有些苍白,“爷只管放心,只要能站着,绝不躺着,咱们习武之人,这么点皮肉伤压根不当回事。” 毒清了,那就没什么大碍了。 “你自个的身子,自个心里清楚。”沈东湛也不是矫情的人,“扛不住了就休息,没什么问题就好好办差。” 周南行礼,“是!” 其实周南也知道,沈东湛身边需要人。 有些事,即便是暗卫也不好去办,唯有周南这位生死之交,才能让沈东湛放心。 夜里闹腾了一场,栾胜受了训斥。 这事儿一传出去,宫内外皆有些人心惶惶,谁不知道东厂提督栾胜,素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如今吃了亏,还不知要找谁出这口恶气。 是以,众人皆提心吊胆。 尤其是天牢内,雍王妃乍听的这话,瞬时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原本是想跟栾胜合作,毕竟栾胜手段狠戾,乃是真小人,雍王妃生怕沈东湛护不住她,所以才会牢牢抓住栾胜这棵大树,谁曾想这一次,竟是赌输了。 哆哆嗦嗦的提起桌案上的小壶,雍王妃快速倒了杯水,兀自喝了两口,权当是定神,扶着桌角慢悠悠的坐下,转头望着立在牢门外头的狱卒。 “我要见栾胜,我要见栾胜!”雍王妃忽然发了疯似的揪着木栅栏。 狱卒就立在外头,就这么凉凉的睨着她,“督主没空见你,你还是好好待着,等着皇上降罪发落!” 雍王妃哪会甘心,眼下栾胜受训,保不齐会对她暗下毒手,这阉人素来不讲道理,出尔反尔更是常事,如果不能…… 蓦地,雍王妃冷不丁蜷起身子。 小腹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一股温热涌出。 怎么会…… 雍王妃瞪大给我找太医,快找太医,我的、我的孩子……” “别叫了,这儿不会有人给你找太医的。”狱卒站在外头,就这么阴测测的睨着她,“你便忍着!进了这天牢,没了利用价值,留个全尸已经是你的运气。” 直到这一刻,雍王妃才发现,这狱卒好面生,似乎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骇然明白了些许,“是、是栾胜……” “既敢得罪我们督主,就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狱卒瞧着她已经见血,转身离开。 雍王妃疼得满头大汗,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是死死的抓着木栅栏,嗓音低哑而无力的喊着,“救救我……救我……” 宫墙一角。 狱卒行礼,“爷!” “如何?”男人匿于暗处,低声开口。 狱卒点点头,“您放心,一切都照着主子的吩咐,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会保不住,连她自身恐怕都难保。昨夜皇上刚刚训斥了栾胜,今儿雍王妃就出了事,到时候这笔账,一定会算在东厂的头上。” “很好!”男人低低的呵笑,“我会回去告诉主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狱卒颔首,“奴才为主子效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撤!”男人道。 狱卒行了礼,当下悄无声息的离开。 不多时,天牢里便传出了消息。 雍王妃于狱中受惊而流产,致大出血而未及救治,一尸两命…… 第724章 自个查去吧! 宫里传出这消息的时候,栾胜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东厂做的,栾胜心里清楚,很显然,是有人要让东厂背这一口黑锅,饶是明知如此,却也没有申辩的必要,因为没人会相信。 “督主?”奈风有些犹豫,“没有您的命令,东厂无人敢擅作主张。” 这点,栾胜心知肚明。 此事绝不可能是东厂下的手,当然,也不可能是锦衣卫做的,沈东湛再卑鄙,亦不可能这么做,尤其是对一个有孕的妇人。 栾胜虽然不齿沈东湛,但对于沈东湛的为人,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相信的。 “查!”栾胜目光狠戾,“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腌臜之事,栽赃东厂?!” 奈风行礼,“是!” 这件事,必须严查。 好在皇帝并没有动作,也未曾追究,毕竟雍王府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雍王妃也是因为受惊才会流产,至于未能及时救治……毕竟是罪臣之妻,要想得太医救治,需得请示皇帝。 这一来一回的,不死也难。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摆在那里,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日,皇帝便下了圣旨。 雍王府一干人等,凡亲近雍王和雍王妃的奴才,男的全部杖杀,女的全部送往军营,连带着雍王妃的母家,也就是御使大夫府上,亦是全部流放边疆,无一例外。 数日内,雍王府、御使府……抄家、流放。 满殷都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最高兴的,莫过于睿王李珏。 雍王失踪了,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但是他李珏却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到睿王府,少了一个对手的感觉,可真是极好! 李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睿王府,瞧着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样子,整个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身后,一声“太子殿下”到,让李珏回过神来。 李璟站在那里,顺子领着一帮人,带着不少东西出现在睿王府门前。 “太子殿下!”饶是兄弟,位份尊卑有别,李珏还是要向李璟行礼的。 李璟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听闻父皇释了你,本宫就过来看看,恭喜恭喜,终于重获自由!” “太子殿下客气了。”李珏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是兄弟,却比陌生人还客气。 淡漠疏离,各自肚肠。 “睿王府的一切都没变,想来是父皇叮嘱的。”李璟环顾四周,“保留睿王府的一切,可见父皇还是颇为疼爱你的。” 李珏报之一笑,“若真如太子殿下所言,我也不会被囚这么久,直到今日才得以脱身。也是我无能,连自救都做不到,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 “笑话?”李璟摇摇头,“笑话是雍王府的,跟睿王府没关系!” 不远处,底下人将礼盒全部放下,然后顺子手一挥,便让底下人全部退出了睿王府。 “是吗?”李珏如今正春风得意,不管李璟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除非…… “听说东厂在查雍王妃流产之事。”李璟意味深长的转头看着李珏,“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端倪?这要是查出来是谁干的,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以栾胜那性子,非得扒那人三层皮不可,睿王以为呢?” 李珏面色微变,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说。”李璟笑了笑,“听说,东厂查到了一个狱卒身上,奈何赶到那人家中时,那狱卒竟已悬梁自尽,倒真是巧合得很!” 李珏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僵直了脊背,“东厂也有查不出来的事来?真是稀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璟幽幽的开口,“雍王府的事儿,还没完呢!” 李珏裹了裹后槽牙,刚要问点什么,却见着李璟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 “太子殿下这就走吗?”李珏问。 李璟回头看他,“还想从本宫身上,探点东厂的消息?你可真是看得起本宫,本宫啊……没那么大的本事,不知道那么多的秘密,有兴致的话,自个查去!” 李珏面色陡沉…… 第725章 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望着李璟离去的背影,李珏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似的,曾经人人口中昏聩无能,草包废物的东宫太子,好像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 变成什么样了呢? 李珏仔细的想想,真是跟父皇愈发相似了,不管是眉眼还是处事,甚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阴森森的…… 回过神来,李珏转头望着身边的向安,“确定都处置干净了?” 向安赶紧行礼,“殿下放心,绝对不留痕迹,奴才以为这是太子殿下在诈您!但凡有任何的线索和痕迹,太子殿下都不可能站在这儿跟您细论!殿下,您以为呢?” 要知道,这事若是没办好,捅到皇帝那里,他们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是皇帝有多在意,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只是皇帝会觉得睿王心狠手辣,连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连兄弟的子嗣都要杀死,免不得心里有疙瘩。 这对睿王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最好如此!”李珏拂袖转身,面色沉得厉害。 他实在是吃不准,李璟到底是有真凭实据?还是信口胡诌,兵不厌诈而已? 出了睿王府,李璟便去了提督府。 乍听的李璟过来,栾胜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抬手制止了正在给自己上药的奈风,拢了衣裳遮住背后的狰狞伤口,面色如常的往外走。 李璟就在花厅里坐着,悠然惬意的饮茶。 “太子殿下!”栾胜上前行礼。 李璟慢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这是提督府,不是东宫,不必如此大礼。” “是!”栾胜起身,“太子殿下突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是有事要吩咐奴才?还是说……” 李璟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没这个意思。 “栾胜,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想太多!”李璟笑了笑,“本宫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你难道真的猜不着?” 栾胜眉心微拧,苏幕? “这些日子,城内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见着苏幕进宫找本宫,这与往常不同,所以雍王府事尘埃落定,本宫就去了一趟苏府。”李璟好整以暇的望着栾胜,“苏府的人说,苏幕已经离开苏府很久了,一直没有回去。” 栾胜没说话,唇角微微扬起,“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苏幕她……” “别跟本宫说,苏幕是被你外派了。”李璟目光沉沉的盯着他,“栾胜,本宫能来提督府,就说明本宫相信栾督主,肯定知道苏幕在哪!” 栾胜想了想,问题大概就出在城门口,毕竟这几日城内戒严,诸方势力都盯在城门口方向。 只是没想到,李璟也盯着呢! 是为了盯苏幕? 还是为了其他? 唯有李璟自己心里清楚。 “若是旁人问起,奴才必定不敢说实话,但您是太子殿下,奴才岂能瞒着?”栾胜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眼下苏幕就在提督府,不过……苏幕受了点伤,此事不宜外扬。”栾胜得为自己找个说辞,要不然这贸贸然把人带回来,岂非惹人生疑? 李璟面色骤变,兀的站起身来,“什么?苏幕受伤了?伤势如何?严不严重?为何不告知本宫,若是本宫知道,必定一早就找太医过来看看!人呢?快带本宫去看看!” “是!”栾胜领路在前,“苏幕眼下已经脱离了危险,只不过伤势颇重,大夫叮嘱必须得静养,不可挪动。” 李璟是真的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敢瞒着本宫?你不知道,本宫一直留心苏幕?栾胜啊栾胜,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平素如此精明,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如此糊涂?” 栾胜没说话,瞒是故意瞒着的,哪怕知道太子惦记着苏幕,可今时不同往日,关于苏幕身边的所有男子,他都得斟酌着,不许人随随便便靠近她。 于李璟这位太子殿下,栾胜亦是有所抵触。 以前是利用,如今是选择。 立场不同,眼睛所见自然也不同…… 第726章 问栾胜要人 李璟是着急忙慌冲进院子的,急得顺子在后面疾呼,“殿下,您慢着点!” 这一喊,内院的年修就听到了。 “殿下?”年修瞧了李忠一眼。 李忠丢了蒲扇就往屋内去了,“肯定是太子!” 年修了悟,赶紧往外走,先拦一拦再说。 “爷!”李忠进门行礼,“好像是太子殿下来了。” 苏幕闲来无事,手里正翻着很兵书,听得这话,眉心陡然拧起,“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李忠诚然不知,“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好,这太子殿下盯着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过来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别有目的?” 苏幕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出去!” “是!”李忠行了礼,快速退出去。 年修已经在内院拱门处,把李璟拦下来了,“太子殿下!” “苏幕呢?”见着年修在这,李璟便可以肯定,苏幕绝对就在里面,当下推开了年修,“闪开,本宫要见苏幕!” 年修被推到一旁,赶紧追上,“太子殿下,爷这会歇着呢!殿下?殿下?” 听得外头年修一路喊的声音,苏幕随手将兵书搁在枕边,徐徐掀开了被褥,捂着伤处下床。 李璟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趿好了鞋。 “你下来作甚?”李璟疾步冲上去。 苏幕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快躺回去。”李璟黑着脸,伸手想要搀她。 苏幕疾步退后,却因为触动了伤口,瞬时面色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多谢太子殿下惯坏,奴才不敢劳烦殿下。” 李璟站在那里,双手还伸在半空,瞧着她仿佛消瘦了不少,一张脸惨白无光,不由的僵直了身子,默默的收了手,生怕再触她伤处。 “你先躺回去,本宫等着!”他知道,该如何应付她。 苏幕拿着奴才身份,与他划开鸿沟。 李璟便拿主子身份,逼着她就范。 “是!”苏幕岂敢让太子等着,自然是要回到床榻上的。 栾胜睨了年修一眼,年修赶紧上前,搀着苏幕回到床榻上。 “是谁伤了你?”李璟坐在床边。 年修为苏幕掖好被子,躬身退到一旁候着。 “出门办差,被人暗算,委实正常不过,太子殿下不必上心,皮肉外伤养一养也就罢了!”苏幕言简意赅。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伤的不是她,无需对他多说什么。 李璟直勾勾的盯着她,“让本宫看看你的伤。” “太子殿下!”栾胜上前,“您身份尊贵,苏幕的伤口太过狰狞,不便直视。” 李璟刚要说话,便听得苏幕道,“伤在隐处,怕是不便让太子殿下查看,还望殿下恕罪!” “如此……”李璟顿了顿,“罢了!” 栾胜立在一旁,纵然李璟执意要看,他也不会允许。 “殿下,奴才没什么大碍。”苏幕面无表情,极为淡漠疏离,“雍王府之事刚罢,宫外不太安全,您还是早些回去!” 这是逐客令,傻子都能听出来。 年修行礼,“殿下,大夫说了,苏千户需要静养,不可太过费心费神,若是伤口无法愈合,定然会留下病根,后患无穷。” “伤势很重?”李璟问。 年修垂眸,不敢多语。 如此,李璟心中了然。 苏幕的性子,能站着绝不躺着,除非站不住,看她方才的样子,伤得必定很重,连栾胜都说“脱离危险”这话,可见她此番历经生死,险些丧命。 伤口狰狞? 那得多重的伤,才能狰狞可怖至不敢见人的程度? 李璟面色铁青,音色沉沉的开口,“苏幕,跟本宫去东宫?” 栾胜:“……” 年修:“……” “本宫想护着你,不想让你再受伤。”李璟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有风有雨,本宫替你挡。” 苏幕心头微沉,瞧着他势在必行的样子,料定此番他是来真的,真的来提督府,问栾胜要人。 要,她。 第727章 有些人,注定得不到 年修心头大吃一惊,慌忙将视线,偷偷落在栾胜的身上,这事若要阻止,只怕还是得督主亲自开口拒绝才行。 “太子殿下!”栾胜当即行礼。 然则还不等他开口,苏幕已经掀开被褥,跪在了床榻上,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惶恐,不敢承太子殿下如此厚爱。” 苏幕的动作一气呵成,掀被褥,支起身,跪行礼。 正因为她如此的不管不顾,以至于刚说完这话,单薄的寝衣便隐隐透出了血色,肩膀处那刺眼的殷红,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爷?”年修骇然,“您的伤口……” 苏幕跪在那里,不为所动。 “苏幕?”李璟骇然起身,目色惊诧的盯着她的肩头。 血色,愈浓。 她有伤在身,且伤势严重,已然无需再怀疑,而且如果李璟固执己见,苏幕势必伤上加伤,伤得更重。 苏幕跪在那里,任凭血色浸染肩头的衣裳,染红了衣襟…… “罢了!”李璟拂袖,徐徐背过身去,冷然伫立,“你既不愿,本宫不会勉强你,来人,帮苏千户处理伤口。” 语罢,李璟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瞧着他这气吼吼的模样,年修稍稍心悸,“督主?” “大夫呢?”栾胜冷问。 年修指了指外头,“李大夫一直在外头。” “还愣着干什么?止血!”栾胜面带怒色,嗓音沉冷,显然是不悦到了极点,“若是有恙,仔细你的脑袋!” 伤口二次开裂,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年修慌忙行礼。 栾胜立在床前,“你先处理伤口,其他的事情交给为父处置。” 不待苏幕开口,栾胜已经疾步离开。 苏幕面色苍白,只听得栾胜那一句“为父”说得那般顺口,眉心便狠狠皱起,显然是排斥到了极点。 年修将李忠叫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苏幕满脸愠色的靠在床壁处。 “爷?”李忠赶紧将药箱打开,取出绷带、止血散等物,“天晓得,这伤口那么深,二次开裂怕是要吃苦头!” 可苏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好像全然不在意,任凭鲜血淋漓。 “爷?”年修发现了,自家爷不太对劲。 苏幕低呵,“为父?他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爷?”年修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家爷怕是想起了江家之事,心里悲愤。 人在受伤和虚弱的时候,总是最喜欢回头去看,可苏幕一回头,除了血光之灾,就是深仇大恨,此生唯有那么几年欢愉,都是江无声给的。 虽无血缘,却胜过亲生。 虽有血缘,赐满身荆棘。 她这身上每一道疤,都跟东厂跟栾胜脱不了关系…… 李忠急了,“爷,不管有什么事儿,先处理伤口再说,若是伤势恶化,沈指挥使怕是又要心疼了,您说呢?” 苏幕转头看他。 “不要让真正担心您的人,为您伤心难过。”李忠低低的劝着。 苏幕打小就倔强,很多事扛在肩头,憋在心里,甚少往外说,也就是逢着沈东湛,两人势均力敌,有时候未曾开口先默契,不曾言语心自明。 闻言,苏幕面色稍缓。 李忠和年修对视一眼,赶紧上前为其更换纱布,处理伤口。 好在,伤情不算太严重。 “伤口是我自己用内力震开,血是我自己逼出来的,没那么严重。”临了,苏幕才这么解释了一句,“目的是为了让太子看到的决心,打消念头。” 饶是如此,李忠还是心惊胆战,“那也太危险了,眼下是万幸,伤口只是轻微开裂,若是没能把握准度,一旦伤口全部开裂,那可是要命的!” “我自己动的手,自己心里清楚。”苏幕瞧着门口方向,“不过,李璟能追到这儿来,还真是不容易啊!” 年修想了想,“多半是去苏府找不到人,所以来提督府要人的。” “你信?”苏幕问。 年修的话到了嘴边,乍一眼苏幕唇角的冷嘲,当即将话咽回肚子里去…… 第728章 喜怒无常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4 栾胜跟在李璟身后,从院子里出来,缓步走在长廊里,一言不发。 许是觉得有点不太对,李璟回头望着身后的栾胜,“只要你开口,苏幕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向来对你言听计从。”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只要奴才开口,苏幕一定会照做。”栾胜依旧是那个栾胜,可又不像是之前的栾胜。 李璟站在那里,神色有些恍惚,一时间还真的猜不出,栾胜到底想说什么? “既是如此,为什么你不说话?”李璟敛了敛心绪,“苏幕只有养在东宫,才能免去颠沛流离,才能做到真正的静养。” 栾胜瞧着他,只说了一句话,“苏幕不愿。” “你……”李璟咬着牙,“她不愿,那是她的事,你身为东厂提督,难道不该……” 还不待李璟说完,栾胜目色陡沉,就这么幽幽的盯着他,以至于李璟忽然顿了一下,冷不丁将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栾胜依旧在笑,眉眼间仍是最温和的姿态。 只是,在李璟看来,栾胜这笑透着一股子阴森诡谲,让人瞧着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这是东厂!”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东厂的事,杂家说了算。” 李璟登时皱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才到底是奴才,的确不该僭越,可有时候奴才有奴才的本事。”栾胜不紧不慢的开口,“太子殿下以为呢?” 李璟总算意识到,栾胜这一次可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生气了,并且暗地里出言警告,若是太子忘了身份,插手东厂的内务,他栾胜可就不客气了。 “本宫没想插手东厂的事情,栾督主不要误会。”李璟喉间滚动,“本宫只是心疼苏幕,她毕竟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有些事……栾督主也该明白,本宫没有恶意。” 栾胜神色稍缓,“奴才明白。” 一句明白,没有解释。 李璟知道,自己这是招人嫌了。 但他不明白,栾胜为何有此转变,此前的他,其实是有意向,把苏幕送到东宫的,可是现在截然不同,栾胜护着苏幕,甚至于有种,想要把苏幕藏起来的意思?! “奴才派人,送太子殿下回宫!”不等李璟拒绝,栾胜转头望着奈风,“挑几个可心的人,你亲自带着,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奈风行礼,“是!” “本宫可以自己走!”李璟往外走。 栾胜勾起唇角,奈风会意跟从。 李璟终是奈何不得栾胜,由奈风亲自盯着,进了宫门,回了东宫,这真真是送到家了。 “奈风!”李璟喊了一声。 奈风正欲转身离开,听得李璟轻唤,当即转身行礼,“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家督主最近为何,如何护着苏幕?”李璟问。 奈风笑了笑,“殿下,督主对苏千户向来关怀,只是殿下您久居宫中,不曾亲眼所见罢了!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奴才赶着回去,向督主复命!” “下去!”李璟拂袖。 奈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稍瞬,顺子慎慎的上前,“殿下?” “这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吗?”李璟眯起危险的眸子,“为何本宫觉得,每个人都好生奇怪?苏幕如此,栾胜如此?连奈风这狗奴才,亦是如此!” 顺子想了想,“也许是殿下真的未曾亲眼所见,所……” 还不等顺子说完,李璟一记耳刮子狠狠扇在顺子脸上,“你是说,本宫看走了眼?还是说,本宫是个瞎子?” “奴才不敢!”顺子扑通跪地,“奴才该死,请殿下息怒!” 李璟面色森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是是是!”顺子哪儿还敢忤逆李璟的意思,“殿下所言极是!” 李璟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办差而受伤,栾胜私下隐瞒,其后便是雍王府遭难,这里面文章大着呢!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睿王和惠国公……” 蓦地,有奴才急急忙忙的跑来,“殿下,长公主来了!” 李璟旋即敛了面上的愠色,微扯起唇角笑道,“快请!” “是!” 第729章 蠢 李瑶进了门,悠哉悠哉的晃着手中的马鞭,一眼就瞧见了顺子脸上的巴掌印,不由的轻嗤了一声,“怎么,惹你家主子不高兴了?” “奴才该死!”顺子赶紧行礼。 李瑶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我早就说过,不要跟这些狗奴才靠得太近,狗嘛……再乖也有咬人的时候!” 顺子提心吊胆,跪在地上没敢吭声。 “都散了!”李瑶摆摆手。 李璟抿唇,“照做。” “是!”顺子当即领着众人退下。 院内,瞬时空了下来。 李璟瞧着李瑶身后的人,“他呢?” “阿节不是外人,与那些狗奴才不一样。”李瑶睨了一眼身后的高节,“他是我的人。” 李璟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你早晚得死在男人的身上。” “那也得看,是什么男人!”李瑶大步流星的朝着暖阁走去,“我不是来跟你废话的,有事找你,进来!” 李璟默默的跟在后面。 暖阁。 李瑶坐定,兀自倒了杯水,“坐下来说。” “皇姐有什么急事,这着急忙慌的进宫?”李璟坐定。 李瑶倒了杯水,搁在了李璟跟前,“惠国公要来殷都,睿王得到父皇的宽宥,被释回府,这一趟折腾算是白瞎了。” “有柔妃和惠国公府在,我知道他早晚得出去。”李璟一点都不意外,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皇姐,你不会就是来跟我说这件事的?” 这事,谁都知道了! “傻弟弟。”李瑶单手搁在桌边沿上,身子微微往前倾,“若只是这样,那我来个什么劲儿,不久前刚得到的消息,惠国公手里有一样东西,是父皇心心念念想要的。” 李璟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瞧了一眼跟前的李瑶,又看了一眼边上的高节,目光微恙的在这二人身上逡巡。 “不想知道?”李瑶问。 李璟抿唇,“知道太多,太危险!” “没出息!”李瑶轻嗤,“知道天族?” 李璟皱眉。 “天族为什么覆灭,不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朝廷掌控不了他们,那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完了事。”李瑶神神秘秘的开口,“可是他们的东西,父皇至今没有得到,那就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 李璟抬眸,“分布图?” “别小看这东西,不管是谁,拿到了这东西,一辈子都不愁了!”李瑶幽幽开口,“如果被有心人得到,你可以想象一下,开矿挖掘,金银铜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被天族做到了,那还得了?” 李璟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瑶瞧着高节,“我现在的打算是,如果咱们能在半道上拿到这东西,可就是一石二鸟之计。一则惠国公没了依仗,睿王就得倒霉;二则咱们拿到了这东西,到时候……” 李璟面色稍变,“皇姐,这事容我考虑。” “考虑?”李瑶皱眉看他,忽然用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把握?如今最有机会与你抢皇位的,只剩下李珏,如果不早早的处置了他,来日你这太子之位摇摇晃晃的,打量着要怎么扶起?” 李璟喉间滚动,“皇姐,若是父皇知道,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且想想李琛的下场,还是算了!” “看看你这出息!”李瑶站起身来,“若是母后在世,必定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李璟,你是太子啊,若是让庶子得了便宜,你以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睿王那厮必定会把你我斩尽杀绝,到时候你就得去大牢里考虑了!” 李璟犹豫着,“可是皇姐,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我不敢!” “你不敢,我敢!”李瑶咬着牙,“他李珏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母后离开得早,轮得到柔妃那个贱人,在父皇面前狐假虎威的?哼!” 李璟摇摇头,“皇姐,我、我不……” “废物!”李瑶抓起桌案上的马鞭,旋即起身,“母后虽然不在了,可还有我,我就不信了,保不住你的太子之位!” 语罢,李瑶疾步离开。 “皇姐?”李璟疾呼。 李瑶没有回头,倒是她身边的高节,却是意味深长的回头笑了一下。 站在檐下瞧着李瑶离去的背影,李璟眼底的担虑之色,渐渐消弭于无踪。 须臾,他扯了一下唇角,极是不屑的吐出一个字,“蠢!” 太子之位? 这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 第730章 如何破僵局? “殿下!”顺子近前,“长公主会不会……” 李璟扬起唇角,“会!” 顺子:“……” “本宫的这位长姐,向来任性惯了,父皇也愿意惯着她!”李璟知道,自己这位长姐是什么德行,他也明白李瑶接下来会做什么? 顺子嘬了一下嘴,口腔里略略有些血腥味,偷摸着瞧自家殿下,似乎没之前那么生气了,这气劲约莫已经过去。 “可是殿下,万一长公主肆意妄为,到时候皇上把这笔账记在您的头上,那您又该如何是好?”顺子忙问。 李璟缓步朝着寝殿走去,“算在本宫的头上,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这些年给长姐背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许是让她生出了错觉,不管什么事,都有东宫给她撑着。一次两次倒也罢了,长久下来,她当所有人都没眼睛,都是瞎子吗?” 闻言,顺子垂眸,不敢再多说什么。 瞧着李瑶策马而去,沈东湛目色微沉的站在宫门口。 “爷?”周南近前,“不是要回府吗?怎么站这不动?” 蓦地,周南皱了眉。 前面那位不就是长公主李瑶,跟着李瑶的,应该是那个小白脸? “爷,长公主应该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周南忙道,“就在不久之前,底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是被提督府的人送回来的,哦,是奈风亲自送的。” 沈东湛扭头看他,“提督府。” “对!”周南点点头,“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轻易不会差遣,能由奈风亲自送回来,说明是栾胜亲自下令。” 沈东湛翻身上马,“眼下雍王府被查抄,殷都城内还算太平,按理说没那么危险,除非是太子触怒了栾胜,迫使栾胜派奈风亲自把人送回来。” “实则是盯着太子?”周南恍然大悟,“可见这老阉狗近来跟太子,处得不太愉快啊!” 沈东湛坐在马背上,没有吭声,心里却很清楚,若不是触及了逆鳞,栾胜是不会这么对太子的,想必是为了苏幕。 “爷,苏千户她……”周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勒住马缰,当即策马而去。 周南无奈的叹口气,暗骂一句:老阉狗! 人在提督府,沈东湛不可能直接进去,且……他太清楚栾胜的性子,这厮之所以把苏幕带进去,就是防着他,又岂会轻易的让他进去。 青天白日的,沈东湛不好动手,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动静来,苏幕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对苏幕没什么好处。 栾胜猜到沈东湛会有所顾忌,才敢这么做! 回到沈府,沐飞花第一个迎上来。 “湛儿。”沐飞花有些着急,“苏幕被那老东西带走了是不是?” 沈东湛一怔,周南扶额。 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着二人如此神色,沐飞花心中了然,“这老家伙,真是作天作地,这苏幕被带进去了,那你们岂不是见不上面了?” “娘。”沈东湛扯了扯唇角,“您就别担心了,我与苏幕不是一堵墙就能隔开的,栾胜想拆散我们,只怕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沐飞花也是爱莫能助,关键还是苏幕的身份略有些尴尬。 一旦让皇帝知道,苏幕是个女子……又或者,让人知道东厂千户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勾结”在一起,到时候还不定得闹出什么事来。 “今儿我瞧见了长公主。”沈东湛道。 沐飞花一怔,转而语重心长的开口,“湛儿,虽然苏幕身份尴尬,但为人要有始有终,有些女子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所以你……” “娘,您想哪儿去了?”沈东湛皱眉,“我是这样朝三暮四,几欲攀龙附凤之人?” 沐飞花当即咧嘴笑道,“没有没有,娘啊就是顺嘴一说,没有别的意思!湛儿什么品性,娘还不清楚吗?”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在为东宫奔波,私底下联络了不少朝臣,眼见着睿王被囚,雍王落罪,太子地位稳固,却突然杀出个惠国公,她会怎么做?”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沐飞花微微绷直了身子,“你是说……” 第731章 防“偷盆贼” “湛儿,这长公主李瑶乃是先皇后之女,先皇后仁厚无双,许是没料到,会生出这么个玩意。任性妄为,刁蛮跋扈。”提起这位长公主,沐飞花真是直摇头。 想那先皇后,端庄大度,宽厚待人,直到死的那一刻,还请皇帝莫要怪罪身边的人,不许迁怒于太医院和宫人,出殡从简。 可惜,好人不长命。 更可惜的是,生下的一对儿女,各个都是不成器的,不管是长公主李瑶,还是太子李璟,没一个像先皇后的…… “你是觉得,长公主会有所行动?”沐飞花问。 沈东湛扬唇,“娘以为呢?” “如果不是因为惠国公,睿王不会解禁。”沐飞花虽然待在府内,但是外头的动静,还是知道一些的,“眼见着太子地位稳固,没想到竟杀出个挡路的,长公主那性子……自然是忍不住的。” 沈东湛点头,扭头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忙道,“卑职已经让人去盯着了,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甚好!”沈东湛转身离开。 周南刚要跟上,却被沐飞花一把拽住。 “夫人?”周南不解。 沐飞花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低低的问了句,“他没什么异常?” “夫人,那可是您自个儿子,他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周南无奈的笑笑,“饶是有什么事,爷也是压在心里,又怎么可能浮于表面?也就是对着苏千户的时候,爷没有不曾摆着脸。” 沐飞花叹气,“就因为知道,所以才要问问你,他……没事?” “事儿,肯定是有,但问题不大!”周南撇了一下嘴,“爷跟苏千户那是过命的情分,不是老阉狗想拆就能拆得开的。何况,苏千户那性子,跟咱家爷……也差不离,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人!” 沐飞花眼皮子一跳,倒是忘了,那丫头亦不是会认输之人。 只是,两个倔强的人在一起,免不得要吃点苦头…… 白日里,提督府防得厉害。 到了夜里,更甚。 栾胜就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宛若泥塑木桩。 瞧着这副模样,李忠端着药从回廊经过的时候,稍稍愣怔了片刻,以手肘忖了一下身边的年修,“这什么情况呢?督主大晚上的不去歇着,跑这儿当值?” “嘘!”年修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少管闲事,仔细自己的舌头。” 这要是让督主听到,那还得了? “哦!”李忠当下闭了嘴,赶紧端着药进门。 苏幕坐在床榻上,靠着软垫子翻着兵书,往常她也没机会安安静静的看会书,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着实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只不过,沈东湛喜欢。 “怎么了?”瞧着二人神色微恙,苏幕放下手中兵书,伸手接过李忠递来的药碗,“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李忠和年修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 苏幕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她得快点让自己好起来,才能早些下地,早点行动自如,不至于一直受制于栾胜。 “爷?”年修接过空药碗。 李忠赶紧递了一颗干枣,“外头多了一个大树桩子!” “李大夫!”年修赶紧低喝制止。 这玩笑是可以随便开的吗? 要是让督主知道,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大树桩子?”苏幕眉心紧蹙,“什么大树桩子?” 年修不敢说,李忠开了口,“督主!” “他站在院子里?”苏幕这会倒是明白了,怕是栾胜为了防着沈东湛翻墙,干脆在院子里守株待兔。 年修点点头,慎慎的瞧了一眼门口方向。 背着督主说坏话,可千万要小心…… “爷,是不是为了防着沈指挥使?”李忠低声问,“唯有沈指挥使,是提督府防不胜防的存在。若是旁人,想来也用不着督主亲自上阵!” 年修不解,“可是,为什么呢?督主这般如此,倒像是在跟沈指挥使置气似的……” 苏幕默默扶额,年修说得还真是没错,栾胜此举可不就是怄气吗? “这么一来,沈指挥使怕是要有阵日子,见不着您了?”李忠有些着急。 苏幕的眉心,狠狠蹙起。 第732章 身份算什么,媳妇要紧 栾胜就在院子里站着,年修扶着苏幕在窗口位置站了站。 “爷,这死杠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年修有些胆战心惊。 明知道爷和沈指挥使有所关系,却没有从爷身上下手,反而是拦着沈指挥使,这做法让年修有些不太理解,毕竟在年修看来,督主动手打人不是一次两次,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手下留情的时候。 “你当他不知道?”苏幕转身,回到了床边靠着,“他就是不想让沈东湛得逞,存心给我和沈东湛添堵罢了。” 年修和李忠对视一眼,“这是为何?” “我是他磨出的刀,他将我视为东厂的所有物,又怎会允许我这柄刀子生出了旁的心思?”苏幕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那个她不愿提及的秘密,理该尘封在黑匣子里,永远不见天日。 “眼下的困境,该如何破解?”李忠愁的是眼下。 沈东湛对苏幕的心思,李忠看得真真的,年修也心知肚明。 此番要不是沈东湛拼死相护,苏幕怕是已经死在了温守信的手里,这栾督主还死活拦着,着实有些不地道。 “如此也好。”苏幕重新翻着手中兵书,“且让我看看,沈东湛有多大的本事,能在义父的眼皮子底下混进来?” 硬碰硬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打起来,沈东湛会吃亏。 除非…… 听得这话,年修和李忠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李忠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栾胜依旧站在那里,不曾多说什么。 其后,年修也行礼退出房间。 “督主?”奈风在旁劝着,“要不,让奴才守着,您去歇着?” 栾胜没吭声。 “督主?”奈风让人端了一张太师椅过来,“要不您坐会?” 栾胜瞧着周围,黑漆漆的墙头,什么动静都没有,苏幕的屋内还点着灯,内里安静得很,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想了想,栾胜拂袖落座。 他倒要看看,沈东湛要如何进来? 若是沈东湛进来,他便以捉贼之名,好好的教训这厮,名正言顺的,饶是沐飞花来了,到了皇帝跟前也是站不住理儿。 好在,苏幕也没动静,这让栾胜多多少少有些放了心。 年修打了水进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其后又“吱呀”一声合上。 “督主,苏千户大概是要休息了。”奈风低声道。 栾胜也不管这些,依旧坐在那里,“不用惊扰她。” “是!”奈风便也不再吭声,就在边上老老实实的等着。 四下,依旧安静如常。 年修进了门,将热水放在桌案上,转而去拧了帕子。 瞧一眼床榻上坐着看书的苏幕,年修报之一笑,转身回到床边坐着,将帕子递给苏幕,“灯光暗,伤眼睛。” 苏幕猛地抬头望着他,“你……” “身份这东西,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瞧着她木愣愣的样子,他握住她的手,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如果喜欢,来日我可以说给你,也省得你费眼睛。” 苏幕忽然笑了,但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指了指门口位置。 “让他给咱看着门,不也挺好?如此一来,没人敢闯进来。”皮面撕下,露出沈东湛清隽无双的面容。 苏幕抿唇,低低的问,“年修呢?” “我把他打晕了,塞进假山的山洞里,让他躺着歇会。”沈东湛道,“做戏要做全套,免得到时候栾胜秋后算账,年修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低头笑着,将兵书搁在枕边,轻轻靠在了沈东湛的怀里,“明知道栾胜会守着我,你也敢进来,真是不怕揍。” “他揍我,是因为他愤怒却又奈何你不得。”沈东湛抱着她,“沈夫人,快点好起来,外头又要有动静了。” 苏幕抬头看他,“什么动静?” “惠国公要向皇上献宝。”沈东湛便知道,栾胜会封锁消息,不会让她知道此事,“献的便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 苏幕目光陡沉,瞬时笑意全无…… 第733章 偷 “没想到,你所缺失的另一半分布图,如今在惠国公的手里。”沈东湛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眸中的狠戾之色,“当然,这是真是假还有待验证。” 苏幕拂开他的手,微垂着眉眼不说话。 “不过你放心,会有人替你去验证。”沈东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件事,若不查清楚,有人比你更着急,更上火,更不甘心。” 苏幕皱眉,“谁?” “你说呢?”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 苏幕愣在原地,思虑了一阵才隐约明白沈东湛所言,“你是说,东宫太子?” “好不容易让睿王被囚,雍王被逐,眼见着皇上身子日益不善,皇位即将到手,可这半路上杀出一个惠国公,让局面瞬时扭转,你说太子急不急?”沈东湛想起了长公主李瑶。 说不定,李瑶也是为了这件事去的东宫。 “你想怎么做?”苏幕问。 沈东湛报之一笑,“你猜我今日在宫里见到了谁?” “谁?”苏幕哪儿能猜得到。 论心思,论缜密,论谋略,苏幕比之沈东湛还真是远远不及,毕竟苏幕靠得是杀戮,成长环境不同,思虑的方式和行为处事方式,亦是不同。 “长公主李瑶。”沈东湛说。 他这一开口,苏幕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长公主最重视的,便是东宫太子的位置,想必惠国公之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苏幕眯了眯眸子,“既是如此,她定不会坐以待毙。” 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东西没了,惠国公就没有让皇帝心软的理由。自古无情帝王家,皇帝多疑,必定以为惠国公是在欺君罔上,自然不会饶了他。” “没错!”苏幕点点头。 蓦地,她忽然抬头,狐疑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沈东湛。 如同被当场抓包,沈东湛勾唇笑着,冷不丁在她唇上贪恋了一下。 苏幕:“……” 四目相对,沈东湛认真的俯首,单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缱绻眷恋的在她唇上徘徊,唇齿相濡,若不是顾念她身上有伤,沈东湛真想……办了她。 奈何,她的身子最要紧。 苏幕面颊绯红,呼吸微促的睨着他,“沈东湛,你若玩火,自个负责。” “你也忍不住?”沈东湛问。 苏幕:“……” “等你好了……”他一本正经的望着她,温热的指腹从她唇上抚过,“定然好好的补偿你。” 苏幕:“……” 凑不要脸! “眼下与你说一声。”沈东湛道,“如果长公主那边有动静,我许是这几日都不会在殷都城内,你莫要担心,也莫要胡思乱想,误以为我不来看你!” 苏幕险些笑出声来,“我是这么矫情的人?” “为夫出门,总要跟沈夫人交代一声,出有所至,行有所言,不能让你心里没底。”他很清楚,苏幕的成长环境,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安全感,对很多人都不敢轻易信赖。 好不容易得了她的信任,他可不想功亏一篑,让她失望。 “我可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女子。”她白了他一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 沈东湛轻轻拥着她,“是我心里没底,怕沈夫人跑了,先上报行踪,免得沈夫人无处寻我,会心里失望。失望这东西,一次两次的不够分量,攒够了……你就不会回头了!” 苏幕的性子摆在那,沈东湛可不敢轻易的放纵。 “沈东湛,你那么好,万一丢了怎么办?”苏幕伏在他怀里,低声问。 沈东湛想了想,“那你抓紧我的手,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丢不了!” 主动权,在她。 “我可舍不得放手。”她耳根微红。 沈东湛在她眉心落吻,“我不能在这逗留太久,免得外头那个察觉不对,回头真把我给揍了!沈夫人,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偷?” 偷? 苏幕瞧了一眼门口方向,“那你……敢不敢偷?” “你说呢?”他忽然俯首,轻咬着她的耳垂。 惊得苏幕骇然推了他一把,却冷不丁触动了肩头的伤,瞬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白如纸。 “苏……” 苏幕当即凑上去,以唇封唇。 第734章 我做不了的事,他来做 沈东湛的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 “别喊。”苏幕微微支开身子,呼吸节奏都变了,“我没事。” 沈东湛快速扶着她躺回去,“身上有伤,怎么敢这样……” 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忽然想起年修被打晕之前,交代过的事儿,说他家爷伤口有点疼,叮嘱沈东湛务必小心谨慎。 按理说,伤口应该已经结痂,不太可能…… “是太子?”沈东湛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幕。 苏幕轻轻捂着胃微疼的肩头,抿唇看他,没有解释。 沈东湛瞧着她这副模样,当下明白,果然是太子干的好事…… “如何?”沈东湛伸手想解开她衣襟,看看她的伤。 苏幕却摁住了他的手,“我没事,你放心,这点伤……我心里有数。太子白日里来过,让我去东宫侍奉,我以伤拒绝,逼得栾胜动怒,把他送回了宫。” “难怪……”沈东湛点点头,“伤口二次开裂,可大可小,不要马虎。” 苏幕含笑望他,“有忠叔在边上伺候着,我不会有事,倒是你自个要小心。掺合在这些事情里,来日很难脱身。” “我知道。”沈东湛为她掖好被角,正欲转身去覆皮面,骤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苏幕心头一惊,“快走!” 既有动静,可见暴露。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窗户骤开,纵身一跃。 夜色沉沉,人影消弭。 栾胜冲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苏幕一人,桌案上还摆着一副皮面,可见刚才的“年修”是假的,他上当了。 年年打雁,今儿让雁啄了眼。 栾胜紧握着手中的皮面,转头瞧着靠在软垫上,若无其事翻阅兵书的苏幕,“这是什么东西?” “义父何必明知故问!”苏幕抬了一下眼帘,额角微微渗着薄汗,虽然神色泰然,但烛光下,面色苍白得厉害。 栾胜眯了眯眸子,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只得缓了口吻冷道,“身子不舒服,就不要瞎折腾。” “义父所言极是,我这就歇息!”苏幕放下手中书册,目光平静的回望着他。 瞧着她额角的冷汗,苍白的面色,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就在外头候着,见着自家督主气急败坏的出来,赶紧跟上,“督主,您……” “马上让李忠进去看看!”栾胜顿住脚步,脸色黑沉得吓人,“封锁整个提督府,若有可疑人等,杀无赦!” 奈风心下了悟,这是进……那啥的贼了? “是!”奈风行礼。 可沈东湛哪儿是这么好抓的,除非是栾胜亲手去抓,否则谁能抓得住他? “找到年修!”栾胜咬着后槽牙。 不多时,提督府的人就在假山的山洞里,找到了被打晕丢在那里的年修,人没什么大碍,就是晕厥了而已。 沈东湛下手快准狠,别说是年修,饶是旁人也挡不住。 栾胜因着失策,让沈东湛钻了空子,而恼了一夜,惹得整个提督府的人,悉数战战兢兢,各个惶惶不安,生怕这怒火一不留神就烧到了自个身上。 “没什么大碍!”李忠重新检查了苏幕的伤口,“还好,还好!” 苏幕点头,“年修呢?” “年修也没事,沈指挥使下手有轻重,不会伤了您身边的人。”这点,李忠还是极为相信沈东湛的,“只不过,督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今夜守值的人都罚了一顿,地牢那边可热闹了呢!” 苏幕垂下眼帘,“他没想到,沈东湛会这么大胆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易容乔装,大摇大摆的进来,所以他自觉受了羞辱,恼羞成怒了!” “爷,沈指挥使漏夜前来,没别的事儿?”李忠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您可都不能着急,养伤为上!” 苏幕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李忠如释重负。 苏幕幽然轻叹,“我做不了的事情,他来做;我做不到的事情,他替我做!” 第735章 驴 沈东湛出来的时候,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爷,您可算是出来了。”周南急忙迎上去。 沈东湛环顾四周,“先离开再说。” 毕竟,他已经被栾胜发现了! 主仆二人快速离开提督府附近,只要跑得快,栾胜也追不上。 回到沈府,周南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这儿有侯爷夫人镇宅,饶是栾胜功夫再高也不敢进门,回来是绝对安全的。 “爷,见着苏千户了?”周南到了这会才有机会开口。 沈东湛低应了一声。 “那就好。”周南点点头,最要紧的事儿办了,那就问题不大。 沈东湛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瞧着身侧的周南,“你的伤如何?” “卑职……”这话还没说完,周南就醒悟过来了,毕竟是跟着沈东湛这么多年的,有些东西不言自明,“卑职无恙,爷若是要出门,可别想丢下卑职。” 沈东湛瞧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 “这叫聪明!”周南反驳。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长公主那边什么动静?” “您都准备出发了,自然是……如您所料。”周南狡黠一笑,“长公主在离开东宫之后,没多久就带着人出了城。长公主好玩,出城十天半月不归都是常有的事儿,奈何如今恰逢惠国公之事,卑职便着人盯着,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探子来了消息!” 沈东湛彼时忙着,所以周南没有打扰。 “长公主在城外调集了一波豢养的奴才,直奔阴山南部方向。”周南如实汇报。 沈东湛疾步往书房走去,进了门便取出了地形图。 阴山南部这条路,本不是进出殷都的必经之道,毕竟这条路并不宽敞,走的人也不多,往常进出殷都以东边这条路为主,所以官道修在东部。 “往南部方向?”沈东湛皱眉。 周南点头,“绝对错不了,消息上是这么说的。当时卑职也觉得奇怪,还特意追问了一句,得到的依旧是南部的消息。” “南部方向这边,有山壁悬崖,往常也就是采药或者樵夫才会经过,行路之人很少会往这边走,难道说……我猜错了?”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周南也觉得奇怪,“爷,长公主是不是去那玩耍?” 或许,不是冲着惠国公去的。 “你觉得呢?”沈东湛可不相信,李瑶会跑到这犄角旮旯里玩耍。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这事还真是不好肯定,毕竟没亲眼所见,猜不着李瑶的心思。 “南部这边,早些年出过匪寇。”沈东湛指了指阴山南部的山口,“后来朝廷出兵剿匪,匪寇消失无踪,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周南犹豫了一下,“您是说,山匪当年跑了是为了躲避官军追剿,可难保真的已经跑了?长公主去南部,也许是和那些消失的匪寇有所联络?” 沈东湛面色微沉,一言不发。 谁知道长公主存的什么心思? 总归,不是好事。 “阴山南部,并不是易守难攻之处,当初匪寇逃离是因为这一带多洞窟,官军不熟悉地形,进去之后多中陷阱而乱成一团,匪寇得了逃离的时机,这才消失无踪。这么多年,百姓偶有遇见,但官府派人去追,终是一无所获。”沈东湛皱眉。 周南明白了,“敢情,这就是老鼠洞啊!” “算是!”沈东湛面色沉沉的立在那里,“进出必须有人带路,否则容易迷失在里面,长公主去那边绝对不是玩耍,我只怕她是想把人弄那去!” 周南摇头,“这怎么可能,东边这是官道,惠国公再蠢也不至于弃了官道,绕路南边进城,不现实!”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除非惠国公脑子被驴踢了!”周南斩钉截铁的补充一句。 沈东湛双手环胸,“如果,是长公主踢的呢?” 周南:“……” 那这驴,好生厉害! 外头骤然掠过一道紫光,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不瞬,大雨倾盆而至…… 第736章 拼死来报信 雨势太大,夜里行路更是艰难。 马车摇摇晃晃,车前马灯更是被风雨刮得忽明忽暗。 “国公爷,这大风大雨的怕是不便行路,还是躲躲雨?”车夫驱车,都有些瘆得慌,这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而且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 柳青山推开车门的时候,差点被这狂风暴雨给掀回车内去。 “前面不远处下个弯,再往前过个山道就是镇子,咱们可以去镇子上避避雨。”车夫忙道,“要不然这半道上出点什么事,怕是不好收拾。” 诚然,这大风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果出点什么事,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柳青山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锦匣子,面色发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怎样?老天爷不允的事情,不要去做就对了。 得到国公爷的点头,底下人当即转道。 下了官道之后,就是山道。 两边山壁高悬,道路有些狭窄,但路况还算不错,都是石子路,未见泥泞满地,行路还算轻松,毕竟山壁挡去了风,雨势虽大却不似方才的惊心动魄。 进了山道,车夫松了口气。 车队快速往前行,过了这山道,再往前行一段路就是镇子,这场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夜里行路太危险,在镇子上过一夜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然则,眼见着车队要出山道了,忽然间一声巨响,不知是山道塌陷,还是电闪雷鸣的缘故。 刹那间,马声嘶鸣,马儿忽然止步,各种不愿前行。 车队当即乱成一团,连带着随行众人,都跟着心慌意乱,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各自勒紧马缰,各自环顾四周。 “前面!” 有人疾呼。 一道紫光从头顶掠过,仿佛劈开了夜空,在漆黑之中撕开一道煞白的口子,让人见之便心惊肉跳,惶然惊诧。 柳青山骇然抱紧了怀中的锦盒,一双眼眸骤然瞪得斗大…… “轰”的又是一声炸雷,大雨依旧瓢泼。 天光亮的时候,大雨才将将减弱。 有探子浑身是血的跑向睿王府,及至门前,一下子倒伏在台阶上,“快、快,我要见殿下……惠国公……” “快,把人扶进去!”一听惠国公,门口的守卫便慌了,慌忙把人搀扶进去。 乍听的这消息,李珏慌忙起身,披着衣裳就出了门。 外头,还在下雨。 “人呢?”李珏边走边问。 向安忙道,“被扶到了后院,伤得很重,这会大夫也赶着过去了!” 无论如何先留住一口气,否则如何能知道发生了何事? 李珏的面色沉得厉害,风风火火的进了后院。 人躺在木板床上,这会还剩下一口气,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色弥漫,想来也是拼着一口气才能跑回来。 “怎么回事?”李珏冷问。 探子嘴角涌着血,只剩下出的气,“大雨……国公爷绕道去、去碧玉,途经山道被、被人劫、劫,来人功夫极高,下手极狠……奴才拼死跑、跑回来报信,殿下快、快去救……” “向安!”李珏咬牙切齿,“马上点人,走!” 向安行礼,“是!” 音落瞬间,李珏转身就走。 眨眼间的功夫,睿王府挑了精锐,由睿王李珏亲自带着,冒着雨直奔城外。 眼下天刚亮,城门刚开。 乍见马蹄飞踏,地上的水花四溅。 李珏眦目欲裂,勒着马缰策马疾驰。 “开门,闪开!”向安高呼。 城门口的守卫都认得睿王,哪儿敢拦着,当下闪身退让两旁。只瞧着这队人马,飞驰出城,也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这般火急火燎,这般火烧眉毛…… “这是出什么事了?”守卫诧异,“半夜里锦衣卫出行,如今天刚亮就换成了睿王府,这一个两个的……”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迷茫。 难不成,城外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雨消停,细雨绵绵。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第737章 真糊涂?假糊涂? 城门口如此动静,提督府自然是第一时间知晓。 栾胜的速度快,二话不说就派人出去探查消息,这么大的事情,随便出个探子就能知道。 很快,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上?”栾胜立在皇上身侧,微弓着身。 皇帝靠坐在软榻上,刚刚喝过药的面上,漾开些许血色,听得这消息,他也没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沉默了良久。 “皇上?”栾胜低低的轻唤。 皇帝叹口气,苍老的面上漾开一抹苦笑,“栾胜啊!” “奴才在!”栾胜行礼。 皇帝示意他坐下,“别站着了,坐下来陪朕说说话,到了这个年岁,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剩下的也就是你们几个。可是啊,除了你,他们那些一个个都恨着朕,朕心里清楚得很!” “皇上?”栾胜坐下,“您糊涂了?那是您的臣子,怎么能恨您呢?” 皇帝瞧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他们,也恨着你!” “恨奴才那是理所当然的。”栾胜无奈的扯了一下唇角,何况是他们,连他最亲的那人也恨他入骨,若不是沾了点血,若不是敌不过,只怕早恨不能把他剁碎。 皇帝叹口气,“如果朕死了,第二个要死的人,肯定就是你。” “是!”栾胜笑了笑,“皇上什么都想到了,奴才也心知肚明。” 皇帝靠在那里,瞧着门口的方向,“惠国公之所以出事,是因为消息泄露,因为那张天族矿藏图,那些个觊觎着皇位的人,不只是想要这些东西,还都在巴巴的等着朕死呢!” “皇上万寿无疆。”栾胜仔细的为皇帝掖了掖被角。 此时此刻,他们倒不像是主仆,反而类似挚友,有些掏心肝的话,别人说不得,他们却可以肆意的说着。 “真正的无疆,在江无声的手里弄丢了。”皇帝回过神来,“栾胜,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肯把无疆交出来呢?如果他交出来,也许就不会死了。” 栾胜也只是笑了笑。 不会死吗? 不。 皇帝只是说说而已,栾胜太清楚皇帝的性子。 无疆出自江无声,也就是说,即便江无声真的交了出来,还是会死,因为皇帝要杀人灭口,独占无疆。 毕竟,若人人都万寿无疆,一些权臣永生不死,那皇帝又该如何制衡? 这话自然不能说,皇帝刚愎自用了一辈子,虚伪了一辈子,都到了这般年岁,又岂会再去承认那些旧事。 “皇上,眼下是惠国公出事。”栾胜言归正传。 皇帝回过神来,“哦,柳青山啊……当年剿灭天族,他也有份参与,难怪这东西会落在他的手里,原是私藏了?!” “皇上,是不是私藏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交出来。”栾胜低声开口,“人丢了,东西也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里,恐怕会成为朝廷的祸患,您的心中刺。” 皇帝点点头,“这件事,明着让锦衣卫去办,暗着……交给东厂。栾胜,你该明白要怎么做,对?” “奴才会将矿藏图拿回来,悄悄的交到皇上的手里。”栾胜起身行礼。 皇帝很满意,栾胜到底是伺候了他多年。 只要皇帝开口,栾胜就能心领神会,知道该怎么做,并且做得很好,即便手段不光彩,但结局总能让皇帝满意。 帝王高坐朝堂,表面上光明正大,实际上…… 没有非常手段,如果做非常人?! “奴才告退!”栾胜行礼,退出寝殿。 皇帝靠在那里,瞧着栾胜渐行渐远,终是懒洋洋的合上眉眼,何其放心。 奈风在外头候着,见着栾胜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柳青山这个废物,早些年还算能上得台面,谁知在禹城待了这么多年,一番养尊处优下来,竟是连自身都保不住了。” “那皇上的意思……”奈风顿了顿。 栾胜缓步往前走,“准备一下,出城!” “是!”奈风行礼。 这下倒是好了,一老一少凑齐全,真正的翁婿交锋…… 第738章 门前有尊大佛 栾胜一有动作,年修就赶紧往自家爷的房间跑。 “爷?”年修疾步冲进门,“督主带着奈风悄悄出门了。” 是的,悄悄出门。 没带太多人,且各个乔装易容,伪成商队出城,只有提督府少数人知道。 “怎么了?”苏幕一怔,心里惦记着沈东湛的安危。 年修忙将前后之事,说了个大概,“爷,您说督主是不是奉命出行?” “自然是。”苏幕敛眸,“皇帝此前训斥了他,若不是遇见了大事,绝对不会再次传召,更不会派遣任务。” 年修愣了愣,“那会是什么事呢?” “惠国公!”苏幕想起了那份矿藏图。 年修恍然大悟,“这倒是有可能,那咱们要做点什么吗?” “沈东湛应该已经先一步,抢在了栾胜前面,不过……”能不能拦得住,倒是两说,是以苏幕自个都在犹豫,“年修,你悄悄去一趟沈府问问,看看沈东湛他们去了何处?”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但还没走到门口,年修又转了回来,“爷,您这伤还没痊愈,可不敢有所动作。” “废话。”苏幕可没忘记,沈东湛临走前的交代,“我让你去打探消息而已,又没说要亲自出手,眼下我惜命得很,可不敢就这么折腾。” 年修点点头,“那就好!您且等着,奴才去去就回。” “嗯!”苏幕叹了口气。 年修出了门,李忠便端着药进门,“我都听到了。” “一个个都不安生。”苏幕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李忠递了一枚枣子,无奈的叹口气,“你身上有伤,不要着急上火,这事儿急不得,有什么事让年修去办,实在不成还有沈指挥使呢!沈指挥使对你上心,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照做。” “不用我开口,他已经替我去办了!”苏幕嚼着嘴里的枣子,“忠叔,我没事,你别担心。” 李忠坐在床边,“你身上的伤,我能替你治,可我拦不住你。小姐,定要量力而行!” “我知道!”苏幕颔首,“这不,让年修去打探消息呢!” 李忠笑了笑,就在旁边守着。 苏幕知道,他这是防着她万一忍不住,偷偷跑了,只不过,看破不说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年修回来了,额头满是汗。 李忠赶紧给倒了杯水,“喝口水,慢慢说。” “好!”年修喝了口水,“爷,奴才去问了,说是早就出城去了,去了何处倒是没交代,沈东湛只说,若是奴才来问……就说让您放心,他会办妥一切。”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兵书,唇角微微扬起,“那就是说,他应该是冒雨出城。” “奴才特意让人去城门口问过了,说是沈指挥使早就出城了,且在睿王出城之前。”年修拭一把额头的汗,“爷,这应该是真的出了大事!” 苏幕坐在那里,想了半晌,这事还真是有些尴尬,这诸方势力悉数出动,自个再掺一脚,万一到时候自己人撞上自己人…… “这样!”苏幕招招手,示意年修靠近点。 年修疾步靠近床前,“爷?” “你去一趟四时坊,让林大夫看着办。”苏幕低声叮嘱。 年修一怔,“林大夫?” “她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算江湖人,对这些事又略有知晓,为人仔细且谨慎,她知道该怎么做!”苏幕瞧着年修,“你只管去,她会办妥。” 年修行礼,“是!” 这事交给林静夏,绝对是极好的。 四时坊。 年修着急忙慌的,原是要从正门进去,然则乍一眼正在大堂里扫地的薛宗越,赶紧转身朝着后巷去了。 我嘞个乖乖,这尊大佛在门口挡着,回头大嘴巴往外一捅,什么秘密都没了…… 翻墙,落地。 年修瞧一眼正在收拾药草的伙计,“去找一下林大夫。” “诶!”伙计知道年修,也晓得这定是苏千户的意思,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抬步就往前堂去。 年修又道,“哎哎哎,别惊动那位!” 伙计:“??” 第739章 咦,真疼! 回过神来,伙计便晓得了年修的意思。 年修口的“那位”还能是谁,可不就是大堂内抢了他的活,拿着扫把,扫了这么多天大堂的薛公爷?! “是!”伙计了然。 掀开门帘,进了大堂。 伙计悄摸着靠近了林静夏,说话的时候更是直勾勾的盯着大堂那边,“林大夫,苏府的人在后院等您。” “苏府?”林静夏点头,“我知道了,你挡着他!” 伙计满脸为难,“林大夫……” 这可真是为难他了,薛宗越像极了跟屁虫,只要一眼没瞧见林静夏,就满屋子找人,这……这怎么拦得住嘛? “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你抱大腿,也要把他给我拦住了,听明白了吗?”林静夏收起脉枕,趁着薛宗越转身的空档,快速跑向后院。 伙计:“……” 真要命啊! “林大夫?”年修松了口气。 林静夏边跑边回头,拎着裙摆跑出一阵风来,“年修?是不是公子的伤……” “哦不是,爷的伤有李大夫照顾着,身子无恙。”年修急忙摇头,“人在提督府,被照顾得很好,没什么大碍。” 林静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是奉了爷的命来这儿,请林大夫帮着做件事。”年修知道,苏幕和林静夏交情匪浅,都是江家出来的,所以他亦客客气气,极尽恭谨。 林静夏点头,“你说!” 年修瞧了一眼周遭,低声将苏幕的话,原话转达。 “惠国公?”林静夏眯了眯眸子。 年修颔首,“爷说了,这事交给谁都不合适,就交给您是最稳妥的。但是我没想到,您也有您的难处,这……” “难处?”林静夏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年修说的是谁,“放心,公子这事交给我便是找对人了。” 年修压低了声音问,“真的没事吗?这粘人精,怕是个拖累。” “放心。”林静夏说这话的时候,自个脑子都是嗡嗡的,“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公子,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 年修点头,快速从后门离开。 “惠国公。”林静夏转身往回走。 哪知,刚掀开门帘便愣在了原地,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让伙计务必拖住薛宗越,没成想这小子还真是、真是抱着薛宗越的腿不放,这会两个大男人的姿势,何其滑稽何其可笑。 伙计死抱着薛宗越的大腿不放,薛宗越原就养足处于,哪儿来的气力,只能咬着牙,艰难的将伙计……在地上拖行。 一旁的小摇头和其他伙计,就这么愣愣的瞧着,各自神色茫然,目瞪口呆。 “起来!”林静夏扶额,“丢不丢人?” 见着林静夏回来,伙计赶紧放手。 薛宗越原就往前冲,腿上的束缚忽然消失,登时来不及刹住腿,直接扑向了林静夏。 “林大夫?” “林大夫!” 众人疾呼。 然,为时已晚。 薛宗越直挺挺的将林静夏扑了个正着,不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落地的瞬间抱着林静夏翻了个身,自个当了肉垫子。 一声闷响,脑瓜子嗡的炸开。 林静夏:“……” 众人:“!!!” 薛宗越躺在地上,这一下直接给他砸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差一点就晕了,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晕…… 因为此时此刻,他身上还压着一个人。 还不等他看清楚,只觉得唇上…… 暖暖的,软软的? 还有胸口位置,嗯……女性的特征比较明显,就这么抵着他,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然后便是某人的浑身震颤。 薛宗越的视线,逐渐清晰。 他终于明白,自己方才舔到了什么,是林静夏的……唇? 薛宗越骇然,望着伏在自个身上的林静夏,慌忙解释,“我不是故……” 话音未落,面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众人:“……” 咦,真疼! 薛宗越捂着脸,躺在地上,傻乎乎的笑着。 林静夏爬起来就跑…… 第740章 巴巴的等着 “国公爷?”伙计们快速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去搀薛宗越,“国公爷,您摔傻了?” 可不是吗,摔着脑袋了,八成是摔出问题来了!看看,看看,这一脸傻乎乎的笑,瞧着就像是个傻子,委实不太对劲…… 薛宗越舔了舔唇,笑得美滋滋的,“你们懂个屁!” 话是这么说,可这摔着脑袋,还真是挺疼的。 薛宗越揉了揉自个的后脑勺,“不亏,不亏!” 众人:“……” 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林静夏快速合上药庐的房门,一颗心砰砰乱跳,面颊烧得滚烫,好似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热,呼吸早已乱了节奏。 她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乱了呼吸,乱了心。 背靠着房门,林静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多想,不能多思,眼下有任务在身,先办了公子的事儿再说其他。 外头没有动静,林静夏抓起边上的幕帘,当即开门出去。 从后门走,戴着幕帘,不会有人认得出她。 脚步匆匆,拐过几条小巷,林静夏快速进了薛家院。 “你怎么来了?”水生也是刚从外头回来,“我刚在外头听说出了事,就去探了探消息,还打算去四时坊找你呢,你倒是先过来了!” 林静夏干脆摘下幕帘,“走,进去说。” “好!”水生合上门,领着林静夏往内院走去。 林静夏坐定,将幕帘搁在桌案上,“公子来消息,说是让咱们出去一趟,惠国公的手上有矿藏分布图,这东西有大用处。” 不用说清楚也知道,矿藏意味着什么。 “谁拿到,谁就能富甲天下?”水生眉心微沉,“这还是轻的,若是别的矿藏……” 林静夏点头,“沈指挥使已经出城,栾胜也跟着凑热闹,公子的意思是,咱们就悄悄的捡个漏,也别跟他们起冲突,免得吃亏。” “好!”水生起身,“我通知众人,去城外等你,你……你是不是收拾一下?眼下大家都在说,你这四时坊内,搁了一位国公爷,紧盯着你不放呢!” 说起这个,林静夏就觉得脑壳疼。 “月白,你到底能不能出来?”水生问。 林静夏白了他一眼,“不过是个草包,你真当我怕他?” 话音刚落,林静夏转身就走。 “哎,你的幕帘!”水生忙招呼。 林静夏一怔,红着脸转回,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幕帘,逃也似的跑了。 “脸都红了,还说没事?”水生轻嗤,“唉,死鸭子嘴硬!” 四时坊。 薛宗越红着眼,蹲坐后院的门槛上。 林静夏是从正大门进来的,刚摘下幕帘,底下的伙计和小药童就迎了上来。 “林大夫,快去后院看看!”伙计忙道,“薛公爷以为你被气跑了,这会正在后院伤心呢!” 林静夏:“……” “再不去,怕是要哭了。”伙计煞有其事的说。 林静夏刚迈了一步,又缩了回来,“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们照看好四时坊。” “这就走?”伙计愣了愣,“不跟薛公爷说两声?人家正伤心呢!” 林静夏抿唇,神色微暗,“我这一开口,他怕是要黏着不放,我是去办正事,不是闹着玩的。他若是问起,你们权当不知!” “是!” 大事小事,轻重缓急,伙计他们还是分得清楚的。 林静夏的动作也快,换了一身素色简装,收拾了一下就背着包袱出了门,也没交代去哪,于门口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众人在门口站着,瞧着林静夏消失在视线里。 回过神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大夫说了,权当不知情。 那就…… 集体装傻,集体装哑巴! 薛宗越还坐在后院门槛上,眼眶红红的,巴巴的等着林静夏“生完气”回来,却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来之后又该如何让她消消气? 殊不知,林静夏早已出了城…… 一份矿藏图,众人齐出,谁都想要! 第741章 危险 城外,现在诸方势力聚拢,都是冲着惠国公柳青山去的。 细雨绵绵。 沈东湛是第一个赶到的,只是他赶到的亦是为时已晚,山道附近早就什么痕迹都没了,彼时大雨瓢泼,以至于地上痕迹凌乱。 “前面坍塌,显然是被炸塌的。”周南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雨水顺着边沿不断的滴落,“有乱蹄印。” 但是,对方是带着人进了镇子,还是离开……前面有马蹄印,后面也有马蹄印,还真是不好分辨,到底去了何处? 沈东湛翻身下马,地上还有血迹,但是未见一具尸体。 “附近也没见着尸体!”周南忙道,“血迹还没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人应该没走远,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说这话的时候,天空一道闪电掠过,劈得周遭光亮一片。 雷声乍响,刺耳惊悚。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锐利的眸子环顾四周,“仔细搜,看看有没有留下痕迹?” “爷,人被劫,生死难料。”周南犹豫了一下,“这是不是意味着,矿藏图也……” 也落在了别人的手里? “柳青山没那么蠢!”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接着赶过来的,不是睿王府就是东厂,咱们的速度得快。” 周南颔首,“是!” 众人在山道内外全部搜查了一遍,因着是石子路,血色被雨水冲刷,要消失殆尽,而马蹄印也只存于泥泞,若是有意遮掩,连蹄印都可能作假。 沈东湛瞧着山壁处,划开的剑痕,眉心微微拧起,指尖轻轻抚过,确定这是强大的剑气所致,不由的喟叹一句,“好功夫!” “爷?”周南转回,“痕迹有些是做出来的,为的是遮掩去向。” 沈东湛转头看他,“但是这道痕迹,是故意留下来的。” “故意的?”周南不解,瞧着这痕迹,不由的眉心微蹙,“好强劲的剑气!”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听得耳畔的雨声,幽幽的道了一句,“是挑衅?还是大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语罢,沈东湛翻身上马。 “爷,去阴山南部?”周南问。 沈东湛沉着脸,“走!” 他答应苏幕,会把矿藏图拿回来,那他就一定得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男儿一诺,誓死不悔。 那些人可以消弭踪迹,沈东湛也可以,锦衣卫的暗卫,半点都不会输给那些腌臜东西。 待沈东湛领着人赶到阴山南部的时候,雨势稍减,已经不似之前,再抬眼瞧着东边,时辰也已近天亮。 这个点,正是幸存者跑进睿王府,向睿王报信的时辰。 阴山南部瞧着并没什么异常,但若是进去就会发现,这里山道横行,林木茂密,怪石嶙峋,奇石突兀。 “小心点!”沈东湛转头吩咐。 众人应声,紧随其后。 策马疾驰进入,黑压压的林子里,难辨东西,不分左右,尤其是下过雨之后,透着一股子阴森冷冽之气。 一开始倒是能往内策马,但是到了里面,业已没了路,林木高矮不一,压根无法策马前行,只能全部翻身下马,牵着马往里面走。 “爷,这一带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想来还是要找到匪寇的老巢才行。”周南紧跟着沈东湛,“何况这李瑶身为长公主,定然是吃不了苦的,这大风大雨刮的,她那娇滴滴的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了的。” 周南说的没错,这也是沈东湛心中所想。 南部的地形图全都印在沈东湛的脑海里,关于昔年匪寇的落脚点,地形图上也是有所标注,沈东湛便循着记忆里的路,领着众人往前走。 然则还没走多远,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 “爷,怎么了?”周南忙问。 沈东湛眉心微凝,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周遭,前面是一片竹林,林木愈发茂密,他们一帮人要从竹林里穿过,极为危险,容易受伏…… “列阵。”沈东湛低喝,“进!” 第742章 适得其反? 这种地方,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不慎就可能踩中陷阱。 周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越往林深处走,越是阴森诡谲,明明天将亮,却因为下雨的缘故,半点都没有光亮的意思。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小心!” 忽然间,身后出现一声惊呼。 有暗卫冷不丁踩空,身子骤然下坠,好在列阵前行,前后左右都有人,且都保持着一段安全的可营救距离。 周边的人,一警戒,一救人,一人待命。 四人为小阵,相辅相成,守望相助。 人被救上来,谁也没有受伤,只是这脚下忽然裂开一个大坑,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差一点就掉下去了,至于下面是什么,谁都说不好。 沈东湛与周南疾步行来,众人当即让开两旁,各自警戒。 “这坑洞好深。”周南道。 说着,周南抓起了一旁的石子,随手就往下丢。 然则…… 没有回声。 “这得多深?”周南吓了一跳。 沈东湛眯起眸子,“也许不是太深,而是底下柔软,所以这厢没什么动静。上面是石窟,下面是泥沙,这会下了雨,听不出水流声。” 不知道下面,是不是有暗河? 有暗河有水,人和动物就能在下面活动。 “都没事?”沈东湛起身。 众人行礼,“卑职无恙。” 如此,沈东湛起身转回,“提高警惕,留心脚下。” “是!”众人颔首。 脚下不只有坑洞,还有捕猎陷阱。 比如说,捕兽夹。 又比如,野猪坑。 沈东湛领着人在林子里,走得分外小心,虽然算不得举步维艰,却也是寸寸挪移,如果没有向导,还真是很难快速穿过这林子。 由此可见,足以证明劫走柳青山的某个人,跟这阴山匪寇有所勾结。 细雨绵绵,山道处算是热闹到了极点。 前有沈东湛,后有睿王李珏,再后面便是东厂的人。 不过,栾胜并未跟李珏碰面,而是等着李珏气急败坏的离开之后,才出现在山道内。 “督主?”奈风行礼。 这会,雨已经细弱,眼见着是要停了。 栾胜翻身下马,瞧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的山道,方才李珏气急败坏的离开,连山道石壁上的划痕都没瞧见。 摘下斗笠,栾胜微眯起眼眸,瞧着石壁上的划痕,“力道狠辣,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督主,您说这会是什么人做的?”奈风诧异的瞧着这划痕,“看这力道,应该是高手。” 江湖人? “敢这么肆意妄为,多半是有依仗,柳青山是惠国公,饶是雍王在,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对付。”栾胜眯起眸子,“你不是说,昨儿个长公主见过太子吗?” 奈风颔首,“是!长公主见了太子之后,就着急忙慌的走了,其后便领着人出城了。” “出城之后呢?”栾胜问。 奈风顿了顿,答不上来。 东厂不可能监视所有人,何况李瑶是个公主,压根就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所以谁会花时间在这刁蛮公主身上? 再说,这位公主刁钻蛮横,而且行为乖张至极,养面首、到处玩,在殷都城内,名声狼藉,连皇帝都不管,何况是其他人。 “长公主李瑶笼络了不少江湖人。”栾胜站队东宫,对于李瑶还是有些了解的,“手底下不乏能人异士,这人生性豪放且又放荡不羁,很多事别人不敢干的,她都干得出来!” 奈风这就不懂了,“若是长公主所为,那她这么做是为了太子殿下?” 如果是为了太子,还有必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吗? 这不是,好事吗? “蠢!”栾胜揉着眉心,“一旦睿王查出来,是长公主所为,这件事就会扣在太子的头上。” 如此一来,适得其反。 “长公主?”奈风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在帮太子,是在害太子!” 栾胜下令,“马上查找李瑶最近的动静,务必找到她的踪迹,另外,把这消息泄露给锦衣卫和睿王府。” “督主,您这是何意?”奈风不解。 第743章 都想要那个位置 栾胜一记眼刀子甩过去,奈风当即讪讪的闭了嘴。 是了,督主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插嘴了? 既是命令,照做便是。 东厂,自有东厂的规矩。 皇帝说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东厂只是后备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亲自出手?坐山观虎斗,不是更舒坦? 李珏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心内有些怀疑。 “你是说,长公主?”李珏不敢置信。 向安连连点头,“东厂的人在查长公主,从城内查到了城外。殿下,您说这一次是不是长公主下的手呢?” “李瑶?”李珏面色沉沉。 别人兴许不信,但是李瑶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毕竟,李瑶的为人摆在那里,行为作风又是这般肆无忌惮,加上皇帝不管不顾的,所以李瑶为了自己的胞弟做出这样的事儿,也是情理之中。 “殿下,如果真的是长公主做的,那这事可就好看了!”向安意味深长的开口,“虽然皇上宠爱长公主,但若是牵扯到了太子殿下,这事可就好看了,您觉得呢?” 李珏意味深长的笑了,“没了雍王还有太子,如今长公主作死,还要牵扯上太子,那就怪不得本王心狠手辣了。” “殿下,您这不是心狠手辣,是成人之美。公主想要拉着太子一起死,咱只是给他们添把火而已。”向安讨好般谄媚的笑着,“您说呢?” 李珏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自己被囚这么久,若不是外祖施以援手,只怕这一次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候,眼下他已经出来了,自然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如果没了李璟这个太子,放眼望去整个朝堂后宫,还有谁有能力继承皇位,担起这天下大任呢? 父皇没了选择,可不就得选择他?! 想到这儿,李珏就觉得激动非常,仿佛这太子之位已经摆在了眼前,好似自己就快要摸到了帝位似的。 “好机会!”李珏眯起危险的眸子,“父皇已经下令,着锦衣卫督办此事,那本王就好好看着,看这沈东湛有没有本事,当本王的刀子,把李璟那个废物拉下太子之位?” 向安低低的问,“若是可行,那殿下是不是要重用沈指挥使?” “锦衣卫和东厂,权势太甚,父皇老糊涂了,才会给予这两人如此大权。”李珏咬着牙,“若本王登基为帝,这两个人必须死,否则大权旁落,还有本王什么事?” 向安俯首,“殿下所言极是。” “盯着东厂的人,看看他们查到了什么?”李珏眼下迫切的想要知道,李瑶到底把人弄哪儿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矿藏图都不见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时间耽搁太久,一旦皇帝没了耐心和兴致,睿王府又会被打回原形,这件事将会不不了了之。 “是!”向安行礼,快速退下。 消息是东厂故意泄露的,人自然是东厂故意引出来的。 李瑶的公主府内外,有不少探子在探头探脑,更可怕的是,这消息不胫而走,风言风语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虽然没有动作,但显然龙颜不悦。 底下人都知道,皇帝按捺不发,只是等着证据确凿再行处置,毕竟无凭无据,光有那些流言蜚语是不足以相信的。 年修很快就收到了林静夏传来的消息,快速转回房间,“爷,林大夫来的消息。” “我看看!”苏幕有些着急。 李忠赶紧摁住她,“不能着急,先养伤。” “知道!”苏幕叹口气,只得老老实实的靠在软垫上,“给我!” 年修将消息递上。 林静夏写得言简意赅,大致意思是,她请了不少江湖好友帮忙,一路查到了阴山南部的匪窝,但是这事不简单,朝廷中有人掺合。 至于是谁,林静夏走的时候,年修与她通过气,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阴山南部?”苏幕皱了皱眉,“年修,拿图纸来。” 第744章 她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 年修很快就拿了图纸过来,阴山南部就在殷都城外,倒也不是什么神秘之处。 “前些年还闹过山匪,后来山匪消失无踪,知道今时今日,朝廷也没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帮腌臜东西,时不时的冒出来折腾一下,府衙也是没法子,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年修道,“这跟永慰县那些山匪,是截然不同的。” 永慰县是被逼上山的,是迫不得已,也因此而留下了耿少离。 提到永慰县的时候,李忠下意识的用胳膊肘捅了年修一下。 年修一怔,转而了悟。 这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爷?”年修慌忙转了话茬,“林大夫的意思是,人可能进了阴山,然后躲在了阴山?” 阴山南部? 苏幕捂着肩头位置,“早知道就不顺着李璟,让自己二度受伤了。” 要不然,还能起个身,帮个忙。 总好过这样躺着,骨头都快躺散架了。 “您就别多想了!”年修叹口气,“林大夫和水生已经赶过去了,随行的还有一些江湖同道,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苏幕瞧着阴山南部这片,“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咱们在那边办过差。” “是!”年修点头。 苏幕挑了一下眉眼,“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鼠疯子?”年修一怔,倒是把这人给忘了。 苏幕揉着眉心,“我想,沈东湛需要这么个人,尽管有点风,经常拖后腿,但若是逢着关键时候,应该还能派上用场。” “是!”年修行礼,转身就走。 李忠疾步追出来,“年修?” “李大夫,有事?”年修问。 李忠问,“鼠疯子是谁啊?” “去年的时候,差点活埋了咱们一帮兄弟的那个江湖怪人。”年修压低了声音,“你忘了,还是爷亲手抓的,差点没把鼠疯子的脑袋拧下来,后来念着鼠疯子家中的那孩子,才放他一条生路。” 李忠恍然大悟,“偷千年人参那个瘦子?” “对,就是那个!”年修点头,“后来还是你给瞧的病,怎么给忘了?” 李忠白了他一眼,“那你也没说,他叫鼠疯子。” “行了行了,我得去找人,这家伙最熟悉阴山。”年修撒腿就跑,“有他在,能少死几个人。”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当初苏幕抓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李忠如释重负,转回房内,“现在可以放心养伤了?” “不是亲自动手,怎么都不会放心。”苏幕摇摇头,“真是可惜了,待我伤势好转,我定然要把温守信挫骨扬灰。” 李忠扶额,习武之人会手痒…… 遇见这种大事,苏幕心痒难耐,总想出去,奈何身子不允,真真是煎熬。 外头,雨停。 不过苏幕也没闲着,倒不是这件事绕着她不放,而是……薛宗越坐在了苏幕门前,那叫一个委屈扒拉的。 苏幕:“??” 李忠拂袖,退了报信的家奴。 “别管他。”李忠道,“多大点事,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就这样没担当的,月白肯定瞧不上他。” 苏幕只觉得脑阔疼,“去通知国公府,让他娘把他领回去,这样蹲在苏府门前,像什么话?传出去,人人都知道咱们跟四时坊的关系,那还得了?” “放心!”李忠点点头,“这就告家长,让人领回去,简直不像话!” 真是个不省心的大孩子! 待李忠一走,便留下苏幕一人独坐房间。 瞧着窗外的景象,她是真的想溜出去,最烦的就是躺着不动,以往伤得再重,她也没像此番这般,被人当成了残废,轮番守在她床前,不允她下床。 这有人疼,到底是好事? 还是烦事? 重新拿起枕边的兵书,沈东湛希望她好好养伤,那她就勉为其难,再养养,免得让他担心,到时候秋后算账,可真是要命! 然则,外头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745章 抓到我,我就听你的 年修再回来的时候,只瞧见李忠着急忙慌的往外走。 “怎么了?”年修问,“是爷的伤……” 李忠面色铁青,呼吸有些急促,“出事了!” 年修骇然心惊,“什么?” ………… 阴山。 沈东湛没想到周围会有这么多的坑洞,更没想到的是,忽然间的突袭,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水雾骤起的时候,仿佛陷在了云里雾里。 周南身边的暗卫突然陷入,他几乎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拽,冷不丁把自己也给赔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快速伸手去拉。 脚下突然悬空,那一瞬间的失重,让沈东湛心头一惊,所幸冷剑出鞘,狠狠的扎进了岩壁之中,连自己带周南,以及那名暗卫一道,如同穿肠葫芦一般,悬在石壁上。 “抓紧了!”沈东湛知道,周南身上有伤,若是撕扯太用力,只怕周南会承受不住,“周南?” 周南身上有伤,这么一拽,只觉得伤口处有些湿漉漉的,“爷,卑职没事,卑、卑职……” 话音未落,沈东湛冷不丁用力,直接将二人甩回地面。 “爷?”周南惊呼。 沈东湛一咬牙,凭着巧劲回到了地面上。 迷雾依旧,只待日出云散。 可这会刚下完雨,哪儿还有什么云散之迹象。 “爷,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咱们要不先退出去?”周南瞧着这天色,“咱们已经在这林子里,绕了好几个时辰了。” 的确,从一开始进入竹林之后,他们就一直在竹林里徘徊,出不去,进不去。 仿佛是,原地打转。 沈东湛点点头,“撤!” 强行冲进去,不是个事儿。 “撤!”周南高呼。 所有人徐徐往后退,然则……依旧是原地打转。 “好像迷路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瞧着他,“你的伤……” 裂开了,已出血。 “没什么大碍,两个洞洞。”周南咬咬牙,“多大的点事?爷,还是先出去再说!”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这里不是阵法,没有被人布阵,约莫是迷失林,没想到这地方还能有这么阴森之处。” “难怪当年朝廷的人,奈何不得他们。”周南皱眉。 沈东湛正要开口,骤见着树梢忽然落下一道身影。 “什么人?” 众人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这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林中飘荡,笑声尖锐而刺耳。 “嘻嘻嘻,你们这帮废物,一个林子都出不去,还想要抓人?嘻嘻嘻,真是没用,真是没用!” 周南瞪大眼睛,“这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你祖宗十八代都是东西!” 周南眉心紧皱,已然愠怒,“你给出来!出来!” “就不就不,有本事你来抓我!” 周南气得拔剑,“我非宰了你不可!” “看谁宰了谁?”忽然间,黑影直扑周南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电闪火石间,沈东湛已经出手。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黑影被沈东湛的掌力震飞,狠狠的撞在了树干处,滑落在地的瞬间,又消弭无踪。 “又没了?”周南心惊,“这什么东西?” 沈东湛面色沉冷,身如闪电,抓这东西还真是不容易,速度太快,轻功太甚。 “你小子,好功夫!”黑影惊呼,“抓到我,我就听你的!” 沈东湛勾唇,“那你看好了!” 第746章 鼠疯子 沈东湛的速度,原就胜过苏幕一筹,即便周围环境恶劣,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单独行动,只要底下人安全,他就可以放心直扑。 “爷,抓住他!”周南捂着伤处,方才一番拉扯,伤口被生生扯开,这会血色已经映出了衣衫,他也顾不得上药,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半空中,飘忽不定的身影。 等自家爷抓住这东西,他非得扒了这厮的皮不可! “抓不住抓不住……” 那尖锐刺耳的声音,还在半空徘徊。 “抓不住抓不住……” 急得周南直跺脚,简直是气煞人也! “抓不住抓……哎呦,抓住了!” 声音,戛然而止。 周南瞪大眼睛,骤见着白雾之中落下两个人。 原先刺耳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悦耳至极,“哎呦……轻点,轻点!” “不是说抓不住?”周南干笑两声,“怎么就趴在了人的脚底下呢?” 沈东湛站在那里,脚底下踩着那人的脊背,黑秋秋的束身衣,裹着那人周身,瞧着这打扮,活脱脱一只乱窜的精瘦老鼠。 “轻点,轻点!”男人疼得龇牙咧嘴。 沈东湛脚下的力道不轻,只要再用点力,就能碾碎他的骨头,这也是男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毕竟,力道有多重,落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感觉,当事者最清楚! “轻点?”周南蹲下来,瞧着地上这五官猥琐,哭丧着脸的男人,“一脚碾碎你的骨头渣,你才会知道,嚣张的后果是什么?!” 男人急了,“别别别,是苏千户让我来的,真的真的。” “呵,苏千户让你来的?你糊弄谁呢?苏千户让你来戏弄咱们?”周南才不会相信他的屁话,这东西长得就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男人哭丧着脸,“沈指挥使,开个玩笑,玩个玩笑嘛!你们莫要当真嘛!真的是苏千户,让年百户过来找我,给你们带路的……” 听得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沈东湛眸色微沉,瞧着脚底下的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这个!”男人将一令牌递上,“苏府的令牌。” 沈东湛瞧了一眼,的确是苏府的东西。 一般来说,东厂派人用的是东厂的令,苏幕派人用的也是东厂的令。唯有私底下找人,且非东厂的暗卫,苏幕才会动用苏府的令牌。 “爷?”周南皱眉,“还真是苏千户找的人?” 沈东湛撤了脚,冷着脸低喝,“起来!” 男人赶紧爬起来,忙不迭抖了抖身上的泥渍,“我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试试你们的功夫而已,没别的意思。” “试试?”周南低哼,“这次是你运气好,我家爷没拔剑,否则你这脖子上还能有脑袋?还能站在这儿说话?” 真是笑话! 也亏得沈东湛手下留情,否则…… “你是何人?”沈东湛问。 男人瞧了二人一眼,“江湖人称,鼠疯子。” “鼠疯子?”周南扯了扯唇角,满脸嫌弃的睨着他,“长得还真是贼眉鼠目。” 敢试他家爷的功夫,的确是个疯子。 “真实姓名!”沈东湛冷着脸。 鼠疯子环顾四周,瞧着沈东湛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气势,站在他边上都能察觉到,来自于沈东湛的冷戾之气,不由的心头一紧,讪讪的道了句,“冯树。” “什么?”周南眉心紧蹙。 鼠疯子白了他一眼,“我说我姓冯,单名一棵树,谁知道后来人家喊着喊着,就成了鼠疯子。” “是苏幕让你来的?”沈东湛问。 鼠疯子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年修说了,这地方我最熟,你们要去哪,让我前头带路,若是让沈指挥使出事,回头掐了我脑袋。” “既是如此,走!”沈东湛道。 周南急了,“爷,您真信他?” “他有苏府的令牌。”沈东湛瞧着鼠疯子,“我暂且信他一回,若是他敢骗我,我也能随时掐了他的脑袋!” 鼠疯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苏幕和沈东湛……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第747章 让沈东湛有来无回 有鼠疯子带路,锦衣卫便省心省力得多,一帮人穿梭在竹林里,没有再遇见过陷阱,绝对完美而安全的避开了所有的陷空和暗空。 “爷,他还是有点本事的。”周南道。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伤势如何?” “多大点事,没问题!”周南方才已经倒了金疮药上去,这会血已经止住,横竖他们这些人,玩的就是命,只要还能走还能动,就不可能倒下。 沈东湛凝眉,不语。 越往山内走,越是寒气逼人。 “你们可知道,这儿为什么叫阴山吗?”鼠疯子问。 周南横了他一眼,“再卖关子,就不用说了!” “你这人真无趣,就你这样的,八辈子都娶不上媳妇!”鼠疯子不忘埋汰周南两句,“七尺男儿,孤独终老。” 周南:“??” “实话实说!”沈东湛皱了一下眉。 鼠疯子赶紧凑上去,“这原不叫阴山,叫阴阳山,这南边位置偏寒,有术士断言,此处能镇魂压鬼,所以那些年灾荒、战乱或者被咔擦的人,尸体都往山坳里丢,这时间一长,南边就阴气阵阵,阴阳山这名字就渐渐的忘了,被百姓称为阴山。” “这不就是乱葬岗?”周南道。 鼠疯子点头,“没错,东边向阳,修的官道;南边属阴,向来没什么人走。进来的人,多半是出不去的!” “不是鬼神作怪,而是落进了陷阱,生死难料。”沈东湛方才便经历过那些,自然不会相信这里的怪力乱神之说。 鼠疯子揉着眉心,没吓着他们?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周南轻呵,“咱们可不吃你这一套,说说那些匪寇!” 鼠疯子一怔,“你们是来抓匪寇的?” “匪寇与我们没关系,我们是来找人的。”沈东湛沉着脸。 鼠疯子点点头,“这里原先匪寇横行,后来被朝廷追剿,就收敛了一些,藏在深山冷岙里,偶尔才冒出头去弄点事儿,比如劫一劫官道那边的人,只劫富商不劫官,也是被朝廷弄怕了。” “那为何现在要劫官?”周南追问。 鼠疯子挠挠头,“劫的是官?” 想来也是,若非劫的朝廷命官,这锦衣卫怎么会跑到这深山冷岙里来? “说说他们的情况!”沈东湛道。 鼠疯子撇撇嘴,“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我就是……问别人借点钱花花罢了!” “贼就贼,还往自个脸上贴金?”周南当即拆穿。 鼠疯子满脸鄙夷,“活该娶不上媳妇。” “你!”周南咬牙。 鼠疯子哼哼两声,“那次朝廷出兵追剿,他们起了内讧,二把手是姓牛的两兄弟,这两兄弟为了上位,就杀了他们的老大,领着这帮人藏起来了,打那以后我也就没怎么见过他们,偶尔见着也是远远的避开。” “姓牛的?”沈东湛顿住脚步,“叫什么?” 鼠疯子想了想,“老大,叫牛兴明,老二叫牛兴盛,这两个力大如牛,做事狠辣至极,原先是底下那村子里的人,后来爹娘死了没人管,就落草为寇当了山匪。其后纠集了一帮人,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 “他们跟朝廷的人,是不是也有所往来?”沈东湛又问。 鼠疯子摇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些,其他……真的不知道!他们这帮人神出鬼没的,而这阴山的山坳里洞窟众多,哪儿找得到具体位置?我最多是给你们领路,让你们安全进去,安全出来!” 说白了,就是个领路的。 “洞窟众多……”周南咬咬牙,“这就难了!” 可不是嘛,挨个找过去,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等他们找到了,这柳青山怕是早就变成了“留青山”? 事不宜迟,不可耽误。 鼠疯子领着锦衣卫,朝着山坳里走去。 山坳里,多洞窟。 其中一个洞窟里,被布置得极好。 兽皮铺垫,火台燃起。 原该潮湿的洞窟,干燥而温暖,边有岩水颤颤,滴落成小池,几尾小鱼畅游其中,摇头摆尾,甚是悠闲得意。 李瑶捻着手中的饼沫子,悠哉悠哉的喂鱼。 外头,高节疾步行来,“公主,锦衣卫的人进来了!” “沈东湛!”李瑶目光陡戾,“哼,这一次,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第748章 该死的东西 “沈东湛此人,武艺卓绝,想要杀了他怕是没那么容易。”高节摇摇头,“公主还是要早作准备,慎重为之。” 李瑶当然知道,沈东湛有多少本事。 若无这点本事,如何能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以至于让皇帝都挑不出错处,拿不住短处。 “今儿是他自己撞上来,怪得了谁呢?”李瑶冷然将手中的饼沫子丢在水池中,转身往边上的洞窟内走去。 门口站着两人,见着李瑶过来,当即毕恭毕敬的行礼。 “公主!” 李瑶趾高气扬的走进去,唇角带着瘆人的冷笑。 再往里面走一段距离,摆着一个木笼子,柳青山就在里面待着,双眼被蒙住,双手双脚被绑缚着,就坐在木笼子一角,压根没地儿跑。 “柳青山!”李瑶幽幽的开口。 柳青山骤然绷紧了身子,侧耳去听声音来源处,“你是谁?” “不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一句,东西在哪?”李瑶眯了眯眸子,若不是看这老东西实在是年纪大,又身子不大好,她早就动刑了。 柳青山是个硬骨头,上大刑……怕是还没说实话,就已经被弄死了,没办法,李瑶只能先关着他,饿着他,渴着他。 “东西?”柳青山靠在木笼子上,“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瑶咬着后槽牙,“老东西,你别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矿藏分布图到底藏在哪里?” “那个匣子,不是已经被你们抢走了吗?”柳青山幽幽的开口,“怎么,谁私吞了?哟,那可怎么好呢?” 若不是高节快速拦着,只怕李瑶已经冲进去,弄死他了。 “柳青山,你少阴阳怪气的,如今你是阶下囚,再敢这么嚣张,我就让你吃吃苦头。”李瑶这话可不是威胁,她绝对做得出来。 柳青山却是全然都不怕,“当年老夫领兵的时候,你们这帮腌臜的东西都还在尿裤子呢!要不是老夫受了伤,无法再领兵,就凭你们……也想动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高节冷笑两声,“这已经不是国公爷当年的时候,眼下你是阶下囚,如果不把矿藏图交出来,只怕你一世英名都要葬送在这里。” 柳青山靠在那里,浑然没有惧意。 不知是料定了他们没拿到东西,就不会对他怎样? 还是一把年纪了,真的无所谓生死? “柳青山,我最后问一遍,东西呢?”李瑶的耐心耗尽了,她现在急着去对付沈东湛,没心思在这里跟柳青山扯嘴皮子。 李青山冷笑两声,“我不知道!” “好,好得很!”李瑶起身,“不要给他吃的喝的,把边上的炭火给我生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能熬得了多久,有本事熬成干!” 语罢,李瑶拂袖而去。 四周摆着不少火盆,李瑶一开口,底下人便点起了柴薪。 原就是洞窟,此刻火光燃起,室内的温度逐渐攀升,渐渐的就成了一个暖窑,烘得人难以忍受,柳青山的额头止不住滚下汗珠来。 李瑶也没理他,叮嘱底下人看着点,自个转身离开。 出去的时候,牛家长兄已经回来了。 “公主!”牛兴明拱手,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是出了什么事,“锦衣卫已经过了竹林,一个个居然都安然无恙。” 李瑶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不是说,竹林里满是陷阱,下过雨之后便有迷雾重重,他们一定会落进陷阱里吗?” “他们已经过了竹林,眼见着是到了山溪边上,具体这么情况暂时不知,派出去的探子只回来一批,其他的……”牛兴明摇头,“一个都没有回来。” 李瑶没想到,沈东湛这般本事? “怎么会这样?”李瑶是很相信这里的地形,才会把人放在这里的,“你可去探过了?” 牛兴明咬着牙,“我让阿盛去了,待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东湛!”李瑶愤然,“该死的东西!” 第749章 杀领头羊 李瑶虽然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静待消息。 眼下,他们到了溪边。 好在溪边距离这边,还是有段距离的…… 在山里走了这么久,自然是疲乏的。 锦衣卫所有人,此刻就在溪边休息。 “还有多远?”沈东湛问。 鼠疯子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喝了口水,“还得有小半天的行程,当然,如果是我,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但是你们……” 论轻功,这鼠疯子着实是有点能耐的。 “半个时辰。”沈东湛有些犹豫。 虽然今儿带着的,都是暗卫,但始终比不上自己和周南,如果要一个不剩的都带上,着实很费劲,亦是极为耽误工夫。 “是啊!”鼠疯子回头看他,“我脚程快,比你们这些人都快!” 周南扯了一下唇角,“你们……” “小气鬼!”鼠疯子轻嗤,“我只比沈指挥使慢一点而已!” 周南哼哼了两声,若非自己身上带伤,轮得到这厮如此嚣张? 不远处,有人探头探脑。 “二当家的,这便是锦衣卫?”刘四道。 牛兴盛点点头,“没错,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 “领路的那个……”刘四细看着,“怎么瞧着那么熟悉呢?” 牛兴盛轻哼,“不就是去年那个,差点被东厂打死的废物?” “哦,偷人参被抓住的那个?”刘四这才想起来,去年的那件事。 东厂奉命送千年人参回殷都,谁知道行过官道的时候,居然被鼠疯子给劫了,这厮偷摸着将千年人参给换走了,留了个老树根在盒子里,最后被苏幕抓住,好一顿胖揍,连胳膊都给打断了。 “我还以为他被东厂给弄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活着也就算了,原来投靠了锦衣卫,难怪东厂没能杀死他!”牛兴盛勾唇。 他还以为,鼠疯子之所以能从东厂的手里活下来,是因为鼠疯子投靠了锦衣卫。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锦衣卫和东厂是死对头。 锦衣卫要杀的人,东厂就一定会保。 东厂要杀的人,锦衣卫一定会保。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不需要多说的定论。 “那眼下怎么办?”刘四问,“这鼠疯子向来在阴山附近活动,大概对山路有些熟悉,否则也不会跟这些人厮混在一起。二当家的,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藏不住了?” 牛兴盛眯起危险的眸子,“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领头羊,看他们还能干点什么出来?” “您的意思是……”刘四不解,“杀了沈东湛?听说这沈东湛武艺高强,连东厂都奈何不了他,就咱们这些人,怕是动不了他!” 牛兴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蠢?我有说要杀了沈东湛吗?别说是我,就算整个石窟里的人都加起来,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那二当家您的意思……”刘四有些懵。 牛兴盛取出随行的暗镖,“只要杀了那个领路的,让他变成一只死老鼠,饶是沈东湛功夫再好又如何?陷在这里就是个死!” “这主意好!”刘四连连点头。 牛兴盛伸手,“你的独叶草呢?” “在这呢!”刘四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内里摆着几片肉质饱满的绿叶子。 牛兴盛取出一枚叶子,将叶片搁在暗镖的刃口擦了擦,“这下,看他往那儿跑?” “死不死,就在此一招了!”刘四欣喜,赶紧收好小盒子。 牛兴盛的准头极好,能当二当家的,可不是说说而已,说时迟那时快,暗镖骤然出手,瞬时直逼蹲在溪边的鼠疯子而去。 只听得“咻”的一声响,沈东湛眸色陡沉,骤见寒光直逼而来。 “小心!”周南疾呼。 鼠疯子骇然瞪大眼睛,一瞬间宛若成了泥塑木雕,愣在当场全然动弹不得。 我嘞个亲娘,要死啦! 沈东湛身形陡移,眨眼间,业已挪至鼠疯子跟前,掌风凌厉,狠狠拂出…… 第750章 都在等他死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让人措手不及。 等着鼠疯子反应过来,周南扑过来的时候,所有锦衣卫皆列阵以待。 “在那里!”周南厉喝。 锦衣卫应声出动。 “爷?”周南面色惶然。 鼠疯子也愣了,瞧着扎在自己身侧的暗镖,再看这刃口略带翠色,“镖上有毒!” “什么?”周南瞧着沈东湛捂着手,有血从指间滴落,顿时慌了,“爷?” 沈东湛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破了点皮而已,没什么大碍!” 不远处。 “二当家的,快走!”刘四忙道。 目标已经达成,锦衣卫正在搜人,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牛兴盛转身进了边上的洞口,刘四伸手一拦,青苔门瞬时落下,将洞口遮盖得严严实实,俨然是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的。 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毕竟鼹鼠入了洞,谁知道在哪?! “爷?”周南赶紧从马背上,解下随行的小包袱,从内里取出药来,“快,卑职给您上药。” 鼠疯子撕了一片衣角,拔出了那枚暗镖,“这好像淬了毒。” 捻起,凑到鼻尖嗅了嗅。 下一刻,鼠疯子惊呼,“有毒!这镖上有毒!” “是什么毒?”周南忙问。 鼠疯子嗅了嗅,眉心紧蹙,“隐约好似这阴山独有的独叶草!” “那是什么东西?”周南倒是没听过这东西。 鼠疯子急忙行至沈东湛面前,“这东西初沾会有些四肢麻痹,然后神志不清,沈指挥使快些出去!出去了,找个医馆还来得及解毒。” “不用。”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继续往前走。” 周南:“……” 鼠疯子:“……” 石窟。 牛兴盛带着刘四回来,进门就喊了一声,“哥?” “如何?”牛兴明急忙出来,“可探出什么来了?” 还不等牛兴盛开口,刘四已经迫不及待的笑道,“大当家不知道,方才二当家已经出手,只要锦衣卫还敢往里走,沈东湛必死无疑。” “这话怎么说?”牛兴明忙问。 李瑶就在边上站着,亦是心生狐疑,“什么意思?” “我用毒镖,伤了沈东湛。”牛兴盛低低的说,“我就知道,沈东湛肯定要护着那个领路的鼠疯子,所以故意对准了鼠疯子。” 刘四忙接过话茬,“沈东湛是为了救鼠疯子,所以才会中了二当家的暗招。” “原来如此!”牛兴明也高兴,只要伤了沈东湛,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李瑶冷哼,“只要没了领头的,就锦衣卫那帮酒囊饭袋,想要进来找咱们,简直是自寻死路。派人留心,我等着……亲自给沈东湛收尸!” “是!”牛兴明颔首,当即派了底下人继续听着。 尤其是听说,沈东湛正在继续往内走的时候,众人真真是心内舒畅,仿佛已经看到了沈东湛毒发身亡的惨状,都等着收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尸! “干得好!”牛兴明拍着自家兄弟的肩膀,“记你一大功!” 牛兴盛笑了笑,“没办法,沈东湛功夫太高,咱们只能跟他玩阴的。那个领路的,兄长也认识,去年偷东厂护送的千年人参,被苏阉贼抓住的鼠疯子!” “鼠疯子?”牛兴明皱了皱眉,“怎么是他?” 牛兴盛点头,“想必跟锦衣卫搅合在了一起,才能逃过东厂这一劫不死。” “那这一次,就别放过他!”李瑶低哼。 牛兴盛颔首,“是!” “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沈东湛临死前的样子了!”李瑶勾唇,笑得凉薄。 没想到有朝一日,沈东湛会死在她的手里,真是越想,越兴奋! 听得这话,牛兴盛转头瞧了高节一眼。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会心一笑。 “胡根!”牛兴明冲着自己的心腹开口,“派人去山口那边,给我好好等着!我要亲眼看到,锦衣卫都指挥使,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的样子!” 胡根行礼,“是!” 第751章 让他死在这里才好 沈东湛这厢还没死,一帮匪寇就已经开始唱欢歌了。 锦衣卫的行程显然是有些耽误了,所有人都知道,沈东湛中了毒…… 这茂密的林子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林静夏与水生不敢轻易进山,瞧了一眼匆匆赶来的睿王府众人,不由的嘬了一下嘴。 “你说这睿王府的人,是不是以为这天底下都是他们李家的,什么地儿都敢闯?”水生眉心紧皱,看傻子一般看着远处的那帮蠢货。 林静夏沉着脸,与水生一道藏身在灌木丛中,“锦衣卫进去了,现在轮到睿王府,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水生不解,“这柳青山原就是睿王的外祖父,也是因为睿王受困,才会从禹城赶来相救,现在睿王去救自己的外祖父,确也没什么毛病!” 林静夏转头看他,“我的意思是,东厂怎么没动静?” 这个东厂,指的不是苏幕。 毕竟苏幕受伤,不可能现身。 “你说,栾胜?”水生这才回过神来。 还真别说,从始至终都没瞧见栾胜的踪迹,可他不是已经出动了吗? 人呢? “会不会跟我们一样,在屁股后面盯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水生狐疑的环顾四周,“可是,也没瞧见人呢!” 他们现在领着的,都是江湖中人,按理说行迹很小心,观察很仔细,对于环境的变数是第一时间能发现的。 可现在看来,周围的确没什么人。 “是早就进去了,还是在外头呢?”林静夏裹了裹后槽牙,“栾胜这老阉狗,神出鬼没,深不可测,委实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水生点头,“没错,这老东西太阴狠毒辣。” “嘘!”正说着话,林静夏忽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众人愈发矮下来,目不转睛的瞧着前面突然出现的可疑人。 这人,很面熟。 再细看,可不就是奈风吗? 所以说栾胜的人,一直跟在睿王府的人后面。 林静夏和水生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既然奈风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栾胜也会在附近。 二人心知肚明,这老阉狗功夫奇高,一把年纪了还耳聪目明的,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栾胜抓住,到了那时候,可就真的死定了。 栾胜为人,心狠手辣。 一旦遇上,死生难料。 众人在灌木丛里,足足待了半个多时辰,一动不动的,终于……等到了栾胜的出现。 林静夏和水生对视一眼,各自屏住呼吸,瞧着奈风冲着栾胜禀报,其后与一帮人跟在睿王府的人后面,终于进了山。 确定他们真的走了,林静夏和水生才敢走出来。 “老阉狗这是要让睿王府的人,当先锋去探路?”水生双手环胸,“真是了不得。” 林静夏紧了紧手中剑,“这阴山,听着名字就阴森森的,瞧着更是阴森森,还是要小心为上。” “嗯!”水生睨了一眼身后众人,“大家留心脚下,即便是有人领路,也不敢粗心大意,这阴山多石窟,多坑洞,大家收好肩上的绳索,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颔首,都是混迹江湖的,也不是头一回进山,心里都清楚着呢! 这下倒好,一批接着一批的进山,前赴后继。 很显然,睿王府的人吃了大亏。 竹林里不只是有坑洞,还有陷阱,冷不丁袭来的竹箭,以及突然从头顶坠落的栅锥子。 哀嚎声,此起彼伏。 众人面,惊恐狰狞。 奈风和栾胜就在后面,冷眼看着睿王府的人去送死,反正丢的是柳青山,急的是睿王李珏,要他们东厂着什么急? 若是所有人都死了,那就更好不过。 人都死了,东西总还在? 不费吹灰之力,拿到矿藏图,真是想想都觉得太美…… “督主,这林子里陷阱密布,其他人是怎么进去的?”奈风瞧着有些心惊胆战,到时候睿王府的人都死光了,那该如何是好?要东厂的人,亲自去探路吗? 栾胜低哼,“若真的这般厉害,让姓沈死在这里……才好!” 奈风的眉心跳了跳,沈东湛要是死在这,苏千户还不得疯? 第752章 一定要抓住机会 当然,奈风心里知道,却也不敢说出口。 督主现在对沈东湛极为反感,关键是这种反感,与早些年的敌视不同,对于自己的对手,栾胜还是有些尊重的,可现在……奈风觉得自家督主,就有种赖皮的错觉?? 睿王府的人,被这些坑洞和陷阱给弄得吱哇乱叫。 眼见着,是要全军覆没了。 栾胜低哼两声,“一帮废物!” 饶是把皇位放在睿王跟前,睿王又能怎样?给他们指了路,他们还能闹成这样,能指望这帮废物做什么? 好在,这睿王府也不是全然没准备的。一番折腾之后,折腾没了,赶紧发了信号弹……求助! 栾胜:“……” 奈风:“??” 自己死了不够,还得拽一拨人继续死? 李珏也不是傻子,先派人来探路,自个在外头候着,乍见着信号弹起,不由的眉心蹙起,心里雀跃,“找到人了?” 这帮乱臣贼子果然窝藏在阴山的山坳里,照着这情况分析,李瑶应该也在附近。 “堵住山脚下所有的路口,不许放出去一人。”李珏是带着人来的,一声令下,所有人各就各位,守住了阴山山脚下所有的进出口。 每个人都携带雷明珠,只要有动静,就能当场将人摁住。 “走!”李珏满心期许,满心期待,策马进山。 宫里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抓住李瑶,罪证确凿,父皇那边就会彻底相信,李瑶跟李璟二人图谋不轨,联手谋夺惠国公手中的宝物,觊觎皇位。 现在的李珏,满心满肺都是抓住李瑶,仿佛李瑶,就是储君之位,就是皇位。 “殿下,山中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上。”向安有些担心,“万一是陷阱呢?” 李珏勒着马缰,“不是说,锦衣卫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吗?” “是!”向安颔首,“皇上有旨,着锦衣卫全权查察,务必将人和东西都带回来。” 李珏捻着马鞭,指了指里面,“沈东湛在里面,你能保证他不会私藏吗?外祖父的生死倒是其次,可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本王还指着这东西,重得父皇信重呢!” “是!”向安抿唇,“可是里面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闪失……” 李珏已经等不及了,“本王要亲自抓到李瑶,亲自拿回那东西,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本王还有什么机会东山再起?” 闻言,向安不再多语,只得跟在李珏身后,策马进山。 这一次,睿王府是倾巢而出。 李珏,是下了大血本。 林子里的情况不明,但是各路人马倒是齐聚一堂了。 直到傍晚时分,也没见着锦衣卫的人赶到山口,这情况倒是让李瑶有些没想到,原来这锦衣卫也不过如此。 “你确定你真的伤了沈东湛?”高节问。 牛兴盛立在僻静处,目光谨慎的环顾四周,“我自己动的手,难道我会不清楚吗?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 “都是要做大当家的人了,还这样易怒?”高节意味深长的笑着,“不怕到时候不能服众吗?” 听得这话,牛兴盛眉心微凝,瞬时沉默下来。 “大当家的能力比不上你,除了吆五喝六的,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哄着公主开心,让公主扶持着他罢了!”高节冷哼一声,“我最是瞧不上的,就是这样的人!” 牛兴盛有些高兴,毕竟谁不愿意听好话呢? “以你的能力,足够胜任大当家之位,如果他死了,那你就是顺理成章的大当家,到时候公主会把石窟里的权都交给你。”高节幽幽的说着,“想想看,与其吃你兄长剩下的,还不如自己动手。” 牛兴盛似乎有些犹豫,毕竟是自己的兄长。 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即便是兄长,即便有血缘之亲,也比不上摆在台面上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你放心,如果牛兴明死了,我会说服公主,让她扶持你!”高节阴测测的笑着,“趁着眼下,二当家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第753章 兄弟们,上 牛兴盛瞧着眼前的高节,又看了看越发暗沉的天色,下意识的咬了一下牙。 见状,高节笑盈盈的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有些话适可而止,说多了反而不太好。 眼见着山口就在前面,可现在天色暗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分外诡异。 周南担虑的瞧着自家爷,“爷,您的伤怎么样了?” “有没有觉得手脚麻痹?”鼠疯子忙问。 沈东湛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瞧不出来是否受伤,毕竟他惯来从容沉静,哪怕天塌了,亦是这般镇定自若之色。 见着沈东湛没回答,鼠疯子和周南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这不声不响的,委实太难猜。 “爷,前面有人!”暗卫骤然一声惊呼。 山口,有人。 牛兴明领着人,主动出现在山口位置,目光冷飕飕的剜过眼前的锦衣卫众人,肩头扛着大刀,面上扬着嚣张跋扈的笑容。 “哟,劳动锦衣卫大驾,跑我这犄角旮旯的山坳坳里,有何贵干?”牛兴明啐了一口,“是跑来游山玩水,还是想在这儿,扎个窝?” 周南冷喝,“好大的口气!” “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口气大。今儿就算是阎王爷打这儿过,也得留下三层皮,就是不知道沈指挥使,一条命……够不够?”牛兴明瞧着沈东湛的手。 有绷带包裹着,显然是受了伤。 这么一想,牛兴明便愈发兴奋,自家兄弟说了,已经用暗镖伤了沈东湛,且镖上有毒,想必这沈东湛已经毒发。 走了这么久,毒素蔓延,保不齐已经四肢麻痹,这会就是装装样子,不敢倒下罢了! “一条命?”周南低呵两声,“你们这些腌臜东西全部留下还差不多!” 牛兴明冷笑,“看样子,口气不小的,不只是我一人,我听着你这口气,也不小嘛!” “惠国公在哪?”周南问。 牛兴明咂着嘴,“人在我的手里,有本事自己来抢回去。” “好!”周南冷剑出鞘,“那就看看,谁的脑袋先滚落在地上。” 牛兴明握紧了手中大刀,他敢出现在这里,定然也是有了几分把握的,何况这是他的地盘,熟门熟路的,要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你要小心!”鼠疯子忙压低了声音,靠近周南身边,“这牛家兄弟,耍得一手好大刀,各个力大如牛,很是厉害着呢!” 周南眉心微蹙,低声应他,“还没动手,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说的是实话!”鼠疯子忙道,“这老牛厉害着呢!” 周南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什么对手没遇见过,自然也不会怕这乡野痞夫,“厉害?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厉害!” “长公主呢?”半晌没开口的沈东湛,忽然开了口。 牛兴明一怔,这话可不敢随便回答,万一漏了陷,长公主李瑶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咱们占山为王,为的就是碎银几两。”牛兴明哼哼两声,“你们要想夺回惠国公,那就拿银子来赎,要么就拿出真本事来,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没有别的路!” 沈东湛勾唇,“看样子,长公主对你不薄,以至于你要如此维护!” “别扯这些没用的,来啊,杀了沈东湛,赏银千两!”牛兴明一声吆喝,底下人齐刷刷拔剑,直扑锦衣卫而去。 周南咬牙,“你们几个保护爷,其他兄弟,跟我上!” 第754章 斩首 沈东湛就站在那里,冷眼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锦衣卫和匪寇交手,弱就弱在不熟悉地形,要知道山口边上都是林子,锦衣卫涌过去的时候,林子里满是设好的陷阱和暗器。 周南胜在武功不弱,输在他身上原就带伤。 不得不说,鼠疯子的那些提醒句句在理,周南算是领教到了牛兴明的厉害,倒也不是功夫有多厉害,而是这力道。 一记大砍刀砸下来,震得周南的手中剑嗡声长鸣,震得他的胳膊隐隐作痛。 力道之沉,周南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如此蛮力,着实罕见,是真正的力大如牛,而非靠着内劲压制! 沈东湛瞧出来了,这牛兴明的路数,周南不是敌不过,而是之前伤口二次开裂,导致他现在有些气竭。 在交手的时候,这一点异常,都能被无限放大…… “我去帮忙!”鼠疯子纵身而去。 牛兴明一刀砍下来的时候,鼠疯子冷不丁抓了一把叶子,撒花似的甩过去,登时迷了这厮的眼睛。 周南趁机旋身,冷剑直逼牛兴明的脖颈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牛兴明骤然醒过神来,刀子往脖子上一挡,当即拦了周南的剑。 下一刻,大刀横向,直奔周南而来。 所幸周南反应快,要不然这一刀子过来,脑袋都得在地上滚两圈。 “我怎么说来着?”鼠疯子落在周南身边,“力大如牛,真的是老牛!” 周南握紧手中剑,额角渗着汗,伸手抚过自己的伤处,掌心里有些湿乎乎的,“要不是老子身上带伤,你以为他就凭一身蛮力,能伤得了我?” 这是实话。 周南的功夫那是数一数二的,此番出行,原就是重伤未愈,之前伤口又二次开裂,再赶路到这儿,综合所有原因叠加一处,所以到了这会十分倦怠。 “不管他是否蛮力,眼下你赢不了就是输。”鼠疯子默默抓了一把地上的枯叶,“实在不行,就跑?” 周南幽幽的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是说,打不过就……就拼了呗!”鼠疯子嘿嘿一笑。 周南一把推开他,只见寒光陡袭,牛兴明的刀子已经劈下。 鼠疯子在地上摔了个驴打滚,要不是周南这一下子,只怕他现在已经是一只死老鼠了,心有余悸的同时,他赶紧爬起来。 到了这份上,硬着头皮也得上。 年修说了,要是沈指挥使和周南有什么闪失,就扒了他的老鼠皮,拧断他的老鼠脖子,回头把他腊起来。 东厂各个心狠手辣,鼠疯子哪敢大意,万一真的出了事,自己怕是真的要被挂城门口! 沈东湛刚要出手,却被底下人拦住。 “爷,您中了毒,还是别动气了!” 若是锦衣卫的主心骨倒下,那这事儿可就了不得了。 群龙无首,乃是大忌! 沈东湛眯起眸子,冷眼瞧着鼠疯子耍赖,一个劲的往牛兴明脸上撒枯叶碎子,明明是惊心动魄的生死对决,愣是成了滑稽可笑的戏台子。 眼见着局面有些僵持,沈东湛不愿再耽搁,只想速战速决,拿回东西给苏幕一个交代。 蓦地,沈东湛忽然身心一震。 只瞧着那牛兴明冷不丁站在原地不动,眨眼间的功夫,竟被周南一剑穿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周南和鼠疯子都愣在了当场。 待反应过来,周南当即拔剑,血溅当场的瞬间,旋身便斩下了牛兴明的头颅。 顷刻间,匪寇惊呼。 “大当家死了!” “大当家!” 原本就是乌合之众,眼下群龙无首,匪寇当下四窜入林子,疯似的逃命。 毕竟,连他们最信任最敬仰的大当家,都锦衣卫的人被杀了,他们这些小喽啰哪儿还能敌得过锦衣卫,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穷寇莫追!”周南一把摁住,几欲去追的鼠疯子,“以防有诈!” 周南收剑归鞘,摸了摸自个的伤处,暗道一声:好险!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冷嘲,“可见匪寇亦是人心不齐,勾心斗角!” 第755章 内讧 “爷,您的意思是……”周南一怔,转头望着鼠疯子。 鼠疯子忙摇头,“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你们不做,不代表没人会做,这大当家的位置,定然是有利可图,否则也不至于下此黑手。”沈东湛倒是心情不错。 毕竟,对方起了内讧,真是一件好事! 大好事! 乍听的逃回石窟的匪寇说,大当家牛兴明被杀,利用当场就愣了愣,显然完全没反应过来,毕竟牛兴明的功夫还是甚是不弱,何况这阴山又是他的地盘。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这么轻易的斩杀,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谁杀的?”李瑶问。 底下人忙道,“是沈东湛身边的那个人!” 一听这话,李瑶就知道是谁了! “是周南!”高节说,“这厮跟着沈东湛最久,也是沈东湛的心腹,武功极高,手段极为狠辣,是个厉害的角色!” 底下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他当场就砍下了大当家的脑袋,这些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周南!”李瑶气得咬牙切齿,“真是该死!” 高节行礼,“公主,眼下要紧的不是生气,而是如何稳住大局,人心涣散之下,保不齐会鸡飞蛋打,您看……” “让牛兴盛来见我!”李瑶愤然坐下。 高节颔首,“是!” 其实,牛兴盛就在不远处等着,见着高节走过来,他便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成功了。 “恭喜二当家的,哦不,恭喜大当家!”高节拱手,笑盈盈的瞧着他,“牛兴明死在了周南的手里,这笔账最后会算在锦衣卫的头上,谁都不会想到,是你动的手。” 牛兴盛低哼,“你不是想到了吗?” “现在杀人灭口,未免太过刻意。”高节倒也不恼,“还是先等你坐稳了大当家之位,再来言说不迟。这山中藏着长公主这些年,收敛回来的财帛,若是被锦衣卫攻陷,可真就功亏一篑了!” 牛兴盛皱眉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做了大当家的,可得看好库房,不要做那监守自盗之事。”高节意味深长的笑着。 牛兴盛一开始没回过神来,等着明白了便笑了,“怎么,公主没喂饱你?” “谁还嫌银子烫手啊?”高节转身,“走,公主要见你!” 牛兴盛低哼一声,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没骨头的东西,连走路都像个女人,扭扭捏捏的,若不是看在长公主的份上,这样的小白脸,他牛兴盛能一刀砍一个。 行至内窟。 牛兴盛行礼,“公主!” “你哥死了,这件事你可知道了?”李瑶问。 牛兴盛面色骤变,“什么?不可能,兄长武艺高强,在这片山林里待了这么多年,进可攻退可守,那么多石窟,他不管往那儿蹿,都能逃过一劫。” “人已经死了,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言。”李瑶能在这里布置,这心思自然是沉稳而阴狠的,“现在关键的是,人心所向,不能让大家觉得群龙无首。我让你当大当家的,你去替你哥报仇,一举两得。” 牛兴盛咬着牙,高声厉喝,“什么大当家不大当家的,我牛兴盛压根就不在乎!但是我哥的仇,我肯定要报!” “好!”李瑶表示赞赏,“你现在清点所有人,马上去拦截锦衣卫,若我所料不差,你下在沈东湛身上的毒,也该发作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他必定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牛兴盛躬身,“是!” 出了门,牛兴盛一声大吼,“弟兄们,都给我抄家伙,锦衣卫杀了我哥,杀了你们的大当家,这深仇大恨,定要锦衣卫血债血偿!” 高节就在边上站着,听着那激动人心的口号,想着牛兴盛自个做的事,只觉得可笑之极。 回过神来,牛兴盛已经领着人走了。 高节敛眸,兀自勾唇冷笑。 第756章 不出来见一面? 牛兴盛对于自己的功夫还是颇有些自信的,刘四紧随其后。 “二当家……”这话一开口,刘四就收到了来自于牛兴盛的冷眸,当下改口赔笑,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大当家!” 如此,牛兴盛才松了口气。 “我告诉你,此番给我卖力点,我要斩下沈东湛的头颅,让公主睁眼看看!”牛兴盛冷哼,“你这独叶草到底管不管用?” 刘四忙道,“大当家只管放心,我这独叶草可是从悬崖峭壁摘的,效用那是一等一的好,就那么一片叶子,十头牛都能药倒,何况是沈东湛!” “如此,甚好!”牛兴盛又有了几分把握。 底下人速速来报,“大当家的,人在前面呢!” “好得很!”牛兴盛咬着牙,“到底还是朝着这边来了。” 刘四忙道,“这沈东湛肯定快不行了。” “哼!”牛兴盛眯起危险的眸子,“肯定是那个鼠疯子在捣鬼,等我杀了沈东湛,我就拧断他的脖子,让他当一只死老鼠。” 刘四连连点头,“没错,一定要杀了他。” 眼下,天色已黑。 黑漆漆的林子里,有火光攒动。 终于,狭路相逢。 且看,谁者胜出? “死了一个老牛,来了个二牛。”鼠疯子扭头望着周南,视线幽幽的落在周南的伤处,“欸,你能扛得住吗?” 周南白了他一眼,“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我就不信杀了不这么个东西!” “沈指挥使?”鼠疯子低低的开口,“你的伤……没事?” 沈东湛睨了他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吗?”鼠疯子有些紧张,“这二牛比老牛的功夫更好,力气更大,而且更狡猾!” 周南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他比那个死的,更难对付?” “对!”鼠疯子点头,“主要是,那个一身蛮力,这个还带点脑子。” 不怕对手有蛮力,就怕蛮子有脑子。 闻言,周南面色微白的看了看沈东湛,瞧着自家爷神态自若,不知道是压住了这毒,还是说…… “沈东湛!”牛兴盛一声吼,“你锦衣卫杀我兄弟,这笔债该还了!” 沈东湛没说话,周南持剑而上,“先过我这关!” “你就是周南?”牛兴盛明知故问。 周南拔剑出鞘,“废什么话?” “先杀了你祭我兄长!”牛兴盛大刀在手。 废话不说,双方交手。 牛兴盛一刀劈下去,震得周南连退数步,“好大的力气!” “好大的力气?”牛兴盛冷笑,杀气腾腾,“厉害的在后头呢!” 周南咬着牙,迎难而上。 见着沈东湛一直在边上没有插手,牛兴盛愈发觉得,这沈东湛怕是不行了,之所以还能站得住,是假装着要维持人心。 刘四领着人,直扑沈东湛附近的暗卫。 见状,周南急了,“爷?” 冷不丁一刀劈来,周南躲闪不及,顿时胳膊上出了一道血口子。 “周大人?”鼠疯子骇然,纵身而起,挟着周南蹿开一旁,这才避开了牛兴盛的第二刀,“周大人,没事?” 周南推开他,咬着牙快速站起,“爷?” 这一次,匪寇是倾巢而出。 现在,匪寇已经包围了沈东湛。 寒光冷剑,剑锋直指。 “沈东湛,这一次你已无路可逃!”牛兴盛这会压根不想理会周南,他的目标是沈东湛,“是不是觉得四肢麻痹,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围,因着他被包围,所以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都在外围盯着。 不过,他看的不是锦衣卫不是匪寇,而是…… “长公主不打算出来见一面?”沈东湛音色低沉,冷不丁蹲下来,捂着自己的胸口,好似真的受了伤,又好似……的确不能动弹,“这都到了你的地盘上,还躲躲藏藏作甚?不出来,尽一尽地主之谊?” 风过林梢,呼啦作响。 刹那间,夜鸟惊飞…… 第757章 要你命 李瑶穿得一身黑,英姿飒爽的出现在林子里,身边跟着同样一身黑的高节。 火光摇曳,这黑漆漆的林子里,愈显诡异无双。 “沈东湛!”李瑶手中持剑,冷眼睨着被匪寇包围的沈东湛,“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了退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死定了!” 沈东湛站在那里,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只是火光中面色有些铁青,瞧着好像真的毒发,“长公主身在其位,不思忠君报国,竟在这山坳里,干些腌臜之事,图谋不轨。皇上如此宠爱公主,没想到竟也换不得公主的真心!” “真心?你跟本宫说真心?”李瑶嗤冷,“沈东湛,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家的家奴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本宫在这里理论?本宫之所以出来见你,是想让你死个明白!” 周南咬牙,“长公主身份尊贵,为何要跟这些匪寇搅合在一起?” “匪寇又如何?成王败寇,输的才是匪寇。”李瑶缓步上前,“本宫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可现在睿王出来了,一切又打回原形,本宫岂能甘心!” 沈东湛就知道,李瑶这么做,是为了储君之位。 “皇上压根就没有易储之心,你何苦来哉?”沈东湛叹口气,“这阴山里藏着不少东西?数年来,经常有富商在官道上被劫,而这些匪寇是公主一手栽培。当年朝廷剿匪,始终没能找到人,也有公主的功劳在内?” 若无人里应外合,为何匪盗会提前消失? 若无人在朝中打点,为何此事会不了了之? 之前没想那么多,如今只要稍稍推理,就能猜到了最后结果。 “沈东湛,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李瑶深吸一口气,“知道你为何能走到这儿了吗?” 沈东湛瞧着被包扎得极为妥当的手背,“是因为我受了伤,所以长公主觉得这是机会,如果错过了,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沈东湛,太聪明的人都活不长久,比如说……你!”李瑶眯了眯眸子,“本宫让你进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沈东湛低低的呵笑,“长公主不是想看我有几斤几两,而是想亲手杀了我,只要我一死,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就会空出来。此前有东厂帮着太子,若是再由公主的人执掌锦衣卫,到时候东厂和锦衣卫双保太子,这东宫的位置才是真的稳妥至极。” “沈东湛!”李瑶深吸一口气,目光狠戾,“不管怎么说,你知道得太多了,都得死!” 沈东湛勾唇,“从公主愿意现身相见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准备要杀我了!” 这是实话! 李瑶敢出来,就是抱着沈东湛必死之意。 “沈东湛,再过一会,你的毒就该彻底蔓延全身,你就该死了!”李瑶笑了笑,“这阴山虽然算不得风水宝地,但也是有山有水,若是葬身此处,确也是不错的选择。” 沈东湛脑袋一偏,“长公主未免太自信了点,锦衣卫出任务至今,暂时还没有失败的例子,尤其是在我的手里。” “那这一次,就是例外!”李瑶瞧了牛兴盛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牛兴盛紧握大刀,“杀了沈东湛,为大当家报仇!” “谁敢!”周南持剑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牛兴盛一刀子甩过去,生生将周南震开。 这力道,用了十足十。 “爷!”周南疾呼。 刀子,直奔沈东湛的面门而去。 牛兴盛简直是兴奋到了极点,一想到自己的刀子,能砍下沈东湛的脑袋,简直是……简直是激动至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指挥使!”鼠疯子惊呼。 奈何,他们都晚了一步。 牛兴盛的刀子,距离沈东湛的脖颈,只有分毫之距。 只不过,他们都算错了一步,只一步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758章 就凭他们,也能伤我? 喜悦在顷刻间被剥夺是什么滋味? 惊喜在刹那间变成了惊吓,又是什么滋味? 山风过树梢,发出呼啦声响。 夜鸟齐飞,从这边山头飞向那边山头。 火光明灭之中,所有人目瞪口呆。 耳畔最清晰的,莫过于铁器绷断之音。 牛兴盛瞪大眼睛,眼见着刀刃欺上了沈东湛的脖颈,却在最后那毫厘之差,突然被沈东湛握住了刀身,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大刀如同枯枝一般,被沈东湛以内劲……生生折断。 “爷?”周南惊喜。 牛兴盛骤然回过神,正欲抬掌,却是为时太晚,胸口陡然一阵剧痛,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丢了出去,耳畔有风响起,紧接着是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的剧痛。 所谓剧痛,痛到了极致就是麻木。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李瑶睁眼看着牛兴盛被沈东湛一掌震飞出去,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然后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你怎么可能……”李瑶不敢置信。 别说是李瑶,饶是一旁的高节,也跟着愣了愣,断然没想到沈东湛居然…… “居然没事?”高节冷不丁冲上去,揪住发愣的刘四,“你说的那么肯定,现在是怎么回事?” 刘四自个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慌乱得语无伦次,“不可能,不可能,独叶草的毒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就解了,就算是有解药,独叶草的毒也会让人昏昏沉沉一日……” 可眼下的沈东湛,哪儿有半点勉强之态? 装,也装不了这么像? “不可能?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这到底有没有可能!”高节咬着牙,“你仔细看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中了毒吗?” 刘四慌了,“可我和二当家都亲眼看到的,他受了伤流了血,你看他手上,不还包扎着染血的绷带吗?” 的确,沈东湛的手上,还缠绕着带血的绷带。 正是因为这一圈染血的绷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受了伤中了毒。 回过神来,局面骤然扭转。 匪寇众人见着沈东湛无恙,且将牛兴盛给打飞,当下退后,不敢再近前,而锦衣卫则快速拿回主动权,重新围拢在沈东湛身边。 “看到血,看到绷带,就以为我受伤中毒?”沈东湛抬起“受伤”的手,当着李瑶的面,当着众人的面,慢条斯理的解开了染血的绷带。 周南也震惊了一下,他的确是看到沈东湛的掌心里有道伤。 “指甲划的……你们也信?”清隽无双的面上,浮现出清冽的嘲讽,沈东湛站在火光中,冷眸如刃般剜过李瑶的容脸,“就凭这帮匪寇的三招两式,也能伤我?长公主但凡细想一下,就该知道锦衣卫都指挥使不是谁都能做的!” 李瑶眦目欲裂,“沈东湛,你故意的!” “若不是让公主以为我中了毒,如何能放锦衣卫赶到这陷阱里,被您捕杀?”沈东湛瞧着掌心里的伤口,“几滴血罢了,这帮蠢货还真以为我中了招?” 李瑶呼吸微促,“沈东湛,今日不管你是否中了毒,都别想离离开这儿,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就这么点人手?要对付你,我可是下了大血本的!” “长公主可真是看得起我,居然找了这么多人对付我,沈某真是三生有幸!”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人群后面的牛兴盛终于爬了起来。 他那一掌,让牛兴盛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这会唇角溢着血,面色泛着死灰色,整个如同去了半条命似的。 罕逢敌手,如今却被沈东湛轻易打出去,说起来还真是笑话一场! “你莫得意,本宫既敢放你进来,就一定能杀了你!”李瑶猛地退后两步,匍一击掌,顶上的树叶顿时嗖嗖落下。 周南面色大变,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鼠疯子慌忙躲到了沈东湛身后,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颤声惊呼,“怎么回事?” “小心!”周南厉喝。 锦衣卫悉数握紧手中剑,摆出迎战阵势…… 第759章 抓住她 李瑶的周围,快速涌出大批的黑衣人,一个个目光锐利,手中冷剑凌厉。 乍一眼这些杀气腾腾的人,鼠疯子生生咽了口口水,“我的娘诶,这还有后招呢?这些人来去匆匆,武功绝对是上上乘。” “还用得着你说!”周南咬着牙,“再废话,拔了你的舌头!害怕就躲后面去,闭上你的嘴!” 鼠疯子没敢多言,只是吓得不轻,真当躲在了后面,没敢再说话。 “爷?”周南近前低语,“没事吗?” 沈东湛将染血的绷带丢在地上,反手间冷剑出鞘,横剑身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拿好手中剑,一个……不留!” “是!”众人高声应和。 刹那间,锦衣卫皆出。 “公主,避一避!”高节快速退回李瑶身边。 顶尖的高手就在李瑶身边站着,护李瑶安全无虞,一左一右,紧随左右。 “我倒要看看,沈东湛能有多大的本事,把我精心豢养的江湖死士,杀个精光?”李瑶偏不信这个邪。 人人都说,沈东湛武功奇高。 李瑶不信。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 只要是人,终有一死。 沈东湛一剑在手,被数大高手包围,即便如此,亦是面不改色。 早些年在外头奔波办差,遇见过比这样更恶劣的环境,大风大雨还被人拦截围堵厮杀,眼下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冷剑穿了一人的咽喉,转身又破开了另一人的胸膛,沈东湛纵身而起,直奔李瑶而去。 到了这会,李瑶才算真的慌了神,“该死的东西!撤!往回撤!” “走!”高节手一挥。 所有人,快速护着李瑶往回撤。 “爷?”周南额头上渗着薄汗,“他们跑了!” 沈东湛又岂会让李瑶跑了,若是硬碰硬,李瑶定然无路可退,奈何这山里到处是洞窟,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李瑶已经消失不见。 显然,是钻了某个洞。 “爷?”周南和鼠疯子飞身,落在了沈东湛身侧,“人怎么不见了?” 鼠疯子环顾四周,“肯定是钻洞了!” “没错,公主是突然出现,肯定是附近有洞口。”周南心里着急,“这洞会在哪?” 鼠疯子拍着胸脯,“这种事就该我来出马了,既然苏千户让我来帮你们,肯定是有道理的,且等着,看我给你们露一手!” 说着,鼠疯子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周南:“……” 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下一刻,鼠疯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一打开就有东西爬出来,然后脚下的枯叶堆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什么东西?”周南忙问。 鼠疯子嘿嘿一笑,“这是绝活,是祖传的,怎么能告诉外人呢?等着看,很快就找到了!” 果不其然,窸窸窣窣声逐渐远去,不多时又窸窸窣窣的回来。 “跟我走!”鼠疯子收起小竹筒,“走!” 闻言,沈东湛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 在一个山壁处,发现了入口。 “等会,就咱三儿?”鼠疯子有些担心,“要不,多喊点人过来?” 周南的剑,冷不丁架在了鼠疯子的脖颈上,“废什么话?走!” 一耽误,到时候有什么变数可就不好说了。 李瑶狡猾而狠辣,谁知道她还有什么招数? 如果不能在这里人赃并获,抓住李瑶,救出柳青山,一旦李瑶逃离阴山,到了皇帝跟前反告沈东湛一状,那可就不好玩了! “走就走嘛,剑、剑……”鼠疯子哭丧着脸,“把你的剑挪开,离我远点!哎呦,带血的,离我远点!万一伤到我,可就不好了嘛……” 山洞里,黑漆漆的。 周围,窸窣声继续。 鼠疯子在前面带路,沈东湛和周南紧随其后,这一次必须一举将李瑶拿下,否则后患无穷。 只是三人还没到出口,乍听的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道骤然剧晃,地面震颤摇动…… 第760章 她要杀光所有人 山道,忽然崩塌。 李瑶回头去看,笑得冷冽而嘲讽,“这一次,我看他怎么抓我!” “大概是要被活埋了?”高节眉心微凝,“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没想到也是个蠢货,嘴上放刁,实则是个绣花枕头。” 李瑶被他逗笑了回头看他,“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有通天的本事?不过是仰仗着齐侯府,靠着他爹娘才在父皇面前,博得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罢了!若是真的论本事论资历,他沈东湛算个什么东西!” “是!”高节行礼。 李瑶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石窟方向走去,“马上吩咐底下人,将东西全部转移到其他石窟,就算沈东湛找不到这儿来,我也得确保一切安然,否则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是!”高节紧随其后。 石窟内。 柳青山隐约能感知外头的动静,只是他这般年岁,被火烘烤得浑身是汗,这会已经气息奄奄,哪怕已经撤了两个火盆。 听得脚步声,柳青山挣扎了一下,奈何身上全然没有力气。 这帮腌臜东西,看准他即将脱水,就把火盆撤了,以至于他生不生,死不死的,简直痛苦到了极点,还不如死了呢! “柳青山,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李瑶冷笑两声,“锦衣卫的人来救你,只是可惜了,他们都死在了外头,连沈东湛都没能熬过这一关,你看看……还有谁能来救你呢?” 柳青山唇瓣干裂出血,一张脸红紫交加,他靠在那里奄奄一息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听得这动静,一颗心陡然下沉。 连沈东湛都折在了外头? 不,不可能的! “你以为,沈丘的儿子,这么好对付吗?”柳青山低笑一声,声音嘶哑而无力,“愚不可及!” 李瑶冷笑,“不管你信不信,明儿就沈东湛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乱葬岗,被野狗分食,就算是沈丘的儿子又如何?一个靠着祖荫的废物,你还指望他能进来救你?劝你一句,把东西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否则你死在这里,睿王府可就真的没救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青山问。 李瑶深吸一口气,“老东西,废话真多!” “杀了我,你也拿不到东西!”柳青山不担心他们杀他,毕竟那东西只有他知道藏在何处,“想要这东西的,不是想夺皇位,就是想谋朝篡位,你是哪一种?” 李瑶没说话。 “矿藏分布图,随随便便挑个隐藏的,就能发家致富,就能富可敌国,若是里通外敌,私造兵刃,更是可以与朝廷为敌。”柳青山很清楚,那东西意味着什么,“多少人势在必得,可不只是你一人惦记着!” 李瑶裹了裹后槽牙,“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只是在告诉你,那是护身符,只要我拿着那东西,谁都不敢杀我!”柳青山气息奄奄,“没了锦衣卫,还有东厂,你以为栾胜会袖手旁观吗?” 李瑶低哼,“不只是栾胜,还有睿王府,他们已经进山了,只不过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得两说,进了我这阴山,只有死路一条。连沈东湛都死在这里,遑论睿王那个废物!” “你!”柳青山身子绷紧,“你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李瑶蹲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笼子里的柳青山,“都死了,不就没人跟我争了吗?你今日不说明日不说,但总有一天会说,我就有足够的时间,陪着你一起耗着!” “你……”柳青山呼吸微促,别开头止不住的咳嗽着。 嗓子里,干燥得冒火。 柳青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奈何双眼被蒙着,半点都瞧不见,眼前这人是谁,“你这是、这是痴人说梦,绝对不会得逞的!” “那就拭目以待!”李瑶起身,“火盆不要停,偶尔给他泼点水,别让他死了就成,我倒要看看这把老骨头,能撑到什么时候?” 语罢,李瑶转身就走。 殊不知,外头有暗影,悄然蛰伏…… 第761章 他扣下了她的人 阴山林中,危机四伏,杀机重重。 东宫。 偏殿。 苏幕冷不丁?,满头是汗的喘着气,呼吸微促的望着前方。 “做噩梦了?”李璟坐在床边,赶紧给苏幕递了杯水。 苏幕面色苍白的扭头,瞧着李璟那副殷勤的嘴脸,原本略显迟滞的眸子,渐渐变得冷漠,自带疏离之色。 “怎么了?”李璟笑得温柔,“是忘了,自己身处东宫,所以见着本宫有些诧异?苏幕,你在本宫身边呢!” 苏幕没吭声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恕罪,奴才……” “苏幕!”不等苏幕说完,李璟忽然钳住她的下颚。 苏幕眸光陡沉。 “没有人的时候,本宫不是太子,是李璟。”他知道苏幕不愿被人沾染,下意识的收了手,“对不起,方才本宫有些激动了。” 苏幕垂眸,坐回原位。 如今她身上有伤,什么都做不了。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越矩。”苏幕垂着眉眼,“这话在进宫之前,奴才就说过了。” 李璟深吸一口气,“本宫明白,只是本宫觉得与苏幕之间,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太子殿下,您是主子,永远都是主子。”苏幕弓着身,“若是没什么事,您还是别来偏殿了,若是传出去,奴才脑袋不保!” 说是接她进宫养伤的,却是拿捏着整个苏府的人的性命。 “本宫该知道,若是在这儿待着,你怕是没心思养伤了!”李璟起身,“罢了罢了,夜色已沉,本宫先回去。” 苏幕俯首行礼,“太子殿下慢走。” 门外,年修候着。 “太子殿下!”见着李璟出来,年修赶紧行礼。 李璟负手而立,沉着脸横了年修一眼,“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什么闪失,仔细本宫扒了你的皮!听明白了吗?” “是!”年修行礼,岂敢有违。 李璟这副神态,全然不似之前在苏幕面前的,温柔和顺,瞧着年修这般卑微的模样,不由的面色愈沉,“真是一模一样!” 语罢,李璟拂袖而去。 虽然不知道李璟是什么意思,但年修听得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话。 回过神来,年修疾步进门,“爷,方才您是怎么了?” 李璟在屋内,年修不敢肯定,这厮是不是对自家爷做了什么? “我梦到沈东湛了!”苏幕的面色依旧苍白,靠在软垫子上,想着自己之前的噩梦,“梦到他浑身是血……” 年修知道,自家爷这是放心不下,“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是吗?”苏幕叹口气,“没亲眼见着,我总归是不放心的,这阴山多洞窟,长公主能如此这般大胆,肯定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料定了进去的人必定不能活着出来!” 年修顿了顿,“有锦衣卫,有周南在,沈指挥使肯定不会有事!” “你我出去办差也不是一次两次,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苏幕目色沉沉,“之前也曾听太子提起过阴山,想来这长公主在阴山,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苏幕这么一说,年修一颗心瞬时提起,“周南身上还带着伤呢!” “所以我担心!”苏幕叹口气,伸手抚了抚肩头的伤口,“如果……” 年修扑通跪地,“爷,打消您的心思!” 苏幕:“……” 她这还没开口呢! “奴才知道,您这是又要死扛!”年修还不知道她那性子吗? 倔得跟驴似的,左右玩的就是这条命。 “你知道得太多了。”苏幕揉着眉心,“其实我就是想……” 年修摇头,“您想都别想,太子趁着沈指挥使和督主都不在城内,将您弄进宫里,您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吗?” “他是怕我去驰援阴山。”苏幕当然知道,李璟不是真心要把她弄进宫养伤,“他就等着长公主,弄死沈东湛和义父呢!” 年修敛眸。 “苏府所有人的命,眼下都捏在太子手里!”年修低低的说,“李大夫都被扣下了……” 第762章 你在前,我在后 见着苏幕不说话,年修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若他不是太子……” “这是宫里!”还不待年修说完,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仔细祸从口出!”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想想便罢了,没必要说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又颇为无可奈何。 只要李璟一日是太子,便是他们一日的主子,谁都不敢僭越,否则以下犯上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只是依旧跪在那里不动。 “起来,我不去便是!”苏幕靠在那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沈东湛怕是出事了,但凡她能出去帮沈东湛一把,哪怕在旁观战也好。 只可惜,年修盯得紧。 倒不是苏幕怕什么李璟,哪怕忠叔在李璟手中,她也不担心李璟会真的动手,何况她那些人不是吃干饭的。 真的要救人,李璟压根奈何不得她。 但栾胜和沈东湛都不在城内,苏幕不想惹怒李璟,免得这厮到时候混账起来,对城外的人不利,到了皇上跟前,他一个太子最多是禁足,顶天了也就是废了太子之位。 可对苏幕来说,沈东湛若是出事,就是灭顶之灾。 她不愿,也不敢冒险。 “真的?”年修巴巴的望着她。 苏幕点点头,“说不去就不去,你起来再说!” “好!”年修起身,“爷可不许出尔反尔,您伤得严重,一定要好好休养,沈指挥使说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回头得找奴才麻烦呢!” 苏幕咂了一声,“你到底是谁的人?” “奴才是您的人,因为是您的人,所以只盼着您快点好起来!”年修撇撇嘴,满脸的委屈,“这一次,奴才是真的差点差点,被您给吓死了!” 苏幕叹口气,“行了,没有下次了。” 年修翻个白眼,回回都是这么说,每次都是嘴上说说。 “鼠疯子还没消息吗?”苏幕问。 年修回过神来,“没有,这小子熟悉阴山的地形,想必不会有岔子,肯定能把沈指挥使安全的带回来,您只管放心就是。” “鼠疯子这人,向来不着调,我是担心他……拖了沈东湛的后腿。”苏幕还不清楚那小子吗? 想一出是一出,不过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比如说这一次,山道崩塌,也亏得鼠疯子反应快,撒丫子就领着沈东湛和周南跑了,这一跑,把命给捡了回来。 狼狈是一回事,活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随时注意动向,仔细他们的消息!”苏幕也是没法子了,“还有一桩事,你且去办了,越快越好。” 年修一怔,“什么事?” “我这阵子不是一直看兵书吗?倒是学了点东西,眼下活学活用,也不知道好不好使?”苏幕勾唇笑得邪冷,“姑且试试。” 年修:“……” 这也能试? “你凑过来,我跟你说。”苏幕招招手。 年修赶紧凑过去。 主仆二人咬耳朵,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谁说不出城,不进阴山,就帮不上忙的? 只要你有心,能做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 比如说…… 大批的暗卫,快速涌入了公主府。 为首的手一挥,登时各自分散开来,以最快的速度侵入各个房间,搜寻一切可利用之物,可留作证据之物。 夜色沉沉,城外风起云涌,城内暗潮涌动。 兵分两路,谁也不耽搁! 许是近来生杀之事太多,老天爷都瞧不过去,夜里竟又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窸窸窣窣的。 可沾行人衣,可湿行人发。 城内的动静悄无声息,山内的动静惊天动地。 板车要在这山路里行走,着实不易,尤其是夜里还下了雨,车身上的木箱沉重无比,需得数人扶着才能缓缓前行。 这箱子里,装着李瑶这么些年,靠着阴山匪寇收拢来的财帛,若不是沈东湛已经打到了门前,李瑶是绝对不会打开库门,将东西外挪的…… 第763章 谁在那里? 细雨绵绵,队伍慢慢悠悠的朝着备用的洞窟行去。 高节瞧着敞开的库门,唇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 “公主,二当家的回来了!”底下人来报。 李瑶转头,朝着主窟走去。 牛兴盛是回来了,只不过,还带着一身的伤,浑身泥垢就不必多说了,发髻凌乱而面部扭曲,可见是吃了败仗,拼死逃回来的。 见状,李瑶皱起了眉头。 真是个,废物! 瞧着光鲜亮丽,早早就逃回来的李瑶,牛兴盛的胸腔里也憋着一股子火气,奈何李瑶身边有高手随行,他奈何不得李瑶。 “公主!”牛兴盛行礼。 李瑶拂袖落座,冷眼睨他,“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锦衣卫杀了咱们不少弟兄,这会已经循着迹象,朝着这边来了。”牛兴盛一抹脸上的泥渍,却忘了袖子上沾了泥,以至于一张脸更是脏秽不堪。 李瑶没眼看,沉着脸别开头。 “公主?”牛兴盛又道,“我觉得,咱们还是赶快跑!” 李瑶轻哼,“沈东湛已经死了!” “什么?”牛兴盛一怔,死了? 好半晌,牛兴盛才回过神来,“什么时候死的?尸体呢?” “人已经活埋在山道里,哪儿还有什么尸体?”李瑶低哼两声,“先等上几日,再去找尸体不迟。” 高节瞧着愣怔的牛兴盛,当下解释了一句,“公主把地道给炸塌了,沈东湛他们当时就在里面,显然是无处可逃,必死无疑的。” 如此,牛兴盛才明白李瑶的意思,他是从另一条道转过来的,所以不知道这事。 “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牛兴盛欣喜若狂,“沈东湛一死,锦衣卫群龙无首,便如同散沙,我就可以把这帮东西连根拔起,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瑶白了他一眼,真是马后炮,遇见大事还不得她出手? “锦衣卫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去收拾睿王府。”李瑶思来想去,这帮匪寇被锦衣卫吓破了胆,若是再留着对付锦衣卫,显然是不明智。 睿王府是一帮废物,若是用废物对废物,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睿王府?”牛兴盛一怔,“公主,我们……” 李瑶一记眼刀子甩过来,牛兴盛讪讪的闭了嘴,“是!” 自己的确是有错在先,毕竟被锦衣卫打得这般七零八落,委实有些丢人,眼下去找睿王府出出气,重新振作一下人心,也是有必要的。 思及此处,牛兴盛行礼,“我这就去!” “如果遇见了睿王,记得留他一命,把他抓来见我。”李瑶冷笑两声,“听明白了吗?” 牛兴盛颔首,“听明白了!” “去!”李瑶摆摆手。 牛兴盛提着刀,转身就走,“弟兄们,抄家伙,跟我走!” 一声吆喝,底下的匪寇都跟上了他,快速离开。 “公主就不怕,这废物又把事情给办砸了?”高节问。 李瑶深吸一口气,“难道要让我去对付睿王那个废物?李珏不过是仗着柔妃,才有了父皇的宠爱,对付这样的人,用得着我出手吗?” “是!”高节行礼。 说到这儿,李瑶转头看他,“我总觉得,这牛兴明的死……是不是太过容易了些?” 言外之意,是有些怀疑。 “公主是怀疑牛兴盛?”高节笑了笑。 李瑶低哼,“我只是这么猜测而已,眼下事情紧急,便也懒得计较。” 不管是牛兴盛还是牛兴明,说白了,也只是她手里的工具罢了。 谁生,谁死。 对李瑶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替她办事。 “你去盯着点,免得底下人手脚不干净,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李瑶道。 高节行礼,抬步出了门。 刚走到外头没一会,高节就听到了有人在喊“高公子”,声音似乎是从灌木丛里传出来的。 高节下意识的眯起眸子,抓紧了袖中的短刃,哑着嗓子低呵,“谁?谁在那里?” 第764章 他到底想干什么? 胡根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做贼似的钻出来,“高公子!” “胡根?”高节是认得他的,毕竟是牛兴明的心腹。 胡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是胡根,我是胡根,是大当家最信任的人。” 高节的心头咯噔一声,这厮怎么还没死? “二当家已经领命去拦截睿王府,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去帮忙?”高节佯装若无其事,低声呵斥。 一提起牛兴盛,胡根的脸色全变了,当即战战兢兢的上前,压低了声音,“高公子,您是公主身边的人,想必能帮我去跟公主说一声,二当家杀了大当家的,是二当家杀了大当家的!” “你说什么?”高节眉心陡蹙。 胡根生怕高节不相信,当即举手发誓,“我发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大当家被杀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亲眼看到有人暗算了大当家,以至于大当家命丧锦衣卫之手。” “你是说,大当家被人害死的,不是死于锦衣卫!”高节明知故问,握紧了袖中的短刃。 胡根连连点头,“对对对,没错,没错,是二当家,我亲眼看到,二当家当时藏在隐匿处,是他动了手,要不然大当家不会死!” “牛兴盛?”高节抿唇。 这蠢货,居然还留人把柄,若是让公主知道,怕是要生气了! “是!”胡根信誓旦旦,“是二当家杀了大当家的,借着锦衣卫的手。” 高节低头冷笑两声,“没想到,二当家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 “是!”胡根忙应和,“如果公主知道了,肯定会杀了二当家的,为大当家报仇,高公子,眼下公主身边守着的,是二当家的人,我无法靠近,能不能求您……” 这意思,是让高节带着他去找公主。 “让我带着你去找公主?”高节满脸为难的望着他,“你可知道,若是公主不信你,就会杀了你,免得你动摇人心!” 胡根发誓,“我跟着大当家这么多年,他待我不薄,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一定要见公主!请公主,为大当家的做主!”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说什么。”高节叹口气,“这样,我带你去见公主,有什么话你跟公主去说,是福是祸也是你自己承担,如此可好?” 胡根连连点头,“好!” “走!”高节打了个眼色。 胡根颔首,赶紧往前走。 谁知下一刻…… 胡根僵在当场,满脸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身侧的高节。 后背,挨了一刀。 高节手持短刃,深深的扎进了胡根的后背,还不等胡根反应过来,又是两刀。 “你……” 胡根砰然倒地,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高节手里的短刃,尖尖上还在滴着血,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倒地的胡根,“我想,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牛兴盛之所以要杀牛兴明,其实是因为我的挑唆。” “为、为什么?”胡根不明白,高节不是公主身边的人吗? 既然是公主身边的人,自然是站在公主的角度,不管是谁,只要对公主忠心,不就成了吗?为什么,为什么高节要挑唆牛家兄弟呢? “为什么?”高节冷笑,徐徐蹲下来,若无其事的将刀刃在胡根身上擦了擦,将刃口的血色全部擦去,“牛兴明太死心眼,牛兴盛足够贪婪,若是一直这样保持下去,那这阴山之事,如何被人发现,锦衣卫如何能攻进来呢?” 胡根嘴角不断溢着血,睁着不甘的眼睛,终是断了气。 “哼!”高节咬着牙,把胡根的尸体拖走。 阴山多石窟,随便丢丢,不会有人发现。 等到被人发现,早已腐烂难辨…… 待高节离开,周南扭头望着身侧的沈东湛,满脸迷茫,“爷,他不是长公主的人吗?为何要弄死牛家兄弟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765章 一环接一环 “你忘了他的出身?”沈东湛幽幽的睨着周南。 周南心神一震,讪讪的闭了嘴。 跟着高节,瞧着高节处理完胡根的尸体,沈东湛和周南这才缓缓走出,站在了断崖边上。 “这还真是够心狠手辣的。”周南瞧着断崖边上的推滑痕迹,眉心微微拧起,“这么高的断崖,就算是没死,摔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沈东湛立在悬崖边,目色幽深,“长公主今日举动,怕是与他的挑唆脱不了干系。” “这厮心狠手辣,舌灿莲花,若不是罪臣之子,足以功成名就。”周南有些感慨,“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沈东湛转身就走,这么高摔下去,已经没有挣扎的必要。 “爷?”周南疾步跟上,“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自作孽,不可活。” 那些财帛还是其次,重要的是矿藏分布图,这才是所有人,都最想要的东西。 “爷,您说图会在哪?”周南觉得,如果李瑶拿到了图,压根没必要劫走柳青山,“柳青山说不定还活着,但前提是,他不能把东西交出来。以长公主心狠手辣的作风,只要拿到东西,肯定会杀人灭口。” 但是这阴山内,洞窟众多。 挨个找,不现实。 “要是鼠疯子在,这会倒是能派上用场。”周南叹口气。 可惜,现在鼠疯子被沈东湛派出去了。 “走!”沈东湛悄然回到石窟附近,周南紧随其后。 石窟周围不是李瑶豢养的杀手,就是匪寇,沈东湛和周南并不熟悉环境,必得万分小心才行,一旦暴露行迹,到时候救不出柳青山,找不到矿藏图,那可真是功亏一篑。 敲晕两个匪寇,沈东湛和周南快速换上二人的衣裳,悄然朝着前方的石窟走去。 不久之前,二人瞧见匪寇捧着柴薪进去。 眼下这个天气还用不着生火炉,哪怕是山里凉薄,这些匪寇都是七尺男儿,还用不着这些,除非别有用处。 沈东湛和周南抱着柴薪往里面走,却被门口的匪寇拦下。 “方才不是送进去一批了吗?”其中一人开口,狐疑的望着周南。 周南忙道,“还不够。” “别废话了,让他们进去,这老东西骨头硬得很,若不给点教训怎么成?”另一人显然不耐烦了,“这般折腾,愣是一句实话都没有,活该熏死他!你们快进去,好好的教训教训这老东西,若是他能招供,公主重重有赏!” 周南赶紧行礼,“是!” 山中匪寇众多,也不是人人都相识,有些匪寇其实本质意义上并不是匪寇,而是公主府的人,所以不相识也是正常。 沈东湛进去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去了? “当心点!”沈东湛低语。 周南颔首,抱着柴薪往内走。 这石窟极大,进去之后弯弯绕绕的,有不少石门,好在没什么人看着,二人便一直往里面走,若是李瑶真的把柳青山关在这里,必定是要关在最里面,才能确保周全。 果不其然,最里面还有一道门。 门口的人,瞧着周南抱着柴薪,便也没拦着,直接放人进去。 进去的瞬间,周南差点没能喘上气来,险些窒息,这冷不丁这铺天盖地的热浪袭来,真真是要了老命了…… 身后的门,快速合上。 周南心头颤了颤,“爷,厨房里烧火也没怎么热?快熟了!” 身处此地,连呼进去的空气,都是滚烫而灼热的,让人觉得窒息,觉得喘不上气来,真真是难受至极。 内里的大笼子里,关着一个人。 “走!”沈东湛面色铁青。 这地方,不正常。 “爷,是惠国公!”周南惊呼,慌忙将柴薪搁在一旁。 沈东湛环顾四周,瞧着一个个大火盆,明白了此处灼热难耐的缘由,“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要……” “水……”不等沈东湛说完,柳青山神志不清的呢喃了一句。 周南欣喜,“还活着,爷,他还活着呢!” “扶起他,我们走!”沈东湛忙道。 然则下一刻,门外骤然响起了铁索碰撞之音…… 第766章 谁有本事,谁来拿! 别说是周南,饶是沈东湛也是懵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周南先一步冲向石门,伸手去拽石门的门栓。 哪知…… 石门晃动了一下。 再拽…… 周南面色瞬变,“爷?” “锁上了!”沈东湛环顾四周。 周围都是厚厚的石壁,所以生路只有这一条路。 但是眼下,外头铁索缠绕。 厚重的铁索,是早前就准备好的,只不过难得用上一次,也唯有这一次用上了。 “沈东湛!”高节站在外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半点都没有察觉?这是阴山,我们对阴山比你熟,你一个外闯入的人,想要在这里自由活动,简直是痴心妄想,这可不是锦衣卫,不是殷都城!今儿,你栽了!” 话音刚落,细缝中有白烟渗入,一点点的,往石窟内渗…… “爷?”周南愕然。 沈东湛第一反应拂开了周南,二人疾步往后退,谁也不知道这烟到底有毒没毒。 石窟就这么大,一旦烟雾弥漫,又加上这里温度极高,人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当然,失去意识还是轻的,死在这里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们不是要找柳青山吗?就在石窟内的笼子里,看到了吗?”高节站在外头,眯起危险的眸子,“一旦锦衣卫都指挥使死在这里,锦衣卫就很难东山再起。” 周南愤然,“好卑鄙!” “卑鄙?”高节冷笑,“卑鄙这种事情,从来不会落在胜利者的头上,只有失败者才会被冠上卑鄙的名号。”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 历史,都是胜利者的颂歌。 “高节,你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沈东湛问。 外头的高节,面色骤变,“你给我闭嘴!” “你是罪臣之子,能活到今日委实不容易,说起来还是东厂抄了你家,现如今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是非不分,杀人不眨眼。”沈东湛冷笑,“若是你的父母祖辈知晓,你说他们会如何?” 高节咬着牙,“谁都没有资格说我,落难狼狈的时候,无人施以援手,我是靠着自己活下来的,现如今我要活的只是自己,什么祖辈荣耀,什么身份家世,没有吃过我的苦,就没有资格劝我善良!沈东湛,你是齐侯府世子,又如何知道我的苦楚?” 幽然吐出一口气,高节厉喝,“放毒烟!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我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很好!”沈东湛往后退了退,“周南,背上惠国公。” 周南颔首,“是!” 破开木笼子,背上柳青山。 柳青山有点意识,但是浑身滚烫,再在这里待下去,必死无疑。 “国公爷,撑着!”周南轻唤。 柳青山有些迷糊了,伏在周南耳畔一直叨叨的,声音细弱至极。 “退那角落里去!”沈东湛面色沉冷。 周南颔首,背着柳青山躲到了角落里。 三角的位置,最是稳固。 沈东湛立在门后,掌心凝力,目光狠戾如狼,刹那间一掌推出,顿生雷霆之力,摧枯拉朽,掀起万丈风浪,直奔石门而去。 石窟周围,石壁厚实,他没有胜算。 可眼前这道石门,乃是人工雕琢,再厚实也有度。 一掌不成,再来一掌。 外头。 别说是高节,饶是守在外头的匪寇也跟着愣了,死拽铁索的手,被内力震得发麻,压根就握不住。 更可怕的是,等他们咬着牙想要再坚持坚持的时候,石门“砰然”炸裂,霎时爆发的力道,震得碎石飞溅如雨,砸得众人哀嚎不止,瞬时鲜血横流。 若不是高节躲了一下,只怕这碎裂的石门,会生生砸碎他的脑门。 尘烟弥漫,腾然而起。 沈东湛拂袖散了这烟雾,缓步走出门口,冷眸锐利,一身凌厉,宛若九幽之来使,伸手便要催魂索命。 门一破,锁已断。 看他们,奈他如何? “人在此,命在此,谁有本事,谁来拿!”沈东湛冷剑在手,面无波澜。 第767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没人敢真的往上冲。 沈东湛杀气腾腾,煞气凛然,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颤,畏从心生。 众人面面相觑,眼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高节呼吸微促,这会是真的慌了神,若是论卑鄙,他委实胜沈东湛不知多少,可若是论真材实料,他一个花架子怎么跟沈东湛比? 沈东湛手中握剑,睥睨之色,无人可及。 回过神来,高节才想起身边的死士,“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听得高节一声喊,众人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这份上,还能如何? 饶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跟着!”沈东湛低喝。 周南旋即应声,“是!” 有自家爷在前面开路,周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亲眼看着自家爷,手持青锋剑,一路杀将出去,血溅三尺,尸横遍地。 以至于到了后来,匪寇只管退,不敢进,只管往两边撤,没敢再往前冲。 沈东湛面不改色,提着剑缓步往外走,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死一双,直接带着周南和柳青山,杀出了洞窟。 石窟外头,匪寇退到边上。 高节立在大批的死士面前,一改平素的儒雅随和,何其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沈东湛,就算你有本事从地道逃出,有本事从石窟里闯出来,但今儿这么多江湖高手在,我就不信……你还能逃出生天!” “那就试试!”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背着柳青山退到一角,背靠着石壁,只有这样才能谨防有人偷袭。 深吸一口气,周南将柳青山放下,让他靠在石壁处,兀自抽出了剑立在边上,谁敢近前,他就一剑劈了谁! “今日谁能砍沈东湛一刀,赏银千两!”高节扬声厉喝,“若是能提沈东湛的头来见,赏银万两!上!” 音落瞬间,众人快速扑上去。 钱是催命的鬼,要命的刀,烫了也舍不得丢的好东西。 高节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往前冲。 寻常人,哪儿能一下子得这么多银子? 千两万两,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么多钱,都抱着哪怕砍一刀也好的心思,即便要不了沈东湛的命,至少也得剐他一层皮。 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成了呢?! 可惜,沈东湛的手中剑,是黑白无常的勾魂索,见一个杀一个,还没沾着银子的边,就当了吃元宝蜡烛的主。 黄泉路上排长队,阎王殿前论是非。 周南在边上,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心里将李瑶和高节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奈何又不敢轻易离开柳青山身边。 眼下最要紧的,是护住柳青山。 可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拼了这条命,如今想想,真是可笑,却也无奈。 这厢,沈东湛被围攻,打得激烈,生死相搏,谁也不敢大意。 那头,鼠疯子已经找到了锦衣卫,这会就伏在林子里。 谁说他们不熟悉地形? 有鼠疯子这个活地图在,什么犄角旮旯里都能钻过去,因着贪生怕死,所以这样的人,处事格外的小心谨慎,绝对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做人做事,皆留有余地。 车队从前面走过,鼠疯子瞪大眼睛,巴巴的瞧着车子碾过之后,留下的深深的车辙印,“我嘞个亲娘,车辙印这么深?这箱子里得装着多少金银珠宝啊?” 闻言,边上的锦衣卫幽幽的扭头看他。 鼠疯子一怔:“……” 半晌,他忙赔笑,“我就是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我是奉命而来,忠肝义胆,怎么可能贪图这些小便宜,你们别想看我鼠疯子!” 说完,他还不忘哼哼两声,显示一下自己的硬骨头。 锦衣卫就跟在车队后面,小心谨慎,直到所有装着箱子的车进了石窟,为首的锦衣卫手一挥,众人当即训练有素的守住了所有的进出口,其他人一拥而入…… 第768章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 谁也没闲着,谁也不敢闲着。 夜色沉沉的阴山,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沈东湛打得不可开交,石窟里亦是刀剑相向,连带着林子里也不安生。 睿王府的人被拦截,牛兴盛提着刀,见一个杀一个,在沈东湛那里吃过的亏,如今都发泄在了睿王府的人身上。 “督主,要帮忙吗?”奈风有些着急。 这帮匪寇真是玩命的主,连睿王府的人都敢这样杀,若是朝廷知道,必定要二次清剿,尤其是看到为首的匪寇,如此拼命的样子,皆有些心惊胆战。 “先看看再说!”栾胜是一点都不着急。 被抓的是惠国公柳青山,那是睿王的外祖父,活该他这当外孙的,拼命去救人,犯得着东厂的人多管闲事? 再说了,皇上有旨,悄悄的办了就是,东厂更不需要出什么头。 “是!”栾胜不开口,奈风岂敢有所作为。 眼见着牛兴盛要把人杀光了,骤听得有声响传来。 得,是睿王李珏赶到了。 睿王府的探子边走便留下消息,所有李珏来的路上倒还算周全,该遇见的陷阱都让探子受了,李珏自然没受什么伤。 牛兴盛认出来了,这是当家做主的主。 “抓住那个!”他很清楚,杀了李珏可能会搏公主欢心,但如果把李珏活着抓回去,由着公主处置,想必公主会更高兴。 闻言,众人一拥而上。 向安拔剑,“殿下小心。” 李珏提着剑,虽然只是三招两式,可能还不够人喝一壶的,但提着剑给自己壮壮胆,也是不错的选择。 底下人自然是护着李珏的,见着匪寇围拢上来,更是拼了命的保护主子。 “殿下,您先走!”向安疾呼。 底下人护着李珏,快速朝着前面跑去。 黑黝黝的林子里,刀光剑影。 李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原本是来抓人的,最后被人碾着跑,关键一来就遇见这样的强敌,匪寇果真是匪寇,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幽暗的林子里,栾胜就睁眼看着,李珏被牛兴盛抓住。 一瞬间,睿王府的人,全都保持了静止,不敢轻举妄动。 牛兴盛的刀就架在李珏的脖颈上,得意洋洋的望着底下众人,“再敢乱动,仔细我砍下你们殿下的脑袋!” “殿下?”向安急了。 李珏骇然,“别动,都别动!” 世人谁不怕死? 何况李珏身为睿王,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呢! “睿王殿下果真是识时务者。”牛兴盛低哼,冲着刘四使了个眼色。 刘四赶紧让人上前,拦住了所有的睿王府奴才。 如此,牛兴盛押着李珏缓缓后退,朝着一处石壁走去。 夜色漆黑,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牛兴盛带着李珏,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奈风骇然,“督主?” “跑不了!”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抿唇,快速跟上,眼见着栾胜推开了一道石墙,然后没入了黑暗中。 见着此情此景,奈风微微一怔。 这阴山果然是阴森森的,这有门,那有门,这冒出个人来,那冒出个人来,尤其是黑夜里,真是吓死个人了! 山道里,黝黑无光。 即便如此,栾胜依旧如履平地,他脚步轻,走得快,牛兴盛压根猜不到,身后还跟着一位东厂提督,兀自得意洋洋的带着李珏去见长公主。 出了口,牛兴盛押着李珏朝石窟走去。 刘四紧随其后,走得那叫一个两袖生风,好似很快就要升官发财了似的。 “是李瑶对不对?”李珏被牛兴盛拽得一个踉跄,“是她让你们来抓本王的,对不对?” 牛兴盛冷哼,“废什么话?快走!” “李瑶想扶持李璟那个废物当皇帝,想保住李璟的太子之位,所以听得本王获释,她就慌了神,就让你们来拦了惠国公。”李珏这个时候,还不忘套话。 牛兴盛挑了一下眉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话?有什么话,留着待会说!” “你们要带着本王去见李瑶?”李珏疾呼。 牛兴盛低哼,脑袋还算有点清醒,不过待会,就用不着这脑袋了…… 第769章 跑路 牛兴盛领着人出山道的时候,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了动静。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刘四诧异。 牛兴盛出于谨慎,冲着刘四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是!”刘四点点头,压着脚步声,领着两人摸索着到了石窟前,伏在灌木丛中,眼巴巴的瞧着不远处的动静。 刘四仔细的辨认了好多次,才敢确定那人是谁。 “沈东湛?”刘四愣怔,“他怎么还没死啊?” 不是说,已经活埋在山道里了? 这小子命挺硬啊! “走!”刘四偷摸着退下,快速回到了牛兴盛身边,“大当家的,是沈东湛!” 乍听得“沈东湛”这三个字,牛兴盛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手抖了一下,要知道,他在沈东湛手里可是吃过大亏的。 换言之,他自知不是沈东湛的对手,对其已然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 回过神来,牛兴盛沉着脸,瞧着身侧的李珏,“看样子,公主也没空见你了,那不如就提着你的脑袋去罢了!省得麻烦。” “你敢!”李珏眯起危险的眸子,“沈东湛就在那里,也就是说,胜负难料!如果李瑶今儿输了,你们还有什么活路?” 刘四心肝直颤,沈东湛有多厉害,他是见识过的。 “大当家的?”刘四忙拦住了牛兴盛,“他说的也有道理。” 牛兴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刘四抿唇,讪讪的闭嘴。 “你们放了本王,现在就走还来得及。”李珏幽幽的开口,“朝廷的人,已经包围了阴山,李瑶已经无路可退,你们还要作无谓的牺牲,给李瑶陪葬吗?” 闻言,刘四慌了神,“大当家的?” “你给我闭嘴!”牛兴盛心乱如麻,还是这句话,“我、我……” 李珏继续道,“锦衣卫,睿王府,还有东厂……东厂不可能坐视不理,说不定正悄悄的躲在哪儿,等着捡漏!你们都不是主犯,朝廷要抓的是李瑶,你们现在跑还能捡回一条命。” “大当家的?”刘四急了。 牛兴盛瞪着他,“你确定是沈东湛?” “我们六双眼睛看到的,绝对错不了!”刘四信誓旦旦,“长公主的人,都围着沈东湛,哦对了,连带这那老东西也被救出来了,这会都已经在外头呢!” 牛兴盛愣了一下。 老东西? “那个什么公?”牛兴盛问。 刘四连连点头,“对!” “走!”牛兴盛急了,当下押着李珏往石窟方向走去。 远远的,牛兴盛亲眼所见,沈东湛以一己之力,斩杀了不少李瑶的死士,看他那副样子,只怕会真的应了睿王所言。 “大当家,我瞧着这些人都不是沈东湛的对手。”刘四忙道,“更奇怪的是,锦衣卫都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留有后招?” 牛兴盛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跑了再说? “大当家的?”刘四又道,“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们这些弟兄都会跟着您的!” 牛兴盛扫了刘四一眼,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忽然一抬手,冷不丁击在了李珏的后颈。 李珏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晕死过去。 “走!”牛兴盛起身,“这地方待不住了。” 刘四赶紧起身,跟在牛兴盛的身后,“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既然要走,自然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长公主怕是要栽了,咱们……”牛兴盛顿住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弄点盘缠,也不枉费辛苦这么多年,为这死女人卖命一场!” 刘四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您是说……” “走!”牛兴盛大步流星的钻进林子里。 他们知道,李瑶的备用石窟在哪,也晓得这女人心思缜密,此处不安全了,肯定会转移财宝,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随随便便两箱,都足够他们下半辈子锦衣荣华,衣食无忧。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又失算了…… 第770章 树倒猢狲散 到了这会,牛兴盛和刘四才明白,锦衣卫消失之谜的原因。 这哪儿是消失,分明是截胡,在背后捅刀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东湛吸引,都以为他去救人了,谁曾想他还留着这后手!”牛兴盛恨得咬牙切齿。 这下倒好,人没了,钱也没了。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顷刻间被打回原形。 “大当家的,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还是赶紧拿主意!”刘四彻底的急了,效忠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银子。 银子没了,那才是真的要命。 “眼下只有一条路。”牛兴盛咬咬牙,“无论如何,先把长公主救出来。” 刘四愣了,“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想留着她?” 留着这女人干什么? 当压寨夫人? 那也不现实,石窟都被抄了,还能剩下什么? “没听过一句话吗?烂船还有三斤钉。”牛兴盛深吸一口气,“我就不信,她就这么一个藏银子的地方,如此精明狠辣的女人,肯定还有后手。” 这么一想,刘四大喜过望,“没错,大当家说得对。” “走!”牛兴盛杀了个回马枪。 不过,再回去的时候,早已没了李珏的身影,不知道是被人救走了,还是自己醒来之后跑了,总归是不见人影。 但是现在,牛兴盛满脑子都是怎么从李瑶身上,挖出点钱来,哪儿还顾得上其他。 沈东湛以一人之力,力战群敌,青锋剑在手,见神杀神,逢魔诛魔。 到了最后,连周南都有些害怕眼前的沈东湛,只瞧着自家爷眸色猩红,周身杀气腾腾,谁也无法近身。 当然,车轮战颇耗体力,饶是沈东湛功夫再好,那也是血肉之躯。 在沈东湛的背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此刻鲜血浸透了脊背上的衣衫,火光中分外刺眼。 李瑶就在边上站着,瞧着高节指挥着众人往上冲,去围杀沈东湛,但最后却只是消耗了她的有生力量,心里自然又急又气,又奈何不得沈东湛。 “该死的东西!”李瑶咬着后槽牙。 高节白了一张脸,退回李瑶身边,“公主,他……” “啪”的一声脆响,李瑶眦目欲裂,“废物!” 高节扑通跪地,“公主恕罪!” “恕罪?”李瑶冷不丁钳住高节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抬头,迎上她的眸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呵,左不过是宠着你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高节没敢吱声,只由着李瑶自由发挥,俊俏的面上,微微泛着瘆人的苍白之色。 “走!”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瑶自知已经不能再留在阴山了。 人在,钱在。 人没了,还要那些钱作甚? 领着自己的残部,李瑶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这阴山地形的熟悉,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当然,李瑶走的时候,没有带上高节。 高节心头了然,所谓的欢喜,也不过是荣华富贵在身时的消遣,真的到了患难时候,什么情分都烟消云散了。 至此,高节便知道,公主府大势已去。 “哈哈哈哈……” 高节冷笑着,回头看着沈东湛,忽然朝着林子里走去。 “爷,他……”周南真是又急又气,奈何眼下身边无人,他又不可能将柳青山丢下,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眼睁睁的看着高节跑进了林子里。 沈东湛一剑圻下来人的脑袋,转身一脚踹飞了另一人,再抬眼去看,已经没了高节的踪迹,“跑不了!” 不过是个罪奴,就算逃出阴山又如何? 普天之下,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下一刻,林中传来异动,仿佛是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不少!”周南大喜过望,“肯定是咱们的人回来了!” 闻言,周围的匪寇当即四窜逃离,连李瑶的那些死士,也跟着慌了神。 主子都跑了,他们这些炮灰还能如何? 黑暗中,有人高声厉喝,“抓住他们,负隅顽抗者,杀!” 第771章 谁敢担当?我敢! 来的不是锦衣卫的人,周南眨了眨眼睛,只觉得今儿不是走了狗屎运,是踩了一脚狗屎,真是霉到家了。 李珏揉着生疼的脖子,咬着牙站在人群中。 向安来得及时,将李珏从草垛里捡回来。 当然,向安来得这般及时,并不是真的及时,也亏得东厂的功劳,毕竟眼下这事,还得睿王府的人去处置。 睿王府和锦衣卫正面冲突,栾胜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瞧一眼被包围的沈东湛,李珏勾唇冷笑,何其嘲讽冷蔑,仿佛在看一个失败者,却是真的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被牛兴盛架着,两股战战的等死。 “上!”向安一挥手,睿王府众人直奔死士而去。 刹那间,所有的死士和匪寇都慌了神,乱了阵脚。 李瑶已经先一步逃离,众人算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是以面临突发事件,压根就没有处置的能力。 此时此刻,场面乱成一团。 周南率先奔向沈东湛,“爷?” 而李珏,则第一时间奔向柳青山。 “外公?”李珏慌忙蹲下来,轻轻的推搡了神志不清的柳青山一下,“外公?” 两声唤,没能唤醒柳青山。 瞧着早些精明睿智的外祖父,忽然间成了这般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模样,止不住眉头蹙了一下,眼底翻涌着略微复杂的情绪。 “外公?”李珏又喊了一声。 柳青山还是没有反应,神情迟滞的靠在那里,甚至于在唇角位置,清晰可见微微滴落的涎沫。 “殿下?”向安近前,“国公爷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中毒?” 李珏眯了眯眸子,瞧着也不像是中毒,伸手去探,只觉得柳青山满面滚烫,“好像是病了!” “病了?”向安探了探柳青山的额头,“殿下,好像是发了烧。” 的确是全身高热,瞧着像是高烧不退的样子。 “殿下,怎么办?”向安忙问,“这情况不太对。” 还有后半句,向安没敢说出口。 柳青山都到了这般年岁,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只怕是……不太能支撑得住,如果撑不住的话,也许这一次便会这么过去。 事实上,瞧着柳青山这般模样,李珏的便也想到了这一点,面上有些犹豫,心里略有些沉甸甸的,毕竟是自己的外祖父。 可是…… 成大业者,哪儿有不牺牲的? “外公!”李珏让向安去找来点水,捻了帕子在柳青山面上擦了擦,试图让柳青山清醒一些。 奈何柳青山还是原来模样,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见状,李珏算是彻底的放弃了。 “外公!”李珏咬着牙,目色沉沉的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矿藏图在哪?” 柳青山毫无动静。 “外公,你把矿藏分布图藏在了何处?”李珏知道,但凡李瑶得到了矿藏图,都不可能留在柳青山的活口。 所以,矿藏分布图一定还在柳青山的手里。 趁着柳青山神志不清的时候,要不行礼,李珏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拿到矿藏分布图再说。 这图,关系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关系着他的皇位。 “图在哪?”李珏咬牙切齿,低声呵斥,“说,东西在哪?” 向安心惊胆战,“殿下,国公爷怕是……” “不管怎么样,都得撬开他的嘴,如果这东西丢了,又或者落在了别人的手里,本王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李珏恶狠狠的瞪着柳青山,“把他背上,走!” 向安颔首,弯腰便背起了柳青山。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拦在了李珏跟前,“睿王殿下,得罪了!皇上已经下旨,着锦衣卫全权处置此事,救回惠国公,您要是带走惠国公,咱们不好跟皇上交代!” “惠国公乃是本王的亲外祖父!”李珏势必要带走柳青山,“他若是出了事,谁敢担当?” 沈东湛可不是吓大的,目光陡沉,“我敢!” 第772章 你要?给你! 沈东湛一出口,周南登时挺直了脊背。 李珏是完全没料到,沈东湛会跟自己杠着来,当下勃然大怒,“沈东湛,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跟本王说话!” “睿王殿下这是要将自身,置于皇上的龙威之上?”沈东湛瞧着向安背上的柳青山,“锦衣卫奉皇命而来,素有生杀之权,还望睿王殿下莫要让咱们难做!” 李珏低哼两声,全然没有将沈东湛放在眼里,“你看清楚,本王是谁!” “是睿王殿下没听清楚,指挥使说的话?”周南愤然。 话都说得这般清楚了,这睿王还死磕着不肯放人,真真是气煞人也,简直与耍无赖没什么区别。 “沈东湛。”李珏近前。 沈东湛眸色微眯,“睿王殿下!” 不远处,栾胜冷眼旁观。 奈风提着心,这要是真的杠起来,那还得了? 一个是奉皇命的臣子,一个是皇帝的亲生子,若是真的打起来,到时候去了皇帝跟前,孰是孰非还真是不好说。 “督主?”奈风有些犹豫,“这柳青山眼见着是不太好了,如果耽误下去,万一他死了……” 奈风知道,栾胜在意的不是柳青山的死活,而是……那份矿藏分布图。 很显然,柳青山还活着,就说明李瑶并没有拿到东西;再者,睿王李珏和沈东湛相互争夺,也说明了一件事,李珏不知道东西在哪,沈东湛也没有得手。 “东西,还在柳青山的手里。”栾胜极是肯定。 奈风皱了皱眉,“那这……” 如何处置? 把柳青山抢过来? 栾胜没吭声,看看情况再说。 在栾胜看来,就算有圣旨在手,沈东湛也不会太过为难李珏,毕竟君臣身份搁在那里,沈东湛并非离经叛道之人。 可是这一次,栾胜好像失算了。 大批的锦衣卫从林子窜出,鼠疯子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威风凛凛过,真是难得! “沈指挥使!”鼠疯子行礼,“成了!” 两个字,谁也猜不到沈东湛到底干了什么,但听在李珏和栾胜的耳朵里,仿佛已经听到了矿藏分布图的下落。 什么叫,成了? 瞧着李珏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爷,周南心头一转,“爷,既然睿王殿下如此坚持,倒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咱现在回去跟皇上复命,这国公爷便交给睿王殿下,毕竟是殿下的外祖父,想必殿下照顾起来更为仔细。” “好!”沈东湛应声,抬步就走。 见着沈东湛忽然就放弃了挣扎,李珏顿时愣在原地,竟是……接不上招,难道说,东西真的已经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 “沈东湛!”李珏疾呼。 沈东湛顿住脚步,幽幽的回头望他,“睿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要去哪?”李珏问。 沈东湛勾唇,眸色邪肆而冷冽,“锦衣卫的事情,不需要跟睿王殿下交代,殿下还是快带着惠国公出山救治罢,晚了怕是会后悔莫及。” “东西呢?”李珏终是耐不住了,人在他手上,可是东西不在,李珏原就是冲着东西来的,哪肯真的罢休,真的放了沈东湛离开。 周南满心嘲讽:还以为不顾一切冲进阴山救人,有多少情意呢,没成想也是个白眼狼。 “什么东西?”沈东湛身上带伤,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 李瑶已经跑了,高节也跑了,如果这次什么都带不回去,皇上跟前不好交代,所以多多少少得有点收获。 “图!”李珏咬着牙。 沈东湛笑了,徐徐转身,目色幽邃的盯着他,“别说这图不在我身上,就算在……睿王殿下也得凭自己的本事来拿,不是吗?”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 “沈东湛!”李珏愤然冲上去。 下一刻,齐刷刷的刀剑出鞘之音。 锦衣卫摆阵拦在跟前,各个目露精光,手持冷剑,容不得李珏靠近分毫。 “沈东湛!”李珏歇斯底里。 好嘛,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本来想挟着柳青山换矿藏图,却被沈东湛一番断舍离,反而让李珏下不来台,气得李珏七窍生烟…… 第773章 一文不少 可沈东湛是谁,即便你是天子骄子又如何? 眼见着沈东湛领着人走了,李珏回头望着伏在向安背上的柳青山,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便是。 若然救不活,便是他睿王无能。 可即便救活了,也是他理该担当之事,毕竟是他的亲外祖父。 不管李珏怎么做,这图始终到不了李珏的手里,也就是说,他这劳心劳力,最后除了名声什么都落不好。 “殿下?”向安低唤,“那现在……” 李珏忽然拔了身边人的剑,狠狠劈在了边上的树干处。 刹那间,落叶嗖嗖而下,满目狼藉。 “沈指挥使!”鼠疯子在前面引路,“如你所料,咱把这帮人一锅端了个干净,东西全部已经到手,一文不少。” 对于鼠疯子说的这些,周南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沈东湛背上的伤,皮肉外翻,瞧着鲜血淋漓的,若不及时处置,万一沾了这林中水…… “你为何不说话?”鼠疯子皱眉,瞧着一言不发的周南,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他。 周南白了他一眼,“一文不少?” 他不说话,并不代表他聋了。 “那是自然,都在呢!”鼠疯子洋洋得意,满脸写着“我最棒”三个字。 周南冷不丁站住脚步,转头幽幽的盯着他,“哼!” “你哼哼什么?我说的是实话!”鼠疯子双手叉腰,“周南,你这是什么意……” 话还没说完,周南冷不丁扣住他的肩膀,腕上一抖,冷不丁伸手探入了他的怀中,惊得鼠疯子差点失声尖叫。 哎呦,这周扒皮! 周南的手里,已经绕了一圈白玉串,“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让我搜出来?” “你、你你……”鼠疯子捂着胸口,“哎呦,我肚子疼,我、我去方便一下,沈指挥使你们先走,我马上就跟上,我……哎呀呀呀……” 周南冷不丁揪住了他的后颈,这消瘦的老鼠精就被周南提溜了起来。 “偷了东西还想跑?”周南又伸手往他怀里探,捞出了两锭金元宝,“你小子胃口还挺大,怎么不给自己脸上贴点金,回家偷着刮刮乐?” 鼠疯子哭丧着脸,“这拼死拼活的,连点好处都没有,我亏……” “给锦衣卫办事,你还敢要好处?我看你不是想当鼠疯子,是想去阎王殿排队,当游魂野鬼!”周南松了手。 鼠疯子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起来,带路!”周南低喝。 鼠疯子爬起来,骂骂咧咧的往前走,边走边回头,边走边揉着自己的后颈,怪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要是能干翻周南,他还用得着吃这大亏? 当然,他也没敢跑。 锦衣卫要是下追杀令,他真的会变成死老鼠。 瞧着鼠疯子骂骂咧咧的样子,周南有些烦躁,“爷,要不停下来先包扎伤口?” “没什么大碍。”沈东湛面色苍白,“办差要紧。” 再耽误下去,等着天亮了…… 苏幕会担心! 周南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摆在明面上说,他很清楚自家爷的性子。 一个字,倔! 罢了罢了,留心观察便是,如果真的熬不住了,那就……打晕爷罢了! 待锦衣卫离开,睿王府离开,栾胜才慢慢悠悠的走出来,瞧着人去楼空的石窟,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眸光沉沉如刃。 “人当时被关押在里面!”奈风说,“不过沈指挥使用内劲把石门给震碎了,如此看来,沈指挥使往日里并没有使出真功夫。” 栾胜低哼,满脸的不以为然。 左不过,进去之后紧着满地的碎石,栾胜面上冷色渐浓,尤其是见着脚边的半片石门,下意识的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好强劲的内力。”奈风蹲下来,仔细瞧着石门的裂口,由衷感慨。 这力道,换做奈风也扛不住两招。 “一帮蠢货!”栾胜拂袖转身。 刚出了石窟,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抓住了! “带上来!”奈风低喝。 蕃子行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便押着一人丢到了栾胜跟前…… 第774章 不要惹他 瞧着被丢在脚下的人,栾胜满脸的冷嘲,“这不是长公主最宠爱的……” 面首两个字还没有匍出口,男人已经扬起头,眦目欲裂,“栾胜!” “放肆!”奈风冷喝,“你敢直呼督主名讳!”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简家的人,呵,高节?高风亮节的意思吗?都说为人风骨,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比起你的父辈祖辈,真是差远了!” “阉贼,你还指着我向你求饶不成?”只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否则高节早已将栾胜刺得千疮百孔,“你坏事做绝,恶事做尽,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 栾胜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现如今他最厌恶的一句话,就是报应,早前不信,因为无在意之人,无承罚之人,但是现在…… “柳青山的东西在哪?”栾胜不想再听他废话。 高节冷笑,“想知道吗?跪下来求我,兴许我就会告诉你了!” “混账!”奈风一脚过去,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高节的身子狠狠的撞在树干处,落地瞬间,一口血匍出唇,伏在那里半晌都没能吭出一声,人在剧烈疼痛的时候,压根喊不出声来。 见着高节没动静,奈风缓步上前。 自个的力道虽重,但也不至于踢死人,这点,奈风还是心里有数的。 左不过,奈风怕把人给踹晕了,如此一来不利于督主问话。 奈风刚近前,便听得高节“嗯哼”了一声,然后面色惨白的扬起了头,唇角挂着血,齿缝间亦是殷红刺眼,“你最好一脚踢死我!” “长公主跑了,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还有什么可猖狂的?”奈风低哼,“早点说实话,早点能解脱,否则东厂的手段,能让你回味无穷。” 高节伏在那里,满嘴是血的笑着,涎沫合着鲜血不断的滴落在地,原本俊俏的面上,如今何其狰狞可怖,俨然扭曲到了极点。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高节阴测测的笑着,终是无力的垂下头,“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呵,栾胜阉贼,你会有报应的!” 音落瞬间,高节当即晕死过去。 见状,奈风眉心陡蹙,“督主,他……” 栾胜沉着脸,缓步走到了高节边上,瞧着伏在地上的少年人,不过是挨了奈风一脚,便晕死过去,想来还真是没用。 只不过,晕了就能免除一切? 想得美! 厚底黑靴,徐徐踩上了高节的手背。 顷刻间,惨烈的哀嚎震彻林间。 夜鸟呼啦啦飞起,瞬时飞过夜空,惊得林中众人皆齐刷刷抬头,如此氛围如此动静,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啊……”高节歇斯底里的喊着,另一手死死去掰栾胜的黑靴,可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嘶喊,都没能挪动栾胜分毫。 对于高节的痛苦哀嚎,栾胜视若无睹,只是这么冷眼瞧着,脚下的力道愈发加重。 碾碎一个人的指骨对栾胜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可对于高节而言,整个非人的过程,何其痛苦,什么叫生不如死?眼下便是。 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被栾胜的靴子踩着,鲜血不断的从指缝间涌出,其后指骨碎裂,逐渐碾为齑粉,与血肉融为一处,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层皮,裹着再也拼凑不起的五指。 剧烈的疼痛,让高节一直处于神志清醒的状态,也就是说,从栾胜下脚到最后碾碎他的手,整个过程,高节都是一清二楚的。 栾胜能坐在东厂提督的位置上,对于这些手段,自然是信手拈来,拿捏得极为精准,他不让你晕死过去,你就只能保持清醒。 清醒的,承受这一切…… 到了最后,高节精疲力竭的伏在那里,瞧着栾胜撤了脚,瞧着自己没了手,终也只剩下无声的哽咽,“阉……贼……” “再问一次,东西在哪?”栾胜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依旧是居高临下之态,仿佛做下这等狠辣之事的,并非本尊。 第775章 你说什么? 高节面如死灰,周身上下,散着沉沉死气。 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与死没有什么两样,哦,还不如死了。 若是真的死了,倒也是一了百了。 奈何,栾胜不让他死,他就一定死不了…… “带回去!”栾胜眯了眯眸子,“别让他死了。” 蕃子旋即行礼,“是!” 死了,就没戏唱了。 人被带了下去,栾胜立在那里,面色沉冷。 奈风慎慎的上前,低低的开口,“督主,高节憎恨东厂,怕是不会说实话,只是这锦衣卫快速离开,莫不是真的有什么猫腻?” 这么着急离开,连柳青山都丢给了睿王府,莫不是…… “找到他们!”栾胜如今只想盯紧沈东湛。 也许,东西真的已经落在了沈东湛的手里。 “是!”奈风行礼。 林子里的人,还在疯狂的奔走。 李珏也舍不得当下离开,蹿在林子里,寻找沈东湛和众锦衣卫的下落。 眼见着,外头的天色将亮。 李瑶狼狈逃回公主府,慌慌张张的从后门进去。 “快,更衣!”李瑶眼下只想换掉身上的脏秽,然后想想退路。 思来想去,要想从锦衣卫手里逃出生天,恐怕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进宫去找皇帝,趁着锦衣卫还没回城,自己先下手为强,先博得皇帝的同情与庇护。 李瑶慌慌张张的回到房间,推开房门便褪下了外衣,随手丢在了地上,刚伸手准备解去腰封,忽然就愣在了当场。 不对,这公主府不对! 李瑶缩了手,慢慢的绷直了身子,待回过神来,快速冲到了门口位置。 乍见着李瑶开门出来,门口的死士皆是一怔,当下行礼,“公主!” “这府内太安静了,不太对劲!”即便她素来在外头浪荡,但这公主府毕竟是自己的老巢,是自己的家,若有什么异常,还是能感觉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往日都在山里守着,甚少来到公主府,自然无法察觉府中异常。 “你们两个,绕一圈再来回我。”李瑶下令。 死士颔首,当下行礼退下。 虽然李瑶不喜欢底下人聒噪,不喜欢府中乱糟糟的,但也不代表,府内必须这样冷清清的,连点动静都没有。 重新合上房门,李瑶面色沉沉,快速去换了身衣裳。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那两个死士也回来了,只不过面色不太好。 “如何?”李瑶问。 死士忙道,“府内无一人,房间里也都是空的。” “什么?”李瑶心头大骇。 死士解释,“咱们检查了一些房间,没发现挣扎或者搏斗的痕迹,人仿佛是自己走的,厨房的灶台上还摆着一些没做完的糕品,想必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瑶眉心紧蹙,下一刻,陡然目光惊惧,“难道说……” 在她和沈东湛等人纠缠的时候,锦衣卫或者睿王府,偷摸着抄了她的公主府? 思及此处,李瑶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见着长公主有些身子轻颤,底下人各自有些心慌,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却也没人敢开口说话,生怕惹怒了这位暴躁的公主。 “不,我要进宫,我一定要进宫见父皇!”李瑶慌忙往外走。 语罢,李瑶疾步往外走。 然则刚走到府门口,乍见着有火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刹那间包围了整个公主府。 李瑶心惊,面色顺便。 火光中,有人从火光中走出。 见着眼前的人,李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板着脸双手环胸站在原地,“你不好好在东宫里待着,大晚上的跑出来干什么?眼见着是要天亮了,你这是睡不着,出来瞎溜达,要到皇姐府上讨碗水喝吗?” “父皇有令,传召长公主李瑶,速速进宫,不得有误!”李璟手持赤金令牌,立在府门前的台阶下,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李瑶。 闻言,李瑶面色骤变,笑意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 第776章 他要杀你 李璟站在火光中,再无平素的玩世不恭之色,更多的是六亲不认的生冷与淡漠,明明是一母同胞,可如今瞧着,却是那样的疏离冷冽。 “你跟皇姐开玩笑,也该有个度!”李瑶面上强装镇定,奈何心里却是慌得要命,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后站着什么人? 沈东湛穷追不舍,睿王府紧咬着不放,不管是哪一方,都足以要她命。 身为长公主,尽享荣华富贵,李瑶不想死。 “皇姐!”李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觉得本宫在跟你开玩笑,那本宫手里的这面令牌,你总该认得?” 李瑶认得。 “如朕亲临”四个字,火光中如同带着嘲讽一般,嘲讽她的滑稽可笑。 李瑶缓步走下台阶,行至李璟面前,“李璟,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在做什么?你可认得站在你眼前的,到底是谁?” 李璟面上逐渐浮起些许愧疚之色,“皇姐可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侍卫统领,也不是栾胜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瑶定定的望着他,“你要亲手抓我?我是你皇姐,是你唯一的骨肉血亲,那些龇牙咧嘴的皇子皇嗣,哪个不是想要你的命,想要你的皇位?唯有皇姐,是真心实意的要帮你的,你明白吗?” 李璟点点头,“就因为明白,所以我不忍皇姐受辱,亲自来公主府接皇姐入宫。” “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传召我入宫?”李瑶音色微颤。 李璟定定的望着她,“我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我知道父皇龙颜大怒,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皇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父皇要杀你?” “什么?”李瑶骇然,面色瞬白,“父皇要杀我?” 李璟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这样,我为何要亲自前来?皇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瑶自己也愣了,“父皇如此宠爱我,绝对不会相信那些无中生有的中伤,他不会相信那些人说的话,绝对不会相信的!” 李璟点点头,“没错,父皇最宠爱的就是皇姐,想来是有人在父皇面前乱嚼舌根,所以父皇才会这般生气。皇姐,不如你跟父皇好好解释一番?” “好!”李瑶深吸一口气,“这样,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 李璟颔首,“好,我在这里等着,皇姐快些。” “嗯!”李瑶转身就走。 李瑶咬着牙,狠狠的闭了闭眼,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关好门窗,李瑶狠狠的闭了闭眼,府内的奴才都消失了,很可能就是父皇的人搜了公主府,那么藏在书房里的那些东西呢? 李瑶重新换了身衣裳,疯似的跑向书房。 书房内,一切完好如此。 墙上挂着的画挪开之后,露出里面的暗格,如今李瑶打开了暗格,内里空空如也,她的那些账簿还有名单,全都不见了。 李瑶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些账簿上记录的,全部是她这些年唆使阴山匪寇,拦路打劫,打家劫舍得来的不义之财,以及那这些钱财去买通朝廷官员,所留下的名单。 如果这些东西落在了皇帝的手里,皇帝杀她十次都不过分。 勾结匪寇,为非作歹;结党营私,缔结朋党。 甚至于,有密谋造反之嫌。 李瑶微微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如果自己豁出去拼死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只要皇帝还在,东厂和锦衣卫就会一直护着皇帝,誓死执行帝王圣谕,除非新帝登基,才有资格重新号令锦衣卫和东厂。 想到李璟方才说的,皇帝要杀她……李瑶便觉得心头钝痛。 原以为父皇真心宠爱她,没想到,终也抵不过九五之尊,皇权之重。 思及此处,李瑶打开抽屉,内里放着一柄短刃。 这柄短刃,刃口锋利,削铁如泥…… 第777章 藏器 李璟在门外等了好一会,以至于顺子有些着急了。 “殿下,长公主会不会跑了?”顺子忙问。 人要是跑了,自家主子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皇帝责问起来,免不得要受公主府的牵连。 “公主府周围都是本宫的人,她能跑到哪儿去?何况公主府早就被控制,她又能如何呢?”李璟音色沉沉,“到了这份上,她除了进宫搏一搏,让父皇心软,便没了其他法子。” 顺子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她会出来的!”李璟目不转睛的盯着府门口。 火光摇曳,这灼灼的亮色,刺得众人眼睛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李瑶终于从门内出来,站在火光中。 顺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李璟则快速迎了上去。 “皇姐?”李璟瞧着她。 李瑶挺直腰杆,拾阶而下。 “走!”李瑶扯了扯唇角,瞧着倒是温顺得很,“到了父皇面前,我定是要为自己申辩,不能让小人得逞!” 李璟连连点头,“皇姐所言极是,一定要见着父皇,说清楚才行。” “那是自然!”李瑶大摇大摆的往前走,瞧着好像没有半分异常。 见状,李璟快步走在前面,李瑶则缓缓跟在后面。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太监远远瞧着,快速掉头就走。 帝王寝殿外头,重兵防守。 李璟领着李瑶进去,行至门口的时候,李瑶主动停下脚步。 “皇姐稍待,容我进去禀报一声。”李璟面色有些发青。 李瑶报之一笑,何其温和,“别怕,去!不管发生什么事,皇姐都不会与你为难,你只管放心的进去。” “嗯!”李璟慎慎的点头,讪讪的进了门。 皇帝这会正在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着,所以没了困意,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见着李璟进来,皇帝随手将掩唇的帕子丢在一旁,“可将那逆女带来了?” “回父皇的话,皇姐已经在殿外候着。”李璟忙道。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把人带来。 “是!”李璟行礼,快速退出去。 不多时,姐弟二人便进了门。 “父皇!” 二人齐刷刷的行礼。 “李瑶!”皇帝音色低沉。 李瑶甚少见着皇帝直呼其名,心下咯噔一声,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父皇!”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许是情绪太激动,冷不丁咳嗽起来。 李璟赶紧上前,端起了边上的杯盏,“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边上伺候的,是东厂的奴才,这会安安静静的站着,给李璟打了把手,倒也没多说什么,垂头顺目,奴相十足。 “息怒?”皇帝拂开李璟递来的杯盏,“你问问你的好皇姐,到底干了什么事?” 李瑶张了张嘴,想起暗格里失踪的账本和名单,哪儿还敢吭声,下意识的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还要朕拿出证据来,你才肯承认吗?”皇帝止不住咳嗽。 奴才赶紧奉茶。 喝了口水,皇帝呼吸微促的靠在软榻上,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李瑶,怒意不减,威严不弱,“李瑶啊李瑶,朕待你宽厚,何其宠你,谁知道竟把你惯得这般无法无天。打家劫舍,豢养死士,勾结朝臣,结党营私……呵,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父皇,儿臣冤枉!”李瑶狠狠磕头。 李璟面色煞白,扑通跪地,“父皇,皇姐肯定是冤枉的,父皇莫要听信小人之言,坏了您与皇姐的父女之情。父皇!” “小人之言?”皇帝指了指桌案上的那叠东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李瑶抬眸,瞳仁骤缩。 只一眼,她便僵在了当场,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解释不了?”皇帝指尖轻颤的指着她,“都是从你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你公主府的奴才也都已经招供了!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不是要解释吗?来,朕听听你要如何解释!” 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李瑶握紧袖中短刃,身子徐徐绷直。 第778章 弑君的心思 “皇姐?”李璟面色惨白的回望着李瑶,“皇姐虽然好玩,可也不会如此狠辣,更不会这般阴谋诡谲,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皇姐,你快跟父皇解释,这些都不是你做的。” 李瑶没吭声。 “皇姐?”李璟瞧着好似急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皇姐,你别吓我。” 李瑶呵笑两声,自嘲般瞧着眼前的李璟,然后兀自摇摇头。 “为何不解释?”皇帝冷问,“你可以解释的,朕等着呢!” 李瑶跪在那里,原先还口口声声冤枉,这会倒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解释?父皇已经把罪证都搜集完全了,还要让儿臣如何解释?儿臣若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皇可信?” 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看,父皇自个都不信!”李瑶冷笑,“既然不相信,儿臣说什么都没用了,不是吗?” 皇帝没吭声,这是事实。 “既然多说无益,还不如闭嘴。”李瑶继续道,“儿臣自以为,父皇睿智,明察秋毫,定然能察觉真假,如今看来……是儿臣太天真!” 皇帝不知是被她给气着了,还是真的觉得可笑,竟是低头吭哧了一声,仿佛是笑出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朕老糊涂了,轻而易举就被这些逆贼蒙蔽了双眼和耳朵,不懂分辨是非,连你这份天真……都保不住?”皇帝幽幽的瞧着她,“李瑶啊李瑶,朕以前这么没发现,你如此巧舌如簧,连承担罪责的勇气都没有!” 李瑶不吭声,绷直了身子。 “皇后何其敦厚,何其诚恳待人,怎么到了你这儿,便成了如此阴狠诡谲之人?你是皇后所生长女,怎么就半点都不随了你母后呢?”皇帝拍着软榻边,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提到先皇后,李瑶的面色瞬时全变了,“父皇口口声声提及母后之德,却也只是说说罢了,母后死得早,我与太子都是没娘的孩子,自己长大。不像是那些宠妃的儿子,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养在身边护着,一口一个爱妃,一口一个爱子!” “放肆!”皇帝龙颜大怒。 底下人瞬时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皇姐,别说了!”李璟急红了哭出来了,“父皇生气了,你就跟父皇认个错,别再顶撞父皇了!皇姐!” 李瑶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断然没有把话咽回去的道理。 “让她说!”皇帝低喝,“朕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说!” 李瑶梗着脖子,“父皇留着璟儿的太子之位,不是冲着与母后的结发之情,是怕别人在背后骂父皇薄情寡义,万般无奈之下,才留下了东宫。” 说到这儿,李瑶转头望着满面慌乱的李璟,“你真以为,父皇有多疼爱你吗?他只爱她自己,对于后宫的女人,见一个爱一个,人人都能为他生儿育女,诞育皇嗣。” “皇姐!”李璟哭着冲她磕头,“算我这个当弟弟的求您了,别说了,别说了!父皇生气了,你快哄哄父皇,父皇那么疼爱你,最多只是囚禁,不会杀了你的。” 李瑶红着眼,眼角湿润,“父皇已经动了杀心,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只要涉及朝政,只要威胁到了他的帝王大权,儿女如何?枕边人又如何?帝王本无心,惯来冷如冰,他今儿是绝对不会再放过我的!” 在外人看来,父女两个是一样的性子。 各自狠辣,各自冷戾。 四目相对,暗恨丛生。 “天还没亮,父皇就传召我入宫,不过是想趁着天亮之前,无声无息的解决我罢了!”李瑶握紧了袖中的短刃,脖颈处青筋微起,“父皇,儿臣说得对吗?” 李璟面露惊骇之色,“父皇?” 皇帝没有说话,苍老的面上凝着一股子冷意,他盯着李瑶许久许久。 “父皇?”李璟磕头,“皇姐是鬼迷心窍,被人挑唆,请父皇明察!” 皇帝仰头深吸一口气,“李瑶,你敢说你从来没动过……弑君的心思吗?” 第779章 最是无情 乍听的“弑君”儿子,寝殿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姐?”李璟这会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真的、真的……” 李瑶跪在那里,冷眼瞧着软榻上的皇帝,“在父皇眼里,儿臣便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难道不是吗?”皇帝指了指她,“如果朕没有猜错,今儿你的继续中,定还藏着要命的短刃?刃口锋利,一刀毙命。” 李璟目瞪口呆的望着李瑶,俨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敢把你的袖子撩起来吗?”皇帝怒目圆睁,“你敢吗?” 李瑶绷直了身子,忽然就站了起来。 “皇姐?”李璟疾呼,第一时间冲到了皇帝跟前,快速挡住了李瑶,“皇姐,你别冲动,父皇再不是那也是你的生父,是我们的父亲,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干傻事。” 说到这儿,李璟扑通跪地,“父皇,儿臣知道,儿臣无能,什么都做不好,在别人眼里儿臣就是个昏聩无能的太子,可是儿臣的能力只有这么多,实在是……若父皇执意废太子,儿臣绝无怨言,只求父皇不要杀了皇姐。” 李璟声泪俱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母后早逝,如今与儿臣有关的,也只有您跟皇姐了!父皇,儿臣愿意用太子之位,换皇姐一条命,求父皇饶了皇姐!” “没用的东西!”李瑶啐了一口,“他都要杀我了,你还要去求他,身为太子何其无能软弱,来日如何能继承大统?你看看雍王和睿王,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偏你这憨货,坐在太子之位上,被人当了靶子都不知道!” 李璟愣了愣,转头痴痴的望着皇帝,“父、父皇?” “你以为他真的念着母后,所以不废太子吗?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把箭头对准你而已,有你这个太子在,所有人都一门心思的想要弄死你,而不会去惦记着弑君。”李瑶站在那里,笑得比哭还难堪,“父皇,儿臣没有说错?” 皇帝不吭声。 “如果不是这样,璟儿何以一次次的躲过危机,何以长久的坐在太子之位上?那都是你,这位好父皇在背后帮了他一把。”李瑶狠狠闭了闭眼。 只要有太子在,这些皇子要弑君就得杀太子,毕竟皇帝一死,就是太子继位。 先杀太子,抢了储君之位。 再弑君王,其后名正言顺。 于是乎,李璟就成了摆在台面上的箭靶子。 “父皇?”李璟低低的唤着,“不是皇姐说的这样,对不对?” 皇帝深吸一口气,“瑶儿,你可知道父皇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因为我与父皇是一样的人。”李瑶道,“父皇心里想什么,儿臣最清楚,儿臣心里想什么,父皇也最清楚。” 皇帝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面上的愤怒之色,荡然无存。 “父皇知道,我会拼了命的保璟儿的太子之位,所以即便知道儿臣做了什么,只要没有摆在明面上,父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瑶望着他,目光坚毅,仿佛已经下定决心,“我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怎么可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睛!” 皇帝喉间滚动,“父皇没你说的那么狠心,也没你说的这般料事如神,只是你这些罪证已经到了这儿,父皇便保不住你了。瑶儿,父皇念在你母亲的面上,允你自行了断,不要再让父皇和璟儿为难了!” “是父皇为难?还是璟儿为难呢?”李瑶早就看穿了皇帝的虚伪,“父皇这是拿璟儿来威胁儿臣,逼着儿臣去死啊!” 李璟跪在那里,“父皇,儿臣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皇姐……” “你给朕闭嘴!”皇帝目光陡戾,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李璟的面上,“滚出去!” 李璟捂着脸,流着泪,“父皇?” “滚!”皇帝指着门口。 李璟起身,“皇姐?” “出去!”李瑶吐出一口气,“这儿还有人伺候着,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皇姐我……逃不出皇宫。” 第780章 帝王家 “出去!”皇帝又冲着李璟喊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声,仿佛带着清晰的倦怠,似乎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是!”李璟行礼,边走边回头。 他前脚跨出寝殿的门槛,身后的殿门应声关闭。 站在门外,李璟面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殿门,掩在继续中的手微微轻颤着,好半晌他才抬起手,将掌心贴在了门面上,低低的喊了声,“皇姐……” “殿下?”顺子在旁轻唤。 李璟面上神色迟滞,眼睛里翻涌着泪光,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殿内。 李瑶依旧站在那里,“父皇心思太沉,儿臣自愧不如,终究是算不过你!” “姜还是老的辣,瑶儿,你是父皇的女儿,父皇很清楚你的性子。”皇帝瞧着她,“璟儿视你为骨肉至亲,所以请命前往公主府,其实是想给你一条生路。” 李瑶一脸的无所谓,“可是父皇不愿给我生路,我又如何能有生路呢?这些东西原该锁在暗格里,如今却出现在这里,不是东厂就是锦衣卫做的,没有父皇的默许,谁敢如此放肆?” 这是大实话,没有帝王的默许,谁敢闯公主府? “父皇方才问我,有没有动过弑君的心思?那我现在就回答你,有!”李瑶眸色陡沉,手中短刃乍现,寒光利利。 奴才慌忙上前,“皇上小心,来……” “闭嘴!”还不等奴才喊“救驾”便已经被皇帝厉声呵止。 奴才跪地,不敢吱声。 “父皇问了这句话之后,我忽然就想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当着璟儿的面,父皇何其仁义道德,装成一副慈父的模样,可实际上呢?弑君被杀,名正言顺。”李瑶仰头大笑,笑得泪流满面,“父皇等的,就是我手里的刀?” 皇帝终于坐直了身子,低低的咳嗽着,“瑶儿,如果你是男儿,父皇一定会立你为太子。你聪慧又果断,行事干净利落,很像当年的朕。父皇很喜欢瑶儿,只可惜瑶儿是个女儿身!” “就因为是女子……”李瑶默默拭去眼角的泪,“父皇等着我拔刀,等着送自己的女儿上路,若是母后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 皇帝别开头,似乎不愿听到这句话,“你母后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你意图弑君谋反,她如此温和敦厚之人,若是泉下有知,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我母后是怎么死的,父皇全忘了吗?她为什么会难产?为什么抑郁而终?”李瑶咬着牙,“璟儿不知道,可不代表我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女人……” 皇帝眸色陡沉,瞬时低喝,“闭嘴!” “怎么,父皇心虚了?您方才不是一口一个皇后吗?”李瑶持着短刃缓缓近前,“您不记得她是因何而亡,我都记着呢!” 皇帝勉力撑起身子,“所以你恨着朕。” “没错,我一直恨着你。”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李瑶提起短刃,“可我知道,诸皇子觊觎皇位,如果你早早的死了,璟儿这太子之位,肯定坐不安稳,所以我就等,一直等着……直到李润死了,雍王出逃,睿王被禁。” 可她没想到,睿王又出来了。 若不是这样,她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呵……”李瑶笑得泪流满面,“自古无情帝王家,最是无情最是殇,父皇杀子杀女,把自己的骨肉至亲都快杀光了,不知道滋味如何?在你走之前,把我们都送走了,是不是就痛快了?” 皇帝目光狠戾,“李瑶,你疯了吗?” “父皇可知道什么叫报应吗?年轻的时候杀戮太重,造孽太多,所以老了老了,你的儿子女儿全都要反你!”李瑶瞧着手中短刃,瞬时潸然泪下,“父皇,儿臣会和母后一起,在黄泉路上……等你的!” 音落,她深吸一口气,绝望的举起了短刃…… 第781章 我原以为,你会杀了他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天亮之后,满宫里都在说昨夜发生的事情。 说是皇帝连夜传召长公主入宫,哪知道长公主悄悄带了贴身短刃,弑君谋反,谁知被人当场摁住,长公主不堪受辱,自戕于君前。 关于李瑶弑君谋逆的事情,不过寥寥数语。 外头的风言风语,说的多数是李瑶的风流韵事,再无其他。 李璟是看着李瑶浑身是血的被抬出来的,脖颈上那么大的一道口子,颈动脉被切开,鲜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 人被抬出寝殿的时候,李璟上前握住了李瑶的手,当时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高喊着,“她还活着,手还是热的,传太医、传太医……” 可这是从皇帝寝殿里抬出来的,不管是死是活,没有皇帝的允许,谁敢传太医?就算传太医,太医敢治吗? 李瑶双目紧闭,手却被李璟死死的握着,据说是要抬回公主府。 底下人抬着李瑶走,李璟就在边上追着…… 苏幕站在宫道一角,瞧着李璟哭着跟着跑,一直朝着宫外去了。 “爷,晨起天凉,回去!”年修搀着她。 苏幕转头看着皇帝寝殿的方向,“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皇家哪有什么情分可言,哪怕是骨肉血亲,说杀也就杀了。 生前显贵,获罪而死。 荣华富贵,烟消云散。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爷,长公主也算是自作自受。”年修道,“与人无尤。” 苏幕低哼,“去弄仔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义父回来了,也好有个交代。” “是!”年修颔首,搀着苏幕往回走,“爷这是要回东宫吗?” 苏幕瞥他一眼,“我若自己回了提督府,那太子不就是白折腾了吗?我得等着,等着提督府的人来接我回去!” 闻言,年修愣怔。 这是要……等着栾督主来接? “太子殿下会如何?”年修私底下,悄悄的问了句。 瞧着李璟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年修这心里竟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着实算是情分。 至亲长姐,一母同胞。 “如何?”苏幕顿住脚步,转头望他,“我问你,睿王当初对那个柳侧妃如何?” 年修想了想,“算是情有独钟。” “云朵公主初初从南疆来和亲,这睿王还不是眼巴巴的要去求亲,想要娶她?”苏幕喟叹,“皇家的男儿,权胜过情,你所见未必是真。” 年修点点头,诚然如此。 “走!”苏幕撑着身子,缓步往回走。 李璟跟着去了公主府,皇帝对此没有作声。 谁也猜不到,皇帝此刻在想什么? 只知道帝王无情,连最宠爱的公主,先皇后的长女……都杀了! 公主府里的奴才,早就落了大牢,来的是顺子从东宫带来的奴才。 李璟握着李瑶的手,从最初的留有余温,到现在的冰冷无温,感受着至今从鲜活变成死尸的过程,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殿下?”顺子低唤,“让底下人收拾一下!” 李璟松开麻木的手,缓缓退到了一旁站着。 “快点!”顺子一招呼,奴才们赶紧上去,为李瑶整理遗容,清除血迹。 其后,换上李瑶平素最喜欢的衣裳。 做完这一切之后,顺子便领着人退下,轻轻的关上了房门,留李璟一人在床边坐着。 “皇姐。”李璟重新握住李瑶的手。 这一次,真是半点温度都没了,彻底的……没了! “皇姐的手真凉,握在手里把我这心都给冷透了。”李璟红着眼,低头痴痴的笑着,嘴角微微扬起阴冷的弧度,“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嗯?” 李瑶再也开不了口,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 获罪而死的人,死后不能办丧,只能这样胡乱的、草草的埋葬,是以待会,宫里就会有人专门过来,将李瑶的尸体送出城外处理。 生前显贵,死后……什么都不是。 李璟幽幽的盯着她,眸色诡冷,低低的嗤语,“我原以为,你会杀了他……” 第782章 世间再无公主府 李瑶双目紧闭,早已没了声息。 “皇姐,你怎么就失败了呢?”李璟松开手,仔细的为李瑶掖好被角,“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守住这个太子之位,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坐在那里,李璟徐徐靠在了床柱处,“从小到大,你得父皇宠爱,可我一直都是那个没了娘,爹又不疼的孩子。” 皇帝宠爱所有的皇子,唯独不喜欢太子。 虽然不喜欢,却也没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这大概是一个皇帝最后的仁慈。 “皇姐,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李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如果你是男儿身,只怕这会太子之位,早就是你的了。真是可惜了,你终究不是男子!” 也亏得不是男子,否则…… “你安心的去,这皇位终究是我的。”李璟徐徐站起身来,“我会守住储君之位,也会登上皇位,绝对不会让你和母后失望!” 仿佛是有些疯癫,李璟忽然凑近了李瑶耳畔,“其实父皇,一开始就没想杀你,是我骗了你,骗你说……父皇要杀你!这罪证,也是我让人递到父皇桌案上的,毕竟你已经失算了,如果让你继续活着,如何能伤父皇的心呢?” “父皇的病,明明已经到了这地步,却始终不好不坏的撑着,也许……”李璟勾唇,转身往外走,“皇姐说得对,自古无情帝王家。成大业者,必有牺牲!” 顺子在外头候着,见着李璟眼眶猩红的出来,当即迎上去,“太子殿下,宫里的人已经过来了,说是要、要……” 说这话的时候,顺子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意思,何其清楚。 宫里的人是来处置李瑶尸体的,毕竟是获罪自戕,所以得趁着知道的人还不多,赶紧处理了公主府的一切。 包括,尸体。 李璟站在那里,瞧着院子里的来人,狠狠的闭了闭眼,“放尊重点,毕竟是长公主,是本宫的皇姐,若是……小心本宫扒了你的皮!” “是!”宫里人当即行礼。 李璟终是走了,只是,走到了公主府门前的时候,又站了站,静静的看着高悬在朱漆大门上的描金匾额。 “殿下,回宫!”顺子低语。 李璟目色沉沉的叹了口气,以后这殷都城再也没有公主府了…… 待李璟走后没多久,宫里人便用一口素棺收敛了李瑶的尸体,然后抬着素棺从偏门离开公主府,其后公主府的朱漆大门便重重关上。 一道封条,封了公主府。 栾胜回来的时候,听得公主府之事,眉心微蹙了一下,李瑶的结局是自作自受,皇帝早就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东西是谁送到皇帝跟前的?”栾胜问。 蕃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苏千户派人……” “她呢?”栾胜翻身下马,抬步进了提督府。 蕃子忙道,“被太子接进了东宫!” 话音刚落,栾胜转身就走。 “督主?”奈风急了。 栾胜重新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东宫? 李璟好大的胆子,居然又跑到了他的提督府,趁着他不在殷都城,敢对苏幕下手,莫不是狼崽子露出了獠牙,生出了白眼? 栾胜直奔宫门,奈风紧随其后。 当然,栾胜进宫得先见过皇帝。 此时此刻,皇帝躺在软榻上,刚好喝完了药,面上满是灰败之色,“你回来了?” “奴才听说长公主殁了,便速速赶回来伺候皇上。”栾胜行礼,近前捻了帕子,轻轻擦去皇帝唇角的药渍,“皇上,您还好吗?” 皇帝虚弱无力的靠在那里,“你说呢?” “皇上最宠爱的就是长公主,也曾说过,儿女之中最像您的就是长公主!”栾胜叹口气,“只不过……” 皇帝倦怠的半垂着眼,“你说,他们为何一个个的,都要反朕呢?” “皇上,公主自个想不开,这也是没办法事。欲壑难填,终究是自食其果。”栾胜伸手,轻轻捋着帝王的脊背。 皇帝顺出一口气来,面色稍缓,“东西呢?” 即便女儿刚丧,面上悲痛,却也没忘记这事…… 第783章 毕竟是自己人 “沈指挥使救出了惠国公,谁知竟被睿王殿下截胡,所以现在……惠国公如今在睿王殿下的手里。”栾胜说的也是实话,着实没有撒谎。 皇帝目光陡沉,就这么冷飕飕的盯着栾胜,“为什么不拦着?” “睿王殿下以皇子之尊示人,沈指挥使没有法子。”栾胜叹口气,“奴才奉皇上之命暗中跟着,眼见着睿王把昏迷不醒的惠国公带走!” 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皇子之尊,他倒是能压人。咳咳咳,你说、你说柳青山昏迷不醒?” “奴才是看着周南把国公爷背出来的,当时国公爷已经昏迷不醒,其后长公主的人上前纠缠,沈指挥使疲于应战,身上已经负伤。哪知这个时候,睿王府的人窜出来,当场截胡!”栾胜言简意赅,将当时的状况说得清楚。 皇帝喘着气,“此番倒是没有徇私,说的真话。” “老奴不敢欺君!”栾胜扑通跪地。 皇帝被他逗笑了,“你以为朕真的是老糊涂了,早些时候恨不能往沈东湛头上泼污水,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你能放过?” “皇上?”栾胜忙磕头,“老奴……” 皇帝摆摆手,“行了行了,起来!你什么德行,朕还不清楚吗?都跟着朕大半辈子了,朕知道你的心思,虽然动不动恶心沈东湛,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能顾全大局的。朕终究是向着你的,毕竟朕与你这些年的情分,哪是这些毛头小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多谢皇上!”栾胜磕头行礼,徐徐起身。 皇帝瞧着桌案上的东西,“那一叠东西,朕瞧着眼睛疼,都拿下去!” “是!”栾胜颔首,“皇上服了药,好好休息,老奴这就去处置公主府之事。” 皇帝点点头,“等睿王回来,让他进宫一趟。” “是!”栾胜行礼。 奈风在外头候着,见着栾胜抱了一碟东西出来,赶紧上前接过,“督主?” “账簿送去刑部,名单留下。”栾胜意味深长的吩咐。 奈风心领神会,“是!” 往常这种事情并不少,若是公开处置这些心怀不轨,结党营私之臣,免不得要掀起朝廷上的波澜,若是能悄无声息的去了,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然,理由各有千秋,不可能集体死去。 皇帝要人死,东厂便出刀。 利器千万种,意外日日有…… 这些账簿送到刑部,最多会治李瑶长公主之罪,毕竟都是勾结匪寇,打家劫舍之罪,于百姓而言,皇帝大义灭亲,真真是明君。 可文武百官都心知肚明,皇帝这么着急杀了长公主,何尝不是在维护太子? 皇帝的态度已经摆在这儿,连最心爱的公主都杀了,若是文武百官还敢多说废话,只怕各自脑袋不保。 事情都这样了,谁还敢多说什么? 说白了,都是皇位惹的祸…… 账簿被送去刑部,栾胜则去了一趟东宫。 听闻督主来了,年修心里咯噔一声,撒腿就跑进了门,“爷,督主真的来了!” “来就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幕这会已经能坐起来了,就靠在窗边的位置,翻着手中的兵书。 闲来无事,看书品茶。 相比以前的刀头舔血,真是两种人生。 “爷,您说督主是来找太子殿下的,还是来……”年修顿了顿。 苏幕转头看他,“不管他来干什么,与我何干?” “太子殿下刚从公主府回来,在寝殿里醉酒呢!”年修低语,“督主这会过去,只怕会动怒。” 东厂提督动怒,那还了得? 私底下人人都知,这是要死人的节奏! “他不会生气。”苏幕目色沉沉的望着窗外的林木,“太子越废物,他越高兴,怎么会生气呢?我还不知道他嘛!” 对栾胜而言,比起那些聪慧的,他更喜欢自己能掌控的东西,那些脱离掌控和不听使唤的,都得被铲除! “那……奴才去看看?”年修试探着问。 苏幕扯了扯唇角,“随便你!” 闻言,年修行礼退出房间,直奔太子寝殿…… 第784章 她是为了她自己 寝殿。 顺子没敢拦着,毕恭毕敬的跪在外头,眼见着栾胜走了进去。 奈风守在外头,目送栾胜进去,转而看了一眼缓缓爬起来的顺子,“那么大的酒味,太子殿下喝了不少酒?” “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太子殿下就把自己关在了寝殿内,一个人喝酒……直到现在!”顺子俯首,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奈风轻哼了一声,嗅着从门内传出的浓郁酒味,幽幽的别开头。 这一股子酒味,熏得栾胜眉心紧蹙,显然不是太高兴,即便他希望李璟是个废物,却亦是厌恶喝酒。 黄汤入喉,六亲不认。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说是行礼,也只是稍稍弯了一下腰,便算是过了。 李璟坐在墙角,抱着酒坛子,一张脸喝得红彤彤的,浑身上下沾满了酒味,抬头看向栾胜的时候,抬不住了。 “嗝……”李璟极为不适的皱眉,脱力般靠在墙壁上,抱着怀里的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笑得有些痴痴傻傻的,可眼底的泪却是真真的,“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栾督主,你回来得太晚了,皇姐……没了!” 栾胜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这个醉醺醺的少年,说句不好听的,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只不过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 “太子殿下可知道长公主为何没了?”栾胜问。 李璟笑了笑,忽然有泪从眼角滑落,“知道,因为我!” “既然太子殿下知道,就该明白,饶是喝死在这里,于事无补。”栾胜蹲下来,阴测测的眸子在李璟身上逡巡,“殿下如今能做的,就是让长公主死后更体面一些。” 李璟哭得泪流满面,“体面?命和体面,哪个更重要?栾胜,你告诉本宫,本宫这个太子到底能做什么?杀不了人,救不了人,现在你连体面不体面,都要管吗?” 栾胜没吭声,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瞧着他。 “本宫求父皇,若是能免了皇姐一死,愿意用太子之位交换,可父皇没答应。”李璟连泪带酒,一起入喉,“一个个的,不都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吗?给,本宫给!为什么本宫舍得了,他们却不要了,反而要了皇姐的命?” 说到最后,李璟趴在地上,几近歇斯底里。 “殿下醉了!”栾胜站起身来,“今儿是公主新丧,奴才会处置好公主的身后事,等着殿下清醒之后,再悄悄的行祭拜之事!”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 然则还没走上两步,脚脖子就被人抱住了。 李璟伏在地上抱着栾胜的脚步声,仰着满是泪水的脸,“求求你,把皇姐还给我……还给我!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姐姐,只有皇姐是真心疼我,如果连她都没了,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殿下大概不知道?长公主连龙袍都藏好了,只不过那身龙袍不是照着您的身形做的,而是依着她自个的身段,量体裁衣,金丝纹龙。”栾胜极是不屑的低头,瞧着哭丧的李璟。 李璟哭声骤歇,“什么?” “龙袍!”栾胜阴测测的笑着,“皇上穿的龙袍,长公主的龙袍。太子殿下应该知道,私造龙袍是什么罪,长公主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还需要奴才多说吗?” 闻言,李璟松了手,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栾胜低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殿下情深义重是好事,但也要先看清楚情况再说,免得哭错了人。” 稍瞬,顺子从外头快速跑进来。 “殿下?”顺子忙伸手将李璟搀坐起来,“殿下?” 李璟靠在墙壁处,目光沉沉的盯着地上的酒坛,“顺子,你知道栾胜说了什么吗?” “奴才不知!”顺子赶紧去端了杯水,“殿下,喝口水!” 李璟忽然拂袖,狠狠的将杯盏掼碎在地,“他说本宫哭错了人,说皇姐这么做只是为了她自己,皇姐……想当皇帝!顺子,栾胜是不是说错了?” 第785章 他的本事 顺子可不敢回答,这是非对错,只要有证据,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何况他只是个奴才而已,哪儿敢插嘴皇家的家务事。 李璟撑着起身,顺子赶紧搀了一把。 “闪开!”李璟嘴里满是酒气,冷然拂开了顺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皇姐保不住了,苏幕也会保不住!” 顺子急忙冲上去,瞧着自家殿下摇摇晃晃的样子,还是下意识的想要扶住他。 “栾胜来了,肯定是要把苏幕从本宫的身边抢走。”李璟晃晃悠悠的出了门,一身酒气腾然,“不行,不行!不能把她带走,本宫已经什么都没了……” 院内。 栾胜扫一眼周围,倒是没想到李璟会把苏幕安排在这般幽静的别殿内,想来也是苏幕要求的,否则……以李璟的性子,恨不能把她挪进寝殿内。 “爷,督主来了!”年修在栾胜出寝殿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回来,这会有些着急,也有些心慌。 苏幕紧了紧手中兵书,抬眸看了年修一眼,“你先出去!” “是!”年修行礼,退出去的时候刚好撞上栾胜,“督主,千户大人她……” 还不等年修说完,栾胜已经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奈风一把摁住年修,“别忙活了,出来!” “苏千户的伤还不大好,若是督主一生气……”年修可不敢想,之前督主差点没把他家爷给打死,如今瞧着督主的面色,仿佛是沉着脸的,想想就吓人。 奈风白了他一眼,“哪儿这么多事?让你候着,你就候着。”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一颗心高高悬起。 屋内。 栾胜进去的时候,苏幕还坐在窗口位置,见着他进来,将手中的兵书徐徐放下,搁在了桌案上,扶着桌案起身,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 “精神不错。”栾胜压着脚步声,缓缓行至她面前,瞧着她如此惬意,一颗心总算放下,“杂家接你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瞧了一眼她搁在桌案上的书,不由的心头一颤。 要知道,他当初训诫苏幕等人的时候说过,身为东厂的死士,不需要读太多书的,只需要服从和卖命即可。 拿命,换活下去的机会。 “闲来无事,长长脑子。”苏幕解释。 栾胜略带羞愧的点点头,“甚好!收拾一下,回去!” “是!”苏幕行礼。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及李璟是怎么把她弄进来的,怎么拿苏府的人威胁她的,好像是置身事外似的,什么都没没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栾胜亦是什么都知道。 稍瞬,栾胜出来,年修进去。 再过了一会,年修便搀着苏幕出了门。 “不许走!不许走!”李璟挡在门口,“苏幕是本宫接进宫里来的,谁都不许把她带走,都给本宫闪开,闪开!” 突然间,扑鼻而来的酸臭酒味,让苏幕当下退后半步,眉心皱起。 在李璟扑上来的瞬间,栾胜第一反应是往前走了半步,正好挡在了苏幕跟前,将她遮在身后。 李璟脚下一晃,直接扑在了栾胜身上。 “太子殿下!”奈风和顺子慌忙将人拽起,“殿下?殿下您喝醉了!” 李璟仿佛脚下无力,直接瘫坐在地上,发酒疯似的拂开奈风和顺子,就这样坐在地上,宛若街头的地痞无赖,哪里还有半点属于太子的……储君之尊。 “皇姐已经没了,你不能把苏幕也带走!”李璟坐在那里,身形摇晃,“栾胜,把苏幕留下!”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殿下可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 “像什么?像丧家之犬吗?”李璟痴痴的笑着,酒疯味十足,“即便如此,你也要把苏幕留下,苏幕……不能走!” 年修瞧着这李璟坐在地上,又哭又嚎的样子,这不是耍无赖吗? “太子殿下!”栾胜蹲下来,就这么平视着李璟,“您这么做,是想让苏幕给长公主陪葬吗?” 李璟骇然抬头…… 第786章 幼稚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请太子殿下,放苏幕一条生路。”栾胜幽幽启唇,阴测测的望着他。 李璟怔怔的坐在那里,忽然间身子后仰,直挺挺的躺在了那里。 见状,栾胜站起身,绕过李璟往外走。 幽然叹口气,苏幕紧随其后,头也不回。 “殿下?”顺子有些着急,试图去搀李璟,却被李璟推开。 地上凉飕飕的,风也凉飕飕的。 李璟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都走!都走!本宫要一个人待一会,你退下!” “殿……是!”顺子行了礼,边走边回头,自然是有些不放心的。 李璟躺在那里,翻个身蜷起了四肢,孤独而寂寞。 即便是太子又如何? 终是一个人…… 出了东宫,栾胜特意放慢了脚步。 倒不是身上的伤有多疼,只是苏幕不想跟栾胜走在一处罢了,可她走得慢,栾胜也放得慢,是以到了最后苏幕没法子,只能老老实实的跟上。 有些事,没法放在明面上说,但各自心知肚明。 苏幕跟着栾胜上了马车,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车,走得很稳。 栾胜来的时候就特意吩咐过,驱车必须平稳,若有颠簸,仔细脑袋。 “就没什么话要说吗?”栾胜问。 苏幕半垂着眉眼,“没有!” 两个字,干脆利落。 栾胜喉间滚动,“长公主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 “是!”苏幕向来话不多,惯来便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对谁都是这般淡漠疏离,是以她这般模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栾胜想跟她说说话,但是…… 苏幕这个样子,显然是不想开口。 至此,栾胜只能讪讪的闭嘴。 自己造的孽,自己承后果。 两个字:活该! “义父能否把我送回苏府?”车行片刻,苏幕开口。 栾胜一怔。 “我对苏府比较熟悉,提督府内总归烦闷。”苏幕难得解释,愿意跟他多说两句,“回苏府养伤,对伤势有好处。” 栾胜犹豫了半晌,终是应允了,让奈风驱车去了苏府,亲自把苏幕送回了苏府。 苏府门前。 李忠着急忙慌的迎上来,“爷?” “没事!”苏幕从车上下来。 李忠赶紧搀了一把,“没事?” “没事!”苏幕落地,“多谢义父!” 栾胜没吭声,只瞧了李忠一眼,又看了看苏府门楣,面色沉得厉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督主?”奈风轻唤了一声。 栾胜想了想,“杂家……晚上过来,与你一道用晚饭。” 说完,栾胜转回车内。 马车扬长而去,再无任何动静。 苏幕:“……” 李忠:“……” 年修:“……” 三个人如同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督主方才说什么了?”年修问李忠。 李忠摸了摸下巴,“晚上过来用饭?” 语罢,二人齐刷刷扭头望着苏幕。 “吩咐厨房。”苏幕转身就走。 李忠赶紧推了年修一把,“赶紧搀着!” “是!”年修忙不迭搀起苏幕,拾阶而上,回了苏府。 对于栾胜说要来用晚饭,苏幕心知他不是真的来吃饭的,待回到了房间,躺在了软榻上,苏幕招招手,示意年修上前。 “爷?”年修躬身。 苏幕想了想,“去城门口等着,沈东湛应该快回来了。” “您是说……”年修忽然就明白了,“督主这是跟沈指挥使偷偷杠着呢?” 苏幕揉着眉心,“少废话,快去!” “是!”这事只能年修亲自去,不能交给旁人。 年修一走,李忠就进了门,“我已经吩咐了厨房的人,晚饭的时候备下督主喜欢的菜式,免得失礼。但是督主这么一来,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是防着沈东湛呢!”苏幕叹气。 都这般年岁了,还玩这一出? 呵…… 人啊,只要逢着“情”这一字,足以让人变得幼稚,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年修果然在城门口等到了沈东湛,与自家爷所料不差,锦衣卫正入城…… “爷,年修!”周南低语。 沈东湛眉心微蹙,苏幕出事了? 第787章 老奸巨猾 行至无人处,沈东湛和年修才算碰了面,周南在巷子口站着把风。 “怎么了?”沈东湛担心的,莫过于苏幕的伤。 年修忙道,“我家爷没事,只是爷让奴才来知会您一声,爷已经回到了苏府,只是督主看得紧,今天夜里还要过来吃晚饭。” “什么?”沈东湛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晚饭?” 年修连连点头,“别说是您,饶是咱们听着,都差点以为自个听过了,可督主说的,的确就是吃晚饭。” 来苏府!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年修还不忘补充一句。 沈东湛站在原地,“他是有意的。” 要不然,苏幕也不会特意让年修过来传话。 “爷是这么认为的。”年修应声,“话已经带到,奴才这就回去了。” 沈东湛忽然唤住了年修,面色微恙。 “沈指挥使还有事?”年修不解。 沈东湛顿了顿,低声问了句,“除此之外,苏幕没说别的?比如说,问起图纸?” “没有,一句都没有!”年修摇头,“爷压根就没提过。” 如此,沈东湛摆摆手。 年修行了礼,快速往外走,行至巷子口的时候,没敢跟周南打招呼,悄摸着就跑了,免得被人撞见。 “爷?”见着沈东湛出来,周南忙行礼。 沈东湛的面色不太好,“进宫!” “是!”周南颔首。 从长公主李瑶那里,自阴山缴获的所有箱子,都先挪进宫里,总归要让皇帝先过过目才行。 锦衣卫归来,沈东湛进了皇帝的寝殿。 “皇上!”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倦怠的瞧着他,堆着褶子的面上,漾开丧女过后的悲痛,“沈爱卿回来了,过来,到朕的身边来!” “是!”沈东湛行礼,快速近前。 皇帝低低的咳嗽两声,扶着软榻边上起身。 沈东湛赶紧上前,将软垫塞进了皇帝的背后,让他能坐得舒服点,“皇上小心。” “老了!”皇帝叹口气,“身子骨都由不了自个,真是愈发没用了。” 沈东湛俯首,“皇上万岁。” “朕听说,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拉回来了?”皇帝倦怠的瞧着他,“都是李瑶的东西?” 沈东湛点头,“回皇上的话,是!” “那……”皇帝直勾勾的盯着他,“惠国公呢?” 沈东湛垂眸,当下扑通跪地,“臣该死,臣没能把惠国公带回来,现下惠国公在睿王殿下的手里,想必已经送到了睿王府。眼下惠国公昏迷不醒,想来需要宫中太医救治!” “昏迷不醒?”皇帝明知故问,神色紧张,“很严重?” 沈东湛回答道,“长公主以火炉熏烤惠国公,臣赶到的时候,惠国公已经神志不清,若不是臣率人拼死破开了牢门,只怕国公爷已经……” “起来!”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此事与人无尤,是朕不好,朕没能教好公主,以至于这孽障犯下这等大祸。” 沈东湛眸色微敛,“这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她的野心与皇上无关。”“但是与皇位有关!”皇帝长叹一声,“说到底,是朕太纵容她,以至于……让她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知天高地厚。” 沈东湛心头一紧,“皇上放心,公主这些年积攒的赃银,已经分文不少的追回,如今只待国公爷苏醒,就可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惠国公什么都没说?”皇帝眯起眸子。 沈东湛摇头,“当时他已经昏迷,想必只有公主知道,他说过什么?” 听得这话,皇帝一言不发,默默的审视着沈东湛良久,久得……连沈东湛都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好在沈东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不管皇帝如何审视、试探,他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拒人千里,淡漠疏离。 “哦!”皇帝如释重负的直起身,冷凝的面色稍缓,“睿王这小子,素来冲动,此番又是他的亲外祖父,免不得过激了一些,沈爱卿莫要放在心上。” 沈东湛垂眸,“臣不敢!” “那些东西,朕会让人一一清点记档。”皇帝音露哀伤,“你也累了,听说身上还带着伤,赶紧下去歇着!” 沈东湛掩在袖中的手,瞬时收紧。 第788章 谢了 从皇帝寝殿出来,沈东湛的面色一直不大好。 周南在边上跟着,瞧着自家爷的脸色,心下知晓,必定是皇帝皇帝又干了点什么? “爷,您没事?”周南终是忍不住,低低的问了句。 沈东湛冷不丁站住脚步,眉心微凝,侧过脸瞧着边上的周南,“皇上让我别再插手。” 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清楚。 “什么?”周南愣住,“可这事是您一手办下来的,皇上这是要让人截咱们的胡?” 沈东湛面色微沉,“知道得太多了,未必是好事,而且从头办到尾,到时候这功劳怎么算?说是功劳,可是逼得皇上手刃公主,哪日真的秋后算账,又该咱们算?” “这……”周南愣了愣。 所以,这到底是功劳,还是罪过? “难道说,皇上要将这事交给……东厂?”周南环顾四周。 这点,皇帝倒是没说,但是极有可能是交给东厂,毕竟有好一起分,功劳和罪过都得一起担着。 “走!”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紧随其后,原以为自家爷这是要出宫,谁知…… 太医院? “爷,您不是说,身上的伤得瞒着吗?”周南不解。 沈东湛瞥他一眼,“再让我听到这话,仔细我罚你跑圈。” 闻言,周南讪讪的闭嘴。 这来了太医院,不就是看伤的吗? 还不让人说! 见着沈东湛进来,王太医愣了愣,“哟,从阴山回来了?” “师伯,问你个事。”沈东湛拂袖落座。 王太医示意底下的小童出去,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太医叹口气,“长公主的死,对?” 沈东湛兀自倒了杯水,往王太医跟前搁了一杯,“说说!” “这宫里发生的事儿,哪儿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王太医坐定,将刚才铺开的针包,徐徐收拢回来,“长公主是被刀刃划破了脖颈上的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皇上不许传太医,算是眼睁睁的看着公主死的。” 沈东湛握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 “你是不是也觉得,皇上心太狠?听说当时,太子殿下哭得厉害,甚至于求皇上,拿太子之位换公主一命。”王太医摇头,“只可惜,皇上心太狠,即便如此也没有放过公主!” 沈东湛喝了口水,“就这些?” “闹得挺厉害的。”王太医道,“满宫里都知道了,只觉得皇上心狠,太子殿下瞧着平素无能,到了这个时候,倒是真情意!” 沈东湛没吭声。 “公主死了之后就被送回了公主府。”王太医继续说,“太子殿下是跟着去的,但是公主是获罪而死,按照规矩不能发丧,所以宫里去了人,就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把公主的尸体处置了。几乎是趁着天没亮之前,就送出了城。” 沈东湛敛眸,“趁着文武百官还没上朝,就把人弄进了皇陵边上,也不算是曝尸荒野。如此,皇上倒是将情义二字,演得十足十。” “呵,人都杀了,死后的事儿谁知道呢?”王太医摇摇头,“反正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也没人敢往皇帝跟前说。” 再过些时日,东厂就该清理这些长舌头了,所以这些话,是绝对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在这事儿上,栾胜一直做得极好。 干净利落,杀人不眨眼。 “你没事?”言罢,王太医瞧着沈东湛这副神色,“颧骨青赤,这是有刀伤在身啊!伤着了?伤着何处?” 沈东湛抬眸瞧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伤着了?我好着呢!” “你当我这数十年行医,都是在招摇撞骗呢?”王太医翻个白眼,“老实交代,伤在何处?” 沈东湛若无其事,“没什么事,背上挨了一刀,长公主收拢的死士,各个身手不凡,不过……到底是乌合之众。” “背上?”王太医叹口气,“看你这副样子,是不想让我给你治了?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儿,老头子我也懒得管!” 沈东湛起身,“我先回去,免得父亲母亲担心。” “好!”王太医点点头,将一瓶药递给他,“金疮药,好东西!” 沈东湛收了就走,“谢了!” 第789章 伤口很长 出了太医院,沈东湛的脸色依旧不好。 周南就纳闷了,自家爷是怎么了? “爷,您没事?”周南挠挠头,“这要是一直摆着脸,回头怎么见苏千户呢?” 苏幕可不喜欢看人脸色,若是沈东湛摆着脸,她定然能一脚……把他给踹出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还真是半点都没错。”沈东湛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南:“……” 这说的,是谁? 皇帝? 想来也是,尤其是想起睿王截胡的行径,这皇帝和睿王,真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 出了宫,沈东湛先回了一趟沈府。 伤口有些见血,好在这王太医“料病如神”,早已猜到,所以才给了他这速效止血消肿的特制金疮药。 周南手脚麻利,为沈东湛重新包扎伤口。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沐飞花快速进门。 沈东湛赶紧扯了边上的衣裳,披在了身上。 见状,周南赶紧添砖加瓦,用外衣裹住沈东湛的身子。 “娘进来怎么也不敲门?”沈东湛面色微白。 沐飞花一怔,“我来看看自己儿子,不成?” 大白天的关着门,还不许人靠近,肯定是受了伤。 “娘,我都多大了,您……” 不等沈东湛说完,沐飞花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周南。 周南当即被推得一踉跄,要不是赶紧扶了一把窗棱,只怕要摔个四脚朝天,不得不感慨,侯爷夫人的力气……老阉狗和自家侯爷怕她,极是有道理! 沐飞花瞧着沈东湛背上的伤,从后肩位置,一直延伸到了腰间位置,显然是被一刀给劈出来的,好在只是皮外伤,皮开肉绽未见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师伯给了药,不打紧。”沈东湛别开头。 沐飞花咬着牙,看着沈东湛身上裹着厚厚的绷带,眼角有些湿润。 这么长的刀伤,只能一层层缠绕,否则无法包扎妥当,即便上了药,亦有血色映出,泛着淡淡的嫣红之色。 “真是欠了他们皇家的?让我儿子给卖命,自个杀子杀女,呵……”沐飞花咬着后槽牙,“真是可笑。” 沈东湛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裳,“娘,我没事。” “从小到大,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你到底有事没事,娘没眼睛看吗?”沐飞花满是心疼,瞧着儿子背上的新伤旧痕,鼻子酸得厉害,“老娘宝贝似的,捧大的儿子,跑来给他皇帝老子卖命,想想就来气。” 沈东湛喉间滚动,“娘,别告诉苏幕。” 这一开口,沐飞花差点掉下泪来,“找个儿媳妇……也是给皇帝老子卖命的,想想就憋屈!” “娘?”沈东湛穿好衣裳,站起身来,“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沐飞花擦了擦眼角,“来看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伤着没有?唉,算了算了,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告诉苏幕的,她自个身上还有伤呢!” “嗯!”沈东湛点头。 沐飞花叹口气,“皇家多无情,早些回华云洲去!当你的齐侯府世子,带着苏幕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爹娘年轻的时候再怎么厉害,如今都老了,怕再上点年纪,就真的护不住你们这些小辈,听娘一句劝,早点带着苏幕走!” “是!”沈东湛应声。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天天是是是的糊弄老娘,气死人了!” 闻言,沈东湛不自觉的扯了一下唇角,笑了一下。 确定伤口包扎妥当,不会轻易被人瞧出来,沈东湛这才带着周南去了苏府。 年修说今天夜里栾胜会过去,那他沈东湛便现在过去,错开时间。 暖风习习,天朗气清。 苏幕靠坐在窗口位置,手中翻着书册,可这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外头,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撑起身子往外瞅。 可见,这一颗心早就不在书面上,不定飞到了何处…… 第790章 嫁我 年修端着水果盘,在边上瞅着,瞧着自家爷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时不时的叹口气。 他叹他的,她等她的。 蓦地,光线突然一黑,有身影挡在了跟前,遮住了苏幕眼前所有的光亮,翻书的动作稍稍一滞,她的身子赫然绷得笔直。 周南在外面探了头,冲着年修“嘘”了一声。 年修回过神来,将水果盘搁在一旁的桌案上,压着脚步声快速离开。 “我回来了。”沈东湛站在窗外。 苏幕兀的低头笑了一声,抬头时面上飞起一片云霞,泛着浅浅的绯色,“没事?” “有事。”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像个十足十的愣头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幕别开头,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下一刻,沈东湛纵身一跃,自窗外跃入,疾步行至苏幕跟前,轻轻的将她拉起,缓缓的抱进怀里,“抱抱,就好!” 苏幕伸手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想来是沐浴更衣完毕之后才来的,这衣服上还沾着熏香的气息。 “得有多着急,衣服上的味儿都还没散呢!”她仰头望他,笑得眉眼弯弯。 沈东湛瞧着她的唇一张一合的,止不住在她唇上贪恋了片刻,半晌才松开,“怕你担心,向皇上复命之后就回去换了身衣裳,匆匆赶来与你报个平安。” “阴山之事,还有后续?”苏幕她自身也时常办差外出,这些程序最是清楚。 何况,她也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死赖着要他陪在身边。 “鼠疯子带着我的人,缴获了长公主藏在阴山的宝库,将所有的财帛都搜了出来,如今都已送进了宫,但皇上不允我参与接下来的处置,想必会移交刑部或者东厂。”沈东湛如实回答,将她搀坐回原位。 倒了两杯水,沈东湛将其中一杯搁在她面前,自己则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皇上这是怕你功劳太甚,知道太多。”苏幕呷一口茶,“所以及时扼制,免得后患无穷。” 沈东湛半垂着眼帘,“那个图……” “找不到就算了。”苏幕笑了笑,“你找不到,大家都找不到,便是皆大欢喜。” 沈东湛挑眉看她,“你确定。” 苏幕一怔。 “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你便应我一个条件。”沈东湛笑得像极了无赖,一双眼眸在她身上直打转,“嗯?” 苏幕瞥他一眼,“你这般无赖模样,你爹娘知道吗?” “这不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吗?”沈东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爹娘要是知道,必定是欢天喜地。” 苏幕悠哉悠哉的放下手中杯盏,“那你说,要我答应你什么?” “嫁我。”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你我现如今,做尽了夫妻间要做的事情,还在乎这些?” “有夫妻之实,没有夫妻之名,我这心里总归不踏实。”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清隽的面上浮现几分失落,“你也说了,咱两什么都做了,是不是也该给个名分才算妥当?” 苏幕唇角直勾勾,“真是矫情。” “只有我一人尊你为沈夫人,那是远远不够的。”沈东湛喝口茶,眼角眉梢微抬,就这么巴巴的望着她,“什么时候,人人见着你,都尊一声沈夫人,那我这心里头就踏实了。” 苏幕半垂着眉眼,敛去眸中的情绪翻涌,“你要知道,我身份特殊,要想光明正大的嫁你,怕是不易。何况我江家的事情,缺个罪魁祸首,若你生了退意想回华云洲,我暂时……不能随你离开。” 沈东湛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她母亲说的那些,暂时无法作数。 “你在哪我在哪,事情未完咱就不走。”沈东湛目光温柔的瞧着她,“我说让你嫁我,没说让你出嫁随夫,样样随我。” 苏幕瞧着他,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情何以报,唯有以身许…… 不悔! 第791章 伏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3 “你这样……”苏幕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东湛起身,缓步行至她跟前,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你不是说,你没那么矫情吗?那你现在,矫情个什么劲?我做的,你受你的。” “好!”她应声。 沈东湛报之一笑,在她额头亲了亲,“我不能久留,阴山的事情还没处置干净,那图在我这里,但暂时不能拿出来,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免不得也有人会盯上我。” “我压根就没想用这东西讨点什么,只要没人得到,便算万事大吉。”苏幕压根就没想动矿藏分布图,她只是不想别人得到而已。 这东西一旦面世,必有血雨腥风。 “嗯!”沈东湛点头,“只是与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 说着,他猫下了腰。 苏幕心头一怔,面上瞬时火烧火燎一般,连耳根都跟着滚烫起来。 “嗯?”沈东湛皱眉瞧着她,以眼神示意。 苏幕揉了揉鼻尖,凑上去在他面上啄了一口。 “不够!”沈东湛摇头。 苏幕深吸一口气,又在他另一面上啄了一口。 沈东湛笑了笑,“沈夫人……甚得我心!” 然则下一刻,苏幕忽然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冷不丁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当即送上自己的唇。 突如其来的薄软暖糯,让沈东湛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待回过神来,他已反客为主,要知道,在某些事情上,男人都是无师自通,而且掌握主动权的,此刻便是。 若不是沈东湛尚存理智,在苏幕呼吸节奏都变了之后,快速撤离,只怕…… “伤好了?”沈东湛问。 苏幕面颊绯红,“没有。” “等你伤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沈东湛绷得难受,“真要命!” 苏幕被他逗笑了,乌墨似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媚意,就这么勾着他,“那你可有得等了!我伤得厉害,可疼可疼了,这一碰……嗤,疼!” 瞧着她若无其事的说着“疼”这个字,沈东湛忽然有些激动。 初初认识她的时候,他觉得这东厂千户心狠手辣,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其后交手不断,倒是让他生出了几分敬意。 能与他势均力敌的敌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哪怕,她是个阉人。 后来生死相交,他才明白这人到底有多狠,连喊“疼”都不会,刀子砍在身上,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同木生生的工具人。 那时候,他便心软了。 如今,听得她说“疼”这个字,他是真的有些感动。 冷硬如她,愿为他而温软,把软肋双手送到他面前。 “那我等着!”他偏过头,在她脖颈上亲了一口,“秋后算账,来日方长!” 语罢,沈东湛含笑出门。 “爷?”周南在外头行礼。 沈东湛瞧了年修一眼,“好好照顾她,今夜我不会过来。” “嗯!”年修点头。 夜里栾胜会过来,万一有所冲突,吃亏的还是苏幕。 “走!”沈东湛转身离开。 年修瞧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在门口站了站,快速转回房间,“爷,沈指挥使走了。” “阴山的事情还没完,锦衣卫还得忙一阵子。”苏幕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的起身,“对了,鼠疯子呢?” 年修忙道,“周南说了,已经让他先回去了,就不必再出现在苏府,免得到时候被睿王府的撞见,会给您带来祸事。” “倒也想得周全。”苏幕点头。 年修又道,“周南还说,沈指挥使给了鼠疯子一些银子,这小子巴巴就收了。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惠国公!” “惠国公?”苏幕皱了一下眉头,重新拿起了兵书,瞧着心情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笑意。 年修点点头,“周南把惠国公从石窟里背出来的时候,惠国公伏在周南的耳畔,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第792章 一口一个他 “惠国公,提及了先皇后!”年修低低的开口。 要知道,皇帝早有圣旨,先皇后乃是禁忌,谁敢私底下擅议先皇后,定斩不饶。 是以,乍听得“先皇后”这三个字,苏幕有些惊诧,一时间还真是没能反应过来。 “你是说,先皇后?”苏幕皱眉瞧着她。 年修连连点头,“就因为这句话,沈指挥使和周南,才找到了东西。” “在皇陵?”苏幕愕然。 沈东湛只说找到了,但真的没提在哪找到的,谁曾想,居然是在皇陵?! 回过神来,苏幕问,“惠国公到底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臣……有愧!”年修低语。 苏幕微微愣怔,“想来当时,这柳青山是真的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对着周南说这样的话?就因为这句话,沈东湛和周南去了皇陵?” “东西是在皇陵找到的。”年修解释,“只是奴才不明白,这惠国公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不忘嘀咕先皇后?” 苏幕没吭声,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好在,东西找到了。”年修庆幸,“周南说,沈指挥使决定,取出之后另存,不日就会将假的放回原位。” 当时周南说的时候,他这厢还有些小紧张。 “惠国公还活着,这东西取出来着实不便。”苏幕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怪异的瞧着他,“我还记得当时你见着周南就喊打喊杀的,他见着你就喊阉狗,怎么这会一口一个周南说?” 年修:“……” “周南这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苏幕打着趣儿,眼底带着笑。 年修赶紧行礼,“奴才不敢。” “既没有收了周南的好处,那便是真的与他结交了?”苏幕捻着书册,慢条斯理的翻着,“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像极了……交了脊背的生死之交。” 年修没说话。 有些东西,还真是不好说。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其实,周南的性子与你差不多。”苏幕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还是生死与共的那种朋友。” 年修挠挠头,面颊有些微红,“但……奴才始终是奴才。” “他不拿你当奴才,你便不是奴才,是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挚友,但若哪天他敢拿你当奴才,那你就把他杀了,免得看着碍眼!”苏幕凉凉的瞥他一眼,“记住了吗?” 年修颔首,“记住了!” “好好留心外头的动静,惠国公还有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儿,还有得闹呢!”苏幕想起了李璟,没了长公主这帮手,李璟接下来该自己出手了?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外头的动静,的确小不了。 柳青山被带进了睿王府,这会连宫里的太医都给请来了,整个人睿王府好生热闹。 李珏面色沉沉的站在床边,瞧着太医一个接一个的为柳青山把脉,奈何脸色都那么难看,好像是有些束手无策。 “你们一个个摇头做什么?还不赶紧治!”李珏急了。 如果柳青山死了,那这矿藏分布图不就没地找了? 找不到矿藏分布图,他如何能重新获宠?与其说他是担心柳青山的死活,不如说担心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恩宠。 “回睿王殿下的话,惠国公年事已高,如今……”太医院的院首,毕恭毕敬的行礼,“脉象虚弱,时断时续,不是什么好迹象。” 话说得很婉转,意思却是很清楚,柳青山怕是不太好了,毕竟年纪大了,可能会这么躺着睡过去,再也不会醒转。 王太医在边上看着,瞧着那柳青山胸前略有起伏,连呼吸都是时断时续的,的确只剩下一口气,可若是人死在睿王府,睿王怕也不好跟皇帝交代? “王太医?”院首忽然转头喊了一声。 王太医心头一怔,哎呦,这帮老奸巨猾的,开始找替罪羊了?! “院首?”王太医满脸为难的凑近,“下官医术浅薄,不敢与您相比,惠国公身份尊贵,您既已经探过,相比心里有数,这是需要我帮别的什么忙吗?帮着看方子,还是帮着施针?” 第793章 断剑 院首瞧着王太医这个人精,委实憋了一股子气,这老小子平素就好偷懒,如今大家都没了法子,想着找个人推出去,承了睿王的怒火,来日到皇帝跟前,也能担个罪。 可谁知道,这王太医一推四五六,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两袖一插就什么事儿都不管了? “你医术精湛,别光站着了,快来瞧瞧!”院首硬着头皮开口。 身为太医院的院首,在关键时候,竟还要让手底下的人来给惠国公看诊,说出去着实有点失了颜面。 “还愣着干什么?”李珏也急了,“赶紧给看看!” 李珏开了口,王太医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无奈的上前探脉。 事实上,王太医也看出来了,这柳青山不大好了。 原就是有旧伤在身的人,如今热毒凝聚在肺腑,侵蚀五脏,都到了这个年纪,哪里还比得上年轻人的体魄,就算治好了,也得长久在床榻上躺着。 当然,能不能清醒还是两码事。 王太医撤了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回睿王殿下的话,惠国公的体内,火毒甚烈,侵蚀五脏六腑,若是早前就得到救治,也许还有机会,但是现在……” “你倒是说句实话。”李珏急了,“还能醒吗?” 来日是不是躺着不动,李珏不在意。 睿王府加上惠国公府,养得起一个废人,但若是惠国公开不了口说话,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不太好说。”王太医摇摇头,“惠国公火毒入体,伤及肺腑,如果拔出了火毒,倒是能保下惠国公一条命,但能不能醒来确实不好说。” 李珏气呼呼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弄醒惠国公,若有耽误,本王决不轻饶。”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咱们吗?”王太医当即行礼,“下官医术浅薄,不如院首这般医术精湛,所以惠国公之病,实在是……” 见着他摇头,李珏一脚踹翻了边上的凳子,气急败坏的在屋内转圈,“一帮废物,都是一帮废物!这么多人,整个太医院的人,居然都治不好惠国公?呵,等本王上报父皇,看父皇不摘了你们的脑袋!” “殿下恕罪!”众人悉数跪地。 李珏要的不是恕罪,而是治愈,如果惠国公一直这样,那矿藏分布图该怎么拿回来呢? 但是有一点,李珏还是抱着点小庆幸,那就是矿藏分布图还藏得好好的,既没落在沈东湛的手里,也没落在东厂的手里。 “今日治不好惠国公,本王要你们的命!”李珏忽然拔了剑。 这可真是吓坏了众人,所有的太医齐刷刷的围拢在一处,吓得脸色全变了,愣是没敢再开口说话。 “睿王殿下若是把太医都杀光了,又让谁来救惠国公呢?”栾胜从外头走进来,大步流星,裹挟着外头的风,惊得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出。 李珏骇然握紧手中的剑,乍一眼进门的栾胜,面色全变了。 这要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可是…… “殿下!”栾胜瞧了一眼李珏手中的剑,兀自笑着,缓步近前拿下了剑,就这么搁在手中打眼瞧着,“这剑还算锋利,若是伤了殿下,还真是……得不偿失呢!” 指尖从剑身上抚过,栾胜叹口气,“可惜了这柄剑,还没尝过血便废了!” 音落瞬间,剑身骤然绷断,当场碎成数截,纷纷落地。 声音清脆而刺耳,惊得众人哗然,面色皆变。 “栾胜,你……”李珏白了一张脸。 话还没说完,迎上栾胜那笑盈盈的容脸,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殿下恕罪!”栾胜行礼,“奴才粗手粗脚的,不慎弄断了殿下的宝贝剑,实在是该死!不过殿下放心,奴才会准备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到时候亲自送上门来,向殿下赔礼道歉!” 李珏的心,瞬时抖了抖。 让栾胜送剑,那可真是要命了…… 第794章 奴才胜过主子 “不用了!”李珏别开头,“本王只是担心惠国公的伤,所以才会如此过激,让栾督主看笑话了!” 栾胜直起身,将手中的剑柄搁在桌案上,动作依旧是柔和至极,仿佛方才那个轻而易举就掰断剑身的不是他! “诸位太医想必也是竭尽全力,不敢有所藏私,要不然一个这么说,两个也这么说,难道皇上的太医院里,真的养了一群废物?”栾胜缓步走到了床前,睨一眼昏迷不醒的柳青山,“惠国公到底是年岁大了,身子骨愈发不如从前。” 奈风上前,从瓷瓶里倒出一枚药丸,递到了栾胜的手中。 “去倒杯水来!”栾胜开口。 奈风颔首,当下倒了杯水过来。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李珏忙问。 说话间的功夫,栾胜已经将药丸喂进了柳青山的嘴里,以水灌下,冷不丁托了一下柳青山的下巴,水合着药一同入了柳青山的咽喉。 王太医偷摸着瞄了一眼,那药丸是红色的,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嗅到淡淡的臭味,怎么那么像…… “这是皇上赐的药。”栾胜起身,“不管是否有效,这都是君恩。” 李珏当即躬身行礼,“谢过父皇恩赐。” “殿下莫忧,皇上说了,这药是个好东西,寻常人可没资格得到,也就是惠国公功勋卓着,皇上念着他的好,这才有了这般恩典。”栾胜虽然是个奴才,可此时此刻,却胜过主子。 李珏心知自己的处境,失宠之人尚未复宠,而栾胜又是皇帝跟前的人,他哪儿还敢真的怼栾胜。 “是!”李珏点点头,哪儿还有方才气急败坏的气焰。 栾胜方才给柳青山探过脉,如今又回头瞧了一眼,“奴才过来的时候,皇上调拨了一批侍卫过来,如今就守在外头,既然是睿王殿下的亲外祖父,殿下在床前尽孝也是理所当然,皇上仁德,绝不拦阻殿下的孝心,只是这安全上……” “睿王府肯定能保护惠国公周全!”李珏急了。 宫里的人要是守在外头,那还得了? “皇上是为了惠国公的周全着想,睿王殿下莫要多想。”栾胜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可是,这单心思到了自个跟前,那就屁都不是,“睿王府在阴山折了不少人,皇上这是怕您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这些人,都是来保护惠国公的,睿王府的人还是留着,保护殿下您自个!” 李珏喉间滚动,脑瓜子嗡嗡的。 栾胜的意思是,皇帝在质问。 毕竟,没有得到皇命却直奔阴山,阻挠锦衣卫办差,桩桩件件算起来,若是给他冠上一个抗旨之命,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沈东湛为人还算正直,不似东厂这般阴狠。 “殿下好自为之!”栾胜抬步往外走,压根不去看墙角那一窝太医,足见其嚣张恣意。 待栾胜走后,李珏如同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不多时,外头的侍卫首领进门行礼,瞧着恭敬,言语却分外冷硬,“奉皇上之命,闲杂人等不许入内,请诸位速速离开,否则以抗旨论处!” 底下的奴才自然是率先跑出去的,谁都怕死。 其后是太医院的太医,首当其冲就是王太医,这老小子提着摆子就跑,跑得比谁都快。 院首:“……” 最后被请出来的,是李珏。 自己的王府,自己的厢房,最后自己被请出来,再扭头,瞧着一帮老太医站在旁边看笑话,李珏只觉得憋了一口血,差点没呕死。 “走走走!”院首让底下人提着药箱,留了方子就跑。 出了睿王府,王太医就喊肚子疼,自个率先跑了。 “这老小子,光偷懒,看我回去这么收拾他!”院首气得吹胡子瞪眼,兀自上了马车。 确定人都走了,王太医拢了拢肩头的药箱背带,撒腿就朝着沈府去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第795章 这细纹,狗扒的? 别看王太医年纪大了,腿脚却是利索得很。 一溜烟小跑,就跑到了沈府的后门。 不过,沈东湛在镇抚司忙着,并不在府上,倒是沐飞花和他撞了个正着。 “你这火烧眉毛的,赶着投胎呢?”沐飞花打着趣。 王太医喘着气,一屁股坐在栏杆处,将药箱搁在边上,“你家那小子呢?” “这不是忙着吗?皇帝清理了门户,这门外头的事儿,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活。”沐飞花在边上坐下,“说说,你找我家小子什么事?” 看他这火急火燎的,是出了什么大事? 太医…… “哎呦,是、是……”沐飞花惶然起身。 别是苏幕出事了? 不对,这丫头不是在养伤吗? “是什么事?”沐飞花又坐了回去。 王太医瞅着她,眉心微微皱起,“你这一惊一乍的,怎么比我还激动呢?” “你这忽然来找湛儿,我这不是心里发慌吗?哎呦,是冲着他的伤来的?”关于苏幕的事儿,还是少提为妙,不管这姓王的知道还是不知道,权当是默契了。 王太医摇头,“我刚从睿王府回来,见着惠国公了。” “柳青山,还没死呢?”沐飞花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王太医愣了一下,“还能喘气,但就算是醒了,怕也活不长了,腑脏衰竭,火毒盛行,早已损伤了根本,大罗神仙也续不了命咯!” “看样子,终究是老了!”沐飞花回过神来,“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给惠国公看完病,不是应该进宫复命,跑这儿来作甚? 有问题! “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只说能保命,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苏醒,后来……栾胜来了!”王太医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说是皇上恩赐了一枚药丸,然后喂了惠国公吃。” 沐飞花听着,也没听出别的什么意思,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 可王太医忽然停了下来,这让沐飞花有些诧异,“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皇帝赐药常有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大概没听清楚,我说了,皇帝赐了一枚药丸……药丸!红色的!”王太医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悄悄开口,“有股子臭味。” 眉睫陡然扬起,若说是红色药丸,沐飞花倒是不在意,但若说是有股子臭味,沐飞花下意识的站起了身,“你说什么?” “红色的,淡淡的臭味。”王太医望着她,“想起来了吗?当年江无声给的药……” 沐飞花喉间滚动,“彼时战况恶劣,我挨了毒箭,要不是江大哥留下的药,只怕也不能站在这儿了。原来这恩怨纠葛,早有定数!” “当时你这箭上淬了毒,我束手无策,只能用药压制。你昏迷不醒导致军中大乱,还是侯爷想起来这么个东西,让你及时苏醒稳住了大局。”王太医当时就在场,哪怕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记忆尤深。 沐飞花点点头,“这药是江无声当年离开军中的时候留下的,说是用了什么秘方,能在关键的时候保全性命。” “事实是,真的保住了你的命!”王太医盯着她,“我就见过这么一次,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印象很深刻,如今又见着这红色药丸,闻到了这股臭味,所以我想着……” 沐飞花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当时江无声应该炼就了不少这样的东西,但在江家覆灭之后,我们以为被焚毁的东西,其实是落在了……宫里?” “嗯!”王太医点头,“这些年我待在宫里,时刻留心着皇帝和栾胜的动静,这主仆二人时常关起门来说话,又一次我给皇帝请平安脉,退出来的时候听得栾胜……提及了无疆!” 沐飞花抿唇,不语。 “你说你吃的这个,会不会也沾点边儿啊?”王太医低声问。 沐飞花揉着眉心,“若真当万寿无疆,长生不老,那我这眼角的细纹……是狗扒的?” 王太医:“……” 第796章 他醒了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4 沐飞花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这要是“无疆”的成品,那她沐飞花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在变老呢?每每照镜子,瞧着眼角年年添起的细纹,真是烦恼得很。 “这江无声真是个奇才。”王太医叹口气,“都是当大夫的,就他悟性最好,医术最精,年纪轻轻的就已经了不得,这要是活着……说不定会有一番惊世骇俗的作为。” 沐飞花眉心微凝,“谁说不是呢?” 真是可惜了。 “这东西如此宝贝,想来是不可能轻易送人的,也就是说……”王太医顿了顿。 沐飞花望着他,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 这说明了什么,还需要说吗? “唉!”王太医起身,“罢了罢了,这事跟你说过也就算了,药都吃了,总不好去挖回来验证?回头,你跟沈东湛打个招呼,免得这小子傻乎乎的给人卖命,万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在皇帝跟前捅娄子,可就真要命了!” 沐飞花点头,“我知道,你先回去!” “好!”王太医抬步离开,“不用送!” 秋娘刚迈开步子,听得这话,回头看了沐飞花一眼。 沐飞花点点头,秋娘便退了回来。 “万寿无疆,你听听,多么可笑的四个字,这世上若真的有什么长生之术,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生死别离?”沐飞花重新坐下。 秋娘低声问,“夫人,那个药……” 沐飞花扭头看她。 “如果真的是同一种药,皇上赐药,是不是就意味着当初江家灭门之事,要么是皇上授意,要么是皇上默许?”秋娘犹豫了一下,“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要命的呀!” 沐飞花面色沉沉,幽幽的叹口气,终是什么都没说。 “那这件事,要告诉世子爷吗?”秋娘问。 沐飞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了头,“瞒着他没好处,为什么要瞒着?湛儿素来行事沉稳,知道得越多,对他处事越有好处,不至于什么时候踩坑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沐飞花真是愁啊,这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危险,眼见着同龄人都抱上了小娃娃,她得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小孙子,小孙女呢? 秋娘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夫人,是为了世子爷的周全发愁。 这药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黄昏日落时分,惠国公柳青山,是真的睁开了眼。 听得这消息,李珏撒腿就往房内冲。 只不过这一次,他失望了。 院子,还是他睿王府的院子,只不过守在院门内外的都是皇帝派来的侍卫,没有帝王令,谁敢放他进去? “这是本王的院子,里面是本王的外祖父,为何本王进不得?”李珏勃然大怒。 侍卫首领行礼,“皇上圣谕在上,卑职等不敢放您进去,请睿王殿下恕罪!” “如果本王一定要进去呢?”李珏厉喝。 话说到了这儿,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那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请睿王殿下派人攻进去,要么请殿下回宫请了皇上的圣旨回来,否则咱们这些当差的,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这门口。”侍卫首领紧了紧手中剑。 李珏眦目欲裂,“本王只想看看外祖父是否真的醒了!” “惠国公的消息,咱们已经第一时间通知皇上,皇上自有决断,请睿王殿下不必烦忧!”侍卫首领依旧堵在门口,身后的侍卫齐展展的排开,这阵势可想而知。 李珏不敢公然动手,要不然就是抗旨。 皇帝是因为柳青山手里的东西,才把他这位睿王释出来,要不然他现在还囚在那里动弹不得。如果、如果什么条件都不谈,就把东西交出去了,那不还是打回原形吗? 可眼下,李珏没有任何办法,也不敢硬闯…… 骤听得柳青山苏醒的消息,苏幕手一颤,提在手中的小壶登时荡漾,壶口的热水冷不丁撒在了手背上,瞬时浮起一片猩红…… “爷?”年修惊呼。 还不得年修去拿药,耳畔一阵风过,响起了栾胜焦灼的低喝,“这都能烫着,你在想什么?” 第797章 那是个圈套 栾胜眼疾手快,夺下了苏幕手中的小壶,赶紧拽着她的手腕,行至一旁的水盆前,将她的手摁在了冷水之中。 瞧着他动作一气呵成的样子,年修拿着膏药在边上发愣,督主这速度未免也太快,快得自己好像都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还愣着干什么?”栾胜一声低喝。 年修回过神,赶紧将膏药奉上。 捻了帕子,擦去苏幕手背上的水渍,栾胜这才松了手,转而接了年修地上的膏药,仔细的为苏幕擦药。 对此,苏幕没有抗拒,从始至终都沉着一张脸。 待擦完药,栾胜才松了口气,转头冲年修道了一句,“下去!” 至此,年修才在目瞪口呆中醒过来,赶紧行了礼退出房间。 出了房门,年修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睛,转头瞧着一旁的奈风,“督主今儿是不是心情不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奈风被问得一愣一愣的,着实没明白。 年修仔细的想了想,这话该怎么问呢? “没、没什么意思!”年修摇摇头,思来想去还是别多问的好,毕竟奈风跟他们虽然能说得上话,但到底不是一路人。 奈风瞧着他说话说半句的模样,幽幽的叹了口气。 屋内。 瞧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栾胜,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个时辰,栾胜不在宫里,不在睿王府,却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 果然,帝王本多谋,疑心暗自生。 “按照义父的吩咐,家常便饭即可。”苏幕恭敬的开口,“饭菜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义父过来,那我这就让年修……” 说到这儿,苏幕试探的顿了顿。 栾胜点头,“好!” 如此,苏幕便算是彻底明白了。 不过片刻,饭菜皆上。 选的是栾胜喜欢的菜式,尽量寻常一些,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之类。 对此,栾胜很是满意。 “督主,爷,菜式都上齐了!”年修行礼。 苏幕皱了一下眉,冲他使了个眼神,“下去!” “是!”年修行礼,快速退出。 奈风在外头瞧着,“你先去用饭,这儿我先守着。” “好!”年修点点头,“我很快回来。” 奈风站在原地,年修疾步离开。 药庐内。 年修快速进门,“李大夫?” 李忠这会正在院子里收药材,见着年修过来,赶紧迎上,“哎呦,不是督主来了吗?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在跟前伺候?” “督主正与爷在房间里用饭,是爷让我出来的。”年修忙道,“你赶紧抽空去一趟沈府,告诉沈指挥使不要上当,督主都在这儿待着,睿王府那边的消息肯定是假的。” 李忠愣住,“假的?” “之前说惠国公苏醒,我还以为真的醒了,如今看来……可能是个圈套。”年修有些担心,“你快些去,万一去得晚了,怕是会出事。” 毕竟,东西如今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万一柳青山真的醒了,说出了矿藏分布图的下落,到时候一帮人纷涌而至,光凭沈东湛和周南,未必能护住矿藏分布图的周全。 若是柳青山再想出点什么,或者跟睿王一合计,陷害沈东湛,那里面的事儿可就大了:私吞国公爷奉上之物,抗旨不交,中饱私囊…… 再往大了说,图谋不轨,极有谋反之嫌! “好,好!”李忠赶紧解开身上的围腰,“我这就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儿还敢耽搁。 李忠撒腿就跑向沈府,一路上还得尽量避开,免得漏了陷,七拐八弯的,绕了一圈,才有机会窜进沈府的后门。 眼下苏府和沈府的后门,是最为忙碌的,所安排的也都是最信任之人。见着是熟面孔,底下人赶紧给放行,暗卫们瞬时各归各位,无一人动作。 李忠进了门,撒腿就跑,不敢有片刻耽搁。 恰沈东湛带着年修,准备出去,骤见着李忠火急火燎的冲进来,不由的心头一怔,料到事情可能有变…… 第798章 要带我去哪? “你是说,栾胜去了苏府?”沈东湛眉心微凝。 他知道栾胜要去苏幕那里用晚饭,但有消息说,柳青山醒了,按理栾胜应该在宫里,又或者在睿王府,毕竟柳青山苏醒是大事,尤其是柳青山手里的矿藏分布图。 “是!”李忠连连点头,“正因为督主此刻在沈府,所以我才来报个信,让你们心里有点数,年修说柳青山的事儿,可能是个圈套,你们别白忙活。” 沈东湛点点头,“多谢!” “我就是来报个信的,消息送到,那我就先走了!”李忠拱手作揖。 周南送了李忠出去,转回来的时候,瞧着沈东湛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的略有担心,“爷,怎么了?既然是个圈套,咱不去凑这热闹不就得了吗?” “皇帝和栾胜,弄这么个事情出来,到底是想抓住那些心怀不轨,藏有私欲之人,还是单纯的为了,太子登位而扫除障碍?”沈东湛侧过脸看他。 周南张了张嘴,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皇帝的手段只有一个……杀!”沈东湛心事重重,这么一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管是无辜的,还是罪有应得,都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周南问,“什么都不做,等着人死完了,咱再去收拾?反正东厂那帮阉人,好这一口,做得也是得心应手。”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黑沉下来的夜色,“柳青山苏醒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多少人会蠢蠢欲动?尤其是睿王。” 睿王李珏,还等着用这东西去换皇帝的宠,换自己的锦绣前程呢! “因为这东西,长公主已经赔上了性命,您说太子殿下会不会……赴其后尘?”周南问。 沈东湛摇摇头,人心难测,谁知道呢! “盯紧宫里!”沈东湛吩咐,“我去苏府看看。” 闻言,周南面色一震,“老阉狗还在那儿,您现在去,万一被抓住了,您要怎么解释呢?” 总不能说,是去蹭饭? “蹭饭!”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 醒过神来,周南赶紧跟上,“爷,真蹭、蹭饭去啊?” 看着这架势,可不就是去蹭饭嘛? 这顿饭,是栾胜吃得最安稳的一顿饭。 苏幕从始至终没有吭声,偶尔碗里会多点东西,是栾胜夹的菜。 对此,苏幕仍是没有吱声。 很多年前,爹亦是如此,娘只顾着弟弟,爹就紧着她,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人顾一个,虽然娘的冷漠让苏幕不是太高兴,但有爹护着,她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一场大火,生离死别。 所有的温馨与笑声,成了她一个的回忆,回去的追忆…… 醒过神来,苏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栾胜见着她没吃多少,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吃这么少,不利于伤势好转。” “义父不知,我惯来如此。”她一语双关。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筷子,终是默默的放下,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义父,惠国公如何?”苏幕捻着帕子擦拭唇瓣。 栾胜回过神来,“在睿王府养着,不管能不能好转,至少还活着。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养伤才是重中之重。” “是!”苏幕颔首。 栾胜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是知情识趣,自此三缄其口,不提睿王府与惠国公。 饭毕,栾胜非要陪着苏幕出去消消食。 “义父对苏府的事情还真是了如指掌。”苏幕面上挂着笑,话语间却极尽嘲讽。 她这刚下地多久,栾胜便什么都知道了,吃了饭要陪着她消消食。 “你是杂家最宠爱的义子,东厂不能没有你。”栾胜想说的不是这些,可当着苏幕的面,他没脸提别的,“等你的伤再好些,杂家带你去个地方。” 苏幕顿住脚步,徐徐推开了身边的年修,站在了原地望他,“义父要带我去哪?” 第799章 终于被他掰回一局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栾胜不想明说,惯常叮嘱她两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今夜就别出门了。” 苏幕知道,栾胜不想说的事,你再问也没用,干脆也就不问了。 “是!”苏幕行礼。 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爷,督主这是要干什么?”年修不解,“他要带您去哪?” 苏幕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是这么想的,但到了那一天,该去还是得去,身为东厂千户,由不得她违抗命令,不去也得去。 “行了,回去!”苏幕转身往回走。 年修赶紧给搀着。 出了苏府。 栾胜在门外台阶下站了片刻,转头瞧着徐徐合上的门,面色有些微沉,神色不是太好。 “督主,您怎么了?”奈风忙问,“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栾胜还是站在那里,自嘲般扯了扯唇角,“这苏府的饭,挺好。” 奈风:“……” 往常,督主只论朝中之事,或者为帝王办差,这吃饭的问题……跟着自家督主这么多年,奈风还从来没听过督主说起这种事。 委实让人,费解?! “那要不,以后您常来?”奈风试探性的说。 栾胜想了想,这倒是极好的。 见着自家督主难得真心一笑,奈风这心里更慌了,该不会以后真的常来吃饭?这在以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栾胜的警惕性有多高,奈风是心知肚明的,东西要入他的嘴,必得仔细万分,生怕行差踏错,就着了人家的道,死得不明不白。 可现在呢? “走!”栾胜上了马车,可刚进了车还没等车子驶动,他又掀开了车窗帘子,冲着外头的奈风道,“让你准备的人,可都准备妥当了?” 奈风点头,“按照您的吩咐,在苏府周围插上一波暗卫,谁也不防,只……盯着沈指挥使。” 言外之意,谁来都可以,唯有沈东湛不行。 他一来,暗卫就得防着。 沈东湛毕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苏幕是东厂千户,这要是一直闹腾,肯定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苏幕不畏生死,但栾胜相信,沈东湛是不敢乱来的,毕竟他背后还有个齐侯府,他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牵连齐侯府。 姜还是老的辣,栾胜终究是阴狠的。 到了苏府外头,周南赶紧拽住了沈东湛,“爷……” “闹起来就是两败俱伤,不闹就见不着她。”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算他狠。” 拿苏幕和齐侯府,来威胁他沈东湛,也亏得他栾胜想得出来。 “这老阉狗,心肠毒着呢!”周南道,“这么一来,谁都能靠近苏府,唯有您不能!哦,卑职也不能!” 在所有人眼里,周南和沈东湛就是连体的,是一伙的。 “爷,要不咱让鼠疯子过来,给咱挖个老鼠坑,咱把脸面往边上一搁,钻个洞进去就得了呗!”周南挠挠额角,“您看成不?” 沈东湛皱着眉头看他,“你是生怕睿王府和东厂的人,不知道我与苏幕的关系?” 在阴山的时候,鼠疯子露太多次的脸,着实不好再出现在殷都城内,更不能出现在苏府的附近。 “那这不成那不成的,又该如何是好?”周南无奈的叹气。 沈东湛也不着急,瞧着这高高的墙头,转身就走。 “您不是说要蹭饭吗?”周南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沈府亏待你了?” 周南:“……” 得,又是他的锅。 沈东湛低哼两声,面色沉沉。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栾胜,咱们走着瞧! 柳青山苏醒的消息一经传出,宫内宫外,朝中百官,人人都是个有心肠,有着自己的小盘算。 尤其是听说,太子殿下因为长公主之死,一蹶不振,意志消沉,甚至于日夜酗酒,疯癫无状,朝中一些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太子都这样了,一旦睿王献宝有功,皇帝还不得…… 第800章 缘分是什么?是非你不可 皇帝怎么想的,栾胜心里清楚但不会往外说,谁都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以及……太过了解自己的人。 杨修是怎么死的,人人皆知。 从苏府出来之后,栾胜进了宫,其后又进了睿王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就在睿王府里守着! 林静夏是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的,水生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从四时坊的后门进去。 “你先休息一下。”林静夏倒了杯水递给水生,“我……” 还不等林静夏说完,伙计已经急急忙忙的冲了上来,“林大夫,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林静夏持着杯盏,水还没喝到嘴里,动作已经停滞半空。 林静夏心头一惊,怎么着,这屁股都还没坐下,又出事了? 谁知…… “薛公爷……”伙计指了指外头,“自打您走后,这薛公爷就跟疯了似的,蹲在门口不肯走,他、他……哎呦,您还是自个去看看的好。” 林静夏喝了口水,面色微恙的放下手中杯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看看呢!”水生催促。 林静夏抿唇,“还是不去了!你去把人打发走,权当我没回来。” “这……”伙计有些犹豫。 水生笑了笑,“你还是自己去,谁去都没用的,你明明心里清楚,何必要如此抗拒呢?既然躲不过去,就勇敢面对。上一辈的事情,其实跟他没关系,不是吗?” “我不想……”林静夏顿了顿,抬眸瞧着跟前的水生,“你这是什么眼神?” 水生放下手中杯盏,“其实你换个思路,也是极好的。你跟薛介有仇,所以你嫁给了薛介的儿子,然后有生之年可劲的使唤,清明祭祖的时候,你就跟他说说,怎么霍霍他的家财,怎么折腾他的儿子,顺带抱着孩子让也馋。这死鬼若是在天有灵,怕是连棺材板都摁不住啊!” “你这……”林静夏哑然,愣是被他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水生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去解决,终究是你的选择。其实也看得出来,薛宗越和他爹不一样,有些东西并不一定是子随父!” “上梁不正下梁歪。”林静夏别开头。 水生倒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瞧着她,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多了也没意义,还是要她自己想明白才好。 仇恨这条鸿沟,容易把人埋进去,活不出来。 “随你罢!”水生道,“我先回去,公子那边你且安排。” 林静夏点点头,“好!” 待水生离开,林静夏站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灯笼,那斑斑驳驳的光影似乎就落在她的心尖上。 她知道,水生是在开玩笑。 玩笑之余,也是想让她放下仇恨,但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仇恨,忽然间让她放下,真的没那么容易,可不放下又如何? “林大夫?”伙计低低的喊了声,“去看看?可惨了!” 林静夏一怔,“什么?” “您自个去看看!”伙计撇撇嘴。 林静夏抿唇,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行至大门口的位置,隐约瞧见有一团东西窝在门外位置,走近了还有点臭乎乎的气味。 “自打您走后,白日里就跑城门口守着,夜里就在门口守着,国公府的人一个时辰来一波,连老夫人都来了,也没能把人带回去!”伙计解释,“这身上的衣裳,雨水、汗水掺合在一处,这不,就臭烘烘!” 林静夏皱眉,“他一直在这?” “守着不肯走,哪怕您不在,他也要守着四时坊等您回来!”伙计叹口气,“林大夫,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觉得国公爷这次是认真的。” 缘分这东西嘛,没来的时候,什么都是过眼云烟,甚至于大放厥词,指天发誓,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缘分到了,那便是,非你不可! 伙计笑了笑,当下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诶!”林静夏缓步上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喂!” 第801章 有门 为钻石过3400加更1 骤然听得熟悉的声音,那蓬头垢面的男人慌忙转身,就这么巴巴的瞅着逆光中的人,眼神是那样直勾勾的,舍不得挪开视线。 “我这才离开几日,你……”林静夏愣住。 眼前这个,乍一眼像极了乞丐似的人,还是那个吹牛打屁不眨眼,溜须拍马耍滑头的薛宗越? “夏夏!”薛宗越冷不丁扑上来。 若不是林静夏赶紧扶住了门框,只怕要被薛宗越掀翻在地,这厮死死抱着她的小腿,嚎得跟哭丧似的,让林静夏脑瓜子都嗡嗡的。 “别嚎了!”林静夏一声低喝。 嚎声,戛然而止。 薛宗越眨着眼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这街上还有人呢,你这像什么样子?”林静夏缩回了脚,“进来!” 薛宗越木愣愣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跟在林静夏身后。 待薛宗越进了门,林静夏赶紧把门关上。 谁知她这门刚关上,身后“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林静夏慌忙转身,赶紧喊人。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薛宗越抬起,送进了雅间,林静夏赶紧给探了探脉,发现这厮有点温热,赶紧给开了方子,先塞了一枚清热解毒的药丸,再让底下人帮着薛宗越梳洗,换衣裳,喂水,真真是好一顿忙碌。 待处置完了这些,林静夏才出了门。 “林大夫?”底下人喊了一声。 林静夏瞧了一眼门内,“我去看着药,你们盯着他,顺便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 “是!” 这事的确是要知会国公府一声的,要不然出了事,谁敢担待? 底下人去通知国公府,林静夏回了药庐,捻着蒲扇,坐在小板凳上,愣愣的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药罐子发愣。 直到颜姬站在了她后面,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不过,颜姬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也不是全然没心的,只是好像藏着什么心事,所以一直没有跨出这一步。 要不然,她完全可以把人送回去,而不是把她从国公府请过来。 舍不得,是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是因为舍不得。 “林大夫!”颜姬开口。 林静夏一惊,手中的蒲扇“嗒”落地,她赶紧起身,面上有些慌乱,“夫人?” “辛苦你了。”颜姬笑了笑,“若不是你,这小子还不定得闹到什么时候呢!颜面不颜面的还是其次,关键是身子,好在有你能治得住他。” 林静夏捡起了蒲扇,“夫人不怪我吗?” “是他死赖着你,我怪你作甚?”颜姬笑着摇头,“各人自有个人命,他把命搁在这,也不管你要不要,我若是逼死了你,就等于是逼死自己的儿子,你说是不是?” 林静夏抿唇,愣是说不出话来。 “越儿的性子难缠,你将不喜欢都写在了脸上,要不是碍于国公府的颜面,怕是早就将他扫地出门。”颜姬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 早些年胡作非为,不知好歹,如今想改邪归正了,别说是林静夏,这要是说出去,怕是满殷都城的人都不信,她颜姬这个当娘的……也不信。 “夫人言重了。”林静夏忙道,“薛公爷虽然行事恣意,但是重情重义,也算是个好人。” 胡姬被她逗笑了,“那是因为遇见了你,恰当的时间,恰当的人,生出了恰当的缘分,想要另一种人生。罢了,人不经历一些事情,不到一定年纪,是看不破年轻时候的种种执着,我先去看看他,你熬了药再端过来。” “是!”林静夏行礼。 胡姬转身离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小子…… “下去!”颜姬坐在床边,让伙计离开了屋子。 睨着床榻上的儿子半晌,颜姬阴阳怪气的轻咳一声。 “娘?”薛宗越睁开眼。 颜姬瞥他一眼,“不错啊,小子,这苦肉计一出接一出,练得比你爹当年还炉火纯青,真是了不得!” “娘……”薛宗越有点委屈。 颜姬瞧着他,“继续装,装得好!娘这是在夸你呢!” 薛宗越:“……” “有门!”颜姬意味深长的开口。 薛宗越大喜过望,“真的?” 赶紧麻溜的躺好…… 第802章 这算不算两情相悦? 薛宗越老老实实的躺平,忽然又觉得有些委屈,眼眶泛着猩红之色,谁能想到,娶个媳妇会这么难呢? “拿出你的诚意来。”颜姬道,“不要光说不做,明白吗?” 薛宗越点点头,“娘,你怎么也不心疼心疼我?” “你是娘生的,娘能不心疼你吗?林大夫再好,那也不是我十月怀胎生的,终究是隔着一层肚皮。可娘想得清楚,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那就是间接的对你好!”颜姬笑着给他掖好被角,“娘照顾不了你一辈子,总得有个放心的人,能陪你一辈子才好!” 薛宗越一怔,“娘?” “你看看你爹,再看看娘,一辈子那么长,若是没个人陪,可怎么好啊?”颜姬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娘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健康喜乐,自己的儿媳妇,与儿子白头偕老,至于再长远的事情,娘活了不了那么久,自然也就管不着了!” 但是眼下,还是能瞧见的。 “林大夫处事沉稳,又是个大夫,若是她真的能嫁给你,娘这口气也算是松了,正好你两性格相互补一补,一个放浪不羁没脑子,一个谨言慎行玲珑心。”颜姬认定了林静夏。 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极好,为人厚道又聪慧,处事沉稳又从容。 偌大的国公府,靠薛宗越是撑不起来的,但若是交到林静夏的手里,倒是极好的选择。 “没、没脑子?”薛宗越眼皮子突突的跳,“亲娘?” 颜姬翻个白眼,“我肚子里蹦出来的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说你没脑子,你就是没脑子,不许反驳。” “我……”薛宗越,“果真是亲生的。” 颜姬轻嗤,“你还好意思呢?自个的传家宝都往外送的,能有几个?” “这不是、不是救命之恩吗?”薛宗越哼哼唧唧。 颜姬叹口气,那东西不是薛家之物,所以被薛宗越送出去之后,颜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留来留去早晚留出祸来。 送出去了,也是好事。 非我之物,不可留之。 不义之财,不可取之。 “你继续躺着,接下来就看你表现了,娘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颜姬起身,“傻小子,勤快点,多表现,来年这个时候,你娘我能不能抱上大胖孙子,可就指望你了!” 薛宗越舔了舔唇,“放心!我会认真扫地,好好看着四时坊,一天不成就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一年,横竖要给您娶个儿媳妇回去!” “傻小子,媳妇是给你自己娶的,国公府有奴才有丫鬟,用不着再找个人伺候我。”颜姬双手环胸,“毕竟你这下半生的幸福,得你自己做主!” 薛宗越点点头,“嗯!” “行了,娘走了!”颜姬放心的往外走。 一出门,两伙计探着脑袋听墙根。 “你们……”颜姬往两人手里塞了银子,“以后你们就都帮衬着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个国公府当靠山,你们的日子也好过,出去了也有面子,是不是?” 两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成人之美,凑成姻缘,那是积福积德的好事。”颜姬又道,“若是这事真的成了,我给你们每人一千两,如何?” 一千两…… 对于老百姓而言,那是能砸死人的数目。 两人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有劳了!”颜姬极尽谦卑,为了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这当娘的也是拼了,什么老脸不老脸的,哪儿比得上和和美美来得要紧? 望着颜姬离去的背影,两伙计总算是回过神来。 “一千两?”一人道。 另一人掰着手指头,“能开多少个四时坊?” “这算不算背叛?”那人问。 这问题嘛…… 把林大夫嫁出去,应该不算背叛? 这是好事啊!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林静夏端着汤药,站在楼梯下,“站在门口嘀嘀咕咕的,也不进去守着,万一出了事,你们谁来担当?” 二人一对视,听着这口吻,算不算两情相悦呢? 第803章 她终于松口,留下他 听得林静夏上来,薛宗越赶紧闭上眼睛,反正身上的高热未褪,他就算躺着装死也是实属正常。 瞧着床榻上面色发青的薛宗越,林静夏眉心微凝,将汤药搁在了床头凳上,伸手去探了探薛宗越的额头。 虽然不似方才这般烫手,隐隐有些薄汗渗出,但还是有些热,可见内毒未清。 林静夏搭在薛宗越的腕脉上,这厮自从上次中毒之后,一直在瞎折腾,没有将体内的虚空补回去,所以外表看起来年轻健硕,实则是外厉内荏。 “醒醒!”林静夏伸手端起了汤药,“我知道你醒了。” 闻言,薛宗越破开一条眼缝,偷摸着瞧她一眼。 “起来,吃药!”林静夏仿佛早就习惯了他的无赖与装死,言语间仍是淡淡的,没有半点苛责与不耐烦。 薛宗越勉力撑起身子,“我不是装病!” “我是大夫!”林静夏睨着他,“你有没有装病,我心里清楚,不用解释。” 薛宗越张了张嘴,后来想想也是,她说的也有道理,便也没再争论,端起汤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喝了药,好好休息。”林静夏起身。 薛宗越忽然喊了声,“对不起。” “你同我说对不起作甚?担惊受怕的是你母亲,不是我。”林静夏紧了紧手中的空药碗,“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命自己保重,谁也替不了你。” 薛宗越抿唇,“我是说,亏得你又一次救了我,要不然我又得死一次。” “治病救人是医家本分。”林静夏抬步往外走,“你身子虚,我会另外开一副方子,到时候你且按时吃着,先休息,明儿我会让人送来!” 薛宗越刚想说点别的,脑子一转,忽然就笑了。 她这意思,是允许他留下了? 哎呦,难道娘说的是真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薛宗越赶紧点头。 林静夏抿唇,抬步走出了房门。 外头,那两伙计还在。 “你们两个不睡觉,明儿不打算干活了?”林静夏板着脸。 两伙计赶紧赔笑,“这就去,这就去!” “真是闲得慌!”林静夏大步流星的离开。 回到药庐,一颗心还是有些乱,她想着自己是不是也病了,该不该弄点药吃?比如说,心悸心慌之类的,要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快速倒了一枚静心丸塞进嘴里,林静夏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的夜色,黑漆漆的,真是让人有些心慌啊! 夜色沉沉。 四时坊里灯火葳蕤,睿王府内却是恍如白昼。 底下人都说惠国公柳青山醒了,可谁都没能进去伺候,毕竟栾胜在里面待着,谁敢轻易进去?没瞧见,连睿王殿下都在外头站着,没能进去?! 李珏的脸色不好,自己的院子自己进去,还被人挡着,真真是气煞也! 可他没办法,栾胜不出来,他就进不去。 门口的侍卫也不会放他进去,毕竟这手中的钢刀冷剑,可不是吃素的,皇命在身,随时都会杀人见血。 “殿下?”向安低唤,“这……” 李珏站了这么久,早就双腿麻木,可他就是不肯走,“外公在里面生死未卜,本王岂能去休息,就在这儿站着,也让父皇看看,本王的诚意!” 向安知道,主子这是做给栾胜和皇帝看的,所以他也没敢多说什么,只管在旁边候着。 三更过后,李珏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一个倒栽葱,所幸被向安快速搀住。 “睿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栾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内,“这儿有奴才守着,不会有什么事。” 李珏面色铁青,“里面是本王的外祖父,你让本王置之不理,那本王还是个人吗?” “奴才没让您置之不理,奴才的意思是,您应该休息了!”栾胜就站在门内。 可就是这么一道门,栾胜可以随意进出,李珏却是奈何不得。 说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本王的外祖父到底如何了?”李珏迫切的想知道。 栾胜环顾四周,目光幽冷。 第804章 他的剑,架在栾胜脖子上 “睿王殿下就是这么等待的?”栾胜轻呵两声,“这周围可真是热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奴才走错了方向,进错了门?” 李珏目色陡沉,“你什么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栾胜拂袖便是一掌,瞬时有暗影从墙头落下,跌进了院子里。 “来……”还不等李珏开口。 栾胜手一挥,侍卫瞬时退入院中固守,院门砰然关闭。 李珏倒是想动手来着,可还是来不及了,院门关了,他是闯还是不闯? 闯,就是抗旨。 不闯,机会就没了。 侧耳听着,里面正在动手。 “殿下?”向安一声喊。 李珏登时回过神来,瞧着不断往内涌的黑衣人,“来人,上!” 先清理外头的贼人,再顺势冲进去,如此也不算是抗旨不遵。 栾胜站在檐下,瞧着院子乱糟糟的一切,侍卫与东厂的蕃子正在与黑衣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满院子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不过,这气味对栾胜来说,是最熟悉的。 血腥味这东西,闻得久了,便觉得……必不可少! “督主?”奈风瞧着墙头的动静,“睿王殿下耐不住了!” 栾胜知道,李珏会耐不住,但他也没打算拦着,“杂家倒要看看,他这出戏要怎么演?是大义凛然?还是理直气壮?” “估计很快就会进来了!”奈风说。 栾胜勾唇,便在这儿等着。 外头的人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向安一脚踹开了院门,李珏提着剑冲了进来。 乍一眼院内的情景,李珏厉喝,“还愣着作甚?诛杀邪佞恶贼,保护惠国公!” “是!”底下人齐呼。 院子里,乱糟糟的。 李珏领着向安穿过人群,拾阶而上,直接走到了栾胜跟前,“惠国公呢?” “殿下该关心的,不是惠国公,而是您自个!”栾胜瞧了瞧他的脚尖,“皇上的圣旨还在奴才的手里攥着,您这是要抗旨啊!” 李珏愤然,“栾胜,这是睿王府,既有贼人进入,本王岂能坐视不理?如果让贼人伤到了本王的外祖父,谁来负责?就凭你栾胜一条贱命,能比得上惠国公吗?” “奴才是贱命一条,不过贱奴的手里握着圣旨,殿下如此不当回事,到了皇上跟前又该如何解释呢?”栾胜站在门口。 李珏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门缝处,“闪开,本王要看看外祖父是否安全?” “怕是不能让睿王殿下如愿了,这道门……您是进不去的。”栾胜目色幽幽的望着他,“殿下现在退出去,奴才就当您是在尽孝,但若是再敢往前走一步,那就不好意思了,这抗旨不遵的罪您得自个担着!” 李珏都到了门口,栾胜还让他退出去,事儿可没这么做的! “如果本王一定要进去呢?”李珏的剑,忽然架在了栾胜的脖颈上。 奈风疾呼,“督主?” 栾胜抬手,示意奈风稍安勿躁,不要多言。 “如此,殿下进去便是。”栾胜往边上退了一下,脖颈处被李珏的剑,划拉出一道纤细浅薄的血痕。 李珏哼哼两声,“早点这么识相,不就成了吗?” 音落,李珏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栾胜的眉心挑了挑,面上依旧挂着惯有的浅笑,只是这无光无亮的眼底,隐约浮起一抹杀气。 睿王府,真热闹。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此时此刻,李璟在天牢里站着。 昏暗的烛光下,李璟一身酒气的站在那里,瞧着如同破娃娃一般,被丢在草垛里的高节,目光幽沉而冰冷。 顺子已经带着底下人,全部退了下去,眼下周遭无人,唯有李璟一人。 李璟推开门,缓步进了牢门,瞧着奄奄一息的高节,那血淋淋的手只剩下一截血肉模糊的腕,夜里看着何其瘆人。 “高节?”李璟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还没死呢?” 听得有声响,高节虚弱的睁开双眼,视线所及,血色朦胧,瞧得并不真切,但这声音……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太子……” 第805章 他还没死? 李璟低哼两声,缓缓近前一步,便没有再靠近,而是一脸嫌恶的环顾四周,转而以袖掩了掩口鼻,眉心微微拧起。 牢房内,羸弱的烛光,晃了人的双眼。 高节靠在那里有气无力,手被栾胜生生踩碎,碾成了血肉模糊,只剩下一截断腕,显示着他曾经受过的痛苦与折磨。 “很好,脑子还没坏。”李璟站在那里看他,“只是已经不算人了。” 闻言,高节咧嘴笑了。 齿缝间,嘴里,都是污血。 他这一笑就有血沿着唇角不断溢出,于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微弱光亮下,显得分外诡异可怖,哪里还有当初那点清秀文雅之貌。 “太子殿下,漏夜出现在这里,不是真的来看我的?”高节冷笑。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手里还提着一壶酒,“找你喝酒,你能喝吗?” 显然,不能。 “你是想知道,公主的事情?”高节虽然残废了,只剩下半条命一口气,可不代表他的脑子也丢了,这会清醒着呢! 李璟喝了口酒,转身在边上的长凳处坐下,“既然知道本宫是为了什么而来,就该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了?” “太子殿下以为,现在的我,还会怕什么吗?”高节低笑两声,似乎已经疼到麻木。 他偏过头,瞧着自己的断腕,眼角有些湿润,临了临了的,还是没能避开这样的结果,他这一门到了此刻,大概是真的绝户了。 横竖都是罪家,绝户也就绝户罢! 不过,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是吗?”李璟瞧着他,“你简家原是宫里的太医,世代行医,却因为落罪,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不是被杀就是流放,连你的两个兄弟都死在了流放途中,听说……死得很惨!” 高节目光狠戾的瞪着他,刹那间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被点燃。 “你靠近皇姐,是为了什么,本宫心里很清楚。”李璟又喝了口酒,“你想挑起皇位之争,唆使皇姐动手,暗地里这边敲一下,那边锤一下,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高节没吭声。 “你还哄着李瑶,让她告诉了你一些,密不外传的皇家秘辛。”李璟仿佛什么都知道,瞧着醉醺醺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可这一字一句,都狠狠的敲在了高节的心头。 高节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位,外人口中,昏聩无能的草包太子,“你……” “当年母后死的时候,本宫年岁还小,后来乳母告诉本宫,母后临死前将一个东西交给了皇姐李瑶,听说那东西在关键时候能保命。可这一次,李瑶居然没拿出来,这就有些奇怪了!”李璟挑了一下眉眼,“皇姐安然赴死,那东西……要么丢了,要么是她留给了最重要的人。” 高节的眼睫骤然扬起,唇瓣微微颤抖了一下。 “本宫思来想去,女人总是感情用事,哪怕是尊贵如皇姐这般,也无法幸免。”李璟说到这儿,眼神便变得凌厉起来,“高节,东西在哪?” 高节回过神来,忽然就笑了,“柳青山死了吗?” 李璟一怔。 “他没死对吗?”高节又问。 李璟直起身,冷笑两声,“他死没死,关你什么事?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着外头,惦记着柳青山死没死?” “柳青山没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太子殿下为长公主神伤,长醉不醒,最后将恨意都撒在我头上,在大牢内……杀了我,以祭公主。”高节笑了,笑声低哑而刺耳,“太子殿下高招啊!真是高明!” 李璟起身,“那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我若是告诉了太子殿下,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高节呵笑,“我若是不说,带着这个秘密死在太子殿下手里,也许……还能有点好处!” 李璟冷眼睨他,“这有什么好处?” “至少,能膈应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这辈子都浑身不痛快!”高节放声大笑。 然则下一刻,骤起刺耳的哀嚎…… 第806章 这才是真面目 为钻石过3400加更2 一口烈酒喷在伤处,刺激得伤口疼到极致,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高节凄厉的哀嚎声,响彻牢狱。 连带着外头的顺子,都跟着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瘆人归瘆人,顺子是绝对不会进去的,要不然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里面会发生什么,顺子心里隐约能猜到,高节的下场是什么。 太子殿下,一定会送高节去见长公主的…… “膈应本宫?”李璟晃荡着手中的酒壶,“你也配?” 高节疼得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有锤子在敲打着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那种疼痛刺骨的感觉,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你知道,那东西就算你留着,皇帝也不会放过你,可只要你不交出来,本宫来日若是出了事,也得跟着一起死!”李璟呵笑两声,“高节,你自诩聪明,耍得本宫的皇姐团团转,那你可知道皇姐是怎么死的?知道本宫都做了什么吗?” 高节浑身起了一身冷汗,疼得只剩下喘气的力气,“阴山的事情,是你特意留、留……” “你真以为李瑶做得天衣无缝吗?还是说,你以为只有你会收拢她手底下的人?本宫防着呢!”李璟弯腰,低低的开口,勾唇笑得邪冷而狠辣,“囤山为据,收拢江湖死士,本宫这心里也不踏实,何况是父皇!” 高节瞪大眼睛,视线里猩红一片。 “哼!”李璟直起身,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没关系,你不说本宫也能把东西找出来,反正你是再也没机会开口说话了!” 说着,李璟徐徐提起了酒壶,“上好的宫廷御酒,现在好好的尝一尝,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本宫看在你伺候了皇姐这么久的份上,赏你的!” 刹那间,酒水悉数倾倒在高节的断腕上。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那种彻头彻尾的痛楚,让高节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只恨自己没有勇气自尽,否则…… “好好享受!”李璟冷笑,“有本宫亲自送你上路,去见皇姐,也算是对得起她护本宫的这份心,哦不,她其实是自己想当皇太女,这还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呢!” 高节无力的嘶吼,眸中沁血,“是你、是你出卖了公主……” “本宫可没这么本事,天底下的人都骂本宫无能,本宫……就是个废物而已。”李璟了哼哼两声,幽幽的往牢门口去,“本宫的皇姐死了,本宫正伤心呢,又怎么可能有别的坏心思呢?” 高节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他哪儿还有力气,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长公主、公主是你害死的,是你……” “皇姐对你那么好,你却还要害死她,如今却来怪本宫?高节啊高节,你可真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至极。”李璟已经走出了牢门,站在外头,阴测测的盯着高节,悄悄的开口言道,“对了,听说你私底下有个红颜知己,就在庭芳楼?” 高节猛地僵在当场,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皇姐不喜欢有人跟她抢男人。”李璟目色狠戾,“本宫会替她好好处置这女人,你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宫,本宫不会杀了她,要不然到了下面不还是三个人?本宫会送她……去军营!” 高节流着血泪,满脸都是血,“你们李家,没一个好人,你们不得好死,会有报应的……李璟,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可一定要来找本宫,本宫倒要看看,恶鬼到底长什么样?”李璟忽然仰头大笑,笑得何其嘲讽冷戾,“本宫……等着你!” 音落瞬间,李璟忽然将墙上的半截蜡烛取下,毫不犹豫的丢进了牢房内。 高节原就是伏在草垛上,烛火骤然引燃草垛,火光瞬时燃起,将他团团围困,他无力挣扎,火苗已经窜上了他沾了酒水的断腕…… “啊……救命……杀了我,你杀了我……” 李璟站在外面,看着高节痛苦的在火堆里打滚。 火光倒映着两张脸,一张阴狠冷戾,一张痛苦扭曲…… 第807章 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大火燃起,哀嚎声渐渐的减弱。 李璟面无表情,转身离开,身后火光艳烈。 外头的顺子脸色全变了,任是谁听得,都会心惊胆战,尤其是这样的深夜里,只觉得汗毛直立,脊背上阵阵发凉。 见着李璟出来,顺子硬着头皮迎上去,“殿下!” “走!”李璟醉醺醺的往外走,“皇姐,本宫把他送下来陪你了……” 顺子赶紧搀着他,“小心脚下,殿下小心。” 内里,传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火势起,狱卒们慌忙进去救火。 这一夜的天牢,如同睿王府一般,何其热闹非凡。 左不过,一处忙着抓贼,一处忙着灭火。 听闻宫中起火,沈东湛自然不敢耽搁。 “天牢?”脚下一顿,沈东湛转头望着周南,“怎么会是天牢呢?” 周南抿唇,“底下人汇报,说是太子殿下……放的火,出来的时候还醉醺醺的喊了句长公主,说是把人给公主送下去了。” “李璟?!”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果真厉害!” 周南点点头,“当众放火,借着酒意杀人,的确也只有这位太子殿下,能干得出来!何况,明知道长公主是获罪而死,居然还敢这样大声嚷嚷。” “情义二字,做足了表面功夫。”沈东湛缓步往天牢方向走去,“实际上,哪儿有真的情义可言?长公主之事,不是一朝一夕,为何今儿忽然就闹得这般严峻?还有,山道的岩壁上留了道剑痕,是何人所为?”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凑巧,又隐隐似是有人,蓄意为之。 周南心头一颤,好像是……这个道理。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朵听到的,可能是假的。”沈东湛疾步往前,待站在天牢门前,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南的脸色亦不太好,“这股子味儿……真大!” “若非心狠手辣,如何能稳坐东宫之位良久,直指今日诸皇子纷纷跌落神坛,唯有他依旧安然无恙?”音落,沈东湛款步进了天牢。 狱卒赶紧上前行礼,面上带着一些碳灰,瞧着有些狼狈,周围水渍成塘,满地都是污秽。 “情形如何?”沈东湛问。 狱卒忙道,“回沈指挥使的话,大火已经扑灭,只是……咱们进去的时候,犯人已经被火烧死,所以来不及救治。” 这当然不是实话,但也没敢直接说,太子殿下放火杀人,万一到时候要杀人灭口什么的,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活不活? “死的是高节?”沈东湛问。 狱卒连连点头,除此之外也不敢多说什么。 顺着狱卒手指的方向,沈东湛转头望去,檐下的回廊里搁着一个担架,以白布遮掩,下面隐隐有黑乎乎的东西,可见当时烧得有多惨烈。 这高节也算是俊俏的男子,结果却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不得不说,李璟着实手段狠辣。 “都这样了……”周南顿了顿,“饶是什么颜面,都认不出来了?” 沈东湛缓步往前走,及至担架前顿住脚步,低眉瞧着白布下的凹凸轮廓,“太子殿下办事,你尽管放心,他一定会杀了高节。” 肯定会确定高节死了,才会离开天牢。 “爷,您怎么如此肯定,太子一定会等他死了才走?”周南不解。 沈东湛转头问他,“今夜还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周南想了想,“宫内无恙,宫外……便是睿王府。” 沈东湛轻呵两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睿王府,谁还会惦记着天牢里的高节?说到底,也只是个废物。可就是这么一个废物,却让太子殿下亲自动了手,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 “栾胜那老阉狗……居然也失算了?”周南诧异。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他不是失算,是对他自己太自信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 “好在这高节也没什么用处。”周南如释重负。 沈东湛却不这么认为,“若无用处,李璟何必半夜来见他?你不会真的蠢到,认为太子是来送高节去见长公主?” 周南:“……” 绝不承认! 第808章 让你爹揍你 “卑职觉得这太子殿下行为怪异,必有所图!”周南一本正经的回答。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相处这么多年,他那点心思……看破不说破。 周南揉了揉鼻尖,略有些不好意思。 “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沈东湛示意底下人,把尸体抬下去,“暂时不必处理,等着帝王圣谕再说。” 周南颔首,“爷,太子殿下那边……就不管了吗?” “是你管?还是我管?”沈东湛问。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太子始终是太子,只要位份还在,谁都奈何不了他,除非是皇帝下令,废了他这太子之位。 但眼下,没辙! “走!”沈东湛瞧了一眼被焚过后的天牢,“皇帝会知道的,栾胜也会知道,至于该如何处置,得由着他们自己合计,我掺合个什么劲儿?” 周南有些担心,“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呢?” “我现在就去请罪。”沈东湛疾步离开。 周南一怔。 请罪? 寝殿。 “臣无能,未能及时阻止太子殿下放火焚烧天牢,请皇上降罪!”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跪在龙榻前,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照狱卒所言称述。 如此一来,待栾胜回来之后问起,也是这套说辞,挑不出沈东湛的错漏。 “咳咳咳……”皇帝靠在软垫上,听着沈东湛的禀报,一张脸不由得沉了沉,“擅闯天牢,趁醉放火,擅杀犯人,这逆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沈东湛没有开口,父子始终是父子,他沈东湛是个外人,不好轻易插嘴。 “去,把他叫来!”皇帝止不住咳嗽,“朕倒要看看,他醉成什么样子了?若是真的醉得人畜不分,那朕这个当父皇的,就好好的给他醒醒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底下的小太监撒腿就跑,赶紧去东宫请东宫太子过来。 “沈爱卿先起来!”皇帝招招手,“这件事,朕会众人一个交代,不能再由着太子胡作非为了,朕已经失去了一位公主,可不想再看着太子也……” 沈东湛没多说,只是躬身行礼,“臣告退!” 得到皇帝的默许,沈东湛退出了寝殿。 “爷?”周南赶紧迎上,“如何?” 沈东湛瞧了一眼徐徐关闭的寝殿大门,“走!” “这、这就走了?”周南诧异。 太子可是烧了天牢呢! “父子之间的事情,外人插不上手,再纠缠下去,太子就该恨上我了!”沈东湛抬步就走,“这股怨气早晚得出,我可不想做了别人的出气筒。” 周南皱了皱眉,隐约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不瞬,太子李璟被人搀进了皇帝寝殿,整个人醉得不省人事,到了皇帝跟前只知道嘿嘿的痴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气得皇帝龙颜大怒,让人端了冰水,劈头盖脸的泼了李璟一身。 听说,太子冻得瑟瑟发抖,皇帝却不肯罢休,一直让人泼冰水,到酒醒了为止。 彻头彻尾的寒,彻头彻尾的冰。 最后,李璟被冻个半死,面色发青,唇色发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但总算是醒了酒,摇摇晃晃的跪在帝王跟前,哭得鼻涕不是鼻涕,眼泪不是眼泪的。 皇帝一声令下,杖责二十,当着宫人的面,就在院子里打,打得李璟皮开肉绽的,那哭喊声,惊得宫殿屋顶上的鸽子乱飞,众宫人垂眸不敢直视。 杖责二十,一般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娇生惯养的李璟。 这一顿下来,没个小半月绝对下不了床……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苏幕坐在床前,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 “爷,太子挨揍了。”年修有些幸灾乐祸,“听说打得那叫一个狠,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太医说要是再狠一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这底下人出手,真是没个准头。” 苏幕抬眸,“没有皇帝的默许,谁敢伤太子?” “您是说……”年修皱眉,“皇帝要……杀了太子?” 第809章 别学周南 “那倒不至于!”苏幕摇头,“皇帝要杀太子,压根不必这么大张旗鼓,也不可能这么直接。他如此当众责罚,定然是别的用意。” 可是,君心难测。 苏幕也猜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般如此,怕是也会影响太子殿下的声誉?以后储君威严,该如何拾起呢?”年修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道,储君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如果一开始就落下污名,来日又该如何为君,为上者?只怕以后不能服众。 一个不能服众的帝王,其处境可想而知。 “那就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情。”帝王事,帝王了。 他们是谁? 不过是奴才罢了! 年修点点头,“是!” “睿王府那边还没动静吗?”苏幕问。 年修解释,“有督主在,咱们的人不敢靠近,所以暂时只能远远的观望。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睿王殿下真的冲进去了!” “进院子了?”苏幕忙问。 年修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领着人冲进了院子,但是有没有进房间,那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们的人不敢进院子,里面什么动静,着实无人敢窥探。 “肯定会进去。”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皱眉,“您是说,督主挡不住睿王殿下?” “你觉得呢?”苏幕挑眉看他,“平素瞧你挺聪明,最近怎么了?总问这种蠢问题?” 年修一怔。 这…… “别学周南,傻头傻脑的,被人卖了还在笑呵呵的数钱。”苏幕说。 年修极是认真的点头,“是!” 外头。 周南:“??” 转头看自家爷,为什么苏千户会在背后这般埋汰他? 谁知自家这拐子爷目光沉凝,看他的时候仿佛带了几分同情之色。 周南眨了眨眼,“……” “唉!”沈东湛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南的肩头,推开窗户跳进了屋。 周南觉得有些委屈,自己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呸,啥也不是! “沈指挥使!”年修赶紧上前行礼。 沈东湛示意他出去,年修回头看了自家爷一眼,见着苏幕没反应,便极为自觉的出了门。 外头,周南黑着脸杵在边上,看年修的眼神都是刺刺的。 年修一头雾水。 “睿王栽了!”沈东湛坐在床前。 苏幕很是自然的靠在了他身上,“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不是东厂?”沈东湛问。 苏幕摇头,“我保证,这些绝不是东厂的人,我想着……你沈东湛也不屑耍这样的手段。” “不是我。”沈东湛还没卑鄙到,要动这样的手脚。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不是东厂,不是锦衣卫,难道是睿王自己下的手?他故意派人佯装刺客,然后再借着刺客之名冲进院子,借机查看柳青山是否真的苏醒?这倒是想他这个急性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有可能!”沈东湛将她揽在怀里,仔细的裹了裹被褥。 毕竟,她衣衫单薄,若不掩好被子藏起来,他这正儿八经的男儿,又如何能经受得住诱惑呢? 瞧着他这动作,苏幕轻嗤了一声,“你这是作甚?” 可劲往她身上裹被子,恨不能把她裹成粽子,且看看,就只留个脑袋在外头,全身上下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 “你身上有伤,晨起天凉,不能冻着!”沈东湛理直气壮,然后快速转了话茬,“太子挨打的事儿都知道了?” 她消息那么灵通,宫里的风吹草动,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挨了一顿打,能学乖点。”苏幕有些不屑,“年修说,打得不轻,皮开肉绽的。” 沈东湛颔首,“是我进了皇上寝殿,跟皇上禀报此事,等太子痊愈,这笔账得算在我的头上,来日秋后算账,多了一条杀身之罪。” “胡言乱语什么?”苏幕面色微恙,“是他自作自受,与你何干?” 沈东湛笑着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装傻充愣,该罚!” “唔……” 第810章 只要是你,我满心欢喜 待某人尝出了滋味,若不是苏幕在最后关头推开了他,只怕这厮真的要纠着不放。 无奈的叹口气,苏幕无奈的瞧着近在咫尺的人,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他的不满,以及属于男子的……逐渐攀升的灼热。 沈东湛摸了摸自个的下巴,舌从唇上舐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心尖尖的余温,“你身上有伤,我都知道。” “然后呢?”苏幕问。 沈东湛瞥她一眼,“然后就是……见好就收。” 苏幕被逗笑了,别开头扬起了唇角,“说得好听。” “我不说话,你如何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我若不言语,如何能抱得沈夫人归?”沈东湛重新将她兰揽在怀中,“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明天肯定会很热闹,只可惜你要养伤,不然还能凑个热闹。” 苏幕轻哼,“我才不稀罕凑这样的热闹,一个两个都冲着皇位去的,最后成与不成,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皇位就一个,皇子那么多,不得抢破脑袋才怪。”沈东湛低头瞧着她,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冒烟,略有些口干舌燥的。 苏幕抬眸看他,“你的那位狐朋狗友呢?” 这话问得,沈东湛微微一震,夫人倒是愈发有了夫人的样子,这说话的口气都愈发像是管家婆了。 对此,沈东湛很是满意。 “靖王?”沈东湛问。 苏幕白了他一眼,“安安静静,坐收渔翁之利,除了他还能是谁?” “也不算是安安静静,好歹也是出过力的,不过我与他说的是,眼下乃是……是非之前,让他多避避嫌,与云朵公主躲起来游玩也好,夫妻恩爱也罢了,总归别冒头,别掺合!”沈东湛自有主意,“他身份特殊,稍站在我这边,就容易出事。” 到时候,栽赃嫁祸、背黑锅,会源源不断而来。 这就印证了一个真理:没娘的孩子,没人疼! 靖王李珝,就是这么个倒霉孩子。 “幸好现在有云朵公主护着他。”苏幕叹口气,“不过,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为难他?让放飞在野的鹰隼,忽然间囚于笼中,没有多年的生死之交,不会拿一生当交换。” 沈东湛无奈的笑笑,“这世间的天之骄子,也不都是娇的。何况,他不来挡这灾祸,就得成为孤家寡人,如今算是双赢。” “你便是这么哄着他的?”苏幕轻嗤。 沈东湛笑了,“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油嘴滑舌之人?” 他也就是在她面前,喜欢多说几句,没成想,竟给了她这么一个错觉? “你不是油嘴滑舌之人!”苏幕瞧着他,音色幽幽,指尖轻轻戳着他的心口,“你是,一肚子坏事之人!” 沈东湛当下握住她不安分的指尖,俯首在她唇上碰了一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这里面装的可不是坏水,是你!” “你这些伎俩,都是跟谁学的?”苏幕问。 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喷薄在彼此的面上,恨不能将彼此揉进骨血里,连带着屋内的温度,都开始急速攀升。 “原也不会这些,遇见你之后,只想把世上最好听的话,都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他喜欢这样拥着她,毫无距离的靠近,“沈夫人,不喜欢?” 苏幕垂着眼帘,“不喜欢这油腔滑调的,但是……” 以胳膊圈住他的腰肢,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视线里一片模糊,但她知道他在盯着她,在等着她的答案。 “我喜欢……你!”她说得很轻很轻。 可落在沈东湛耳朵里,如同把蜜糖灌进了心口里,整个人都是甜的。 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你,我便是满心欢喜。 沈东湛,很是欢喜她的回应,每每给他一点甜头,他便觉得人间值得。 “沈夫人真是个妖精。”他抱紧了她,将她揉进了怀中。 苏幕伏在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 第811章 她是被他,逼死的 拥着苏幕在怀,沈东湛只觉得心里踏实,即便什么都不说,仅仅只是安安静静的相拥,亦是平生幸事。 “以后发生事,定要及时告知我。”苏幕伏在他怀里。 沈东湛的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一圈又一圈,“你放心,但凡有风吹草动,经我手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好!”苏幕颔首,“我信你。” 沈东湛低眉瞧着她,“那你也得乖乖养伤,不要轻举妄动。” 怕就怕,她耐不住性子跑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苏幕略有些不耐烦,“这话都说了八百遍了!” 沈东湛在她唇上亲了亲,“一千遍也得说,毕竟某人的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是需要耳提面命,才能记得住。” 苏幕:“……” 比如说,某些事。 好半晌,苏幕才吐出两个字,“无赖!” 饶是无赖,也只是她一人的无赖。 门外。 年修时不时的偷瞄着周南,心里有些不太明白,这厮往日里嬉皮笑脸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就因为听见了他家爷埋汰他,所以成了这般? 小气! “眼见着天快亮了,你去歇会?”年修好心好意的开口。 谁知,周南哼哼了两声,竟是一脸的不屑。 “你这哼哼唧唧的,什么意思?”年修也不是好惹的,好声好气换来一声哼哼,他岂能与周南善罢甘休,“再敢这般阴阳怪气的,仔细把你丢出去。”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你家爷不是说了吗?不要跟我学坏了,那你就少与我说话。” 年修:“……” 果真是小气! “我家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连沈指挥使都不会多说一句,你倒在这里计较,信不信我……” 还不等年修说完,周南已经梗着脖子迎上,“你待怎样?” “我……”年修咬着牙,人家小气,他不能小气,不然岂非丢了自家爷的脸,“我就告诉沈指挥使,让他收拾你!” 周南:“??” “哼!”年修双手环胸,骄傲的别开头。 周南舔了舔唇,好半晌才吐出一句,“算……你狠!” 果然,阉贼都狡猾。 天亮之前,沈东湛得离开。 苏幕站在窗口瞧他,一言不发。 “自己小心点。”苏幕说,“太子这笔账,算是皇家丢了脸,偏是你上禀皇帝,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落在你身上。” 沈东湛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栾胜,他如今要收拾睿王,剩下个太子独大,怕是极不明智的选择。太子心狠手辣,早晚会反噬栾胜与整个东厂,要吃大亏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太子……”苏幕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笑得凉凉的,“你以为长公主是怎么死的?山道上的诡异划痕,至今没有答案,其后是长公主脖子上的刀……那把短刃是长公主自己带来的,据她身边的奴才回答,当时长公主是想进宫请罪,而不是行刺或者自戕!” “你是说,长公主是被太子逼死的?”苏幕定定的望着他。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口说无凭,刀子的确是长公主自己带的,没行刺成功反而割了自己的脖颈,谁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皇帝其实心知肚明。”苏幕明白他的意思,“那长公主……” 沈东湛瞧一眼天色,“我该走了。” “好!”苏幕点点头,目送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不管长公主是不是心甘情愿赴死,哪怕她跟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又或者皇帝在她临死前许了什么承诺,她都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 关于沈东湛的推测,也仅仅只是推测。 “爷,怎么了?”年修近前,“您没事?” 苏幕摇摇头,“没什么事,该盯着就盯着!” “是!”年修瞧着自家爷的神色,也不敢多问,想来……是山雨欲来了! 天还没亮,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瞧着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柳青山,李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手里的剑登时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第812章 阉人是最记仇的 栾胜就站在门口,听得内里传出的动静,听得那柄架过自己脖颈的剑落地之音,不由的微微扬了一下唇角。 “督主?”奈风行礼,担虑的瞧着自家督主脖颈上的血痕。 血色很浅薄,痕迹很细长。 瞧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落在东厂提督的脖颈上,这问题就大了! 栾胜瞧着院子里的动静,侍卫们将这些刺客杀的杀,抓的抓,眼见着快要收拾完了,指尖挂着的佛串子慢悠悠的转着,从始至终他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儿有他栾胜在,压根就不可能有人,能闯进柳青山的屋子。 除非,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督主。”侍卫首领上前行礼,“刺客全部制服。” 栾胜放眼望去,“该收拾的收拾,该送进宫的就送进宫,至于这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瞧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李珏。 李珏面色灰败,看栾胜的眼神都是慌乱的,他张了张嘴,却在迎上栾胜的笑脸时,生生将话语咽了回去。 “睿王殿下可都见到了?”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珏额角渗出薄汗,唇瓣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本王、本王是、是为了救人,救本王的外祖父,情急之下才会闯进来,否则本王不会抗旨,不会违背父皇的旨意,栾督主应该能理解本王?” “奴才理解。”栾胜笑了笑,“睿王殿下一片孝心,赤诚可鉴,奴才感动不已,必定会如实汇报皇上,一五一十的陈述,请睿王殿下放心便是!” 李珏差点腿软,差点给栾胜跪下。 这意味着什么? “睿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栾胜皱了一下眉,“脸色这么差,可是受了惊?又或者是受了伤?要不要给睿王殿下……传太医啊?” 李珏呼吸微促,站在那里面如死灰。 “行了。”栾胜手一摊。 奈风毕恭毕敬的将圣旨呈上,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栾胜的手中。 “睿王殿下,请!”栾胜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持着佛串子,保持着惯有的浅笑,“皇上在宫里等着您呢!” 李珏想拒绝,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抗旨不遵,如果再拒绝入宫,那等待他的便不仅仅只是囚禁,可能是褫夺睿王的封号、废为庶人,又或者……死! “请!”奈风行礼,“睿王殿下!” 李珏白了一张脸,晃晃悠悠的进了宫。 还没到皇帝寝殿前,他便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母妃,此时此刻,柔妃就跪在宫道上。 宫灯昏黄,天还没亮。 柔妃跪在那里,身形纤弱,隐隐可闻得低哑的抽泣声。 “母妃?”李珏骇然,刚迈开步子,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登时扭头望着身后的栾胜,“栾胜,是你?!是你对不对?” 若不是栾胜通知,柔妃又岂会在这里跪着?! “睿王殿下犯了如此大错,柔妃娘娘身为您的生身之母,理该共同承担。”栾胜转着手中的佛串子,口吻里满是惋惜之色,“这子债母偿,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李珏掩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你是故意的!” “事儿是睿王殿下自个闹的,祸也是您自个闯的,怎么又怪起奴才来了呢?”栾胜的厚底黑靴,踩着宫道上的青石板,于黎明前的沉寂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步一顿的走到李珏跟前,“奴才以为,皇上兴许会看在柔妃娘娘的份上……赠睿王殿下几分薄面!” 微光中,李珏能清晰的看到栾胜脖颈上的血痕,这便是他亲手留下的印记。 果然,阉人是最记仇的。 “阉狗!”李珏咬牙切齿。 栾胜不怒反笑,“殿下是主子,奴才永远都是奴才,您不管说什么,那都是对的!殿下,这边请,别让皇上……久等了!” “殿下?”向安慌忙拦住几欲往前冲的李珏,“眼下皇上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李珏眦目欲裂,“你给本王等着!” 第813章 罚心 李珏也只是嘴上放刁罢了,真的到了皇帝跟前,他又怂了,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瑟瑟发抖的跪在自家父皇面前,“父皇恕罪,是儿臣一时鲁莽冲动,所以才会违背父皇的旨意,冲进了惠国公的房间,儿臣也是担心则乱啊!请父皇明鉴!” “一时鲁莽冲动?”皇帝靠坐在龙榻上,瞧着那羸弱的晨光,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堆满褶子的脸上,漾开摄人的冷意,那是属于帝王的威压,而不是身为父亲的威严。 此时此刻,他是帝王。 “是!”李珏伏跪在地,哪儿敢抬头,如今只能用“一番孝心”来感动帝王,试图为自己辩解。 可皇帝又不是没杀过儿子、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听信他这诡辩之言,尤其是栾胜就站在边上,他脖颈处那一道细痕未拭,光亮渐其,颜色愈亮,何其清晰。 试问,这天底下谁敢往栾胜的脖颈上划拉这么一刀?除了眼前这位肆意妄为,敢公然违抗圣旨的睿王殿下,还能是谁?! 栾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往边上一站,便足以证明李珏在撒谎。 他不是情急之下冲进去的,也不是一时鲁莽,而是不顾栾胜拦阻,以刀剑胁迫,强行抗旨闯入了柳青山的房间。 甚至于,那些贼人也可能只是个局。 “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皇帝幽幽的开口,“你身为睿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身试法,朕要如何待你才能平息众怒?” 李珏泣不成声,拼命磕头,“父皇恕罪,父皇……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帝没吭声,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皇上!”栾胜行礼。 听得栾胜的声音,李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可现在,他也没了别的选择,只战战兢兢的抬眸,睁眼瞧着栾胜的一举一动。 “说。”皇帝口吻森冷,足见龙颜大怒。 栾胜道,“事发在睿王府,睿王殿下带人闯进院子,原也实属应当,只是不该越过奴才,直闯惠国公的房间。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好在驻守睿王府的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人,还有奴才手底下的蕃子,若是遮掩遮掩,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珏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不知栾胜为何会突然帮他一把?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明白,栾胜到底想做什么? “哼,这逆子抗旨不遵,你还要替他求情?”皇帝低呵。 栾胜报之一笑,柔声低语,“皇上,奴才不是在为睿王殿下求情,奴才是怕有碍皇家声誉,您的帝王威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人人都会以为,睿王殿下不敬皇上,不尊生父,这不忠不孝之名,怕是会……” “父皇,儿臣绝无反意,请父皇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请父皇明鉴!”李珏彻底慌了神。 栾胜,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皇上,奴才觉得,这事儿能遮掩就遮掩,还是莫要闹大为好,睿王府那边奴才都已经压制住了绝对没人敢轻易往外捅。”栾胜继续说,“只是这宫里……柔妃娘娘在外头又哭又喊的,弄得满宫皆知,怕是不好平息众人的猜测。” 李珏面如死灰,瞬时红了眼眶,栾胜这是要…… “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跟母妃没关系,儿臣愿意一力承担,求父皇降罪!”李珏狠狠磕了两个响头。 皇帝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朕不会罚你,毕竟你这圈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回都不长记性。有个人留在朕身边,你总归惦记着宫里,时不时的想探查朕的消息,断不了那念想,如今子债母偿,也是命该如此。” “父皇?父皇!”李珏连滚带爬的爬到了软榻前,哭得撕心裂肺,“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啊!” 皇帝偏头睨了栾胜一眼,“拟旨。” “是!”栾胜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第814章 赐死 李珏跪在那里,耳畔好似嘈杂得厉害,到了最后只浑浑噩噩的,听到了两个字——赐死! 刹那间,他觉得……天塌了! 赐死?! 栾胜瞧着盖了玺印的圣旨,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这就去宣旨!” “父皇,是儿臣的错,父皇……”李珏已经彻底没了法子。 什么叫杀人诛心? 眼下,便是。 栾胜手持圣旨,缓步走出寝殿,终是走到了柔妃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柔妃,“柔妃娘娘爱子心切,只是用错了方式,您说您伺候着皇上这么多年,皇上是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吗?” “圣旨?”柔妃面色瞬白,眼眶里的泪,登时滚落下来。 滑入唇角,苦涩至极。 “皇上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被人要挟,最讨厌的就是宫内外的勾结,您虽然是睿王殿下的生母,可这后宫前朝本就不可相互牵扯,您啊……”栾胜顿了顿,冷睨着她,“犯了皇上的大忌!” 闻言,柔妃登时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行了,柔妃娘娘,接旨!”栾胜托着手中的圣旨,“皇上圣谕在此,柔妃娘娘跪听接旨!” 柔妃瘫坐在那里,压根无法跪地,亏得边上的宫女赶紧给搀了一把,这才稳稳的跪了原地,“臣妾接旨!” 这一接旨,那便是领死的意思。 栾胜不温不火的宣读着圣旨,什么不安于室,什么染指前朝,干涉朝政,种种罪名扣在了柔妃的头上,等于是一把把刀子,逼得她不得不束手就死。 圣旨还没读完,柔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赐死!”最后两个字,栾胜说得掷地有声。 柔妃听在耳里,整个人都在剧颤,身形晃了晃,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柔妃娘娘,接旨!”栾胜弯腰将圣旨奉上。 柔妃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双臂,这圣旨不接也得接,接了就得死,不死也得死。 可她还是有些不死心,红着眼流着泪,接了圣旨问栾胜,“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奴才可不敢伪造圣旨,也不敢假传圣谕,这上头还盖着皇上的玉玺印,难道这玺印也能骗人不成?”栾胜低哼,“柔妃娘娘,回宫去!” 死,也得死在她自己的宫里,而不是在皇帝的寝殿外。 柔妃挣扎了一下,最后被宫女搀着站起来,原本娇艳的面庞,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她抬眸看他,仿佛一下子老去,整个人透着枯木般的死气,“栾胜,本宫想问你个问题。” “皇上没有废了娘娘的位份,也就是说,是留着您的位份赐死,您没闭上眼睛之前,还是奴才的主子,只管问便是!”栾胜言语间还算尊重,但实际上……不卑不亢,哪儿还有之前当奴才的奴颜婢膝。 柔妃转头望着微敞的宫门,“本宫想知道,睿王他……” “娘娘放心,若是皇上要处置睿王,就不会先处置您了!”栾胜勾唇,“杀人诛心,您就是睿王殿下的主心骨,没了您……皇上兴许会放过他。” 闻言,柔妃点点头,苦笑着垂头,“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 “柔妃娘娘,请!”栾胜开口。 底下人快速围拢上去,“护送”柔妃回宫。 试想一下,自己握着赐死的圣旨,回自己的宫里赴死,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目送柔妃离去的背影,奈风有些诧异,甚是不解,“督主,皇上赐死了柔妃,就真的会放过睿王殿下?” “跟一个死人说什么大实话?不过是哄着她安心去死罢了!”栾胜低哼,“免得她挣扎起来,又是麻烦!” 闻言,奈风垂眸不敢多说什么。 送走了柔妃,栾胜徐徐转身,这瞧着不远处的宫道上,立着一人。 只见着他身形颀长,如同芝兰玉树一般站在宫灯之下,昏黄的光落了一身,合着那天际微微裂开的鱼肚白,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微漾开的冷冽之气。 第815章 殁了 “沈东湛!”栾胜目色沉沉,瞧着那人不急不缓的朝着自己走来,然后站在了自己面前,“不管什么时候,沈指挥使都改不了这听墙角的毛病。” 沈东湛方才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宫道就这么一条,难不成我要从墙头飞过去?只不过,栾督主这杀人诛心的法子,真是够狠。” “沈指挥使这杀人诛心的手段,又何尝不是?”栾胜低哼。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若真的要这么说的话,那还……真是! 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 “爷?”倒是周南直接喊出声来。 骤见着睿王李珏,从门内跌跌撞撞的出来,疯似的推开向安的搀扶,在宫道上连滚带爬的往前冲。 即便不说,沈东湛也知道,李珏要去哪? 只不过,什么都晚了。 等着李珏赶到的时候,柔妃已经在寝殿内悬梁自尽,将此生所有的荣华富贵,终是化作一条御赐白绫,草草的了结一生。 恩宠如何? 红颜未老恩已断,黄泉路上莫再逢。 “母妃!”李珏扑通跪在了殿门外。 东方的鱼肚白,破开了黎明的黑暗,那撕破天际的白光从天空落下,将殿内映得一片惨白,唯有那生前享尽荣耀与恩宠的柔妃,孤零零的悬在梁下。 “母妃!”李珏哭着磕头,连滚带爬的爬进了寝殿。 周围一圈太监和侍卫,生生拦住了李珏的去路,任凭他挣扎,都不许他靠近半步。 直到一定的时间过后,众人按照规矩,将柔妃从白绫上解下,平放在地上。 待太医确定柔妃已经没了心跳呼吸,的确已经死了,这才有太监快速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柔妃娘娘殁了……” 至此,李珏终于可以靠近自己的母亲。 一般来说,帝王很少会在皇子成年以后,赐死皇子生母,如此会招来皇子的记恨,除非是这后妃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罪大恶极之事。 “母妃……”李珏泣不成声,悔不当初。 可那又如何? 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晚了。 皇帝说了,子债母偿。 柔妃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才会被赐死的,归根究底,那都是他李珏的罪过,替儿子受过赴死。 李珏就算要恨,也只能恨他自己鲁莽冲动,野心勃勃…… 太监一路喊,一路跑回了皇帝的寝宫。 沈东湛站在宫道上,瞧着那太监从跟前跑过去,幽幽的轻叹了一声。 “虽然柔妃不无辜,但是这件事……”周南犹豫了一下。 说实在的,还真的与柔妃没关系,是睿王冲动了。 “爷?”周南问,“这柔妃娘娘都死了,那睿王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动了恻隐之心?” “那倒不是。”周南摇头。 沈东湛环顾四周,晨起的宫道上,人并不多,四下透着一股子晨起凄冷,“皇帝赐死了柔妃,你以为真的是子债母偿,就此罢了?” “难道不是?”周南不解,“用柔妃的命,抵了睿王的抗旨之罪,这不就结了吗?”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如果睿王心生恨意呢?” “那……”周南愣住,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东湛别有深意的问,“为何不答?” “卑、卑职不敢说!”周南哪儿敢说,难道要他说,如果睿王记恨,到时候肯定要谋反,说不定会亲手弑君弑父。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一旦被人听到,周南只怕是嫌命太长。 “且看着!”沈东湛目色幽深,“栾胜是个高手,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伺候在皇帝身边,他很清楚要怎么让一个皇子,死得干干净净。” 周南喉间滚动,不敢再多言。 皇帝一直病着,这种事早晚会发生…… 这么一闹腾,宫里便蒙上一层愁云惨雾。 东宫太子被打,如今伤重躺在床榻上;睿王殿下被驱出宫,若无传召,再不许轻易进宫;最惨烈的当属柔妃,因睿王之过,而被皇上赐死。 处置完了睿王李珏,栾胜踏入了东宫。 刚进门,就听到了来自于李璟的哀嚎…… 第816章 给他一掌,吃吃苦头 李璟伤得不轻,之前晕过去了,这会又醒了,醒了又嗷嗷叫,嗷嗷完了又会疼晕过去,便是这般周而复始,一直循环往复。 “督主!”顺子行礼。 栾胜近前行礼,“太子殿下。” 一旁的太医瑟瑟发抖的站着,各个面色发青,显然没少挨骂,若是治不好太子,只怕太医院的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殿下的伤势如何?”栾胜问。 太医忙道,“回栾督主的话,太子殿下是皮肉伤,虽然不轻,好在没有伤着筋骨,但是也要将养好一阵子。” 行刑的皇帝的内卫,内卫下手知道轻重,若是真的把太子给打坏了,那还得了? 不过,这般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着实也是受罪。 这血肉模糊的,栾胜瞧着也不由的眯了眯眸子,“伤得不轻。” “栾胜!”李璟伏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自然是疼得受不了。 这种痛苦,是装不出来的! “殿下!”栾胜近前,“奴才在这儿呢!” 李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滚烫的,难受得难以言说,“本、本宫……” “殿下!”还不等李璟开口,栾胜已经拦下了他的话,“您好好养伤,奴才会处置好外头的事情,这天牢起火之事,就此揭过,您放心便是!” 语罢,栾胜微微直起身,抬步就想走。 谁知下一刻,李璟却冷不丁抓住了他的袖口,死死不撒手,“让、让她……” “殿下!”栾胜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绝对不会让李璟有机会开这个口,“奴才知道,长公主之事,让您很是心伤,不过没关系,长公主的身后事,奴才都已经办得妥妥当当。” 李璟红着眼,剧烈的疼痛,让他唇瓣剧颤,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偏偏栾胜总是往边边上去,始终没有说中他要说的意思。 “苏、苏幕……”李璟没了气力,终是松开了栾胜的袖子。 栾胜抽回袖子,徐徐站直了身子,“劳殿下挂心,苏幕伤势好转,奴才已经给她安排了差事,很快就会离开殷都。” “不、不……”李璟咬着牙,低头说不出话来。 栾胜徐徐勾唇,只见着李璟忽然扬起头,“啊……” 阵痛再次袭来,李璟喊得撕心裂肺,终是脑袋一歪,就疼得晕死了过去。 “殿下?”顺子骇然。 栾胜徐徐转着手中的佛串子,眸色幽深的瞧着晕死过去的李璟,冲顺子吩咐道,“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不要在他面前提不该提的事儿,说不该说的话,明白吗?” “是!”顺子当即行礼。 语罢,栾胜退出了寝殿。 那轻飘飘的一掌,够他李璟活受罪了。 太医紧跟着栾胜出来,“督主?” “太子的伤,交给你了。”栾胜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且留心着点,虽说没伤着筋骨,但太子殿下毕竟娇生惯养,哪儿吃得了这份苦?” 太医先是一愣,俄而略带狐疑的转头望着栾胜。 “还需要杂家教你吗?”栾胜低哼两声。 太医眉心微凝,转而便明白了栾胜的意思,徐徐躬身保全,“是!” “杂家不想与你为难,你也别让杂家难做。”栾胜幽幽的望着他,“大家都好,那就是最好的,明白吗?” 太医颔首,“是!” “就这样!”栾胜拂袖而去,径直出了东宫。 太医站在原地,瞧着栾胜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只觉得一股子寒意陡然从脚底心窜起,快速漫上心头,连带着头皮都跟着发麻。 一介阉人,只手遮天。 奈何? 自己身家性命,都捏在东厂的手里,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这世道,太难了。 “督主?”出了门,奈风疾步跟上,“现在是回提督府,还是……” 还是去别的地方? 比如说,苏府? “去苏府。”栾胜毫不犹豫的回答。 奈风:“……” 第817章 盯着自家白菜 奈风觉得,自家督主近来去苏府,去得太勤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可他是个奴才,哪儿敢多说什么,只默默跟着便是。 听得栾胜又来了,苏幕瞧着桌案上的早饭,顿时觉得胃口全无。 “爷?”年修低唤。 苏幕揉着眉心,“这是把我这儿当茶楼酒肆……小饭馆了?” “要添一副碗筷?”年修低声问。 苏幕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瞧着他。 年修眨了眨眼睛,讪讪的闭了嘴。 很显然,要! 栾胜进了门,恰好赶上了苏幕吃早饭。 “义父!”苏幕起身行礼。 栾胜示意她坐回去,不必起身,“杂家刚从宫里出来,恰好也没用早饭,这厢就过来看看,正好赶上了。” “督主!”年修上前奉了碗筷。 栾胜坐定,拿着公筷就往苏幕的碗里夹了点小菜,“进来的时候,杂家问过了李忠,说是你的伤愈合得很好,只要平素稍加注意,就没什么大碍了。” “是!”苏幕垂眸。 栾胜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五天后,杂家带你出城。” “出城?”苏幕捻着筷子的手稍稍一滞。 她不想去。 “杂家要带你去个地方。”栾胜说,“此事已禀报皇帝,皇帝已经知道,过些日子杂家会离开殷都城。” 苏幕没吭声,默默的吃着碗里的小米粥。 “你不愿意?”栾胜音色微沉,兀自捻着筷子,吃着早饭。 自打她入了东厂,虽然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站在了栾胜的身边,但是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同桌用饭,确实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只不过最近有点邪门,他跑得有些勤。 苏幕低头想了想,莫不是冲着沈东湛来的?有些话栾胜不好当面说,又不好当面做,所以就动一些歪招。 比如说,苏府外头的那些暗卫。 说是暗卫,倒不如说是看门的。 她让年修试过,别人经过都没事,就沈东湛与周南一经过,他们就开始沸腾,显然是奉命防着沈东湛的。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栾胜不让沈东湛进门,苏幕偏不答应,悄摸着给沈东湛开了偏门。 有苏府的人在,这些暗卫不敢轻易作死,毕竟督主下令,不许惊动苏府里的人,于是乎这苏府外头的包围圈便出现了开裂。 正因为如此,天亮之前,沈东湛和周南才能进了苏府。 栾胜知道,所以就过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是有些诡异。 两个人吃着饭,最后都是一言不发,明明各怀心思,面上却相当和谐。 年修立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干什么呢?”奈风问。 年修转头看他,“提督府换厨子了?” “什么?”奈风一愣,转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 年修皱了皱眉,“那是为什么?” “督主说……”奈风清了清嗓子,“苏府的饭菜,做得甚合口味。” 年修:“??” 苏府的厨子是最寻常不过的厨子,做的也就是家常菜,说白了,大街上随随便便寻个便是,因为之前苏幕并不常在府中住着,对于饮食更是没有要求。 刀头舔血的人,能活下来都是庆幸,压根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 可提督府的厨子就不同了,栾胜是宫里出来的,伺候过皇帝,嘴刁得很,不是那些精细的东西是绝对入不了他的口,所以提督府的厨子,那可是能跟宫里御厨相提并论的。 “你确定?”年修问。 奈风白了他一眼,“督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得,问了也是白问。 年修抿唇,“咱家的厨子,就会做点家常菜而已……” “就因为是家常菜,才有家的味道。”奈风意味深长的说。 年修顿了顿,眉心微微拧起。 家? 督主什么时候,想有个家了? 这倒是稀罕。 “哦,柔妃被赐死。”奈风道,“这消息,千户大人也知道了?” 年修点点头,“知道了。” “太子殿下重伤,想着让苏千户进宫伺候。”奈风开口,“被督主拒绝了。” 年修骇然瞪大眼睛,“还惦记着呢?” 第818章 找个理由弥补 “是!”奈风点头,“所以没有必要,千万不要随意走动,若是宫里有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提督府,千万不要贸贸然的应承。” 年修谨记在心,“明白。” 若是东宫的人找来,第一时间通知提督府,不要贸贸然接见,只要对方没开口,就不算是承命,也不算违背命令!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如同嚼蜡,好在苏幕吃得不多,栾胜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吃过饭之后,栾胜便让年修搀着苏幕,去了园子里逛逛。 瞧着这园子,栾胜眉心蹙起。 年修与苏幕对视一眼,各自有些心虚。 “哦,义父莫怪,我这园子底下人打扫打扫也就算了,往日里我不长住,弄得再精致也是无用,何况我也不喜欢那些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苏幕解释。 栾胜瞧着满院子的树,再看看苏幕略恢复些许血色的面庞,不由的叹了一声,“总归也得像个园子?” “我这,没人会来。”苏幕说。 栾胜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大实话。 谁也吃饱撑的,跑东厂千户的府上,看风景看园子? 莫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 “杂家知道你的性子,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总得先备着,若是来日家里进了客人,你当如何?”栾胜问。 苏幕想了想,自己这苏府还能来客人? 除了他栾胜,能进来的也就是沈东湛和周南,还能有谁? 显然,这是栾胜的借口。 “义父,我不在意这些。”苏幕行礼。 栾胜摆摆手,“不必多说,杂家心里有数。”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 苏幕和年修对视一眼,各自面面相觑。 待栾胜走远了,年修才低低的问,“爷,督主这是什么意思呢?” “要给我收拾园子?”苏幕眯起眸子,“难道要往我这苏府里……塞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苏府里安插了栾胜的眼线,那苏幕和沈东湛的以后,就会受到监视,难道是因为外头的包围圈会被破,所以栾胜恼羞成怒,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事实是,栾胜没打算往苏府塞人。 但是,他打算往苏府,塞东西…… 当载满箱子的马车,停在苏府的后门时,年修和李忠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还愣着干什么?”奈风亲自押送,“还不迎进去,都是督主亲自挑选的,让我亲自盯着亲自送过来的。” 年修瞧着满车子的东西,大箱子小箱子,连带着一些盆栽都搁在马车上头,让人瞧着有些脑阔疼,“拿这些……作甚?” 他们家爷,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啊! “督主给的,谁敢不要?”奈风问。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只得乖乖的将东西迎进去。 “这不就得了,废什么话?”奈风一挥手,底下人纷纷的搬着东西,往苏府内挪。 那些奇珍异宝纷纷搬进了苏幕的房间,她房间里那些摆着看的空架子,瞬间被填满,其后是屋内屋外的盆栽与装饰,瞬时都被清换一空。 苏幕的眉心狠狠跳了跳,侧过脸瞧着年修。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年修急忙摇头。 苏幕站在门口,瞧着所有人忙忙碌碌的听着奈风指挥,眉心越发拧紧,“这是干什么?” “督主说了,苏千户为东厂尽心尽力,这苏府也该拾掇拾掇,若是一味这样散漫,哪日让人瞧见了,怕人议论督主,说东厂苛待了您!”奈风行礼。 说是这么说,但这般阵仗似乎也太厚待了些。 “督主这是把提督府的库房,都给搬过来了?”年修低声开口。 苏幕的面色愈发难看,用这些东西,就能抵消那么多年的折辱吗?用这些身外之物,可以让他消除内心的愧疚与罪恶感? 呵,想得可真好! “都停下!”苏幕沉着脸,“撤回去。” 奈风愣住。 年修愕然。 “撤回去,我不要!”苏幕音色冷戾,“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第819章 她软硬不吃 奈风愣住,一时间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当即抬头望了年修一眼。 年修皱了皱眉头,瞧着自家爷这般神色,亦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是清楚得很,爷这是动了真格的,是真的想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 “苏千户?”奈风近前行礼,“这些东西都是督主所赐,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没资格替督主收回恩赐,还望苏千户莫要为难奴才。” 苏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院子里的众人,瞧着这般热闹的场景,想着当年的那场大火,江家的满门横死,她心里的恨就生根发芽一般,快速冒头。 如果不是多年来的冷静自持,让她养成了寡冷的习惯,只怕此刻已经冷剑出鞘,栾胜想用一堆破铜烂铁,来平她内心深处的血海深仇,世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送回去!”苏幕眯了眯危险的眸子,“告诉义父,我不需要这些,你只管照着原话回答便是,义父知道我的性子,不会怪你的。” 奈风张了张嘴,年修疾步上前,登时将他拦下。 苏幕转身,回了屋内。 “别说了!”年修摁住奈风。 奈风面露难色,“可是督主那边……” “你就照实说!”年修叹口气,“爷素来性子冷硬,你劝不动她,我也劝不动她。” 奈风张了张嘴,瞧着年修这般肯定的神色,又讪讪的把话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就算了,还没从车上卸下来的,就带回去罢!”年修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总也有个交代?” 毕竟都是当奴才的,有时候能相互体谅。 “这……”奈风想了想,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那便……不卸车,车上的带回去。 “屋子里的留下,这儿的我带回去!”奈风若有所思的望着年修,“劝劝。” 年修点头,“嗯。” 说起来,奈风这些年也没少帮着他们,明里暗里的经常施以援手,年修对奈风还是带了几分敬重的,要知道在督主手底下帮一把,那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好!”奈风手一挥,没卸车的东西,全部都呼啦啦的,拉回了提督府。 乍见着东西大半都被拉了回来,栾胜眉心拧起,目光冷戾的望着奈风,“怎么回事?” 后院里的马车,大半都还是怎么去的就怎么回,唯有最初的卸了些许,可见是直接拉回来了。 “苏千户说,撤回去,她不要。”奈风行礼,“奴才该死,奴才办事不利!” 栾胜掩在继续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另一手的佛串子,则转得飞速,周身杀气腾腾,可谓是冷到了极致。 “为什么?”好半晌,栾胜才问。 奈风喉间滚动,跪在那里不敢抬头,“苏千户没有解释,只是……不太高兴,让咱们把东西都撤回来,多半是不太喜欢?哦,早前搁在屋子里的,奴才就没撤回,还留在苏千户的房内呢!” “不要!”栾胜徐徐扬起头,瞧着今儿的天色。 天朗气清的,真是个好日子。 可这心里头却沉沉的,蒙着一层愁云惨雾,有些东西,还真是无解,大概……永远都不会被原谅了? 回过神来,栾胜摆摆手,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额头冷汗业已渗出,就在奈风以为自己可能要受罚时,却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由的抬头望去,诧异的瞧着栾胜离去的背影。 这…… 不似督主往日里,喜怒无常的做事风格。 徐徐站起身来,奈风立在原地,愣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督主为何忽然改了性子?还有,苏千户竟也敢堂而皇之的顶撞督主? 五日后,督主还要带着苏千户出城…… 奈风挠挠额角,这里面……名堂大着呢! 不过,出殷都这事,未必能成。 毕竟,苏幕第一时间通知了沈东湛。 沈东湛收到消息,眉心狠狠拧起,转身就去后院找沐飞花。 第820章 不太可能是男女之情 “栾胜的老巢?”沐飞花唇角直抽抽,瞧着自家儿子不太聪明的丫子,心里有些轻叹,别是太忙碌所以忙坏了脑子! 沈东湛站在院子里,瞧着面上笑嘻嘻,内心戏十足的自家老母亲,“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表情?” “栾胜的老巢不就在宫里?这东厂,就是他老巢,你这是要抄了提督府啊?”沐飞花叹口气,眸色略带怜悯的瞧着他,“你这话问得就跟个傻子似的。” 难怪人家说,动了情的人,脑子等于狗啃剩。 “娘?”沈东湛沉着脸,“我的意思是,他的根儿在哪?” 沐飞花面色一僵,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倒是一旁的周南率先反应过来了,“爷,这问题不是这么问的,您这问得夫人都误会了!” 你问一个太监的根在哪,可不得让人误会嘛? “夫人!”周南忙道,“爷的意思,栾胜那老阉狗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沐飞花“哦”了一声,“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问,那老东西的老家在哪?” “对对对!”周南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爷就是这个意思。” 沐飞花犹豫了一下,“他似乎也是天族的人,这老巢的具体位置,我们真的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是皇帝派柳青山去处置的天族之事。” “柳青山?”沈东湛一怔,“居然是他?” 沐飞花点点头,“对,当年这些事情,是这帮人一手置办下来的,至于内情……自然也只有他们这些人知道。我若没记错,先皇后当时还极力拦阻过,只可惜……没拦住!” “难道……”周南摸着下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沐飞花不解的望着他,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叫原来是这样?”沐飞花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说说。” 周南瞧着自家爷,见着沈东湛没吭声,便冲着沐飞花如实回道,“之前咱们不是去阴山救惠国公吗?这惠国公当时被长公主折磨得奄奄一息,卑职把他背出来的时候,当时他稀里糊涂的在卑职的耳畔说了一句甚是奇怪的话。” “什么话?”沐飞花忙问。 周南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臣有愧!” “皇后娘娘?”沐飞花愣了愣。 居然提到了皇后娘娘?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提及了先皇后,估计……是真的有愧。”周南道。 沐飞花侧过脸睨了秋娘一眼,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知肚明。 “娘有什么不可说吗?”沈东湛问。 沐飞花幽幽的叹口气,“没什么可隐瞒你的,只不过有些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尤其是对你们这些小辈,我这……我这不知道怎么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沈东湛瞧着沐飞花满脸的为难之色,想来这里面肯定有事,心头顿了顿,忽然间有了疑虑,“是因为矿藏分布图?还是因为女人?” 提起矿藏分布图的时候,沐飞花的面上倒是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是提到“女人”的时候,沐飞花冷不丁抬眸看他,似乎是有些诧异。 沈东湛的心头沉了沉,隐约明白了些许。 “苏南绫?” 这三个字从沈东湛的嘴里匍出,沐飞花面色骤变,满脸的不敢置信,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仿佛瞬时石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你……”沐飞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东湛倒不似她这般激动,相反的,很是平静从容,“娘说,栾胜可能是天族的人,而据我所知,栾胜心中有人,此人是个绝色女子,名唤苏南绫。” “你这、这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沐飞花转身走到一旁的花坛边,温吞的坐了下来,“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话,娘也不瞒着你,你说的……都对!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可能不对,这栾胜对苏南绫应该是愧疚,不太可能是你所说的男女之情。” 沈东湛不解,“娘为何如此肯定?” 第821章 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沐飞花坐在那里,面上带着几分惘然,隐约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彼时我与你爹都在边关,有很多事情后来都是道听途说,说不上真假,只听说这苏南绫乃是天族之人,生得貌美如花,可谓是美人倾国。” “女子美艳不是坏事,但若是倾国倾城,那就有问题了!”周南撇撇嘴,“免不得要掀起腥风血雨。” 沐飞花轻嗤,口吻带着清晰的嘲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容貌乃是天生,谁知竟也成了罪过,何其滑稽可笑,男人无能,才会把罪责都推到女人头上。” 闻言,周南讪讪的挠挠头,“卑职不是这样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有一段时间,我也是……也是这么觉得的。”沐飞花苦笑,“后来想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人送来送去的,当成了一个物件,这心里头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沈东湛眉心陡蹙,“送来送去?” “当时圣上还只是皇子,太子尚在,顾震尚且在朝,有些事都是他亲眼所见。”沐飞花继续道,“栾胜把苏南绫带进了殷都城,其后送到了当今圣上的身边,再后来又被圣上送到了太子身边。” 周南直挠头,“栾胜那老阉狗送的?” “难怪母亲说……送来送去。”沈东湛的面色有些微恙,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没想到,这苏南绫还在皇帝身边待过?! 沈东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为皇帝办差这么多年,皇帝是何许人也,他甚是心里清楚,只觉得这种事若是再查下去,万一弄出点别的什么事…… 真是想都不敢想! “先太子……”沈东湛顿了顿,“先太子之死,该不会跟苏南绫有关?” 沐飞花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沈东湛的心,陡然下沉,面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这都叫什么事? “我、我当时不在殷都城,这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着实不太清楚!”沐飞花起身,“你爹该吃药了,我先回去。” 语罢,沐飞花转身就走。 “娘!”沈东湛喊了一声。 沐飞花冷不丁顿住脚步,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地。 “先太子的死,和苏南绫有关?”沈东湛握紧手中剑,幽幽的看向沐飞花的背影,“有?还是没有?” 沐飞花与秋娘对视一眼,面色微微发青,犹豫了半晌,终是转身望着沈东湛,“娘当时不在殷都城,所以……” “有?还是没有?”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周身冷冽。 沐飞花叹口气,“我不是说了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先帝是因为此时而迁怒先太子,当今圣上……也是以此为讨伐借口,行逆上之事。” 这些话,若是换做平时,是说也不敢说,想都不敢想的,但眼前这人是沈东湛,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沐飞花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是你若说她做了什么?其实不然。”沐飞花摇头,“若她是个奸佞之人,先皇后和太子妃都不会力保她。但具体发生什么事,娘真的不知道!” 沐飞花盯着他,瞧着他从神情紧绷,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沐飞花低声问。 沈东湛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激了,当下躬身揖礼,“湛儿失礼了。” “不打紧,母子之间哪儿来这么多见外?”沐飞花神情略显闪烁,“湛儿,答应娘,不要在某些事情上钻牛角尖,否则对你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处。” 沈东湛直起身看她,“我知道。” “娘到了这年纪,很多事都看淡了,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年轻时候犯的糊涂账,以后都会变成扎心的刀子,日日夜夜折磨着你。”沐飞花抿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娘的意思。”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第822章 不幸中的万幸 见状,沐飞花只得闭了嘴,转身离开。 瞧着沐飞花离去的身影,周南慎慎的上前,低声轻唤,“爷?” “我没事!”沈东湛敛眸,离开院子。 周南疾步跟上,紧随其后,时不时的偷瞄着自家爷,生怕沈东湛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蓦地,沈东湛冷不丁站住脚步,面色凝重的盯着周南,“这件事不许告诉年修。” 周南:“??” 不是应该说,别告诉苏千户吗? “爷,卑职……” 还不等周南说完,沈东湛的眼刀子已经狠狠的剜过他。 “是,卑职明白!”周南赶紧行礼。 让你答应就答应,那么多废话作甚?! “哼!”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摸了摸自个的嘴,轻轻拍了一下,“不说,什么都不说,保证……闭嘴!” 不管年修怎么套话,他都绝对不说,打死也不说! “爷,您这是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翻身上马,“去个地方。” 闻言,周南赶紧跟上。 没成想,沈东湛竟是出了城。 当然,这回不是去阴山,而是绕了半天,最后将马搁在一户农家,徒步穿过山涧峡谷,沿着狭窄的小路,找到了隐匿在这深山老林里的遗失村落。 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为了避世,进出皆有陷阱。 但沈东湛领着周南,却是极为谨慎的绕开了所有的陷阱与暗招,平安的进了村落。 古老的村落,门口立着一个“生人勿进”的牌子,边上立着一个诡异的人形木雕,放眼望去,面目狰狞,周身漆黑如墨。 白日里便极尽阴森,若是到了夜里,更觉可怖。 这是周南第二次跟着沈东湛来此,头一回汗毛直立,此番仍是鸡皮疙瘩落一地,不改心里发怵之感。 悄摸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爷,见着沈东湛面无表情的样子,周南讪讪的咽了口口水,默默跟在沈东湛身后,亦没敢吭声。 从村口进入,过两道牌坊之后拐个弯,走过乱石小道,便是一座如同宗祠一样的地方。 沈东湛在宗祠门口站了站,雕着兽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动打开。 见状,沈东湛抬步进门。 周南喉间发涩,赶紧跟上。 这地方,还是这么阴森诡异,他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已经根根立起。 堂内空无一人,长而迂回的回廊里,木柱表层斑驳脱落,风吹着破败的帷幔肆意飞舞,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荒草漫长,偶有晃动,更让人心惊肉跳,瘆人至极。 及至正位主堂,长明灯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熄灭,却又在即将熄灭的瞬间,恢复了羸弱的光亮,继续燃着。 周南面色铁青,瞧着主堂内的一排排灵位,止不住直皱眉头。 灵位上清一色的空无一字,只以灵位的材质和颜色为区分,分门别类的搁着,此处……时时刻刻透着诡异。 沈东湛躬身揖礼,转而从侧边小道进了后面。 在后面还有一排茅屋,院子里荒草漫长,时不时有野鸟在里面蹦跶,见着来人,“呼哧”振翅飞出,嗖嗖的落在了屋脊上,虎视眈眈的瞧着底下的陌生人。 沈东湛立在一扇木门之前,刚要抬手敲门,木门如同有所感应,登时从内里自动打开。 见状,沈东湛二话不说,踏入房间。 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床头一盏豆灯,略微闪烁着萤光。 羸弱的光,落在了床榻上。 那儿,躺着一个人。 一眼望去,一动不动,若不是屋子里尚未淡去的药味,以及床头那只空药碗,只怕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床边立着一人,见着沈东湛进来,微微躬身示敬。 “一直没苏醒吗?”沈东湛抬步近前,终是坐在了床边上,皱眉瞧着床榻上的人。 但见他双目紧闭、唇瓣紧抿,一张脸泛着瘆人的死灰之色,若非一息尚存,体温犹在,着实与死人无异。 “爷,这小子还能醒吗?”周南凑近瞧了一眼,“这都昏迷多久了?” 边上的人轻叹,“他伤得太重,能在栾胜手里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823章 住在这里的,都是罪人 这是大实话,能从栾胜的手底下逃出生天,那真是需要太大的运气,且看苏幕之前,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最后哪一次,要不是沐飞花出手,只怕这世间早已没了苏幕此人。 “他还能醒吗?”这是沈东湛最关心的事情。 上次来,是这样。 这次来,还是这样。 沈东湛这心里,也是没底了。 “说不好!”边上的年轻人摇头,“师父出去采药还没回来,具体的情况要等师父回来,你们去问过了师父才能知道。” 沈东湛没有吭声,瞧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无弦。 “那他醒过没有?”周南问。 年轻男子点点头,“醒过一次,但又昏睡过去,直到现在为止。” 闻言,周南叹口气。 如此说来,无弦苏醒的机会渺茫。 “对了,沈指挥使,您怎么突然就过来了?”往常都是鹰隼传讯,也就是上次才亲自来了一趟,这一次压根没知会一声,“若是您说一声,师父兴许就能等一等。”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那我便等一等,等伶仃师父回来。” “估摸着快了,昨儿个上山去的,按照平素的习惯也该回来了。”男子回道。 正说着话呢,门外檐下的石头铃铛骤然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男子笑着往外走,“肯定是师父回来了。” 沈东湛领着周南,紧随其后,出了房间。 行至外头,沈东湛立在檐下,静静的等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 周南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隔着齐腰高的蔓草,能瞧见不远处的人正背着采药箩,朝着这边走来,“是伶仃师父回来了。” “阿七,无弦的情况如何?”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应该有些年纪了,但声音干净利落,应是个爽快人。 待人走近了,周南又开口,“爷,来了!” “师父,沈指挥使过来了!”被称为阿七的男子,快速接过女子的背篓。 听得这话,伶仃眉心微蹙,这才瞧仔细了,那门口站着的不是族人,而是沈东湛,“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 “许是着急,所以来得猝不及防。”阿七说。 伶仃点点头,“别是少主出事了?” 音落,二人对视一眼,当下紧张起来。 眼前的伶仃师父,早已年过六旬,发髻花白,但是精神烁烁,体态轻盈,身手更是干净利落,全然没有老者的年迈之态。 近至沈东湛跟前,伶仃有些焦灼,“沈指挥使突然到访,是不是城中出事了?是我家少主……” “没有。”沈东湛当即否决,“我只是来看看无弦,想要问一些关于天族的事情。” 听得自家少主没事,伶仃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沈东湛请进了门,“我们虽然都是天族的人,但我们都是罪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着实帮不上你什么忙。如果不是无弦找到了我们,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以为天族一脉就剩下咱们这些人了……” 阿七将药篓放下,转身去泡了两杯茶奉上。 “坐下说!”伶仃落座。 沈东湛坐在她对面,“早前只知道你们是罪人,怕失了礼数,没敢问及是怎么回事,如今遇见了一些难事,不知能否……告诉沈某一二?” “难事?”伶仃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怔,“遇见了什么难事?与我家少主有关?” 沈东湛抿唇,“算是!” 空气,凝滞了片刻。 过了半晌,伶仃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眸瞧着沈东湛,“住在这里的,都是对天族有愧之人,我们没脸回九幽谷,也没脸去面对族人,所以都在这里闭门思过,久而久之便与世隔绝,连天族的人都忘了我们的存在。” “想当年,我偷入族长的秘库,偷那本天族秘术医书,谁知道一时不慎,打翻了烛台,差点烧了整个秘库。”说起这事,伶仃无奈的摇头,“年轻不懂事,年少气盛啊!” 如今想想,仍是愧疚不减,只是这份愧疚,再也没了弥补的机会…… 第824章 关于阿笙的故事 “那后来呢?”周南忙问。 这一出口,周南便意识到自己多嘴,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讪讪的退到一旁没敢再多说什么。 “没什么。”伶仃摇摇头,笑得有些酸涩,“都过去了。” 敢于重揭伤疤的,都是已经放下之人,唯有纠结其中,才会不敢旧事重提。 “我便是因为这件事被赶出来的,来了这无涯村。”伶仃瞧一眼窗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不过多年以后,那里还有岸?” 沈东湛敛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陈年旧事,不提了。”伶仃抬眸看向沈东湛,“废话较多,倒是让沈指挥使说笑了。对了,你方才想问什么来着?” 沈东湛面色微沉,“晚辈是想问一些,关于天族的事情,比如说……可能有些冒犯,比如说类似于你们的罪人,是否还有更加罪大恶极的?” 听得这话,伶仃眉心微凝,一时间还真是没想明白,略带狐疑的望着沈东湛。 伶仃转头看了阿七一眼,继而又瞧着不远处床榻上的无弦,忽然就明白了沈东湛的意思,“你是说,让天族覆亡的元凶巨恶?” “是!”沈东湛点头,“前辈可知道?” 伶仃坐在那里,似乎有些犹豫,但又好似在回想着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出神。 “直到天族覆亡,我们都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即便是平素采药,也都在这里附近,不敢去窥探任何关于族人的消息。”伶仃回想着当年的事情,“隔了好多年,才知道族人都没了,再想去追查什么,早已不能!” 这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伶仃和这无涯村的人,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能存活下来,全然是因为被逐出了天族,在这里思过避世。 如此这般,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伶仃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咬了咬后槽牙,“东厂那位,应是罪魁祸首。” 他们久居在此,没有任何的证据,说不了实打实的话,只能说一句“应是”。 “如果你要问东厂那位,我还真是知道一些。”伶仃敛了神色,将杯盏放下,“栾笙。” 沈东湛眉心微凝,“栾笙?” “阿笙!”伶仃叹口气。 周南冷不丁插了一嘴,“不是胜?” 闻言,伶仃在桌案上,写了个“笙”字。 如此这般,沈东湛与周南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族人们叫他阿笙,不过他很早就离开了天族,因为他的父亲,罪责更重,曾经想要谋夺族长之位,最后连累了全家,被天族除名。”伶仃长叹一声,“他父亲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东窗事发之后,还打算毒死全族。” 沈东湛愣了愣,没成想有些东西竟是骨子里就有。 “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蛇鼠一窝,父子同毒。”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骨子里便是淬了毒的,当了这东厂提督,真真是最合适不过。” 伶仃苦笑,“因为这件事,连带着他们的祖坟都被族人挖了,然后丢出了九幽谷,彼时阿笙的母亲怀着身孕,眼见着是要临盆了,被赶出去山谷之后逢着暴雨产子,母子皆亡。” 听着这话,周南心下一窒。 虽然有些人是罪有应得,但是牵累家人,无辜惨死,着实让人唏嘘。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阿笙的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刚死,他的祖父和祖母因为雨夜路滑,双双滑了脚,摔进了野猪坑里,被扎成了筛子。”伶仃提起这事,心里就有些发毛,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变了色。 周南倒吸一口冷气,“筛子?” 野猪坑里多木桩刺,两老人掉下去,还真是…… 要多惨,有多惨! “孽债。”沈东湛幽然叹口气。 伶仃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说起来,他们祖上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原为族中长老,后来被剥夺了长老的位置。” “为什么?”周南忙问。 第825章 阿绫的朋友 “彼时我年岁小,听说是因为排挤,但具体是因为什么,着实不知。”伶仃摇摇头。 他们与世隔绝了太久,很多事情过了太多年,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若真的要追究起来,只怕要从别的地方入手。 “按师父这般言说,这栾胜也算是出身不菲。”周南双手环胸,兀自摸着下巴,“因为祖辈被剥夺了长老之位,所以其父怀恨在心,想要夺了族长之位,谁知道功败垂成,一败涂地,最后连累全家惨死。” 沈东湛敛眸,应该是这么个意思,“那么,其父后来如何?” “后来如何,无人知晓。”伶仃摇摇头,“只知道后来便剩下了阿笙一人,至于他爹去了哪儿,着实没人知道。” 沈东湛叹口气,“你喊他……阿笙?” “我知道你的意思。”伶仃报之一笑,“你觉得我与他关系不错?又或者比较亲近?” 周南凑过去,“难道不是吗?” “我只远远的见过他一次,连五官都没瞧清楚,又怎么会亲近呢?”伶仃扶着桌案起身,抬步朝着床边走去,“我之所以叫他阿笙,一则是因为族人都这样喊他,其后……是因为阿绫的缘故。” 眉睫陡然扬起,沈东湛骤然扭头看她,“阿绫?” “阿绫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后来我犯了事,也是阿绫帮着求亲,才免于重罚。”伶仃伸手扣着无弦的腕脉,眉心微微拧起。 沈东湛试探着问了一句,“阿绫是谁?” “南绫。”伶仃抬眸看他,“你既知道少主是谁,便也该知晓少主的生母是何人?” 沈东湛没说话,心里清楚得很。 “南绫喜欢往外跑,每次都是偷偷的去,后来在外头逢着了阿笙,回来之后便一口一个阿笙。”提起这事,伶仃直摇头,“女儿家的心思,总是那样单纯,只想着与心爱之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阿绫便也是这样的心思。” 伶仃仔细的为无弦掖了掖被角,其后起身朝着一旁的药柜走去,开始倒腾她的那些草药,“在我离开天族的那一日,她带着阿笙来送我,我才有机会远远的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沈东湛了然。 伶仃顿了顿,“恩怨纠缠,其实早就说不清楚,孰是孰非,斯人已逝,很多事情都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只希望你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好好的活着!” “你看无弦这副样子,像是能好好活着,不再纠缠的样子吗?”沈东湛问。 伶仃面上一滞,着实是答不上话来。 “我们不纠缠,不代表别人也不纠缠,栾胜可是半点都没手软,该杀就杀,不该杀的也杀,他想杀的还是杀。”周南接过话茬,“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少主,曾经又数次,险些死在栾胜手里吗?” 削皮的刀子,冷不丁剜了一道,伶仃慌忙将刀子丢在桌案上,心慌意乱的将出血的指尖塞进嘴里,面色铁青的抬眸望着他们。 “就上一次,若不是我家侯爷夫人出手,只怕你家少主早就见了你的阿绫。”周南扯了扯唇角,嗓音清亮,一字一句,狠狠的扎进伶仃的心里,“狼就是狼,就算是到了死的那一刻,也改变不了他嗜杀的本性。” 伶仃吮着流血的指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最初藏身何处?”沈东湛问,“我的意思是,他的家人都埋葬在何处?” 伶仃摇摇头,“阿绫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你们查这事作甚?” “那老阉狗不知道为什么,又想折腾你家少主呗!”周南眼珠子一转,“说不定是为了试探你家少主,到时候一旦阴谋败露,等待你家少主的,可能就是……咔擦!” 乍一眼周南抹脖子的动作,伶仃猛地瞳仁骤缩,下意识的浑身发毛,脊背窜起一阵凉意,“我、我警告你,你莫要、莫要吓唬我!住在这无涯村的,都是清心寡欲之人,我……” 说到最后,伶仃还是心虚了。 周南笑嘻嘻的望她,一副“看你演”的表情…… 第826章 去收拾行李 “阿绫着实没说过,我也确实不知道,但有一次,我看着她身上带伤回来,问是怎么回事,说是在山坳里摔了一跤。”伶仃想了想,“九幽谷附近的山谷,咱们族人都去过,往日里也会在山谷里养点什么,进出山谷的路都甚是平坦。” 沈东湛和周南静静的听着,想来是有点线索了。 “唯有往北边那处,有个空谷素来爬满毒物,且因为背光向阴,常年无光照,白日里也是阴森森的漆黑一片。长辈们都说,少去那个地方,有东西会吃人!”伶仃不说,也是有原因的。 天族已经覆灭,就剩下少数不多的残留,她是真的不想再赔上太多人的性命,去追究那些已死的恩怨。 可若是牵扯到了少主,这便有些…… “我不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真的去冒险,若是阿笙的家人都葬身在那里,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堆白骨,哪儿还能剩下点什么?压根也没什么线索,何必搭上活人的性命?”伶仃瞧着指尖伤口,转身去了一旁的药柜,翻找着膏药。 沈东湛站在那里,只问了句,“具体位置在哪?” 翻找的动作一顿,伶仃转头看他,俄而又继续翻找膏药,“非要去吗?” “老阉狗很快就要带着你家少主赶过去,保不齐是拿活人祭死人,你说要不要去?”周南用的是激将法。 一听这话,伶仃愤然起身,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他敢!” “东厂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他有什么不敢的?”周南哼哼两声,“说不定你们天族被杀得这么干净,拜他所出卖,带着外人进山进谷,你可知道你的朋友阿……” “周南!”还不等周南说完,沈东湛冷不丁厉声呵斥。 周南心头一颤,当即俯首退到一旁,“卑职该死,卑职失言!” 屋内的氛围,骤然变得冷凝起来。 伶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东湛目色沉冷,缄默寡言。 周南俯首行礼,大气不敢出。 阿七方才出去煎药,这会觉得屋内气氛不对,捻着蒲扇在门外探头往内瞅,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药炉上的药罐子,咕咚咕咚的冒着泡,阿七回过神来,赶紧将药罐子里的药倒出来,盛在碗里端进屋内。 “师父,药煎好了。”阿七小心翼翼的朝着床边挪去。 伶仃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找什么膏药了,抓了边上的绷带,胡乱的往指尖缠了几圈,抬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师父,我来?”阿七将汤药搁在床头凳上。 伶仃沉着脸,“不妨事,惯了!” “是!”阿七帮着将无弦微微扶了一下,将软垫塞在他枕后,让他能稍微太高上身,免得待会被药呛着。 沈东湛和周南站在边上,瞧着伶仃和阿七,小心翼翼的将汤药喂进了无弦的嘴里,想来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是这样伺候着无弦的。 心头喟叹,沈东湛拂袖出门,立在檐下叹了口气。 “爷?”周南疾步出门。 伶仃抬眸看了一眼沈东湛离去的背影,目色微沉。 “师父?”阿七低唤着,“沈指挥使他……” 伶仃敛眸,瞧着手中的药碗,心内有些犹豫,“阿七,你想出去吗?” “阿七是师父捡回来的,这条命也是师父所给,师父说什么,阿七就做什么。”阿七冲着自家师父笑道,“我知道师父想说什么。” 语罢,阿七瞧着门口方向。 伶仃给无弦喂完药,将空药碗放在床头凳上,抬头看了阿七一眼,“去收拾行李!” “是!”阿七点点头。 沈东湛和周南在外头站了站,风过鬓边,偶有鸟语虫鸣,浮躁的心终是渐渐冷静下来,在这里站一站,脑子也跟着清醒起来。 仿佛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沈东湛目中戾气渐弱,偏头看了周南一眼,“走!” “是!”周南行礼。 还没走两步,骤听得身后传来阿七的声音,“沈指挥使,等等我!” 二人陡然驻足,快速回眸。 第827章 就等这一天了 阿七背着包袱,笑盈盈的站在二人身后,毕恭毕敬的冲着沈东湛行礼,“奉师父之命,随沈指挥使出村。” “你?”周南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皱起眉头,侧过脸看向自家爷,“真的要带着他出去?” 阿七连连点头,“师父已经答应了,让我出去帮你们!” “不合适!”周南道,“伶仃师父身边,可以没人吗?” 阿七想了想,“有族人在,不打紧。” 族人? “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个连鬼影子都瞧不见的,也算是族人?”周南满脸嗤鼻,“打从我第一次进来,就没见过你所谓的族人。” 阿七拢了拢肩头的包袱,“因为无涯村都是罪人,罪人是不能见天日的,你们又都是白日里进来,自然见不着族人的身影。不过,他们一直都在!” 这阿七不说还好,他这一开口,周南顿觉脊背发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大白天的,说这种话尚且如此。 若是夜里,恐怕会更可怕? 见着周南左顾右盼的样子,阿七笑了,“别看了,你看不到的。” “爷?”周南低低的唤了声。 沈东湛叹口气,抬眸瞧着虚掩的房门,“既然是伶仃师父答应的,那我便应了,走!” “好!”阿七倒是有些小激动。 沈东湛走在前面,周南跟在后面,阿七亦是屁颠颠的跟着。 “阿七,这是第几次出去?”周南问。 阿七抿唇,“每年一次。” “不是说不能出去吗?”周南诧异,“你还能出去?” 阿七跟在二人身后,缓步朝着村口走去,“是不能出去,后来天族覆灭,师父知道之后,就每年带着我出去一趟,去了也只是为了祭拜。” “祭拜?”沈东湛一怔,转而便明白了,为什么伶仃会让他跟着。 阿七点点头,“是的,师父每年都会带着我去,说是有朝一日她若是没了,至少还有人能记得这些地方,得空了还能再来!” “你师父,可还有说别的?”沈东湛问。 阿七想了想,“师父临走前只交代过,千万不要破坏了九幽谷外头的法阵,免得到时候连最后的根都保不住。” “那的确也是,最后的根了!”周南意味深长的点头,“对了,你真的还记得路吗?这法阵,是不是误闯会死?” 阿七眨着眼睛,“我记性可好了,连师父都夸我呢!只要我走过一次,我就会记得进出的路径,而且每次都是我给师父带路。这些年,师父的记性愈发的不好了,如今也就是靠我才能安全进去!” “你就是活地图啊!”周南打着趣。 阿七想了想,“应该差不多。” “走!”沈东湛出了村。 离开的时候,他又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无涯村的村口。 “对了,这个木人……”周南指了指守在村口的木头人,“是你们的神?” 阿七笑道,“天神!降下天罚的天神,是我们人人都崇拜的神,能保护天族的族人,保护无涯村的安全。” “不还是没保住天族?”周南撇撇嘴。 阿七一顿,当即哼哼两声。 “少废话,走!”沈东湛拂袖而去。 阿七白了周南一眼,紧随其后。 周南缩了缩脖子,这地方可真是阴森…… 二话不说,先走为上。 有阿七在,也许很多事情都会有所转机,在栾胜动手之前,可以先下手为强! 一想到要挖栾胜的老树根,周南就满心激动,等了那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天了…… 第828章 爷最烦罗里吧嗦 因着马背上多载了个人,到时候两人一马,进城的时候容易惹人注意,沈东湛决定晌午进城,彼时人少。 这会时辰还有些早,三人寻了城外僻静处的茶棚坐着。 “伙计,来壶茶!”周南喊了声。 不远处的伙计当即提了茶壶,“好嘞!” 一壶茶,一碟花生米,来两小菜和一盘馒头。 “吃着等!”沈东湛道。 阿七不敢多问,出来之前师父特意交代,沈指挥使素来处事沉稳,凡事皆有道理,莫要多问不要多说,照着做就对。 “是!”阿七点点头,老老实实的抓起馒头就啃。 周南忽然笑了一下,“还挺乖?!” “师父说了,不许多问。”阿七诚实的回答。 沈东湛没有吭声,视线时不时的落在城门口方向。 蓦地,周南冷不丁“咦”了一声,“爷,是睿王殿下。” 听得这话,阿七旋即抬头去看,颇为好奇,这睿王生得什么模样? 沈东湛早已看到,李珏出城无外乎只有一件事。 柔妃! “应该是去皇陵了。”沈东湛道。 周南点点头,“柔妃的身后事,是东厂处理的,想必这睿王是极为不放心的。” “蠢!”沈东湛呷一口茶,瞧着睿王其后尾随的东厂蕃子。 周南眯了眯眸子,“爷,要不去凑个热闹。”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见状,周南瞧着阿七。 “我?”阿七眨了眨眼睛,默默的喝了口水,“我可以自己先进城。” 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你带他进城。” “我送他进城之后,尽快赶去皇陵。”周南到底是跟着沈东湛多年的,自家爷一开口,他就知道爷要干什么。 沈东湛没说话,起身就走。 “沈指挥使似乎不喜欢说话。”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阿七凑近了周南,低低的开口。 周南轻斥,亦是叮嘱,“跟着爷时间久了,你便会知道,爷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以后在爷面前少说话,多做事,不懂的来问我,不要追着我家爷嘟嘟囔囔的,爷最烦的便是有人出言不逊,以及罗里嗦!” 阿七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记住!”周南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米,“快吃,我送你进城。” 阿七赶紧将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好!” 周南嚼着花生米,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离去的方向,想来就这么一会,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如沈东湛所料,睿王李珏去了皇陵。 只是,谁都没想到,栾胜并未将罪妃柳氏葬在妃陵最偏僻的一角,距离帝陵甚远,要知道,这不是柔妃原先选下的陵址。 李珏眦目欲裂,“栾胜!” “睿王殿下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柔妃乃是获罪而死,能入皇陵已经是皇上的恩赐,是看在您的面上,如若不然……”栾胜立在那里,瞧着恨意阑珊的李珏,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以柳氏的罪妃之身,连皇陵都进不了!” 说客气了,栾胜尊一声柔妃娘娘,不高兴了,那便是柳氏。 皇帝虽然没有在柔妃死前,废了她的位份,但活着失宠的妃子尚且猪狗不如,何况是被赐死的妃子,是以这位份早就不重要了。 “本王还在!”李珏咬着牙,“本王还活着,她是本王的生母!” 这话倒是把栾胜给逗笑了,“睿王殿下应该庆幸,没有受到罪妃的牵连,有个罪妃可以替您去承帝王之怒,替您去死。如若不然,今儿躺在这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狗奴才!”李珏恨不能将眼前的栾胜撕成碎片,“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父皇养的一只狗而已,凭你也配在本王面前犬吠不休!” 一旁的奈风听得面色都变了,偷摸着瞄了自家督主一眼。 栾胜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唇角依旧带着笑,“睿王殿下所言极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只不过有朝一日,决定主子葬身何处的,还是奴才!” “栾!胜!”李珏厉喝,忽然冲向栾胜。 奈风心惊,“督主?” 第829章 还记得你当年的话吗? 栾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由着李珏肆意。 只瞧着寒光掠过,便有短刃已经架在了栾胜的脖颈上,但……也只是架在脖颈上,仅此而已。 “睿王殿下,要想杀人,就这点力道和决心是远远不够的。”栾胜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依旧面带微笑,“刃口再往前送送。” 耳畔是刀剑出鞘之音,李珏之所以能出宫来皇陵,也是亏得栾胜给李珏求的情。 “皇上口谕,由内卫和东厂护送睿王殿下出城,不得有误!”栾胜幽幽启唇,“既是皇上的口谕,奴才无论如何都会让人,安全的护送殿下回城。” 有出,自然就有进。 李珏咬牙切齿,五官都极尽狰狞,握着短刃的手止不住的颤。 “殿下,刀子可要拿稳了。”栾胜阴测测的提醒,“在您母妃面前,这刀子得狠!” 向安在旁提心吊胆,脸色煞白,他是真的怕李珏动手。 “殿下三思!”向安扑通跪地。 李珏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好似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徐徐撤了手,瞧了一眼周围的刀剑相向,“你是故意的,栾胜……你在逼本王动手杀你?呵,你想借此机会,让本王死在这里!你休想得逞,你休想!” “睿王殿下……也不蠢吗!”栾胜低低的呵笑两声,何其嘲讽。 李珏看向周围众人,默默的收了短刃。 见状,向安如释重负,总算是松了口气。 “差一点,本王就上了你的当!”李珏冷笑,这会倒是敛了所有的杀气腾腾,“栾胜,本王会好好活着,睁眼看着你是什么下场!” 栾胜行礼,“多谢睿王殿下的不杀之恩!” “这笔血债,本王会讨回来的。”李珏毕恭毕敬的冲着柔妃墓磕头,行礼。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母亲。 一夜之间,他被打回原形。 可那又如何,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是皇子,与这些狗奴才是截然不同的,他还有机会翻身,只要……还活着。 “母妃!”李珏跪在那里,“儿臣一定会……好好活着。” 栾胜立在那里,目光冷戾,“来人,送睿王殿下回去!” “殿下!”向安拦住了几欲发作的李珏,“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句话,让李珏把什么都忍了,即便是打落牙齿,也得先往肚子里吞。 “走!”李珏红着眼,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栾胜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待李珏走后,他才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柔妃墓前,瞧着这寒碜的柔妃墓,谁能想到她生前如此受宠,何其荣耀呢? “督主?”奈风行礼,“睿王府那边已经派人过去,如今睿王已经完全在咱们的掌控之中,您只管放心。” 放心? 栾胜负手而立,“只要李珏还活着,还没被皇上赐死,杂家这颗心就不可能放得下。” “是!”奈风躬身,徐徐退到一旁。 环顾四周,一座座妃子墓,距离帝王陵颇有一段距离,埋葬在这里的都是不得宠的后妃,因着家里的关系,或者因为生前诞育过皇嗣,才能入葬妃陵。 有一些不得宠的后妃,又或者病死的、赐死的,生前没有诞育过皇子的,连进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草草的埋葬在了外头。 “你有份参与,最后仗着柳青山剿灭了天族,才得以升为柔妃,而你的儿子则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栾胜缓步行至墓碑前,瞧着崭新的墓碑,目光沉冷如刃,“这些年,你荣耀加身,享尽了荣华富贵,也该满足了!” 风吹着墙角的草,肆意摇晃。 这样好的天气,说着这样凉薄的话,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实话告诉你,皇上压根就没想让柳青山活着,他若不死,有些肮脏的东西就会一直存在皇帝的心里,如肉中刺眼中钉。”栾胜轻哼,“当然,还有你的儿子……” 提到李珏,栾胜骤然周身寒戾,“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跟杂家说的吗?” 第830章 帝王的秘密 “不记得了?要杂家好好提醒你吗?”栾胜勾唇,笑得何其阴狠毒辣,“你说像杂家这样的人,就该断子绝孙,死无全尸。你还说,杂家这样的狗奴才,落不了好下场!” 说到这儿,栾胜低头笑了笑,“可惜了,你没能见着杂家的下场,杂家却是亲眼瞧见了,你的下场,哦,还有你儿子睿王!” 栾胜微微扬起头,目光冷凝而沉静,仿佛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自己是怎么从泥泞中爬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到今日…… 真是,想都不敢想! 回过神来,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行礼之后,回头看了眼柔妃墓,转而离开。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进来,浩浩荡荡的进去。 待栾胜翻身上马,策马离开,沈东湛才从阴暗处走出,瞧着东厂众人离去的背影,转而望着柔妃墓的方向。 他其实距离不远,关于栾胜跟睿王说的那些话,沈东湛都听得一清二楚。 关于栾胜的目的,沈东湛隐约也能猜到一点,其中有一点如同李珏自己所言,栾胜的确在逼着李珏动手,毕竟这一刀子下去,栾胜未必死,但李珏肯定讨不了好处。 睿王殿下气急败坏的出手,皇帝的内卫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栾胜不慎还手,重创了睿王,内卫也会如实汇报,但……栾胜出手,非死即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即便栾胜不动手,皇帝若是知道睿王屡教不改,这后果也可以想象。 所幸的是,李珏忍住了! 想来也是,母妃都死了,李珏若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柔妃就真的白死了。 沈东湛在皇陵里走了一圈,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妃陵这边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帝陵旁边,却有些奇怪。 帝陵这边早已备下,毕竟每个帝王一登基,第二年要做的事情就是建筑帝陵,当今圣上登基已经十数年,地宫里面早就修筑妥当,只平日里多看着,时不时的修至完美便罢了。 帝后同葬,先皇后的棺椁先一步入了地宫,在地宫的偏角位置停放着,等着来日帝王驾鹤仙去之后,再行迁来合葬。 地宫里暂时无人看守,毕竟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无随葬品,又无贵重之物,且皇陵外有守军看着,谁敢轻易来这阴森森的地方? 沈东湛神使鬼差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就下了地宫。 主宫位置,三座石台,正中央的主台,肯定是放皇帝的棺椁,左右则是合葬的皇后或者一后一宠妃。 但是…… 沈东湛愣了愣,对于皇帝而言,之前最宠爱的就是柔妃,这个位置之前是给柔妃所留?但若是给柔妃所留,那么就不该将柔妃的身后事交给栾胜,而是应该悄悄的塞进来,来日与先皇后一道封于地宫,陪王伴驾。 想了想,沈东湛朝着地宫的偏门走去。 在停放先皇后的棺椁处,居然还放着一口棺椁,金漆描绘,游龙戏凤,按照规格来推测,应该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级别。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朝着那口凤棺走去,没听说过,本朝立过贵妃,那这口棺椁里放置的又会是谁呢? “凤棺?”沈东湛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本朝哪位贵妃躺在这里,而且是可以跟先皇后比肩同伴帝王驾的? 先皇后的棺椁早已封死,但是这具棺椁却是没有棺材钉,瞧着应该是活棺。 沈东湛一用力,就推开了外棺。 外棺内椁,空空如夜。 沈东湛:“……” 皇帝这是要放一口空棺椁,给他自个随葬,与皇后比肩?又或者,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皇帝至死都想给她留个位置? 能把帝王陵当成衣冠冢,随帝王入封地宫的女子…… 周遭阴森寒凉,沈东湛瞧了一眼长明灯,悄然退出地宫。 外头,阳光正烈。 周南正焦灼的找寻沈东湛,这一个大活人还能在皇陵里走丢了? 第831章 你娘说,苏幕是个女子 乍见着沈东湛是从地宫里出来的,周南蹲在檐角,略有些诧异。 沈东湛一抬头,纵身跃上檐角,立在了周南身侧。 “爷,您进地宫?”周南诧异。 沈东湛敛眸,没有应声。 “下面什么都没有。”周南又道。 这皇帝都还没死,地宫里什么陪葬都没有,估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进去能干什么?估计里面就一位先皇后住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棺椁里都不一定能剩下什么呢! “有。”沈东湛侧过脸看他,“皇帝的陪葬棺,居然有两副。” 周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皇帝不是只有一位皇后吗?” 先皇后都死了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里,皇帝既没有再立皇后,亦没有立什么贵妃之类的高位份的后妃。 那这问题就来了,除了先皇后,还能有谁有资格在皇帝百年之后,于地宫里陪王伴驾? “另一副棺椁是空的。”沈东湛目色沉沉,“瞧着棺椁的规格,还有外头的金漆描绘,这凤棺里要躺的人,地位应该仅次于皇后,若说是贵妃或者副后,亦是差不离。” 副后? “这老皇帝的心里,藏着人?是柔妃?”周南思来想去,“这些年除了柔妃,皇上似乎也没有更加宠爱的后妃,若非如此,睿王不会盛宠至此。” 沈东湛摇摇头,“罢了,先回去再说。” 他心里有猜测,可……不敢继续往下猜,有些事情太残忍,掀开之后的鲜血淋漓,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是!”周南颔首,紧随沈东湛离开。 城内。 依旧繁华。 天子脚下,熙熙攘攘。 沈东湛刚进沈府,就被沈丘派人叫进了房间。 “爹!”沈东湛行礼,“您唤我过来,有何要事?” 沈丘脚脖子上拴着大铁球,身上的绷带倒是拆了干净,只是这面上的青淤尚未褪下,瞧着有几分滑稽。 睨一眼脚边的铁球,沈丘脸上有些挂不住,要是还在沐飞花手里,他眼下只能原地活动,要不然这铁球怕是要砸在他脑门上。 “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沈丘问。 沈东湛垂着眉眼,“公务!” 两个字,堵了沈丘的嘴。 “我知道,你生气。”沈丘叹口气,“当年爹也是想着……” “爹!” 不等沈丘说完,沈东湛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沐家父女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和苏幕走得很近?”沈丘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东湛睨了青阳一眼,青阳旋即低下头,没敢吭声。 这些消息,自然是青阳打探到的。 青阳是沈丘的随扈,必须听沈丘吩咐。 “是!”沈东湛点头,“这件事,娘也知道。” 提到沐飞花,沈丘的面上一紧,“不要用你娘来压我,为父只是在提醒你,狼始终是狼,别看现在收起了獠牙,若是有朝一日你处于劣势,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咬死你!” “那我就等着她露出獠牙。”沈东湛这意思何其清楚,他认定了她。 不管错不错,死也不改! 沈丘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这倔强的性子,真是像极了…… 须臾,沈丘回过神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湛儿,你长大了,爹没有想要干涉你的意思,但是爹不忍心看你冒险,不求你去闻达于诸侯,但求你平安喜乐,远离这些尔虞我诈和厮杀。” “爹!”沈东湛行礼,“您的意思我知道,但是……这就是我的选择。” 沈丘张了张嘴,搁在床边的手微微收紧,“你娘说,苏幕是个女子,是她认定的儿媳妇。” 沈东湛直起身,这是摊牌了?! “湛儿!”沈丘磨着后槽牙,“爹宁可你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也不愿你情根深种,拿性命去爱一个人。” 这话,沈东湛是半点都听不明白,“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我对苏幕,是敬是爱,我们……” “就因为如此,更不可以!”沈丘拍案而起,“知不知道当年他……” 第832章 她是她,他们是他们 话到了嘴边,沈丘忽然就咽了下去,登时愣在了当场,待迎上沈东湛平静沉冷的眸,竟是生出了几分心虚,面上略显讪讪的避开了与沈东湛的视线对撞。 “爹为何不继续说了?”沈东湛站在那里,“我且听着呢!” 沈丘扶着床柱慢慢悠悠的坐下,“唉,孩子长大了,由不得我了!罢了罢了,说了那么多,你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了等于没说。” “爹说,当年……”沈东湛可不是傻子,方才差一点,沈丘就脱口而出了,只是差一点,“当年发生什么事,爹为何缄口不谈?当年的他,他是谁?因为情之一字而颠覆,还是因为情这一字,枉送性命?” 沈丘向来知道,沈东湛是个聪慧的,所以在他面前只当个寡言少语的严父,怕就怕自己会说漏嘴,尤其是年纪上来了,很多时候不似年轻时候这般谨慎。 人老了,便容易大意。 “到底谁是爹?你敢这样质问你爹,反了你!”沈丘哼哼两声,“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来气死我的?真是没良心。” 这是天底下所有爹娘,用来堵孩子嘴的标准答案。 沈东湛没吭声,依旧是那副淡然从容之态,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了行了,我懒得再与你废话,免得到时候你娘回来,又得找我算账。”沈丘摆摆手,满是不耐烦之色,“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沈东湛行礼,亦没有纠缠,缓步走出了房间。 见状,周南快速跟上。 “侯爷?”青阳行礼,“您怎么说着说着,就提了当年的事儿?” 沈丘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 这不是气的吗? “让这臭小子,给气着了!”沈丘扶额,“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青阳叹口气,“世子爷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您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怕是早就被皇上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话也是。 “但是……”青阳顿了顿,“侯爷,卑职有句话不得不说。” 沈丘横了他一眼,“你别说,我不想听。” “侯爷……”青阳巴巴的望着沈丘,这任性而倔强的老头,倔脾气又上来了,“世子既是欢喜,您又何必从中作梗呢?不管这苏千户是何等妖魔鬼怪,只要世子喜欢,那就是他的选择,来日是什么结果,那也是他自个承受。” 沈丘就知道,青阳要说这一茬,“你懂个屁,当年要不是心慈手软,因着那女子之故,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说到底,红颜祸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青阳蹙眉。 还不等青阳说完,沈丘已经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青阳无奈,只得行了礼退出房间。 一出去,青阳便愣住了。 “世……” 沈东湛抬手,示意他莫要吱声,兀自转身离去。 “嘘!”周南以手抵唇。 青阳的脸都白了,那方才的话,世子爷都听到了? 红颜祸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周南讪讪的跟在沈东湛身后,时不时的偷瞄自家爷一眼,方才沈丘的话,着实有些分量,弄得周南都有些心里不舒服,何况是自家爷呢?! “爷?”周南低低的喊了声,“您没事?” 沈东湛走得很慢,很慢,周南这一开口,他直接就停了下来,面色青白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不管发生什么事,苏幕是苏幕,栾胜是栾胜,苏南绫……是苏南绫。”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落在苏幕的头上。 苏幕不曾受过栾胜半点恩德,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江无声和苏云锦的女儿,与栾胜、苏南绫没有任何关系。 想清楚这一点,沈东湛便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只是,如果苏幕知道这些事,又该作何感想呢? “沈指挥使?”阿七突然跑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东湛抬眸,掷地有声的开口,“子时。” 第833章 真的醒了 “好!”阿七连连点头,笑盈盈的瞧着二人,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你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是哪儿不舒服吗?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还是会一些的,要不要给你们瞧瞧?” 周南摆摆手,“去去去,一边玩去,你才不舒服呢!我与我家爷,身子骨强健着呢!你少乌鸦嘴,给我闭嘴!” “哦!”阿七略带委屈的闭上嘴。 这一言不合就让人闭嘴的毛病,是不是锦衣卫独有的? “别欺负他。”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阿七是伶仃师父派给帮忙的,客气点。”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 阿七忽然笑了,冲着周南眨了眨眼睛,“沈指挥使让你别欺负我!” “去去去!”周南大步流星的紧随沈东湛而去。 阿七屁颠颠的跟着,“真的真的,沈指挥使刚说的。” “闭嘴!”周南低喝。 阿七不甘心,“真的真的,方才……” “闭嘴!” “可是……” “闭嘴!!” “哦……” 阿七瘪瘪嘴,满心委屈。 既然决定要先一步走,那就得妥善安排,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若是与栾胜间隔的时间太近,一则容易惹皇帝怀疑,二则容易被栾胜逮个正着。 但这件事,沈东湛也没想瞒着苏幕。 在这之前,沈东湛必须处理好锦衣卫的事情,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晌午刚过没多久,便听得睿王府传出消息,说是柳青山醒了,至于这次是真是假,众人又是猜测纷纷。 毕竟上一次,就说柳青山醒了,结果闹腾了一场,人醒没醒还是两说,睿王反正是昏了头。 睿王府外头。 “夫人,您说这一次,到底是真的醒了,还是……”秋娘瞧着沐飞花,心里有些担虑,“别又是什么陷阱?上回,可是连睿王都栽了呢!” 沐飞花双手环胸,站在墙外头已经很久了,迟迟没有动手,“我倒不是怕了栾胜那老小子,只是担心……万一连累湛儿,这里面的事儿就大了!” 皇帝这一门心思的抓齐侯府的小辫子,万一就此大做文章,她便真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夫人,反正世子自有安排,那东西……”秋娘环顾周围,“这柳青山醒不醒的,也没什么关系,您说是不是?” 沐飞花瞧着她,“你还不清楚吗?我又不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奴婢知道,您是来问当年的事儿,可是……只要这柳青山熬不过去,当年的事儿您虽然没了答案,那别人不也是如此吗?人死如灯灭,什么都灭了。”秋娘劝慰,“这要是进去,万一露了马脚,可怎么好?” 沐飞花叹口气,“你以为栾胜,亦只盯着那什么图吗?这老东西野心大得很,当年就是这样,如今……呵,狗改不了吃屎。” “那您……” 沐飞花抬头,“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奴婢……” 沐飞花抬手,“你就在外头等着,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出来,你去找湛儿。” “可是……”秋娘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自己的功夫不如夫人,进去怕也是拖累,倒不如在外头,让夫人独自行动,成功率反而更大一些,“奴婢明白!” 沐飞花纵身一跃,悄然入了睿王府。 柳青山的院子特别好找,内卫和蕃子围拢最多,防守最严密的便是。 不过,看眼下的情形,柳青山似乎……真的醒了。 太医院的人从屋内走出来,栾胜就在院子里站着,一帮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沐飞花侧耳听着,隐约能辨得他们说的话,大致的意思是,人虽然醒了,但身子分外虚弱,腑脏已经走向末路,后续如何谁都不敢说。 言外之意,柳青山死定了,只是不敢肯定什么时候死。 趁着他们都在前院里待着,沐飞花飞身去了后院,趁着守卫别开头的空档,一溜烟似的,挂在了檐下,直接伏在了天窗口,小心翼翼的打眼往里瞅。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床褥的方向。 柳青山,真的醒了! 第834章 当年的惨状 兴许是因为大病过后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命不久矣,柳青山即便是苏醒过来,亦是神情呆滞,浑浑噩噩的,瞧着好像跟傻子没什么区别。 沐飞花就这么瞧着,心想着是不是撤了便罢了,毕竟这样的人,还能要出什么答案呢? 恰在此时,栾胜已经进了门。 沐飞花屏住呼吸,不得不说,在栾胜面前必须得极为小心,这老小子功夫太高,一不留神就可能让他发现。 好在,沐飞花以龟息屏气凝神,无声无息。 栾胜进了门,缓步走到了床前位置,底下人赶紧行礼,悉数撤退,谁也不敢靠近。 屋子里,瞬时安静下来。 沐飞花眯了眯眸子,不知道这老小子想干什么? “醒了?”栾胜拂袖坐在床边,一副惬意自得的模样,手中的佛串子慢悠悠的转动着,乍一眼还真是慈眉善目。 可知道他的人,都晓得这不过是假象。 吃着肉,念着阿弥陀佛,死生不在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何其可怖! 柳青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否能听到栾胜的话,眼睛眨了眨,一言不发,依旧是神情迟滞。 “杂家知道,你听得见,也听得懂。”栾胜幽幽启唇,“覆了天族之后,你身负重伤,以伤重为名离开了殷都,交出所有的兵权,退守禹城,想颐养天年。” 柳青山垂了一下眼帘,依旧不言不语不动弹。 “只可惜,只要柔妃还在宫里,睿王还没成为储君,你这心里就不会踏实,就别想有安生的日子可过。”栾胜呵笑两声,“时隔十数年,杂家每每闭上眼睛,总能想起你冲进九幽谷的场景。你大概没见过,自己双目猩红的样子?” 柳青山搁在床边的手,微微颤着。 “天族的男女老少,都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你们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鸡犬不留。”栾胜手中的佛串子越转越快,“惠国公这辈子唯一做的,最得意之事,大概就是此事?” 柳青山唇瓣止不住颤抖,仿佛已经回想起了当年的场景。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会不会记得那个向你哭泣,向你求饶的女子呢?”栾胜幽幽的凑近了柳青山,阴测测的笑着,“这十多年里,午夜梦回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想起她呢?哭得那么惨烈,让你蹂躏得不成人形,你还把她带走了,最后活活折磨而死!” 柳青山眼一闭,眼角骤然滚落一滴泪。 “这算什么,族长都被你们架在了火堆上,施以火刑……哦不,不只是族长,还有天族的所有长老,全都被你们赶到了火堆里,被活活的烧成了炭。”栾胜音色蛊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阴森凉薄至极,“惠国公,还能想起来了吗?” 太医说,柳青山可能受伤太重,一时间脑子不会太清醒。 “太医说你脑子可能不太清醒,没关系,杂家记性不错,也能……治得了惠国公这病,刺激刺激,也许就能想起来了。”栾胜瞧着柳青山轻颤的手指,“这么刻骨铭心的事情,饶是什么都忘了,也不可能忘了这事……对不对?惠!国!公!” 柳青山骤然睁眼,“别说了!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哦,醒了!”栾胜坐直了身子,徐徐吐出一口气,唇角依旧带着邪冷的笑意,眼睛里透着森冷寒光,“醒了就好,醒了就能好好说话,杂家便也能跟皇上复命去了!” 柳青山目色猩红,歪着唇角直哆嗦,“栾胜,你、你……” “惠国公好好休息,皇上若是知道你真的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瞧着他说话都不利索的样子,栾胜笑得何其嘲讽,“对了,既然什么都想起了,那矿藏分布图在哪,应该也想起来了?私藏这些东西,藏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了不得啊!” 柳青山唇角的涎沫止不住往下淌,眼角歪斜,说不出成句话来…… 天窗口的沐飞花,满脸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第835章 报应不爽 沐飞花知道,当年的柳青山有多骄傲,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威风凛凛,后来因为天族之事,身受重伤,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哦,只剩下惠国公的头衔。 只不过这身受重伤,的确是重伤……伤得极重,据说当时连筋脉都断了,要不是被及时抬回来,后来得了救治,只怕早就死了。 沐飞花心里有些喟叹,栾胜如今的话,可都是一一扎在了柳青山的心口上,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大概就是! “栾……栾胜……”柳青山使劲的喊着这两个字,明明已经喊得不清楚,可他还是要喊着,还是挣扎着要开口。 栾胜笑了,笑得那样阴冷,“别喊了,杂家就在这儿坐着呢!当年您和柔妃娘娘,可不就是最瞧不上杂家吗?各种羞辱,各种践踏,最后的最后,却是杂家带着你进了九幽谷,这才有了你的覆天族之功!” “你、你出卖、卖……天……”柳青山含糊不清的,说不出成句的话来,眼角有泪不断的滚落。 也不知,这是懊悔还是愤怒? 又或者,兼而有之。 “天族与杂家有血海深仇,出卖这两个字,不合适?”栾胜勾唇笑得阴狠,“这只能算是报仇雪恨,是天族活该。” 柳青山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人啊,有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那痛苦的滋味,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沐飞花只这样瞧着,都觉得替柳青山着急。 “除了矿藏分布图,还有别的东西吗?”栾胜问,“比如说,天族的秘宝?” 这世世代代传承的东西,若不是遭逢意外,是绝对不会流落在外的。 “哦,没有?”栾胜嗤笑,“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不可能落在你手里,否则惠国公早就会纳为己用,不至于成了这副眼嘴歪斜的模样,让人瞧着……啧啧啧,需要镜子吗?” 柳青山红着眼,说不出话。 “好了,东西在哪?”栾胜问,“柔妃已经赐死,还剩下个睿王,惠国公不想连睿王的命都赔进去?” 柳青山赫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栾胜。 “赐死!”栾胜知道他的意思,“听不懂吗?皇上亲自下令,杀了柔妃,也就是您的宝贝女儿,如今您只剩下一个外孙,若是想要保全柳家荣耀,保全最后这条根,杂家奉劝一句,有什么就吐什么,别再藏着掖着,兴许皇上看在当年的事上,放你们一条生路。” 柳青山哭声呜咽,没想到,终究还是栽在了皇家的手里,没能保住宫里的人…… “现在哭丧早了点,外面还有个睿王呢!”栾胜幽幽启唇,“再敢耽搁下去,杂家就送睿王去见柔妃!” 柳青山的哭声骤歇,直勾勾的盯着栾胜,满嘴都是涎沫,恨意浮满面庞。 “后……陵……”柳青山开口。 栾胜笑出声来,徐徐起身,“早点说,不就完事了?不过,皇后陵?你居然把东西……藏在了皇陵?柳青山,你这是愧疚?先皇后没能拦住你,你执意为之,倒是真的可惜了!” “皇后……”柳青山泪流满面。 栾胜缓步往外走,“若是先皇后拦住了你,哪儿还有后面这么多事?真是可惜了,皇后福薄,命也薄,亏得她死得早!” 听得这话,沐飞花的牙根也咬得咯咯作响。 当年说是皇后难产,可后来有诸多疑虑,说是皇后原本不至于……保不齐,也是这老小子做的手脚,毕竟先皇后最厌恶的就是栾胜。 小人难养,说的就是他。 “栾胜……”柳青山终于说出了成句的话来。 奈何,栾胜已经走出了房门。 僵硬的身子,无力的垂着床褥,柳青山痛不欲生,一觉睡醒,天塌地陷,终究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栾胜这一走,外头的戒备便也松懈下来,沐飞花看准机会,悄悄进了房间…… 第836章 柳青山都说了什么? 别看沐飞花平素粗枝大叶的,但到了关键时候,却是心细如尘,毕竟在战场上,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她能百战百胜,不全是靠着一身蛮力与功夫。 立在柳青山的病床前,沐飞花眸光沉沉的盯着床榻上,双目紧闭,唇齿紧咬的人,“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听得这声音,柳青山骤然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怎么,不认识了?”沐飞花站在床边,“当年你也算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该说你什么好?” 说好听了,那是自欺欺人。 说难听了,那是落井下石。 “沐……”柳青山抽着唇角。 瞧着他唇角的涎沫,沐飞花有些嫌弃的别开头,“不用喊了,认识就行,脑子还在,说明你还是想活下去的。不过,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吗?” 柳青山说不出话来。 “皇帝赐药,瞧着像是当年江军医留下的那些。”沐飞花坐在床边,目光落在门口方向,耳朵留心着窗外,“所以说,你这条命是江无声捡回来的,所谓医者仁心,他不会与你计较,但到了我这里,可就得算一算了。” 之前栾胜计较的时候,柳青山很是情绪激动,但到了沐飞花这里,他倒是冷静了下来,直勾勾的望着沐飞花。 “天族因你而灭,你活该重伤,活该有此下场,但是你不该觊觎江家的那些东西,江老太医救人无数,江无声更是在军中立下赫赫功勋,无他便无我夫妻二人。”沐飞花记得仇,也记得恩,“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就这么死了,皇帝还不许任何去查。” 说到这儿,沐飞花满心愧疚,“谁不是拖家带口,谁不是畏首畏尾有所顾忌?可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这些长辈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了。” 唯一遗憾的是隔了十数年,才想起要去算这一笔账,将年少时的那股嫉恶如仇“发扬光大”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罢了,跟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懒得与栾胜一般,对你落井下石,只想问你一些事。若是,你且眨眼,若不是,你摇头。”沐飞花坐在床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沉默。” 柳青山望着她,任凭唇角的涎沫不断滴落,狼狈到了极点,但是眼底翻涌着几分诚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有些东西搁在心里一辈子,临了临了的,若还是没机会说出来,以后只能带进棺材里,无人再知晓。 柳青山好强了一辈子,终是不甘如此。 ………… 秋娘在墙外等了很久,连栾胜都走了,自家夫人怎么还没出来呢?心里提着一口气,又不敢进去,生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焦灼的在墙外来回徘徊,秋娘巴巴的望着墙头,来回的搓着手。 蓦地,身边一阵风吹过,已然多了个人。 “夫人?”秋娘欣喜若狂。 沐飞花的脸色不太好,落地的时候半垂着头,半垂着眉眼,整个人都有些耷拉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夫人?”秋娘愣了愣。 往日里,夫人做什么都是斗志昂扬,情绪高涨,怎么这会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进出自如,倒是没了半点得意之色? 难道说,真的问出来了什么? “您没事?”秋娘上前,有些心慌,“脸色不好,是柳青山说了什么吗?” 沐飞花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秋娘,“你说,人与畜生的区别是什么?” “额?”秋娘先是一愣,没想到自家夫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转而又明白了,肯定是柳青山与天族之事,便低声应了句,“大概是……物伤其类,自相残杀。” 沐飞花低低的呵笑两声,何其嘲讽何其冷蔑,“还真是!” “夫人,柳青山都说了什么?”秋娘忙问。 第837章 想动他 “他言语不能,已经瘫在床榻上,宫里给的药,和江无声留给我的不一样。”沐飞花道,“所以说,王太医这次是看走了眼。” 那药,类似而已。 又或者说,这药只是外形相似,但内里的方子肯定是不同的。 “不是也好。”秋娘道,“惠国公已经是这般年纪,若是落在栾胜手里,还不如死了呢!对了夫人,栾胜已经走了。” 沐飞花点头,“去后陵了。” “可是后陵……”秋娘顿了顿。 沐飞花缓步往前走,“皇帝初登大宝,原就没打算与皇后合葬,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才决定与先皇后同葬陵寝,所以后陵就空置了。” 修了一半,便停了。 至于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外人猜测,多半是因为先皇后难产,为了生太子殿下而死,所以皇帝感念先皇后诞育皇嗣有功,才决定与先皇后合葬。 但究竟是不是这个缘由,皇帝不言语,君心终难测。 谁知道呢? “那咱们要不要去截胡?”秋娘忙问。 矿藏分布图是个好东西,自然是要拿到的。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伸手去碰,免得到时候脱不了身。”沐飞花不稀罕什么分布图,她如今有些脑子烦乱,只想先回去再说。 见状,秋娘也不敢再多问,只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家夫人身后,转回了沈府。 沈东湛和周南不在,沐飞花也没差秋娘去找,而是直接进了沈丘的房间。 夫妻二人关起门来,也不知在屋内说什么? 门窗紧闭,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 矿藏分布图,终究还是到了皇帝的手里,经由栾胜的手。 瞧着桌案上的矿藏分布图,皇帝的面上漾开难掩的喜悦,“原来就是这个?只不过,好似有些不妥,这是什么缘故呢?” “皇上,这矿藏分布图乃一分为二,此为其一,还有一份流落在外,尚且不知在谁的手里。”栾胜躬身。 他知道这话一出,皇帝就会不高兴。 可也只有这样,自己才有被皇帝利用的机会。 皇帝只有用得着他,才能让他稳坐东厂提督的位置,这就是现实。 皇帝有权术,底下奴才也有奴才的对招。 “什么?”皇帝转头望着栾胜,“还有一份?” 栾胜颔首,低声回答,“是!” “在哪呢?”一瞬间,皇帝脸色的喜悦消失殆尽,“柳青山没说别的?比如说,这第二份矿藏分布图在哪?” 栾胜摇摇头,“惠国公吃了皇上所赐的药,如今口不能言,已然是个废人,能交代出这一份矿藏分布图已经不易,至于第二份……” “让他说清楚!”皇帝目色狠戾,“朕要知道,第二份矿藏分布图藏在了哪儿?” 栾胜行礼,“奴才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寻得第二份,只是这一时半会的,请皇上稍安勿躁,奴才觉得不太可能在惠国公的手里。” “不在?”皇帝不信,“他能藏起一份,就能藏起第二份。” 栾胜凑近了皇帝跟前,“皇上您忘了,当初您下令剿杀天族之人,得天族秘宝和这份矿藏分布图的时候,南都那位也是极力反对,其后惠国公汇报,说是曾经在九幽谷见过。” “你是说……顾震?”皇帝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朕怎么把他给忘了?” 栾胜又道,“奴才觉得,以顾震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虽然他现在已经死了,可南都还有人活着,南都和咱们殷都依旧是鼎立之势,您说有没有可能……” 皇帝沉默了,要动南都可不是小事。 顾震在南都这么多年,人死威犹在,想要动南都就得先让顾震的后人……都消失,让南都群龙无首,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拿下南都。 可问题是,这做法很冒险。 “南都现在是顾西辞在掌管。”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听说是顾震亲自指认的继承人,这顾西辞颇有些本事?” 栾胜垂眸,“是!” 第838章 就在眼皮子底下 “年轻这一辈当中,有这样的人才,着实不容易。”皇帝重新靠坐在软垫上,目色幽幽的望着栾胜,“若是能为朝廷所用,是真的最好不过,但若不能……” 栾胜俯首行礼。 “咳咳咳……”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罢了罢了,南都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暂时不能动,但你得紧盯着点,别让他们真的成气候。朕……不想看到第二个顾震,你明白吗?” 栾胜躬身,“奴才明白!” “若真当如此,那这顾西辞就留不得了!”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栾胜,“之前,朕听说这顾家的儿子,不是也在殷都吗?” 栾胜行礼,“是,当时是被雍王带回来的,后来雍王府谋反,这厮就躲起来了。不过,奴才知道他在哪儿,但因着南都的关系,所以只看不抓。” “是吗?”皇帝靠在那里,“改日把他带进宫里来,朕见见他。” 栾胜明白皇帝的意思,“是!” “柳青山那边……”皇帝半垂着眉眼,好像困倦极了,面色依旧是惯有的苍白,声音愈发孱弱,“确定吗?” 栾胜凑近两步,“皇上放心,药是奴才亲自喂下去的,惠国公吃药,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榻上,何况此前火毒加身,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容他在睿王府寿终正寝,是皇上仁慈。” “那就好!”皇帝合上眉眼,“朕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每见一次,都似在提醒皇帝,当年都干过了什么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藏在这些老臣的心里,桩桩件件都是黑暗至极,仿佛随时都会拿来,要挟帝王。 谁会愿意,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面,被人一次次的揭开呢?所以说,皇帝不喜欢老臣,也是有缘故的…… “皇上,您累了?”栾胜低低的开口,“那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皇帝摆摆手,栾胜行礼退出寝殿。 “督主?”奈风在外面候着。 栾胜直起身,接过奈风手中的佛串子,慢条斯理的往前走,“顾东朝现在如何?” “出不了城,只能在乞丐窝里待着,生怕因为雍王之事被牵连,夹着尾巴做人。”奈风三言两语,便道清了顾东朝的近况。 栾胜顿住脚步,轻呵一声,“这顾震骄傲了一辈子,居然会生出这么个不中用,不成器的儿子?若是他泉下有知,怕是真的要气活过来。” “这顾家诸多儿子,如今也就是南都那位,尚且有些本事,探子回报,说顾西辞收服了顾震的旧部不说,还将整个南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奈风这话不是夸张,是事实。 顾震能指顾西辞为接班人,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不成器,也明白南都不只是自己的南都,一旦自己故去,自己留下的南都旧部,就会成为朝廷的盘中餐。 若无人能撑起这场面,南都就彻底完了……所以顾震在临死前,不得不摆了皇帝和栾胜一道,将顾西辞平安的接回了南都。 提起这事,栾胜至今都怄火。 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一点,若当日在殷都杀了顾西辞,南都早就…… “还有一桩事,慕容可找到了?”栾胜问。 奈风心下一惊,当下俯首不敢多言。 瞧着他这副模样,栾胜便知道,人没找到! “一帮废物!”栾胜低喝,“东厂这么多人,居然还找不到一个慕容离?” 奈风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该死有何用?杀了你们,慕容也不会冒出来。”栾胜咬着后槽牙,“谭文君出现过了,他定然也在附近。若是能抓住他,说不定就可以……” 先太子的最后残部,肯定还有留存,必须绝对清理干净。 “找!”栾胜下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杂家找出来!” 奈风颔首,“是!” 只是,他们谁都想不到,这慕容离哪儿都没去,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地窖内。 李忠给慕容离倒了杯酒,“还是你喜欢的几个小菜。” “多谢李大夫!”慕容离拱手。 第839章 还活着? “不必如此客气。”李忠报之一笑,“伤还没好,不能喝太多,小酌几口也就罢了,否则爷论就起来,我这厢得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离无奈的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现如今我这副身子骨,又有什么打紧的?死了还是活着,其实都一样。” “唉,别这么说。”李忠瞧着他端杯喝酒的样子,眉心微微拧起,当下摁住了他的手背,“别喝太着急,你这旧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再闹腾怕是要学了隔壁那位。” 说起隔壁那位,慕容离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终是放开了酒壶,垂下了眼帘。 “说起来,也是亏得他。”慕容离无奈的拿起筷子,往嘴里夹了点小菜,“若非如此,我们这些人也活不到现在。是他,拼死护着,要不然……” 李忠摆摆手,“都过去了,就别说了,人得往前看。我呢,只是个大夫,你们那些事儿,我都不掺和,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就是治病救人而已。” “如你这般倒也好了。”慕容离顿了顿,“没那么多恩怨情仇,也没那么多的背负,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重新端起杯盏的时候,慕容离眉心微凝,仿佛有些神伤,“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在想,当年若是战死,也许是极好的!” “不能这么说。”李忠劝慰,“人活着总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慕容大人,多少人想活着却活不下来,你能活下来……便是极为幸运之事,不能自怨自艾,这世上比你难的人,多得是!” 比起那些枉死之人,不知幸运多少。 人活着,便是活着。 死了,便是什么都没了。 “我一直觉得,东厂是个没人情味的地方,这帮阉人只知道杀人,只知道阴谋诡计,不曾想竟还有……”两杯酒下肚,慕容离心里稍懈,“外头都说,东厂苏千户,杀人不眨眼,是个心狠手辣的嗜血魔头。” 李忠的眉心狠狠皱起,“外头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委实当不了真。” “怕是说了也没人信?”慕容离无奈的笑笑,“毕竟所有人都是这么认定的,觉得苏幕杀人不眨眼,若是有朝一日虎落平阳,那也是活该。” 李忠起身,“旁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家爷绝对不是外头所说的,冷漠无情之人,身在东厂有诸多的迫不得已,她杀人无数但也只是奉命行事。” 弱肉强食,不是别人死,就是她死。 这个时候若生出了心慈手软,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不知死了多少次。 “但这些年,爷从未杀过一个幼子。”李忠回眸看着慕容离,“稚子无辜,她没动手杀过一个孩子,甚至于……有时候私底下还保护过那些孩子,这是她的底线。” 慕容离稍稍一怔,“她……” “栾胜何其狠辣,你应该清楚,能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需要冒着被杀的风险。”李忠不想再多说什么,毕竟外头的误解……无解! 慕容离敛眸,沉默。 “罢了,你好生养伤,好好吃着,药我待会送过来。”李忠转身往外走。 慕容离忽然起身,“李大夫!” “何事?”李忠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这话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舒服?” 慕容离怔怔的看着他,低声问了句,“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这话倒是把李忠给逗笑了,“这锅里的鸡都煮好了,还能飞吗?” “我是认真的。”慕容离望着他,“人死了,还有没有可能再活过来?” 李忠愣住,这话有点意思。 问了两遍,应该是别有深意。 难道问的是……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李忠回到原位,“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说一些药,又或者天时地利人和。这世上的事儿,有些根本无法解释,慕容大人这没头没脑的问一句,我这厢也不好直接回答你!” 慕容离抿唇,“先太子……” 李忠骤然瞪大眼睛,“还活着?” 第840章 他在雪山之巅 这问题问得,慕容离都跟着愣怔了一下。 见状,李忠也跟着愣了一下,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若不是外头传来一声响动,李忠还站在原地。 “罢了,我先走!”李忠转身。 慕容离低低的开口,“不是我不回答你,是我也说不好,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忠一头雾水。 一会说是死了,一会说是不知道死活,那到底是死没死呢? “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慕容离犹豫了片刻,呐呐的坐下来,好似神情有些恍惚,“一开始,我以为太子已死,亲眼见着尸体,可谭文君却说人还活着,于是我们带着尸体跑了,后来我是真的摸到了太子的余温。” 李忠:“???” 到底死没死? “你不是说,尸体?”李忠低低的问,慎慎的望着他,“既是尸体,不应是没了体温没了呼吸没了脉搏?你是习武之人,按理说不可能分辨错误。” 慕容离点头,“对,我确实摸不到太子的体温和脉搏,连呼吸都停了,但后来……后来谭文君把太子放进了一个山洞内,太子的体温渐渐的恢复了!” “什么?”李忠面色大变,“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慕容离想了想,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也不知道谭文君给太子吃了什么,然后把尸体放在了那个古怪的石床上,太子的体温就渐渐的恢复了。” “那脉搏心跳和呼吸呢?”李忠忙问。 慕容离顿了顿,“这……” “有,还是没有?”李忠追问。 慕容离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李忠:“……” “后来只有谭文君能进那个山洞,我与众人只能在外头,听到太子下令,声音的确是太子的,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所以我才问了这句话,你相不相信人死能复生?”慕容离端起杯盏,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忠寻思着,多半是这谭文君在装神弄鬼的,要不然人死怎么可能再活过来?若是还剩下一口气,李忠倒是相信奇迹,但死人……无药可解。 若是行医之人,拼尽全力保存尸身慢腐,倒是有可能! 复生? 李忠摇摇头,“不可能,人死如灯灭,大罗神仙都难救,除非他一开始就存了一口气,或者提前服了药,保全了心脉一息,否则绝无可能死而复生。” “那就是说,这些年……谭文君一直在骗我们?”慕容离面色沉沉,“骗了这么多年?” 李忠慌忙摁住他捏杯盏的手,“哎哎哎,别喝了,仔细身上伤,还要不要命了?” “你知道什么叫破灭吗?”慕容离面色灰败,“一下子,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 李忠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不得不说,慕容离的这些话是有些道理的,他们所有的信仰都只在先太子一人,如果确定了先太子已经死了,那他们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谋划,都成了一场空! 倾尽一切的努力,成了天大的笑话…… 李忠松了手,慕容离端起杯盏,又是一饮而尽。 眼见着慕容离面颊绯红,有些醉意,李忠凑近了低声问,“你说的那个山洞,在哪呢?” “说不清楚位置。”慕容离打了个酒嗝,“只知道是在雪山之巅。” 闻言,李忠又问,“那你还记得路吗?” “路……”慕容离点点头,懒洋洋的伏在了桌案上,醉意不浅,“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那可是这些年唯一能坚持的理由。” 可现在,好像什么都……完了! “唉,醉过之后就都放下!”李忠将一旁的外衣取下,覆在慕容离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偏偏这事是为别人活着,何苦来着?都到了这年岁,为自己活一回!” 语罢,李忠抬步离去。 出了门,李忠直接去找了苏幕。 第841章 可能藏在这一带 苏幕吃了药,将空药碗递给年修,这才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李忠,“这么着急作甚?消息又跑不了,你都这般年岁了,仔细身子。” “你是觉得我老了,没用了?”李忠哼哼两声。 瞧着这老小孩嘟囔的样子,苏幕无奈的笑笑,徐徐起身走到窗前的软榻上坐着,“你跑我这儿是来撒娇的?” “我吃饱了撑的,这把年纪,还跑来跟你撒娇?”李忠叹口气,回过神来,言归正传,“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事儿很要紧。” 苏幕坐在那里,神情惬意的翻着手中书册,眉眼间从容恬淡,“有什么事,这般着急?” “方才我给慕容离灌了两口酒,他跟我说了一些话,是关于先太子的。”李忠凑近了苏幕,压低了嗓音,生怕被人听了去。 闻言,年修神情一震,当下了悟,缓步出门。 门外无人,年修快速合上房门。 窗外,亦无人。 “说!”苏幕放下手中书册,目色微沉。 别的事可以耽搁,但是这先太子的事儿,可不能有任何的差池,闹不好会牵连到沈东湛,这是苏幕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慕容离说,先太子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但这谭文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保住了尸身,还让尸身恢复了体温。”李忠自个都有些不信。 死人无体温,这是常理,傻子都知道的事儿。 “什么?”年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确定?” 李忠白了他一眼,“慕容离酒后吐真言,岂能有假?” “酒后说的话,是真是假,又有谁能知?”年修摇摇头,他觉得慕容离说的这些话,不靠谱。 李忠倒不这么觉得,“爷,慕容离还说了,这先太子藏在雪山之巅,具体什么位置他也不知道,但肯定是在一个山洞里。之前他尚且能进去,后来只有谭文君一人能进洞,先太子还会在里面下达命令!” “下令?”苏幕蹙眉。 李忠信誓旦旦,“对,下令!慕容离说,那的的确确是先太子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如果是谭文君捣的鬼,也不是不可能。”年修不明白,“难道他们就没有怀疑过?” 李忠没回答,神色犹豫的望着苏幕。 “肯定怀疑过,但不敢去揭开真相。”苏幕清楚这里面的缘由,“一旦真相曝露,他们就再也没了主心骨,先太子就是他们的一切。” 先太子,是他们的全部信仰。 信仰崩塌,那就太可怕了。 “那现在揭开真相,不也是……”年修犹豫了片刻。 李忠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可不是嘛,伤心难受加绝望,这慕容离借酒浇愁呢!” “雪山之巅?”苏幕想了想,转头看着年修,“去拿图纸来。” 年修行礼,“是!” 殷都会下雪,按照慕容离所言,应该是常年积雪,经年不化的雪山,只有这种地方才容易保存尸体,且难以寻找方位。 外人上山,雪山中极易迷失方向。 稍瞬,年修便带着图纸回来了。 苏幕站在桌案旁,瞧着年修铺开的图纸,只有在北边那一片才有常年不化的雪山,且他们能藏这么多年,绝对是人迹罕至的雪山。 “那就得在这一带。”苏幕瞧着李忠,“你给他们探过脉,应该知道一些。” 李忠点头,“他们体内皆有寒毒,寒气侵体已久,虽然暂时不会致命,但年岁上来了,身子就会扛不住,一些症状都会渐渐显露出来。” “北祁山这一带,寸草不生,常年积雪覆盖,无人迹可寻,”苏幕指了指地图上的北边一带,“是山脉,也是边疆,此处飞鸟绝人罕至,适合藏身,但也可能……” 适合藏身,也可能葬身。 “这只是您的推测。”年修道,“具体在哪怕也只有谭文君知道,可谭文君时而清醒时而发昏,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是绝对不会实言相告的。” 所以这问题的关键,在慕容离。 思及此处,苏幕和年修不约而同的扭头望着李忠。 李忠:“……” 第842章 想不想知道?不想 “方才爷不是说,我到了这年纪,不中用了吗?”李忠暗戳戳的高兴,可这面上还是得矫情一番,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孩。 年修瞪了他一眼,“你还真矫情上了?” “没、没有!”李忠哼哼两声,“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语罢,李忠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年修双手叉腰,“爷,他这……” “他难得矫情一回。”苏幕难得笑了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福气多少人都求不到!” 年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爷,督主说的事儿……”年修顿了顿,“咱真的去啊?” 苏幕瞧着他,“你没发现周南都消失了吗?” “耳畔的确没人聒噪了!”年修点点头,蓦地,瞪大眼睛,“您是说……” 苏幕回到软榻边上坐着,转头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心里有些沉冷,若她没猜错,沈东湛应该已经去提前准备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素来不打无准备之战。 眼下,太子受伤养病,睿王被禁王府,矿藏分布图已经到了皇帝手里,凡事种种皆已经安稳下来,栾胜带着苏幕离开殷都些许日子,也是不打紧。 宫里宫外,将会出现短暂的太平。 这几日,苏幕都没有再见到沈东湛,据年修说,是皇帝派他去办差了,具体的也不敢细打听,毕竟提督府那边一直盯着苏府不放。 苏幕跟着栾胜出城的那天,下着小雨。 天气不大好,但栾胜的心情却是不错。 林静夏撑着伞站在街道边上,瞧着东厂的马车缓缓朝城门口驶去,面色微沉的转身,快速朝着顾宅走去。 “公子出城了?”水生忙问。 林静夏收起伞,抖落了伞面上的雨水,“刚刚出城,你且等等再跟着,莫要跟得太近,毕竟东厂那边认得你。” “嗯!”水生点头,“就是不知道,此番老阉狗想干什么?” 林静夏站在门后,满脸担虑,“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放心!”水生颔首。 林静夏紧了紧手中伞,“如何能真的放心?这老阉狗心狠手辣,对公子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得格外小心,如果他敢半道上动手……” “那我就把老阉狗的脑袋砍下来。”水生咬牙切齿,“要不是老主子和公子对我有恩,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 林静夏抬头看他,“行了,以公子为上,公子不让动手咱就不能动手,否则就是陷公子于险境之中。” “我知道!”水生点点头,“对了,你那个国公爷如何?” 林静夏一怔,“问这个干什么?眼下说的是公子的事,与那混小子有什么关系?行了行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先走了。” “欸!”水生忽然喊了声,“若是他真的待你不错,就放下!” 林静夏撑开伞,没有理他。 “好好活着!”水生低声说,“别让自己耽误,错了姻缘。” 外头,细雨绵绵。 林静夏疾步离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水生的话。 雨丝落在车顶盖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马车极是平稳的往前行,苏幕坐在栾胜的马车内,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不高兴?”栾胜问。 苏幕垂眸,“义父多虑了,我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诚然,她惯来话不多,一向沉默寡冷。 “其实你知道,杂家要带你去哪。”栾胜坐在软榻上,侧过脸瞧着坐在窗边的苏幕,“你不说,是想等着杂家先开口。” 苏幕面无表情,从容而平静,“苏幕这条命,是义父捡回来的,饶是义父要带我去刀山火海,苏幕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瞧着她这副拒人千里的生疏之态,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 什么叫活该? 什么叫现世报? 这就是! 以前有多心狠手辣,现在就有多扎心多无奈。 “苏幕。”栾胜轻唤着她的名字,别头看着窗外,“你想不想知道自己……” “不想!” 第843章 这态度 苏幕一句话,就把栾胜堵得死死的,愣是再也吐不出半句话来。 现世报这三个字,在栾胜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张了张嘴,又终是无奈的别开头,单手扶额作头疼装。 见状,苏幕也不搭理他,好在她早有准备,自袖中抽出一本兵书,自顾自的瞧着,只当栾胜是空气一般。 不闻不问,眼不见为净。 栾胜:“……” 向来只有他冷待旁人,哪儿有人敢这样对他。 不过,苏幕是个例外。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不吭声,随手翻着书页。 “杂家知道,你心里恨着杂家,恨东厂。”有些话,栾胜还是要说的,“可是苏幕,当时杂家并不知道……” 苏幕“啪”的合上书册,就这么目光凉薄的盯着他,以至于栾胜到了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义父!”苏幕开口,“我尊您一声义父,那您就是义父,不会变成其他人,您要杀要剐,苏幕从来没有说个不字,不是吗?” 栾胜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可知道你母亲……” “我不知道!”苏幕打断他的话,“苏幕孑然一身,父母双亡,母亲这两个字,已经距离我很远很远,隔了十数年,早就忘了母亲是什么模样,连她叫什么都记不得了!” 栾胜紧握着手中的佛串子,她一句“父母双亡”让他完全接不住话。 义父,永远都是义父。 这话可真像极了刀子,狠狠的往心窝里扎,哪儿疼扎哪儿,毫不留情。 如此,倒像是东厂的人能做出来的,是他一手培养的冷血杀手。 “义父若是没什么事,且休息着!”苏幕重新开始翻阅手中的兵书,眉眼间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说过。 马车,继续往前行。 栾胜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苏幕,他知道……她那么聪明一个人,其实早就明白了一些事情。 可是,她不愿承认。 因为很多事情,夹杂了太多的鲜血,他手上……沾着江家的血,也沾了她的血,是他一手造就了现在的苏幕。 晌午时分,雨停,日出。 “多吃点,还得继续赶路呢!”出了宫,出了殷都城,栾胜才敢做一些平素不敢做的事情,比如说关怀关爱,他想疼疼她,想弥补一些她失去的。 苏幕敛眸,默默吃着,依旧不吭声。 童年,是回不去的。 失去,是补不回的。 饭馆外头,有不少赶路的人,来来往往的。 水生覆着皮面,身边还带着两人,就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瞧着是吃饭,实则是紧紧盯着,生怕栾胜对苏幕下手。 可瞧着瞧着,水生觉得这情景怎么不太对? “爷?”底下人道,“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水生裹了裹后槽牙,眯起了眸子皱起了眉头,“怎么、怎么不对?” “这老阉狗看公子的眼神怪怪的。”底下人说,“听说一些老阉狗,因着自身残缺太久,会对一些年轻貌美的小太监,新进宫的侍卫,分外感兴趣,比如说……” 三人齐刷刷的盯着大堂内的情景,比如说,栾胜给苏幕夹菜,还给她倒水,顺便还捻了帕子打算擦苏幕的唇角…… 第844章 火势,随风起 栾胜的帕子递过来的时候,苏幕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快速避了一下,见鬼般的盯着眼前的栾胜,连带着呼吸节奏都变了。 一旁。 年修:“……” 奈风:“……” 这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慢点吃,不着急。”栾胜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收了帕子回来,兀自重新吃着。 苏幕眉心紧蹙,视线瞥了年修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年修快速回过神来,赶紧俯首垂眸,再也不敢直视,天晓得他方才瞧见了什么,也不知道督主是哪根筋不对了? 说实话,奈风跟着自家督主这么多年,方才的事儿也是头一回瞧见,这会心肝还在砰砰乱跳呢! 吃过饭之后,又开始继续上路,毕竟行程很赶,不能逗留太久,之所以时不时停下来,是因为栾胜顾念着苏幕大伤初愈。 直到马车走远了,水生等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追踪东厂的人,不能跟得太紧,否则容易出事。 “爷,这不太对啊!”底下人忙道,“这老阉狗心思不单纯。” 水生皱眉。 “我瞧着也不单纯,就差给公子喂饭了!”另一人急忙附和着,“是不是他对公子有企图?我瞧着他眼神都冒着光,是不是想把公子给……” 水生扭头便啐了他一脸,“闭上你的乌鸦嘴,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心里也免不得觉得膈应。 “走!”水生翻身上马,“我倒要看看,这老阉狗还想干什么?” 要是他真的敢对公子下手,他水生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得跟老阉狗搏一搏,简直是欺人太甚! 所幸这一路上,栾胜对于苏幕,也仅限于关爱,他太清楚苏幕的性子,最不喜欢旁人触碰,更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即便她尊他一声义父,在她心里……他比陌生人还不如。 怎么说呢? 东厂的规矩摆在哪里,要想坐在栾胜的位置上,就得比他更狠更绝更无情。 她如此这般,可不就是他教的吗? 换言之,有其父必有其女…… 因着苏幕身上有伤,夜里的时候就住在客栈里。 “虽然比不得殷都,但你能好好休息。”栾胜瞧着她的房间,一副关心灼灼的样子。 苏幕倒是无所谓,“风餐露宿都惯了,有片瓦遮头已经是福气。” 栾胜:“……” 出了殷都城,栾胜是自由些了,可以好好待她;但苏幕身上的刺,亦是更加锐利了,可以狠狠扎他。 “好好休息!”栾胜转身出门。 苏幕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好似全然没听见,视若无睹,视而不见。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派人守住,不许打扰。” “是!”奈风颔首。 这客栈已经被包圆了,自然不会有外人,只要栾胜不吭声,底下人一个个都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夜色沉沉,水生等人就在客栈对面的巷子里待着,横竖没下雨倒也无妨。 “爷,要不要进去看看,万一这……” “嘘!”还不等他开口,水生面色骤变,快速领着二人往后退,直接退进了深巷中。 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弓弦绷拉之音。 “怎么回事?”底下人骇然。 水生当即拔剑,“随时准备着,保护公子!” “是!” 有人,夜袭。 刹那间,火光冲天。 火羽箭如同下雨一般,嗖嗖的往下掉,嗖嗖的扎在木质的门窗上,凛冽的光泛着瘆人的白,快速吞噬着客栈的一切。 “爷?”年修持剑,护着苏幕快速往外撤。 奈风行来,“督主有令,让苏千户先撤,请!” 苏幕扫一眼周围,栾胜的亲卫、暗卫都在边上立着,一个个谨慎至极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这是特意来保护她,还是监视她? “他人呢?”苏幕冷声问。 奈风没有回答,依旧只是躬身相待。 火势,随风起…… 第845章 金蝉脱壳 苏幕被奈风和年修护着,快速从客栈的后门退出,回头的时候,她瞧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客栈,微眯起眸子。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可这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马车早就停在了后巷位置,苏幕被推搡着上了马车,由年修和奈风护着,趁夜离开。 大火起,烧得整个客栈都噼里啪啦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客栈处,是以谁都没料到,苏幕已经从后面悄然离开。 水生提着剑,躲在了巷子里,听得外头的动静,约莫打得厉害,听得噼里啪啦的。 “傻子都知道,这老阉狗功夫好,定然是较不过的。”底下人低低的开口。 水生点点头,“先等着!” 等等看,毕竟栾胜可不是一般人,东厂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足足一个时辰左右,外头的声音总算是消失了,但这一场大火,让附近的百姓都被惊动,连当地的县衙也跟着派了人过来,场面一时间闹得厉害。 东厂的人在收拾,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尸体。 水生领着人挤进了人群之中,视线焦灼的在人群中逡巡着,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 蓦地,水生明白了。 “栾胜呢?”水生低问。 众人当下去找。 没有?! “公子呢?”水生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一场大火,一场厮杀,一场动乱,表面上是生死相搏、是刺杀,可实际上,这不过是栾胜布的一场,视性命为草芥的、金蝉脱壳的局。 “上当了!”水生骇然环顾四周,“坏了,快,快找!” 人,肯定丢了。 一个多时辰,东厂的马车肯定跑远了,说不定半道上已经换了车,便再也没了痕迹可寻,这就意味着……他们把人跟丢了??? 找,是绝对找不到了。 栾胜亲自布的局,东厂那么多暗卫,若随随便便都能让他们抓住,那还算东厂提督吗?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必绝。 马车出去没多久,便换上了马。 苏幕瞧着早就备好的马,目色沉沉的望着身边的奈风,“这是早就设计好的?是吗?” “苏千户请上马!”奈风行礼,“督主在前面等着!” 有些话当奴才的不好多说,只能装聋作哑。 见状,年修也明白了。 苏幕冷哼两声,“我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一出来就敢对东厂提督动手,却原来不是不长眼,是我眼瞎没瞧出来,竟是义父的一手杰作,真是好得很!” “苏千户,请!”奈风俯首。 苏幕翻身上马,年修紧了紧马缰,仰头望着她,“爷,身子吃得消吗?” “义父既是将所有的事儿都想到了,又岂会想不到我的伤?”苏幕坐在马背上,瞧着黑漆漆的前方,夜色沉沉,也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悄无声息的,甩开所有人,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东湛一直没动静,想必正在哪儿等着她? 希望,他没猜错…… “走!”苏幕策马扬鞭。 伤得再重,只要你习惯了疼痛,便会麻木,便不再放于心上。 她早就习惯,带伤出行。 奈风在前面带路,年修在边上小心伺候着,随时留心观察苏幕的状况,毕竟之前她伤得太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到了这份上,苏幕还能说什么呢? 栾胜就是故意的,让他们全都来不及反应,便是苏幕……也是来不及留下任何的记号,措手不及的事情,如何能早作准备,有所应对呢? 半个多时辰之后,栾胜站在十字路口等着。 苏幕下马的时候捂了捂肩头,但很快就直起了身子,缓步朝着栾胜走去,毕恭毕敬的行礼尊呼,“义父!” 奈风一挥手,林子里走出一批人,骑着他们方才的马,朝着另一方跑去。 “走!”栾胜将缰绳递给苏幕。 苏幕伸手接过,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他这是做好了十全十的准备,防着有人跟踪…… 第846章 找到了,他的根 苏幕没法子,之前有奈风盯着,现在有栾胜盯着,只能跟着栾胜往前跑。 这一路上都是十字路口,也就是说,若无信号指路,后面的人根本就追不上来,而且很容易迷失方向,追错了路。 天亮之后,栾胜便停了下来,这次没有再进城,连附近的村镇都没有靠近,而是一路上往偏僻的地方去。 坐在树下,苏幕啃着干粮,面色微微泛着青白之色。 “爷?”年修将水袋递上。 苏幕点点头,“坐。” “爷,没事?”年修担心她的伤。 苏幕揉了揉肩头,“有些疼,但伤口已经愈合,不至于裂开。” 这是惯有的事情,着实也不打紧。 “那就好!”年修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两个果子,“刚才经过那边林子的时候,瞧见果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给您弄了两个。” 瞧着红彤彤的,应是不错。 “果子?”苏幕向来不贪嘴,但出门在外,什么都吃,什么都不顾忌。 年修笑了笑,“是!” “很甜!”苏幕咬了一口,将另一个递回给他,“你尝尝。” 年修点点头,随手塞进嘴里。 “唔……”只一口,年修两道眉瞬时挤到了一起,五官当下扭曲得不成样子,嘴角向下,涎沫止不住往下淌,“酸……” 苏幕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随手将果子丢在地上,别过头将嘴里的果子吐在地上。 酸! 特别酸! 酸得掉牙的那种! “爷……”年修用水漱口,好半晌才咽下嘴里的酸涩之味,眼角的泪花都出来了,“实在是太酸了!” 可见,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待酸味的程度。 “还好!”苏幕面不改色的啃着干粮,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你猜他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嗯?” 年修掰着手中的干粮,眉心紧蹙起来,“奴才不知道,只知道离殷都越来越远了,而且还成功的甩掉了所有跟着咱们的人。” 不管是站队的,还是不站队的,除了目光所及的这些人,再无其他。 “以栾胜这样缜密的心思,你觉得他会允许旁人跟着吗?”苏幕瞧着不远处的栾胜,似乎跟奈风在说点什么? 年修有些担心,“后面有人扫尾,前面有人探路,想要留消息是不可能了。” “但愿……”苏幕沉着眉眼。 但愿他在前面,早已做好准备。 沈东湛,我可以信你的,对吗? ………… 这一路上,周南没少怼阿七。 “你到底认不认得路?这叫什么路?”周南瞧着脚下的坑坑洼洼,“压根就没有路!你小子别是睡懵了,光把咱们往坑里带!” 阿七撇撇嘴,满脸的委屈,“那……师父之前带我走的,是这条路嘛!来来回回的,我一年走一次,绝对错不了,你这嘀嘀咕咕的,弄得我这心里发慌,好像……好像真的走错了似的!” “什么?真的走错了?”周南差点没把他脑袋拧下来。 果然啊,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没、没有……”阿七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周南急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没有……” 见着这小子吞吞吐吐的样子,周南算是彻底急了,“哎你……唔……” 一馒头,堵住了周南的嘴。 “闭嘴!”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默默的取出嘴里的馒头,默默的闭了嘴。 “阿七。”沈东湛道,“领路。” 阿七连连点头,“是!” 这条路的确不好走,阿七在前面领路,周南和一众暗卫则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而沈东湛从始至终都话不多。 阿七走哪,他就跟到哪儿。 “师父说了,这九幽谷藏在极为隐秘的法阵之内,外人是进不去的,咱们这厢得绕过法阵,不能贸贸然的靠近法阵,免得失了方寸。”阿七低声解释,“沈指挥使,您可一定要跟紧我,若是行差踏错,就容易误入法阵。” 周南皱眉,“误入会如何?” “我只会领路,不会破阵!”阿七眨着眼,“要是误入法阵,那就看你们运气了!” 周南:“……” 敢情,这是一只领路的鸽子…… “传令下去,所有人小心谨慎,不许踏错一步。”沈东湛低语。 周南行礼,当下传令。 “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阿七指着前面山头。 周南眉心突突的跳,“老阉狗的……根!” 第847章 祖坟 找了这么久,走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了曙光,周南何其激动,直勾勾的盯着阿七手指的方向,暗戳戳的握紧手中剑。 “走!”沈东湛开口。 阿七点点头,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之前伶仃师父说,这山谷靠近九幽谷,在九幽谷的北面?”沈东湛望着阿七的背影。 阿七点点头,回头看了沈东湛和周南一眼,“咱们现在就在九幽谷的地界附近,但具体的你们找不到入口,自然瞧不见也进不去。” “附近?”周南环顾四周,肉眼所见,未见什么山谷之类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林木郁葱,“没见着什么人家啊!” 听无弦说,九幽谷里还住着人,也就是说,还有些族人活着,但已经彻底避世再也走出,那就该有些屋舍才是。 可这…… 什么都没有。 “都说了是有法阵的,你还不信?”阿七有些得意,“能让你看见,朝廷还能放过他们吗?眼下连我都进不去,何况是你们。” 沈东湛敛眸,“若是栾胜亲自来了,又当如何?” 听得这话,阿七冷不丁站住脚步,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亲自来?” “会如何?”周南追问。 阿七抿唇,“那就不好说了。” 关于东厂提督的心狠手辣之名,饶是阿七久居无涯村,也是略有耳闻,知道些许的,何况当年天族覆灭,原就是出自……栾胜的手笔。 连师父都不敢轻易招惹,不敢去复仇的人,得多可怕! “走!”阿七指了指前面,“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过去。出来的时候,师父交代过,天黑不行路,夜深不入谷。” 周南原是想多问两句,可瞧着自家爷那冷冰冰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免得到时候爷又得拿馒头堵他的嘴。 越往北边走,越觉得森寒冷冽。 这种阴森是从内心深处窜出来的,让人心里发怵,脊背发寒,格外瘆得慌。 饶是周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大场面小场面见过无数,此时此刻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分外压抑,好似快要喘不上气似的。 “爷,这儿邪门得很!”周南近前低语。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让大家小心。” “是!”周南颔首,转头传令。 待众人翻过山头,立在山巅的时候,总算见着一些阳光,足以让人松一口气。 立在石壁边上,阿七指了指前面的山壁,“绕过山壁,里面就是山谷,那个山谷里更加阴森,一点光亮都见不到,长年累月的刮着风,呼呼的鬼哭狼嚎,甚是吓人。” “你进去过吗?”周南问。 阿七摇摇头,“没有,我只在外头瞧了一眼,师父都不敢进去,我哪儿敢?” 怂! 小命要紧,哪儿敢瞎折腾。 山谷的位置很特殊,站在这石壁边上能看到对面的山壁,但却看不到山谷里的一切,阿七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走!”沈东湛拂袖转身。 毕竟,天黑不行路,夜深不入谷。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山壁,站在了山谷之前,即便是青天白日,入目所见之处,都是阴森森的晦暗,仿佛是老天爷关上了门窗,不漏一丝光亮。 冷冽的风,穿梭而过。 “要、要进去吗?”阿七又怂了,“我没进去过,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不清楚,反正是已经送到了,要不我……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周南横了他一眼,“是不是男人?” “是、是!”阿七挠挠头,“可是师父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气太重,慎重进入。” 周南转头望着自家爷,心想着是不是劝一劝,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是沈东湛却沉了脸,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如此,周南还能说什么? 手一挥,底下众人旋即跟上,紧随着沈东湛进了山谷…… 耳畔,阴风阵阵,呼啸而过。 第848章 给你磕三个响头 周南打了个寒颤,入目所见都是灰沉沉的,要知道,这可是青天白日里呢! “上火把!”沈东湛下令。 这地方太邪门,阴风阵阵的,周遭亦是黑沉沉得厉害,点上火把能聚人心、散阴寒。 “是!”周南颔首,手一挥,众人当即将身上背着火把,快速点起了火把。 火光亮起,可终究不能驱散周围的黑暗,那种压抑的晦暗依旧存在,黑压压的仍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爷?”周南近前,“这地方冷飕飕的。” 沈东湛亦有所察觉,越往前走,越是邪冷。 蓦地,他忽然顿住脚步。 “爷,怎么了?”周南忙问。 阿七冷不丁抱紧了包袱,牙齿哆嗦的咯吱咯吱响,一溜烟躲在了周南身后,“周大人,你护着我点!” 周南:“??” “我有点害怕!”阿七讪讪的开口。 周南横了他一眼,这哪儿是“有点”害怕,这分明是“相当”害怕。 “跟紧!”周南有些轻嗤,这个时候倒是显出了年修的好处,至少那厮若是在此,肯定是并肩作战,而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躲在他背后哀哀戚戚的。 不用周南说,这阿七早就死死的攥紧了他的衣角。 说好来带路的,可没想到还得进去,这可真是把人吓坏了,想来师父都不敢进来的地方,定然是阴森诡谲,如同阎王地府一般可怕! “什么声音?”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 周南抬手,众人缄默,大气不敢出。 风中夹杂着哭嚎声,耳畔是刀刃碰撞之音。 众人当即环顾四周,黑漆漆的,除了他们这一行人手中的火把,再无半点光亮,也无任何活人的气息。 那么问题来了,这哭嚎声和刀刃碰撞之音是从哪来的呢? “走!”沈东湛缓步往前。 然则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前方突然起了一阵浓雾,风在后面追着浓雾跑,那雾气瞬时铺天盖地的朝着众人袭来。 周南刚喊了一声,“戒……”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白茫茫之中。 火光缭乱,转瞬间被浓雾扑灭,紧接着彻底陷入了浓雾之中。 满目迷茫,周围都是乱糟糟的声音。 有呼天抢地,有指天对日,还有撕心裂肺的嘶吼…… “爷?”周南疾呼,“爷?” 阿七倒是没丢,死死的攥着周南的衣角,这会更是带了几分哭腔,毕竟年纪小,又长久住在无涯村,哪儿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全然没了主意。 “周大人?”阿七哽咽,“怎么回事?” 周南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伸手拂袖,不断的拂开眼前的迷雾,连个人影边边都摸不到,更何况是沈东湛。 “爷?”周南哪儿顾得上阿七,这会只一门心思要找沈东湛。 若是自家爷出事,那就是大事! 没有回应。 “爷?”周南又喊。 还是没动静。 “来人?”周南疾呼,“有没有人?” 无人回答。 除了风推着迷雾不断的笼于四周,仿佛把人裹在了棉絮堆里,再无其他。 这种状况,就像是一个迷宫,把人陷在其中,以厚重的棉絮墙阻挡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的传递,谁进来……谁就会困在里面。 时间久了,人的精神就会崩溃,早晚陷入疯癫之中。 “周大人,他们人呢?”阿七问。 周南咬着牙,拨开浓雾往前走,“我哪儿知道?你松手,你松手,一个大男人,死拽着我的衣角算怎么回事?” “我害怕嘛!”阿七哆哆嗦嗦的从包袱里取出平安符,默默地挂在了脖子上。 周南:“……” 呵,男人?! “师父给的平安符。”阿七解释,“师父说了,要是遇见了难事,还能保平安。” 周南:“??” 保平安? 环顾四周,周南嗤鼻,“那你倒是保一个我看看?有本事,让你的平安符,把我家爷给保出来,你要是能做到,我立马给你磕三个响头!” 第849章 屠尽九幽谷 阿七眨了眨眼睛,瞧着周围白茫茫的一切,心里有些发怵,“那我喊两声?” “闪一边去!”周南满脸不屑,没听出来他这是讽刺? 一个平安符罢了,还真能干点什么出来? 饶是把周南的脑袋拧下来,他都不信。 然则下一刻…… 周围的迷雾渐渐的散去,好似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是畏畏缩缩的退散。 这一情景落在周南的眼里,活脱脱的宛若……活见鬼! “你这平安符……”周南转头看着阿七,“伶仃师父是从哪儿求来的?” 阿七连连摇头,“是师父亲手做的,说是里面放了什么天族密不外传之物,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师父说不许拆开,拆开见光便会失效。” “这……”周南想着,幸好周围没人,否则若是被人听到,他说要给阿七磕头,那他这面子里子岂非丢光光? 阿七攥着周南的衣角,“人呢?” “人……”周南环顾四周。 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方才一起进来的这么多人,眼下一个都没了,黑黝黝的林子里,就剩下周南和阿七。 “不着急!”周南将地上的火把捡起,重新点燃,剩下的则快速受拢起来,这山谷里的东西可不敢随便乱丢,否则是要出事的,“背着!” 阿七呐呐的背上,“为什么要我背着?” “待会要是冒出点什么,是你出手,还是我出手?”周南问。 阿七撇撇嘴,“自然是你!” “那你不是废话吗?我背着这些东西,出手就是烧火棍?”周南哼哼两声,快速朝前走去。 阿七也不敢多说,赶紧跟上,回头这周南把他给丢了,那可怎么好? 万一,冒出几只狼呢! “爷?”周南高声喊着。 不过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没人了呢? 事实上,沈东湛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先是迷雾浓重,其后他拨开浓雾往前走,若不是反应快,只怕一脚踩空已经坠入悬崖。 这悬崖莫名其妙的出现,让沈东湛骤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本属于山谷的变化,而是被人布了阵,毕竟栾胜也是天族之人。 九幽谷外既能布满法阵,那么这个埋葬着栾胜家族的山谷,也不会例外。 站在悬崖边上,沈东湛快速回头看,只瞧着眼前赫然出现了兵刃交接的混乱场景,仿佛是两批人在厮杀,穿着黄衣服的众人,俨然被逼到了绝路。 显然,他们输了。 输的人被逐出了山谷,夜色沉沉之中,大雨瓢泼,有些人身上带伤,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半路上,也有一些人因着没了希望,四下逃窜,不慎遇见了狼群。 山谷内,众人重新恢复了平静生活。 山谷外,生死一念之间,喊声凄厉。 电闪雷鸣时,山道崩塌,这崖壁上的小路忽然间断裂,紧接着便是山石崩落,刺耳的呼救声夹杂在倾盆大雨之中,最终化成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雨仿佛刀子一般,落在了人的心里,扎得人心血淋漓…… 恍惚间,沈东湛好似瞧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年幼的孩子哭着扑向母亲的尸体,在母亲的怀里,还躺着刚出生的,血淋淋的孩子,脐带已经剪断,但……还是没能救回母子的性命。 说起来,算是真正的一尸两命。 浑身是血的男人,戾气腾然的跪在地上,指天对日的发誓:有朝一日,必定屠尽九幽谷,鸡犬不留…… 冷风拂面,沈东湛冷不丁醒过神来,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看到的,可能是幻境里的一部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离开这个幻境? 一直陷在这里,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伸手拂开浓雾,沈东湛渐渐的远离崖边,不管这是真的悬崖还是假的,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在无法鉴定真假之前,他得完全确保自身安全。 还没走两步,前面隐约出现了人影,恍恍惚惚的,不知是谁? 紧接着,便是刀剑碰撞之音。 沈东湛纵身一跃,飞身向前…… 第850章 你杀不了我 眼前的人,不是虚幻,而是真实,是沈东湛带来的暗卫。 两人在自相残杀,一个个杀气腾腾,阴气沉沉,迷雾之中仿佛迷了心智,大有不死不休之态,若非沈东湛快速夺下两人的兵刃,只怕二人已经同归于尽。 “住手!”沈东湛当即扣住二人手腕。 可这两人就跟听不见,瞧不见似的,试图挣开沈东湛的束缚。 见状,沈东湛自知束缚无效,当即抬手将二人打晕过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二次伤害,既然他们在这里,是不是还有人在附近? 思及此处,沈东湛当下往前走,这迷雾不散,终究是祸患。 果不然,不远处又在自相残杀,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就会迷失在这浓雾之中,成为那一场厮杀的参与者,于是乎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奋力搏杀,直到把对方杀死为止。 迷雾之中穿梭久了,沈东湛渐渐的觉得手脚乏力,好像使不上劲来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眼见着,日薄西山。 眼见着,月上柳梢。 苏幕坐在篝火边上,瞧着那不断跳跃的火光,偶尔还有火花哔哔啵啵的炸开,她随手便将边上的干柴丢进火堆中。 火光愈发往上攀了些许,燃烧得更加炽烈。 “爷,怎么了?”旁人瞧不出来,年修却能看得出,自家爷心情不太好,不,是特别不好,尤其是现在。 苏幕瞧着今晚的夜色,心里莫名的有些压抑,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总觉得有些发慌,好像是要出什么事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苏幕望着不远处,正在跟奈风交头接耳的栾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怕……沈东湛出事了!” 年修骇然,“沈指挥使?” 可是,沈指挥使功夫好,警惕性高,应变能力更是极好,按理说不太可能着了道,若真说要着了道,那也是周南这蠢货的事儿。 “爷,以您对沈指挥使的了解,您觉得沈指挥使会出事吗?”年修低低的问。 苏幕顿了顿,“沈东湛功夫不弱,但他顾虑太多,有时候免不得优柔寡断。” 不像她这般,处事狠辣,关键时候……冷血无情。 “爷是担心,他会中了督主的道。”年修低语,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栾胜,又继续开口,“但奴才觉得,沈指挥使从不打无准备之战,您应该相信他。” 苏幕叹口气,“不相信又能怎样?你我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就算想通知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能如何?” “爷,您说……会不会是去天族……”年修犹豫了一下。 苏幕忽然笑了,“才发现?” “真的去?”年修愕然。 苏幕瞧着明艳的火光,“他大概是要带着我去寻根了,呵呵……真是可笑至极。” 生而不养,却要认祖归宗?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她姓江的事实。 姓江名瑶,父……江无声! 栾胜从那边走来,年修当即闭了嘴,躬身退到了一旁,不敢再靠近。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还得赶路。”栾胜坐在苏幕的身边,转头瞧着她神色寡淡的样子。 淡漠疏离,生人勿近,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勃勃。 “寻常女子到了这个年岁,应该早就成亲生子,相夫教子了。”栾胜继续说。 苏幕依旧不为所动。 “苏幕。”栾胜唤她的名字,目光深远的望着跳跃的火光,嗓音有些低哑,“你想取代杂家的位置吗?” 苏幕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终于转头看他,明明唇角带着笑,可眼底却冰冷至极,“义父说笑了,苏幕何德何能,敢取代您的位置?何况这朝堂纷争,苏幕自问没有能力权衡处置。” “不敢取代?苏幕,你跟为父说一句实话,是真的没有能力处置,还是因为……你杀不了我?”栾胜问。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第851章 都倒了 苏幕瞧着近在咫尺的栾胜,只觉得那一句“为父”很是刺耳,脸色旋即阴沉下来,难看到了极点,但这么多年的隐忍性子,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起身,行礼。 苏幕极尽恭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知苏幕做错了什么,惹义父如此猜忌,这般生气,请义父恕罪。” 如果苏幕发脾气,哪怕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栾胜都觉得是好的,毕竟发脾气就代表着在乎、在意或者计较。 可现在,苏幕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他,栾胜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一团棉花堵住了嗓子眼,愣是咽不下吐不出,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东厂提督,是她义父,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唯一不能做她的生父,取代江无声的位置。 “罢了!”好半晌,栾胜摆摆手,起身朝着一旁走去,“好好休息,明天赶路。” 苏幕抬了头,瞧着栾胜走到一旁的树干底下坐着,眸色微沉的坐回原位,没有再理睬。 “爷?”年修凑了回来,“督主他……” 见着自家爷没吭声,年修便也作罢,没敢再多问,只觉得两人都是怪怪的,气氛也是怪怪的,隐隐有种暗自较劲的意味。 翌日一早,众人再次启程,只是苏幕的精神不太好,似乎是没休息好,又似乎是有心事。 栾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是…… 这世间事,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 “爷,还好吗?”年修问的是苏幕的伤。 苏幕点点头,“没事。” “在担心他?”栾胜冷不丁开口。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心里那股子不好的预感,忽然间被无限放大,尤其是栾胜问了这句话之后。 “走!”栾胜策马。 苏幕紧随其后,“义父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栾胜策马在前。 苏幕顿了顿,止不住心慌意乱,别是沈东湛……真的出了事? 听得这话,年修也跟着紧张起来。 难道…… 真的出事了? 还真别说,沈东湛真的出事了,那天夜里,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从谷中出来。 唯一保持清醒的居然是周南和阿七,其他人横七竖八的都被二人挪到了空阔处,阿七哆哆嗦嗦的将火把全部点上,围绕着周围一圈,免得野兽袭扰。 “都搬回来了!”周南喘着气,一抹额头的汗珠子,拿起水袋就往沈东湛的嘴里灌水,可这水到了嘴里就沿着唇角流出去了。 阿七急了,“喝不下去?” “算了!”周南将水袋搁在一旁,吩咐阿七提着剑,“我先替爷护住心脉,你且在旁边替我护法,若是有野兽什么的……” 周南瞧了一眼阿七拿剑的姿势,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算了,要是有事你还是大叫!” “嗯?”阿七愣了愣,瞧着自己双手握剑的姿势,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你放心,要是有东西过来,我、我能砍……” 周南白了他一眼,“别砍着你自己还差不多。” 罢了,还是救人要紧。 奇怪的是,周南将内劲推进沈东湛的身子里,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弭无形,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起作用。 奇经八脉皆被困锁,沈东湛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怎么样?”阿七瞧着气喘吁吁的周南,“有救吗?” 周南喘着气,“你跟着伶仃师父这么久,一点都没学会吗?” “我、我没带药箱。”阿七眨着眼。 周南:“……” 一声长叹,周南扫一眼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一动不动的众人,恨得直捶胸,“该死!” 他们之前找到沈东湛的时候,沈东湛正在发了疯似的耍功夫,对着空气又吼又叫的,仿佛陷入了疯癫。 周南试图冲上去,被沈东湛一掌拍飞,若不是后来沈东湛莫名倒地,只怕谁都制服不了他。 “你那个!”周南指了指阿七的护身符,“拿过来!” 阿七一怔,“师父给的。” “护身符不护身,那就只是一张纸!”周南瞪了他一眼,“拿来!” 第852章 难道是这里? 阿七愣愣的站在那里,瞧着周南手脚麻利的将自己的护身符,塞进了水袋里,然后可劲的晃荡一下,似乎是等着护身符溶于水。 “你要吃了我的护身符?”阿七问。 周南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解释,提着水袋,给每个人都喂了两口,挨个的走过去。 “你这样能有效吗?”阿七撇撇嘴。 周南剜了他一眼,“你行你上!” 阿七:“……” 谁让他的药箱,都在马背上拴着呢! “眼下还有别的法子吗?”周南问。 显然,没有。 “还愣着作甚?帮忙!”周南低喝。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这要是换做年修,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哪儿还会像这小子似的,杵在那里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动不动,让人瞧着就觉得碍眼。 “哦哦哦!”阿七赶紧上前帮忙。 水灌入沈东湛的嘴里,周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沈东湛下咽。 “管用吗?”阿七小声嘀咕着。 师父也没说,这东西管什么用,只说遇见危险就挂出来,能保他周全,可没想到的是,会被周南给拿来泡水喝了…… 做完这一切,周南静静的在边上等着,他不是大夫,不会治病救人,能做的只是尽一切努力,做能做的事情。 天黑黑,火光摇曳。 明晃晃的火把,围拢在周围一圈,有狼嚎声响起,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周遭唯有冷风呼呼吹,也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吹得人脑袋发昏。 “周大人。”阿七低语,“我想解个手。” 周南守着自家爷,手中死死握着冷剑,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以防有变,“我就在这里盯着,你自个去!” “我有点害怕。”阿七讪讪的开口。 周南拔了一根火把给他,“拿着!” “我……”阿七抿唇。 周南横了他一眼,“怎么着,还等着我陪你去?你要是个大姑娘,我倒是能怜香惜玉,你一个大男人,还指望着我疼疼你?去去去,自个尿去!” “好!”阿七持着火把,一步三回头的往边上的林子走去。 进了林子之后,阿七将火把插在地上,躲在树后看了周南一眼,确定这个距离若是喊出声来,周南能第一时间冲过来救他,这才开始解开裤子。 刚解完手,阿七弯腰拿起了火把,一回头…… “啊……” 刺耳的尖叫声,惊得周南提了剑就飞身而至,“阿七!” 阿七站在原地,张着嘴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子深处,幽幽的绿光,仿佛是鬼魅之眸,阴森可怖。 “啊……唔!” 周南狠狠捂住阿七的嘴,喊声戛然而止,“闭嘴!” 阿七死死抓着手中的火把,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那是什么?”周南环顾四周,又回头看了一眼被火把包围的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不决。 如果年修在,就可以留一人守着,一人前去探查。 奈何,阿七只是个领路的工具人。 “火把给我,你回到那边守着,如果有动静继续叫!”周南提着剑,“我过去看看就回来,听明白了吗?” 阿七哭丧着脸,“别去了?这……那么多人躺着呢!” “让你看着你就看着,废什么话?”周南低斥,“等着!” 阿七点点头,将火把递给周南,一溜烟似的跑回了沈东湛身边,老老实实的守着。 见状,周南一手提剑,一手持着火把,缓步朝着前方的绿光走去,走了好一段路,及至近处,他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以山为冢,琢以石门。 巨石为兽,镇守孤魂。 周南举着火把,看着那黑暗中高耸的牌坊,以及过了牌坊之后,那黑压压的石门也不知是否敞着,黑暗中瞧不清楚,只觉得如同张了血盆大口,几欲吞噬一切。 冷风拂面,周南瞬时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难道这就是…… 第853章 醒不了 周南在原地站了站,没敢再继续往前走,他太清楚单独前往有多危险,何况他也不敢把自家爷和众锦衣交给阿七太久。 那怂包蛋除了喊“救命”,真是啥啥都不会。 想了想,周南转身离开。 阿七眼巴巴的望着林子方向,终于等到了周南回来,“周大人,你回来了!” “我又不是去给阎王爷当上门女婿!”周南没好声好气的怼他一顿,赶紧查看沈东湛与众位兄弟的状况。 然则,众人都有了复苏的迹象,脉象逐渐趋于平稳。 “你来看看,他们是不是快醒了?”周南道。 这点,阿七还是有些作用的,“那护身符的水,有用!” 听得这话,周南赶紧晃了晃水袋里的水,“还有不少,你且看看,谁不太对劲,再给灌两口。” “嗯!”阿七连连点头。 一圈看下来,只有几个人情况不太好,再给灌了两口,将这迷魂烟化去,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已有人睁开眼醒转过来,虽然身上还没力气,但总算是没事了。 “都差不多了。”阿七又挨个检查过去,“再过一会都能醒。” 周南瞧着身边躺着的沈东湛,“那我家爷呢?” “这……”阿七探脉,眉心紧蹙,“沈指挥使的脉象很乱,与他们的都不太相似。” 周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简单点。” “沈指挥使中毒甚深,大抵是跟他自身有关。”阿七低低的说,“内力越浑厚,中毒越深。” 周南咬着后槽牙,“老阉狗!再喝点水,管用吗?” “试试!”阿七道,“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先试试,如果能苏醒过来,那一切都好说。若是一直昏睡下去,后果如何,不敢预料。” 周南点点头,赶紧往沈东湛的嘴里灌水。 因为中毒太深,给沈东湛喂水着实有些困难,只能勉强行之,好半晌才能喂下去一口,即便如此,周南也不敢放弃。 往日里甚少遇见这种事,周南倒是经常中招,但沈东湛分外小心,此番定然是太过心急。 所谓:欲速则不达。 眼见着是要天亮了,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怎么还没醒呢?”周南忙问。 阿七探脉了半晌,面色依旧难看至极,“情况没有丝毫改变,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对沈指挥使不起作用?” “所有人都有用,怎么就我家爷没作用?”周南急了。 阿七张了张嘴,瞧着一个搀着一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锦衣卫众人,下意识的喉间滚动,“可能是中毒太深……” “狗屁!”周南叉着腰,在边上来回的徘徊。 这邪门的地方,不见天日也就算了,还弄出这么个事,真是气煞人也!待自家爷苏醒以后,他定是要跟着爷,掘了这老阉狗的祖坟。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要是今儿不把我家爷弄醒,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周南这会是彻底急了。 底下人赶紧凑上来,“周大人,爷怎么样?” “问他!”周南急得直挠头。 阿七眨了眨眼睛,“昏迷这么久,大家都醒了,偏偏沈指挥使醒不了,这怕是有什么不对?你们之前可曾逢着过什么?” 逢着? “不可能!”周南摇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为什么我没事,独独我家爷一人有事?你医术不精就医术不精,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阿七抿唇,“我虽然医术不精,可到底跟着师父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不过是觉得……觉得沈指挥使身上的毒,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南不明白,“大家一起进来的,难道还冒出个东西,特意给我家爷下点别的毒?这老阉狗还没来,你就吓得说胡话了?” 阿七瞧了一眼众人,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周南。 “戒备。”周南说。 众人当下退开,各司其职,守住周围。 “说!”周南沉着脸。 阿七低低的开口,“沈指挥使身上……似乎不止一种毒!” 周南骇然,“什么?” 第854章 毒与药 “不止一种?”周南就纳了闷了,“这不对啊,我跟爷成日形影不离的,怎么可能?” 若是沈东湛中毒,周南不可能不知情,毕竟他们这形影不离的,爷皱个眉……周南都能察觉得到,没人有机会靠近自家爷。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 是阿七这庸医胡说八道,还是周南真的没察觉? “什么毒?”周南又问。 阿七仔细的想了想,摸着下巴思虑,“好像跟师父说的有些像。” “伶仃师父说什么了?”周南追问,“还能治吗?这老昏迷着,也不是个事,你是大夫,是伶仃师父一手教出来的,好歹发挥点作用,别给你师父丢脸!” 阿七低声问,“沈指挥使是否娶亲?” 周南:“??” 这不是在探脉吗? 怎么就催婚了? “什么跟什么?”周南轻嗤,“爷忙于公务,哪儿有空娶亲,说正题。” 阿七道,“那他这个毒是怎么来的?阴狠诡谲,像是天族为了惩戒有罪的族人,特意制出的那种毒……师父身上也有,按月服药便没大碍,但若是没有解药,能疼得死去活来。” 听得这话,周南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疼得死去活来? 难道是…… “有解法吗?”周南忙问。 阿七想了想,“师父说过解药的方子,我也记得,但是这儿……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药?” “废话少说,我让人跟着保护你,你且去找,能找多少找多少,先把人给救醒再说,否则咱们一直困在这里,迟早也是个死!”周南推了阿七一把。 阿七连连点头,“欸,我这就去找找看。” 既是天族之物,在这附近应该有机会找到。 望着阿七离去的背影,周南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想着想着,就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真的? ………… 沈东湛这厢昏迷不醒,苏幕这边拼命赶路。 晌午时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苏幕站在山巅,瞧着不远处的那根天柱一般的石柱,心头砰砰乱跳,算是彻底明白了栾胜的意思。 “望天柱下,四门山,九幽谷。”苏幕低低的开口。 年修骇然心惊,“爷,这就是……” “他带我来祭祖。”苏幕目色沉冷。 到底是祭死人,还是拿她活祭,可就不好说了,毕竟栾胜向来心狠手辣,哪儿有什么人性可言? “那沈指挥使……”年修顿了顿。 苏幕回过神来,瞧着款步行来的栾胜。 见状,年修行礼退下。 “把药吃了!”栾胜摊开掌心。 苏幕知道这是什么药,每月按时吃,体内的毒就不会发作,这是让她活不痛快的……药,只不过现在似乎还没到时间? “这个月,吃过了。”苏幕说。 栾胜瞧着她,“加倍。” “为什么?”苏幕不解,“义父这是何意?”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目色沉沉的盯着她,“两颗解药,能让你体内的毒彻底的压制下去,九幽谷附近有毒瘴,你体内的毒容易与毒瘴融合。” 闻言,苏幕伸手将解药丢进嘴里。 “进谷之前,杂家会再给你解药。”栾胜道。 苏幕凝眉,“还要解药?” “你带在身上,进去之后若是觉得不对,马上服用。”栾胜解释,“毒瘴入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幕就这么目色沉冷的盯着他,“义父既如此担心,为何不直接解了我这毒,也免得毒瘴袭扰,猝不及防?” “没了这毒,怕留不住你。”栾胜这话,半真半假。 苏幕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栾胜就站在那里,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从出发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好脸色,他知道缘由,但就是不挑明。 只要窗户纸不被挑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爷?”年修上前,“督主给您解药?这个月的解药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苏幕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不知道栾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855章 胳膊肘往他拐 虽然猜不透栾胜的心思,但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 望天柱下,四门山,九幽谷。 苏幕没想到,竟是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候,进了这四门山。 站在山脚下的时候,苏幕仰头瞧着那望天柱,仿佛真的是为这四门山撑起了一片天,云雾层层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爷,这地方还挺好看的。”年修瞧着周围,“瞧着还不赖。” 苏幕回过神来,“想长住?” “不不不!”年修赶紧摇头,“爷在哪,奴才就在哪!” 奈风领着人过来,将两人的马匹牵走,可见是要徒步进山了。 “里面的山路不好策马。”奈风解释,“督主吩咐,徒步进山。” 苏幕没有吭声,怎么进山都跟她没关系,她只管跟着便是。 “请!”奈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幕抬步就走,跟在栾胜的身后,慢慢悠悠的走在山道上。 原先还算宽敞的山道,越往山里走越发狭窄,以至于到了最后,两人并肩亦是挨挨挤挤,着实无法策马。 放眼望去,古木参天,郁郁葱葱。 偶有水声潺潺,风过面颊,沁凉入骨。 山路不好走,是以行程并不快,还没靠近九幽谷,天便已经暗了下来。 苏幕原以为栾胜会继续前行,谁知道他竟突然停了下来。 “义父为何不走了?”苏幕瞧着天色,虽然时辰不早了,但他们都是死人谷出来的,哪儿会忌惮行夜路,再走走也是无妨。 栾胜环顾四周,“这里亦是极好,既是已经进了山,又何必急于一时?” 语罢,栾胜便让奈风吩咐下去,今夜就在这溪边休息,明日天亮再进山。 “爷,时辰还早呢!”年修瞧着天色,“再走一两个时辰,应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苏幕瞧了一眼周遭,伏在年修耳畔低语两句。 “是!”年修颔首。 坐以待毙,可不是苏幕的风格。 篝火燃起的时候,苏幕靠在一旁的阴暗处,避光坐在树下,尽量背着光,阖眼小憩,仿佛是真的累了,不愿与人说话。 见状,栾胜没有过去,只瞧着年修就在边上待着,便也跟着放了心。 谁伺候苏幕,栾胜都不放心。 但是,年修除外。 栾胜回过神来想一想,这些年唯一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大概就是把年修拨给了苏幕,让她养了一个忠心的好奴才。 火花哔哔啵啵的炸开,周遭一片死寂。 栾胜离得远,众人也不敢轻易靠近,免得搅扰了苏幕休息。 事实上,苏幕压根就没睡着。 邻边树干处坐着的,也不是年修…… 夜色沉沉,年修趁着黑摸进了山。 惯来在外办差的人,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痕迹,尤其是沈东湛和周南留下的痕迹,早前就是打过招呼……关于双方的痕迹问题。 既要避开东厂,又要避开锦衣卫,独属于他们四个人的痕迹! 很幸运的是,年修找到了。 火折子闪烁着羸弱的光亮,风一吹更是光影摇曳。 年修站起身,瞧着正前方,“爷果然没猜错,真的进山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 思及此处,年修往回撤,没有再往前走。 到了差不多约定的时间,苏幕起身进了林子。 奈风刚要跟上,谁知栾胜一个眼刀子便甩了过来,惊得奈风当下垂眸,不敢动弹分毫。 这个点进林子,多半是为了方便,以栾胜对苏幕的了解,她不会在这个点跑路……所以没必要派人跟着,万一瞧见了不该瞧的,那还得了? “爷?”年修气喘吁吁的回来。 苏幕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跟着,“如何?” “进山了!”年修很是肯定的回答。 苏幕沉默。 “爷,督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年修又问,“要不然为何拖着不肯进山?” 这山里,肯定出事了。 苏幕摸了摸怀中的解药,黑暗中目色沉沉,“我们走!” “走?”年修骇然,“现在?可是督主那边……” 苏幕咬着牙,“他料定我不会跑,自然不会让人跟着我,但他在拖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不能看着沈东湛出事,还死守着规矩。走!” “是!” 第856章 一个赶一个 苏幕进了林子好一会了,一直没出来,奈风只觉得心里有些微恙。 到了最后,连栾胜自己都不确定,心里有些发虚。 若是以前的苏幕,栾胜的确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不听命令,绝对不会率先离开,但是现在的苏幕……栾胜竟也有些吃不准了。 “督主?”乍见着栾胜起身,奈风赶紧跟上。 栾胜走得着急,奈风举着火把紧跟。 林子里,空无一人。 “没人!”奈风忙道,“督主,苏千户是不是回去了?” 栾胜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吭声,他知道苏幕不是回去了,而是去……奋不顾身了,不由的低头苦笑一声,低语呢喃,“倒是跟她母亲一个性子。” 为了某个人,为了某件事,可以不顾一切,可以奋不顾身。 “督主?”奈风低唤,“现在怎么办?” 栾胜回过神来,他知道苏幕去哪了! “走!”栾胜抬步就走。 奈风颔首,旋即跟上。 原本不走夜里,如今也不得不走。 苏幕和年修在前面追踪,栾胜和奈风则带着人在后面追赶,一时间,就看谁更快。 夜色沉沉,各自奔跑。 现如今,便是生死时速。 这边急着赶路,那边急着救人。 药灌下去了,沈东湛却一直没有苏醒,这荒郊野外的,急得周南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这药到底管不管用?”周南咬着牙,“实在不行就直说,一直浪费时间,一直让我们在等,要是把爷等坏了,谁来负责?” 阿七有些委屈,“药都是按照师父说的调配,不可能有问题,只能说是沈指挥使自己中毒太深,所以这解的过程也有些艰难,但我的药绝对没问题!” “还没问题?若是没问题,为什么爷还是昏迷不醒?”周南瞧着双目紧闭的沈东湛,急得直挠头,“再这样下去,只怕栾胜就要到了!” 阿七瞧着周围,火把都重新做了两批,沈东湛还是没有醒,他给沈东湛把过脉,明明脉象趋于平稳,按理说也该醒了。 难道这毒融合在一处,会便得更加诡异不成? 以至于,探不出脉象的异常? 阿七不敢轻易下结论,被周南一通骂,垂下头不敢吱声。 蓦地,周边有人疾呼,“醒了!” 周南慌忙凑上前,借着明晃晃的火把,他清晰的看见沈东湛的眼皮子抬了一下,“醒了?爷,爷你终于醒了!” 模糊的视线里,泛着瘆人的黑。 沈东湛躺在那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上下乏力得紧,耳畔是周南叽叽喳喳的声响,但也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 “爷?爷?”周南试探着又喊了两声。 沈东湛终于转头看他,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 “爷?”周南赶紧把人搀坐起来,让沈东湛靠在自己的身上,能靠得舒服一些,“拿水来!” 阿七赶紧将水袋递上,“水!” “爷,喝口水醒醒神!”周南忙给沈东湛喂水。 一口水下喉,沈东湛终于清醒了些许,不由的狠狠闭了闭眼睛,眉心紧皱成川字,“我这是、这是怎么了?” “您中了毒,昏睡了很久。”周南低声开口,“现在,没事了!” 闻言,沈东湛挣扎着要起来。 周南赶紧把人搀起,扶着沈东湛在原地站了站,“爷,觉得如何?好些吗?” “我昏睡了多久?”沈东湛问。 还不等周南开口,阿七脱口而出,“两天。” “别听他胡说,一天两夜。”周南白了阿七一眼,“还没两天呢!” 沈东湛环顾四周,“这里……” “卑职已经找到了地方。”周南知道沈东湛在担心什么,“等您好些,卑职就带着您过去。” 沈东湛拂开周南的手,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待定了定神,总算恢复了清醒和理智,“我没什么事,走!” “爷?”周南有些担虑,“要不您再歇会?” 沈东湛目色沉沉,“让你走就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是!”周南颔首。 第857章 他们的尸骨 周南到底还是不放心,伸手搀了沈东湛一把,火光中,他清晰的看到沈东湛唇色发黑,一张脸白得吓人。 这毒……好生厉害! 立在那牌坊之前,周南转头望着身边的沈东湛。 只见着沈东湛目色沉冷,直勾勾的盯着牌坊后的石洞门。 “大概就在这里面!”周南说。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缓步朝着石洞门走去。 “爷?”周南紧随其后,“要不先歇会,您刚苏醒,身子还虚着,不可贸贸然进去。” 沈东湛没有搭理他,自打苏醒之后,他整个人都好似冷到了极致。 冷脸,冷情,冷漠。 “爷?”周南愣了愣。 阿七凑上去,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沈指挥使不太对劲,别是中毒太深,伤着脑子了?” “你才伤着脑子了,你全家都伤着脑子了!”周南哼哼两声,疾追沈东湛而去。 黑黝黝的石洞口,让人瞧着便足以脊背发凉,整个人都瘆得慌。 “散!”沈东湛一声令下,锦衣卫当下分成两拨。 一批散开在外,寻了暗处巧妙躲藏,隐匿于暗中。 另一批则整装待发,将随沈东湛进去。 周南握紧手中剑,紧跟在沈东湛身后。 石门并未上锁,但因着石门厚重,要想推开需要一定的气力。 砰然一声响,石门被推开,里面骤然涌出一股子阴寒之气,让门外众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瞬时根根立起。 沈东湛手一挥,锦衣卫持着火把,当下冲进了甬道。 黑漆漆的甬道,瞬时被火光照亮。 石门合上的瞬间,内外隔绝。 内里,阴冷渗骨。 周南环顾四周,石壁处已经布满了青苔,苔痕完整,可见此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物来过,否则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脚下偶有积水,应该是石壁上渗出来的。 这一路走过去,倒是没逢着什么机关暗器之类,还算安全。 火光明灭,有冷风在甬道里穿梭,可见前面应该是有出口的,否则不可能有活风。 蓦地,沈东湛顿住脚步。 “怎么了,爷?”周南忙问。 沈东湛环顾四周,“有血腥味。” 这么一说,周南还真的察觉到了异常,空气中隐隐夹杂着一股子怪味,像是铁锈味,又像是血腥味,总归是怪怪的。 “是血腥味!”阿七说。 周南默默的将阿七拂到身后,“自己保护好自己。” “是!”阿七颔首。 沈东湛手一挥,锦衣卫登时拔剑,最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去。 前面是一道石门,如之前那道大门一般,亦是没有上锁,但推开需要些力气。 门一开,浓郁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拂袖掩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怪味。 那扬起的尘烟证明,至少这近段时间都没人来过。 周南挥动手,拂开这尘烟,先沈东湛一步进了门。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唯有地面下陷,露出个大口子,仿佛是个大坑,那股子怪味就是从这坑里传出来。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周南皱眉,接过锦衣卫手里的火把,对着大坑里面晃了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骨头?”阿七喊出声来,“是人的骨头。” 沈东湛瞳仁骤缩,瞧着大坑里白灿灿的一幕,不由的握紧了手中剑。 周南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南倒不是怕,毕竟也是见惯了大场面,但在这阴森之地,忽然见着白骨累累的堆砌在一起,着实有些瘆得慌。 沈东湛眯起眸子,瞧着脚下黑黝黝的大坑,以及这横七竖八,乱丢一气的白骨,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能是祭坑!” “这是天族的人?”这会,阿七的反应倒是极快,“他拿天族的族人,去祭奠……他死去的那些亲人?” 周南狠狠皱眉,“真是够狠的。” 屠尽天族,以尸骨为祭,慰先人之灵? 第858章 一生一死 “走!”沈东湛缓步离开。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能久留。 “走!”周南拍了拍跪地磕头的阿七,“别磕了!” 如果能杀了老阉狗,以后有的世纪来祭拜。 沿着这祭坑走,尽头便是一条甬道。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着脚下的路,周围太过安静,只剩下他们这些人的脚步声,正“嗒”、“嗒”的踩着青石板。 阿七左顾右盼,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再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脚发凉。 “前面会有什么?”阿七问。 周南也不知道,兴许是灵位灵堂? 又或者什么诡异之物? 机关暗道? 暗器利刃? 说不好! 但是…… “是条死路?”周南率先冲上去,瞧着厚实的石壁,使劲的推了推,这石壁纹丝不动,“爷,这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 沈东湛上前,伸手抚了抚。 诚然,这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 “难道要往回走?”周南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这一路上也没发现什么暗道,密门之类,回去那就是出去了…… “没有暗门。”沈东湛很确定。 这是一条,死路。 “回头路?”阿七低低的开口,“要出去了吗?” 沈东湛往后退,眉心微微眯起,石壁不是空心的,后面的确没有密道,那么问题来了,修这么大一个墓葬之处,难道就为了一个乱葬坑,用来祭奠先人? 这不像是栾胜的作风! 想了想,沈东湛回望着来时的路,眸色沉沉如刃。 这条路,肯定有名堂。 问题,会出在哪儿呢? “爷?”周南道,“要不,咱挨个摸过去?” 沈东湛倒退着走,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就转身了,大步流星的离开。 “爷?”周南先是一愣,俄而赶紧追着跑,“快跟上。” 祭坑之前,沈东湛驻足,瞧着这祭奠坑,然后望着一旁的石壁发愣。 “沈指挥使这是怎么了?”阿七有些心慌,“瞧着怪怪的,一惊一乍的。” 周南白了他一眼,“你才一惊一乍,我家爷不知道有多正常,他只是想到了,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东西而已。” “既然拿尸骨告慰先人,祭奠亲人的亡魂,那就该放在灵位之前,灵堂之前,不是吗?”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那面石壁。 周南一想,“也对!” 阿七点头,“就像是祭品得摆在坟前,要不然怎么享受得到?” 诚然,就是这个理儿。 沈东湛缓步走到石壁之前,伸手往石壁上摸了摸,只觉得这石壁沁凉得厉害,触手生凉,让人触之就下意识的缩手,“好像不是石壁,是……寒玉?!” “寒玉?”周南疾步上前,伸手去摸。 指尖骤然刺痛,是那种能渗入关节的凉,冻得周南生生心颤了一下,慌忙收了手。 寒玉? 真的是寒玉! “爷,这儿居然有这么大一块寒玉?”周南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这寒玉的后面,藏着……” 沈东湛环顾四周,“找一找,看有没有入口?” 尽量不破坏这里一草一木,和平进入,否则栾胜来了,怕是要惹出大麻烦。 “是!”周南颔首,与众人一道快速在周围找寻。 沈东湛就站在寒玉壁之前,黑暗中目色沉沉。 这道门的后面会是什么场景,是栾胜的祖宗祠堂? “爷?”周南忽然喊了声,“这里!” 一个匣子,两个按钮。 “怎么是两个?”阿七问。 周南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两个? “一生一死。”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栾胜生性多疑,这并不奇怪。” 的确,栾胜对谁都不信任,何况这么个地方,自然是要好生护着。 “一生一死?”阿七狐疑的望着周南,“那就是说,按错了……会死咯?”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盯着那两个按钮,“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那……按哪个?”阿七问。 周南犹豫不决,这……他哪儿知道,“要不然,随便按一个?” 谁知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扣住了他的腕,“别动!” 第859章 少了一个 周南心头剧颤,瞬时打了个激灵,手脚发凉,“爷?” “按照常理,二选一。”沈东湛松了手。 周南赶紧把手缩回来,“是!” 是二选一,没错。 “但栾胜是谁?”沈东湛虽然面色不大好,整个人瞧着有些虚浮,但脑子还是清楚的,尤其是关于栾胜之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东厂和锦衣卫,交手多年,沈东湛多少还是了解的,“东厂提督,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安然无恙?便是因为他谁都不信,包括他自己。” “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阿七不太明白。 周南却听出来了意思,“这两个按钮,一个都不是?” “边上找找看!”沈东湛道。 周南颔首,与众人重新查找。 瞧着墙壁上的按钮,沈东湛眯了眯眸子,伸手轻轻摸过边关位置,蓦地指尖一顿,已然明白了这意思。 “不用找了!”沈东湛道。 众人皆惊。 周南和阿七赶紧凑过来,“怎么了?” “找到了!”沈东湛的手骤然下摁,就在这按钮的边上,紧挨着还有一个小按钮,只有指尖大小,心急之人肯定发现不了。 若是误按下了按钮,整个墓道都会坍塌,到时候就真的……死定了! “居然在这里?”周南愕然僵在原地。 阿七倒吸一口冷气,“一般人的注意力都留在这两个按钮上,谁会注意到旁边的位置?何况此处漆黑一片,进来就心慌……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老阉狗!”周南咬牙切齿,“真是狠。” 寒玉石壁缓缓上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着寒玉石壁升起之后,会出现的场景。 稍瞬,寒玉石壁完全升起。 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刺眼的长明灯。 灵位齐齐整整的摆放在架子上,这里葬着栾胜家族的所有人。 沈东湛缓步走进去,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眸子,终是走到了灵位之前,“戒备,小心机关暗器。” “是!”周南颔首。 锦衣卫快速守住寒玉石壁内外,当下检查周围,极尽谨慎小心,避免有暗器突出,到时候触动机关,惹来杀身之祸。 沈东湛站在那里,挨个看过所有的灵位,但有一点很奇怪,似乎是……少了一个? “咦?”阿七挠挠头,凑在灵位前瞧着。 周南扭头看他,“你嚷嚷什么?” “你看这些灵位。”阿七指了指,“这祖宗祠牌,一个个都在,有考有妣,但是到了这儿……好像少了一位。” 周南一怔,当下搜查过来。 哎呦,还真别说,的确少了一位。 “别找了。”沈东湛绕了一圈回来,“真的少了一个。” 这里少的,是栾胜父亲的灵位。 “这老阉狗是没爹的孩子?”周南皱了皱眉头,转头望着阿七。 阿七连连摇头,“师父说了,他是有爹的,既然这里没有灵位,是不是说明,人还没死?要不然就算化成灰,也该有个衣冠冢,有个灵位牌子!” 人死了,总该有个可祭的地方。 连个牌位都没有,除非是没有后人…… 栾胜虽然是个阉人,但好歹也是为人子,不是吗? “没死?”沈东湛顿时警觉,“大家小心。” 栾胜多大年岁了? 栾胜的生父若还活着,那不得…… “这要是还活着,不就成老妖精了吗?”周南生生咽了口口水,“这得多大年岁?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渣子,守在这墓里?” 想想都瘆得慌! “这少说也得年过七旬了?”阿七龇牙,“要是老来子,这年近百岁都不成问题。” 周南抿唇,环顾四周。 “死活还不知道呢!”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先撤出去。” 这里,阴气太重。 然则这话刚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了声响,刹那间火光剧颤,室内顿时光影斑驳,风声呼啸而过,伴随着刺耳的笑声,快速穿梭于室内…… 第860章 困他 沈东湛和周南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可是外头什么都没有,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众人宛若惊弓之鸟,瞬时剑拔弩张,鹰眸横扫周遭。 “会不会是风声?”阿七这会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可若是幻听,总不能集体幻听? 看看锦衣卫众人,哪儿像是幻听的样子? “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周南不敢置信的瞧着周围,“这地方也没见着活人的气息,怎么会有活人呢?” 只要是个人,或者是活物生活的地方,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烟火气,饶是没有烟火气,也该有些血腥味之类。 可是这墓道里,除了开门之时涌出来的血腥味,便再也没闻到。 四下冷冰冰的,寒戾入骨。 “爷?”周南转头望着沈东湛,“您说人会藏在何处?” 沈东湛一直在想,若是换做自己,会藏在何处呢? 这周围一眼望去,压根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且回想着方才那声音似乎是隔了一段距离,而且好像是有什么阻挡着,间隔着。 会在哪?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抬手,示意他不要吱声。 下一刻,那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还是在笑,笑得那样阴森诡谲,笑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慌忙左顾右盼,可不管他们找,都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 “会藏在何处?”周南咬着牙,“在哪呢?” 声音像是无根来源,就这么飘荡在半空,让人寻不着地儿。 “我知道了!”沈东湛徐徐往后退,重新回到了祠堂内,瞧着一个个灵位,再将目光落在周遭,小心翼翼的沿着抚过周围的石壁。 周南上前,“爷,方才都查过了,这石壁没问题。” 这些石壁既不是寒玉,后面也没有空间,是实心的。 “我知道。”沈东湛小心翼翼的走了一圈,最终还是将注意力落在了这些很灵位上,“先妣……先妣……” 目色沉沉,沈东湛伸手去拿灵位。 “爷?”周南有些诧异。 毕竟是人死为大,有些事儿是不是…… 谁知,沈东湛没能把灵位拿起来,这东西好像是扎根在了石台上,竟是动弹不得。 “是机关吗?”周南心惊。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都给我撤出去。” “爷?”周南骇然。 沈东湛扫一眼身后的众人,“出去!” “爷?”众人自是不肯。 沈东湛这是怕万一触及什么机关,到时候连累众人,所以让人先撤出去,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也能保全手底下的人。 “出去!”沈东湛音色陡戾。 众人行礼,讪讪的退了出去,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爷!”周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管是生是死,卑职都要跟着您,打死也不会走,您要怎样就怎样,卑职舍命奉陪。阿七,你出去!” 这么多年,他们主仆二人走南闯北的,什么时候不是有福一起享,有祸一起当? “我……”阿七犹豫着。 周南剜了他一眼,“这里没你什么事,出去!” “哦!”阿七抿唇,亦步亦趋的走出去。 待阿七出去,沈东湛便转动了灵位。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寒玉石壁砰然落下,速度极快,快如闪电…… “爷?” “爷!” 众人惊呼。 阿七慌了神,快速拍打着寒玉石壁,“沈指挥使?沈指挥使?” 呼吸微促,阿七慌忙转回原来的机关之前,再想摁下之前的按钮,已然不能,按钮发硬,根本就按不下去,所以这机关……是一次性的?! “完了?”阿七急得直跺脚,“沈指挥使和周南都被困在里面了?大家快想想办法,这、这还有没有第二个入口?” 众人也没法子,只能又开始找入口。 可这是栾胜的地盘,他设下的机关防着所有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找到的?何况,这是他的祖宗祠堂,进来容易……出去难! 寒玉石壁落下的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骤然隔绝,四下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东湛和周南的呼吸声…… 第861章 她好像来过 长明灯还在亮着,这是一个密闭的石室,在不远处的墙角位置,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周南取了一盏灯,在洞口位置照了照。 “爷,这下面会有什么?”周南皱着眉头,“瞧着黑漆漆的,有股子怪味。” 沈东湛近前,烛光下,面色发白,唇色发黑,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至极,但再虚弱他亦是挺直腰杆,绝对不会轻易倒下。 “是霉烂味。”沈东湛直起身,这黑洞底下有阶痕,洞口不大,约莫一人进出大小。 周南忙道,“爷,卑职先下去。” 这话刚说完,沈东湛已经率先下去。 见状,周南赶紧持着灯盏跟在后面。 里面黑漆漆的,越往下越阴寒瘆人,一圈台阶下去,竟是一个地下湖,阴暗处泛着凌凌水光,人在湖边站着,只觉得有种莫名的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仿佛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爷,这水面上浮着什么东西?”周南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好似有个白灿灿的,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因为四下漆黑,又隔着太远,只靠着手中的灯盏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沈东湛环顾四周,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朝着一旁的小道走去。 “也?”周南赶紧跟上。 小道尽处,是一个圆台,放着一个火台,地上有散落的柴枝,角落里堆着厚厚的稻草,还有简易的麻布床。 “这里果然有人住着!”周南近前,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 烛光之下,满地都是带皮带肉的骨头,有些鲜血已经干涸,但有些瞧着还是新鲜的,最多不过三两日,好像是被什么生啃了一般。 “好像是狼?”周南瞧着被啃剩下的动物腿,“应该是这两日的。” 沈东湛皱了皱眉,身子忽然晃了一下。 “爷?”周南慌忙将人搀住,“没事?” 沈东湛扶着周南,生生将嗓子里那一股子血腥味给咽下,“找个地方,让我坐一会。” “是!”周南赶紧把人搀到草垛边上,“爷,快坐下!” 沈东湛呼吸紊乱,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乱窜一通,如果不及时压制,只怕是要破体而出,到时候血脉崩裂,必死无疑。 眼见着沈东湛盘膝而坐,周南将灯盏在边上放下,握紧手中剑,加以戒备。 这地方实在太诡异,周南心里没底,瞧着自家爷如此脸色,更是心里发慌,如果苏千户在这里,那就好了…… 事实上,此时此刻,苏幕正在路上拼命的往这儿赶。 不知道是不是来过,进了山谷的那一刻,苏幕忽然愣了一下。 “爷,您干什么呢?”年修问,“为何停下来?” 苏幕环顾四周,“我好像来过似的。” “爷,您糊涂了?早前您在煜城生活,后来在东厂长大,怎么可能来过这深山冷岙里呢?”年修瞧着了瞧周围,“兴许是咱们出门办差次数多了,途径过不少深山,您瞧着相似而已。” 苏幕摇头,“不,我真的好像来过。” 但她也清楚,要么是幼时记忆不全,要么是在梦中之类,总之她真的记得有这么个地方,甚至于这儿的路线。 要不然方才那一路,她不会走得这般顺利,仿佛认得路似的。 “来过?”年修挠挠额角,“奴才怎么不记得?” 两人形影不离,苏幕来过的地方,年修觉得……自己也该来过,可他是半点印象都没有,这四门山,他真的是头一次来。 “走!”苏幕疾步往前跑,“跟紧我!” 年修边跑边应声,转头望着侧边不远处袭来的白雾,喉间微微滚动,“知道了,爷!” 所幸的是,他们从这边跑过去,那边的白雾远没有沾染上他们分毫,算是安全通过。再往前跑便是一片空地,过来空地便是林子。 苏幕身形如燕,快速穿过了林子,仿佛知道目的地在何处,目色坚毅的望着前方。 年修心头微颤,难道爷真的来过? 第862章 奔向他 苏幕跑得飞快,要不是她身上有伤,年修压根追不上,跟着自家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家爷,急成这样。 穿过林子,远远的就能瞧见那个牌坊,紧接着便是黑黝黝的石洞口。 年修:“……” 真的认识路? 太不可思议! 过了牌坊之后,苏幕便停了下来。 “爷,为何不走了?锦衣卫肯定已经进去了,说不定沈指挥使还在里面。”年修方才看过了,周围没有埋伏的痕迹,也就是说,若有锦衣卫蛰伏,也该是在这里面。 苏幕眯了眯眸子,“不是非要从这儿进去的。” “这是主道。”年修道,却见着苏幕转身朝着边上走去。 见状,年修也不敢站着,赶紧跟上。 苏幕没有从那石洞口进入,相反的,她从边角一个矮洞进去。 猫着腰,低着头,年修跟在苏幕的身后,只觉得这里面阴森森的,尤其是这样弯腰进去,瞧不见前面的路,只是一味的跟着,更是让人心慌、心里没底。 苏幕走在前面,黑漆漆的地方,更容易想起一些被忽略的往事。 “江瑶,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记住上面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娘,我害怕,娘……” “看清楚,记在心里,若然记不住,我就拿刀子刻在你身上!” “娘……娘我不要,娘我害怕……” 冷不丁从暗道里钻出来,苏幕赫然站在了原地,眼眶有些发热,总觉得那场景好像是发生过,可她……不太记得了! 苏幕的记性不弱,唯一记不得的就是灭门那天的事情,大夫说,人在某些时候受了太大的刺激,会让脑子自动忽略了那些惨烈之事,将记忆尘封起来。 方才一闪而过的凌乱画面,似乎就是被尘封的记忆之一。 “爷?”年修诧异,“您怎么了?” 怎么又不走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苏幕回过神来,“年修,我好像想起了我娘。” 年修一怔,“江夫人?” “我娘似乎是在让我做什么,好像是背、记下某些东西,可我不记得我娘让做什么了,只记得当时娘好凶,表情特别狠。”苏幕紧了紧手中剑,“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 年修颔首,“是!” 苏幕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停留。 若说在外面,苏幕也会觉得,自己可能来过,但是进来之后她很肯定,自己应该没来过,这些熟悉的路径出自于记忆深处,也许……是娘让她记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沈东湛。 敛了心绪,苏幕快速往前走,年修紧随其后。 年修只觉得越往前走,越觉得寒凉无比,但这一路上都没有见着什么锦衣卫,更没见着之前沈东湛和周南留下的痕迹。 思及此处,年修只觉得心里发慌。 “爷,没有周南留下的痕迹了?”年修低语。 苏幕也发现了,这附近没了痕迹可寻,现在只是按照她的本能,在这无尽黑暗的地方行走。 “什么声音?”苏幕站住脚步。 年修附耳贴在了石壁上,“好像是对面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应该是活物?” 听着,窸窸窣窣的,好像不只是一只,而是一群…… “是蟋蟀?”年修眨了眨眼睛,“蚂蚱?跳蚤?虫子?” 苏幕也说不好那是什么,循着那声音缓步往前走,“朝着前面去了,走!” “是!”年修跟上。 继续往前走,寒意愈甚。 “打斗声!”苏幕顿时来了精神,纵身跃去,“跟上!” 年修急忙飞身而起,“是!” 打斗声? 说不定就是沈东湛! 苏幕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敢耽误。 前面的确是沈东湛和周南,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遇见了麻烦,血气翻涌,强敌在前,生死难料,只得殊死一搏。 “爷!”周南奋力冲上去,然则下一刻,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震飞,重重撞在了石壁上,落地便是一口鲜血匍出唇。 第863章 四个打一个 那身影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宛若鬼魅幽灵一般,让人无法靠近,沈东湛身上有伤,方才是周南扑上来,替他挨了一掌,否则被震出去的,就是沈东湛自己。 暗暗提了一口真气,奈何中毒不浅,方才好不容易压制下去,这会又开始蠢蠢欲动。 “周南?”沈东湛转头。 周南勉力撑起,“小心!” 耳畔骤有冷风袭来,沈东湛反手便是一掌迎上。 两掌相对,沈东湛败下阵来,连退数步,直到脚后跟抵在了墙角,才堪堪站住,嘴角顿时溢出血来,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 这种状况下,让他抬手迎第二掌,势必会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对方根本不允他有喘息的机会,当下再次袭来。 沈东湛咬着牙,登时拔剑,如今这情况,硬碰硬是不行了,那就来点狠的,内劲使不出,至少还有剑招。 也亏得沈东湛剑术精湛,倒是能纠缠一阵。 趁着这空档,周南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捂着胸口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得不说这怪物出手真厉害,若不是自己这些年没偷懒,怕也挨不住这一掌。 周南缓过劲来,只瞧着自家爷全靠剑招缠人,这么多年的默契告诉他,自家爷怕是剧毒加上受伤,这会真气紊乱…… 思及此处,周南提着剑就往上冲。 管他什么怪物,先帮着爷处置了再说! 主仆二人相互配合,奈何这怪物狡猾得厉害,身形在黑暗中隐匿得极好,出手又快又狠,嘴里还发出刺耳的冷笑声。 仿佛是在逗弄着沈东湛,大概是料定了沈东湛不是他的对手,出掌时快时慢,甚至于偶尔会绕着沈东湛跑一圈。 这像什么呢? 猫捉老鼠。 只是,沈东湛虽然内息不稳,甚至于中毒不浅,但并不代表他便是那只,可以任人把玩的老鼠,看准时机,说时迟那时快,冷剑骤然横刺过去。 听得哗啦一声,仿佛是刺破了什么。 沈东湛知道,他成功了。 这怪物,受了伤。 但这么一来,亦是激怒了这怪物。 笑声戛然而止,这怪物直扑沈东湛而去…… “爷!”周南持剑冲上去,却被一掌拍在了剑身上,狠狠的震退开来。 沈东湛抬眸,只瞧着那掌风带着摧枯拉朽之力,迎面袭来,他知道,自己怕是躲不过这一掌了,一旦硬碰硬,只怕是凶多吉少…… 电闪火石间,忽然一道暗影从天而降。 耳畔骤然响起刺耳的砰响,怀中顿时一暖,鼻尖满是熟悉的气息。 “爷!”年修惊呼,拔剑往上冲。 苏幕捂着吃痛的肩头,伤口刚刚好转,这会被内劲震得,委实疼得厉害,但她很庆幸,自己来得够及时。 “没事?”苏幕回望着沈东湛。 方才她都看见了,沈东湛空有剑招,没有使出全力,都是习武之人,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高手对决,不用内力,要么是双方约定点到为止的切磋,要么就是受了重伤,压根提不起内劲。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点到为止的切磋,这是生死相搏! 这种状况下,沈东湛都没有使出全力,恐怕是有内伤在身…… “不知道身上有伤?”沈东湛比她还着急。 他宁愿这一掌,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至少他是个男人,伤势再重,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她伤势未愈,若是再添新伤,后果不堪设想! “废话真多,先对付他!”苏幕咬着牙,登时往前冲。 乍见着年修冲上去,周南亦是不甘示弱,疾步往上冲。 既然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受了伤就歇着!”尽管室内昏暗,但年修还是清楚的,瞧见周南从地上爬起来,可见是伤得不轻,“这里交给我!” 周南轻哼,“狂妄!少废话,一起!” 这种事,怎么能让年修一个人上? 齐心协力,才是上上之策! 漆黑之中,四人齐心协力,齐扑而上…… 第864章 一线生机 四个人出手,总归是不一样的,不管是在精力还是注意力方面,何况四人功夫都不弱,两人纠缠,两人进攻。 进可攻,退可守。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一番纠缠下来,对方显然是吃不消了。 此前速度极快,如今已然慢怠下来。 沈东湛也有些吃不消了,毒在体内快速流转,那种万蚁噬心的痛苦快速侵占他的理智,让连手中剑都快握不住了。 可战事还没结束,他岂能先行倒下,否则……苏幕如何承受? 看准时间,苏幕抬腿便是一脚出去,旋身瞬间手起剑落。 如果不是对方在最后的时候闪开,苏幕这剑必定毫无悬念的落在他的脑门上,将他劈成两截,是以现在……劈歪了,只是削开了对方的肩头,虽然不至于见骨,但也足够皮开见血。 如此一来,苏幕彻底的激怒了对方。 那一声嘶吼过后,他便扑向了苏幕。 “苏幕!” “爷?” “小心!”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锐利的爪子从苏幕的脖颈处划过,幸得她偏了一下脖子,否则这颈动脉必定已被切开。 沈东湛提剑便刺,单手落在苏幕的肩头,当即把人拨到了自己身后掩着,胸口骤然钝痛,替苏幕生生挨下了这一掌。 “沈东湛!”苏幕惊呼,旋身便回到了沈东湛身前,反手便是一掌回礼。 双方顿时被各自震开,谁也没讨到好处。 “爷?” “爷?” 年修搀住苏幕,周南搀住沈东湛,黑暗中各自呼吸沉重,显然都是伤得不轻。 “沈东湛?”苏幕拂开年修,眼见着沈东湛身子后仰,当下与周南一道把人搀住,扶他坐在了一旁的墙角,“沈东湛?” 沈东湛原是想开口,让她莫要心焦,谁知嘴一张,还来不及说话,别开头便是一口血匍出唇,满嘴的咸腥味,让他浑身青筋微起,愣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东湛?”苏幕是彻底急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很少能见着他伤成这样,往日里都是她浑身带上,他素来风光霁月,如同神祗一般清冷孤傲,可现在…… “没、没事!”沈东湛其实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傻子都知道,这哪儿像是没事,这是有大事! “混账东西!”黑暗中,苏幕红着眼,转头望着立在那水边,似乎是在查看伤口的怪物。 分明是个人形,只是这身量精瘦无比,像人又像是猴。 “别……别冲动!”沈东湛自知自己怕是撑不住了,不能让苏幕作无谓的牺牲,“快走!你、你不是他的对、对手!走!”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提着剑起身,“怕是走不了了!” “爷?”周南急了,“早知道就把阿七带进来,也不至于毒发的时候束手无策。” 苏幕冷不丁攥住周南的胳膊,“什么毒?” “阿七说,可能是东厂……”周南犹豫了一下。 年修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 “可能跟您身上的毒差不多。”周南低声开口,反正爷不能开口阻止他,他说了……应该也无妨,“再加上进谷的时候,与谷中毒雾相融合,已然是毒上加毒。” 苏幕只觉得心头一钝,忽然间想起栾胜进谷之前,让她吃解药,说那些个有的没的,糊弄人的话,难道是因为…… 羽睫微扬,苏幕快速将栾胜给的药瓶子取出,自内里倒出一枚药丸塞进了沈东湛的嘴里。 “解药!”苏幕说。 沈东湛皱着眉,吃力的咽下。 正当此时,苏幕骤觉身后一凉,年修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刺耳欲聋。 苏幕快速转身,只瞧着那一掌带着瘆人的凌厉掌风,凝了十足十的力道,直逼她的面门而来,显然……要直取她性命。 “爷?” “苏千户!” 苏幕咬着牙,当即抬手,不管是生是死,终要拼尽全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第865章 苍天饶过谁? 只不过,被震开的不是苏幕,而是……那怪物! 众人皆惊,年修第一时间护在了苏幕身前,一颗心砰砰乱跳,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如此心惊胆战。 栾胜杀气腾腾的站在那里,奈风举着火把从后面冲过来。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她?”栾胜拂袖立在那里,冷眼看着被震飞出去,跌落在墙角的黑影。 奈风当即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没想到竟是看到了这样一幕,好在后面的人都没跟上,唯有他与自家督主,率先冲在了前面。 借着火光,苏幕终于看清楚了,跌落在墙角的是什么东西? 不是猴子,不是怪物。 是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似乎很畏光,整个人骨瘦如柴,几乎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满身都是皮肉褶子,见着火光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挡在面上,只瞧着那一双骨骼嶙峋的手,留着污长而卷曲的指甲,让人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尽起鸡皮疙瘩。 “这什么东西?”年修只觉得恶心。 周南狠狠皱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苏幕回过神来,旋即蹲下来,守在了沈东湛身边,已经是这般状况,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到底也是藏不住了。 四目相对,沈东湛凝眸看她。 苏幕主动握紧他的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逃避的? 其实就算他们藏着掖着,栾胜岂会不知,不过是装傻充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栾胜瞧着因为火光而蜷缩成一团的人,终是敛了身上的戾气,回头望着苏幕和沈东湛,这两人蹲在墙角,双手紧握,神情一致。 这样的画面,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奈风紧了紧手中的火把,寻思着是不是要这火光太亮了,自己要不……熄个火?这火光之下,什么都瞧明白了,不是吗? “过来!”栾胜说。 这话,是冲着苏幕去的。 年修心里一颤,终究是东厂出来的,对于栾胜这位东厂提督,有这天生的畏惧,下意识的往边上退了半步。 沈东湛紧握着苏幕的手,苏幕亦是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这里除了那个怪物,没有外人,统共也就他们几个。 “苏幕!”栾胜指名道姓。 苏幕拂开沈东湛的手,徐徐站起身来。 “苏幕?”沈东湛捂着胸口,挣扎了一下,却被苏幕摁住,不由的心下一震,不知道苏幕到底想做什么? 苏幕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栾胜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面色却愈发难看。 虽然苏幕往前走了两步,但是她并没有走向他,而是挡在了沈东湛面前,这丫头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她此时此刻的立场。 她,要护沈东湛。 “苏幕,你要背叛东厂,背叛为父吗?”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面色沉冷到了极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幕站在那里,紧了紧手中剑,“我没有背叛义父,也不会背叛东厂,是义父步步为营,利用我借刀杀人。” 听得这话,众人皆默。 “苏幕,杂家是为你好!”栾胜冷着脸,“沈东湛此人心思沉冷,城府太深,你素来在外办差,不懂朝中人心诡谲,容易受骗上当。” 周南眉心突突的跳,这一番话……栾胜说的是他自个? 呵,到底是谁的城府太深? “义父也说了,我常年在外办差,四处奔波。难道义父意外,江湖上的人,各个都是傻子,我靠着硬功夫就能成了吗?若是如此,我怕是不知道死过多少回。”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眼角微红,“当然,这些事义父没必要知道,义父要的是杀人工具,只要完成任务便罢!” 栾胜张了张嘴,忽然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前沾过的血,最后都会变成扎心的刀。 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866章 撕破窗户纸 “爷?”年修低唤了一声。 奈风也有些急了,“苏千户,别说了,督主此番是为了你而……” “为了我?”苏幕冷哼,直接打断了奈风的话,取出怀中的药瓷瓶,“那我倒要问问义父,这是怎么回事?” 奈风一怔,“这不就是督主给您的解药吗?苏千户,督主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苏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敢问义父,您知道我与沈东湛的关系吗?” 栾胜不吭声。 奈风顿了顿,也没敢出声。 “你知道。”苏幕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不解我身上的毒,因为你知道,阉人对这种毒只能是自我承受,但我不一样,这毒能瘆人,比如说男女欢好,以此相浸,沈东湛会在无声无息之中,与我一般受你控制。” 可惜的是,沈东湛来了这里,毒……提前被发现。 “你不动声色,嘴上说着不允,可实际上却在默许我与他暗中来往,借我的手对付齐侯府,或者控制锦衣卫,杀了沈东湛。”苏幕将事情连在一起,便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说到底,义父对我终是利用一场。” 奈风紧了紧手中的火把,免不得要为自家督主,辩解两句,“苏千户,督主料到您提前来谷中,生怕您出事,连底下人都顾不上,只身赶来相救,方才若不是督主出手,您怕是已经……若这只是利用,督主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那你问他,这怎么解释?”苏幕握紧手中的瓷瓶。 奈风张了张嘴,解释不清楚。 “是!”栾胜承认,“你说的都对,只是……” 苏幕瞧着他,“你明面上不想因为沈东湛,与我起争执,可实际上却借我的手,无声无息的害他,朝上人心诡谲,义父这话可真是说得太对了!” “我们走!”苏幕转身搀起了沈东湛。 年修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略显踌躇。 “走了!”周南忖了他一把,“别愣着了!” 年修回过神,赶紧跟上。 “苏幕!”栾胜站在原地,望着苏幕搀起沈东湛,以自身作拄杖,让沈东湛整个贴着她,靠着她,那样的尽心竭力,不遗余力。 苏幕撑起沈东湛,缓步朝着出口走去。 “你觉得,没有杂家的允许,沈东湛能活着走出去吗?”栾胜音色沉冷。 苏幕知道,栾胜说不允,那便是真的不允,别以为他真的有多少情义,无情之人永远都是冷酷无情,不要奢望顽石点头,也不要奢望能捂热石头。 “这地方你能进得来,不代表你能出去!”栾胜望着苏幕的背影,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只要你松开沈东湛,一切的一切,杂家都可以既往不咎,权当没发生过。” 苏幕挺直腰杆,“窗户纸没有捅破,我倒是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义父就该知道,以我的性子,会做什么事?!” “你……”栾胜正欲开口,身边骤然一阵冷风,方才蜷缩在墙角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见状,周南和年修面色大变。 这怪物什么时候跑的? “快走!”苏幕忙道。 可来时的路,居然被关上了,多半是栾胜动了手脚,想要再从这条路出去,显然是不能。 “这里太黑了,先上去!”周南忙道。 苏幕咬咬牙,“我们走!” 栾胜也不拦着,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往上走,终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督主?”奈风急了,“不拦着吗?” 苏千户跟着他们走了,万一再遇见那个怪物可怎么好? “她要走,谁拦得住?”栾胜深吸一口气,目色幽沉,“杂家倒要看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为了一个沈东湛,要跟杂家、跟整个东厂为敌!” 奈风握紧火把,慎慎的环顾四周,心里有些发怵,那怪物跑到哪儿去了?别是跟着苏千户他们?要是这样的话,四个人原都受了伤,只怕…… 第867章 他在磨她的耐心 栾胜不让拦着,奈风自然也不敢拦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人走上了台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走!”栾胜转身。 奈风一怔,只瞧着栾胜朝着相悖的方向走去,这…… 待栾胜与奈风走后,苏幕缓步走出,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哼!”苏幕重新回到上面,长明灯缭乱,照映着沈东湛的面色,呈现出骇然的苍白,尤其是唇角那一抹黑沉血色。 苏幕疾步上前,伸手扣住沈东湛的腕脉。 “苏千户,如何?”周南忙问。 苏幕没吭声,但是脸色不大好,可见她自己也是察觉到了,所以…… 微凉的掌心贴在她手背上,沈东湛唇角带着血,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却是带着温柔笑意,“别担心,没什么大碍,于你……我不会给别人机会的。” “你其实也带着私心。”苏幕徐徐拂开他的手,“自打知道了谭文君的事情,栾胜之于你,就不再是对手那么简单。” 可能是,杀父仇人。 人生三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子之痛。 苏幕不是傻子,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又岂会不知其中滋味? “不管你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真相,你对他的心思转变,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你不提我不说,权当不知道。”苏幕勉力将他搀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 沈东湛起身,幽然叹口气。 “你怕栾胜对我不利,所以提前赶到这儿,想着要先布置再对付栾胜,一则是为我,二则是为你自己,三则是为了当年的真相。”苏幕搀着他往下走,“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沈东湛转过头看她,“苏幕?” “我这人其实很简单,喜欢你的时候,我会为你拼命,但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她回望着他,笑得邪冷,“我就杀了你!” 沈东湛笑了,“好!” 重新回到下面,苏幕搀着沈东湛往前走。 “你怎么会认得这里的路?”沈东湛问。 年修在前面打着灯,周南在后面戒备,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大概是天族的天性?又或者是我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毕竟她缺了点记忆,太痛苦的那一段记忆,“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带你们出去便是好的。” 他们这些死人谷出来的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至于活下来的缘由,一点都不重要。 苏幕领着三人拐个弯,推开了一道石门,“走!” 昏暗的甬道内,四人缓步前行。 恍惚间,好似听到了水声,并不是那种水声潺潺之音,而是“滴答”、“滴答”的声响,好像是岩壁上滴落下来的。 只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听得这样的声音,何其瘆人?! “好像是在对面。”周南贴在石壁处,侧耳倾听。 苏幕松开了沈东湛,贴在石壁上听了听动静,眉心微蹙,“的确是在对面。” 但是怎么过去,她还真不知道。 “奇怪!”年修不解,“爷,您说督主也该从这儿离开,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饶是督主没痕迹,这奈风也该留下点什么才是。” 苏幕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瞧着正前方,俄而又回头看着来时的路。 这条路,错了吗? “不管错与对,既然都进来了,那就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看。”沈东湛知道苏幕的心思,握紧她的手,“走!” 苏幕点点头,十指紧扣,缓步向前走去。 这条路很长,长得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弯弯绕绕的,似乎一直在兜圈子,怎么都走不出去,甚至于连入口都不见了。 前,不知去路。 退,不知归路。 周南终是有些担虑,“咱们是不是迷路了?一直在兜圈子呢?这不会是个迷宫?” “停下来……歇会!”苏幕顿住脚步。 沈东湛瞧着她,“不着急,我没事,你得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苏幕的信心在动摇。 这兴许不是本能?也许…… “你该知道栾胜的处事作风。”沈东湛提醒她。 苏幕心神一震,“你的意思是……” 第868章 偏不上当 四人站在甬道里,瞧着黑漆漆的前方,又看着黑漆漆的后方。 “虽然我们不清楚,身在何地,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大家是在兜圈子。”沈东湛这会倒是好些了,只是依旧虚弱,“现下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错了,那么不管你做什么,你都觉得自己是错的,即便……你原是对的。 “歇一歇,继续走!”沈东湛扫一眼众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人都得有根主心骨。 苏幕虽然做事果断,但这些年在东厂被压制着,很多时候容易急躁,且……容易怀疑自己的判断,毕竟生长的原生环境如此,骨子里的奴性容易让她失去自信。 但沈东湛不一样,身为齐侯府世子,沈丘和沐飞花从不压制他的天性,所有的事情都是沈东湛自己判断,自己做主。 遇事不慌,从容不迫。 势均力敌,互补互成。 遇见对的人,你曾丢失的,他会一一帮你捡回来。 苏幕扶着沈东湛坐下,脱力般靠坐在他身边。 “你们背过身去。”沈东湛开口。 周南:“……” 年修:“……” 二人对视一眼,终是默默的转过身去。 “我看看你的伤。”沈东湛面色凝重。 苏幕抿唇,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肩头,“我……没什么事,就是震了一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结痂,不会有大碍。” 沈东湛看着她,眸冷如霜。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苏幕别开头,伸手扯开了衣襟,“你自己看!”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她发红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但还没有痊愈,因着方才动手,这会已经通体发红,可见又扯着皮肉。 “再动动手,又可以开裂了。”沈东湛眸色微红,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动手就跟疯子似的,全然不管不顾。” 苏幕伏在他怀里笑,“我原就是那样的人,你若不喜欢,不要便罢了。” “那不是,连命都得丢了?”他可没忘记,她之前说的话。 他敢不要,她就敢杀。 “记得就好!”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方才误以为走错路,而生起的满心烦躁,已然一扫而光,如今只剩下依在他怀中的心安。 沈东湛抱紧了她,“沈夫人的话,岂敢不记?!” 稍瞬,沈东湛盘膝疗伤。 待气息稍稳之后,再行赶路。 苏幕此前着急忙慌的,心里焦躁不安,这会倒是无所谓了,搀着沈东湛缓步往前走,偶尔说起来路上的趣事,倒也能打发时间。 “这倒是一点都不像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周南和年修走在前面,肩并肩走着,时不时回头望着二人。 年修想了想,该怎么形容这两位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年修低语。 周南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真好! 死对头,成了死生契阔的那个人,这缘分可真够“妙不可言”的。 “这样走着,其实也挺好的!”苏幕含笑望着前方,“你说是?” 沈东湛靠在她身上,近距离的嗅着她身上淡淡气息,不似寻常女子的胭脂水粉俗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畔,苏幕当下皱眉转头,正好迎上某人的眼。 四目相对,一个眼巴巴,一个冷凝眉。 “这什么时候了,还敢动这歪脑筋?”苏幕白了他一眼,“沈东湛,你是不是活腻了?” 沈东湛以她为拄杖,胳膊托在她肩头,她整个人都支在他怀中,“我若是真的活腻了,沈夫人当如何?可要亲自动手,送我去极乐世界?” 苏幕面颊微红,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再敢油嘴滑舌,仔细把你丢这里喂那个怪物!” 前面。 年修望着周南,“你家沈指挥使这般模样,你知道吗?” 周南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压低了声音回答,“我也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下一刻,沈东湛猛地抬了脚。 周南骤觉屁股钝痛,冷不丁一个踉跄,扑了个狗啃泥。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年修赶紧笑着去搀…… 第869章 他要她回到身边 “没事?”年修赶紧把人搀起,但瞧着周南这龇牙咧嘴的样子,止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没、没事?哈哈哈……” 周南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厉害,恼羞的拂开年修的手,揉着屁股站在一旁,回望着自家爷,满脸的委屈。 说这么小声,还能听得到? “以为说悄悄话,我便听不到了?”沈东湛低哼。 周南扯了扯唇角,“这都能听到,说明毒被压制,伤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苏幕骤然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吃痛的皱了一下眉,神色哀怨的叹口气。 “走!”苏幕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扶着他继续往前走,“你们两个,别耽搁了!” 沈东湛的确好转了不少,栾胜给的解药原就是十足十的,为了保苏幕周全,药效不会有差,至于伤势嘛……缓了这么久,自然也缓过劲来了。 但他舍不得挪开,就喜欢这样倚在苏幕身上的感觉。 “爷,还要继续往前吗?”年修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继续。” 便这样,一直走下去……反正,有沈东湛在身侧,她觉得静下心来,就这么闲庭信步的走走,无人打扰也是极好的。 沈东湛也是这么想的,独处……多难得?! 可有人不这么想,比如说,栾胜。 站在角落里,瞧着黑暗中的反光微亮,将地道里的一切都倒映在他眼前,原以为苏幕那性子,在困顿之中肯定要爆脾气的,结果让栾胜大失所望。 苏幕发脾气的时候,沈东湛却是将她的脾气一扫而光。 一个焦躁,一个从容。 一个信任,一个安心。 不得不说,这二人配合得默契,不管周遭有多困顿,一个带给另一个心安,便没什么困难可以挡住他们的脚步。 但这对栾胜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想磨去苏幕的锐气,没想到沈东湛包容了她的一切,“到底与她是一样的性子,还以为真的可以磨平,临了临了的,改不了骨子里的倔强。” “督主?”奈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觉得……这件事如果就这样了,对苏千户而言也是好事,像他们这样刀头舔血之人,余生有人疼有人爱,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栾胜回过神来,“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奴才……” 栾胜望着他,“说实话。” “督主恕罪,奴才不懂朝廷之事,奴才只是觉得……从未见过苏千户,如此坦然与高兴的模样。往日里,苏千户都是拒人千里,冷漠疏离之态!”奈风只能绕着弯的说。 栾胜低哼,“坦然?你可知道这坦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东厂出来的人,怎么能动这样的情?来日要命的,便是无声无息!” 奈风垂眸,不敢多语。 “你以为,沈东湛能有几分情义?浸在朝堂上的人,各个都是自私自利,也就是苏幕,竟蠢到相信这样的人。若无城府心机,沈东湛能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位置上?”栾胜紧了紧袖中手,“生死关头,你且看着……什么叫人心凉薄,无情无义!” 奈风骤然抬眸,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自家督主又想耍什么阴招? 那可是苏千户啊! 但奈风心知,自己是拦不住栾胜的,督主向来心狠手辣,谁敢违拗督主,都没有好下场,能容忍苏千户到今时今日,已经是极限。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目光狠戾,“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样的!那杂家倒要看看,你真正的狼子野心……” 窸窣声,骤徐徐响起。 甬道内的四人,瞬时警觉起来。 说笑归说笑,该办事的时候,谁都不敢马虎。 “什么声音?”年修环顾四周,附耳贴在石壁上,“爷,还是那个声音。” 苏幕已经察觉,沈东湛默默的站直了身子,二人背对背环顾四周,声音好似从石壁那头,从深处传来的。 “走!”沈东湛陡然握住苏幕的手,“往前跑!” 音落,年修和周南撒腿就往前冲…… 第870章 他的目的,她 四个人拼命的往前跑,那声音就在身后追着,谁也没有回头,回头也无用,身后黑漆漆的,压根就看不清楚。 好在,四个人的脚程够快。 跑出甬道的瞬间,苏幕忽然身形一顿,转头看着沈东湛苦笑了一下,原来真的不是兜圈子,她没有错。 他,是对的。 “爷,前面没路了!”年修疾呼。 沈东湛抬头,“上横梁!” 音落,年修和周南率先窜起,跳上了横梁。 下一刻,苏幕和沈东湛紧随其后。 这地方空旷至极,四人蹲在这石条横梁上,低头看着底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东西爬过去,窸窸窣窣的声响,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这什么东西?”年修瞪大眼睛。 周南眯了眯眸子,“好像是红蚂蚁?” “食人蚁。”沈东湛目色冷戾,“都小心!” 苏幕面色微沉,“这东西平素以什么为食?” “应该是刻意放出来的。”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心头一颤,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指得是栾胜,在甬道里作祟不成,便开始变相为难,逼得她不得不就范。 “大家小心点。”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回望着周南和年修,“不要大意。” 即便,蚂蚁已经过去。 响声过后,四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东西不是单独行动的,素来都是成群结队,一走全走,所以只要不沾上身,耐心等待,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总算过……”周南这话还没说完,肩头骤然剧痛。 污浊的指甲,已经嵌入了他的肩头。 “周南!”年修愤然,登时冷剑出鞘。 寒光乍现,那黑影瞬时落下横梁,就这么蜷在了底下。 周南身子一晃,当即往下坠。 幸得年修飞身而下,快速抱住了周南,地上转了一圈,年修心惊胆战的稳住身形,忙将周南扶坐在墙角,“怎么样?” 周南捂着血淋淋的肩头,“让这狗东西挠了一下,没事!你自己小心点。” “周南?”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摇头,“没事!” 不就是挠了一下,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冷剑在手,沈东湛与苏幕各自凌然,没想到这怪物居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一直跟着,又或者就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上!”苏幕持剑就往前冲。 在对敌方面,东厂远比锦衣卫更狠更辣,苏幕出手不像是沈东湛这般有章法可寻,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沈东湛是要制敌,苏幕旨在杀人。 当时在水边,这怪物就已经受了伤,苏幕以为这会肯定没什么大问题,方才周南受伤是因为没有防备。 谁知…… 这怪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血腥味,愈发的疯狂,好似有用不完的劲,甚至于刀枪不入?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年修手中的剑,登时被掰成两截,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掌击飞出去。 “年修?”周南骇然,慌忙冲上去拽了一把。 如此,年修才免于被摔在墙面上的巨创,稳稳落地,只是这胸口钝痛,让他止不住皱起眉头,额头的冷汗瞬时而下。 “岂有此理!”待年修站稳,周南咬着牙往上冲。 这什么狗屁玩意,他就不信了,劈不死这东西! 事实上,苏幕加上沈东湛,哪怕算上周南,竟也奈何不得这东西。 人,会疲倦,会精疲力竭。 可这东西不会,即便是人形,却有着怪物一般的精力,越闻到血腥味越兴奋,当沈东湛和周南都被弹开的瞬间,苏幕的脖颈已经被捏住,身子瞬时被提在半空。 “苏幕!”沈东湛红着眼,手起剑落,直接砍向这东西的胳膊。 然则,怪物骤然转身,将苏幕凑到了沈东湛的剑下,若不是沈东湛收剑及时,只怕已经手刃苏幕。 便是沈东湛这一愣神,急忙收剑,没防备脚下的骤然空陷,身子骇然下坠。 “爷!”周南拼死窜过去,当即拉住了沈东湛。 年修一抬头,四下已经没了怪物和苏幕的踪影。 “爷?” “苏幕!” 第871章 你该称他一声,祖父! 苏幕只觉得脑子一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开眼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瞧着周遭昏暗一片。 脖颈上吃痛,因为喉珠受创,嗓子里刺辣辣的疼,连发声都有些困难,环顾四周,那凌凌的波光让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这是…… 回到了原来那个位置? 这怪物走了回头路? 那么,这怪物现在在哪呢? 苏幕勉力撑起身子,扶着石壁站立,这才留意到水边的位置,那怪物正蹲在那里,浓重的血腥味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捂着生疼的脖颈,揉着生疼的肩头,苏幕眯起眸子,定定的瞧着黑暗中那厮的动静,好像是在吃什么? 这,应该就是怪物的老巢? 下一刻,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苏幕的动静,骤然转身,直扑苏幕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纵身一跃,飞身跳开,二话不说便直冲台阶,之前她就发现了,怪物怕光,想来只能藏匿在黑暗中。 苏幕掠过他,落在水边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这厮居然吃生肉,茹毛饮血,宛若野人?! 窜上出口的瞬间,长明灯的光亮似乎是刺到了那怪物的眼睛,只听得呜咽一声,扣住苏幕脚脖子的手,快速收了回去。 苏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才能爬上地面。 仰头躺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睁眼瞧着明晃晃的长明灯,总算是可以缓过劲来了,有这些光亮在,她就不怕那怪物再出来偷袭。 只是…… 缓过劲来的时候,苏幕才发现这居然是宗祠? 翻个身,苏幕温吞的站起来,打眼瞧着这一行行的灵位,面色微微凝重,她太清楚这些灵位上刻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从头至尾,都是天族的人。 更准确的说,从头至尾,都是栾胜的亲族。 这些人因为罪责,而被赶出了九幽谷,最后都死在了外头,尸骨悉数被葬在此处,成了一个家族大墓葬。 苏幕揉了揉吃痛的脖颈,目色沉沉的环顾四周,这寒玉石壁将内外隔得死死的,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出路。 反正是不能再下去,那东西就在底下呢! 可是,沈东湛该怎么办? 年修也还在底下…… 苏幕心里着急,寻思着该怎么办才好? 蓦地,她心神一震,瞧着单独立在边上的两个灵位,一个刻着“栾笙”一个刻着“栾门苏氏”,两个灵位悄悄的放在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并不与众灵位搁一处。 苏幕拿起了“栾门苏氏”的灵位,一双眼眸火花迸溅,“呵,凭什么?” 在她心里,从小养育疼爱她的唯有江无声,不管江无声是不是亲生父亲,她都只认这一位父亲,至于栾胜……她此生所有的苦难,都是拜栾胜和东厂所赐。 若非如此,现在的她绝对不是这样的境况,亦不会双手染满鲜血,变成任人践踏的奴才,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一把火,这灵位瞬时燃起。 苏幕站在原地,瞧着上面的字迹被烈火焚烧,最后变成模糊一片,再不见“栾门苏氏”四个字。 火花燃起,木质哔哔啵啵的焚烧声,好似刺激到了那怪物。 苏幕原以为这怪物怕火,没想到是自己太过武断,以至于怪物骤然窜出来的时候,她是全然没有防备。 身子赫然被震开,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落地的瞬间,苏幕一口鲜血匍出,不敢置信的望着愤怒至极,疯癫般扑上来的怪物。 这一次,怕是躲不掉了? 谁知下一刻,石门突然打开,有身影急速冲到苏幕跟前,与怪物厮打在一处。 奈风慌忙将苏幕搀起,“苏千户?” “不用你管!”苏幕狠狠拂开奈风的手,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石壁站立,“你们一直都在,是吗?” 奈风垂眸,不敢多言。 “那个,到底是什么?”苏幕狠狠拭去唇上的血,“什么东西?” 栾胜已经把怪物摁住,目光狠戾的回望着苏幕,“你该称他一声,祖父!” 第872章 她不认 苏幕骤然抬眸,眸色猩红的盯着栾胜,身子绷得笔直,听得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微怔,继而满面嘲讽,周身戾气冷冽,“祖父?呵。” 栾胜自己也没想到,情急之下会脱口而出,尽管撕破了窗户纸,可他终究没有这样的直白的开口说过。 以至于一旁的奈风,都跟着神情一颤,慌忙原路退回,有些话不该听,有些事不该知,这是身为奴才该有的觉悟。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灯火缭乱的声音。 呼啦呼啦的,不死不休。 栾胜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瞧着佝偻着腰,徐徐站起身来的生父,茹毛饮血,让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就是在烛光下,还能看清楚他是个人。 阴暗处,这就是个怪物! 他的父亲,是个怪物! 说出去这话,栾胜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除了这句话,他跟苏幕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可说了,余满室尴尬与无语凝噎。 “你不该烧灵位……激怒他。”栾胜知道她为什么烧灵位。 方才看到那一幕,他承认,的确恼怒得想要杀了她,但现在他冷静下来想想,便有些心虚有些理亏。 “敢问义父,这灵位上是何人?”苏幕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栾胜喉间滚动,“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 “我母亲,苏南绫?”苏幕咬着牙。 栾胜原是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她眼里毫不遮掩的恨意,他愣是没能吐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苏幕问。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没有吭声。 “她是被东厂的人杀的,幸运的话,还可能是死在义父手里的。”苏幕眼角发红,眼眶盈满泪水,愣是不肯落下泪来,“义父现如今的虚情假意,是做给鬼看吗?” 栾胜眉心狠狠一皱,“苏幕,我是你爹!” “栾胜,你配吗?”苏幕指着满室的灵位,“不问别人,你就问问你的这些祖宗,你栾胜……配当一个父亲吗?” 她冷不丁扯开衣襟,即便是肩头,亦是伤痕斑驳,不管是旧伤还是新伤,重重叠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拜你所赐。”四个字,是属于她的仇恨与血泪。 栾胜没眼看,有些局促的别开头,这辈子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他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在知道真相的第一刻,他没脸把话说开,也不敢…… “话都说到了这儿了,义父还有什么可说的吗?”苏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若是义父无话可说,那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语罢,苏幕转身。 “苏幕!”栾胜狠狠闭了闭眼,“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苏幕顿住脚步,只觉得室内的长明灯,可真刺眼,“义父凭什么以为,我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你想说,我就得听着?” “苏幕。”栾胜望着她的背影,“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 这话,倒是把苏幕逗笑了,“义父是要我还你血肉吗?这么多年,我为东厂杀了多少人,出生入死,九条命都还了,还想让我怎样?” “为了沈东湛,你可以六亲不认?”栾胜问。 不提沈东湛还好,一提沈东湛,苏幕骤然转身,怒目直视,“你利用我杀沈东湛,步步为营,还说什么六亲不认?我苏幕满门皆灭,父母双亡,全家老小被赶尽杀绝……江家已经鸡犬不留了!义!父!” 望着栾胜哑口无言的样子,苏幕心里没有半分痛快,将自己的伤口撕裂开来,可不是什么痛快之事,更多的是痛苦。 桩桩件件,东厂和栾胜加注在她身上的,唯有痛苦和折磨。 “我是义父在乱葬岗捡回来的,苟延残喘到了今日,拜义父所赐,还能在这里听义父说笑话,不知道是不是您这些老祖宗在庇佑着我?”苏幕满面嘲讽,笑得冷蔑,“行了,笑话到此为止,多说无趣!” 栾胜仰头,徐徐吐出一口气,“真是个笑话……” 第873章 非要她认祖归宗 “你是跟定了沈东湛?”栾胜面色微沉,既然她不认,那他就敛了这份心思。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这辈子都是求不得、放不下。 “是!”苏幕毫不犹豫的回答。 栾胜望着她,父女二人的性子如出一辙,都是那样拧得厉害,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室内,杀气腾腾。 灯火呼啦哗啦的响声愈烈,栾胜袖口带风,隐隐飘动。 苏幕很清楚,栾胜这是动了杀心,只不过在努力的遏制……若是换做以前,自己业已毙命当场。 栾胜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怒气正盛,可眼角余光落在那被焚烧的灵位上时,捏紧的拳头又徐徐的松散开来。 他到底,还是个人。 “你跟你母亲的性子,是一样的。”半晌,栾胜幽幽的开口。 苏幕孑然冷立,哼笑两声,“难为义父竟还记得,我倒是全忘了。” 在东厂的这些年,她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不敢提江家的任何事情,可不就是全忘了吗? “苏幕,好好说话!”栾胜有些无奈。 苏幕低笑,“好不了了!” “苏幕,为父知道亏欠你,但之前诚然不知你就是……”栾胜张了张嘴,“和沈东湛分开,东厂提督的位置就是你的。” 苏幕被他逗笑了,“东厂提督?你给我皇帝,我都不稀罕,何况是什么东厂提督,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嫌恶心。放了沈东湛,我离开东厂,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透露与你的关系,义父觉得如何?” “你这是在谈条件?”栾胜望着她。 离开东厂,离开他,一去不回头的条件。 “你又何尝不是在谈条件。”苏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谁也不肯先低头。 “一入东厂,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栾胜斩钉截铁,这是毫不退缩的意思,他太清楚苏幕的软肋,嘴上放刁,可实际上呢? 苏幕顾虑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她没有她说的那么潇洒,要离开东厂她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当然,如果这代价是她自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 偏偏栾胜抓住了她的心思,“只要你敢离开东厂,整个苏府的人,都会给你陪葬,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么年修,李忠呢?还有……” “还有什么?”苏幕紧了紧袖中五指。 栾胜低头轻笑,“其实从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成你母亲的影子,可后来你长大了,我愈发觉得抓不住你,再加上你查江府的事情,我便知道……你早晚得走。年修死忠,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李忠老了,终究也会离开,所以我就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你想说什么?”苏幕心头一窒,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哪儿疏忽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也是当义父的人了,想必也明白做长辈的心思。”栾胜缓步朝着她走近,“来都来了,见一见自家祖宗,给诸位长辈磕个头!” 苏幕眸色陡戾,“少离在你手里?他一直在你手里!” “到底是长大了,也会收义子,会疼人。”栾胜在香案上取了清香焚上,“那孩子挺乖巧的,可是养在苏府终究会成为你的把柄,到底来路不俗,为父替你养着,倒也是极好的。” 苏幕眦目欲裂,瞧着他递了三柱清香过来,狠狠别开头。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一生气就不说话,惹急了就动手。”栾胜手中捏着清香,言语间尽是长辈的无奈,“来日坐在我这位置上,也该改改你这性子了!”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却被栾胜握住了手腕,愣是往她的手中塞进三柱清香。 “好好磕个头,算是认祖归宗。来日为父把那孩子带来,让你见一见,也好让你放心!”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握紧手中的清香,腿肘骤然一软,已经被栾胜摁在了蒲团上…… “磕头!” 第874章 药人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终是冲着那些灵位牌磕了头,上了香。 即便她满脸不愿意,满心抵触,栾胜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事儿做完了,不是吗? “我早就教过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世人只记得成功,谁会记得过程?”栾胜斜睨着,刚把清香插在香炉里的苏幕,“苏幕,你还嫩了点。” 的确,跟他斗,她嫩了点。 “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栾胜深吸一口气,“有朝一日,你若能赢了我,坐在我这个位置上,那你就不会再受我挟制。” 苏幕站在那里,呼吸沉重,面色青白。 栾胜行礼,上香,终于将视线落在身后,墙角里还蹲着一个人,尽管人不像人,但至少还是个人,不是吗? 顺着栾胜的视线望去,苏幕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瞧着这被称为“祖父”的怪物。 这是,栾胜父亲? 生父? 不管苏幕怎么看,都瞧不出这二人在外表上,有什么相似之处。 一个瘦骨嶙峋,如同怪物,一个……若摒弃栾胜的阉人身份不谈,单单就容貌而言,年轻的时候定是风光霁月,丰神俊朗。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栾胜蹲下来,瞧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背对着苏幕,所以苏幕看不清楚栾胜的面上变化,只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栾胜对他自己的生父,似乎带着恨意? “他呀……是我逼疯的。”栾胜的掌心,轻轻贴在他的肩头。 只是这么一碰,这人便吓得瑟瑟发抖,当下缩成一团,即便是疯了,对于自己惧怕的人和物,终究有着最本能的反应。 抗拒,惊惧。 苏幕心神一震,她一直知道栾胜无情,但没想到他连他的生父都不放过。 “觉得害怕吗?”栾胜问。 苏幕没吭声,就这么瞧着疯癫的人。 “能活这么多年,已经是福分了,当然,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会永远永远守在这里,为他自己犯下的错误……恕罪!”最后那两个字,栾胜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是陷在了回忆里,想起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沈东湛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苏幕环顾四周,自己也不能白白磕头,那就好好弄清楚,栾胜的来历,还有他的那些软肋。 深吸一口气,苏幕揉了揉依旧生疼的脖颈,抬眸望着栾胜的背影,“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他不是你的生父吗?” “我也是你的生父,为什么你只惦记着养过你几年的江无声呢?”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那几年,你是跟着他过的,可后来的后来,你是我养大的!” 苏幕别开头,“那又如何?义父养我,就跟养狗一样,不是吗?狗嘛,只要忠心,只要会咬人就行了,至于会不会被人打死,义父在意过吗?” 栾胜:“……” “他总不能也把你当成狗养!”苏幕转了话茬,她现在想知道,栾胜到底有多少秘密,藏在这座家族大墓葬里? 栾胜低哼,“真是报应!” 苏幕皱眉。 “如果我说是,你作何感想?”栾胜问。 苏幕身子微震,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来。 “在他眼里,我就是复仇的工具,从小到大,他给我灌输的都是如何复仇的思想,于是我活在仇恨里,活在痛苦里。”栾胜瞧着蹲在墙角的人,“他甚至想把我炼成药人,如此这般,比我对你……狠多了!” 苏幕抿唇,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转念一想,这话好像有点不太对…… “知道药人是什么东西吗?”栾胜问。 苏幕皱了皱眉,依旧没说话。 “他自己现在这样,就是掉下药池的结果。”栾胜看了看墙角的人,又看了看面色微变的苏幕,“如果我成了药人,那么今日这般疯癫的,就是我!六根清净,生死皆忘,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工具。苏幕,你想试试吗?” 苏幕瞳仁骤缩,警惕的望着眼前的栾胜。 第875章 她不信他的邪 瞧着苏幕眼底的警惕,栾胜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凉薄,“知道怕了?苏幕,你也有怕的时候,你怕……变成了药人,就会忘了江家的仇恨,忘了对沈东湛的情。” “要把我变成这样的疯子吗?”苏幕深吸一口气。 其实她知道,没到最后一步,以栾胜的性子,是不会对她下这么重的狠手,但是他现在这番话,无疑也是在威胁她。 如果她真的要离开东厂,不顾一切的要跟他断绝关系,那么以他栾胜的手段,不介意把她变成没敢感情的怪物……养在身边。 “苏幕。”栾胜敛眸,“人活一世,有很多迫不得已,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见就是真的。如果我知道,你母亲怀着你……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幕看着他,这是要将责任都推给她的母亲? “你连灵位都做好了,为什么没能留下她?”苏幕可不是三岁的孩子,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她相信他? 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花言巧语,不过寻常。 “我说了,身不由己。”栾胜瞧着这满石室的灵位,“你看看这里,死的都是至亲,都是我们这一族的族人,如你这般,我亦身怀血海深仇。带着仇恨的人,是无法快意恩仇,痛快的放手去喜欢一个人的,放她走是为她好,但我没想到她居然会……” 那时候,他还不是阉人。 “话说完了,可以出去了吗?”苏幕担心沈东湛的安全。 虽然怪物在这里,她可以稍稍放心,不怕他伤害沈东湛,但是这底下阴森诡谲的,不知道栾胜又会弄出什么东西。 “自然可以!”栾胜瞧一眼周遭,“你既已经认祖归宗,我自然不能再关着你。” 苏幕伸手摸了摸寒玉石壁,指尖冰凉,眸色沉冷。 “你担心沈东湛?”栾胜瞧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你就那么在乎这小子吗?” 苏幕瞥他一眼,全然不把他的话听在耳里。 “他会担心你吗?”栾胜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你自己无情,便觉得世人都与你一般没心肝。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 下一刻,苏幕神情陡骇,“你把他怎么了?” 音落,她冷不丁跳进了边上的洞口,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栾胜没有拦着她,只是冷眼看着她消失在洞口,重新下去。 稍瞬,奈风回来,“督主,苏千户她……” “杂家会让她看清楚。”栾胜目色幽然。 奈风瞧着满石室的灵位,心下微沉,以后这苏千户……算是东厂的小主子了?名副其实的,真正的东厂二把手! 栾胜转身,奈风还没回过神来,便瞧着寒玉石壁徐徐升起。 外头,血色弥漫。 原先守在外头的锦衣卫众人,悉数被杀得干净,一个不留。 “督主!”东厂的死士毕恭毕敬的行礼。 栾胜摸着腕上的佛串子,目色凉薄的扫过跪地众人,“收拾干净,别让这些腌臜东西的血,沾了杂家的地方。” “是!” 栾胜站在那里,慢悠悠的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哦不,是沈东湛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这大墓葬连门都不锁,不是没有缘由的,进来……多半是出不去的,不是被这疯子给当成了食物,就是被这墓道里豢养的那些毒物,吃得一干二净。 苏幕的本事都是栾胜教的,他很清楚她能做什么…… 不过,有一点栾胜还是没想明白,她是怎么提前熟悉这些暗道进出口的?按理说,阿绫既然瞒着她身世,就不可能再告诉她,关于这墓葬里的秘密。 那苏幕,是怎么知道这些密道的? 墙角,那人呜咽了一下。 下一刻,栾胜目色陡戾,忽然一掌便将那人重重的震飞出去,狠狠的撞在了石壁上,“我说过,不许伤她,没听懂吗?!” 第876章 栾胜,你混账! 这般冷戾之态,连一旁的奈风都跟着心头一紧,大气不敢出,督主这是把对苏千户的气儿,撒在了这厮身上? 督主生气的时候,别说话,保命! 也不知道,底下如何了? 督主说,底下杀机四伏。 事实,诚然如此。 对于底下的暗道,苏幕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众人的身影,只瞧着地面陷下去一个空洞,剑还跌在原位。 人,会在下面吗? “沈东湛?”苏幕喊了声,“年修?” 甬道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响。 “沈东湛!”苏幕连喊两声,“沈东湛你在哪?” 没人回答。 “年修!”苏幕起身,绕着空陷处走了一圈。 难道不在下面? 一墙之隔,似乎有声音传来。 “年修?”苏幕侧耳伏在石壁处,“年修?” 想了想,她以指关节轻轻叩击着石壁。 稍瞬,竟是收到了回复,也是敲击声,类似于铁器敲击的动静。 “年修?”苏幕喊了声,侧耳听着石壁那头,有闷闷的声响在回应着她,分不清楚是谁的声音,但肯定是有人在说话。 环顾四周,苏幕疾步往前跑。 这地方,她倒是自来熟。 打开一道石门,苏幕疾步冲进去。 进去的瞬间,苏幕就愣在了当场,怎么还有一道门? 记忆里,似乎没有这样的场景? 掌心贴在门面上,苏幕将耳朵贴上去,里面便传来了清晰的声响,好像是水声?又有些喊声,就是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这道门似乎是已经锁死了,也就是说没有打开的可能。 周围严丝合缝的,机关按钮就是一次性的,这会已经坏死,饶是苏幕也没办法打开。 “沈东湛?”苏幕用剑柄敲着石壁,“年修?你们是不是在里面?” 水,淹过周南胸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不得不扬起头,肩头的血色不断往外涌,冰冷的水是不是的浸着伤口,这滋味要多难受有难受,整个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 “怎么样?”沈东湛和年修,尽量将周南往上托。 偌大的铁笼子,将三人围困在铁笼子里,水从岩壁上的龙头嘴里流出来的,速度不快,潺潺若小溪一般,慢慢悠悠的将这间石室填满,有白色的影子在水中游荡,起起伏伏。 “没事!”三人之中,周南的外伤最严重,这会泡了水,一张脸更无人色。 沈东湛虽然中了毒,好在有苏幕的解药,早已缓过劲儿来了,只是……周南的情况不太好,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淹死。 “年修?”天窗口,苏幕卯足劲钻了进来。 好在她是女子,又身量纤纤,刚好够她钻进来,但是底下没有平台,唯一的落脚点,就是位居在周围石壁上的四个石龙头。 苏幕轻飘飘的落在龙头上,脊背尽量贴在石壁上,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昏暗中,波光嶙峋。 满室,都是水。 一个铁笼子悬空掉在水中,上有铁索悬着,水下黑漆漆的,不知道这水有多深? 沈东湛和周南、年修就在水里泡着,水已经淹过了年修的脖颈,到了沈东湛的胸口,这二人死死托着伤重的周南。 “年修?沈东湛?”苏幕疾呼,“我马上就来!” 年修急了,“爷,别动!” 苏幕:“??” 蓦地,水花大溅,骤有白光自水下出。 苏幕赫然瞪大眼睛,乍见着硕大的长条状的白影直冲自己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脚尖轻点,身轻如燕,她快速掠过水面,落在了对面的龙头上。 “什么东西?”苏幕急问。 一闪而过,白乎乎的,肥嘟嘟的,栾胜到底弄了什么东西在这墓葬里? 难道又是那所谓的药池里,养出来的怪物? “是蛇!”年修一张嘴,猛地灌了一口水,止不住咕咚了一声,慌忙扬起头,忍不住咳嗽了两下,将水咳出,“蛇!” 苏幕这才了悟,“该死的东西!” 栾胜,你混账! 且等她斩了这蛇,给大家鲜炖蛇肉羹…… 第877章 她,想爹了 苏幕提着剑,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周遭,难怪之前见着水里有什么白灿灿的东西,原来是这玩意,今日若不斩了它,只怕救不了沈东湛和年修、周南。 这东西匿在水中的时候,能借着水光极好的遮掩去身影,所以要抓住它并不容易。 但是对于它来说,要感知苏幕的位置,实在是太容易了。 人与牲畜,终究是有区别的。 人靠眼耳口鼻,它却不尽然…… “过去了!”沈东湛一声喊。 苏幕骤然抬眸,只见着白光乍现,那东西忽然就探了出来,直扑而来。 飞身,提剑。 凌空如燕,旋身而落。 苏幕落在它脖颈处,持剑便往下刺,怎料这东西皮糙肉厚,如此气劲,也只是刺破了皮肉,未能真的伤及要害。 巨身骤旋,强劲的扭甩力道,直接将苏幕摔了出去。 “苏幕!”沈东湛急了。 身子一晃,整个铁笼都在晃荡。 三人瞬时不稳,周南猛呛了几口水,年修体力不支,登时没入水中。 “年修!”沈东湛一手托着周南,另一手快速将年修捞起,自身则死死踩在铁笼的栅栏处,脊背紧贴这栅栏,用力撑着。 这精制的铁笼,沈东湛一人根本劈不开,且在水中因为水的阻力而无法完全施展开来。 栾胜设这陷阱,早就将一切都算计在内,自然不会让人有机会去逃脱,困在这里不是淹死,就是被这大蛇给吞了。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撑着!”沈东湛咬着牙。 自身内伤外伤叠加,如今又要顾及两个人,沈东湛的体力正在快速消耗。 年修挣扎了好一会,才算冒出头来,只是……离水淹没头顶只有分毫之距,他们三人不得不仰头,尽量让自己浮着,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等水淹没了口鼻,那就真的……死路一条。 “混账!”苏幕紧贴在石壁处,四个龙头已经被毁了三个,只剩下她脚下的最后一个,眼见着这东西又扑了上来,内心深处的愤怒已然无法压制。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纵身一跃,反扑过去,抱住了蛇颈。 “苏幕!”沈东湛疾呼。 蛇,拽着苏幕一同落水。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碧波荡漾的声音,再无其他。 “爷?”年修死命撑着,拼了命的环顾四周。 人呢? 蛇呢? “苏幕?”沈东湛低唤,几近咬牙切齿。 忽然间,水声哗然。 偌大的水花翻起,蛇带着苏幕窜出了水面,只是信子吞吐,仿佛时分痛苦,水光嶙峋之中,血色翻涌,浓郁的血腥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耳畔,只听得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伴随着重物哗然落水的声响。 苏幕纵身一跃,冷剑在手,冷立在龙头之上。 手中剑,满是血。 身上衣,尽染腥。 蛇背鳞甲厚重,根本就是刀枪不入,但是蛇腹便容易得多,刀剑侵入,苏幕以一己之力,将这庞然大物……开膛破肚。 苏幕握剑的手,微微轻颤,肩头疼得厉害,毕竟她这伤还没痊愈,这会拼尽全力,水里一通来去,自然是精疲力竭。 眼见着笼子里没了动静,苏幕骇然回过神,慌忙提剑,狠狠劈向铁笼。 一下,未裂。 两下,未动。 三下…… 终于,在水彻底没过铁笼的瞬间,苏幕劈开了铁笼。 心下一松,眼前骤黑,苏幕软绵绵的沉入水中,有血不断的漾开,耳畔是咕咚咕咚的冒泡声,恍惚间,还夹杂着沈东湛的嘶吼声…… 周围,闹哄哄的。 “苏幕?苏幕!” “爷?爷您醒醒!” 脑子里嗡嗡作响,苏幕只觉得忽冷忽热的,眼皮子沉得厉害,明明听得到声音,但是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她觉得有光从头顶落下,转头便见着江无声站在自己的身后,笑盈盈的冲她招手。 江无声含笑轻唤着,满脸的慈爱,“瑶儿,来,过来,到爹这儿来!” “爹……”苏幕瞬时红了眼。 第878章 翁婿之争 苏幕一步步的走过去,却忽然从江无声的身上穿了过去,那一瞬间的天堂、地狱,让她僵在了原地,想起了残酷的事实,爹早就没了,十多年前爹就死了! 她站在那里,浑身冰凉,冷得瑟瑟发抖,看着有个年幼的小姑娘屁颠颠的跑过去,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 然后,爹就把年幼的她高高举起,让她骑在脖子上,带着她去看花灯。 那时候的花灯可真好看啊…… 她坐得高高的,看尽煜城花灯,繁花似锦,耳畔人声鼎沸,她也不怕自己走丢,因为她骑在爹的脖子上,又怎么丢呢? 娘在一旁不太高兴,说爹太惯着她了。 爹说,现在不惯着,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哭着喊着,说不要离开爹。 爹朗声大笑,告诉她,以后会有别人惯着你…… 烛光明艳。 沈东湛瞧着眼前,居高临下的栾胜,目色沉冷到了极点,“你这是在威胁我!” “要么她离开你,要么你离开她。”栾胜立在那里,冷眼睨着眼前的少年郎,“沈东湛,你没死不是你命大,是你遇见了她,她拼了命的救你,可是你也不想想,她能有几条命?” 沈东湛望着他,目色冰冷。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这小子的眼神……真是让人不痛快,像狼一样锐利,带着一丝丝嗜血的意味。 “沈东湛,你别不服气,她弄成这副样子,都是你的缘故。”栾胜低哼,瞧着沈东湛怀中的苏幕,又开始捻着他的佛串子,“放了她,就等于给她一条生路。” 沈东湛低眉看着怀中,忽冷忽热,不断说胡话的苏幕。 年修扶着周南立在一旁,俨然听不下去,可没敢插嘴,他跟周南不一样,年修终究是东厂的奴才,是栾胜的奴才。 “两情相悦之事,何来的死路活路?栾督主棒打鸳鸯,这又是何苦呢?”周南不敢把话说得太重,毕竟自己的身份搁在那里。 何况,若是闹僵了,对自家爷和苏千户不利。 “沈东湛。”栾胜捻着佛串子,一副满脸仁慈的样子,“这地方原不该外人进来,此番杂家饶你们不死,但是离开之后不许再靠近苏幕。至于苏幕,杂家会想法子,让她忘却前尘过往,从此以后不再与你有任何的纠葛!” 沈东湛面无表情,“你休想!” “杂家可以杀了你!”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周南拂开年修,握紧了手中剑,“锦衣卫都指挥使,岂是栾督主说杀就能杀的!” 即便,这是栾胜的地方。 如果皇帝发现沈东湛失踪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栾胜,齐侯府也不会善罢甘休,但凡有任何的消息泄露,东厂和栾胜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大不了,杂家一死,东厂交给苏幕。”栾胜立在那里,嗓音里待着低哑的冷戾,“沈东湛,你护不住她,又何必拖累她?” 周南急了,“爷,您别他胡说八道,他这是在打压您,您可别中计!苏千户拼死救咱们,不是让您活下来放弃她的,如果她醒来之后知道缘由,以她那性子,不得掀了锦衣卫,跟您算账?” “连周南都看得这般清楚,栾胜,你还看不明白吗?”沈东湛抱紧怀中的苏幕,“她,我要救,还要带走,你想杀我也无妨,我相信我母亲不会放过你,不管我是不是死在你手里,她若丧子,必要你偿命!阴曹地府,我与苏幕仍是死生不离!” 栾胜一掌拍碎了手边的石块,瞬时砰然巨响,尘烟漫起。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沉冷,皆是为了苏幕一人,即便是杠到了最后,谁也没有退缩。 年修和周南面面相觑,其实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栾胜如此坚持,死活不让苏幕与沈东湛在一起?就因为东厂和锦衣卫,当了这么多年的死敌? 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爹……” 栾胜骤然大喜,然…… 第879章 儿大不由父 然,苏幕依旧昏迷着,也就是说,她这一声“爹”叫的不是栾胜,是她梦里的那个人,傻子都知道她唯一认准的父亲是谁。 “江无声!”栾胜冷然捏紧手中的佛串子。 刹那间,佛串子化为齑粉。 “栾胜。”沈东湛望着他,“你自诩将一切都捏于股掌之中,却没想到还有在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情感……是没办法控制的,这就是人与牲畜的区别,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感情,什么叫爱!” 栾胜恨极了他们每个人,跟他谈什么感情。 谁说他不懂? 他也有过感情,只不过这份感情不得善终罢了! 对于苏幕,他若无情,苏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还能恣意妄为到现在?若是他真的要对苏幕下狠手,大可让她成为真正的杀人工具,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与沈东湛的感情纠葛。 “杂家今日放你走。”栾胜上前。 沈东湛快速将苏幕抱起,退开几步。 眨眼间的功夫,栾胜面色骤变,“把东厂的人,还给杂家。” 这是归属权。 “她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栾胜目色飒冷,“沈东湛,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饶是到了帝前,你与她也改变不了这现实。皇帝,可不似杂家这般好说话!” 皇帝是众人眼中的病秧子,却也是世上最残忍的刽子手。 沈东湛可不管这些,抱着苏幕转身就走,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他也不会放开苏幕的手,她昏迷之前看的最后一眼是他,那么她醒来之后,第一眼要看见的人,定然也是他。 “沈东湛!”栾胜抬手。 年修扑通跪地,狠狠的磕了两个响头,“督主!” “你敢拦杂家?”栾胜目色猩红。 年修浑身微颤,“您会逼死千户大人的!” 心头陡然一震,栾胜张开的五指微微蜷握成拳,徐徐垂下胳膊。 “督主,您知道千户大人的脾气,刀斧加身都不眨眼,生死于她而言,不过是解脱。”年修垂下眼帘,“眼下千户大人受伤昏迷,督主就暂且由着她这一回!” 奈风赶紧行礼,“督主,苏千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是先养好身子为上!” “跟着!”栾胜狠狠的闭了闭眼。 奈风赶紧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年修礼罢起身,疾追沈东湛而去。 从墓葬里出来,沈东湛倒也没有走远,这附近有山洞,周南赶紧寻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山洞,之前蛰伏在外的锦衣卫迅速聚拢而来,守住了洞外。 洞内,升起了篝火。 年修快速进来,帮忙伺候着。 “这些药,是奈风让人给的。”他们之前都泡了水,身上什么都不剩下,奈风给药也是看在苏幕的面上。 毕竟,苏幕需要药。 “我不要东厂的……嗤……”周南的话还没说完,年修已经用力的摁住了他的伤口,疼得他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轻、轻、轻点!” 年修低哼,“我也是东厂的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嘴上放刁,算什么能耐?” 闻言,周南讪讪的闭了嘴,抬眸瞧着坐在火堆旁边,目不转睛守着苏幕的沈东湛。 “爷的伤已经处置好了,眼下只能等。”年修低低的开口。 周南叹口气,“真是没想到,义子义子,最后成了亲闺女?不得不说,那位夫人……够狠!” “少说几句。”年修垂着眼帘,仔细的为周南上药包扎,这话若是不小心传出去,惹怒了督主,那还得了? 可周南是谁,饶是身受重伤,身子虚弱,却也改不了这话痨的毛病,尤其是这儿也没外人,就他们四个人,他这叨叨的毛病便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你在苏千户身边伺候那么久,难道就没发现,你家爷跟栾胜那老阉……老、老不死的,有点相似吗?”周南疼得龇牙咧嘴。 年修撤了手,转身将绷带瓷瓶收拾妥当,“爷原就是督主养大的,长得有几分像督主有什么可奇怪?” 谁养的孩子像谁,难道不是吗? 蓦地,沈东湛欣喜低唤,“苏幕?” 第880章 他们的杀父仇人 苏幕睁开了眼,可眼睛里盈满泪水,她仿佛有些懵怔,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沈东湛看了许久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沈夫人?”沈东湛这三个字一出,苏幕终于醒过神来。 下一刻,她转头将脸埋在了他怀中,一手揪着他的衣襟,一手揪着他后背的衣裳,死死的将自己贴在他身上。 温热的呼吸,穿透衣裳,灼烫着他的肌肤。 沈东湛没有说话,甚至于在周南和年修凑过来,几欲开口的时候,亦用眼神阻止,让他们别说话,兀自抱紧了怀中的人。 从她开口喊了那一声“爹”开始,沈东湛就知道她梦里有什么东西。 无外乎,是她最珍贵的回忆。 那一段,回不去的童年,需要她花一生去治愈的阴影。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讪讪的闭了嘴,老老实实的等在一旁。 苏幕的肩头有些耸动,身子微微颤抖着,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有爹有娘有江家,还有那棵芙蓉树。 “没事了!”沈东湛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权当是安抚,“我没把你交给他,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会过去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苏幕,别难过,我陪着你!” 苏幕没吭声,没回应,但是逐渐的平静下来,平息了那发自内心的颤抖。 半晌过后,周南和年修压着脚步声,退出了山洞。 火光缭乱,脚步声渐息。 苏幕终于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沈东湛,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没事,真好!” “我在。”沈东湛抱了抱她,“梦里有我吗?” 苏幕哭笑不得,“没有。” “下次,带我去见他们,好不好?”沈东湛伏在她耳畔低语。 苏幕忽然落下泪来,狠狠点头,“好!” “一言为定!”他吻上她流泪的眸子,“是好事,别哭!” 有多少人日日想着,却夜不成眠,梦不到心心念念想见的人,那些能入梦的故人,都是日夜念着你的至爱,因为……放不下你啊! 苏幕努力平息了心绪,这才意识到肩头有些吃痛,伸手轻轻揉捏了一下,然则……左肩,右胳膊,浑身都疼。 “你这心得多大,到了这会才刚感受到,身上的疼痛?”沈东湛无奈的叹息,往篝火里又丢了几根干柴,免火熄灭,让她能更暖和一些。 毕竟,受了伤的人,身子分外虚弱,尤其是女子,更是畏寒怕冷…… “习惯了!”苏幕一句话,沈东湛心头一阵钝痛。 身上,旧伤新伤从不间断,可不就是习惯成自然了吗? 要知道,没人疼的孩子,怎么会喊疼呢? “以后,告诉我。”沈东湛替她拢了拢衣襟。 苏幕环顾四周,徐徐坐直了身子,“这是哪儿?” 很显然,这不是那个栾氏墓葬。 “我们出来了!”沈东湛告诉她,“栾胜当时也在场,只不过你昏迷了,所以不知情。”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些余热,掌心里有些灼人。 “我没事!”苏幕拂开他的手,“我想喝水!” 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坐在一旁,兀自去取了水,仔细的伺候着她喝了两口,“好点吗?” “你别把我当三岁的孩子,我可是东厂千户。”苏幕靠在他身上,扬唇浅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沈东湛抱紧了她,幽幽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她想问什么,“确实,我想杀了他。” 但是,他是她的生父。 有些东西,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它就在那里搁着,让你无法跨越。 苏幕垂下眼帘,“我也想过。” 可彼时,她能力不足,所以忍了这么多年。 谁知道现在……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没想过要放过他,但是后来我忘掉了好多事情,太医都束手无策,说是刺激太大,能不能记起来……全凭运气。”苏幕靠在他怀里,“我想,那是我爹对我施的法,忘了可怕的事情,想让我重新开始。” 沈东湛狠狠皱了皱眉,这话,是特意对他说的。 第881章 他们的约定 “苏幕,我想重新开始,你愿意跟我走吗?”沈东湛低声问。 苏幕抬眸看他,火光倒映在她眼中,耀眼如星辰璀璨,明媚如晨光熹微,“我们……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沈东湛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紧扣,“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既连生死都可置之度外,还有什么能拦得住你我?” 连栾胜都拦不住,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带我走的时候,他说什么了?”苏幕问。 这件事如果栾胜能点头,能予以帮扶,她跟沈东湛就能安然无恙的在一起。 “你觉得呢?”提起栾胜,沈东湛就有些烦躁,但这烦躁不是冲着苏幕去的,而是因为栾胜说的那些话,以及……他太清楚栾胜的性子。 东厂与锦衣卫对立多年,沈东湛对栾胜可谓是知己知彼,他知道栾胜说到做到,定然不会放苏幕离开,如果把栾胜逼急了,这厮还不知要对苏幕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 栾胜这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泡着,对他来说,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感情这东西,在他看来那就是要死攥着不放的,尤其是苏幕……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血肉相连之人。 除了这墓葬里的灵位,他人生中所有的挂念,大概……仅剩下苏幕与那个疯子。 “他……不会放过我!”苏幕叹口气。 沈东湛抱紧了她,“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此事从长计议便罢,你莫忧心,哪怕天塌了,我也不会松手。只一桩事,还望沈夫人周知。” “你说!”她伏在他怀中。 沈东湛俯首,辗转在她唇上,唇齿相濡,誓不相离。 “如果有天,别人拿我的命威胁你,莫要放下你的手中剑,先护好你自己!”沈东湛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幕微怔。 “当然,若是谁敢用你的命威胁我,要么我杀了他,要么我与你一道死,绝不妥协。”沈东湛这是提前给她打好招呼。 威胁这东西,在他们之间不管用。 “不受威胁。”苏幕望着他。 沈东湛点点头,“妥协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瞻前顾后……到了最后什么都会保不住。人,要么有能力护住,要么有决心同生共死!” “你这倒是与寻常人不同。”苏幕难得笑了笑,伸手圈住了他的胳膊,冷不丁在他喉结上啄了一口,“不过,我喜欢!” 沈东湛笑得邪气,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属于男人的欲念,“我也喜欢……沈夫人,方才对我做的事情。” 苏幕愣怔,下一刻,“唔……” 男人这种生物,果然是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忘那点事。 毕竟,雄性激素占领高地。 好在沈东湛终究是理智的,这不是个地方,眼下不是时候,她身上带伤,他也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只能占点嘴上便宜。 至于其他…… 憋着! 苏幕伤得不轻,又因着发烧,稍瞬便靠在沈东湛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年修和周南再进来的时候,沈东湛靠在石壁上闭着眼小憩,苏幕则依偎在他怀里,氛围温馨,让人不忍打碎这样的岁月静好。 二人往火堆里悄悄的塞了点干柴,就压着脚步声悄悄的出了山洞。 “这样真好!”年修率先开了口。 周南身上有伤,找了个石块坐着,有气无力的靠在石壁处,脑袋一歪,就这么嬉皮笑脸的望着年修,“可你家督主不觉得,他一门心思的想要拆散里面这两位。诶,你当时是怎么求他,放过咱们两家的爷?” “他怕逼死我家爷,不得不暂时放手。”年修回答。 周南点点头,“倒也是,苏千户那性子……惹急了能动手,抹不了栾胜的脖子,她能提刀抹她自个的脖子,栾胜在意她,岂敢再逼得太紧!”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年修担虑。 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看着年修愁容满面的样子,周南也笑不出来了。 待回到殷都,这身份……苏千户是东厂提督的闺女,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东厂提督的女婿? 周南扶额,乱了乱了…… 第882章 这东西,是他的 远远的,栾胜冷然伫立。 “督主,他们就在那边,瞧着这阵势,苏千户大概伤得不轻。”奈风行礼,低声上禀,“奴才奉您的命,悄悄将药塞给了年修,想必年修会伺候好苏千户的。” 栾胜不说话,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桩一般,任凭冷风呼啸而过,亦纹丝不动。 见状,奈风生生咽了口口水。 督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的督主……憋着呢! 奈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些幸灾乐祸,难怪督主一直把“报应不爽”挂在嘴边,却原来是这样的“报应”啊! 这哪儿有什么不爽? 分明是,爽歪歪。 当然,奈风虽然心里高兴,但是面上还得摆出一副毕恭毕敬之态,要不然督主一转身,能一巴掌拍死他。 “盯着点。”栾胜转身回了大墓葬内,“杂家只给他们一天的时间。” 奈风一怔,一天? 回到祠堂内,周遭无人,唯有那个怪物似的东西,缩在墙角里舔舐伤口。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栾胜蹲下来,瞧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父亲。 父亲? 呵,他哪配当父亲。 “你所有的野心,以全族性命为代价,都葬在了这里,你还让我变成了与你一般满心仇恨的人,让我这辈子都活在了遗憾与痛苦之中。”栾胜盯着他,“现在,报应来了……你加注在我身上的东西,都被我悉数烙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说到这儿,栾胜狠狠闭了闭眼,“忘了告诉你,早在十多年前,她是我亲手所杀,江家那场大火,也是我……” 栾胜瞧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都在微微的轻颤。 这是什么感觉? 你找了十多年的人,结果……早就死在了你的手里,那种悔不当初却又无处哭诉的痛苦,谁都无法理解。 所谓报应,便是如此。 你所爱,亲手焚杀。 唯一至亲,抵死不认。 纵然你权势滔天,终究孤身一人,无人共享。 “肉没放在眼前的时候,你也不会惦记,可当你触手可得……却又得不到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疯狂!”栾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真是忘了,现如今的你哪儿还能明白什么是感情!” 抬眸瞧着眼前的灵位,栾胜孤身驻足,“物归原主,你们也该安息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铺在了供桌上。 “这幅图,你们抢了一辈子,最后赔上了命。”栾胜呵笑两声,“不过是一张纸罢了,也亏得你们抢破脑袋,一个个都不得善终!” 将图纸卷起,放进墙壁上的暗格里。 “现下物归原主,你们也不必再憎恨着苏氏一族,与他们的恩怨到此为止!”栾胜伸手便合上了暗格,仿佛是对自己有了个交代,又好似别有所指,“恩怨两消,就此了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饶是神秘的天族,也免不得这样的下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和掠夺,所谓的正义,都不过是一场成王败寇的结果。 “以后,你们在天之灵,多庇护着她一些,毕竟这一脉也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栾胜瞧着满桌的灵位,满心悲凉,所有的冷戾悉数敛去,现在的他只是个孤独之人。 全族皆灭独剩我,悲欢喜乐与谁说? 长明灯下无明日,九幽谷内是九幽。 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被奈风捡起的,烧得只剩下半边的“栾门苏氏”灵位,栾胜难得眉眼温和,少见温柔之态,“我知道你怨恨我,也没打算让你原谅我。是我利用你的感情,报复了天族,屠尽九幽谷,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把她留下来陪我。” “早前给你做好灵位,原是念想,等我百年之后有你陪着我,可没想到……”栾胜叹口气,“你早就在这儿了!绫儿,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早就该说了,只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第883章 把她拐跑 年少轻狂时的恣意妄为,终究是要有人买单的,如今的如今,便是了! 栾胜站在祠堂里,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奈风终究是不放心的,毕竟这不吃不喝的也不是个事,拿着干粮和水进来,“督主还是要保重身子为好,吃点!” “那年带着她进来的时候,大概也是动过心思的。”栾胜回过神来,明晃晃的烛光,刺得他有些精神恍惚,尤其是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只是深仇大恨在眼前,杂家终是没能给她想要的答案,让她白高兴了一场。” 如今想起,苏幕知道这里的地形,多半是苏南绫教的。 这地方奈风跟着他来了多次,但关于那些地道……却也是头一次穿梭,所以到了这会,奈风也有些想明白了。 “她的父亲带着族人,将杂家这一族赶出了九幽谷,而后杂家又带着朝廷的人,屠尽了九幽谷,你说说,这般仇恨如何跨越?”栾胜苦笑,“给了她一点甜头,她便觉得杂家真的会娶她,心甘情愿的被杂家利用。” 临了,她含恨离去,哪怕是死在他手里,也不曾因为求饶而说句实话。若是她当时开口表明身份,就算是与皇帝作对,他也不会杀她…… “督主?”奈风将水袋递上,“都过去了。” 栾胜摇摇头,指了指外头,“能过去吗?” 闻言,奈风张了张嘴,这还真的……过不去。 以苏幕那性子,肯定不会原谅的,毕竟背负了十多年的灭门之恨,何况这恨也是实实在在的,确也没有作假,的确是东厂所为。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死了就是死了,杀了就是杀了。 “当今圣上彼时还不是储君,为了找到太子的把柄,也为了让她避开圣上的觊觎,杂家让她去蛊惑太子,毕竟人人都知道,太子是个正人君子。”栾胜缓步往外走,每走一步都备觉锥心之痛。 说这些事,无外乎是想让自己舒服一些,都憋在心里,可真是难受! “太子没碰她,但是对她礼待有加,多少人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包括杂家……”栾胜又站在那里,瞧着山洞的方向,“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失踪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杂家漫天满地的找,也没能找到她。” 谁知道竟是被定远侯府的人带走,更没想到后来她会去了煜城。 嫁人生子,了断前尘。 栾胜又是一声叹息,可除了叹息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 苏幕,似乎怎么都不肯回来。 这丫头性子太倔,简直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倔到就算是死,也不会妥协的地步。 “督主?”奈风道,“要不,奴才去劝劝?” 栾胜没吭声,她现在谁劝都没有,反而会让她愈发抵触,还是让她先静一静再说罢! 只不过,栾胜没想到,这丫头不单单是倔,还死心眼……居然跟着沈东湛跑了?! 没错,跑了…… 等到翌日,奈风亲自去山洞接人的时候,这山洞口就只剩下套着两身飞鱼服的稻草人,山洞内空空如也,唯有墙壁上写了几个字。 瞧得出来,是苏幕亲自留下的,以剑刻痕。 奈风:“……” 这可怎么好?! 稍瞬,栾胜从外头进来,只瞧着墙上那几个字,脸色难看得跟擦了锅底灰似的,恨不能把这几个字扣下来,摔沈东湛脸上。 这小子,就这样把他女儿拐走了?! “岂有此理!”拂袖间,栾胜将石墙生生扇下一层皮,“追!” 一则,这山中危机四伏。 二则,他怎么能容忍,沈东湛把他的人……拐跑了?! 出了山洞的时候,栾胜突然愣怔了一下,当年她的父亲,也是这般心思?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是那样的焦灼不安,恨不能拿绳子把她绑起来! 洞门重新关闭,栾胜与东厂众人,又开始紧追着苏幕跑。 苏幕身上带伤,自然是跑不快。 不过现在,他们似乎不用跑了。 瞧着突然围拢上来的众人,锦衣卫快速拔剑,齐刷刷的目光警惕,也不知道这些衣着怪异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884章 自己弄丢自己找 “你们是什么人?”年修低喝,握紧手中剑,心里有些发慌。 眼下沈东湛受伤,苏幕亦好不到哪儿,周南更是别提了,唯一还有点战斗力的就是年修,如果真的碰到什么事,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人,如何能护三人? “你!”为首的男子指了指苏幕。 苏幕眉睫陡扬,有些愣怔。 下一刻,沈东湛持剑上前,默默的将苏幕挡在身后。 ………… 说来也奇怪,栾胜带着人追了这么久,眼见着都快追出去了,也没见着苏幕等人的踪迹,要知道这帮人可都是身上带伤,饶是给他们几匹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去。 “这倒是奇了怪了!”奈风也想不明白,“苏千户伤得不轻,沈指挥使亦是去了半条命,这周南更是身负重伤,饶是年修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插上翅膀,带着他们飞了?” 这是实话。 “除非……”栾胜眯了眯眸子,转身望着来时的路,“半道上出事了。” 这四门山多空陷,若是半道上出事,那就不好说了。 奈风的眉心突突跳,“出事了?” “回去!”栾胜攥紧袖中拳头,“不对劲。” 这事,不太对头。 奈风也觉得不太对,跟在栾胜身后往回走,越走心里越没底,尤其是谷口附近,自家督主神色凝重的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片衣料。 细瞧着,应该是衣服一角,而且凭着肉眼可见的衣服颜色,似乎是年修留下的? 年修…… 奈风近前,“督主,苏千户和年修怕是真的出事了!” 这附近一带没什么居民,就算有也是下了山之后才能见着一些村落,这些村落跟天族没关系,有些是后来断断续续搬来的,所以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并不多。 有些老者,早已故去。 十数年光景,落一个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是不是附近的村民?”奈风低语。 栾胜摇头,目色沉沉的转向九幽谷的方向,“看样子,还是杂家太心慈手软了。有些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该死!” “督主这意思是……”奈风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咱们和锦衣卫之外,还有其他人?” 可瞧着,也没有别人生活过的痕迹,怎么还会有其他人呢? “找!”栾胜一声令下,众人快速找寻锦衣卫等人留下的痕迹。 谷内,漆黑一片,不见光不见亮。 谷外,虽然不是阳光明媚,但好歹不需要火把照明。 蕃子快速散开,搜寻着四周,终于在一处发现了草坪被踩踏的痕迹。 栾胜近前,蹲下来查看。 “这一片唯有这一小块是被踩踏过,所以留下了痕迹,只是特别奇怪,这痕迹就这么一块,再无其他,好像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周围什么都没有!”奈风想不明白,哪怕轻功再好,踏雪无痕,他也得有个落脚点。 人不是鸟,没有翅膀,不可能一直飞! “有痕迹,只是你看不到而已。”栾胜起身,神色凝重的环顾四周,俄而朝着林子里走去。 奈风一怔,赶紧与人一道跟上。 参天古树之前,栾胜顿住脚步,仰头瞧着高耸入云的树干,掌心贴在了粗糙的树皮上,神色沉凝了片刻。 这地方,早已不是当年的地方。 入九幽谷没那么简单,要不然,他们不可能藏这么多年,但若说太难,又不可能太难,毕竟大家都是同出一脉,有些东西还是相通的。 “督主是觉得……九幽谷天族?”奈风一愣,“不是说死绝了吗?” 宫里宫外,都是这么说的。 栾胜没吭声,只是绕着参天大树走了一圈,其后又缓步往前走,瞧着他这般左顾右盼的样子,似乎是在找什么。 见状,奈风不敢吱声,老老实实的跟在栾胜身后,示意身后众人都压低脚步,莫要惊扰了自家督主思虑。 督主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蓦地,栾胜冷不丁顿住脚步…… 第885章 让你知道,什么叫东厂 栾胜骤然拂袖,黑暗中瞬时响起了一声低呼,紧接着便是闷响传来。 “抓住他!”奈风冷喝。 蕃子一拥而上,当即把人摁在当场,紧接着便拖到了栾胜跟前。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被拖到脚下的人,瞧着他这一身粗衣麻布,心里隐约有了底,“天族,麻衣探子。” 男人抬头,唇角还挂着血。 栾胜那一掌只出了三分力道,要不然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 “很失败一个麻衣探子,天族的探子只适合听天听地,不适合探查敌情。”栾胜满脸嘲讽,忽然又笑了一声,“哦,杂家倒是忘了,你们早已没了地听,什么都查不到了。天族秘宝丢失,你们就成了聋子和瞎子,呵,真是可笑至极!” 男人咬着牙,抬头望着栾胜,“呸,阉狗!” “放肆!”奈风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男人脸一偏,张嘴便吐出一口血,血中带了一颗牙,饶是如此,男人还是倔着头,梗着脖子骂了一句,“阉狗!” “你!”奈风再次抬手。 栾胜拂开了他,“打死他,就没好戏看了!麻衣探子出行,若是两个时辰内没有回去,就被认定为任务失败!” “阉狗,你想干什么?”男人瞳仁骤缩,忽然间生出了几分惧。 瞧着他这般年轻的面相,栾胜知道他定是没经历过当年的血腥之事,所以对东厂的手段只听其事,不知其实。 “杂家就让你知道,什么是东厂!”栾胜往后退了两步,指着他出现的位置,“那就把他挂在那!两个时辰之后,肯定会有人来找他,到时候就看看,是谁的心更狠!” 男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到了那棵树旁,被人用绳索绑缚,悬在了树桠下挂着,风一吹就微微的飘荡。 栾胜拂袖,蕃子以身为凳子,伏跪在地,任其安坐在上,“先从哪儿开始比较好?” “你想干什么?阉狗,放开我!”男人不断的挣扎着。 奈风敛眸,他很清楚自家督主的手段,当然明白栾胜想干什么?! “放开你?”栾胜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那得看你怎么表现了!说出九幽谷的入口在哪,杂家就放了你,如何?” 男人眦目欲裂,“你休想!” 这结果,栾胜早就预料到了,面上依旧带着阴测测的笑意,“那咱们慢慢来,杂家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着!” 语罢,栾胜看了奈风一眼。 奈风手一挥,登时有蕃子快速上前。 刹那间,刺耳的哀嚎声响起。 “原该先断了你的舌头,可这舌头若是没了,岂非无趣?你靠什么嘶喊?思来想去,还是让你留着舌头,喊两声为好。”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只有这样,他们听着才会心疼,才会害怕,才会把人交出来!” 奈风低喝,“说,入口在哪?人在何处?” 男人被生生断了一根尾指,疼得脸都白了,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而是一口血水啐出,“呸!” 奈风躲闪及时,倒是没有让血沫子沾着分毫,只是这脸色已跟着变了变,“混账东西,既然不肯开口,那就好好受着!时间还早,有你说的时候!” 说着,奈风退回了栾胜身边。 蕃子手起刀落,又是一根手指落地,鲜血淋漓,哀嚎声好不断绝。 林中飞鸟齐出,哗然间飞上高空。 栾胜安然等着,奈风心里却有些焦灼。 若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知道苏千户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呢? 人在九幽谷? 这九幽谷是什么地方,奈风还真的没进去过,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可是…… 若无必要,栾胜是抵死都不愿再踏入九幽谷,他唯一觉得心虚的事情,就是对天族的族长,所做的那些事情。 毕竟,那是苏南绫的父母双亲,是她的母家。 可当年啊,他是半点都没有留情! 林鸟惊飞的时候,有人扬起头,面色骤变…… 第886章 族人 “看样子,是出事了!”男人眉心陡蹙,快速往前跑去,得尽快去通知族人。 回到住地,还没走两步,他就瞧见了站在树下的人。 仰望着这一个个搭建得极为精致的树屋,苏幕眉心紧蹙,倒也挺……奇特的,人在树上走,半空有萤光。 “果然是天族!”周南横插一句,“脚不落地,住天上。” 年修白了他一眼,“这是天上吗?这是树上。” “猴才住在树上。”周南嘀咕着,“总不好说他们是猴群?” 年修:“……” 在天族的地方,骂人家是猴,这是找抽?! 一回头,那男子便立在众人身后。 年修和周南默契的给他让出一条路,瞧着他瞥一眼众人,然后急急忙忙的上了木质环绕楼梯,蹬蹬蹬蹬的上了树。 “这么着急,好像是出了事!”年修道。 沈东湛立在苏幕身边,“大概是栾胜出手了。” 闻言,苏幕转头看他,“你如何肯定?” “谷中无他人,唯有咱们和栾胜,眼下咱们都被请了进来,那么能让天族如临大敌的,除了栾胜还能有谁?”沈东湛叹口气,“如此这般,倒是说明了一件事。” 苏幕了悟,“他不知道咱们进谷。” “无弦此前说过,九幽谷内外的法阵随时改变,昔年不改吃了大亏,其后全族险遭覆灭,如今肯定不会再沿用昔年的法阵。”沈东湛瞧了一眼高筑的树屋,“吃一堑长一智,何况一堑吃得家破人亡,够他们记住永远。” 听得这话,周南大喜过望,“这是不是就说明,栾胜他进不来?咱,是安全的!” “既是进不来,方才那人为何这般紧张?”年修白了他一眼,“只怕,已经出事。” 这话刚说完,便有天族的人从树屋上走了下来,行至苏幕面前,躬身行礼,“四位,族长要见你们,请跟我来!” 四个人被“请”进来之后,就一直被晾在这儿,如今乍听的天族的族长要见他们,自然是松了口气。 见一见,总好过一直干站着! 随着领路的人,沿着旋转楼梯上树,年修时不时的搀扶周南一把,谁能想到这厮嘴上放刁,实则身子虚弱至此,绕两个圈居然就开始晕晕乎乎。 走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但天族众人在上头行走,简直是如履平地,没有丝毫影响。 周遭的树屋内,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大抵是在观望,偶有窃窃私语,却也没人敢走出来凑热闹,多半都被交代过了,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 大树前,屋舍环绕,层层而上。 “你们进去!”领路者行礼。 苏幕看了沈东湛一眼,二人默契的进了屋。 屋内的光亮不错,但是周遭垂着薄薄的纱帐,以至于室内的光亮并不刺眼,反而很是柔和。 于这柔和之中,苏幕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前方正中央的老者。 为什么第一眼就看见呢? 因为这老者坐在那台子上,好似……没有腿,但神情却是极为坦然的,连带着身边那两个老者也是眉眼温和。 三位老者看向苏幕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探究与审视,好半晌才敛眸,各自对视着,不知道是不是在交换意见? 苏幕和沈东湛近前,到底是长者为尊,理该恭敬,便抱拳行礼。 “你们是锦衣卫,还是无弦的人?”为首的老者率先开了口。 他唯独没问的是,东厂。 显然,知道他们不是东厂的人。 “有区别吗?”苏幕问。 老者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苏幕身上,“无弦曾经回来过,向山下的百姓问起过天族的事情,其后咱们的人便跟着他去了一趟殷都,在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天族苏氏,还有后人活着!” 苏幕敛眸,“无弦呢?” 之前因为无弦,她中了温守信的圈套差点没命,但最终没得到无弦的消息。 而沈东湛因着无弦一直昏迷不醒,死生难料,在接手此事之后,一直没有告知苏幕实情,以至于苏幕全然不知无弦的现状。 现下苏幕问起,沈东湛和周南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你是苏南绫的儿子?”老者试探着问。 第887章 都在逼她 提到“苏南绫”三个字的时候,苏幕面色微怔,转而眸色晦暗,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毕竟从一开始,她的母亲就不叫苏南绫。 “我母亲叫苏云锦,不叫苏南绫。”好半晌,苏幕才开口回答。 苏南绫是天族的人,苏云锦……只是煜城江府,江无声的夫人。 这个答案,让周南和年修都愣了愣。 沈东湛对此并不意外,苏幕一直抵触任何与栾胜有关的事情,自然也会抵触“苏南绫”之事,如果有可能,她大概一点都不想知道“苏南绫”这三个字的意义。 “苏云锦?”老者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开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明明,那么相似,怎么就……你确定你母亲叫苏云锦?” 而不是,苏南绫? “从未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我娘叫苏云锦,不是什么苏南绫。”苏幕抬眸看他,目光坚定,“我知道你们要问的苏南绫是谁,但……绝不是我母亲。” 老者犹豫了片刻,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上,“锦衣卫的人。” “是!”沈东湛近前,倒也没瞒着。 显然,也不必瞒着。 这些人虽然长久的住在九幽谷,但并不代表,他们闭门造车,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及时的,把他们截下。 “年少有为。”老者的眼神倒是颇为赞许,“果然是,后生可畏。” 说话间,外头有人进来,凑在老者耳畔嘀咕了一阵。 老者点点头,面上倒是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依旧如之前那般沉静从容,“东厂的人,在外头蠢蠢欲动,是来找人,还是来杀人的呢?” “既是来找人,也是来杀人的。”苏幕回答。 老者报之一笑,“倒是个实诚的。” “栾胜是来找我的,族长明明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苏幕不似沈东湛,会思虑甚深,素来不愿太过拐弯抹角,“如果族长和大家有所担虑,只管放我出去便是。” 老者幽然叹口气,“果然是一个性子。”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 “苏云锦,苏南绫,唉!”老者摇摇头,“天族已经不是早年的天族了,很多天赋异禀,都随着昔年的屠杀而消失,不过我瞧着你……” 苏幕垂眸,“我没什么天赋异禀。” “你母亲从未说过苏幕?”老者有些诧异。 苏幕苦笑,神色冷冽,“年少失怙,未能承欢膝下,何来的交代?族长,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是直说为好,莫要拐弯抹角。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是怎么死的?”老者的嗓音,低哑而幽沉。 苏幕顿住脚步,鼻尖酸涩了一下,转头望着他们,“若我说,是栾胜杀的,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唆使我,杀了栾胜为天族为我母亲报仇?” 此话一出,在座三位老者皆是神情一震,哑口无言。 “你们明明什么都知道,非要一点点的戳破我的伤口,在上面撒盐,我苏幕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这点伎俩还是留着对付栾胜!”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疾步追上,“苏幕?” 身后,传来老者幽幽的声响,“你就不想知道,栾胜对你母亲,做过什么?对你的外祖父,做了什么吗?” “我不想!”苏幕站在门外,目色冷戾,“你们天族和栾胜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听得这话,边上那两位老者,不得不感慨一声,“像,真是太像了,就跟她母亲离开时,那股子执拗劲一模一样。” “不要再拿我母亲说事,她跟栾胜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苏南绫,不是苏云锦。”苏幕只觉得烦躁,自从踏入九幽谷的地界,那种无形中的压抑好似要破土而出。 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逐渐唤醒。 苏幕不愿再纠缠在旧事上,伤口不在他们身上,他们不会明白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要知道,江府满门的性命都在这上面摆着呢! 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苏幕!” 第888章 是规劝,也是警告 苏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天族自有医者。 “此番并非是伤势恶化,而是气急攻心。”白衣医者恭敬的回答,“药已经用下,约莫一盏茶过后,人就能醒来,诸位大可放心。” 闻言,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沈东湛一直坐在床边的位置,始终没有离开过苏幕半步,打从她昏迷,他就知道,天族和栾胜之事,对她有多大压力。 每个人都在逼她,他甚至于也忽略了她的承受能力。 一个人习惯了不喊疼,你便以为她是真的不会疼,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的忽略了她的感觉,理直气壮的觉得她就该是这样。 可是苏幕,终究是血肉之躯。 待送走了医者,沈东湛握紧了苏幕的手,“从今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再提苏南绫这三个字,明白吗?” “是!” “是!” 年修与周南异口同声。 哪怕是她想自欺欺人,沈东湛也愿意配合。 门外,走进两个人,是之前那两位老者。 族长没来,多半因为双腿残疾的缘故,不利于行,所以让这两位长老过来。 “不管她母亲是苏云锦还是苏南绫,都跟她没关系,她是苏幕,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的继承者。”沈东湛音色沉冷,“我不管你们想怎样,但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违背她的意愿,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情。” 年长的老者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仿佛是以一种谈判的姿势,与沈东湛对峙着,“你可知道,当年九幽谷里发生何事?” “栾氏屠尽九幽谷,此事我岂能不知?”沈东湛回答。 老者点点头,面色凝重,“那你可知道,她的外祖父是怎么死的吗?”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晚辈也想问两位一个问题。”沈东湛素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当然不会把话语的主动权交给他们。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然后冲着沈东湛点点头。 得到允许,沈东湛拱拱手,算是全了谢礼,“敢为两位前辈,事发当时,苏南绫可在?” “不在。”二人摇头。 沈东湛又问,“可知?” “不知!”在这点上,二人还是算是诚实。 沈东湛顿了顿,“最后一个问题,苏幕可在?可知?” 听得这话,两人皆是缄默。 “苏南绫尚且什么都不知,何况是苏幕!”沈东湛扫一眼二人,“你们要把苏南绫没能担起的责任,放在一个一无所知,无辜的人身上,这公平吗?” 稍微年轻点的,似乎不苟同沈东湛的意思,“可她是苏南绫的后人,是老族长的后人!” “难道前辈没听明白苏幕之前说的那句话?她母亲是苏云锦,一个宁可死在栾胜的手里,都没有承认自己是苏南绫的女子。无关天族,无关东厂和栾胜。”沈东湛已经将意思挑明,“苏云锦只是江夫人,仅此而已!” 他这一番话,堵得面前这二人哑口无言。 “两位现在应该很清楚,我与苏幕的态度了。”沈东湛音色沉冷,“天族的事情,我们不想掺合,请诸位高抬贵手,放苏幕一条生路,莫要逼她走上绝路。” 二人一听,这话的语气不对,旋即面色稍变。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长者面色的脸色不好看。 沈东湛依旧沉静,“如果两位前辈咄咄逼人,执意要对苏幕做什么,那这层意思……晚辈不介意把它坐实!” “你!”长者瞬时扶着桌案起身,“她身体里流淌着天族的血,就该担起天族的重责大任。振兴天族,为老族长、为她的外祖父、为她的母亲报仇!” 若是周南摁着,年修这会已经冲上去了。 敢威胁他家爷,他岂能与这些人善罢甘休?! “你急什么?”周南低斥,“我家爷不是在这儿,还能让苏千户吃亏?安生点!” 年修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太欺负人了!” 第889章 终见面 饶是老者振振有词,也不曾动摇沈东湛半分。 “她满门皆灭,被当成死尸丢在死人堆的时候,天族何在?她在死人谷拼死搏杀,只剩下一口气,努力活下去的时候,天族可曾庇护过她?”沈东湛连声质问,“她没吃过天族一口饭,没喝过你们一口水,现在她靠自己活下来了,你们却要理直气壮的吃她肉、喝她血,这又是什么道理?” 年修眼角湿润,呼吸微促。 周南叹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这么大的人了,竟还哭鼻子? “今儿我沈东湛就把话放在这里,天族若是想认她这个流落在外的族人,只要苏幕点个头,我没有意见。但若是要逼着她做她不愿做的事情,饶是倾尽齐侯府和锦衣卫之能,我亦在所不惜!”沈东湛目色狠戾。 双方对峙,终是两个老者败下阵来。 久居九幽谷,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齐侯府和锦衣卫代表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锦衣卫的势力,不亚于东厂。 畏惧东厂,又如何不畏惧锦衣卫呢? 终是,这二人缓步离开了房间。 沈东湛敛尽冷戾,转头望着床榻上的苏幕,能为她做的,也只是尽量让她在她的意愿之内,做她自己想做的选择。 “你们出去守着!”沈东湛道,“年修留心外头的动静,周南看住房门,别再让人进来!” 年修颔首,周南行礼。 二人毕恭毕敬的退出卧房,将房门合上。 “你莫担心,有我家爷在,定不会让苏千户吃亏!”周南瞧着神色恢复如常的年修,“这天族早在十数年前就已经落败,如今还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年修点点头,没有吭声。 见状,周南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放轻松点,问题不大。” “你倒是乐观。”年修叹口气,“没瞧见我家爷都急得晕过去了?这么些年,她就没有这般着急过。” 周南点头,“也许,是因为孤独了太久,渴望有亲人在身边呵护自己,可谁知道有朝一日,至亲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却……还不如没有呢!” 年修抿唇,不语。 “看,他们自己都够喝一壶了,哪儿还有能力威胁咱们!”周南努努嘴。 顺着周南的视线看去,年修瞧见了树根底下的纷乱,好像是真的出事了。 “比起我家爷,你们那栾督主才是真的重头戏!”周南竖起大拇指,“心狠手辣,不在话下!” 年修皱了皱眉,这倒是…… 想来这会,九幽谷外定有血色。 诚然,如此。 那男子十指皆削,鲜血淋漓的挂在树下,这会已经连哀嚎的气力都没了,整个人奄奄一息的,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再看栾胜,依旧气定神闲。 他就不信了,这些自诩正义,自诩团结友爱之人,岂会置这厮于不顾?对着他们的天神,发过的誓,许过的愿,可不敢轻易违背! “督主?”奈风行礼,“时辰快到了。” 的确,时间快到了,但是人还没出现。 “不着急!”栾胜捋着被风吹乱的发丝,面色淡然而神情怡然,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着实不足为奇,“说不定,已经来了!” 闻言,奈风当即环顾四周。 已经来了? 无声无息,着实没有半点可察觉之处。 “等着!”栾胜抬眸看了一眼,只剩下一口气的男人,“天族的人,可不都是……情深义重得很吗?今儿,让杂家开开眼见。” 冷风抚过,那人耷拉着脑袋,血流了一地,血腥味被风吹出去甚远。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眼见着这人是快要不行了,林子深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奈风手一挥,众蕃子当即握紧了佩剑,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深处。 稍瞬,三个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为首的稍显年长,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其余的较为年少,可见主次分明。 奈风打量了对方一眼,然后转头望着自家督主…… 第890章 困住他 栾胜依旧安坐在那,一动不动的,见着来人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子,“可见是真的不同了,剩下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你!”年轻人想往前冲,却被稍稍年长的拦住。 奈风低哼一声,冷眼睨着眼前的三人。 蚍蜉罢了,也敢撼树?! “提督大人守在这儿,是为了苏千户?”为首的男子开口。 提起苏幕的时候,栾胜脸上的神色,才有了些许变化,“人呢?” “人在九幽谷做客,族长说了,既是故人到访,自然是要相迎的,只不过……”男子扫一眼周遭众人。 这意思,显而易见。 “不可能!”奈风低喝,“你们趁早把人交出来,否则……” 栾胜抬手,示意奈风不必多说,兀自站起身来,“杂家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样?” “可是……”奈风有些不放心。 若然在九幽谷里出事,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句不好听的,到时候若是死了,怕是谷外的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尸首。 “昔年一手屠之,如今杂家岂能辜负他们的请君入瓮之策?”栾胜起身,“前面带路!” 听得“屠”这个字,对方面如土色。 不得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两个年轻点的看向栾胜的眼神,都带着嗜血的意味,这要是换做之前,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栾胜只留了奈风一人在侧,紧随着这三个年轻人往林子里走去。 东厂蕃子,素来听命令行事。 没有督主的吩咐,谁也不敢离开原地半步。 不得不说,这九幽谷的入口还真是……诡谲万分,至少在奈风看来,只有这个词能形容,比之前墓葬外头的场景更让人惊心。 明明是林子,转瞬间成了万丈深渊,再走两步竟又成了阴暗的地道。 奈风的一颗心高高悬着,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恍惚间,如林间。 恍惚间,似山麓。 再回头,满目皆古树,放眼皆郁葱。 冷风拂面的瞬间,奈风好似忽然回过魂儿来了,整个人都有些愣怔,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更不晓得走了多久,只觉得这一路上都是精神恍惚的。 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已经身处九幽谷内。 “魂儿该回来了!”栾胜斜睨他一眼。 奈风心下一惊,慌忙行礼,“督主,奴才……” “入法阵原就会摄魂,不足为奇。”栾胜抬步往前走。 这九幽谷原是他的出生地,本该心存感激,可惜到了最后,成了他最憎恨的地方,若不是因为苏幕,他这辈子都不愿再踏入半步,哪怕他知道天族可能有残留,但…… 奈风跟在栾胜身后,瞧着周围的景象变化,心里忐忑无比,原来这就是九幽谷,真正是世外桃源。 且看林木参天,且看芳草茵茵。 阳光明媚,暖风过境。 繁花缀于林野,淡香凝于旷原。 无城府之喧闹,坐看闲云薄雾。 “站住!”为首的男子开口,“且在这里等着!” 一条小路,两侧蔓草齐头高,恰似氤氲迷雾间。 栾胜顿住脚步,没有继续往前,倒是遂了他们的愿,由着他们去。 眼见着三人越走越远,奈风有些着急,“督主,他们会不会设下陷阱,对咱们不利?” “杂家既进来了,就不怕他什么陷阱不陷阱的。”栾胜环顾四周,“只是,杂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片还在!” 这一片? 还在? “督主……”奈风环顾四周,蔓草丛生,什么都没有。 栾胜缓步往前走。 “督主?”奈风有些着急,“万一他们……” 栾胜轻嗤,“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带杂家去找苏幕?能让杂家进来,只是因为他们要救外头那人,所以先把杂家困在这里而已!” 奈风面色大骇,却见着栾胜缓步走上了一个小土坡,站在上面俯瞰着这满目的蔓草。 风吹草浪翻涌,旧事记忆如潮而至。 “这里,是栾氏的旧居。”栾胜眯了眯眸子,“只可惜……” 物是人非数十年,转眼已是两世人。 第891章 苏景山,你的孩子呢? 故地重游,原该高兴。 可对于栾胜来说,这九幽谷里承载了太多的仇恨,甚至于还将这份仇恨,延伸到了下一代,祸害到了他的骨肉身上。 仿佛是被诅咒了一般,他栾胜乃至于苏幕,自小便不得庇护和疼爱,而这一切的痛苦,都源于此处。 奈风瞧了瞧,这地方早就连个屋舍的影子都没了,哪儿还瞧得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正想着,身后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有大批的男子持着刀剑冲到了二人跟前,将二人团团围住,阵仗不小,气势不弱,但对于栾胜和奈风而言……不足为惧! “叛徒。”为首的男子一声低喝,握紧了手中冷剑。 栾胜皮笑肉不笑,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手中的扳指,目光寒凉的扫过周遭众人,“现如今,谁是你们的族长?苏氏一脉已经断绝,白衣为医者,麻衣为探子,都做不了这天族的领头人。” “谁说苏氏一脉已经断绝?”为首的男子冷笑,“栾胜,你屠杀本族,十恶不赦!” 栾胜差点被逗笑了,“能奈我何?” “你……”众人咬牙切齿,眦目欲裂。 对他们来说,眼前这人是死敌,最该遭受天罚,理该死无全尸。 可他们也知道,栾胜能屠戮天族,便不是寻常人可以动得,稍有不慎,死的就是他们自己,所以没敢贸贸然冲上去。 “如果你们想动手,可以试试!”栾胜面色平静,忽然间徒手捏起边上那少年郎的剑,骤然笑靥邪冷。 猝不及防间,剑身骤然断成数截。 一切,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惊得周遭众人慌忙退后两步,一个个面色骤变,再也没敢轻易靠近栾胜和奈风。 瞧着这帮人如此模样,奈风都止不住满心嘲讽,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 “栾胜!”熟悉的声音响起。 奈风清晰的看到,自家督主的面色稍稍一变,其后,众人快速退开两旁,让出一条路来,有车轱辘的声音徐徐响起,紧接着便是那老者坐在了木轮车上,出现在眼前。 眉心微蹙,奈风低头看了一眼这老者的下半截,好像是…… 没有腿? 这是……天族的现任族长? “你是……”栾胜犹豫了一下,浸淫于朝廷多年,离开九幽谷这么多年,早已不记得那些人的面目,但是瞧着这人的双腿,他隐约想起了点什么。 低头冷笑,以指腹轻轻摩挲着扳指,栾胜眉心微蹙,“倒是真的没想到,苏氏还有人活着?原以为你都这样了,必死无疑,谁知竟还活到了现在?” 还成了,天族的族长。 “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栾胜目色幽幽的盯着他,“苏景山。” 栾胜这一开口,老者的面色显然不是太好看。 不过,还不待他开口,身边的男子已经冲向了栾胜,“不许对族长无礼!” “别!”苏景山还来不及开口,便已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黑影,如同破布一般被丢了出去,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其后,再无任何动静。 “他还是个孩子,你何必下这么重的手!”苏景山面色沉冷,“栾胜,你够了!” 栾胜依旧是那副凉薄之态,眉眼间仍是笑靥不减,只是这笑即便在阳光下,让人瞧着也是打心眼里发怵。 “孩子?”栾胜徐徐朝着他走去,“苏景山,你的孩子呢?” 目色陡沉,苏景山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哦,是你亲手杀的。”栾胜笑得凉薄,“需要杂家帮你回忆一下吗?” 苏景山的掌心落在木轮车的扶手上,手背处青筋凸起,可见隐忍至极。 须臾,他松了松手,转头冲着众人道,“都撤了!” “族长?”众人皆惊,“我们何必怕他,这是九幽谷,如今他只有两人!” 苏景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狠狠的闭了闭眼,“下去!”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悉数撤下。 待人都走了,苏景山才音色低哑的开口,“你还是记忆中的,那副令人厌恶的模样!” 第892章 拿人,换物 栾胜倒是浑然不在意,讨厌他的人多了,苏景山算老几? “苏景山,你是想怕杂家把你那些老底抖出来?”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当年那些腌臜事,要杂家给你数数吗?” 苏景山斜睨着他,“栾胜,你以为现如今的我,还会怕这些吗?” “你是天族族长,若是被人知道,你当年干了什么?你说,大家会怎么想?”栾胜徐徐弯腰,阴测测的凑近了他,邪邪的开口,“觊觎兄弟的族长之位,觊觎自己的弟媳妇,甚至于杂家怀疑……当年是你特意留下了痕迹,这才让杂家有机会,带着柳青山攻入九幽谷。” 苏景山冷哼两声,“栾胜,你可真会异想天开,我若是出卖九幽谷,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这双腿没了,总归是真的!” 闻言,栾胜直起身,低哼一声,冷蔑的瞧着他空荡荡的双腿位置,“这不是活该吗?天族的人,都该死!” “栾胜!”苏景山低喝,“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天族的人。” 栾胜摩挲着指尖的扳指,幽幽启唇,“是你忘了,栾氏已经被天族除名了!” “你……”苏景山哑然失语。 栾胜瞧了一眼周遭,“你看看栾氏的旧居,都已经彻底荒废了,天族早已没了栾氏的立足之地。苏景山,别动苏幕,杂家保证再也不会靠近九幽谷。” “一个东厂千户,为何劳动栾督主亲自到访?如此心忧?”苏景山低笑两声,“苏幕是苏南绫的儿子,你是个阉人……” 栾胜唇角的笑渐渐冷却,目色微凛。 “苏南绫当初为了你,叛出天族,甚至跟她爹断绝父女关系,想来为了你,她是什么事儿都敢做。”苏景山低低的呵笑着,“这丫头若是知道,她深爱的,为之不顾一切的男人,最后掉过头来杀了她父亲,灭了她的全族,不知道作何感想?哦,听说……绫儿死了,死在你手里!” 栾胜目光狠戾,“你闭嘴!” “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苏景山坐在那里,瞧着远处天际的浮云,声音幽幽而低沉,“她爹是怎么死的,需要我再描述一下,提醒一下你吗?” 栾胜眸色陡沉,忽然间抬手。 但,掌面在距离苏景山面门毫厘之距的地方停下,掌风凌厉,削下他鬓边发丝,随风幽幽落地。 “你可以杀了我,绫儿在九泉之下会睁眼看着,你杀了她的亲伯父。”苏景山不为所动,面色虽然发白,袖中双拳紧握,但眼底却带着清晰的嘲讽,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哦,还有苏幕,我可能是她最后的、血肉相连的娘家人!” 栾胜眼底泛着猩红之色,“苏幕在哪?” “苏幕……真的是你儿子?”苏景山低呵,“没想到,你都这样了,还有子嗣继承人?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苏南绫真是愚蠢至极,居然给你这样心狠手辣,人面兽心的东西,留了一条血脉?” 蓦地,苏景山狐疑的望着他,“东厂千户……应该也是阉人?” 栾胜陡然蹙眉。 “哈哈哈哈……”苏景山笑出声来,“老子是阉人,儿子也是阉人,有后人又能如何?还不是到此为止了?做的事儿都是一模一样的,果然是亲父子!” 栾胜不愿与他再多说废话,抬步就走。 “看着自己的儿子,与锦衣卫的人拉拉扯扯的,你这东厂提督作何感想?”苏景山转动木轮车,望着栾胜微微僵直的脊背,“看得出来,沈指挥使似乎好男风,来了这九幽谷作客亦不知收敛,时时刻刻紧握着苏幕的手。” 栾胜立在那里,幽然转头看他,“人呢?” “柳青山当年拿走的东西,在哪?”苏景山总算是说到了正题上。 栾胜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天族的东西,不是应该还给天族吗?”苏景山继续道,“栾胜,你已经不是天族的人,这东西应该物归原主了!” 第893章 新任族长 “杂家还以为,你们安分守己的待在九幽谷里便也罢了,没想到竟是杂家太过仁慈。”栾胜周身寒戾,“连殷都城的动静,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木质的车轱辘碾着碎石往前行,发出低沉的声响。 “该我们的东西,我们就得拿回来,不像你,不该是你的……也要掠夺。”苏景山理直气壮的回答。 这话,似乎激怒了栾胜。 “这东西到底是谁的,还需要杂家再提醒你吗?”栾胜拂袖而去,“若无贪念,何来灭族之祸?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何来这断腿之痛?” 对于这九幽谷,栾胜熟悉至极,饶是无人领路也无妨。 只不过,没走两步,栾胜忽然顿住脚步。 “督主,怎么了?”奈风忙问。 瞧着自家督主的神色,似乎很是不对劲。 “你对她做了什么?”栾胜幽然转身,杀气腾腾的望着坐在木轮车上的苏景山。 苏景山的木轮车依旧慢慢悠悠的往前行,嗓音低低沉沉,倒是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要成为我们的一员,她得承担其她母亲的责任,有些事情责无旁贷。” “你说什么?”栾胜的面色已然全变了,“她是她,绫儿是绫儿,怎么能混为一谈?” 苏景山停下木轮车,毫不畏惧的扭头看他,“上一辈人的恩怨,你不还是独自承担了?栾胜,咱们谁也不比谁高贵,能活下来的都是卑劣之人,谁都不例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活着亦是如此,你有你的东厂规矩,我有我的天族族规,这就是命!” “她是东厂的人,不是天族的人!”栾胜揪住苏景山的衣襟,“你敢动她,杂家要你们天族所有人陪葬!” 苏景山就这么目色凉薄的望着他,“天族的族长,与九幽谷同在。法阵在,人就在,法阵破,人便亡!” “那杂家就破了这法阵,要了你的命,让你去阎王地府见你的兄弟,再告诉你那个好兄弟,如果再给杂家一次机会,杂家还是会把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杀个干净!”栾胜狠狠松开她,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苏景山低头一笑,“那得算上你儿子的命。” 奈风骇然转身,“你说什么?” “我气数将尽,命不久矣了。”李景山幽幽的开口,“该给天族找一个,能护住所有人,并且让天族继续延承下去的新任族长了!原以为,苏幕只是苏南绫的后人,没想到,还埋着这么一个大招,如此一来,倒也极好!” 奈风握紧手中剑,“你可真卑鄙,居然利用苏千户威胁督主?” “我一人背负卑鄙之名,总好过让大家一起死。”苏景山面色灰白,“她是天族的少主,逃脱责任这么多年,也该回来了!天族的少主,继任族长,若是提督大人要领着东厂,杀光最后的天族,首当其冲……便是杀了你唯一的血脉。” 别说是栾胜,饶是奈风这个旁观者,听得这话也是火冒三丈。拿闺女要挟老子,迫老子就范,这损招实在是阴毒至极。 “老二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由着绫儿肆意妄为,想等着她沉熟稳重了再担起天族大任,若早早的动手,就不会有昔年那场屠戮。”苏景山直勾勾的望着栾胜,“你说对吗?栾督主!” 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愣了愣,其实他并不太清楚,这厮到底对苏幕做了什么,以至于督主如此生气,但又没敢轻举妄动? 督主什么时候,这般受过这般要挟? 且,还得忍气吞声。 这一次,栾胜的确是忍气吞声,不过这得在他确定苏景山所言,是否属实的前提下。 谁也不能保证,苏景山所言是否属实? 乍见着参天大树上,如鸟筑巢一般的屋舍,奈风愣了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原来天族真的是在天上?不怕一个疾风,给刮地上去? 年修一转身,撒丫子往回跑,神色大变的揪着周南的胳膊,“督主和奈风进来了!” “什么?”周南骇然。 第894章 有名堂 周南是真的有些不敢置信,“怎么进来的?” “天族的人,把他们给放进来的。”年修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多半是请君入瓮?” 周南想了想,又趴在栏杆处往底下瞅了一眼,“在哪呢?” “在前面呢,没往这边来,多半是去族长的屋子了。”年修忙道,“怎么办?” 周南站直了身子,幽然叹口气,“还能怎么办?都到了这地步,只能硬碰硬了,何况这又不是第一次硬碰硬,之前在墓葬那边的情况更糟。” “这倒也是!”年修点点头,“里面……” 周南摇摇头,“没动静,你家爷还在歇着呢!” 沈东湛不开口,谁也不敢往屋内走。 “总不能真的让督主过来?”年修低低的开口。 周南又往外头瞄了一眼,“说的也是,如果现在过来,我家爷身负重伤,苏千户亦是还没清醒,这么一闹腾,不就是白白便宜了栾胜?” 说着,周南瞧了瞧周南,“反正你加我,咱两打不赢栾胜那老东西。” 年修急忙摇头,“我、我不敢跟督主动手!” “那咱就想个法子!”周南动作幅度太大,没防备竟扯动了伤口,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不能让他们找到这儿来,能避一时算一时。” 年修想了想,“也只能这么做了,但是……督主可不是好糊弄的,闹不好咱两都得小命不保!” “所以,得从长计议。”周南揉着生疼的伤口,“我这厢伤得不轻,如果要动手,多半还是要你来才行。” 年修颔首,“问题不大,只要咱两合作便是。” “你继续去盯着,我想想法子……”周南瞧一眼周围悬挂的藤蔓,“还好没带着那么多人进来,要不然就不好收拾了,只要拖到天黑,那就好办了!” 年修寻思着,这天族的人,也不可能允许仇人在这些地方瞎晃悠找人? 既然是放人进来,肯定是有别的目的,要不然直接杀了完事,为之前那么多无辜惨死的天族族人报仇。 那么,为什么放了栾胜进来,又不杀?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哎哎哎,他们在干什么?”周南推搡了年修一把。 年修正在发愣,被周南这么一推,差点一个踉跄,好在又被周南一把拽住,否则真要栽下去了,“你干……” “嘘!”周南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指了指前方不远处。 年修定睛望去,只瞧着有些人鬼鬼祟祟的,抱着鼓似的东西,像是乐器又像是冥器,但看着又似铭鼎一般,因为隔着距离,瞧不清楚他们到底拿了什么东西,绕个圈就到了屋子后边的木质楼梯,蹬蹬蹬蹬的下去了。 “什么玩意?”周南问。 年修摇摇头,“古里古怪的。” “你去看看!”周南低语,“这儿有我,栾胜一时半会找不到这儿来,你去盯着那些天族的人,我瞅着他们也不比栾胜好到哪儿去,都是一股子阴谋诡计的味儿。” 年修转头看他,“你怀疑天族的人……” “八百年不联络的远方亲戚,忽然找上你,你不心慌?”周南问。 年修摸了摸心口位置,那自然是心慌的。 “快去看看!”周南道,“这些人把咱们请进来,可不是来喝茶的,绝对有所图谋。” 总不能图他们伤势重,吃饱撑的想给他们治伤? 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周南行走江湖久了,才不吃这一套呢! “好!”年修纵身一跃,几个凌空便追了过去,他也想知道,他们把爷扣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叙旧是绝对不可能的,多半是因为爷的母亲。 但,爷的母亲已经去世…… 年修立在树梢位置,悄然隐藏在丛叶茂密处,将自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扒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只瞧着这帮人在地面上画着什么,然后又是跳舞又是焚烧东西…… “这也不是清明祭祀啊!”年修皱眉。 这都什么玩意? 第895章 请少主更衣 为钻石过3600加更1 年修自然是看不懂,他跟着苏幕出门办差,与周南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东厂的差事多以杀人为主,没那么多零碎事情。 且,东厂出行,谁敢拦阻? 论杀人,年修的心狠手辣绝对胜过周南,但若是论见识和心思,他还真的比不上周南,毕竟年修与苏幕一般,只是个杀人工具。 瞧着这帮人在这空地上,倒腾了好一会之后,又焚起了香炉,然后这些人仿佛是按照什么方位坐定,开始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念的哪门子的经? 年修瞧了半天也没瞧明白,但也不敢就这么回去,万一这些人再弄出点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祸害他家爷,那还得了? 直到天色将暗,底下人不再嘀嘀咕咕,就留了几个人看着,便都散了,年修才敢回了树屋。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苏千户都问了好几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周南如释重负,人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这小子去了那么久,还以为被扣住了呢! “我家爷醒了?”年修边说边往屋内走,“督主呢?” 周南往下瞅了一眼,“我一直盯着,没瞧着往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天族的人拦下了?” “如此倒也好!”年修疾步进门,快速冲着苏幕行礼,“爷!” 桌案上摆着晚饭,但是苏幕和沈东湛一口都没吃,毕竟这入口的东西还是小心为上,万一着了人家的道,那可真就是祸从口入了! “周南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你去哪。”苏幕坐在窗边位置,对面坐着沈东湛,二人同时扭头望着年修,“你到底去哪了?” 年修近前,压低了声音道,“奴才发现这帮天族的人,鬼鬼祟祟的搬了好些器皿去后面那林子里面,就悄悄的跟了过去,见着他们好像是在行祭礼。” 闻言,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 “祭礼?”沈东湛眉心紧蹙,狐疑的望着年修,“什么样的祭礼?” 周南杵在门口把风,听得这话旋即探进头来,“这也不是寒食、清明、重阳节?天族这日子过得,可真够古怪的。” “祭礼……”苏幕面色微沉。 沈东湛将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嗯!”苏幕颔首,心头的烦忧旋即散了大半,“栾胜进了九幽谷,却一直没找到这儿来,而天族的人却在行什么祭礼,莫不是要拿他……” 周南又道,“是不是要摘下他人头,祭奠天族的族人?” 毕竟,是死敌,是仇人! 这样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督主功夫高深莫测,想要杀他可没那么容易!”年修摇头,“奴才瞧着,天族仅剩下老弱病残,这事应该很难办到。” 沈东湛点头,“别说是天族,饶是算上我锦衣卫众人,想要杀了栾胜亦没有胜算。” “那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呢?”年修不解。 正说着话呢,周南猛地用指关节轻叩门扉,屋内骤然禁声。 外头来人了,但,不是栾胜。 来的是两个妇人,一人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另一人随行。 见着苏幕,二人毕恭毕敬的行礼,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少主!” 苏幕的眉心突突跳,下意识的蜷起五指,微握成拳,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心头微恙,她下意识的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目色沉冷,“你们这是何意?” “请少主更衣!”两个妇人行礼,“然后跟咱们去见族长。” 苏幕低哼,别开头没有搭理。 “更衣?”沈东湛起身,缓步走到托盘前,掀开了上头的覆布,满目嫣红尽数呈现于眼前,红衣如火,只可惜不是嫁衣,是一套男儿装束。 形制,与天族众人相似,应该是让苏幕换上天族的衣裳。 只是这颜色…… 沈东湛扫一眼眼前众人,无一人着这般艳丽之色,不由得疑窦丛生,“为何更衣?” 第896章 红衣,嫁衣 两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给个答案,只是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跟个木头人似的,你问她们,她们也不会回答。 “问了也是白搭。”周南走进门来,“这颜色跟个嫁衣似的……” 两个妇人将衣裳放下,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年修跟到了门口瞧一眼,确定二人离开,快速转回,“她们走了!” “该不会是想成全苏千户和爷您?”周南拨弄了一下衣裳,“这颜色,啧啧啧,做个嫁衣倒是挺好看的!” 沈东湛瞥他一眼,“想嫁人了?” 周南:“……” 他可是正经老爷们,怎么能嫁人呢? “再敢胡说八道,仔细把你留在这里,给人当个上门女婿!”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想起当时伶仃师父说的那些话,心里隐约有些答案,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 苏幕眉心微蹙,当下低头打量着自己,“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你知道红衣在天族代表着什么吗?”沈东湛问。 苏幕一愣,老老实实的摇头,“我哪儿知道?” 既不是在这里长大,如何知晓天族的规矩?! “如同金丝龙袍。”沈东湛瞧着她。 苏幕猛地心神一震,“你说什么?” “唯有正统才能穿。”沈东湛道,“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到了这会,年修骤然反应过来了,“难怪这两人一进来就喊少主,却原来打的是这样的心思?” “你们的意思是……”周南指了指门口方向,“这帮人要让苏千户当、当族长?可那族长不还活着吗?瞧着也不像是快要死的样子。” 苏幕瞧着桌案上那一袭红艳如火的衣裳,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族长?” “之前那两老头过来一个劲的说教,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唆使爷与东厂反目,想让爷为天族出头,所以都是为了这件事铺垫?”年修恍然大悟,宛若醍醐灌顶。 这么一说,屋内的四个人瞬时沉默下来。 好半晌,年修又道,“那祭礼,该不会就是为了让爷当族长所准备的?” “还真是说不好!”周南双手环胸,“如此看来,这里不能待了,还是要赶紧跑路才好!这要是被套在这儿,这帮人还不定得想出什么别招数,对付咱们!” 与栾胜硬碰硬,打不过还能跑。 可这九幽谷…… 连个出路都找不到,怎么跑? “要不,先躲起来?”周南低声问。 年修瞥他一眼,“那么大个,藏哪儿?这是人家的地盘,你还没藏好呢,就被人揪出来了,怎么藏?” “这栾胜跑哪儿去了?”周南小声的嘀咕,“他要是闹一闹,说不定还能给咱腾出点时间,对不对?” 年修点点头,对这倒是比较赞同。 “红衣?”苏幕抚过衣裳上的纹路,目色沉沉,“这原本应该是给我母亲准备的?” 沈东湛抬眸看她,“你想试试吗?” 苏幕抬眸看他。 周南和年修退出了房门,静默着守在外头。 屋内,苏幕换上了那一身艳丽如火的衣裳,眉眼含笑的望着沈东湛。 “好看吗?”她问。 沈东湛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端详着她,“如果这是一身嫁衣,那就是真的好看。” “你想得美!”她低头,嫣然一笑,“什么都没有,让我穿身红衣,就当是嫁给你了?沈东湛,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沈东湛骤然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搂进怀中,“沈夫人……想怎样?” “你说呢?”她修长的指尖,在他胸口慢慢悠悠的转着圈,“我可不是那么好搞定的,沈指挥使得更加卖命才行。” 某人厚颜无耻的伏在她耳畔,冷不丁抿了一下她的耳垂,音色磁重而魅惑,充满了蛊惑,“想来是沈夫人的伤好了,又惦记着为夫这条命了?” 苏幕眉心陡蹙,“沈东湛,你正经点!” “办点……正经事?”他意味深长的问。 苏幕:“……” 倒是真的忘了,这就是个臭不要脸的东西…… 第897章 赶她上架 天族的人再次赶来的时候,只瞧着苏幕一身红衣坐在那里,周身冷冽,大有不怒自威之色,自生众人皆畏之势。 乍然见得这般,天族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俯身行礼,恭恭敬敬的尊了一声,“少主!” “少主不少主的,我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们把我弄成这样,想玩什么花样?”苏幕一身红衣,衬得那张原无血色的容脸,竟也泛着些许绯色,倒也难得的好气色。 她这五官沿袭了父母的精致,红衣妖冶,即便是不施粉黛,亦是如妖似孽,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的错觉。 那一刻,沈东湛觉得,这的确是栾胜的骨血无疑了,那眉眼间的阴狠与冷冽,简直就是栾胜的翻版。 邪! 由内致外的邪气摄人,仿佛天地间的种种,都只在她一念之间,一念佛一念魔。 “请少主跟我们来!”为首的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温吞的起身,转头看了沈东湛一眼。 到了这份上,不走也不成了。 沈东湛跟在苏幕身侧,寸步不离,越是这个时候,越不敢大意,即便这些天族的人,表现得何其恭敬,但本质上……都不过是图谋不轨的陌生人。 走出屋子,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其后跟着周南和年修。 四人十分默契的禁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言,不语。 多看,多留心。 苏幕被天族的人簇拥着,缓步朝着后面的林子走去。 年修看了周南一眼,悄然点了一下头。 如此,周南便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年修之前发现的,天族人在行祭礼的地方,可见这祭礼是冲着苏千户去的。 年修心里没底,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且瞧着这一个个邪气得很,更是心里直打鼓,这帮天族的人,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别着急,小心点!”周南将一把小石子塞进年修手里,小心翼翼的环顾周围,“留着,随时出手。” 年修握紧手心的小石子,“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穿过林子,便是一块偌大的空地,地面上如年修之前所言,画着一些诡异的图案,正中央立着一个大鼎,里面似乎焚烧过东西,这会还在冒着青烟。 族长苏景山并不在这里,但是之前那两位长老早就在这儿等着苏幕了。 见着苏幕过来,两人缓步上前,走到了苏幕跟前行礼,“少主!” 苏幕低哼一声,这假模假样的样子,还真是可笑至极,之前……可没这么客气! “少主,这边请!”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幕一身红衣如火,天族人不知她是女儿身,只当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东厂阉人,眼下连眼神都充满了邪气。 她就这么歪着头,邪邪的睨着眼前这两人,“一口一个少主,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我往火坑里带,诸位觉得我这东厂千户,是这么好糊弄的?” “少主?”老者抬头,“咱们没有糊弄您,您真真切切是咱们的少主啊!” 苏幕双手环胸,别开头冷笑两声,“少主?随便拉个阉人当少主,你们也真能想得出来!借着我的手去对付东厂和栾胜,倒是极好的!” 边上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苏幕不紧不慢的朝着高台走去,拾阶而上,立在了台面上,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底下的天族众人,“别以为你们的心思藏得好,谁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怎么着,以为我穿了你们的衣裳,就是你们的人了?” “少主!”老者作揖,“您是天族的少主,是我们的少主,理该担起振兴天族的重责大任,您不能再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了!” 听听,这大义凛然的! 苏幕瞧一眼身上的大红衣袍,满面嘲讽的睨着众人,“我这都认贼作父这么多年了,助纣为虐半生,你们早干嘛去了?嗯?” 她尾音拖长,笑声凛冽。 底下众人,面色皆变,各自相觑。 蓦地,身后响起了车轱辘的声响…… 第898章 她去意已决 苏景山坐在木轮车上,身后有一壮汉,推着木轮车前行,缓缓出现在苏幕面前。 “族长这不是好好的吗?何必退位让我……”苏幕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 在苏景山看来,她这不屑一顾,狂妄自大的样子,都跟栾胜一模一样,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这小子是个阉人。 阉人是什么? 这辈子都只能是这般模样,老了老了,连个自己的子嗣都不配拥有。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做做戏,装作很委屈的样子,我这厢就会吃你这一套,同情你、怜悯你,然后帮着天族对付东厂?”苏幕弯腰凑近他,“族长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够的好!” 苏景山一如既往的眉眼温和,与初见她时那般慈祥,“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事实,你永远都是天族的人,骨子里流淌着你母亲的血!绫儿在世的时候,未能来得及行祭礼,就被人带出了九幽谷,如今她的孩子回来了,这祭礼便算是补给她的。” “说得何其冠冕堂皇,把别人的东西补在我的身上,然后再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苏幕可不是傻子,虽然是同宗,可同宗不代表同心同德。 苏景山瞧着底下众人,从身后的壮汉手中,接过一根法杖,顶端以黑布包裹,待黑布尽去,瞬时光芒万丈。 原是在顶端,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于这漆黑的夜色中,烁烁其华。 苏幕眯了眯眸子,直起身瞧着已经近至身边的沈东湛,“瞧见了吗?家财万贯!” “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一筐。”沈东湛回望着她,意味深长的开口,“若是还不够,十里红妆如何?” 谁让她红衣如火,让他瞧着便生出了旁的心思。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苏幕白了他一眼,尽说些废话。 苏景山就在边上坐着,沈东湛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全都进了他的耳朵里,止不住眉心突突的跳,想起了之前沈东湛对两位长老的威胁。 倾尽齐侯府与锦衣卫之能…… 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沈东湛,是认真的。 只是,苏景山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凑一块去的? “什么时候都得记着。”沈东湛抬眸望着苏景山,“有些话,不只是听听而已,得入心。当然,没有心肝肺的人除外!” 没心没肝的,还算个人吗? “栾胜是什么人,你们都心知肚明,我之前就说过了,要对付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你们要报仇只管去找栾胜,少拐弯抹角的动苏幕的心思。”沈东湛目色凉凉的睨着苏景山,“现如今又搞出这么多的名堂,可见是真的……” 话音未落,沈东湛拂袖而起。 刹那间,铭鼎掀翻,灰烬火花随风而飞,惊得周遭众人连声惊呼,慌忙四处逃窜。 “沈指挥使!”苏景山厉喝,“你在干什么?” 沈东湛轻飘飘落地,清隽的面上浮起一丝清冽,周身威压骤生,目光所致之处,无人敢直视,“我在做什么,不都睁眼看到了吗?怎么,还需要我解释?” “这是天族的祭礼!”苏景山抓着木轮车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你怎么能破坏天族最神圣的祭礼呢!” 沈东湛负手而立,“晚辈乃是锦衣卫中人,这祭礼不祭礼的,与我有什么相干?苏幕不高兴了,那这祭礼就此作废,不要也罢!” 底下,议论纷纷。 苏幕笑盈盈的望着苏景山,“前尘过往,不过是云烟一场。族长高抬贵手,让我们离开九幽谷,从此以后,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苏幕!”苏景山低头,无奈的叹口气,“你可知道我是谁?”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我管你是谁?!” “我是你大伯公!”苏景山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是你外祖父的亲哥哥!” 沈东湛蹙眉,周南和年修各自神情一震。 唯有苏幕面不改色,阴测测的勾唇浅笑,“那又如何?” 刹那间,周遭迷雾起…… “苏幕?” 第899章 以最平和的姿态,相处 苏幕急速后退,沈东湛默契上前,刚好背对背站着,各自戒备。 “这迷雾倒是像极了墓葬外的情形。”沈东湛与她十指紧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开彼此的手,明白吗?” 这话刚说完,苏幕转身便吻上了他的唇。 沈东湛:“……” 今儿,这般热情? 下一刻,喉间滚动。 再回过神来,周遭白雾愈浓,沈东湛赶紧把人圈在怀中,目光锐利的环顾四周,这个时候可不敢粗心大意,要不然…… 有闷响传来,仿佛是人倒地的声音。 “苏幕!” 迷雾中,传来了苏景山的声音。 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不敢放松分毫。 “你是天族的少主,理该继承族长的位置,如今这位置是属于你的,天族的深仇大恨,也该由你来承担。他杀了你的母亲杀了你的外祖父,是你的仇人!”苏景山的声音,依旧在迷雾中飘荡。 若无根之音,寻不到来源。 苏幕刚要开口,却被沈东湛捂住了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心下一怔,苏幕点头回应。 迷雾浓烟,经久不散。 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景山依旧坐在木轮车上,目色沉沉的盯着眼前的迷雾,只瞧着年修和周南被人徐徐抬了出去,搁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但沈东湛和苏幕,始终没有动静。 “族长?”身后的壮汉低语,“怎么还没动静呢?” 苏景山皱眉,“莫急,这两个都放倒了,还担心什么?” 沈东湛和苏幕,只是内力比这两奴才更浑厚,所以撑的时间更久罢了,但……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人是血肉之躯,终究不是神。 “连栾胜都撑不住,何况是他们!”苏景山对此倒是极为自信。 天族的东西,不是外头可以轻易接触到的,何况天族在外人眼里,覆灭了这么多年,谁还会把天族放在眼里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浓雾散去,沈东湛和苏幕都躺在了地上,依旧双手紧握。 “把沈东湛绑起来。”苏景山下令,“把少主抬走,既然她不愿意举行祭礼,那就越过祭礼,直接……接任!” 壮汉颔首,手一挥,便有数人快速上前。 只是,这二人双手紧握,要拆开还真是颇费力气。好不容易把人拆开了,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沈东湛绑起,将苏幕搁在了担架上,快速抬走。 木轮车的车轱辘,碾着地面的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幕被抬到了祭坛上,双手双脚都被严严实实的扣上了铁环,如同牲畜一般被栓在上面,以确保她就算是醒了也无法挣扎脱身。 做完这一切,苏景山转头望着身后的壮汉,“把人送上去!” “是!”壮汉点头,快速退下。 不多时,一个装着活物的麻袋被扛上了祭坛,就搁在苏幕的身侧。 待麻袋打开,栾胜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瞧着这位东厂提督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晕厥过去,任由天族的人搬来挪去,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遭,未见奈风踪迹。 “族长,都准备好了!”壮汉低语。 苏景山冲着那两位长老点头示意,两位长老躬身领命,快速走上了祭坛。 偌大的祭坛,外形态如同一只睁开的眼睛,苏幕和栾胜肩并肩的躺在上头,父女二人难得有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以最平和的状态,而不似以往的剑拔弩张。 一帮面上色彩斑斓的人,围绕着祭坛嘀嘀咕咕的,跳着属于他们天族的舞,以最虔诚的姿势,向天神选中的继任族长,奉献他们的忠诚。 “天神已允,继任大典开始,准备,开礼!”苏景山高喊一声。 音落,众人纷纷跪地,朝着苏幕俯首跪拜,姿势虔诚至极。 待众人都跪在地上,长老接过短刃,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数之后,便在刃口撒上了圣水,继而持着刀缓步朝着祭坛走去…… 第900章 苏幕,只要你杀了栾胜 为钻石过3600加更2 “以至亲至爱之血,开天神之祭礼,得天神之庇护,为天族之继任族长!”长老嘀嘀咕咕的,握住了栾胜的手腕。 刀刃过后,掌心血出。 下一刻,长老快速握住了苏幕的手腕,打算以同样的方式,划开苏幕的掌心。 谁知,刀刃应声断裂,栾胜目色狠戾,只是轻飘飘的拂袖,尚在惊愕之中的长老,已经被掀翻出去,狠狠的摔下了祭坛。 “苏幕?”栾胜怒然瞧着,苏幕身上的铁扣,一腔怒火压不住,伸手便拨开了苏幕手腕上的铁扣。 只听得两声“砰”响,苏幕的手腕,束缚尽除,业已恢复自由。 就在栾胜准备掰开苏幕脚脖子上的铁扣时,苏幕骤然睁开了双眼,徐徐坐了起来,转头望着目瞪口呆的苏景山。 唇角微微勾起,苏幕笑得邪冷,“小把戏,真无趣。” “你不是……”苏景山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 苏幕转头睨了栾胜一眼,当着栾胜的面,掰开了腿上的铁扣,慢悠悠的在祭坛上爬起来,俯睨着跪地的众人。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明明她…… 栾胜还坐在那里,瞧着苏幕站在那里,止不住仰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是了,自己一手培植的死士,东厂最优秀的刀子,又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的中招,被人给放倒了呢? 苏幕轻轻揉捏着微红的手腕,漫不经心的扫一眼众人,“想放我的血,成你们的祭礼,也得看你们够不够资格,有没有这个本事!我没吃你们天族一口饭,喝你们一口水,你们居然得寸进尺!以德报怨,可不是我苏幕的处事风格!” 她素来讲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苏幕!”苏景山喊着她的名字,“你居然……居然没事?” 苏幕转头瞧了栾胜一眼,“这就得谢过义父,提前给了解药,那墓葬外头的浓雾,与这儿几乎相似,用的何尝不是天族的手段!” 闻言,苏景山面色微变,抬眸看向栾胜。 栾胜回过神来,不紧不慢的下了祭坛。 那一瞬,众人皆惧。 谁不知道东厂提督,素来杀人不眨眼,其功夫之高,高深莫测,其心之毒,赶尽杀绝,当年屠尽九幽谷,如今怕是……覆辙重蹈,再所难免。 瞧着众人纷纷后退的样子,苏幕勾唇冷笑,“这就怕了?” 方才,不是很得意吗? “苏幕,这些都是你的族人、你的亲人,我是你嫡亲的大伯公,唯有你身后这人,是你真正的仇人!”苏景山冷然直指栾胜,“难道你真的想要屠尽至亲,让亲者痛仇者快,让你母亲和外祖父,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栾胜掩在袖中的五指,微微蜷握成拳,若在平时,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杀光这些人,但是现在苏幕在场,苏景山那些话……亦非虚假。 真的论断起来,他的确是苏幕的仇人无疑。 “我母亲,不会对我下药,也不会让人把我捆起来,但凡她有意让我回来继承天族的族长位置,都不会至死不说真相。”苏幕又不是傻子,“所以说,一切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我娘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入天族,你们……又算哪门子的至亲?哪门子的族人?” 苏景山哑然。 栾胜却是低头轻哼了一声,所以说,他那些年的栽培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不会因为一点点的仁慈和怜悯,而优柔寡断。 不管对事还是对人,非黑即白。 “行了,你们这场闹剧到此为止!”苏幕揉着手腕,“天族就剩下这些残兵剩勇,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不介意让你当个孤家寡人。” 苏景山眯了眯眸子,“栾氏的后人,果然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怎么,这会说我是栾氏,不把我归入我母亲的族群了?”苏幕负手而立,“人啊,果然都是自私的!” 苏景山幽幽叹口气,“既然你不愿继任族长之位,那我也不勉强你。这样,只要你杀了栾胜,我就会派人送你们离开,否则,沈东湛和你的部下……” 苏幕兀的笑出声来,“你……确定,动得了他?” 第901章 让本大爷教教你 苏景山没吭声,下意识的握紧了木轮车的扶手,半晌过后才扭头看了身后的壮汉一眼。 壮汉颔首,会意的离开。 傻子用膝盖想,也知道苏幕这话中之意。 方才,迷雾过后。 周南和年修是先被抬出来的,其后是沈东湛,沈东湛是例外,自然不可能与周南他们一道被关在一处,毕竟他是被用来威胁苏幕的把柄。 而周南和年修,在天族的人看来,两个奴才罢了,能有多大能耐,何况周南身上有伤,进来的时候……只要眼睛不瞎,都可以瞧见他脖颈处连绵的绷带染血。 这说明伤口是新的,且没有愈合。 二人被抬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仿佛是地下石室。把人放下之后,天族的人便退出了石室,在外头用铁链将石门牢牢锁住。 “周大人?” 周围黑漆漆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听得动静,周南骤然睁开眼睛,连带着身边的年修一道,齐刷刷的坐起身来。 二人都被绑着,自然无法动弹,坐起来也只是习武之人的本能罢了。 “没事?”年修问。 周南应了一声,“你呢?” “等着!”年修咬着牙,负后的双手微微蜷握成拳。 下一刻,骤听得绳索绷断之音,年修松了口气,快速解开了腿上的绳索。 “来!”得了自由,年修摸黑解开了周南身上的绳索,“伤口如何?” 周南咬着牙,“不打紧。” 这帮混账东西下手还挺狠,绑得十分严实,以至于他这伤口都在作痛,衣服里头有些凉飕飕的,多半是伤口裂开了,但并不严重。 “起来!”年修搀着周南起身。 方才听得旁边有动静,周南咬着牙问了声,“谁?” “周大人?”那声音,很是孱弱,仿佛也是拼尽了全力才能出声。 闻言,年修搀着周南往边上挪去。 四下黑漆漆的,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所以二人走得分外小心,尤其是周南身上还带伤,年修可不敢轻举妄动。 好半晌,二人才适应了周围的动静。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家爷还有和栾胜这么喜欢把人关在笼子里。”周南转头望着年修。 年修哑然。 可不是嘛,这一个个的锦衣卫都被关在笼子里,像极了苏府地窖里的样子,偌大的笼子,用来关人。 所有的笼子都以铁索铁链缠绕,锁困得严严实实的。 “终于找到了!”周南如释重负。 年修亦是松了口气,“你靠边,让我来。” “你行吗?”周南狐疑的问。 年修轻哼,“总比你这个伤残之人,好上百倍!” “啧啧啧,怎么说话呢?”周南摸着肩头的伤,“这伤还不是东厂弄的?” 归根究底,不还得他们东厂的人负责? “走远点!”年修捋起袖子,默默的捏住了这铁索,这儿没有刀剑,只能徒手掰铁链,这就需要一定的内力,且……得用巧劲。 年修的功夫不弱,但若说起内劲,还是略有不足,咬着牙试了两次,都没能将铁索掰断,气得他直跺脚,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破玩意!”年修愤然。 周南差点笑出声来,“来来来,让本大爷教教你,这种东西应该怎么掰!” “你的伤……”年修不悦。 周南拂开他,“可惜没有火折子,要不然你倒是可以见着,本大爷的……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绷”的一声响,伴随着铁索呼啦啦落地的声响,笼子当场打开,内里的锦衣卫一个搀着一个的走出来。 “都没事?”周南问。 众人应声,“多谢周大人。” 年修微微搀了一把周南,当即伸手去触周南的伤口,果不其然,摸到了湿漉漉的感觉。 “死鸭子嘴硬!”年修轻嗤,转头望着众人,“各自疗伤,各自休息一会,稍瞬便会有人来救我们!” 说完,年修搀着周南走到墙角位置坐着,“别动,接下来就交给我!” 周南低嗤了一声,没有反驳。 第902章 功亏一篑 石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外头,亦是安静得出奇。 “也不知道,爷和苏千户怎么样了?”周南缓过劲儿来,声音略显低哑的开口,“这帮狗屁天族,擅长用毒用损招阴招,就没个光明正大的人了!” 年修也有些担心,“爷的伤势虽然好转,但是在墓葬里折腾了这么久,只怕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沈指挥使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毒还没解,又挨了那疯子几掌,与我家爷那是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这四个字用得极好!”周南道,“你我现在这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年修想了想,好像也对。 蓦地,外头突然传来了铁索绷断之音。 年修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口位置,所有人精神紧绷,只要天族的人冲进来,那…… 铁索“咣当”一声落地,随后便响起了奈风的声音。 “年修!”奈风疾呼。 果然,石门一开,奈风站在了门口。 年修当即冲在前面,“奈风,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们……”奈风扫一眼屋内。 外头的光落进内里,让石室内有了光亮,能清楚的看见室内一帮锦衣卫,各个大眼瞪小眼的,顺带着……还有角落里的周南。 “锦衣卫?”奈风皱了皱眉。 年修明白了,“你是来救我的?” “督主送我逃脱,自己假意被迷晕,我在祭坛那边瞧着你被抬走,所以就跟着过来了。”奈风倒是没想到,误打误撞的,竟是把锦衣卫所有人都给救了? 这要是让督主知道,不晓得会是什么脸色? “走!”年修转身,主动搀起了周南往外走。 奈风提着剑,站在外头有些发愣,眼见着锦衣卫众人都出去了,止不住抓耳挠腮,这得怎么跟督主交代? 外头,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奈风惯来跟着栾胜,他若出手,必定是下的死手,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走!”年修叹口气。 周南瞧着脚底下的尸体,虽然没有人是无辜的,但也罪不至死,奈风下手着实是狠辣,一个活口都没留。 “别看了!”年修知道周南在想什么,“奈风下手,没人逃得过。” 别看奈风面相文弱,在栾胜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能站在栾胜身边的,能是仁慈之辈?自然不可能! “我没事,大家都在这。”众人藏匿在灌木丛里,周南瞧着年修,“你去帮苏千户,虽然有爷在场,但栾胜和天族的人,都对苏千户有所图,谁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更关键的是,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主。 一个两个,都是阴狠毒辣,善于耍手段之人。 “你真的没事?”年修还是不放心。 周南点头,“我没事,你快去!” “好!”年修起身,转身朝着祭坛方向跑去。 希望,还来得及。 奈风没管年修和锦衣卫,率先去了祭坛,刚稳住,就瞧见了年修悄摸着落在了树上,不由的冲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二人蛰伏在树荫深处,悄无声息的盯着下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出手。 年修默默的摸起袖中的小石子,紧盯着苏景山位置,这家伙敢动他家爷,他就用石子砸烂他的脑瓜子。 祭坛上,剑拔弩张。 在苏幕说出那句话之后,苏景山其实就已经有所感觉,只怕是已经功亏一篑,但他身为天族的族长,如果挑明了此事,只怕会引起众人心乱。 思及此处,苏景山冷笑两声,“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到了这九幽谷,就由不得你们肆意妄为。苏幕,你既要助纣为虐,认贼作父,那就别怪咱们天族与你划清界限,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求之不得!”苏幕巴不得如此,只不过转念一想,苏景山此时此刻说这些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隐约觉得有种……想跑的感觉? 想跑? 苏幕目色微沉,直勾勾的盯着苏景山,事都办到这程度了,还跑得了吗?! 第903章 不想让她看见,他杀人的样子 蓦地,苏景山开始剧烈的咳嗽,瞧着好似不太对头。 “族长?”周遭众人赶紧围拢上去,生怕他们的族长有什么意外,毕竟人人都知道,族长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 苏景山瞧着是不太好,咳得好似快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见状,众人也顾不得苏幕和栾胜,先行派两人护送苏景山离开再说。 “这就要走了吗?”苏幕冷哼两声,“打不过就跑,那是小孩子的把戏,族长都到了这般年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景山倒是没回答,边上的长老率先怒然直指,“混账东西,这是你长辈!” “长辈不长辈的,我不知道,毕竟我娘没告诉我!不如这样,你先去找我娘,我娘认了……我就认!”音落瞬间,苏幕纵身而起。 众人一声低喝,“拦住她,保护族长。”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直扑而去。 可还轮不到苏幕出手,栾胜骤然拂袖,迎上来的天族众人,瞬时如同开花一般,被震飞出去,苏幕落地的时候,神情微微一震,下意识的转头看着身侧的栾胜。 视线,落在栾胜的脚下。 血沿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面上。 想来,是方才那天族长老割开了他的掌心所致,只是苏幕不明白,他明明可以避开的,为什么非要挨这一刀? 苏幕敛了视线,苦肉计对她没用,东厂死人谷里出来的杀人工具,又怎么可能会心生怜悯,满怀慈悲呢? 既已动手,自无保留。 天族的人蜂拥而上,栾胜目不斜视,当即迎了过去。 见状,奈风持剑落地,见人就杀。 谁敢动他们东厂督主,谁就是东厂的敌人。 对待敌人,就不能心存仁慈。 年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落了下去,但不似奈风这般见人就杀,而是快速落在了苏幕身侧,先以苏幕为重,“爷,如何?” “没事。”苏幕瞧着动手的奈风,还有所到之处,无一活口的栾胜,眉心微微拧起,“当年的他,就是这样屠了九幽谷?” 什么叫覆辙重蹈? 什么叫历史重演? 这就是! “爷,周南和锦衣卫都已经安全了。”年修回过神来。 苏幕打了个手势,领着年修悄悄的后退,“我们走!” “是!”年修紧随其后。 苏景山已经不知去向,天族的众人忽然如同转盘一般,将奈风和栾胜围拢在中央,耳畔是尖锐刺耳的喊叫声,如同一种干扰信号似的,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耳蜗内满是这样的令人暴躁的厌恶声。 走的时候,苏幕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瞧着栾胜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背对着她,倒也瞧不清楚面上容色,但苏幕想着,以他那性子,此刻必定是满脸不屑! 就天族这些小把戏,到了栾胜面前简直是儿戏一场,不足为提。 “爷?”年修低唤。 苏幕回过神来,纵身一跃,几个落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竟,有栾胜和奈风在,天族众人如临大敌,谁还管得了苏幕在哪? 她不知,在她离开的瞬间,栾胜回头了,就这么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纵身而去,头也不回的,真真是个没心肝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走了,便好!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既盼着她回首,又不愿她见着他动手杀人的样子,总觉得这么一来,还能维持一下,自己某个“特殊”的身份。 其实他也知道,在苏幕心里,他哪儿还有什么特殊可言! “督主?”奈风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太吵了!” 栾胜环顾四周,忽然间周遭物换星移,众人皆消,万物皆无,徒剩下奈风与栾胜立在原地,再无其他。 “督主,人呢?”奈风疯似的冲出去,可是…… 无人,四下空无一人。 周围的景物也跟着变了,春夏秋冬不断的变化更替,花开花落,一叶知秋,繁花似锦,雪落满天。 奈风僵在当场,只觉目瞪口呆,真是活见鬼了…… 第904章 叫下三族可好? 天族,不是因为无能才隐居在此。 须知,当年若不是栾胜,不是天族内出了叛徒,柳青山根本找不到九幽谷的入口,更不可能进入九幽谷。 苏幕领着年修撤离,不知道为何,走的时候有些心慌。 “年修!”周南在灌木丛里站起身来,当下疾呼,“这里!” 苏幕站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眉眼微沉。 “走!”周南道,“爷在前面等着呢!” 苏幕没吭声,抬步就走。 “你家苏千户怎么了?”周南瞧着苏幕的背影,心下有些狐疑,冷不丁拽住了年修,低声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年修想了想,“爷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放心不下?”周南一怔。 年修皱了皱眉,“别问那么多,走!” “好!”周南也不敢多问,怕问来问去,真的问出什么问题来。 这九幽谷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里是苏幕的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除非不得已,否则苏幕并不想在这里大开杀戒。 说到底,也是母亲的故居。 可苏景山不这么想,现在的状况,跟他最初预料的有些区别。 外界传闻,九幽谷遍地是宝,天族手中握有倾国财富。不知道有多少人,顾念着天族的财帛,心心念念的想要进入九幽谷寻宝。 可苏幕,浑然不为所动。 苏景山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按理说人都有欲,这倾国财富居然动不了苏幕的心。 “族长,现在怎么办?”长老问。 苏景山回过神来,嗓子里咳得腥甜无比,掩了掩唇道,“已经困住了栾胜,接下来锁闭九幽谷,找到这些漏网之鱼,务必……清除干净,一个不留!” “可是,少主她……”长老犹豫了一下。 苏景山目色陡沉,“你尊她一声少主,她应你了吗?她都不承认自己是天族的人,你还一口一个少主?家门不幸,她连我这大伯公都不放在眼里,哪儿还会记得自己的祖宗是谁!” 闻言,长老垂眸,不敢多言。 “你要知道,她是栾胜所生,上梁不正下梁歪,父亲尚且心狠手辣,身为栾胜的独子,又是东厂一手培植的杀人工具,千户之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景山止不住咳嗽着,“她已经不是继任族长……最好的人选。” 长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 “传令下去,锁闭入口。”苏景山眯起眸子,“凡见锦衣卫与东厂众人,一个不留!” 长老颔首,“是!” 众人行礼,快速离开。 壮汉推着木轮车上了绳梯,其后回到了树屋之前。 苏景山坐在木轮车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不远处的林子位置,“这一次,谁也别想离开。” “石室那边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净,看伤口……都是一剑毙命。”壮汉道,“应该是东厂的那人所为。” 苏景山垂着眉眼,“不打紧,终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二长老被杀,大长老必定不再反对您的决定。”壮汉低语,“少主背叛天族,又带着谷外的众人屠戮族人,已经失去了继任族长的资格,如此一来,族中再无议论之声。” 苏景山深吸一口气,“平了这些议论之声,拿到栾胜手里的东西,天族就有了重新振兴的机会,我们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像个鼹鼠一般,连谷外都不敢冒头。” “是!”壮汉颔首。 苏景山靠在木轮车上,“我为天族尽心竭力,但愿天能遂我意,让我得偿所愿。” “把自己的野心说得这么好听,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屋内,有脚步声响起,沈东湛的声音幽幽传出。 惊得苏景山骇然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靠在门框上的沈东湛,“你怎么在这儿?” “呵,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栾胜早就用过了。”沈东湛怀中抱剑,幽然斜睨,唇角勾起嘲冷的弧度,“干脆别叫天族了,叫下三族如何?” 第905章 先礼后兵,让他一招 “沈东湛!”苏景山眯了眯眸子。 壮汉赶紧转动木轮车,戒备的盯着恣意张扬的某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人有个毛病,记性太好,凡是走过一次的路,怎么都忘不掉。”沈东湛直起身,缓步朝着二人走去,“男儿大丈夫,背着人嚼舌根,真是丢人!” 苏景山握紧木轮车的扶手,“你身中剧毒,何必掺合东厂的事情?锦衣卫与东厂敌对多年,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天族的手,杀了栾胜覆了东厂不好吗?” “这倒是好事!”沈东湛怀中抱剑,周身清冷无温,连看人的眼神都是冷的,亦正亦邪之气,让人吃不准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苏景山一时间还真是猜不透沈东湛的心思,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按理说是极为痛恨栾胜的,可他又跟苏幕相好,瞧着之前那副庇护之态,以及…… “沈东湛。”苏景山继续道,“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话便直说了。栾胜功夫极高,想要杀他绝非易事,但如果让我们来出手,一则可以避开朝廷的追究,二则能让你省去同归于尽的风险。” 沈东湛“哦”了一声,“原来族长是为我好?” “算是各取所需。”苏景山低头轻咳了两声,“沈指挥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除去劲敌,何乐而不为呢?” 沈东湛勾唇,“我只知道一件事,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 说时迟那时快,骤听得“咻”的几声响。 寒光乍现,沈东湛身形一晃,一头栽下了栏杆。 壮汉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栏杆处,扒拉着栏杆往下看,但瞧了一圈也没发现有沈东湛的踪迹,下面空空如也。 既不见沈东湛的尸体,也没见着他的血迹,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族长,没有人!”壮汉原是有些激动,可到了这会,心里满是忐忑,沈东湛消失了?就这么在他们眼前,栽下去……便没了。 苏景山原是高兴的,毕竟自己木轮车上的暗器,几乎可以用防不胜防来形容,但现在……他是真的高兴不起来了。 “我真为苏幕感到可悲,居然有你这样的大伯公。”屋顶上,传来沈东湛低冷的声音,“当然,也值得庆幸,你越是卑劣,我动手的时候越不用手下留情。情分已经给足了,第一招是你先出的,那么接下来……” 先礼后兵,就该是兵刃相见了! 音落瞬间,壮汉冷不丁推开苏景山,“族长先走!” 刀刃相接,发出砰然巨响。 木质的栏杆,哪儿经得起这锋利的刀刃,瞬时被劈成两截,哗然落下,于地面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 苏景山转动木轮车,快速离开。 沈东湛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脚踹在壮汉的肩头,纵身跃起,直逼苏景山而去。 假装昏迷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些话,那就是这九幽谷的族长,跟九幽谷的入口法阵有关。 法阵,与族长的血脉息息相关,也就是说,法阵破,族长死。 那么倒过来呢? 沈东湛冷剑直指,“杀了你,九幽谷的法阵就破了!” “呵!”苏景山骇然,眸色陡沉,“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有没有本事,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得亲自较量一番,才能知晓其中利害。 不得不说,沈东湛还是低估了苏景山。 原以为是个废人,最多是木轮车上藏着暗器,没想到他这软钢丝玩得也是得心应手,难怪能在天族当这么多年的族长,且底下人还不得不臣服于他。 面颊一撇,软钢丝从眼前掠过,若不是沈东湛躲闪及时,只怕已经被软钢丝贯穿了面门。 下一刻,软钢丝如同灵蛇一般,搀住了他的手中剑,以极为诡异的巧劲,控制住了沈东湛的手中剑,让其动弹不得。 身后,壮汉飞身而起,刀刃在手,劈头盖脸的直扑沈东湛的后脑勺…… 第906章 我若杀他,必光明正大 手一松,剑脱手而出,沈东湛旋身便稳稳避开了袭来之剑,身子一撇,那刀刚好从面门前掠过,擦着他的脖颈就过去了。 沈东湛反手便是一掌,壮汉来不及收手,瞬时被击中肩头,身子骤然震飞出去。 再旋身,沈东湛已经重新握紧了剑柄,抬腿便是一脚踹在了木轮车上,强大的力道,直接将木轮车踹出去。 最终的结果是,要么苏景山放手,要么他死拽着不放,连人带车摔在原地。 苏景山不是傻子,立刻松手抽回了软钢丝,连人带车子,顺着沈东湛脚踹的力道,快速撤开了一段距离。 扶手,旋身。 车轱辘快速旋动,苏景山手中的软钢丝狠狠缠上麻绳,眨眼间的功夫,连接着两棵树的木桥因为失去了牵绳,哗然坠落。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木板桥落在地上,掀起尘烟万丈。 这一动静自然会招来天族众人的警惕,果不然,沈东湛转头便瞧见了从周围木屋里窜出来的人,如同蜜蜂出巢一般,朝着这边蜂拥而来。 冷剑在手,沈东湛眯起眸子,瞧着远处坐在木轮车上,冲着他笑的苏景山。 所以说,不要低估别人的卑劣,你会大失所望。 众人围拢上来,苏景山快速转动木轮车,撤到了人后。 沈东湛一脚踹开冲上来的人,飞身而起,单手圈住悬在半空的树藤,纵然直越过人群,稳稳落在了对面,有断桥在,这些人一时半会冲不上来。 提着剑,沈东湛直追苏景山而去。 这人已经对苏幕起了杀心,沈东湛自不可能留他,此番若不除了苏景山,只怕后患无穷。 沈东湛下了树屋,仰头瞧了一眼,这帮天族的护卫还来不及下来,木板桥上满是“嗒嗒嗒”的脚步声。 “哼!”沈东湛咬咬牙,纵身跃开。 苏景山坐在木轮车上,双腿不利于行,可这并不代表他全无准备,本身就是废人,在坐上族长的位置之后,便将一切都想得周全。 阴暗的林子里,沈东湛目色沉沉的环顾四周,暗暗提了内劲,紧了紧手中剑。 这苏景山瞧着慈眉善目的,没想到竟是这般阴狠诡谲之人,若是真的论就起来,那就是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慈眉善目未必是佛,凶神恶煞未必是魔。 想来当年栾氏叛出天族,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毕竟,面对着这一帮口是心非,虚伪至极的族人,换谁不得恼火? “沈东湛!”林中,有苏景山的声音幽幽飘荡着,“你何必咄咄逼人,大家各取所需不好吗?你敢说,你没动过杀死栾胜的心思?” 沈东湛周身清冷,脊背挺得笔直,“我若杀他,比光明正大,绝不与你这般小人行径。苏景山,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卑鄙小人,怕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你要行君子之道,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苏景山低哼,“上天有路你不走,入地无门你偏闯!” 骤然间,周遭寒光乍现,冷箭如雨齐发,宛若一张天罗地网,将沈东湛团团包围。 杀机四伏,九死一生。 “沈东湛!”苏幕厉喝。 刹那间,外衣褪出。 苏幕纵身跃起,拂袖间,外衣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拂散袭来的一方冷箭,腰间颓然一紧,沈东湛已将她圈入怀中。 衣衫在手,他以最快的速度,与她调换位置,拂开另一面的冷箭。 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何其默契。 沈东湛抱着苏幕,堪堪跃出包围圈,再回头,那地方连带着树干都被万箭穿过,狼狈而可怖之际,可见……方才险境。 “沈东湛!”苏幕被沈东湛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只是…… “没事?”沈东湛面色发白,眼见着苏幕无恙,仍是心有余悸。 周南冲了上来,喘着气瞧着沈东湛的胸口,“爷?” “找到苏景山!”沈东湛咬着牙,“各自小心。” 第907章 年小气 众人旋即分散开来,两人两人一组,绝不单独行动。 待众人离去,苏幕眼眶微红的盯着沈东湛。 一支冷箭穿过他的胸膛,冰冷的箭矢散着冷冽寒光,有血色从尖尖上坠落,一点一滴的晕染开来,染红了他胸前衣襟。 周南刚要上前,却被年修拦住,“我来。” 闻言,周南收了手。 “我来!”苏幕捋起了袖子。 沈东湛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由着苏幕解开他的衣襟,瞧着那箭穿透皮肉,以至于红肉外翻,鲜血横流。 苏幕手起剑落,将他背后的箭羽折断。 下一刻,沈东湛陡然用劲,断箭骤然脱离伤口,沾着血便扎在了对面的树干上。 苏幕第一时间接过年修递来的药,捂住了沈东湛的伤口,只是这双手有些轻微的颤,哪怕她垂着眉眼,尽量小心翼翼的敛尽自己的心绪。 “不疼!”沈东湛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真的!” 苏幕眉心微蹙,“我说你疼了吗?你一个习武之人,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说到最后,声音低弱,已然只有他与她能听到。 见状,周南拽着年修往边上走。 “走,找人去!”周南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年修。 年修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想着有自家爷在,倒也没什么问题,便没再挣扎,跟着周南离开,去找那该死的苏景山。 “这老东西腿都被人打断了,还敢使阴招,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把他胳膊拧下来,看他还能活多久!”周南咬着牙,狠狠的啐了一口。 年修环顾四周,“这九幽谷阴森可怖,他若是真的要藏起来,还真是不好找。” “管他好不好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老乌龟王八蛋给找出来!”周南低哼,“待会跟紧我,不要单独行动,不要走丢了!” 年修狠狠皱眉,“到底谁是伤患病?” “伤的是身,又不是脑子。”周南轻嗤,“提醒你,还有错?” 年修白了他一眼,没有再搭理他。 周南咂了一下嘴,“哟,脾气不小,还说不得了?诶,真的生气了?哎哎哎,走慢点,找人得慢慢找,年小气……” 两个人渐行渐远,苏幕已经帮着沈东湛包扎完毕,慢慢的拢回他的衣襟。 “我要杀苏景山,你……”沈东湛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 苏幕为他拢好衣襟,“杀了他,九幽谷的法阵就破了,咱们就能出去,从此以后天族居住圣地就再也不复存在。” “我是这个意思。”沈东湛点头,只是……他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 苏幕勾唇,“你怕我心里存了疑虑,也怕我生你的气,毕竟这苏景山自称是我的亲大伯公,背着我杀了他,等于是杀了我的至亲。” “我……”沈东湛垂眸。 苏幕轻笑两声,“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么恩怨不明的人?黑是黑,白是白,在我苏幕眼里,没有例外。沈东湛,我信你!” “嗯!”沈东湛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我一定带你出去。” 苏幕伏在他怀里,“沈东湛,我既与你在一起,就不会有二心,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觉的对的事情,但有个前提,不许瞒着我不许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包括你!” “好!”沈东湛抱紧了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走!” “是!”沈东湛牵着她的手,转身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这九幽谷里最不缺的,就是参天古木,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一眼望去,树都差不多,若不小心谨慎,容易迷失其中。 除了朝廷屠戮那次,九幽谷内,无外人进入,是以这里的一切都保存完好,接近最原始的状态,林中还有捕兽夹以及陷阱。 “前面好像是屋子?”苏幕顿了顿。 沈东湛定睛望去,大树底下有一个篱笆小院,笼在阴暗处,瞧不清楚真容,“走,去看看!” 第908章 遗物 不起眼的篱笆小院,与外头那些树屋不太一样,毕竟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接了地气,终究是有差别的。 推开篱笆小院门,苏幕和沈东湛款步而入。 许是在林荫深处的缘故,蔓草虽然丛生,却并不旺盛,院子里依稀可见种植过花草的旧痕,尤其是墙角那些泥塑花盆。 此刻,花盆早已被荒草占据,再无昔年珍惜花木的痕迹。 “不是应该都住在树屋上吗?”苏幕狐疑的望着周遭,缓步朝着屋内走去。 茅屋早已荒废,屋顶上的茅草早就被吹化,经不起任何触碰,一旦触碰则会当场化为齑粉,消失无踪。 腐朽的木门,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推开了,瞬时尘烟满目。 呛得苏幕止不住轻咳,连忙用袖子拂去这尘埃。 沈东湛上前,皱眉环顾屋子里的境况。 “好像保存得很不错。”沈东湛率先入了屋子,指尖轻轻抚过桌案上的灰尘,“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苏幕点头,“是个女子。” 沈东湛一怔,瞧着她立在一面梳妆镜前的,拿着一把木梳子发愣,便晓得她的推测没错。 “这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生活。”沈东湛道。 苏幕环顾四周,一床被褥,柜子里也只有女人的绣花鞋,再无其他,的确不像是多人生活过的痕迹,应该就是一个女子,守在这小茅屋里,过了一阵子。 毕竟,衣柜里的衣裳都只有夏装而已。 只有单季的衣裳,说明她也没打算在这里久留,只是在等待,或者是被罚到这儿?亦或是,这里只是她的一个小秘密。 屋子里的东西很少,但是摆放得很是整洁。 苏幕一直站在衣柜前面,愣愣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沈东湛凑过来,心下有些担虑,“是发现了什么吗?” 苏幕敛眸,指尖轻轻拂过一面帕子,“你看看,这帕子的一角绣着什么?” “绫?”沈东湛眉心陡蹙,愕然转头望着身边的苏幕,“苏南绫?” 苏幕轻轻掸开帕子上的灰尘,小心翼翼的拿起,“很像我娘的绣工,那么歪歪扭扭的,爹当时还给她圆了场子,说什么是特色。哼,这分明是丑,丑得很特色。” “是你母亲的遗物?”沈东湛倒是有些诧异,在这九幽谷里,居然还保留了苏幕母亲的东西,真是难得至极。 因为这儿常年笼在树荫下,柜子里的东西倒是保存得极好,苏幕谨慎的收入怀中,“算是!” 毕竟,她可没承认苏南绫是她母亲。 她一直认的,是江夫人,苏云锦。 “住在这里作甚?”苏幕犹豫了一下,“在等着栾胜吗?” 等一个人,回来接她? 还是说,受罚? “依我看,受罚的可能性更大。”沈东湛缓步走出了小屋,“这地方距离主居的地方太远,住在这里,远离族群,说不定是受到了排挤?” 苏幕想着,应该是闭门思过? 爱上一个叛出天族的罪人,这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她若坚持,必定要付出一定代价。 “你说,苏景山会来这儿吗?”沈东湛皱了皱眉,是不是他们走得太远了? 屋内,没有动静。 “苏幕?”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木门。 屋内,没有回应。 “苏幕?”沈东湛又喊了一声。 屋内,依旧寂静无声。 心下一紧,沈东湛快速转回屋内,黑漆漆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哪儿还有苏幕的踪影,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人能去哪儿? “苏幕?”沈东湛疾步冲向后门。 后面,除了树木便是蔓草。 “苏幕,苏幕?”沈东湛厉声呼喊,“苏幕你在哪?” 第909章 商量着杀他们 屋内,苏幕缓缓走出来,“我在这里。” 沈东湛:“……” 人,是从屋内出来的? “你在……”沈东湛疾步近前,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方才我怎么没瞧见你?你藏在何处?” 难道说,这屋子里还有密道? “屋子里的床底下,有一条密道。”苏幕指了指屋内,“方才我就觉得奇怪,为何苏景山跑得这么快?按理说在你的手底下,不可能跑得怎么快,尤其是他……双腿废了,不利于行。” 实在是,可疑至极! “所以我让人去找林子附近,总觉得不太对劲。”沈东湛也是这样的感觉。 苏幕带着他回了屋子,黑漆漆的屋子里,其实光线并不太好,除非是仔细看,否则还真是瞧不出来,这里藏着秘密。 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谁能想到还能藏着这样一条密道呢? 掀开木质床板,下面是黑黝黝的入口。 “从这里下去,但不知道会通往何处?”苏幕转头看着沈东湛,“敢不敢?” 沈东湛率先下了地道,“把桌上的烛台点燃,拿给我。” “好!”苏幕用打火石,将烛台点燃,小心翼翼的递给了沈东湛,“小心点。” 地道内,黑漆漆的。 微弱的烛光,照亮着幽深的地道。 沈东湛就不明白了,这天族的人……不在天上飘,怎么想起来,在地下挖坑呢?还真是让他说中了,这快成了下三族! 地道内有风,可见是有出口的。 沈东湛在里面走了好一阵子,也没见着出口,倒是身后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沈东湛?”苏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沈东湛眉心微蹙,站在原地等了等,果然见着苏幕寻了过来,“不是让你在上面等着吗?你下来干什么?” 万一有危险,岂非连她一起埋了? “上面太无趣,下来走走!”苏幕环顾四周,“这地道好些年头了,你看这青苔……不过地道很干燥,可见修的时候很是费力。” 沈东湛点头,“茅屋荒废了那么多年,这地道除了青苔什么都没长,水痕仅限于石壁,地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的确很不容易。” “走!”苏幕指了指前面,“往前看看!” 沈东湛将烛台往前递了递,如果前面无空气,烛火会自动熄灭,到那时候他们就可以止步不前,往后退回来,不至于缺氧窒息。 好在,走了这一路都没什么问题。 只是…… 前方以无路。 “没路了?”苏幕愕然,疾步上前。 一块石板,挡住了去路。 “嘘!”沈东湛示意她不要出声。 苏幕眉心微蹙,当即将耳朵贴在了石板上,细细听着那头的动静,不由的面色陡变,好像是苏景山的声音? 他们走了这么一路,难道走回到原来的林子里来了吗? 苏景山?! 苏幕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以口型与沈东湛对话。 沈东湛点点头,打了个禁声的手势,吹熄了手中的烛台,与她一道贴耳在石板上,听着那头的动静。 只听得苏景山道,“没想到,居然让沈东湛跑了,真是功亏一篑,现如今他们到处在找我,我怕是出不去了,只能在这地道里暂避!” “族长,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横竖栾胜已经被困住了,脱身无望,咱们不如……”说话的是原来那个壮汉,“一不做二不休,都杀了!” 苏景山叹口气,“族人之中,不乏对苏幕抱有希望之人,如果当着大家的面,把苏幕杀了,我这族长之位怕也坐不长久了!弈儿资历尚欠,功夫弱,若我不安排妥当,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接任族长之位。” “公子他……”壮汉也有些犹豫,“难道就由着沈东湛和锦衣卫,在九幽谷里肆意妄为?横竖大家都看到了他要杀您,那咱就不先不动苏幕,先杀了沈东湛!” 苏幕转头看着沈东湛:在商量着要杀你呢! 沈东湛回望着她:你是下一个! 第910章 天赋这东西,谁都夺不走 一门之隔,苏幕和沈东湛将对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苏景山与人合谋,要怎么杀了沈东湛,又怎么无声无息的弄死苏幕,乍一眼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没想到背后竟是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走了!”直到车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远,沈东湛才直起身开口,“可见,咱们这两条命真是让他煞费苦心,头疼得很。” 苏幕冷哼,“更头疼的还在后面呢!” 眼下,算什么! 这地方连通小屋,若是苏景山知道,不可能随意保留,除非他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三岔口,不晓得这儿还有第二条路? 这条道…… 苏幕环顾四周,那屋子是母亲住过的,所以这条道应该也是母亲留下的,“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在这儿开条道呢?” “又或者,这压根不是你母亲开的,只是你母亲以什么理由或者借口住在这里,以掩人耳目。”沈东湛瞧着这条道,“挖凿起来很是费劲费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苏幕点头,“先不管这道是怎么来的,还是相信,怎么从这儿出去?” 苏景山,在那头呢! 既然修了道,想必也是有出口的,不可能封死,要不然岂非白搭?也不知道那头是什么地方,这苏景山为何能安心待在这儿? “找找看!”沈东湛伸手抚过周遭的石壁。 苏幕瞧着他猫着腰,到处找机关的样子,止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苏幕?”他蹲在那里,抬眸看她。 苏幕指了指石门,门面上雕着一只立体的眼,半睁半开。 沈东湛皱眉。 “看着!”苏幕伸手便摁。 当着沈东湛的面,石门徐徐打开。 沈东湛:“……” “学着点!”苏幕抬步往外走。 沈东湛:“……” 论这些阴招,沈东湛还真是比不过苏幕,算是二人之间的互补,她做不了的事情,他来做,而他做不到的事情,她能做到。 “你如何知道?”沈东湛默默跟在苏幕身后,跨过石门。 身后的石门,徐徐合上。 “只要你不瞎,就该看见,天族各个地方都有这样一只眼睛,代表着特殊的意义。”苏幕缓步往前走,“踏入九幽谷之后,我时常想起我娘,她活着的时候,时常挂在嘴边骂我的一句话便是,若无天赋,就你这点脑子……什么都不是。” 闻言,沈东湛转头看她。 “没办法,该死的令人嫉妒的天赋,这东西是谁都取代不了的。”苏幕嫌弃的睨着他,“天族传承,你没有!” 沈东湛被一顿埋汰,无力反驳。 还真别说,天赋这东西,饶是你嫉妒得要死,也没办法夺为己用。 “所以,就凭着你母亲这句话,你便知道机关在哪?”沈东湛还是问出了口。 苏幕叹口气,“我娘这人,不勤快,因为这事,府里的奴才还私底下议论过她。能搁在手边的,她绝对不放在桌上,能不用脑子的,坚决当个傻子!” 沈东湛:“……” “所以这屋子若是她住的,这密道若是留给她的,那么就得遵循她的行事风格,处事作风,机关得设在她顺手的位置。”对于自己的母亲,苏幕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爹往日里,有事没事提起的,都是她。 爹对娘,是真的真的,万分包容。 连娘这些小毛病,爹都觉得是好的,说什么随和从容,说什么这样的女子不会斤斤计较,是贤妻典范。 当时,苏幕坐在父亲的怀里,只觉得满心嫌弃。 回过神来,苏幕瞧了一眼前后。 “前面有动静。”沈东湛指了指前方。 二人贴着石壁,摸黑前行。 不多时,便瞧见了人影。 不过人并不多,应该只是看守把门的,瞧着并不算防守严密,不知道是苏景山太大意,还是他太过刚愎自用,相信外族的人,不可能进入到这儿? 沈东湛从墙角摸了几颗小石子,冲着苏幕使了个眼色。 第911章 早已不是,曾经的天族 眨眼间的功夫,二人便放倒了门外所有的守卫,悄无声息的进入了一间石室。 这石室瞧着像是个药庐,周遭皆是药柜,一股子药香味,正中央是个炼炉,一旁的桌案上还摆着不少书册。 书册泛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沈东湛凝眉,瞧着桌案上那些东西,回想起伶仃师父之前说的那些话,白衣医者,精通医术,只不过她年轻的时候一心求成,所以才酿成大祸,导致被逐出天族。 “你看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翻动着手中的书册,泛黄的医书上,记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图形标记,他瞧了半天也没瞧明白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来!”苏幕伸手接过,“歧黄之术,各有深浅,这天族的医术传承上千年,上百年,你这门外汉若是能看懂,那才奇了怪了!” 沈东湛幽幽的望着她,“那你看得懂吗?” “自然……”苏幕应声,“看不懂。” 沈东湛:“……” 她是有天族传承的最精纯的血脉天赋,可不代表她什么都会,毕竟自小长在煜城,没有生活在天族九幽谷,如同苏景山他们说的那样,她属于未开蒙的那种。 天赋再高,也需要后天的学习和开悟。 “别看了,找人!”苏幕放下书册。 这药庐一眼就看穿了,没地方可以藏人,除非是……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那意思何其明显。 苏幕:“……” 只是做了个示范,他便开始偷懒了? “看来,这地方是天族炼药的地方。”苏幕环顾四周,“平素应该不许族人进来,更何况是外族的人。苏景山跑这儿来躲着,倒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这药庐的最里面,还有一间石室。 推开石门的瞬间,苏幕愣在原地。 偌大的地下大厅,颇有些东厂的排场,两边石台摇曳着火光,一路直通向前,正前方则摆着狐裘软椅,高高在上。 踩着地上的兽皮毯子,苏幕和沈东湛缓步往前走,周围被火光刺得惨白,入目所见,皆是光影浮动,斑斑驳驳。 “这是议事厅?”沈东湛瞧着正前方。 苏幕想了想,应该是! “没想到,你们居然跑到这儿来了!”车轱辘的声音想起,苏景山坐在木轮车上,冷然法出现在最高台上,眦目欲裂的望着两个不速之客。 苏幕瞧着周围的石柱,整个地下石室,皆是靠着这些石柱支撑,撑起了偌大的空间,倒是颇为壮观。 “苏景山!”沈东湛冷剑直指,“入地三尺,你也没跑了!” 苏景山咬着牙,“苏幕,你果真要看着一介外人,杀了你的亲大伯公吗?你我,可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你方才不也是想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弄死我吗?”苏幕冷剑出鞘,“既然是你无情无义在先,我又何必自作多情?不过你放心,我苏幕不似你这般无情无义,待会必定给你个痛快,若这还嫌不够……来年清明,我赠你三柱清香!” 苏景山坐在木轮车上,“找死!” “谁死还不一定呢!”苏幕率先飞身,冷剑直指苏景山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乍现,苏幕骤然旋身,避开袭来暗器,冷剑刺偏,落在了边上的软椅上,强大的气劲登时将软椅震碎。 哗然巨响过后,沈东湛提剑直扑苏景山。 一个废人罢了,躲过了一次两次是侥幸,若是一直能躲过,那就是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无能。 然则,这一次不是沈东湛无能,也不是苏幕无能,而是眼下的天族早已不是当年的天族,比如说这些隐匿在黑暗中,长得奇形怪状的人…… 沈东湛一把扣住苏幕的肩头,愣是带着她落回原位,不敢置信的瞧着手脚落地,慢慢从黑暗中爬出来的人。 这一个个瞧着是人,但神情和形态却早已不是人的概念。 “像是墓葬里的那个。”这是沈东湛的第一感觉。 苏幕点头,“泡过药池的怪物?” 第912章 必杀 “这就要命了!”苏幕咬着后槽牙,“一个都那么费劲,现在来这么多个,真是有得玩了!一人一边,拼了!” 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自己小心,看准情况,跑!” “你锦衣卫都指挥使,打不过就只会跑?”苏幕白了他一眼,“沈东湛,你可真够难耐的!”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音落瞬间,这帮怪物齐扑而上。 “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便回本!”苏幕一脚踹飞一人,旋身便又踹开第二人。 沈东湛的剑,狠狠的劈下去,竟是没能将人劈死,只得纵身退后一步,旋身踹开扑上来的怪物。 “这些人刀枪不入,简直混账!”苏幕气急败坏。 苏景山冷笑,“纵然你们功夫再好,我倒要看看,能挨上几轮?” “你莫猖狂,等我收拾了这些东西,定取你狗命!”苏幕可不是沈东湛这般沉稳,她做事向来是速战速决的,时间久了,自然有些吃不消。 可凭着这一口气,她也要杀了苏景山。 敢耍这种阴招,岂能饶了他! “苏幕。”苏景山幽然吐出一口气,“只要我活着,栾胜就得死,只要他一死,你母亲和你外祖父的仇就算是报了!你如今是东厂千户,若是没了栾胜这个绊脚石,我想……着东厂提督的位置,定然就是你的!” 沈东湛低喝,“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卑劣无耻下作?” “苏景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苏幕纵身而起,一剑劈在那人的脖颈上,下一刻,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沈东湛:“……” 所以,同为泡过药池的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栾氏的药池,出来的药人,着实是刀枪不入,但九幽谷的不是,可能是药的配方不同,出来的效果亦是不同。 “原来,是有命门的!”苏幕手起剑落,瞬时鲜血四溅。 苏景山着实愣了,药人被自小泡在药池之中,但无一例外都是脖颈露在外头,毕竟这些孩子不动得龟息之术,无法在药池水中呼吸,只能把头露在外面。 就因为这样,药效只到脖颈。 “走!”苏景山慌了。 壮汉当即推着木轮车,快速朝着边上驶去。 “想走?”沈东湛纵身而起。 眼见着众人扑了上去,苏幕旋身拂开迎上来的众人,瞬时推出一掌,“借你一力!” “好!”沈东湛借力而腾,飞身窜出了包围圈,直扑苏景山而去。 壮汉当即拔刀相迎,可都到了这份上,沈东湛自然是拼尽全力,哪儿由得他反抗,剑走偏锋,以势不可挡之力,劈断了壮汉的手中刀。 刀身“砰然”断成两截,沈东湛手起剑落,于其胸前划开一剑。 若不是壮汉退后一步,只怕已经身劈两截,饶是如此,亦是胸前血流如注,捂着伤处贴在了石壁上,无力的滑坐在地,可见伤重。 见状,苏景山的软钢丝应声而出,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沈东湛也不是吃素的,身上都挨了一箭,若还不能记住这教训,还要请敌,那真是死了也活该,软钢丝袭来的瞬间,他当下撇身闪到了石柱后面。 苏景山一怔。 只是,为时已晚。 软钢丝缠住石柱的瞬间,沈东湛抓住时机,挂身石柱而脚踩软钢丝,手中青锋剑寒光冷厉,登时脱手而出。 耳畔一阵呼啦声响,苏景山还来不及喊出声来,冷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身子。 沈东湛的力道何其之中,几乎是抱着必杀之心,以至于剑穿其身,连人带车都被冲到了石壁上,剑身过其躯,剑尖入石壁,牢牢的将人与车靠背一起,固定在了石壁处,动弹不得! 乍见着此情此景,那些怪物当即作鸟兽散,手脚并用,逃之夭夭,愣是没敢再在这里逗留。 “沈东湛!”苏幕缓过劲来,当即收剑归鞘,快速上前,却发现沈东湛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你怎么了?” 第913章 绝不放过 沈东湛身上的伤口开裂,血色微微渗出,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恰好毒发,这真真是运气上门,挡都挡不住。 苏幕二话不说就把沈东湛搀到了一旁石柱边上靠坐着,将解药塞进他嘴里,说起来这毒……也都是怪她。 在东厂这么多年,她还真的不知道这毒,居然能通过男女之事而互通。 “这算不算是……亡命鸳鸯?”沈东湛唇角有血色溢出,他喉间滚动,生生咽下嘴里的腥甜滋味,握住她微凉的手,说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苏幕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你把我比作野鸭子也就算了,居然还要陪你亡命?沈东湛,你哪儿这么大的脸面!” “别担心,我没事!”他方才只是用力过猛罢了,毕竟他很清楚,如果苏景山不死,他就无法带她离开九幽谷。 只是…… 苏幕转头,瞧着被沈东湛的剑,扎定在墙壁上的苏景山,默默的抓起方才搁在手边的剑。 “趁着现在,杀了他。”沈东湛捂着伤口位置止血,“破了法阵,我们马上走。” 苏幕点头,瞧着还能喘气的苏景山。 不得不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沈东湛方才力道虽重,可恰逢毒发,所以剑刺偏了,没能将苏景山一剑毙命,着实是可惜,好在这么一来,苏景山逃无可逃。 “苏幕!”苏景山低头瞧着扎在自己身上的剑,此刻的他气若游丝,已然奄奄一息,可人总是想活的,谁也不想死,“别杀我!我是你的亲、亲……大伯公,是你外祖父的,亲哥哥啊!” 苏幕已经站起身来,提着剑朝他走去。 “栾胜被我困住了,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他……”苏景山想拔出身上的剑,奈何沈东湛的力道太狠,他一介废人饶是有再大的本事,亦是无能为力。 苏幕顿住脚步,提到栾胜的时候,她心里挣扎了一下。 仿佛是看出来了这点,苏景山又道,“只要我不死,栾胜就得死,难道你不想为你娘报仇吗?苏幕,你一定要想清楚!我已经是这般模样,就算是活下来也只是个废人,可栾胜……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赢得了他。苏幕,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了吗?” “苏幕?”沈东湛咬着牙,挣扎扶着石柱起身,“别听他胡说,栾胜是栾胜,他是他,要报仇不一定非要今日,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是出去。苏幕,你莫被他蛊惑,别上当!”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 “苏幕,栾胜是该死,可是苏景山更该死,当年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谁都说不清楚,但我敢肯定,这厮绝对、绝对……”沈东湛无力的靠在石柱处,“他绝对没干好事!” 苏景山急了,“苏幕,只要你不杀我,我就把东西给你!” 苏幕抬眸看他,“东西?” “你真以为,当年皇帝冲进九幽谷里,仅仅只是为了矿藏分布图吗?”苏景山吃力的说这话,“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幕皱眉,目色沉沉,“那是为何?” “你放了我,我就、就告诉你!”血色流淌,让苏景山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浑身冷得瑟瑟发抖,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不过,他瞧见了…… “苏幕,别……别信他!”沈东湛想走过去,奈何东厂这毒着实厉害,可见苏幕彼时被折磨得有多狠,饶是坚硬如铁,亦能生不如死。 苏幕打量着眼前的苏景山,立在原地瞧着他那眼巴巴的神色,忽然间笑了,“我很庆幸,自己没入这天族,也很庆幸,我的外祖父和母亲,没有见到你这般卑劣的模样,否则怕是要失望了!” 苏景山愣住。 “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苏幕继续往前走,“那些怪人,就是皇帝想要的……不是吗?” 苏景山骇然睁大眼眸。 下一刻,血色模糊了视线,殷红飞溅于墙上。 苏幕徐徐垂下胳膊,睨一眼滚落脚边的东西,鲜血沿着剑刃徐徐滴落在地,“聒噪!” 第914章 他的亲眼所见 苏幕下手,果断决绝,反手间收剑归鞘,转而朝着沈东湛走去,“怎么样?” “没事!”沈东湛咬了咬牙,嘴上说着没事,可实际上呢? 苏幕知道这毒有多狠,但当着沈东湛的面,她并不想拆穿他,毕竟男人有男人的颜面,他不想让她担心,她便……当他说的是实话。 搀着沈东湛往前走,苏幕时不时的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咬着牙往前走,直到走出了石室,二人对视一眼,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很好,又活下来了。” “和我一起。”苏幕说,“生也一处,死也一处,要活也得一起活着!”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当时我挺怕你受了蛊惑,到时候真的就……我既希望你报仇,得偿所愿,却也不愿栾胜的死跟你有任何牵扯。” “你怕我弑父?”苏幕顿住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缄默。 一句“弑父”便等于戳破了窗户纸,让两个人之间很多秘密都被曝晒在阳光下,摆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不得不去正视,不得不去面对。 “你怕我天打雷劈?”苏幕苦笑,“沈东湛,你什么时候相信这个了?你不是,不信神佛,不信鬼怪,不信……” 还不待她说完,他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我忌讳所有可能威胁到你周全的事情,哪怕是无稽之谈。 “你放心,我若是真的要杀了他,在他知道那些事,对我有所退让,戒备松懈的时候,我就已经动手了!”苏幕叹口气,搀着他继续往前走,“我不想背负骂名,哪怕他该死。” 沈东湛点点头,“我知道,你怕骂名。” “可我也有在乎的人,不想让身边的人,因为这样一个恶人,而遭到世人谩骂。他不配,让我和我身边的人,为他赔上下半辈子!”苏幕也想通了,很多事情已经无力挽回,那就听之任之,随老天爷折腾罢了! 人生在世,短短百年。 需要抓住的,肯定不是仇恨。 “那就好!”沈东湛握紧她的手,“我还真是担心你……” 苏幕笑了笑,“我这前半生都在仇恨和杀戮中度过,其后得知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与我有血脉相连之人,当时这心里头真是生不如死,好在有你们在身边,我便也渐渐的想明白了。” 与其把死去的人放在第一位,折磨自己的余生,还不如珍惜活着的眼前人,莫待失去再后悔,只怕悔之晚矣…… “走!”沈东湛喘着气。 苏幕抚着他,亦步亦趋的朝着外头走去,总算是回到了地面,走出了小屋。 外头的空气真好,活着感觉真好,和她一起活着的感觉……更好! 及至小院外头,苏幕扶着沈东湛坐定,重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好在是箭伤,伤口并不严重,重新上药包扎便是。 苏幕的动作很是麻利,只是眼角有些微微的红,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大可不必来这儿受这份罪,继续在殷都当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东湛伸手,轻轻揉着她的额发,叫了声,“沈夫人。” 远远的,栾胜无声无息的伫立,身上带着几处血色。 奈风便没怎么幸运,若不是法阵及时消失,只怕……真真是捡回了一条命,低眉瞧着自身,刀刃加身,血痕无数,虽然都没伤及要害,但着实够他受的。 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奈风顺着栾胜的视线望去,能清晰的看到属于苏幕和沈东湛的亲昵互动,没有过多的掩饰,也没有故意遮掩,相处得那样温馨。 即便是隔着这样一段距离,奈风也能察觉到属于苏幕的温和体贴,以及沈东湛的满心满眼,仿佛世界里只有彼此,再无旁人。 奈风心下微沉,偷摸着瞄了一眼身侧的栾胜。 有那么一瞬,奈风想劝劝自家督主,成全他们便罢了,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生怕自家督主回过头来就给他一掌,拍碎他的脑袋瓜子…… 第915章 她背负罪名的真相 正瞧着,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奈风眉心微蹙,是周南和年修他们? 一众锦衣卫快速围拢上来,戒备的环顾四周,好在栾胜和奈风隔着一段距离,如今立在这参天树后,倒也没人能瞧得出。 “爷?”周南慌忙上前,“怎么了这是?” 年修扫一眼周围,保持警惕。 “毒发罢了!”沈东湛靠在树干处,略有些不悦的盯着眼前的周南。 被自家爷这般瞧着,周南这心里直打鼓,自个最近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事,怎么爷……是这样的眼神呢? 周南默默的退开两步,心里有些发瘆。 “这是何人?”沈东湛瞧着站在边上的一少年,不由的眉心微凝,看着这衣裳,应该是天族之人,“天族的人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周南回过神来,“哦,这小子说是阿七的朋友,这些年阿七跟着伶仃师父往来九幽谷附近,他们都会聚一聚。” “阿七那小子不是没进来吗?他怎么知道……”沈东湛狐疑的望着少年。 少年指了指苏幕,“那这还是我家少主呢,我、我为什么不能帮忙?” 许是怕沈东湛赶他走,少年又解释道,“去抓你们的那些人之中,有我家长辈,我也是听他说的,好像你们撇了一人在外头,听他描述,像是阿七。喏,他说了,是阿七!” 说着,少年手指周南。 周南点点头,“卑职是这么说的。” “哦对了,是他带着咱们过来的。”年修忙插了一嘴。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你如何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他们说的族长消失的地方,其实有个入口,是进入库房的,只是你们外人不知道而已,我也是偶尔听家里长辈提起,才知道下面有个藏身之处,不过那地方即便是族人也不能轻易进入,唯有族长和长老能进去里面。”少年人环顾众人。 苏幕皱眉,如此说来,小屋里那条道是特意留着的,为的是监视族长和长老?又或者不是母亲挖的,而是……外祖父? 可见这苏景山,以前没少干坏事,要不然也不会留这么一条道。 “以前库房是在外头的,后来是因为阿七的师父不小心烧了库房,才给挪到下面的。”少年压低了声音,慎慎的开口,“我听他们说,伶仃师父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故意放火烧了库房。”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凝眸看他,“故意的?” “说是库房里藏着什么有悖人伦,违背天道的秘密,所以宁可背负被逐出天族的罪名,也要烧了库房。”少年人说得言辞凿凿,明明是听说,口吻却跟真的亲耳听到似的。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听说来的,是阿七告诉你的?” “这……”少年撇撇嘴,一脸被看穿的窘迫。 周南白了他一眼,“小子,说话不老实,露馅了?” “我这不是……为了保护阿七的秘密吗?”少年挠挠额角。 苏幕知道这秘密是什么,无外乎就是地道里那些怪物,“你叫什么?” “哦,大家都叫我阿灼,因为我是夏日里出生,当时日头灼热,所以就叫阿灼。”少年人自我介绍,“对了,我有法子送你们出去,你们……” 话还没说完,远处就闹了起来。 苏幕当即撇开他,朝前走了几步,“那是树屋方向?” “对!”阿灼连连点头,狐疑的望着前方,“这是怎么了?往日里,可没这么热闹。” 苏幕转头问他,“树屋里住着所有的天族之人?” “对,所有人,包括守卫也都在树屋,我们打小就住在上头。”阿灼如实回答。 闻言,苏幕睨了沈东湛一眼,“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已如箭离弦,直奔树屋而去。 “唉!”沈东湛抓起手边的剑,快速起身。 周南诧异,“爷,您没事啊?” 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有问题?” 周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第916章 灭族之祸 周南哪敢有意见,但凡敢吭声,爷就能一脚把他踹出去。 沈东湛紧随着在苏幕身后,不管发生事,不能让她一人犯险。 “爷?” “爷?” 前面两位爷跑得飞快,后面的周南和年修,追得着急,所以说,主子功夫太好也是个问题,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追不上。 还没靠近树屋,苏幕就顿住了脚步,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没能反应过来,这眼前的……可怕的情景。 沈东湛是后来赶到的,睁眼瞧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心神一震,“这……” “你说,这算不算是报应?”苏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扭头望着身边的沈东湛,“成也萧何败萧何,最后死在自己的人手里。” 沈东湛抿唇,不语。 “爷?”周南终于率着人赶到,“这什么东西?” 年修咬着牙,“墓葬里的那个怪物……” “不是个,现在是群!”周南订正他的语病,“一群怪物!” 这毕竟是天族的事情,苏幕不是个滥发善心之人,所以没有冲上去。 但是阿灼不同,他是天族的人,乍见着一帮怪物见人就扑,看人就咬,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娘……我娘还在上面!” 说时迟那时快,阿灼左右一看,伸手去夺锦衣卫手里的剑。 可锦衣卫手里的剑,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夺了去的,自然是不会给他。 “少主!”阿灼扑通一声就给苏幕跪下了,“族人们对您的归来很是期待,所有的恶事都是那个苏景山干的,这些年他一直培植势力,靠着那些守卫控制我们,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连长老都是迫不得已。少主,救救我们!少主,大家都是无辜的!” 苏幕抬眸望着沈东湛,眉心微凝。 “看在伶仃师父,还在救治无弦的份上……”沈东湛说。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二话不说,飞身上了树屋。 “多谢少主!多谢少主!”阿灼伸手拭泪。 沈东湛当即追上,年修其后。 周南身上有伤,自然无法跟他们这般窜上蹿下的,轻轻拍了拍阿灼的肩膀,“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没出息!拿上你的兵器,救你的母亲和族人,这才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嗯!”阿灼狠狠点头。 这些怪物,与之前墓葬里的栾氏长辈不同,栾氏只能蜷缩在墓葬里,与阴暗为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蹿到光亮处作恶。 但是……这里的怪物,是可以见光的,也就是说,这些怪物只要被培植成功,被放出来,就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他们没有感情,只会嗜血和屠戮。 苏幕一剑便剁下怪物的首级,将被扑倒在地的天族男人从地上拽起,“去保护女人和孩子!” “少主?”男人声音带颤。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苏幕推开,踉跄着扑在了一旁,待回过神来,撒腿就朝着远处尖叫的女人孩子冲去。 少主说,先保护女人和孩子! 苏幕冷剑在手,一剑劈在怪物的脖颈处,直接将人抵在树身上,“削下首级,必死!” 闻言,众人皆悟。 颈为要害,斩首必死。 掌握了命门,这事就好办得多,只是画面有些血腥,但再血腥也好过让这些怪物,在这里肆无忌惮的祸害无辜的人。 女人和孩子都被保护着,走下了树屋,由周南和天族的汉子们护着。 年迈的老者则在另一边,被护着下树屋,过程有些缓慢,但还是安然的走了过来,只是神色慌张,一个个满脸的不知所措。 苏幕一脚踹开攀在窗口的怪物,转身便劈下怪物首级,一脚踹开了树屋,乍见着里面那老头,忽然就愣了愣,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的。 “苏幕!”沈东湛疾呼,冷剑脱手,凌空直刺,当场削下她身后的怪物首级。 只差一点,她便会被扑着。 沈东湛心里捏了把冷汗,再也不敢让她离自己太远,飞身落在苏幕身侧,“你看什么呢?知不知道方才多危险?” 话音刚落,沈东湛自己也愣住了,“天族长老?” 屋内的人,面色讪讪…… 第917章 唯独不是少主 大概也是觉得没脸,所以这天族长老便一直在房间里待着,任由外头折腾喧闹也没有再出来,与苏幕打了照面的时候,神情颇为局促。 沈东湛一脚踹开了冲上来的怪物,“先解决他们。” “好!”苏幕回过神来,无谓在这里虚耗时间。 沈东湛拔出扎在树身上的剑,反手便劈了迎上来的怪物,纵身落在一天族人身边,“去救你们的长老。” 此后,再无多言。 天族长老被天族众人救出,快速带到了树下。 站在那里,年迈的长老面上有担虑,也有羞愧,尤其是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止不住的老脸臊红,只觉得没脸面对族中众人。 “瞧见了?”周南回头睨了他一眼,“这些怪物,是怎么来的,你们比我们心里清楚。八百年没干过好事的东厂之人,在你们眼里那是阎王爷一般的存在,这会居然跑去救人,也不知道苏千户是怎么想的?大概,是欠骂!” 天族长老讪讪的抿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您别见怪,我这后生晚辈……说的不是您!”周南阴阳怪气的笑着,“毕竟,这事是东厂不对,怎么能插手天族的事呢?” 阿灼叹口气,见着长老已有悔意,轻轻的拽了拽周南的袖口,“周大人,长老已经知道错了,这事儿不怪少主,怪族长不好,您就别再埋汰他了。” “埋汰?”周南掀了一下唇角,“这要是在以前,可就不只是埋汰这么简单。你要知道,东厂和锦衣卫都不是好惹的,能不计前嫌去救你们全族的人,那得要多大的肚量?” 东厂素以心狠手辣,威慑天下。 锦衣卫虽然稍微好点,但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今能齐心协力的救人,着实不容易! 话已至此,周南哼哼两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否则这天族长老怕是要羞愧得一头撞死了。 等到彻底斩杀了所有的怪物,沈东湛和苏幕才从树屋上下来,身上都染着血,只是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怪物的。 “爷?”周南疾步迎上。 沈东湛摇摇头,“没事,清点伤亡人数!” “是!”周南行礼,当即领着人上前。 沈东湛立在一旁,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沈东湛?”苏幕近前,直到这会才有空顾及他身上的伤,“如何?” 沈东湛报之一笑,“安然无恙,只管放心。” “嘴犟。”苏幕无奈的叹口气,但眼下这情况乱糟糟的,她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凡事先等着这些腌臜东西清理干净之后再说。 一番清算下来,锦衣卫折损了数人,还算在勉强范围内。 天族的人就不一样了,原就没有防备,又不会功夫,在锦衣卫众人赶来之前,已经伤亡惨重,这会树屋上横七竖八,不少被怪物咬死的族人。 天族长老带着众人往上走,一路走一边收拾着天族众人的尸体,伤者一律抬到树下,放在临时遮盖起来的帐篷上。 因为是撕咬伤,伤口参差不齐,瞧着分外惊悚。 这种伤口,一般情况下极难愈合,也就是说那些年轻人倒有活下去的机会,而那些体质较弱的,或者是上了年岁的,怕是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被豢养在黑暗处,浸泡在药池里的怪物,一个个齿缝间、指缝间都沾着剧毒,这样的东西……但凡咬上一口,挠上一下,都够人受的。 “伤得都很惨!”年修立在周南身边。 瞧着他身上的血,周南皱了皱眉。 “不是我的血!”年修忙解释。 周南松了口气,“还以为你也被咬了。” “我可不似你这般无能。”他指的是周南肩头的伤,“这帮怪物压根近不了我的身。” 周南嗤鼻,“我挨这一爪子,不还是你们东厂……” 这话没说完,年修一记眼刀子过来,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少主?”天族长老上前。 苏幕抬眸看他,“长老客气了,你可以叫我苏幕,也可以尊我一声苏千户。” 她可以是任何人,唯一不是天族少主。 闻言,天族长老转头,眼神巴巴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 第918章 他们的来处 沈东湛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替他们天族说了两句话,所以这会有啥事,他们都指望他?把他当场了满天神佛? “你看他也没用。”苏幕满脸嫌弃,“他敢为你们说话,我就让他好看!” 沈东湛:“……” 什么叫殃及池鱼? 这就是! 见状,周南眼珠子一转,“爷,这边这边!” “我去那边看看!”沈东湛借机离开。 天族长老:“……” “呵!”苏幕别开头。 这下子,天族长老没法子了,站在原地颇有些急促的攥着袖子,一回头,正好瞧见抹着汗回来汇报的阿灼,当下拽住了阿灼的胳膊,将人带到一旁。 “长老?”阿灼有些心慌。 长老素来高高在上,威严不可犯,寻常人哪儿敢靠近,可这会倒是巴巴的凑过来,委实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长老,您干什么呢?”阿灼低低的问。 长老是不是吓傻了? 毕竟,年纪大了,吓傻了也是情理之中! “阿灼,你跟他们有交情?”天族长老问。 阿灼想了想,这算不算交情?但既然长老问了,总归得回答一句,便老老实实的点头,“我与他们的朋友相识,所以间接的也就是认识他们。” “你且去跟少主说说。”天族长老忙道,“让少主消消气。” 阿灼挠挠额头,“少主就在这儿,您干吗不自己说?” “废话,少主生气了。”天族长老小声嘟哝着,“要不然,用得着你去当说客?少主这厢动了大怒,我这说话不好使。” 阿灼恍然大悟,就这么上下一打量着,“原来少主生气了,长老不敢自个上去?” “少废话,去不去?”天族长老低喝。 阿灼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苏幕,“长老,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件事着实是你们做得不对,明明是把少主请进来的,可最后你们还把少主给弄晕了。你看看少主,多讲道理多仁慈的一个人,让你们给弄得这般生气。生气归生气,该出手的时候,少主是一刻都没歇着!” 若是按照以前,少年人敢对天族长老说这些话,早就被押下去,族规惩处。 可这会,阿灼也知道长老没办法了,所以才会纡尊降贵的想让他去跟少主打个招呼,这不,就拿捏上了?! “行了行了,谁要听你说这些?”天族长老都这般年岁了,还被一个小屁孩指着鼻子骂,这里子面子都过不去,“你赶紧去跟少主说说,咱们也不是故意的,这不都是苏景山搞得鬼吗?” 阿灼环顾四周,“你说,族长会不会突然蹦出来?” “蹦跶不了!”天族长老环顾四周,几近咬牙切齿,“就凭他弄出这些东西,我就饶不了他!全族老小,也饶不了他。” 阿灼想了想,“这些都是哪儿来的?不会是那些山下失踪的孩子?” 这些年,族人也是经常出谷,悄悄的购置物件和日常所需,时常听到九幽谷外的村落里,有人贩子的消息,说是大风起,孩子就丢了。 丢的孩子之中,年龄不一。 大的十岁出头,小的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 谁也没瞧见人贩子长得什么模样,但家里丢了孩子,一家子便陷在了愁云惨雾之中,乃是人间惨剧之一。 阿灼这么一说,天族长老眼珠子都圆了。 说实话,他还真的没往这边想…… 如今看看那些怪物的尸体,再想想这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怪物,天族长老脊背发凉,只觉得脚底心窜起了一阵寒意,直漫上心头,“苏景山这个混账东西,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管他想干什么,反正弄出这么些东西,祸害全族,便是咱们天族的仇敌,哪儿有资格当什么族长!”阿灼顺势说。 天族长老点点头,“这事,我得好好跟众人说清楚,查清楚,如果真的是……那我天族这罪孽,可就深重了!” “长老,您终于想明白了?”阿灼眨着眼睛盯着他。 天族长老剜了他一眼,“别蹬鼻子上脸,赶紧去少主跟前多转转,听明白了吗?” 阿灼心下一转,连连点头,“明白!” 第919章 他干的好事 阿灼巴巴的上前,“少主?” “好话就别说了,我不喜欢。”苏幕的性子就摆在这儿,她不想听的,你敢多说半句,她就敢收拾你! 阿灼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这些怪物是哪儿来的?不会就是那下面来的?” 苏幕没吭声。 “那就的确是苏景山那个老怪物干的。”阿灼小声的嘀咕。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睨了他一眼。 “少主,这些怪物可能是谷外那些村落里,丢失的孩子。”阿灼凑近了苏幕,压低声音说,“这些年外头一直有孩子丢失,没想到都被族长给弄到这儿,炼成了药人,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恐怕是要惹大祸的。” 苏幕瞳仁骤缩,“外头丢的孩子?”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对孩童下手。 “是!”阿灼点点头,“但具体是哪家丢的,那就不知道了,但肯定不是咱们天族的孩子,苏景山那老怪,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一下子给弄出这么多的东西?不知道他这会藏在何处,会不会突然蹦出来?”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苏景山已经死了,被我杀的!” “杀了?”阿灼瞪大眼睛。 苏幕深吸一口气,话不说第二遍,她已经说过了。 好半晌,阿灼才回过神来,“杀了也好,死了好,死了好!这些年,他在族中作威作福的,若非他是苏氏一族最后活着的人,长老们也不会让他当族长,哦,当时还不知道有少主您的存在。” “苏氏一族……”苏幕抬眸看他,“你见过老族长吗?” 也就是,她的亲外祖父。 “没有!”阿灼摇头,“我听我娘说,当年老族长在的时候,天族繁荣昌盛,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有什么事都是一起去,所有的医者都是救人的,而不是害人。可到了苏景山这儿,医者分为白衣和黑衣,白衣为医者,黑衣善用毒。” 苏幕皱眉。 “这老怪物双腿废了,但是脑子活络,纠结了一些图谋不轨的族人,渐渐的咱们也就不敢反抗了,连长老也都是……”阿灼叹口气,“没办法,九幽谷的出入口,乃是族长一人掌控,若无族长允许,谁也跑不出去。” 这点,苏幕还是知道的。 “苏景山控制了出入口,也控制了整个九幽谷的财富,但是他天赋不高,放眼咱们天族之中,能探藏的已经少之又少,原本这种天赋乃是苏氏为主,老族长死后就很少有人可以做到。”阿灼解释,“哦,当年老老族长,把位置传给老族长,也是因为天赋。” 苏幕垂眸,“就是能听地探藏?” “对!”阿灼点头,“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天赋,唯有苏氏乃是精纯,但是苏景山运气不好,没能传承到这种天赋,所以他即便为长子,也没能坐上族长之位。我听人说,就因为这个,苏景山还离开了九幽谷好一阵子呢!” 苏幕想起了自己,这种天赋会传到自己身上吗? “少主可能不知道,族人们私底下说,原少主,就是您的母亲和栾氏在一起,可能也是苏景山的缘故。”阿灼小心翼翼的开口,“究竟是不是,那我就不敢说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苏幕有些震惊,“什么?” 她母亲跟栾胜的事情,还跟苏景山有关? “对!”阿灼想了想,最后很是肯定的告诉苏幕,“大家私底下都是这么说的。” 苏幕犹豫了一下,“你还知道什么?” “说是当年您母亲天赋极高,苏景山那老怪嫉妒至极,所以就唆使您母亲与栾氏罪人……”阿灼想着,这罪人二字是不是不太妥当? 不待阿灼说完,苏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景山自己无缘于族长之位,又憎恨弟弟当了族长,所以就对苏南绫下手,铲除所有可能再继族长之位的人,让自己能成功坐上族长之位。 “咱们都想着,他这般处心积虑的坐上族长之位,现在把您请回来,怕是对您不利!”阿灼慎慎的说,“多半也是以为,您有……天赋?!” 第920章 每个人都在治愈童年 所以这苏景山,多半是因为矿藏分布图丢失,一时间无法找回来,便想从苏幕身上下手,开她的天赋,借此来找出四面八方的矿藏。 “他想把我的命数,与这九幽谷,与他紧密联在一处,从此以后为他所用。”苏幕冷哼,“想把我变成傀儡,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诚然,苏景山没这个命,也没这个本事。 正说着话呢,不远处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响,天族的人围拢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灼皱了皱眉,“这是干什么呢?” 一扭头,苏幕已经疾步走了过去。 “住手!”天族长老一声低喝,众人旋即住手,面有愠色的退到两旁。 苏幕近前,瞧见那蹲在地上的少年人,不由的眉心微蹙,转头问阿灼,“这是什么人?” “老怪物的儿子!”阿灼低声回答,“也算是苏家的血脉,不知道是不是老怪物造孽太多,所以都报应在他儿子身上,这小子一出生就脑子不太好,走路和说话都比正常人迟好多年,没有天赋就算了,连自理都成问题。” 这就是说,如果他爹不是苏景山,他会饿死…… 眼下因为苏景山而导致天族差点二次覆灭,所以众人将怨气都撒在了这傻子身上。 “报应!”天族长老叹口气,抬头望着众人,“他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样对他,和苏景山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有能耐找苏景山去!”阿灼补了一句,将傻子从地上搀起,“欺负傻子算什么本事?他爹是他爹,他又没干坏事。” 再说了,一个傻子能干什么坏事? “少主?”阿灼回头望着苏幕。 苏幕没吭声,只是瞧了众人一眼,转身就走。天族的事情她不想掺合,他们如何对待这傻子,也是天族内部的事情,跟她没关系。 “少主?”阿灼疾呼。 天族长老睨了他一眼,“还不跟着?” “哦哦哦!”阿灼松开傻子,赶紧追上去,“少主,您生气了?别生气,大家其实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只是这伤亡惨重,死的都是亲朋好友,所以心里难受。” 苏幕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她若不吭声,这小子肯定没完没了,毕竟一个两个的除了年修,都是话篓子,耳边聒噪得很,没一刻消停的。 “如此便好!”阿灼点点头,“少主,那……那老怪物……” 苏幕皱了皱眉,“尸体在下面,你们自己去找。” “是!”阿灼颔首。 死了就好,死了便罢! “爷?”年修跑过来,“那边!” 顺着年修的目光所致,苏幕回头便瞧见了远处的两个人身影,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是栾胜和奈风两人。 “苏景山已死,法阵自然破了,他们二人出来并不奇怪。”苏幕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年修有些犹豫,“爷,要不要过去?” 毕竟是东厂提督,可不是寻常人。 “回了殷都,他就还是东厂提督,我为东厂千户,但是在这里,我与他死不相干。”苏幕抬步朝着沈东湛走去。 年修有些犹豫,自家爷可以肆意妄为,因为隔着血亲,那自个呢?奴才始终是奴才,要是回到殷都,督主秋后算账…… “你愣着作甚?”周南走过来,“赶紧过来帮忙!” 锦衣卫多少都有受伤,只是有些致命有些不致命,天族的人帮着捣药外敷,免得这些毒素浸入了肌理,到时候便是为时太晚。 “哦!”年修点点头,紧跟在周南身后。 远处,奈风低声问,“督主不过去吗?” “交给她处理!”栾胜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没有杂家在场,她的处境会好很多,不至于里外不是人!” 语罢,栾胜瞧了一眼这高高的树屋,转身朝着蔓草疯长的荒地走去…… 该放下了! 第921章 她抗拒的喧嚣 关于栾胜的去留,苏幕并不在意,只不过坐在屋内,瞧着眼前来来去去的天族众人,她这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 这种热闹的场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了,打心眼里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沈东湛瞧出来了,她很不适应所有人的热情,在她的认知和世界里,向来只有冷漠和孤独,哪儿有这样的喧嚣一刻。 要知道,敢在东厂千户面前闹腾的,不是死了,就是死了…… “行了!”苏幕骤然起身,“都出去!” 人一波接着一波进来行礼,将各自最珍贵之物搁在桌案上,以表现他们对最敬爱之人的尊崇,哪怕是天族的长老也不例外。 可是,苏幕接受不了这样的喧闹。 习惯了孤独与冷漠的人,可以接受温馨,但接受不了聒噪和热闹,尤其是来自于大家族的温暖和关爱,会让她无所适从,惶惶不知所措。 众人皆惊,各自面面相觑,心想着少主大概还是生他们的气。 “都先出去!”沈东湛道。 苏幕坐在桌案前,面色冷得厉害。 待众人离去,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彻骨冰凉,“不习惯?” “我们什么时候走?”苏幕问。 沈东湛瞧着她眼底的慌乱,愈发握紧了她的手,“天色不早了,这个时候出谷,到了外头肯定是夜里了,天黑行路不便,等明日天亮再走,可以吗?” “要住在这里?”苏幕瞧了一眼门外。 沈东湛点点头,“我保证,他们不会再进来,你信我。” 苏幕自然是信他的,“别让他们进来了,我不喜欢那么多人,也不喜欢被人嘘寒问暖,只让年修进来伺候便是,至于其他人……我一概不见。” “好!”沈东湛应允,“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苏幕颔首,松开了他的手。 沈东湛出去了,甚久都没有回来。 外头的天色,渐渐的黯淡下来。 年修站在窗口往外瞧,时不时的眉开眼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屋子里点着一盏豆灯,羸弱的火光随风跳动。 自打沈东湛离开之后,苏幕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但她实在不想出去,天族众人的热情,她诚然太不习惯。 “年修,你看什么呢?”苏幕问。 年修回头,“爷,要添水吗?” “心不在焉的,在看什么?”苏幕又问了一遍。 年修连连摇头,“奴才是觉得这树屋也挺奇特的,尤其是这夜里,灯盏亮堂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挺好看,委实有点天宫的感觉。” 闻言,苏幕轻嗤了一声,“咱们只是住一晚就走,不要太过欢喜,免得到时候舍不得。对了,你去看看,沈东湛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锦衣卫出事了?” “是!”年修行礼,当即往外走。 这一走,又没了踪影。 苏幕心里烦躁,这一个两个的都没动静了,算怎么回事? 别是这天族的人,又玩什么花样才好! 哪知,她刚要起身,就见着年修神神秘秘的捧着一个包袱回来,身后还领着两个满脸笑意的妇人,众人毕恭毕敬的冲着她行礼。 “你作甚?”苏幕皱眉。 年修明知道她不喜欢天族的人靠近,还敢把人往屋子里领? 真是越发的放肆了! 谁知下一刻,年修将手中的包袱搁在桌案上,当着她的面快速打开。 苏幕的眉心皱得更紧,“年修,你是不是皮……” 乍然间,再无语凝噎。 苏幕愣愣的站在原地,终是狐疑的望向年修,俄而心里激荡,面颊微微泛着苍白之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爷,这不是什么意思,这是沈指挥使的意思!”年修笑呵呵的回答。 苏幕抿唇低眉,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柔软的笑骂了一句,“胡闹!” 树屋外头,灯火明媚。 烛光熏红了周围,照亮了孤寂而漫长的黑夜,摇曳的风影和光影重叠着,斑驳至极…… 第922章 他给的热闹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一袭红衣如火,一身嫁衣嫣然。 且看人世繁华,相伴左右是他。 沈东湛一身红衣站在廊桥的那头,周南提了一盏大红灯笼,立在边上有些发愣,倒是真的没想到,自家爷的眼光这么好? 沙砾之中,捡着珍珠。 苏幕不似沈东湛这般坦然,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像现在这般,认认真真的梳洗打扮,出门前还不忘照了照梳妆镜,生怕有丝毫的疏漏。 站在这里,她有些战战兢兢,局促的攥紧了袖中的手。 风吹鬓发扬起,屋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撒着“喜”字帖落下的光芒,连欢喜的样子,都是这样的红彤彤的,好生喜庆。 年修与周南一般,手里提着一盏灯,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边上,瞧着自家爷的模样,真真是羡煞至极。 璞玉终是璞玉,不管经历何等风雨,终是不改惊艳。 “爷?”年修低唤。 苏幕回过神来,“我该做什么?” “她们说,按照天族的礼数,不需要大红盖头,只需要心心相惜,彼此走向对方,握住对方的手便算是允了这场婚事。若是您不答应,只管掉头就走,这场婚事就可以作废!”年修低声解释。 苏幕不可能掉头就走,只盯着廊桥那头的沈东湛,心头有些砰砰乱跳。 “苏幕!”沈东湛站在那头,“我来了!” 苏幕望着他一步步的朝着自己走来,止不住唇角微扬,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一身红衣的俊俏郎君,没有车马喧嚣,四下安静得只剩下九幽谷里的鸟语虫鸣。 风吹着大红灯笼摇晃,将那殷红的光影悉数打在他身上,将那一身的红衣,照得更加明艳动人。 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的俊俏男子? 真是难得! 苏幕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沈东湛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抓住了!”沈东湛低眉看她,“这下……跑不了!” 苏幕抬眸看他,还有些愣愣的。 “怎么,看到俊俏的郎君,都挪不开眼睛了?”沈东湛笑着吻上她的眼,“傻瓜,眨眨眼,看清楚眼前人。” 苏幕眨了眨眼睛,“沈东湛。” “是我!”沈东湛温声回答,快速将她揽入怀中,转头望着边上的树屋。 刹那间,欢呼声响起。 所有的树屋,都在转瞬间支棱起了窗户,将大红灯笼挂在了窗户外头的木墙上,继而跑出树屋,将手中的大红喜字贴满了各处。 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 所有人都像是说好了似的,又或者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风俗,动作一致而快速,在历经怪物袭扰,历经生死之后,忽然间来了这么一出冲喜,着实将这人间的喜怒哀乐都凑齐全了。 苏幕被沈东湛拥在怀中,有些无措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死死的攥紧了沈东湛的衣裳,可见精神紧绷。 “你看,热闹也不一定是坏事,一辈子总得热闹这么几次,收获众人的祝福,是不是?”沈东湛伏在她耳畔低语。 苏幕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生死也都扛得住,唯独这样的热闹场景,她着实有些…… “觉得跟做梦一样。”苏幕抬眸看他,“沈东湛,我是在做梦吗?” 沈东湛抱紧了她,低头吻上她的唇,“感觉到了吗?我的温度。” “沈东湛……” “叫夫君。”他温柔浅语,“沈夫人,该改口了。” 苏幕眼角微红。 “这儿没有恩怨,也没有身世背景,只是沈东湛和苏幕的……成亲大礼。”沈东湛牵起她的手,缓步朝着前面的木桥走去。 苏幕有些心慌,“去哪?” “自然是要成亲。”沈东湛牵着她往前走,“要苏姑娘成为我沈东湛,唯一的妻,请众人见证,得众人祝福,许天地之诺。” 皇天后土,以天地为证。 携子之手,愿与子成双。 从此以后,死生不相离…… 第923章 是大喜 礼堂内,未见仇恨,不见前尘。 抛却一切,行叩拜之礼。 上跪天,下跪地,对面跪着的……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叩首定百年,卿莫笑我痴,吾莫叹君迟。 携手余生共度之,不离不弃死生同。 “礼成!”阿灼在边上高喊着。 天族长老默默的拭泪,哭着哭着又笑了,笑着笑着又老泪纵横,谁能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见着这一幕呢? 老族长在天有灵,不知道作何感想?未能见着苏南绫成亲,倒是见着苏南绫的后人,在这九幽谷里成了亲,真真是……万般皆是命! “真好!”老族长哽咽着,“真好!” 除了这两个字,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 阿灼凑近了天族长老,兴奋得无以复加,“长老,您看看,少主原来是个女子,跟沈指挥使多般配啊!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一般!” “这话说得中听!”天族长老拭泪,“天族有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阿灼想了想,自从苏景山当了族长,天族一直都处于高压状态,每个人都是神情恹恹的,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嬉闹,着实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真好!”天族长老别开头,摆摆手往边上去了,“我得去给老族长上柱香,跟他说说我都看到了什么,免得他一个人在下面……孤单!” 阿灼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上来了。 人老了,便念旧。 念旧事,念旧人。 念着念着,自个也没了…… 于是乎,就变成了别人,念着你! 苏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被人推搡着,推进了沈东湛的怀里,直到沈东湛当着众人面把她打横抱起,径直抱回了所谓的新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她才从嘈杂声中回过神来。 “沈东湛?”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东湛让她坐起,捻着杯盏近前,“知道你不会喝酒,所以这酒……” 人都在后面看着,沈东湛压低了声音凑近她,仿佛是在亲昵。 “我搀了水。”他悄悄的说。 苏幕持着杯盏,笑得眉眼弯弯,眸色晶亮。 年修和周南在边上看着,一个热泪盈眶,一个比新人还激动,尤其是听得喜娘喊了声,更是相对一眼,兴奋异常。 “饮尽交杯酒,从此两心交。” 一饮而尽,酒中掺水,倒是没那么呛人。 苏幕将空杯递给年修,低声问沈东湛,“交杯酒掺水,会不会不太好?” “你的醉容,只能我看!”沈东湛回答,“待他们走后,咱再补上?” 苏幕:“……” 这事,也能这样开玩笑吗? “只要能娶到你,旁的都不重要。”沈东湛转头望着周南。 周南还处于兴奋中,这会还没回过神来,还是年修眼尖,当下推搡了他一下,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什么?”周南愣怔。 年修狠狠皱眉。 “哦哦哦,懂!懂!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周南赶紧驱散众人,“都出去都出去,这有什么好看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耽误我家爷的好事!出去出去,都出去!” 阿灼还趴在窗口,被周南一把揪住耳朵。 年修当即关好门窗,转身便是一巴掌拍在阿灼的脑门上,“小屁孩,想娶媳妇就快点长高长大,趴人窗户听墙角,仔细英年早衰!” 树屋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夜空中骤然有明灯升起,风吹着管笛,发出叮咚声响,整个九幽谷热闹非凡。 蔓草丛中,奈风从地上爬起来,疾步行至栾胜身边,瞧着冉冉升起的明灯,听得那叮咚声响,不禁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方才还要死要活的,这会就放灯了?” 奈风满心疑惑,难道是天族的人死得太多,所以放灯祭祀? “是大喜。”栾胜低低的开口,微微扬起头,瞧着飞过头顶的明灯,“大喜……” 第924章 嘘,别说话 大喜? 乍听的这两个字的时候,奈风是有些愣怔的,东厂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大喜之事了,更确切的说,督主不喜欢那些红事,虽然面上笑嘻嘻的,可实际上…… 奈风知道,督主从未高兴过。 “督主,要不要去看看?”奈风低声问。 若说天族有什么大喜,多半和苏千户有关,连他都想得到的事情,督主肯定也能想到,只是……似乎是缺了个台阶。 可栾胜脚下,无台阶。 所以佛家有言,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栾胜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好受一些,扬起头,离那些尘埃远一点,让眼睛里某些东西回到心里去。 宁可在心里发涩,心里腐烂,也不敢从眼眶里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却也只换得“活该”二字! 应有此报,报应不爽! “督主?”奈风骇然。 一阵风过后,蔓草丛中已无栾胜踪影,再放眼周围,唯见风声呼啸,未见蔓草摇晃,再无其他可寻。 “督主?”奈风心头一紧。 难道是去找苏千户了? 哎呦,可别坏事! 思及此处,奈风赶紧疾追而去。 房门紧闭,内里春风暖阳。 苏幕窝在沈东湛怀里,抬眸瞧着眼前的人,伸出手,以指腹从他的眉眼处掠过,一点点的摩挲着,描摹着属于他的脸部轮廓,仿佛是要把他刻在心里,那样的认真仔细。 因为常年握刀握剑的缘故,她虽然十指修长,可指腹却带着一般女子都不会有的薄茧,摩挲在他脸上,带着磨砂般的触感。 “你在干什么?”沈东湛扣住她的手,“是想把我刻在脑子里吗?” 苏幕含笑望他,“刻在脑子里,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不是你说的吗?生当同床共枕,死当同棺同穴。” “好!”他低头,在她指尖轻吻。 苏幕幽然叹口气,“这让我想起了,你我初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候你刚来殷都,皇上任你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彼时我们都不服气,想着你一介齐侯府世子,养尊处优的公子爷,靠着祖荫和父母,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处处与我作对?”沈东湛问。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谁让你年轻轻的,一来就坐在了这么高的位置上?多少人嫉妒,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巴不得把你拽下来!” “那又如何?最后不还是由着我,安稳坐在这位置上,谁都奈何不了?”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缠绕着她的青丝,甚是欢喜拥她在怀的滋味,只觉得满心满肺,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苏幕白了他一眼,“那时候只当你是敌人,阻碍了多少人的发财路!” “如今,你我是你夫君。”沈东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瞧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苏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温吞的解开了衣襟,将肩头的伤口展露在他面前。 “我倒是不打紧,要紧的是你身上的伤。”苏幕别开头,微微抿紧薄唇,“我这不至于见血,沈指挥使的伤……” 闹不好,是要出血的。 沈东湛闻言,当即顺势压下。 “是我的荣幸。” 苏幕:“哎,你的伤?” “夫人要紧。” 苏幕:“沈东湛……” “乖,叫夫君!” 苏幕:“……” 臭不要脸! “唔……沈东湛,血……” “别说话,专心点!” “沈……” 苏幕所有的声音,终是被吞没,趁着年轻的时候,总得要放肆一回,张扬一回,奋不顾身一回,毕竟过了这个年岁,怕是再也没有这份惊心动魄了。 外头,年修转头问周南,“沈指挥使的伤势如何?” “多半、也许……”周南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肩头,“比我……好那么一丢丢,但是具体的,得看情况而论。” 年修默默的摸出了药瓶,“找点绷带,能用上。” 周南:“……” 大实话! 第925章 与众不同的新婚夜 放眼望去,树屋还是原来的树屋,只不过树屋前的灯笼,全都换上了只有喜事才悬挂在外的大红灯笼。 看看这灯笼,看看这廊桥和木桥上贴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刚刚放飞的明灯,可想而知这场婚事的盛大与重视。 天族的规矩:若非主上,不升明灯。 大喜! 栾胜立在那里,却是连高堂的位置,都没有资格坐,连唯一的女儿的喜酒,都喝不上一杯,冷风抚过,衣袂摇曳,身形微躬如同老朽。 可笑? 还可悲!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栾胜兀自嘀咕着,俄而苦笑着,风吹着面颊冷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了?面上有些潮湿。 还是那两个字:活该! 下半夜的时候,年修的药和绷带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 苏幕覆着外衣立在边上,青丝及腰,双手环胸,瞧着年修和周南手脚利索的,帮着沈东湛拆了旧绷带,换上新药和新绷带。 让他悠着点,死活不答应。 好嘛,这会床榻上到处都是血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新婚之夜要吃人,吃的还是自家的新婚夫婿,又或者还以为她得多缺男人,把自家男人给造成了这样……可真是厉害死了! “没事没事!”年修忙道,“没伤及要害,这伤口开裂的出血量也不多,只是瞧着有些吓人罢了,爷您别担心。” 苏幕可一点都不担心,都是习武之人,她知道他的伤势有多严重,也知道这场面是怎么造成的,只是…… 扭头瞧了一眼扒在门口偷瞄的阿灼,幽幽的叹了口气。 关键是,外头那些人到时候会怎么想?若是别的也就算了,但是这新婚洞房的事儿,饶是苏幕,也觉得多少有点磕碜人…… “好了!”周南起身,瞧了一眼床榻上的血色,“那什么……柜子里好像有被褥。” 年修回过神来,“哦哦哦,对对对,奴才马上置换。” 待二人抱着染血的被褥出门,重新合上房门,已然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门外,阿灼好奇的瞧着他们手中的血色被褥。 “看什么看,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蹲门口干什么?”周南一顿训斥,“还不快回去?” 阿灼好奇的问,“为什么洞房花烛,会炸血?” “你那么多问题做什么?来日自己成亲娶个媳妇,不就什么都知道?”周南摆摆手,“快滚,要不然让下半辈子孤独终老,娶不上媳妇。” 阿灼站在原地,不解的挠挠头。 年修紧了紧怀中的被褥,挑眉瞧着阿灼,一本正经的开口,“东厂近来折损了不少蕃子,想必近来就得扩充,我瞧着阿灼兄弟……” “我马上回去睡觉!”阿灼撒腿就跑。 瞧着阿灼落荒而逃的背影,年修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这就吓跑了?” “臭小子,想着娶媳妇呢!”周南笑得吊儿郎当的。 年修撇撇嘴,“你且守在外头,我处理一下这些东西。” “好!”周南颔首。 目送年修离去的背影,周南笑盈盈的插着腰,站在外头的廊桥处,漫无目的的望着四下,下一刻,骤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光亮中渐行渐远。 那不是…… 罢了,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米已成炊,他又能如何?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沈东湛坐在床边冲着苏幕招手,“过来。” “如今,可安生了?”苏幕缓步走过去,坐在他边上,幸灾乐祸的瞧着他身上的绷带,“让你悠着点,死活不信,这下让人看笑话了?” 沈东湛低眉瞧着自己的伤,仍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欢喜之事,笑便笑罢,我自娇妻在怀,任由旁人欣羡。” “臭不要脸的。”苏幕笑骂,“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就走。” 沈东湛“嗤”了两声,这会倒是矫情了起来,“扶为夫躺下。” 苏幕:“……” 明知他装模作样,她也乐意配合表演。 苏幕刚把人扶躺在床榻上,就被沈东湛快速拽到了床榻上。 “沈东湛,你还敢乱来?”苏幕躺在他的臂弯里,皱着眉低声训斥。 沈东湛闭着眼,享受着她伏在他怀中的感觉,“要沈夫人,一起。” 苏幕伏在他怀中,微微扬起唇角,那是……幸福的弧度。 与爱同眠,乃人生最大之幸事。 只是,要离开九幽谷,似乎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翌日一早,天族长老领着众人,排着长队等在了屋外。 年修和周南面面相觑,隐约能猜到,他们想干什么…… 第926章 以柔克刚 “你先把早饭送进去。”周南压低了声音,“这里我来守着。” 年修点点头,捧着阿灼送来的早饭,快速进了门。 “爷?”年修进来的时候,沈东湛和苏幕早已更衣完毕。 这会,沈东湛正在梳妆镜前,为苏幕束发,仔细的着发冠。 放下手中的托盘,年修讪讪的转身,瞧了一眼二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一幕,悉数落在镜子里。 沈东湛和苏幕对视一眼,便晓得了彼此的意思。 “外头来的,是天族的长老?”苏幕开口。 年修行礼,毕恭毕敬的应声,“是!” “可能是来留人的。”沈东湛将发冠端正,仔细的瞧着镜子里的人,“不管去留,只要你说走,咱就走。” 毕竟,他们不图天族的一草一木,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糟心的问题。 “嗯!”苏幕颔首。 眼下,不着急。 主动权在他们手里,这么着急忙慌的作甚? 见着年修出来,天族长老便巴巴的凑了上来,“少主怎么说?” “爷正吃着早饭,诸位还是都散了!”年修环顾众人,“这老堵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我家爷素来是个能拿主意的,有自个的心思。” 天族长老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只是还是不死心,总归要亲口问一问。” “那您就等着!”年修皮笑肉不笑,“爷今儿心情好,说不定会见您,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这话作不得数。” 天族长老张了张嘴,终是讪讪的把话咽了回去,想来也是,他们属于不占理的那方。 沈东湛和苏幕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饭,其实外头的动静,他们都听得到,只不过……苏幕不吭声,沈东湛自然不会强出头。 这事不能急,不能胡乱答应。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沈东湛问。 苏幕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冷,“没想过。” 如此,沈东湛便心下明白,不再多问。 小半个时辰之后,苏幕终于走出了房间。 “少主?”天族长老,携众人一同冲着苏幕行礼。 年修和周南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到苏幕和沈东湛身后。 “我之前就说过,长老可以尊我一声苏千户,又或者直呼我的名字,这少主二字,我苏幕委实担待不起。”苏幕眼神冰凉的扫过周遭众人,“今日不管是谁来,我都是这句话,还望周知,莫要强求。” 天族长老张了张嘴,又转头冲着阿灼使了个眼色。 阿灼心里有些焦灼,虽然自个和他们有些交情,那也只是泛泛之交,少主要做什么决定,自己也没法力挽狂澜啊! 也眼见着少主要走,阿灼更是着急,扑通就给苏幕跪了下去,“少主,我们大家其实很敬重您,从知道这世上有您的存在,咱们就一直惦记着,是真的惦记,而不是像苏景山那个老怪物似的,想利用您,从您身上得到什么!” 苏幕没吭声。 天族众人连连点头,一年迈的老妪拄着杖,被边上的小孙儿搀着,上前行礼,“少主!阿灼说的,就是我们想说的。当年老族长被杀,整个天族被朝廷的人,冲得四处逃窜,其后好不容易才重新聚集回来,咱们很是珍惜现在的生活。” “所以,好好活着!”苏幕说,“不要再想那些报仇雪恨,还有振兴天族的事情。身外之物,来也容易,去也容易,终是不长久!” 唯有身边的人,才是真的! 老妪点点头,“咱们就是想见见您,见着了您好好的,还有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咱们心里高兴,我婆子都这般年岁了,来日是要下去见老族长的,亲眼所见之事,也好跟老族长有个交代!” 说着,众人再次行礼,纷纷为苏幕让出了一条路。 “咱们没想拦着您离开,这九幽谷啊……以后是少主您的母家,您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只管回来,咱们都在这儿!”老妪冲着苏幕笑得何其慈祥。 若是硬碰硬,苏幕也许就杠上了。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以柔克刚…… 第927章 重重上锁的闺房 沈东湛知道苏幕的性子,旋即替苏幕上前,冲着众人拱手作礼,以示感谢,“多谢诸位对我家夫人的抬爱,她虽然骨子里流淌着天族的血,但她自小生长在外头,从来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一如你们不曾知道,世间有个她!” 天族长老叹口气,无奈的垂着头。 说的,是这个理儿。 “岳母大人早逝,苏幕一人孤苦无依,是靠着一刀一剑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其中酸涩苦楚,想必无需我多说什么,诸位也该知道。”沈东湛音色哽咽。 见着众人面上冬日,沈东湛继续道,“外头不似九幽谷平静安详,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人世间,她不是铜皮铁骨,她有血有肉,吃足了苦头,历经了生死才能出现在诸位面前。请诸位,对她多予包容,能有你们这些娘家人,我替苏幕感到高兴。” 苏幕眼角微红,沈东湛三言两语,将她前半生的孤苦与艰涩,说得那般清楚,她还能说什么呢? 周南皱眉,轻轻推搡了周南一下。 年修瞪了他一眼,默默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人家正感动着呢…… “多谢,多谢诸位的包容,我家夫人外冷内热,不善言辞,此番离开是必然,外头有那么多事都等着她去做,否则一旦朝廷追究下来,这世间怕是真的再无天族,再无少主,再无苏幕。”沈东湛抱拳,“今日一别过,有缘再聚。” 天族长老慢慢的抬起手,冲着沈东湛拱拱手,幽然吐出一口气,“罢了!我们都尊重少主的决定,只是临走前有些事,免不得还是要交代一番。” “请长老吩咐!”沈东湛极尽礼数。 要知道,站在这里的,都是岳母大人的故居与故人,他这后生晚辈,岂敢造次?! “少主。”天族长老冲着苏幕开口,“你们两位,随我来。” 苏幕皱了皱眉,沈东湛牵起了她的手。 有些事,该了结。 他不想让她在来日懊悔,又或者心存遗憾,这毕竟是她母亲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她没来过,不代表不想念不眷恋。 沈东湛牵着苏幕的手,缓步跟在了天族长老的身后,终是进了一间重锁的屋舍,是整个天族树屋最中心的位置,周遭还有数间屋子,每间屋子全部重锁紧扣。 可见,这地方是不允许人随便进来的。 外头还有人看着,算是……禁地?重地? “这院子是老族长在世的时候,命人上锁的,平日只允许人清扫,闲杂人等不许入内。”天族长老解释,“哦,这是少主您母亲的故居!” 苏幕眼前一亮,“那个小屋呢?” “您说的是林子里的小屋?”天族长老摇摇头,“那是您母亲被罚面壁思过的时候,老族长给搭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树荫遮挡着,倒是还存得好好的。” 苏幕跟在天族长老身后,缓步踏入了这个……属于她母亲的私人领域。 打开屋子,没有闻到该有的霉味。 屋子里,窗明几净,粉色的帷幔因着推门而入的风,轻轻摇曳着,四下一尘不染。 “当年朝廷的大军屠了九幽谷,唯独没有触碰的就是这个小院。”天族长老环顾四周,“这大概也是栾胜仅存的一点人性了。” 保住了这里,属于苏南绫的气息,苏南绫的痕迹。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当年您母亲,离开九幽谷时的样子。”天族长老站在那里,“少主可以自己看看。” 沈东湛松开苏幕的手,瞧着她神情迟滞的进了屋子,伸手摸上了翻飞的青纱帐,这里是她母亲的闺房,所有的东西都残留着母亲年少时留下的痕迹。 不似煜城江府,被大火焚烧得一无所有,连个念想都没留给她。 苏幕坐在了牙床上,眼眶红红的。 见状,沈东湛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门,站在外头等她。 天族长老叹口气,亦跟着走了出去。 “多谢!”沈东湛道。 第928章 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他 天族长老想了想,低声问着沈东湛,“能不能告诉我,少主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在外头那个人世间,少主吃过什么样的苦?还有,关于她母亲的死……” 有些东西,苏景山瞒得紧,天族长老年岁大了,没有离开过九幽谷,自然不知道那些动静,可现在听得沈东湛这么一提,他便是真的想知道,苏幕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个姑娘家,要经历多少苦楚才能坐在东厂千户的位置上? 以男儿之身,以冰冷之剑。 “她呀……”沈东湛靠在栏杆处,忽然间苦笑了一声,“吃过了多少苦,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谁能说得清楚,自己吃过多少苦? 只是,不敢回头看而已。 天族的一场浩劫,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包括栾胜、苏南绫,也包括苏幕和顾西辞…… 恩怨纠缠,谁能说得清? 天族长老静静的站在那里,听得沈东湛一一道来,从江南煜城的灭门之祸,到孤女挣扎在死人谷的生死一线,最后靠着手中剑与命硬,博得了这东厂千户的位置。 历经种种,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都活不到今日! 屋内,安静得让沈东湛心疼。 这满屋子的一切,都充斥着母亲的气息,苏幕坐在牙床上,想象着当年母亲在这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的样子。 “原来少女时候,也是喜欢这样的颜色?”苏幕伸手拂过绣花枕头,“绣得可真丑,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这花,怎么就跟要吃人似的?便是这样,你还好意思训我……也不看看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柜子里,放着娘亲喜欢的衣裳,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苏幕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出自娘的手笔,一定是底下人做的。 所有的东西,都绣着兰花。 “你不是最喜欢木槿花吗?”这点,苏幕很是不明白,“还是说……嫁给了爹之后,就再也不喜欢兰花了?” 摒弃从前的一切,脱胎换骨,改头换面。 所有的心爱之物,都可以因为物是人非而舍弃。 “娘的闺房,真好看!”苏幕坐在梳妆镜前,“不像我,自从没了你和爹,没了江家,我就再也没有女儿家的闺房了!” 从那天起,她就被逼着长大,再也不是调皮捣蛋,缠着爹不放的小丫头。 “你放心,我没有原谅他。”苏幕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他杀了您和爹,就算他现在服软,哪怕是把命给我,我也不会原谅他。没有杀了他为你们报仇,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仁慈。” 弑父乃天理不容,她不能让身边的人,为之遭人诟病。 “他所有的悲凉与生不如死,都是对你们的亏欠和偿还。”苏幕拿起桌案上的篦子,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兰花雕刻,“您活着的时候,总说我不像你,可爹偷偷告诉我,我的性子与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就一个字,倔!” 放下手中的篦子,苏幕拂袖起身,狠狠拭去脸上的泪,她还是那个性子冷淡,素来凉薄的苏千户。 “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他。”苏幕站在门口,微微绷直了脊背,俄而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年迈,不是原谅的理由。 放过,只是与自己和解。 苏幕走出房间,没有回头。 外头,天族长老面色发白,眼眶红得厉害,仿佛刚哭过似的,站在那里看向苏幕的时候,眼底满是心疼与愧疚。 苏幕不知道沈东湛做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该走了!” “嗯!”沈东湛点头,上前牵起她的手,“长老,告辞!” 天族长老点点头,“我们送你们出去!” 闻言,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并未拒绝。 长长的山道,蔓草丛生,苏景山一死,最危险的法阵便破了,但天族自有重结法阵的能力,若无长老带领,外人还真是没办法,贸贸然的闯出去。 风吹着蔓草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奏响了离别的笙歌…… 第929章 第二枚簪子 天族众人一同将苏幕和沈东湛,以及锦衣卫送到了谷口。 站在谷口的位置,谷外凉意阵阵,谷内温暖如春,仿佛是天地的分界线,又好似是人心的分界线,出了这九幽谷,人心就会变得愈渐凉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保重!”沈东湛拱手抱拳,“此去一别,有缘再见。” 沈东湛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天族众人自然也只能就此罢休。 只是,天族长老满脸的不舍,眼下就这么一位少主了,可少主……执意要走,谁也留不住她,也没法留! 有错在先,连开口挽留的资格都没有。 “少主!”天族长老上前。 见状,阿灼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隐约明白长老可能有话要交代,便没敢上前打扰。 “您母亲刚出生的时候,老族长就为她定制了两枚簪子,一枚在她及笄之年交付与她,其后随她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天族长老将一个簪盒,恭敬的递给了苏幕。 苏幕愣了愣,没有伸手。 倒是沈东湛,伸手接了过来,道了句,“多谢!” 天族长老面色微恙,幽幽的一声叹,“这是第二枚簪子,原本老族长是打算在您母亲继承族长之后的时候,将这枚簪子也交给她,奈何终是没了机会,老族长没等到您母亲回来。” “收着!”沈东湛将簪盒递给了苏幕。 苏幕这一次倒是没犹豫,伸手接过便打开了簪盒。 这枚簪子,她跟沈东湛都不陌生,“芙蓉……多嘴问一句,我母亲以前是不是喜欢兰花?” “是!”天族长老连连点头,“对,您母亲钟爱兰花,只不过这簪子是老族长命人做的,老族长喜欢芙蓉,所以这簪子上的纹饰便是缠枝芙蓉。当时,您母亲还不太高兴,但又拿老族长没办法,受了簪子却也没见着她戴过。” 苏幕合上簪盒,抬眸望他,“后来,她每日都戴着。” 天族长老的面色微恙,默默的抬手拭泪。 沈东湛轻轻的将苏幕揽入怀中,有些东西不言自明,苏南绫当年应该是想回来的,奈何又没脸回来,谁知到了最后,竟是没了机会…… 终究,造化弄人。 天族长老行了礼,一步三回头的往九幽谷去,终是消失在了谷口位置,与那法阵入口一道,消弭无踪。 “走!”沈东湛牵起苏幕的手,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苏幕顿住了脚步,终是转过身去,看向九幽谷的方向,目色略显深沉,面上有些神情凝滞。 “只要你想回来,我随时都可以陪你。”沈东湛时刻都站在她身侧。 苏幕的手里,还捧着那个簪盒,“沈东湛,你说……我娘活着的时候,应该很想回来看看外祖父,和她的族人们?” “要不然,也不会日夜戴着那枚簪子。”沈东湛接过话茬。 苏幕点点头,收起了簪盒,“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不只长得好看,还深得你心?”沈东湛打着趣儿逗她。 苏幕白了他一眼,“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觉得,人心暖了之后就不会再时不时的回头看,只会一直向前看。” “那叫希望。”沈东湛紧握着她的手,“走!” 一直,向前走。 一直,向前看。 莫回头,莫失莫忘……娘,这九幽谷,我替您看过了,您的族人们,他们都很好,您与外祖父应该早就已经在下面团圆了? 眼见着是要下山了,骤听得了聒噪的声响,何其熟悉,何其……刺耳? 树干上,有人如同无尾熊一般,抱着树干被绑在上头。 见着周南和年修走到树下,树上的人顿时嗷嗷大喊,“快,快救我……救命啊……救命啊……” “唉!”周南双手环胸,无奈的瞧着树上的人,“阿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多大点事,嗷嗷成这样?还是不是个男人?” 阿七抱着树干,满脸委屈,连嗓音都带着哭腔,“有本事,让你脖子上挂个大饼,抱几天的大树试试……” 年修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第930章 下山 锦衣卫的人倒也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阿七从树上解了下来。 这小子在树上被绑了太久,下来的时候手脚发硬,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压根动弹不得,被人搁在树下,也是呈现着怀抱的姿势,既然滑稽又可笑。 年修转头望着周南,“就这么个不靠谱的东西,也敢领着你们去墓葬?” “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周南双手环胸,无奈的摇摇头,“虽然不靠谱,但好歹也是个能喘气的不是?” 阿七:“……” 有这么当着面,埋汰人的吗? 哦,以前没有,现在便是了! “你们两个……”阿七满脸委屈,好在绳索绑得并不是太结实,之前也有人盯着他,每隔两个时辰给他松松绑,但并没有把他解下来。 只是,从后半夜起,就再也没人来帮他松松绑了,一直到了现在,真真快要勒死他了。 “哎呦,我的胳膊,我的腿……”阿七抱着腿,躺在地上吱哇叫着。 瞧得众人眉心直蹙,就这么围成一圈,好整以暇的盯着他。 于是乎,喊着喊着,阿七也就闭了嘴,乖乖的自己坐起来,扶着树干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着也没人哄,果然一群白眼狼! “不闹了?”周南问。 阿七撇撇嘴,不吭声。 “说话!”周南没耐心。 阿七轻哼,“昨天后半夜之后就再也没人过来了,我想着是不是那谁谁谁,觉得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就撤了?” 听得这话,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 “你是说,昨天后半夜之后?”年修问。 阿七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就是说,昨天后半夜之后,督主走了?”年修低声嘀咕着。 周南皱了皱眉,“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爷?”年修走到苏幕跟前行礼,“昨天后半夜的时候,奴才似乎瞧见了督主,当时黑灯瞎火的,奴才不敢肯定,所以也没敢多说。” 周南顿了顿,“就是咱们抱着被褥出来的时候?” “是!”年修点头。 音落,众人皆沉默。 栾胜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力拦阻就只能悻悻离开。 “居然什么都没做?”周南都有些诧异了,“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东厂提督的做派。” 年修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还伸长了脖子,等着督主提刀把你脑袋剁下来?督主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好事,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算是成全了爷和沈指挥使。” 当然,这纯粹是看在他家爷的份上。 要不然,以年修对自家督主的了解,别说是提刀剁脑袋,灭你九族都是轻的……保不齐连你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 周南被年修一顿怼,愣是把话憋了回去,没有再开口。 阿七扯了扯唇,“呵,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走!”沈东湛握住苏幕的手,“既然栾胜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这地方往日里便不会再来,待有朝一日,解甲归田……倒是可以来戏耍游玩,探探亲。” 苏幕点点头,与沈东湛一道下山离开。 四门山,九幽谷。 站在断壁上,望着远处的望天柱,风吹着苏幕的衣袂,拍在身上呼啦作响,鬓发翻飞,羽睫微颤,她声音悠扬,“越来越远了。” “一直都在。”沈东湛将外衣覆在她肩头,“风大,仔细身子。” 苏幕转头看他,风吹着她睁不开眼睛,止不住眯起了眸子,“离开九幽谷之前,我瞧着你跟天族长老说了什么?你们,说什么了?” “我要是告诉他,来年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小少主,沈夫人意下如何?”沈东湛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于她额头轻轻落吻。 苏幕轻嗤,“沈东湛,我可不是三岁的孩子,这么好糊弄!” “真的想知道?”他低下头。 苏幕眉心微蹙,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好在,周南和年修都在林子那头,苏幕快速在他面上啄了一口。 沈东湛瞬时笑出声来,伏在苏幕的耳畔低语了一句。 下一刻,羽睫微扬,苏幕愕然僵在当场。 第931章 家中大小事,夫人做主 苏幕定定的望着沈东湛,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沈东湛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与天族长老一般,也觉得我是在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苏幕没吭声,只是抬眸望着九幽谷方向,仿佛陷入了沉思。 “杞人忧天也好,多此一举也罢,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这性命只有一次。”沈东湛与她比肩而立,“死了也就死了,但活着的人怎么办?” 苏幕点点头,“你想得比我周到,我还真是……没想过这么多。他有句话说得很对,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是不该有感情的,一旦有了羁绊就容易畏首畏尾,就容易试了方寸,不能思想周全。” “那也未必!”沈东湛转头看她。 苏幕摇头,“不,你跟我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人,讲求的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你是素来思量,所以有没有感情羁绊,对你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这点,沈东湛还真是没法反驳。 自小他学的便是谋略,是兵书兵法,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如何用人,如何兵不刃血的制敌,在根本上与苏幕的处事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杀人的工具罢了,一旦工具钝了口子杀不了人,那就是废物。”苏幕继续道,“沈东湛,你确定余生是我吗?我没什么长处,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执起她的手,“沈夫人,自信点。除了杀人,你什么都好!” “这么会夸人,就不怕把我惯坏了?”苏幕笑着回看着他。 沈东湛想了想,“若是把你惯坏了,旁人再也入不了你的眼,我这目的便达到了,何乐而不为?沈夫人,你说呢?” “鸡贼!”她轻声笑骂。 风吹着她的笑声,入了年修的耳朵里。 年修鼻尖有些酸涩,“爷变了。” “变了分两种,一种变好,一种变坏。”周南答他,“你觉得你家爷,和我家爷,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还不待年修开口,阿七冷不丁凑过来,“变坏了!” “去你的!”周南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阿七踹了个四脚朝天,“人事一点不干,人话半句不说,闭嘴能死?” 阿七委屈,哎呦哎呦的揉着屁股,这人下脚可真够狠的,“跟他就嘻嘻哈哈开玩笑,对着我就是一脚,你这人怎么这样?” “大爷乐意,你管得着吗?”周南轻嗤,“就你?我跟年修是生死过命的交情,你只会抱树喊救命,能一样吗?” 阿七:“……” 哼哼,好像是有点道理。 “别闹了。”年修道,“爷回来了。” 周南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大步流星的朝着沈东湛走去。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点点头,“启程!” “是!”周南颔首。 这一次是真的要回殷都了…… 在外头,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游山玩水,可以随意说笑,一旦回到殷都那个笼子里,不可大声言笑,只得小心翼翼,若有行差踏错,便是来世再见。 可是,他们又不得不回去。 进殷都城的前一夜,众人停驻在城外的客栈里,暂时住下。 “明儿傍晚时分,就能进城。”沈东湛说。 客栈的后院搁着一张摇椅,苏幕躺在那里看星星。 今夜,繁星满天。 明日,必是晴天。 沈东湛将薄毯覆在她身上,坐在她边上陪着她看星星,“殷都城里的满天星,没这儿的好看。” “外头的星星会笑,殷都城上空的星星只会哭。”苏幕转头看他,“侯爷和夫人那边……” 沈东湛握住她微凉的手,“交给我,不过……你也得找个机会,和我一道去敬茶!公公婆婆,也该正式见个面了,沈夫人意下如何?” “什么时候?”苏幕问。 沈东湛望着她,“这得看你,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去,我随时待命!” “由我?”苏幕皱了皱眉。 沈东湛点头,“你是沈夫人,家中大小事,自然是夫人做主!” “好!”苏幕应声。 话音刚落,外头骤然响起了动静。 年修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爷,外头来人了!” 第932章 来得猝不及防 李璟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的,身边跟着的都是皇帝指给他的亲卫,也就是说,所有李璟能看到的、听到的,都会以最直接的方式,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栾胜幽幽的站起,冷眼睨着跟从李璟一道冲进房间的亲卫,虽然尽量敛了周身冷戾,可这压不住的眸中杀气,还是惊了底下人。 亲卫们面色骤变,当下躬身退出了房间。 旁人也就罢了,栾胜若是动怒,那是要吃人的。 “太子殿下!”栾胜偕苏幕行礼。 李璟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屋子里坐着的居然是栾胜和苏幕,他还以为…… “外头……不是锦衣卫的人?”李璟有些犹豫,有些迟疑,扶着桌案坐下的时候,好似还没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栾胜直起腰,“太子殿下不是亲眼所见,如今还有什么可疑心的?莫不是以为,杂家跟锦衣卫的人有所勾结?若是如此,倒也简单,沈东湛如今也在这儿,杂家让人把他请过来,当着殿下的面好好对质一番!来人!” “不必!”李璟忙制止。 奈风已经上前行礼,“督主?” “去把沈指挥使请过来!”栾胜面色沉冷。 奈风只听栾胜的,道一句,“是!” 当即转身离开。 是以,李璟已经无力阻止。 不多时,奈风便将沈东湛请了进来。 “太子殿下!”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不知殿下突然降临,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李璟喉间滚动,坐在那里有些局促,“沈爱卿不必如此,本宫只是心血来潮,所以才会漏夜赶来,着实也没别的意思。” “殿下漏夜赶来,莫不是觉得……”沈东湛抬眸瞧着栾胜,“栾督主这是跟殿下进言,说了什么?清者自清,臣什么都不怕!” 李璟连忙摆手,“沈指挥使莫要多虑,本宫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栾督主觉得,本宫来了一趟不容易,所以还是惊扰了沈指挥使!” “原来如此,臣还以为栾督主是因为之前起了争执,臣与苏千户过了两招,督主便跟殿下告状来着!”沈东湛拱手,“既然没什么事,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李璟点点头,“好!” 走的时候,沈东湛回眸看了栾胜一眼,“栾督主若是想说点什么,最好还是去皇上跟前叨叨,太子殿下贤德,想必不会听您胡言乱语,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沈东湛!”栾胜低喝,“你别欺人太甚。”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勾唇笑得嘲讽,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眼见着沈东湛离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算稍稍减弱。 回到房间,周南面色微白,吩咐底下人看好外头,兀自快速关好房门。 “爷,这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来了?”周南不明白,“皇帝虽然不怎么喜欢太子殿下,但对于太子的安全,向来盯得很严,不允许殿下肆意出城。可是,这大晚上的,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 免不得让人怀疑,太子的用意,帝王的用心? “还不明白吗?”沈东湛沉着脸,“若无帝王纵容和默许,太子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且看太子身边跟着的,哪个不是皇帝的亲卫?” 周南面露担虑之色,“皇帝是觉得您和栾胜一同离开殷都,可能是有所预谋或者图谋,怕锦衣卫和东厂,暗自勾结,所以让太子来了个猝不及防?” “大致说对了。”沈东湛坐定。 周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一回来,就得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了!不过这一次,栾胜倒是来得够及时!” 当时,年修进来报信,苏幕和沈东湛都有些发愣,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太子李璟的亲卫已经包围了整个客栈。 只听得外头一声令下,“太子有令,不许放过一人,搜!” 第933章 去把苏幕找来 当时气氛可谓是紧张到了极点,锦衣卫的人都在外头,也就是说李璟一来就能看到,何况周南也在外头,由此可以猜到沈东湛就在里面。 若是在这儿搜出苏幕和年修,这问题可就大了…… 尤其是,唯有苏幕和年修在这里! 东厂,再无旁人。 恰在此事,栾胜和奈风从回廊尽处走了出来,正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有栾胜在,李璟不敢造次,也不敢多想,毕竟苏幕可能会沈东湛有所牵扯,但栾胜绝对不会,身为东厂提督,又是皇帝身边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沈东湛勾在一处。 这便有了李璟踹门,没见着沈东湛,却见着栾胜和苏幕的场景。 待沈东湛走后,外头的年修也跟着捏了把冷汗。 从李璟闯进来,到现在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不是督主来得及时,这事还不知怎么收场?受罚受质疑倒是轻的,对他们来说,死并不是重罚,活得生不如死,那才是真的痛苦。 年修压根就不怕死,最怕的是李璟对苏幕的心思,若是借着这个机会…… 那还得了? “太子殿下都听到了?”栾胜沉着脸,见着李璟面露难色,不由的低头轻哼了一声,“若是太子殿下没别的事儿,就寻个房间好好休息罢,明日杂家护送您回城!” 李璟起身,“本宫没有别的意思,栾督主莫要误会,实在是……” “请!”不待李璟说完,栾胜已经做了个请的收拾。 奈风会意,默契上前行礼,“太子殿下这边请!” 知道栾胜已然动怒,李璟也不敢再在屋子里逗留,他很清楚栾胜的脾气,若是真的发作起来,别说是什么太子,饶是皇帝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奴才分两种,一种是真的奴才,可以被肆意践踏在脚下,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的真奴才,这种奴才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但另一种奴才,是“人上人”的奴才,别看平时恭恭敬敬,奴颜婢膝的,可真是触及了他的逆鳞,纵然是他的主子,他也能一口咬死你。 李璟被奈风领着,进了一间上房。 “殿下恕罪,这乡野之地,房间简陋,您将就着点!”奈风行礼,“奴才告退!” 待奈风出去,顺子赶紧去铺床褥。 李璟面色沉沉的瞧了一眼周遭,裹了裹后槽牙,满脸嫌弃的盯着桌椅板凳,“这地方,还真是不敢恭维。” “殿下!”顺子赶紧捻着帕子,将凳子擦拭干净,“殿下,您坐下来歇会,奴才给您铺床!” 李璟冷不丁操起桌案上的杯盏,可手高高举起了,又轻轻的放下,转头看了一眼房门方向,倒不是真的怕栾胜,只是苏幕……也在那里! 顺子一颗心高高悬起,在李璟放下杯盏的瞬间,又轻轻落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去把苏幕找来!”李璟眯了眯眸子,“本宫要见她。” 顺子一惊,“可是殿下,栾督主生气了,这会再去请了苏千户过来,督主不会更生气吗?” 李璟可以不怕栾胜,但顺子不能不怕,栾胜可不是好惹的! “去啊!”李璟咬着牙,“还需要本宫教你,该怎么伺候人吗?” 顺子行礼,“奴才……这就去!” 可到了门前,顺子却不敢叩门,只巴巴的凑到了奈风跟前,笑脸相迎,“奈风大人,这苏千户还在里面吗?” “怎么,不行?”奈风是故意站在这里。 督主说了,太子受了气肯定是要寻苏幕的麻烦,让他在这里候着,看谁敢在这儿造次? 奈风上下一打量着,“顺子,你是太子身边的人。” “是!”顺子躬身。 是太子身边的,可也只是个奴才。 “有时候太子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你身为贴身随侍,理该规劝着点,这对太子对东宫对咱们东厂,也是好事!”奈风意味深长的开口。 不似训斥,胜似训斥。 顺子的心头微微一紧,话到了最后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门之隔,苏幕眸色微沉,将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第934章 世无后悔药,唯有断肠草 “太子殿下那边若是缺人伺候,我这厢倒是可以过去,你只管去回了太子殿下,若是有事……”话到了这儿,奈风故意顿了顿,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眼前的顺子,“你先去回话!照着这话回,自己也少吃点苦头!” 顺子回过神来,毕恭毕敬的行礼,有些话就不必说了,大家心里都清楚。 听得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奈风低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房内,苏幕转身望着立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的栾胜。 深吸一口气,她终是缓步走到了他身后,躬身行礼,“多谢义父。” “你知道,若是今儿我没赶到,你会是什么下场吗?”栾胜开口,目色沉沉的望着外头的夜色。 夜色如墨,夜凉如水。 “知道!”苏幕回答。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若是还不清楚李璟在想什么,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他在找借口,皇帝也在找借口。李璟的借口是要挟你,皇帝的借口是要挟东厂和锦衣卫,可所有的借口都是一样的。”栾胜转身,目光复杂的盯着她,“是你!” 苏幕没吭声,依旧是惯有的清冷之色。 “现如今,连话都不愿多说了吗?”栾胜问。 苏幕躬身,“我明白义父的意思,请义父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苏幕都不会以一己之身,连累东厂和锦衣卫。”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栾胜皱眉。 明知道她是故意撇清,公事公办,可他还是希望她能自己面前,带点脾气,就像是寻常人家,儿女受了爹娘的训斥,撒撒娇,发发脾气,或者是顶嘴反驳也好。 可苏幕没有,她永远都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外人的境地,嘴里尊一声“义父”,也仅仅只认前面那个字。 “义父若是没什么事,苏幕告退!”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转身就走。 栾胜的脸瞬时沉了下来,瞧着她转身的背影,极力压着胸腔里的那团火,低声问她,“你是要回沈东湛的房间吗?” 苏幕顿住脚步,侧过身转头看他,“义父多虑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太子殿下就在外头守着,此刻去找沈东湛,岂非让义父的一番苦心都付诸东流?” “你知道就好!”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隔壁房间已经开好了,只要我还在这里,太子就不能拿你怎样,一切等着回到了殷都城再说。” 苏幕没有回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间。 身后,栾胜呼吸沉沉。 这要是换做以前,他定发作雷霆大怒,可现在……栾胜愣是把这火气,憋了回去,想发又不能发,毕竟李璟还在这儿,再者哪儿还能对着她发火? “督主?”奈风进门。 乍见着自家督主神色不对,奈风赶紧给倒杯水。 栾胜坐在那里,呼吸都略显深沉,端起杯盏便是一仰头,当下一饮而尽。 奈风:“……” 自己跟着督主这么多年,还真是没见过督主被谁,气成这般模样,而且……隐隐有种憋出内伤的错觉。 “督主若是有火气,别憋着……” 不待奈风说完,栾胜“砰”的一声已经将手中杯盏捏得粉碎,“憋着都这样了,若是再发一顿火气,怕是连影子都得跑了!” 说句实话,这些日子栾胜静下心来也想过,事儿摊在自己的头上,恐怕也是过不去的。 毕竟,他杀了…… 低眉瞧着自己这双手,瓷片嵌入掌心里,有血色自伤口涌出,一片殷红刺目,此刻沾的是自己的血,可在这之前到底沾过多少人的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督主,您的手……”奈风忙不迭去取药箱,拿了镊子,便将栾胜掌心的碎片夹出,手脚麻利的为他处理伤口。 栾胜面色铁青,“你说,是不是杂家……毁了她的人生?” 奈风一愣,不知道自家督主嘴里的“她”,所指的是那位夫人,还是隔壁的苏千户? 第935章 若有朝一日,秘密曝露 苏幕进屋的时候,年修已经将屋内收拾妥当,连床褥都已铺展妥当。 “爷!”年修行礼。 苏幕倒是没那么矫情,出门办差这么多年,连外头那些腌臜地方都住过,眼下这屋子干净整洁,已经是再好不过。 “这太子殿下忽然到访,是为了您?”年修低声说。 苏幕顾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皇上允许太子,出宫来找我?” “那他这是……”年修愣住。 苏幕叹口气,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皇帝多疑,对谁都不相信,可眼下睿王、雍王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连李瑶长公主都赔了进去,身边所剩下的唯有太子一人。” “既是如此,理该更加仔细才是。”年修道,“这大晚上的出城,皇上也不担心太子殿下出事?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常年病痛,身边不能没个继承人,睿王和雍王先后折了,剩下个靖王无权无势,虽然取了邻邦公主,但成日里只带着公主四处游玩,不堪重任。 若真的要论就起来,自小耳濡目染朝廷大事,除了性子怪异一些,行为昏庸无能,太子穿上龙袍还真是有几分君临天下之味。 “皇帝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说起这个,苏幕心里有些犹豫,只觉得栾胜似乎是知道一些什么,但终是什么都没说。 年修凑过来,“爷,您说督主会不会知道一些内情呢?” “他伺候皇帝这么多年,多多少少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秘密,皇帝能如此重视,应该不仅仅只是他伺候妥当,能察言观色。”苏幕起身朝着床榻走去,“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回到殷都城,不定要怎么闹腾!” 年修点点头,“是!” 说着,年修便搬了小凳子坐在了床边位置守夜。 外头有太子的人,年修可不敢大意,这屋子里多个人,好歹也能多一分警醒,哪怕督主就在隔壁,但有些事办起来还是没年修来得速度与谨慎。 “爷?”见着苏幕好似睡不着,年修低唤,“您睡不着?” 隔着帷幔,苏幕低低的应了一声。 “担心沈指挥使那边?”年修又问。 苏幕轻笑了一声,“我担心他作甚?他想的比我多,比我周到,哪儿轮到我担心他?我只是觉得,人人都道天子脚下,繁华无比,可对你我来说,那就是阎王地府,是个……想跑也跑不出的人间炼狱!” “爷,督主这般如此,是不是默许了您和沈指挥使的事儿?”年修犹豫着开口。 苏幕愣了愣,没有回答。 “那以后咱跟沈府往来,督主是不是也会……打掩护?”年修又道。 苏幕叹口气,幽幽的翻个身,指尖轻轻抠着闯入,这事……谁知道呢?! “他喜怒无常,有些事不能当真。”好半晌,苏幕才开口,“那件事,莫要告诉府内所有人,我怕忠叔他们都接受不了。” 年修敛眸,“奴才明白!” 李忠和林大夫,都是江府的旧人,曾经受恩于江府,受恩于江无声,若是知道苏幕乃是栾胜的女儿,谁能接受得了? 别说是他们,饶是苏幕也受不了。 她几乎很难想象,有朝一日秘密被公开,会是什么结果?大概……只剩下一死以谢天下,才能对得起江家的养育之恩了? 后半夜的时候,客栈里有动静。 据说,沈东湛带着人先走了。 苏幕一早起来,便瞧见了立在走廊里的李璟。 “太子殿下!”人都撞上了,她自然得行礼,这是规矩。 李璟几欲走过来,骤见着边上的房门打开,栾胜从内里出来,只得讪讪的慢了脚步,当着栾胜的面,摆了摆太子的架子,“苏千户不必多礼。” “殿下!”栾胜行礼。 李璟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栾胜,口吻里带着几分期许,“本宫想邀两位一同用早膳,栾督主应该不会拒绝?” 无法单独请苏幕,那就连栾胜……一同请! 第936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栾胜在,李璟不敢造次,虽然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偏这奴才……是伺候一国之君的奴才,可不是谁都能对付的。 “瘦了!”李璟往苏幕的碗里夹菜,“苏幕,你多吃点。” 苏幕垂首表示敬意,“多谢太子殿下。” 此外,没有多余的话语。 她与李璟,无话可说。 周围的人早就撤了下去,这是李璟的意思,也是栾胜的意思,谁敢在边上待着? 栾胜也不说话,心下觉得,苏幕是该多吃点的,只不过由李璟往她碗里夹,他这当爹的心里头甚是滋味不爽。 到了这辈分上,人就会有个惯性。 一种,比较的惯性。 比如说,瞧着眼前的李璟,栾胜下意识的拿他跟沈东湛做了比较,这……货比货得仍,人比人气死人,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境况。 栾胜看沈东湛不顺眼已久,尤其是沈东湛还把苏幕的魂儿都给勾走了,他是日夜难眠,辗转反侧,越想越窝火。 可瞧一眼这太子李璟,栾胜便觉得,还是沈东湛顺眼。 一则,那是苏幕自个挑的,他不能觉得自家闺女是个瞎了眼的东西。 二则,这李璟倒像是个瞎了眼的东西,这些年不知玩坏了多少小太监,连带着宫娥都弄死了不少,这种人怎配沾了他的女儿? 三则,单单就相貌而言,放眼殷都城,还真没几个人能入得了栾胜的眼,除了沈东湛…… 这小子天生一副好皮囊,也难怪能勾魂摄魄的,把苏幕勾得团团转。 思及此处,栾胜默不作声的往嘴里灌了一口粥。 “苏幕,之前你一直病着,本宫都没能好好的看看你。”李璟身上也带着伤,只不过打小便是天材地宝灌着,又加上宫里这般精心养着,这副身子骨不可不谓之强健。 不似苏幕,虽然身子强健,却因着新伤旧伤,瞧着愈合快,实则早已伤筋动骨。 “殿下身上的伤,好全乎了?”苏幕面无表情的睨着李璟。 李璟当即凑过来,“苏幕,你在关心本宫。” 苏幕:“……” 栾胜:“……” “本宫伤势恢复得极好,若非如此,父皇也不会纵本宫出城来寻你!”李璟表现得很是兴奋,“苏幕,你不在殷都,本宫这心里就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所以就赶紧让自己快点好起来。事实证明,本宫的决定是对的!” 说到这儿,李璟冷不丁去抓苏幕的手。 下一刻,栾胜骤然起身。 惊得李璟下意识的缩了手,愕然转头望着站在那里的栾胜,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道栾胜这是什么意思? “作甚?”李璟问。 栾胜深吸一口气,幽幽的行了礼,“时辰不早了,还请太子殿下莫要浪费时间,上路回殷都城,免得皇上担虑,到时候咱们可不好跟皇上交代!” “本宫……” 还不等李璟开口,只听得栾胜转头冲奈风道,“还愣着干什么?” “是!”奈风行礼,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栾胜直起腰,“苏幕。” “是!”苏幕颔首,起身便冲着李璟行礼,“请太子殿下启程!”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瞧了一眼周遭,这脾气瞬时就上来了,“栾胜,你是故意?” “殿下恕罪,奴才该死!”栾胜行礼,“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 李璟指了指苏幕,“本宫身上带伤,为的就是苏幕,眼下你这般如此,不就是存心让本宫堵心吗?本宫不管,待会一定要让苏幕同乘,否则……” “否则如何?”栾胜眯起眸子,幽幽的开口。 李璟深吸一口气,“否则,本宫就不走了!” “哼!”栾胜陡然低哼,“太子殿下,任性也得有个度,这乡野之地,免不得刁民作乱,您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李璟皱了皱眉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 “殿下厚爱,奴才不敢当!”苏幕行礼,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李璟旋即疾追,“苏幕?苏幕?” 瞧着李璟着急忙慌的背影,栾胜微眯起危险的眸子…… 第937章 这里面,不对劲 奈风刚安置了外头的车马,回来便见着苏幕沉着脸走出来,再一瞧,自家督主的神色都不对,心头一转,奈风便隐约能猜到,这是因为什么? “督主?”奈风近前行礼,“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栾胜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指间的扳指,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冷。 “太子殿下似乎比之以往更甚了些?”奈风意味深长的开口。 之前,李璟虽然恣意张狂,却也仅限于宫中,出了宫门自会夹着尾巴做人,面对栾胜的时候,多少还会收敛点。 自称本宫,却不敢真的拿捏着什么,但是现在……步步紧逼,大有势在必得之态。 “路上盯着点!”栾胜开口,“这小子不太对劲。” 奈风点点头,“伤得这么重,这么快就下了床榻,着实不易!” “一帮废物。”栾胜斜睨了奈风一眼,抬步往前走,“回去问问,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下手这么没轻重?” 奈风先是一愣,以为自家督主是因为底下人下手太重,可转念一想,哎呦,这是嫌底下人……下手太轻,以至于挨了揍,也挡不住太子殿下作死的脚步。 此番,也不知道是谁要倒霉了…… 马车走得很稳,李璟彼时被打得皮开肉绽是真,这会又活奔乱跳了也是真,但毕竟是有伤在身,即便是作死,也得掐着点,否则吃苦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只是…… “苏幕?” 马车内,时不时的传出李璟的声音。 “苏幕,你喝不喝水?” “苏幕,你饿了吗?” “苏幕,你上来坐?” “苏幕……” 年修掏了掏耳朵,策马跟在苏幕身侧,只瞧着自家爷面不改色,浑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只当李璟在放屁。 气氛,隐约有些诡异。 尤其是后面这位东厂提督,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除了马车里那位,仍是喋喋不休…… 不远处,树后。 沈东湛缓步走出,瞧着队伍温吞的朝着前面行去,止不住紧了紧手中剑。 “爷?”若是以前,周南定然是个看笑话的旁观者,但是现在,瞧着这李璟死缠着苏幕不放,他这心里亦是不舒坦,总想为自家爷抱不平。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目色沉沉的望着队伍消失的方向,“殷都城内,肯定有动静,否则皇帝不会允许太子出城。” “昨晚已经连夜放了消息出去,应该快回来了!”周南这话刚说完,天空中骤然一声鹰隼长鸣。 见状,周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含着指关节便是一声哨响。 鹰隼落下,两爪快速扣住了周南的胳膊。 沈东湛手脚麻利的解下鹰隼脚脖子上的铁环,将小竹棍摘下,取出内里的消息。 锦衣卫的消息,自有内部特殊的文字符号,唯有锦衣卫自己人能看得懂,这也是预防半道被人截胡,到时候胡乱散布消息。 “爷,如何?”周南问。 沈东湛沉着脸,将手中的消息递给他,“自己看!” “是!”周南抬手接过。 下一刻,周南愕然僵在当场,“皇上遇刺?”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泄露任何风声,以至于消息还是偷偷刺探到的,宫里的人三缄其口,谁也不知道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刺客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这刺客下落何在?”沈东湛转身朝着林深处走去,“有栾胜看着,他不会让苏幕有事,我们马上回城!” 必须,敢在李璟他们回城之前,进宫…… “看这情形,栾胜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周南翻身上马。 沈东湛点点头,“要出大事了!” 周南勒紧马缰,乍见着沈东湛策马而去,当即紧追。 “爷,您说会是谁?”周南策马疾追。 沈东湛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皇帝遇刺,按理说满朝惊动,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皇帝居然封锁消息? 这里面,不对劲…… 第938章 你说什么? 若是换做以前,有栾胜在,沈东湛自是不放心。 但是现在不一样,栾胜哪怕一巴掌拍死他自个,也不会让人沾了苏幕分毫,就冲着这一点,沈东湛便可以放心的赶回殷都城。 锦衣卫率先回城,其后按照沈东湛的吩咐,于城门口安置妥当,只待沈东湛无声无息的回城。 沈东湛的脚程自然是极快的,毕竟太子那边的马队摇摇晃晃的走,甚是耽误时辰。 还不到正午,沈东湛便已经回了沈府。 “娘!”院内,沈东湛毕恭毕敬的冲着沐飞花行礼。 沐飞花如释重负,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便是知道沈东湛功夫不弱,为人又聪慧机警,但……沐飞花还是担心。 “回来就好!”沐飞花松了口气,“就是……瘦了!” 周南在边上揉了揉鼻尖,不止瘦了,还伤得不轻。 不过,这话可不敢随便说出口,否则爷会拧断他的脖子。 “娘,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宫里是不是出事了?”沈东湛岔开话题,直奔主题。 沐飞花顿了顿,“你是说,皇帝的动静?” “嗯!”沈东湛点头。 沐飞花偏头看了秋娘一眼,秋娘会意的行礼,旋即抬步往外走。 见状,沈东湛横了周南一眼。 “卑职告退!”周南行礼,跟在秋娘的身后往外走。 出了院门,秋娘一挥手,便让外头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兀自与周南一道,守在了门口,留心这周遭的动静,免闲杂人等靠近。 “娘?”沈东湛眉心陡蹙,心下咯噔一声。 这是,真的出了大事! “皇帝那天夜里遇刺,这件事我知道。”沐飞花道,“宫里忽然闹腾起来,锦衣卫率先出宫告知于我,所以我亲自进了一趟宫,不过,我是悄悄进去的,并未惊动宫中任何人,是以皇帝也不知道,我曾进去探过消息。” 沈东湛眉心微蹙,“您发现了什么?” “行刺是真的,皇帝封锁消息也是真的,但是这刺客嘛……谁都没见着!”沐飞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沈东湛没吭声,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原因。”沐飞花双手环胸,“一,是帝王想护着这刺客,所以即便遇刺,还是要瞒着众人,护住那人。” 沈东湛点头,“另一种,可能是要借题发挥了!” “借题发挥,大做文章,铲除异己,扶太子登位。”沐飞花撇撇嘴,“这些可都是有可能的,但帝王本多疑,君心太难测,咱们没有真凭实据,什么都做不得数。” 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娘的意思是,皇帝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了!” “铲除异己,是每个新君登基之前必须做的事情,这道理你师父教过你,还需要娘再说一次?”沐飞花扶额,“湛儿,这些权术之事,你比娘在行,只是不愿用罢了!” 沈东湛敛眸,“权术乃是当权者所用,我不想……” “如今不想也得想了!”沐飞花瞧着墙角那棵树,风吹着枯黄的叶子骤然飘落,卷了两个圈,轻飘飘的贴在了墙根位置,再也没能飘起。 落在墙根的枯叶,唯剩下腐烂的结局,再无其他可能。 母子二人皆沉默不语,沈丘从屋内走出,就在檐下站着。 “爹!”沈东湛回过神来,当即行礼。 沐飞花挑了眉眼,没有吭声。 “回来了。”沈丘一副老古板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亦是生硬得很,“回来就好!” 沈东湛想了想,依旧躬身。 “今儿这是作甚?”沐飞花不解,“这般大礼?” 沈东湛垂着眉眼,毕恭毕敬的开口,“未曾与父母双亲禀告,擅自做主与苏幕成亲,于天族众人见证之下,拜过天地、结为夫妻。在此,恳请爹娘宽宥!若有怨怒,皆在湛儿,与苏幕无关。” 这话如同晴天一个霹雳,炸得沈丘外焦里嫩。 “你、你说什么?跟、跟谁成亲?” 第939章 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丘的面色瞬时铁青到了极点,再扭头望着愣怔过后,笑逐颜开的自家夫人,铁青的面色渐渐转为青白之色。 “成了?”当着沈丘的面,沐飞花不好放声大笑,只能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笑,赶紧凑到了沈东湛跟前,低声偷偷的问,“真的成了?” 沈东湛点点头,很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是!” “真是好样的,好儿子!”沐飞花眉开眼笑。 只是…… 瞧着沈东湛面上的凝重之色,沐飞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着自家那位侯爷,面色难看得就跟吃了那啥啥啥似的,不由的面色一紧。 “干得好!”沐飞花轻轻拍着沈东湛的肩膀,“别理他,没事!” 这件事,她说了算。 深吸一口气,沐飞花缓步朝着沈丘走去。 沈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瞧她,“你想如何?这桩婚事……” “这桩婚事已经是米已成炊,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沐飞花打断了他的话,“沈丘我可告诉你,你们沈家的规矩立在那里,你若敢让湛儿停妻再娶,我就与你一道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好好问问,这些个不仁不义的事儿,是谁教下来的?” 沈丘被都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 “沈丘我可告诉你,你别耽误我抱孙子,如果被我知道,你私底下找儿媳妇麻烦,我跟你没完!”沐飞花之前没立场,毕竟那时候再喜欢苏幕,苏幕也不算自家人。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沈东湛一句“成了亲”那就是把苏幕,划归到了沈家人的范畴。 既然是自家人,那沐飞花就是理直气壮的亲婆婆,说起话来也是句句在理。 “沐飞花,我、我……”沈丘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你知不知道,她苏幕是、是栾胜的人?东厂出来的,能是好东西?能不图你点什么?” 在所有人眼里,东厂那就是皇帝的鹰爪和走狗,好事不干,坏事做尽。 连外头的百姓都知道,从东厂出来的,各个都是心狠手辣,都是没心肝的狗东西,一旦招惹上东厂的人,轻则家破人亡,重则九族皆灭。 “你怕栾胜,我不怕!”沐飞花双手环胸。 沈丘咬着牙,“你们这样,就不怕栾胜一巴掌拍死苏幕?就那老东西的脾性,能允许底下有人背叛东厂,背叛他?还是他自个收的义子,东厂二把手!” “栾胜知道!”沈东湛冷不丁插了一嘴。 沈丘:“……” 沐飞花:“……” “栾胜亲眼所见,我与苏幕成亲。”这事还是后来年修说起,沈东湛才知道的。 瞧着眼前二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沈东湛微微皱起了眉头。 “湛儿啊?”沐飞花抿唇上前,“栾胜……伤着你没有?” 栾胜那老东西,别看平日里总挂着一副笑,实则脾气暴躁得很,既然没拍死苏幕,那就得……拍死她家儿子了,不是吗? 沈东湛摇头,“没有!” 不但没有,还救了他好几次。 虽然死沉着脸阻挠他跟苏幕,但当着苏幕的面,栾胜还是极力的想维持“慈父”模样,就算做不了名正言顺的亲爹,也得当个仁慈的义父,不是吗? “没有?”沈丘不信。 沐飞花也不太相信,毕竟栾胜那性子…… “他伤着苏幕了?”沐飞花忙问。 沈东湛还是摇头。 见状,沐飞花和沈丘对视一眼。 栾胜这老东西,最近转性了? 亲眼看着苏幕和沈东湛成亲,什么都没做,这……是不是真的? “你最近都做了什么?”沐飞花试探着问,“拿捏住栾胜的把柄了?这老小子可不像是这么乖巧、好说话的人。” 沈东湛暂时不能透露苏幕的身份,毕竟她与栾胜的那一层关系,连苏幕自个都不愿承认,唯有等她自己做好了准备,他才有机会与她一同承风担雨。 “不管这么说,他不阻拦便是好事。”沐飞花松了口气,转头看着沈丘。 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借口,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丘只觉得嗓子里卡了一只死苍蝇,咽不下吐不出…… 第940章 神出鬼没的刺客 “湛儿,你既已成家立业,以后你的事,尽量自己做主。”沐飞花意味深长的开口,“成了家的人了,该懂事的懂事,该作为的作为,先为夫君,其后为父,一家之主的责任并不比你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轻!先为人,后为事。” 沈东湛躬身行礼,“谨遵父亲、母亲教诲,湛儿一定铭记在心,善待苏幕,爱护苏幕,此生不离不弃!” 这话一出,无疑是彻底堵住了沈丘的口。 人家小夫妻都不离不弃了,他这个当公爹的若是再多说什么,那还真的……不是个东西! “罢了!”沈丘气呼呼的拂袖进门。 沈东湛没什么反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莫往心里去,他与栾胜不对付,这原就不是什么秘密。”沐飞花解释,“你爹不是冲着你发火,他只是厌恶栾胜而已。” 沈东湛俯首,“我知道。” “知道就好!”沐飞花轻叹一声,“这样,让秋娘告诉你发生何事,我进去看看你爹。” 沈东湛面色一僵,“娘?” “放心,不动手!”沐飞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拍着胸脯与沈东湛保证,“你娘我……以德服人!”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脸的不信。 但…… 不信又能如何? 这夫妻间的事情,总归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见着沐飞花进了房间,沈东湛转身往外走。 “世子!”秋娘行礼。 沈东湛点点头,对于沐飞花身边的人,亦是很敬重的,“母亲让我来问问,关于昨夜的事情,昨夜……您也进宫了?” “是!”秋娘与自家夫人,素来是形影不离,她的功夫,也是自家夫人一手教出来的。 沈东湛眉心微凝。 “世子是来问这事?”秋娘诧异,夫人居然没说? 世子既然问起,秋娘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昨夜奴婢与夫人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进了皇帝的寝殿,有宫人端着水盆出来,盆中有血,可见皇帝是真的受了伤。”秋娘如实道来,“但四下不见刺客,没进东厂大牢,也没进天牢,这里里外外不见任何踪影。” 周南挠挠额角,“这刺客……跑了?” “奴婢与夫人于宫内四处查找,连半点痕迹都没找到,连宫门外头、宫墙外头也搜了个遍。”秋娘觉得,那应该不是跑了。 但她没有凭据,自然也不敢下次结论,免得到时候误导了沈东湛。 “那这刺客……”周南想了想,“莫非就是宫里的人?” 这点,沈东湛倒是相信。 人,多半还在宫里。 “所有的痕迹,都仅限于皇帝寝宫附近。”秋娘解释,“待太医走后,皇帝便下令,严密封锁消息,违令者杀无赦!” 周南愣了愣,“不找,不查?” “对!”秋娘点头,表示肯定。 周南狐疑的望着自家爷,“这倒是奇了怪了,以皇帝那性子,能不找不查,轻易放过刺客?” 入锦衣卫这么多年,周南还不知道那老皇帝的性子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试问这样的人,在遇刺之后能放过刺客? 别说周南不信,饶是沈东湛也不信。 “这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沈东湛兀自低语。 秋娘摇头,“谁也没瞧见。” “那守在寝宫附近的侍卫呢?”周南忙问。 秋娘叹口气,“事发第一时间,侍卫都被皇帝的亲卫集中带走,至于去了何处,那便不得而知了。” “那太子是怎么回事?”沈东湛问,“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皇帝还会允许太子离开殷都城?这不符合常理。” 皇帝遇刺,太子出宫出城? 按理说,应该戒备森严,严加盘查任何人,为什么反而纵容默许李璟去找苏幕? “这倒是!”周南想不明白。 沈东湛扫一眼二人,“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拖延时间!” 以李璟为幌子,引那些几欲图谋不轨之人,其后拖延他沈东湛回城……只是李璟没想到,栾胜也在,最后被拖延的反而是栾胜! 思及此处,沈东湛微眯起眸子……栾胜会不会知道什么? 第941章 真的伤得不轻 宫里已经封锁了消息,好在锦衣卫无所不在,沈东湛又是悄悄回城的,暂时没惊动宫里。 沈东湛进了宫,从底下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与秋娘所言相差无几。 “咱们当时赶到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锦衣卫继续道,“皇上的亲随已经把守住了寝宫周遭,咱们刚进去就被赶了出来。” 周南双手环胸,甚是不解,“赶出来?” “是!”锦衣卫颔首,“皇上的亲卫奉帝王令,不许咱们靠近分毫,不只是咱的人,连带着东厂的蕃子也被赶了出来。” 闻言,沈东湛的面色愈发沉了沉。 “事发突然,但咱们敢保证,的确是按照爷您交代的,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上寝宫。”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皇帝早有准备。 是什么原因,导致皇帝心心念念着,生怕有人来行刺?又或者,不是怕有人行刺,而是早早的准备着,万一出了什么事,随机应变,及时处置? 皇帝,到底在担心什么? “所以说,皇帝是早有准备,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周南抬眸望着沈东湛,“爷,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想到,皇上竟留了这后手?您说,这事……栾胜知道吗?” 周南所言,就是沈东湛所想,但他还想到了一件事,只不过眼下需要得到证实,才能知道真假,否则猜测永远只是猜测。 “那些侍卫呢?”沈东湛问。 锦衣卫摇摇头,“全都被带走了,至于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皇上有令,谁敢擅自议论,以大不敬之罪论处,明知故犯者,斩!” “连侍卫都被处置了?”周南小声嘟哝着,“若是找到这些侍卫,是不是就能查清楚,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锦衣卫想了想,“爷不在殷都城,咱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未曾查察。” 皇帝下令,谁敢造次? “把当夜所有当值的侍卫名单找出来。”沈东湛下令,“速度越快越好。” 锦衣卫行礼,“是!” 待人退下之后,周南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家爷,“爷,您担心所有痕迹,都会被清扫干净?” 沈东湛没吭声,以皇帝的性子,若真的不想让人继续追查下去,就一定会斩草除根,看看那时候的天族,再看看后来的江府,便可知晓皇帝的手段和处事作风。 见着自家爷不说话,周南便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大概已经超出了他所预料。 隔了好半晌,沈东湛才回过神来,抬步往外走。 “爷?”周南疾追,“现在去哪?” 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去跟皇帝请安的。 沈东湛在殿外行礼,候了许久才得以被皇帝召见。 但,也仅仅只允他一人进去。 踏入寝殿的瞬时,浓郁的药味熏得沈东湛眉心微皱,过了外殿进了内殿,帝王躺在龙榻上,帷幕纱帐垂落,将内外隔开。 沈东湛立在外头,瞧不清楚帐子内的情形,只隐约能听到帝王虚弱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从帷幕纱帐内传出。 “皇上受惊,臣没能及时赶回来,请皇上恕罪!”沈东湛行礼。 纱帐内,有人影轻晃。 “朕没什么大碍,沈爱卿不必如此。”皇帝低低的说着,“你能及时回来,朕甚是欣慰,好了,出去!” 音落,皇帝开始咳嗽,“朕、朕……咳咳咳,累了!” “是!”沈东湛行礼。 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他垂着眉眼,以最快的速度,用眼角余光扫过寝殿周遭。 即便是打扫得再干净,终究也会留下痕迹。 沈东湛躬身退出寝殿,殿门快速合上。 “爷?”周南迎上。 沈东湛没说话,转身就走。 见状,周南环顾四周,当下明白了沈东湛的顾虑,疾步跟在后面,快速离开寝殿。 出了宫门,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周南仍时不时的回头看。 直到,身后没了尾巴…… “皇帝伤得不轻,屋内有药味,还有血腥味。”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应该是刚换过药。” 第942章 损友 周南愣了愣,真真是有些不敢置信了,“既然是真的受了伤,甚至于伤势沉重,为什么皇上不追究这件事?相反的,还在极力的掩护刺客?爷,您说……是不是这刺客的身份,是个忌讳?” 听得这话,沈东湛身形微微一震,转而若有所思的瞧着皇帝寝宫的方向。 “走!”沈东湛疾步往外走,“靖王现在何处?” 周南被问懵了,咱还真是没关注过,靖王的去向。 想了想,周南回答道,“这会许是正跟他家那宝贝王妃,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皇上给的赏赐,加上云朵公主的嫁妆,这两人吃喝玩乐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吃喝玩乐?”沈东湛低哼,“想得美!” 还带着他的宝贝公主一起,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各种岁月静好? 沈东湛觉得,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事儿,得落在实处,自个都还没能跟苏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李珝那小子,怎么能提前过上好日子呢? 靖王府。 李珝坐在沈东湛对面,瞧着惬意喝茶的某人,面上是云淡风轻之色,实则这骨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坏东西。 半个时辰之前,李珝正带着云朵公主,在城外的郊野林子里,刨坑生火,打算把刚抓住的兔子架在火堆上现烤现吃,谁知道家里人匆匆忙忙跑来,说是家中起火。 如此这般,李珝和云朵公主也就顾不得其他,撒丫子就往城内跑,一路策马狂奔跑回了靖王府。 谁知道…… “你就是因为要找我喝茶,所以才火急火燎的把我们夫妻二人,从城外急找回来?”李珝揉着眉心,“东湛兄,做人不能这么没底线。” 沈东湛抬眸看他一眼,目光略显凌厉。 “没底线也就算了,做人不能这么不识情趣。”李珝叹口气。 沈东湛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自个没分量,就抬出公主,看把你给能耐的。” “你匆匆忙忙的离开殷都城,又神出鬼没的回来,回来就回来,请我吃饭喝酒也行,怎么还要烧我房子?你也知道,我这靖王当得身无长物,就剩下这么一点瓦片房,再给我端了,万一王妃跑了,你赔我一个?”李珝白了他一眼,端起杯盏浅呷。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公主呢?” “回来之后跑后院去了,这不是刚抓了一个兔子,还没来得及烤就被你给抓回来了嘛?”李珝满脸嘲讽,“在后院烤兔子吃呢!” 这小子……自己干的那点事,还好意思说呢? “你去把公主找来,我寻她问几句。”沈东湛道。 李珝掏掏耳朵,一副“我没听错”的表情,“我是一家之主,你有事只管对我说,她一个南疆的公主,对于本朝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沈东湛没吭声,半垂着眉眼瞧了瞧手中杯盏。 见状,李珝心头一颤,“那、那行,植吾!” “在!”植吾赶紧进来,“爷,什么事?” 李珝挠挠额角,“去后院,把王妃请过来。” “是!”植吾瞧了一眼沈东湛,大气不敢出的退下。 一溜烟小跑,植吾跑到了后院。 “你过来作甚?”玉竹诧异,“沈指挥使来了,你不在前院伺候,来这儿……吃兔肉吗?还早着呢,公主这会还没弄好,让爷和沈指挥使再等等!” 植吾连连摇头,微喘着气道,“我是来找王妃的。” “公主说,她得亲手做兔子给王爷吃,所以不让咱们插手,这不,忙活着呢!”玉竹指了指前面。 植吾赶紧走过去,玉竹疾追而去。 “怎么了?”玉竹也瞧出来了,植吾情况不太对。 植吾低声道,“爷让王妃过去一趟,瞧着沈指挥使的面色,好像是出什么大事了,咱们当奴才的也不敢多嘴,只能听吩咐照办。” “出了大事?”玉竹低声呢喃着。 哎呦,沈指挥使都上门来了,那这大事……得多大的事儿啊? 第943章 反噬 不多时,植吾和玉竹便跟在云朵公主的身后回来。 云朵进了门,植吾和玉竹在外头候着。 “怎么了?”云朵拎着裙摆,一路小跑进来的,“出什么事儿了吗?这火急火燎的,我连兔子都没敢架上铁架子,怕底下人不会弄,待会给我弄坏了!” 李珝招招手,示意云朵挨着自个坐着。 这小夫妻二人,如今是蜜里调油,据底下人说,那叫一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怎么了?”云朵诧异。 瞧着这两人的脸色,似乎都不是太好,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要跟我们南疆开战?”云朵问,“拿我祭旗?” 李珝:“……” 沈东湛:“……” 女人的心思,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真的要拿我祭旗?”云朵眨着眼睛,委屈巴巴的望着李珝。 李珝回过神来,赶紧把人揽入怀中,“没有没有,你莫要胡思乱想,我们与南疆既是已经签订了协议,自然是互为友邦,绝对不会开战,且你是我王妃,我看谁敢动你!” “那你们到底什么事?”云朵撇撇嘴,“一个两个的脸色这么难看,委实会把人吓死的。” 李珝解释,“父皇遇刺。” “什么时候的事?”云朵脱口而出,蓦地,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是那天夜里……当时,好像是宫里闹腾了一下,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李珝点头,“对!” “可这也没人说,父皇遇刺啊!”云朵不明白,“满朝文武都没有议论,城中百姓也没有提及,这、这遇刺得多大的事儿,怎么一点水花都没有呢?” 这不现实! 皇帝遇刺,不惊天动地的,也得满城风雨! 可现在呢? “皇上封锁了消息。”沈东湛开口,“这件事除了宫中少数人知晓,没有传出去半点,连那天夜里当值的所有侍卫,都集体消失了。” 听得这话,云朵诧异的瞪大眼睛,“这是为什么?皇帝遇刺,不是得急急忙忙的找刺客,抓刺客斩首吗?这是为何?”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沈东湛抬眸看她。 云朵被沈东湛这眼神一瞧,瞬时浑身发毛,“我、我没有,我真没有,我怎么会去行刺父皇呢?那是靖王的父皇啊,我哪儿敢?” “我没说是你。”沈东湛说。 云朵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扭头望着身边的李珝,“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怀疑是我派人去行刺你们的皇帝呢!” 差点,就被冠上了刺客之名。 弑君谋逆,其罪当诛。 谁,都不例外。 “你之前说过,皇上看起来不对劲。”沈东湛言归正题。 云朵回过神来,微微一怔,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又看了李珝一眼。 “你照实说,东湛兄不会害我们。”李珝握住她的手,“我不怕牵连,你只管说实话,出了什么事,该承担的我会一力承担。” 云朵点点头,冲着沈东湛开口,“是!我之前就说过,皇帝可能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虚弱,我跟着我们南疆最好的巫医,也就是你们说的太医,学过好多年,虽然没学着精髓,但看人绝对不会看错,你们的皇帝……有很大的问题。” 南疆的姑娘,表述方式与他们不太一样,但是她一直在强调,皇帝绝对有问题。 “但是这一次,皇帝不是装的。”沈东湛望着二人,“我在寝殿内,闻到了血腥味,而且我母亲当时在外头,看到了有血水端出寝殿,皇帝绝对受了伤。” 闻言,李珝和云朵面面相觑。 “那你今日的意思是……”李珝不解。 之前,云朵就说过,皇帝有问题,只是他们都没怎么往心里去。但是今日,沈东湛重提这个问题,李珝敏感的觉得,怕是这一次……问题出大发了! “如果命数相连,一个受了伤,另一个会如何?”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云朵摸着自个的下巴,兀自思忖着,“当日我就给诸位巫医师父传过消息,但是这会还没回消息,多半也是这小半月的事。” 毕竟这南疆距离殷都,万里之遥,可不是眨个眼就能收到消息的。 “但我记得,师父说过这事……”云朵皱眉细想,“如果两人命数相连,其中一人的命数是压在另一人身上,那么如果一方受创,另一方就会恢复。” 李珝有些懵,“什么叫恢复?” “我汲取你的气数,那你就会虚弱无比,但如果我受伤了,其中牵连就会减弱。”云朵细细的解释,“情况就会出现反噬。” 第944章 该怎么解决反噬? “反噬?”李珝皱了皱眉,“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之前父皇是靠着汲取别人的性命,来维持自己的长寿安康,那么现在就轮到别人来汲取他的性命……” 说到这儿,李珝有点发蒙。 “是这个道理!”云朵连连点头。 那李珝就有点想不明白了,“如果是这样,杀了那人,不就成了?这么一来,也就不存在反噬的问题了,不是吗?” “你以为这种命数相连的事儿,是想连就能连,想斩断就能斩断的?一母同胞,乃是骨血相连,如果是因为外力而斩断,一亡具亡。”云朵摇摇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就意味着,从牵连的开始,就必须考虑到这样的结果。 “也就是说,现在皇上受了伤,那人就能好起来,能活?”沈东湛倒是听得清楚,不似李珝这般迷迷糊糊。 云朵托腮,“据我所知,应该是这样!但是,我可能学艺不精,如果还有什么特殊情况,那就说不准了,毕竟我也不是巫医巫女。” “多谢公主!”沈东湛拱手作礼。 云朵连连摆手,“不用那么客气,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宫里会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你这么一提,委实吓死人了!” 说着,云朵看向李珝。 “我也是刚知道!”李珝赶紧解释。 云朵有些担心,尤其是对上沈东湛的面色,自己说了这么多,他的脸色依旧沉得难看,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大祸来? “那什么……”云朵低低的问,“皇帝不会牵连无辜?” 沈东湛回过神来,抬眸望着云朵和李珝,“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李珝和云朵异口同声的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要解除这种反噬,将一切拉回正轨,应该要怎么做?” “不知道!”云朵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沈东湛叹了口气。 “真的!”云朵急忙解释,“这种事在南疆是禁忌、是忌讳,谁敢违背禁令,就是与朝廷与南疆所有人为敌,会被施以惩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按照南疆的规矩,触犯禁忌是会被杀死的!” 南疆虽然崇尚自由,但有些底线是绝对不能触犯的,一旦放开禁忌,有些人心存不轨,就会惹出大祸来。 若是殃及一二人倒也罢了,怕就怕殃及天下,遗祸万年。 “我信你!”李珝赶紧安抚她,“你莫着急,我们都信你,只是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我们需要你帮忙。云朵,你仔细的想想,那些巫医师父们有没有跟你提过,解决反噬的方法?” 云朵还是摇头,是真的没提过。 “南疆没有这样的事情,所以师父们都没有说过。”云朵也有些为难,不是她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上,“眼下只能等,等师父们回了我的消息,我才能知道解决之法。” 如此,只能等待。 “行了行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如何呢?”李珝笑道,“我们去后院吃兔子?” 沈东湛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着急作甚?”李珝摁住他,“来都来了,那就说说话!比如说,你离开殷都这段时日,我们夫妻二人都做了什么?” 闻言,沈东湛抬眸看他。 “植吾。”李珝一声喊。 植吾赶紧进门,“爷?” “去把寄北兄也叫来。”李珝笑道,“人多,热闹点。” 植吾行礼,“是!” 见状,沈东湛心知,李珝这是有话要说,便没再急着要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叶寄北从后门进来,直接进了后院。 这小兄弟三人,难得凑一起,难得聚一聚。 云朵动作熟练的整只兔子架在火堆上,倒是全然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小女子的骄矜。 “幸好公主是南疆的公主,这要是换做殷都城内的姑娘……”叶寄北直摇头,啧啧啧的掐着嗓子眼,“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它呢?” 李珝:“……”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可见,最近没少被老祖宗折腾,瞧了不少殷都城的姑娘!” 叶寄北:“……” 沈东湛,做人不能太狗…… 第945章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 云朵公主在旁边,手脚麻利的翻弄着烤兔子。 “公主?”玉竹低低的开口,“来的时候大家都说,殷都的人特别冷血,可我瞧着,这沈指挥使虽然冷着脸,但似乎跟姑爷挺好的。这叶公子平素不着调,成日嘻嘻哈哈的,不过有什么事儿一招呼就到,亦不似冷血模样。” 云朵笑了笑,“有些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你得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亲身经历,旁人说的话只做参考。” “是!”玉竹点点头,赶紧帮着搭了把手。 瞧着不远处,云朵公主忙忙碌碌的样子,李珝止不住唇角上扬。 “啧啧啧,这日日相处,还能如此……”叶寄北喝着茶,“早些年那浪荡皇子,到底去哪儿了?这会倒是有些惧内的倾向。” 李珝白了他一眼,“这种牵肠挂肚与欢喜,你不懂!” “哼!”叶寄北轻嗤,“不稀罕!”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就这么凉凉的睨着叶寄北。 “嘴上说着不稀罕,心里可嫉妒了!”李珝翻个白眼,“回头我请你们喝满月酒,寄北兄可别一个人光溜溜的来。” 叶寄北:“……” 缺德! “到时候,东湛兄也是搀着自家夫人来,哎呦呦,就寄北兄一个人,真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怕是连酒……喝下去都是苦的?”李珝朗声大笑。 叶寄北:“……” 缺心少肺! “行了,别逗他了。”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言归正传。” 李珝张了张嘴,其实他怼完了叶寄北,原是想就着这劲儿怼一怼沈东湛的,谁知道这小子贼精贼精的,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这……” 李珝还来不及开口,沈东湛一个眼刀子过来,他便讪讪的闭了嘴。 一旁的叶寄北,喝着茶偷笑。 他们三个人之中,独属沈东湛性子最冷,话最少,但偏偏他们遇见什么事,都能被沈东湛三言两语的抚去。 简而言之,他最冷,也最靠谱。 不似李珝和叶寄北,光说不练假把式。 “趁着你跟栾胜都离开了殷都城,这诸多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赶紧着背了你们干点坏事,我便也得了机会,趁着他们乱,我就跟着捡漏。”李珝压低了声音,“植吾拿到了殷都内所有官吏的名单,一个不露,上至人臣,下旨小吏。” 这其中,也不乏叶寄北的功劳。 云朵已经架好了兔子,抬步走了过来。 小方桌,瞬时四角齐全。 植吾赶紧奉茶,其后退下。 “我会仔细的看这些官吏名单,到时候熟烂于心,定然不会出岔子。”李珝喝了口水。 云朵笑道,“昨儿午后,叶夫人还约了我,让我去参与殷都妇人们的茶会,说是要引荐我去渐渐诸位官妇人和那些千金小姐。” “对!”叶寄北点头,“我提的。” 李珝冲着叶寄北拱拱手,算是谢礼。 “在调查这些官吏的时候,我顺便查了查他们的家底,还有他们的家眷。”李珝笑道,“所有女眷名单,悉数列出,到时候全都交给云朵。” 云朵点点头,与李珝配合得极好,“我会仔细留意这些女眷,到时候茶会上好生接触一下,毕竟前厅和后院都得照顾着。” “甚好!”沈东湛点头。 李珝又道,“我还查了查殷都城内的粮草储备,以及国库财源,到时候着重处置。” 这些东西往常不会有人太在意,所以从边边角角下手,是最好不过,最安全不过的。 “有些东西,能帮衬就尽量帮衬,但绝对不要通过你爹。”沈东湛转头望着叶寄北,“叶伯父的目标太大,容易惹人注意。” 叶寄北点头,“我知道,所以有什么事我都尽量绕开了我爹。其实我爹也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太子是怎么回事?”沈东湛又问。 李珝呷一口清茶,“你是说,太子出城的事儿?” “说起这事……”叶寄北有话说,“东湛兄可知道宫里进了个大夫?” 沈东湛的眉心,冷不丁跳了一下,“什么大夫?” “太子从宫外请进去的。”叶寄北意味深长的开口。 沈东湛凝眸,“大夫?” 第946章 谁还没个媳妇? “是啊,是大夫!”叶寄北点点头,“我爹提起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这宫里太医不少,且医术精湛的亦是不少,这无端端的从宫外弄个大夫进去,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沈东湛沉着脸,不说话。 “可皇帝默许了,谁能多说什么?何况这太子的性子,咱们都是清楚的,原就是玩世不恭的昏庸之人,能干出点这事着实不奇怪。”叶寄北喝了口茶,“不,还是有点奇怪的,这太子的伤……还真是好得奇快无比。” 闻言,李珝抿唇,转头看了云朵一眼。 云朵想了想,“是不是有什么民间秘方之类的?比如是,偏方,或者是奇能异士?” “这还真是不好说。”李珝叹口气,“这天底下,奇人怪事多了,咱也不敢肯定,这大夫到底是有实力的主,还是吹牛打屁卖膏药的?” 沈东湛想着,“查过他底细吗?” 方才入宫的时候,沈东湛还真的没留意到,宫里多什么大夫?更要紧的是,也没听人提起过,宫里竟无人议论,这不是很奇怪吗? “查过,就是个游方术士。”叶寄北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又是能掐会算,又能看诊治病,可谓是万般全能。” 云朵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火架子,起身往那边走去,“我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万般全能之人,要是招摇撞骗,我倒是能信上几分。” “我赞同云朵的说法,这能掐会算,另一种说法,就叫招摇撞骗。”李珝捻了一个空碟子,抓了一把桌案上的瓜子,慢条斯理的剥着,“能进宫里去的,多半也是壮了胆子,想要博个富贵或者功名,这大夫的功名……最多是个太医,我瞧着多半是为了荣华富贵。” 沈东湛素来有自己的主意,道听途说,做不得数,“周南!” “是!”周南会意,行礼便退了下去。 不用沈东湛开口,周南便知道自家爷想干什么,这大夫来得诡异,太子的伤好得奇快,里面肯定有点名堂,查一查……安心! “这大夫还在东宫?”沈东湛问。 叶寄北挠挠额角,“这就不知道了,我爹没说,大概也是觉得这事不合规矩,多问多生气,就没有再探究下去。” “我知道了!”沈东湛点点头。 见着他这般神色,叶寄北心里还是有些发慌的,“你是不是觉得,这大夫有什么问题?” “傻子都知道,这大夫有问题,可你得找出人家问题在哪,否则不是白搭吗?”李珝继续剥着瓜子仁。 云朵站在烤架前,吩咐底下人,保持底下的炭火,眉心微微拧起。 “公主?”玉竹低唤,“您怎么了?” 云朵摇摇头,“总觉得这殷都城,可能要有大变数了。” “变数便变数,只要姑爷待您不变,那就没什么问题。”玉竹笑嘻嘻的回答,转身去拿了蜂蜜回来。 云朵想着,这话倒也不错。 任凭世事易变,若得人心不变,又有何惧哉? 沈东湛问,“是男是女?” “男的,老的。”叶寄北回答。 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没有再多说什么。 远远的,烤肉味儿轻飘飘的散开来,满院子都飘满了香味,连带着底下奴才,都跟着垂涎欲滴,止不住咽口水。 “想不到,云朵公主还有这一招?”叶寄北赞叹。 李珝挺直腰杆,“那可不,我家王妃……厉害着呢!” 沈东湛捏了捏鼻尖,没有做声。 自家媳妇,更厉害! 按照行程推算,苏幕这会应该也快回来了? 饶是李璟不着急,栾胜也该着急了…… 事实,着实如此。 这行程耽搁得,让栾胜的脸色比锅底灰还黑,如果不是顾念着苏幕身上也有伤,顾念李璟的太子身份,栾胜肯定半道上就把他丢林子里喂狼! 明明可以晌午之后赶到的,却被李璟活生生的拖成了……大晚上的摸黑进城! 第947章 还是家里舒服 “你先回苏府。”栾胜睨了苏幕一眼,“杂家护送太子回宫。” 苏幕行礼,“是!” “苏幕?”李璟自然是不死心的,奈何栾胜做的决定,底下人岂敢违背? 栾胜行礼,“请太子殿下,回宫!” 李璟张了张嘴,哭丧着脸问,“本宫能不能与苏幕再多说几句?” “时辰不早了,臣还得回宫去跟皇上复命,太子殿下莫要耽误时辰。”栾胜这一路上的真真是看睨了,李璟纠缠着苏幕的样子,这会更不会答应他,允许他与苏幕接触,“回宫!” 李璟不管不顾的跳下马车,冷不丁握住了苏幕的手,“苏幕,你随本宫回去!” 苏幕当下跪地行礼,“请太子殿下自重。” 见状,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音色低冷,“边上伺候的奴才,都是废物吗?若是摔着太子殿下,谁能担当?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提着脑袋去见皇上吗?” 音落瞬间,众人慌忙跪地行礼,“请太子殿下回宫!” “行了行了!”李璟面色微白,许是这路上颠簸的,终究也是伤势未愈,“本宫……这就回去!哼!” 纵然李璟心不甘情不愿,但他奈何不得栾胜,终究也只能乖乖的回到车上去。 马车渐行渐远,年修赶紧搀着苏幕起身。 “爷,他们走了!”年修如释重负,“这太子殿下真是难缠得很!” 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难缠还难对付。” “我们回去!”年修忙道。 苏幕沉着脸,策马回了苏府。 李忠今儿一天都在门口张望着,时不时的来回跑,“哎呦,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这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要出城去找人了!” “没事!”苏幕抬步进门。 年修在旁解释,“还不是那个太子闹的,半道上又是休息又是饿了渴了的,耽误了不少时辰,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会才入城。你不知道,督主的脸色有多难看,就差吃人了!” “我就知道,太子出城没好事,果然是去找你们了!”李忠叹口气,“督主早前就让人送了消息回来,让咱们准备着,谁知道我这左等右等的,就是等不到人。” 年修点点头,“咱们也着急,若是逢着沈指挥使,那叫游山玩水,沾着太子殿下,那就是生不如死,真是折磨!” “好了,现在回来就好!”李忠笑道,“我吩咐底下人,先把糕点给你们送上来,你们垫垫肚子再去沐浴更衣,到时候这饭菜也就罢了,待吃饱了再休息。” 年修拱手,“多谢李大夫。” “爷,怎么了?”李忠诧异,自家爷回来之后怎么一声不吭的,“出什么事了吗?” 苏幕抬步进了自己的院子,“宫内宫外最近如何?” “倒也没什么变化。”李忠是个大夫,有些东西还真是不知道。 所以,苏幕没有追问,方才只是顺口。 “哦,林大夫来过好几回,问公子您什么时候回来,多半是担着心呢!”李忠跟着苏幕进了房间,“我这就让人去知会一声,免得她日夜悬心。” 苏幕点点头,拂袖落座,“还是家里舒服。” 人,到底是该有个家的,不然总觉得漂泊无衣,心里没有半点落处。 李忠行了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便有奴才快速端着糕点进来,提着热水进来。 “先填填肚子,待会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太子能出宫就说明这宫里可能出了大事,需要太子这个诱饵,把注意力从宫里引开。”苏幕捻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年修差点被糕点噎着,听得这话面色都变了。 宫里,出事了? “皇上出事了?”年修默默喝了口水,低低的开口。 苏幕没有吭声,但心里的想法还是与年修差不多的,多半是皇帝出了事儿,不过,连栾胜都没有察觉的“出事”,肯定是大事! “爷?”年修低唤,“要不要……” 苏幕回过神来,冲他点点头。 年修会意,起身就走。 第948章 急死老家奴 李忠再回来的时候,没能瞧见年修,不由的愣了愣,“这小子怎么跑了?” “我让他去查点事。”苏幕起身,“忠叔,地窖里的那两人怎么样?” 李忠笑了笑,“您放心,我都替您看着呢!不过,这谭文君瞧着不怎么好了,大概是疯癫太久,又加上走火入魔太久,筋脉损伤不可逆转,是以……” 话到了这儿,便也罢了,无需再说下去。 “不过那慕容离倒是愈发好说话了。”李忠低低近前开口,“我按照他说的,又按照您的意思,派人去找了,不过这会还没来消息呢!向来是路途遥远,所需费时。” 这点,苏幕也知道。 地方是有点远,没个一两月怕是不好回来。 毕竟,雪山那些地方,不是策马就能赶到,闹不好会死在半路上,着实不容易。 “我知道了!”苏幕点点头,“那就有劳忠叔费点心。” 李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苏幕一怔,瞧着自家老忠仆眼底的笑意,心下微转,便晓得他那意思,“忠叔……还有别的事儿吗?” “您……”李忠瞧了一眼屋内,屏风内里的浴桶已经准备妥当,他也不好再在这里耽搁太久,只得赶紧开口,“怎么没一起回来呢?” 他也不问苏幕去了哪儿,只想知道苏幕和沈东湛进展到了何种程度? “我与他已经成亲。”苏幕开口,“在天族的九幽谷里,由天族众人和天族长老见证,忠叔可满意了?” 李忠先是一愣,俄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满意!满意!高兴……” 说着,李忠开始在屋内转悠。 “哎呦,没给您备嫁妆,沈指挥使会介意吗?”李忠急得直搓手,“那齐侯府的门槛应是不低,他们会在意您的身份吗?尤其是齐侯爷和侯爷夫人,毕竟这大门大户的,咱这……” 苏幕被逗笑了,“忠叔,您这是干什么呢?” “我这是担心呢!”李忠想着,“要不改日,我置办点嫁妆,偷偷的去沈府一趟,听说齐侯爷和侯爷夫人都在沈府,虽然我是个奴才,可送嫁妆也不需要家主?老爷夫人不在了,我这老奴才厚着脸皮过去,不知道妥不妥当?会不会丢您的脸?” 苏幕先是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爹娘看不到,真是可惜了!忠叔不必麻烦了,沈东湛若是在意这些,就不会与我在九幽谷成亲。身外之物罢了,他什么东西没有?” “这倒也是!”李忠点点头。 苏幕继续道,“您不如看着我那些嫁妆,哪日他若对不起我,留不住人……好歹留得住银子,是不是?” “呸呸呸,莫说胡话!”李忠面色微变,“您跟姑爷,肯定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一双人,绝对不会有旁人插足,谁若是敢欺负您,我饶不了她。” 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饶不了欺负他家小主子的人。 “知道了!”苏幕笑了笑,“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有,无需忠叔出手,我也饶不了沈东湛,忠叔觉得呢?” 李忠想了想,也是,自家公子是什么人? 那是能随便辜负的? “那您去沐浴更衣,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李忠行礼,笑着往外走。 没能见着公子成家立业,但能见着小姐嫁于良人,李忠觉得自己这苟延残喘,也有了价值,至少到了下面,可以跟老爷夫人有个交代了。 真好! 待苏幕沐浴更衣完毕,年修已经回来了。 恰李忠领着人进来,将饭菜摆好,“回来了,赶紧吃点饭,这宫里宫外的兴许事多,你们早些养精蓄锐的,别到时候又弄得措手不及,连身子都顾不上!” 尤其是现在,苏幕既成了亲,李忠便寻思着理该好好的调养她的身子,来日若是离开这殷都,定会与沈东湛生儿育女…… 思及此处,李忠心里更急了点。 八字还没一撇儿,他就想着得给苏幕开副方子…… “爷,您看看这个!”年修将一样东西放在桌案上。 第949章 长夜漫漫 “这是……”李忠率先一把抓在手里,木愣愣的瞧着苏幕,转而看着年修,“哪儿来的?” 苏幕伸手,“给我!” 闻言,李忠递了过去。 “竹蜻蜓?”苏幕面色凝重的捏于手中,其实隐约能猜到,这是什么意思。 见着苏幕好似并不诧异,李忠满脸疑惑的望着年修,又问了句,“哪儿来的?” “爷?”年修正欲开口,却见着苏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苏幕将竹蜻蜓丢在桌案上,“提督府送来的。” “您怎么知道?”年修骇然,“刚刚奴才让人去打探消息,却见着奈风将这东西送来,说是让奴才,亲自交到您手里。您若是明白,明日午饭时辰,来提督府一趟便可!” 苏幕就知道,多半是这样的意思。 “提督府?”李忠这下子更迷糊了,怎么就跟提督府扯上了关系呢? 苏幕叹口气,“忠叔,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 “爷,这……”李忠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这竹蜻蜓上。 苏幕报之一笑,“还不明白吗?人一直都在他手里,要不然为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殷都城内,谁敢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偷天换日的事情?” 连她都一直找不到人,这里面自然是有大问题。 只是当时,谁都没往这一处想。 “督主这是要拿捏住您的把柄?”李忠算是彻底明白了。 敢情是那老狐狸见着苏幕待耿少离太过温和,太过关心,所以觉得这孩子来日有大用处,可以用来要挟苏幕,便趁着当时的机会,将人悄悄的藏了起来。 “彼时,奴才只当您是伤心过度,如今想来您是对的。”年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原来少离真的没死,只是被督主藏了起来。” 李忠咬咬牙,“如果当时我能小心点,也许少离就不会……” “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苏幕不愿再多说什么。 以前,栾胜想抓她的把柄和软肋,是希望她为他卖命,为东厂卖命。但是现在,她已经成了栾胜的软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待用过了晚饭,所有人退下。 苏幕拂袖坐在床边,伸手摸着熟悉的床柱、床边、床褥,脑子里是那天夜里在九幽谷里的喧嚣与热闹。 这辈子,有没有人为你喧嚣一场,添尽人间姹紫嫣红? “终于回来了。”她低低的说。 窗外,光影摇动。 那人纵然跃入,笑盈盈的立在窗口位置,熟练的合上窗户。 苏幕皱了皱眉头,“这熟练得,都快赶上梁上君子了!” “我与梁上君子不同,他们图财,我图你!”沈东湛疾步朝她走去。 苏幕起身,正好被他抱了个满怀。 相拥便是心安,有你便是家。 “这着急忙慌的过来作甚?”苏幕被他抱得生紧,不由的唇角微扬,“大晚上的,也不让人好好休息?” 沈东湛抱着她不肯撒手,“谁说我不让你好好休息了?这不是过来陪夫人一同休息吗?这夫妻夫妻,同床共枕才叫夫妻,夫人以为呢?” “嘴刁!”她轻嗤,笑得眉眼弯弯。 沈东湛旋即将她抱起,轻嗅着她身上的清爽气息,“嗯,洗过澡了,还吃过饭了!” “那又如何?”苏幕已被他放在了床榻上。 沈东湛俯身而下,“为夫茶不思饭不想,好不容易等到你们进城,这肚子里还空着呢!” “要不,我给你塞个小娃娃?”苏幕不安分的指尖,轻轻摁在了他的小腹上,“就塞在这儿,如何?” 沈东湛只觉得腹部一紧,旋即吻上她的唇,低哼了声,“真要命!” 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着他的脖颈,苏幕别头笑着,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人前显贵,不如人后温暖。 外头。 年修双手环胸,瞧着眼前拎着小食的周南,“你跑这儿……吃喝玩乐来了?” “长夜漫漫。”周南瞥一眼紧闭的房门,“总得找点事做?” 年修:“……” 第950章 养在地宫里的他 于是乎,屋内春风得意,屋外美味小食。 年修觉得,这日子如果就这样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苏府,一片祥和之色。 但宫里,就没这么简单了。 栾胜送了李璟去东宫,转而便去了皇帝寝殿。 旁人也就罢了,栾胜倒是可以进出自如。 “皇上!”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夜里的帝王寝殿,虽然点着灯,但是灯盏极暗,四下宽敞得让人心悸,进出只觉得脊背发凉,总有些阴测测的感觉。 一进门,栾胜就闻到了血腥味。 “你算是回来了。”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终于伸手撩开了床幔。 见状,栾胜疾步上前,率先一步撩开了床幔。 乍见着皇帝惨白的面色,栾胜心头一紧,自知大事不妙,但面色依旧淡然,不可先自乱阵脚,免得到时候皇帝动怒。 撩开了床幔之后,栾胜躬身立在床边候着,“奴才都知道了,请皇上放心。” “你让朕如何放心?”皇帝面色惨白,整个人仿佛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似的,“真是该死,简直该死!” 栾胜面色微沉,“皇上放心,奴才会处置好此事。” “栾胜。”皇帝靠在那里,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额角已经渗出了薄汗,“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务必办得妥当,听明白了吗?” 栾胜行礼,“奴才领旨!” 皇帝闭了闭眼,无力的靠在软垫上,不过是这么短的时间,原本花白的发,这会已经接近全白,可见精气神的损伤之甚。 “皇上好好休息!”栾胜上前,将皇帝扶平躺回去,仔细掖好被角,“奴才这就去看看情况。” 皇帝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精气神皆是耗到了尽处。 待重新落下床幔,栾胜转身朝着一旁的御案走去。 御案后面的书架上,搁着青花瓷瓶,转动青花瓷瓶,书架便会缓缓挪开,露出一个仅足够一人进出的小门。 栾胜缓步走了进去,身后的书架又徐徐的合上,提着石壁上的灯盏,他在原地站了站,缓步往前走去。 这条甬道,耗时很多年,栾胜一手设计,亲自让人为皇帝所建,越往里面走,越觉得森寒入骨,应面而来的阴冷之气,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栾胜早已惯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逐级而下,谁能想到,在皇帝的寝殿的地底下,还有这样的洞天。 有死卫守在里面,这么多年过去了,进了这地宫的人,就没有出去过。 这地方,只能进、不能出。 栾胜所过之处,众人皆俯首行礼,大气不敢出。 面前,是一道石门。 “开门!”栾胜开口。 石门“轰”的一声打开,内里的寒气更是瘆人。 栾胜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 内里,冰天雪地。 千年寒冰所制,寻常人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寒凉,但是有些人除外,比如说被种了某些蛊的人,而这蛊虫就必须养在人的身子里,必须浸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没想到,你竟然能跑出去。”栾胜站在偌大的冰雪世界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可见,是杂家大意了,真是大意了!” 角落里,有声音幽幽的传出,“栾胜,你大意的何止是这一件。你们应该杀了我,而不是留着我,给他续命!现在倒好,他怕是活不成了,我反而越发的好转。” “你真的觉得,自己会好起来吗?”栾胜立在那里,目色沉沉如刃,“就凭你,也能杀了他?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的命数就是守在这里……等死!” 听得这话,男人笑声刺耳,“等死?你们会让我死吗?我死得了吗?可笑!栾胜,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杂家若是不得好死,那你又算什么呢?影子不像影子,早在数十年前,就该死了!”栾胜忽然拂袖,一掌直逼角落里的人而去。 第951章 影子 只听得一声巨响,冰块抖了抖。 这千年寒冰,坚固无比,虽然被栾胜掌风击中,但也只是出现了裂纹,并未当场碎裂,但是后面藏着的人,却是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他也不急着起身,躺在冰冷无比的冰面上,就这么扯着嗓子大笑,笑得那样的尖锐刺耳,“哈哈哈哈,栾胜,你就这点本事?有本事,你杀了我,杀我……他也会跟着死,你的皇帝陛下想活下去,但如果死在你的手里,那可就真的是滑稽到家了!哈哈哈哈……” “杂家不会让你死的,但杂家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栾胜低笑两声,“杂家知道,你为什么想出去,不就是想见你儿子吗?杂家也知道,你为什么拼了一口气去杀皇帝,为的还是你的儿子!” 闻言,男人挣扎着翻身,就这么侧伏在地上,面色苍白的抬眸盯着他,“栾胜,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你干过的那些坏事,就算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也得继续还!” “你有今日,何尝不是素日里作孽太多的缘故?”栾胜立在那里,面色沉沉,“影子,老老实实的活着不好吗?杂家保你不死,也等于是在保全你的儿子!” 男人伏在那里,气息奄奄,“栾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你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继续为他耗着,继续卖命吗?” 闻言,栾胜拂袖蹲下。 一个光鲜亮丽,一个衣衫褴褛。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所谓云泥之别,不外如是。 “你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也等于是在为你儿子卖命,皇帝现如今还不知道,太子是你的儿子,如果让他知道……”栾胜捏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迎上自己的目光,“你觉得,以他那心狠手辣的性子,会放过李璟吗?” 被称为“影子”的男人,瞬时沉默了。 见状,栾胜松了手,“从你一出生,就注定是影子,何必再为自己抱不平呢?这是命,你争不过命,虽然一母同胞,可他的命数就是比你好。” “就因为他是第一个哭的,比我早出生那么一刻,我就注定了得做他的影子?一辈子,不见天日,一辈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低哼,“影子……为什么他不能是我的影子呢?” 栾胜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他一出生,就是尊贵的皇子,而你……皇家不允孪生子,他为福星你为煞星,注定了是他的影子和刀子。你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都困在这里这么多年,都到了这个岁数,何必还要挣扎?” “栾胜,你知道我有多恨吗?”影子咬着牙。 栾胜环顾四周,“你知道,杂家为了让皇帝相信,太子是他所出,先皇后是因为他而死,做了多少努力吗?你若是想让太子死在你前面……” 说到这儿,栾胜弯腰睨着他,周身邪冷而阴狠,“杂家一定会成全你!” 绝望的人,只剩下那么一点光亮,如果连最后的光亮都被掐灭,那他就真的是……万念俱灰了,所以这个时候得发光发亮,让最后那点希望,在他心里无限放大。 “栾胜!”影子垂着头,“你赢了!” 栾胜低笑两声,“这就对了!以后老老实实的待着,熬不住的时候,就在药池里待着,好好的体会蛊虫噬心之痛。忙着疼了,就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确定,这药池对我还有作用吗?”影子低笑两声,满是嘲讽,“你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是我强他弱,是他在为我续命!” 语罢,影子抬眸看他,“栾胜,他不行了,等他死了……就是太子登基!我虽然看不到,可我对得起先皇后了,不是吗?” “你如果非要这么想,那你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过!”栾胜冷不丁揪起影子,直接将他往后拖去。 下一刻,水声哗然。 第952章 他开始后悔了 栾胜徒手便将人摁在漆黑如墨的药池之中,呛得影子止不住咳嗽,扑通挣扎着,却又如此的无可奈何。 影子没办法,生死都在别人手里。 “哼!”栾胜低哼,瞧着晕死过去,浮在药池水面上的影子,徐徐站起身来,立在岸边冷眼看着,“这就是命!” 二择其一,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命数如此,谁能奈何? 刀刃从掌心划过,血滴落在药池里,栾胜站在池边,瞧着那黑漆漆池水渐渐的起了翻滚之色,瞧着自己的血徐徐的融入药池之中,终是与药池融为一处。 稍瞬,栾胜收了手。 这药池是他精心调制,每隔一个月都会往内注入,这么多年过去了,药池里的毒性早就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但影子不一样,他与药池乃是一体,得益于一开始就浸泡入骨,其后与骨血相融。 影子,既是个药人也是个毒人。 能活命,也能致命。 但是,他对付不了栾胜。 栾胜不管做什么事,都会给自己留一手,除了……江家那件事,唯一没留有余地的事情,亦是让他最悔之晚矣,肠子都悔青的事! 拂袖转身,栾胜大步流星的离开。 要想逆转反噬,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依旧是造孽。 “去准备一下!”栾胜出了门,横逆一眼边上的死卫。 死卫垂眸行礼,“是!” 在地宫里,有一间石屋里面,专门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婴孩,都是这些年为皇帝延年益寿,为皇帝续命所豢养的药人。 有那么一瞬,栾胜生出了数十年来,唯一的不忍,觉得自己就不该认了苏幕,如他血腥,如他杀戮,若是将这罪孽落在了苏幕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 可惜,世无后悔药,回头已太迟。 “督主!”死卫行礼。 栾胜回过神来,依旧是那副阴狠冷绝之态,摆手示意他们照办。 死卫提了药人进了密室,其后空着手出来。 深吸一口气,栾胜微微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接下来,每日都丢一个下去,不得有误!” “是!”死卫颔首。 做完这一切,栾胜抬步就走,及至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熄了手中的灯盏,悬于原位,愣愣的站在门后很久,像他这样的人,活该浸于暗处,永远不见天日! 门后,是阴曹地府。 门外,是天家富贵。 一生,一死。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栾胜,也是皇帝。 出了门,栾胜敛了心绪,将最后那点仁慈敛去。 皇帝不喜欢看到他仁慈的样子,皇帝自己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能与之为伍的必定也是无情无义之人,他怕多情之人多受制。 唯有没心肝的人,才会一心往上爬,才会心甘情愿的当皇帝的狗! 栾胜行礼,“皇上放心,奴才已经置办妥当。” “药人……不够用了?”隔着帷幔,皇帝虽然虚弱,但这会倒是能说出话来了,“栾胜,朕需要更多的药人,来维持朕的万岁万万岁,你应该明白,要怎么做!” 栾胜垂眸,毫不犹豫的应声,“是!” “下去!”帷幔后面,皇帝似乎翻了个身。 听得这动静,栾胜躬身,徐徐退出了寝殿。 奈风在外面候着,见着自家督主出来,赶紧迎了上去,乍见着栾胜手中的血,面色骤变,“督主?” “走!”栾胜捏紧袖口,掩住伤口,面不改色的离开。 奈风不敢再吱声,紧随其后。 直到栾胜上了马车,奈风才敢近前,待在马车里,快速为栾胜包扎手心里的伤口,“督主,这伤口有点深。” “别多嘴!”这是警告。 奈风俯首,“是!” 待包扎完毕,奈风处理了血棉球和血绷带,小心的裹成一团,先搁在马车里,待会回到提督府,再行处置干净。 “东西送去了吗?”栾胜忽然问。 奈风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栾胜所问,“送去了,亲手交到了年修的手里,错不了!” “那就好!”栾胜松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掌心里的绷带。 血色印染,殷红刺目。 伤口的确不浅。 第953章 新婚燕尔 回到提督府之后,栾胜沐浴更衣完毕,就一直站在窗口位置。 奈风立在门外,偷瞄了好一阵,不知道督主这是怎么回事?自打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就站在那里跟木桩子似的,彻夜不眠。 难道是因为,皇帝伤势严重,督主担心朝中有变? 外头的天,渐渐的亮堂起来。 栾胜抬眸瞧着东方的鱼肚白,心头愈发下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已过,再无回头之时。 不过,栾胜彻夜不眠,苏幕和沈东湛却是如胶似漆。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幕睁开眼,瞧了瞧死活不肯走的某人,“今儿,锦衣卫的内务不忙?” “忙!”沈东湛的胳膊,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 苏幕轻嗤,“忙还不滚?” “昨儿个提起云朵公主的时候,靖王那小子好生得意。”沈东湛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听得苏幕是云里雾里,半晌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靖王殿下与云朵公主,琴瑟和鸣,不是好事?”苏幕不解,“不过,昨儿个见着……是有什么急事?” 刚回来就去了靖王府,苏幕寻思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事关靖王。 谁知…… “那小子动不动将云朵公主挂在嘴上,听得我这心里不舒服。”沈东湛冷不丁将她死死的抱紧在怀,“可惜,你暂时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们面前,尊一声沈夫人。” 如此这般,苏幕算是彻底明白了,这是吃了闷亏? “沈东湛,你何时变得这般幼稚?”苏幕轻轻的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我当你是因为云朵公主改变了目标,不再纠缠着你,你这厢心内不平衡,却原来……” 沈东湛睁开眼,在她额头轻轻落吻,“我私以为想将你藏起,却又不想让你偷偷摸摸,我沈东湛的夫人,理该立于阳光之下,教众人都晓得你是我的。奈何眼下的境况,你我的身份搁在那里,着实是委屈你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矫情?”说不感动是假的,左不过苏幕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身外之事。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对她而言都是空的。 “遇见你之后。”他低声回答。 窗外的光亮渐盛,苏幕推搡着沈东湛起身,亲自为他更衣。 奈何这狗皮膏药,一会亲亲,一会抱抱,一会又黏着不肯走,直到苏幕三请四催,周南都在外头着急了,沈东湛才叹着气放开她。 “终是走了!”苏幕立在墙下,瞧着终于消失了某人身影的墙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夜里一番折腾,也不知道他的伤…… “爷?”年修近前行礼。 苏幕回过神来,“怎么了?” “舒爷传出的消息,说是昨儿个宫里出了点事,请您有空约个地方细谈。”年修压着嗓音,低低的说。 舒怀容和舒云如今都在宫里当差,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越见苏幕的,毕竟宫里多得是栾胜的耳目。 听得这话,苏幕心头一紧,当下抬步就走,“定然是了不得的事。” 年修骇然,紧随其后。 刚走出苏府,苏幕一抬头,便瞧见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不由的顿住了脚步。 “之前没有这辆车。”年修急忙解释,正欲上前。 苏幕抬手,示意年修不必紧张。 只是,当李璟从马车里窜出来时,年修的脸色已然全变了。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是这苍蝇……嗡嗡嗡的,委实烦人,可又奈何不得他,毕竟太子的身份搁在那里,谁能如何? 李璟从马车里下来,不过今儿的他并非一身锦衣玉服,相反的,穿得一身素色,打扮得分外低调,瞧着倒不似往日的张扬。 苏幕面不改色,上前行礼,“殿下!” “苏幕。”李璟一身清爽,笑盈盈的站在苏幕面前。 今日的他,如清风朗月的俊俏少年,而非高高在上的昏聩太子…… 第954章 怀柔 “今日我不是太子,是李家公子。”李璟搀了苏幕一把,瞧得出来,她依旧在抗拒他的靠近,但今儿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他竟没有半分不悦,相反的……甚是收敛。 见着李璟收了手,苏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这是作甚?”苏幕不解。 李璟站在门前,转头瞧着自己的马车,“父亲允我出宫,说是让我体察民情,我请示了父亲,让你作陪,陪我逛一逛这殷都城内外。” 若说见着李璟的那一刻,苏幕心里有些厌恶,那么现在……是更加厌恶。 但,她没法拒绝。 李璟一句“父亲允我”以及“让你作陪”,便已经将她的退路断得死死的。 虽是口谕,却也是实打实的圣谕。 抗旨不遵,其罪当诛! “是!”苏幕俯首,瞧不出顺从,也瞧不出抵触,整个人安静得如同泥塑木桩,这才是东厂千户该有的冷漠疏离。 李璟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兀自走在前面。 见状,苏幕紧随其后。 年修心里有些发慌,爷之前担心宫里的舒爷,想着早早进宫去会会,这让李璟给耽误的,恐怕一时半会进不了宫。 这样耽搁,会有事吗? 正思忖着,乍见苏幕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年修旋即会意,转身冲着门口的守卫,贴耳交代了几句,“明白了吗?” “是!”守卫颔首,当即往门内冲。 苏幕随着李璟走在前面,此时此刻,李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不会在意后面的年修,也算是给年修打了掩护。 “太子殿下要去何处?”苏幕口吻生硬,“殷都城那么大,您若是没个目的地,苏幕怕是不好作陪。” 李璟顿住脚步,重新强调了一句,“今日我是李公子,不是太子殿下。” “太……”苏幕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终是唤了声,“公子!” 如此,李璟才算满意。 “苏幕。”李璟瞧着她,“今日我与你比肩同行,是抱了私心的。往常你终是以东宫为上,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已经没了这份在意?” 苏幕向来话不多,对于李璟的话,更是左耳进右耳出。 年修默默的在后面跟着,瞧着自家爷的极力隐忍。 在沈指挥使面前,他家爷嬉笑怒骂,是个活生生的人;在李璟面前,冰冷无温,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说白了,苏幕本就不是多情之人,仅有的那点感情,要用在对的人身上。 “公子多虑了。”苏幕半垂着眉眼,瞧着恭顺至极。 恭顺,只对主子。 喜怒哀乐,与李璟无缘。 “我还没吃早饭。”李璟抬步往前走,瞧着好似有些小兴奋,“苏幕,你陪我去吃早饭!” 苏幕俯首,“是!” 见状,李璟面色微微一僵,但也没多说什么。 苏幕领着李璟去了茶楼酒肆,一言不发的跟着,充其量只尽到了奴才的本分,全然无作陪之意。 “你平素也在这里吃?”李璟问。 苏幕俯首,不答。 李璟无奈,他能要求苏幕作陪,但没法要她必须开口说话。 年修在店外站着,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内里,有爷在,太子的安全自然没什么问题,但眼下要紧的不是太子,而是…… 不远处,李忠着急忙慌的跑过去。 瞧着这方向,应该是去找沈东湛了。 如此,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去了就好,有沈指挥使在,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也不知道舒怀容到底发现了什么? 李忠得了守卫的信,说是太子拖住了自家爷,让他赶紧去找沈指挥使,让沈指挥使进宫一趟。 只不过,沈东湛并不在沈府。 从苏府离开之后,沈东湛便去了镇抚司。 李忠扑了空,面色已然全变了。 “你不是……”沐飞花恰从外头回来,乍见着李忠,隐隐有些面熟,“好像是苏幕的人?” 第955章 不会插上翅膀飞了 李忠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着自家小姐的准婆婆,当下有些心慌,可转头想起自个是来替苏幕办差的,赶紧行礼,“侯爷夫人!” “是苏幕让你来的?”这儿是后门,左右无人,沐飞花倒也不怎么担心被人瞧见。 李忠连连点头,“是爷让我过来的,寻沈指挥使有些事,可他人不在,我只好先行离开!” “人在镇抚司。”沐飞花道,“我刚从镇抚司回来。” 听得这话,李忠连连道谢,转身就走,没走两步,他又顿住,回头冲着沐飞花毕恭毕敬的行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夫人,我家爷与沈指挥使……” “你先忙,这事回头再说。”沐飞花笑道,想了想,还是得让这老忠仆安心才是,赶紧又补了一句,“我对苏幕很满意!” 如此,李忠如释重负,“好,好好好,那我、我先去镇抚司!” “快去!”沐飞花站在那里。 瞧着李忠着急忙慌的跑开,沐飞花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夫人,怎么了?”秋娘忙问。 沐飞花神色不太好,“你没发现吗?他很着急。” “苏千户定然是有急事。”秋娘解释。 沐飞花摇头,“不只是急事,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苏幕不会让亲近之人跑这儿来报信,毕竟对外头的人而言,锦衣卫和东厂素来水火不容。” “哎呦!”秋娘抿唇,“别是宫里的事儿?” 最近这段时间,宫里的事情最多。 “不知道!”沐飞花心里担虑,“你注意点,如果需要帮忙,咱就赶紧帮一把,年轻人不容易,这两人背后若是没咱们撑着,不知要吃多少暗亏。” 秋娘点点头。 镇抚司。 李忠没敢靠太近,只能差了后门的守卫进去找了周南,到底是身份搁在那儿,他又是苏府的人,不能直接找沈东湛。 “李大夫?”周南一怔,“你怎么来了?” 李忠招招手,周南旋即俯耳贴上。 下一刻,周南面色骤变,“当真?” “爷被太子殿下拖住了,没法进宫去找舒爷,所以就让我来说一声,看沈指挥使能不能抽个空?舒爷向来不会轻易相约我家爷,此番这般,爷便担心出事了!”李忠一口气说了完全。 周南点点头,“你快回去,我马上回了爷。” “好!”李忠如释重负,转身就走。 周南疾步转回,进去寻了沈东湛。 听得这话,沈东湛二话不说,抬步就走,“进宫!” “爷,您也跟苏千户一样,觉得这里面可能出大事了?”周南忙问。 沈东湛沉着脸,翻身上马,“苏幕的感觉没错,你想想看,舒怀容是什么人?藏身这么多年,苏幕都没有找到,可见其谨慎小心。如苏幕所言,舒怀容藏身宫里刺探消息,肯定不会贸贸然的约见苏幕,除非探出了大消息。” “大消息?”周南心头一紧。 沈东湛已经策马而去,周南当下疾追。 哎呦,这是要出大事?! 二人快速进了宫里,但也没敢直接去找舒怀容,而是去了休息的偏殿里候着,着人去探了探消息。 奇怪的是,舒怀容并无踪迹。 “不见了?”沈东湛皱眉,居高临下的睨着汇报的锦衣卫,“这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低声解释,“说是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树下查过了,他是半个时辰之前出去的,但不知去了何处。” 闻言,沈东湛和周南对视一眼。 “卑职明白!”周南行礼,旋即沉着脸离开。 沈东湛与周南各自领着人,瞧着是巡察宫里,实则是在找寻舒怀容的踪迹。 哦,不只是舒怀容,一起与他消失的,还有舒云。 这叔侄二人几乎是前后脚消失的,但宫门口内外,都没有他们离开的记录,也就是说,人定然还在宫里,但既没有回去干活,也没有在休息的室内。 “爷,没有!”周南抹一把额头的汗。 沈东湛站在长长的宫道上,前后左右的看了看,“人肯定还在宫里,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会插上翅膀飞了。” 很显然,不是出了事,就是躲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舒怀容到底看到了什么? 知道了什么?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才这么一会功夫,希望还来得及!” 周南颔首,“大家,继续找!” 于是乎,锦衣卫又开始翻天覆地的找人,每条宫道、每个宫殿外,甚至连老鼠洞都不放过,都分外留心。 但,始终没找到舒怀容和舒云…… 第956章 剩下的半颗东珠 “爷,都找遍了,没找着舒二爷,也没找到舒云姑娘,就差把老鼠洞给抠个遍了,连冷宫都翻了个底朝天!”周南这会面色不是太好,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绝望了。 之前倒也罢了,但是现在不行,隔了这么久,如果已经出事,那便是回天乏术。 “浣衣局的人也给您带来了!”周南忙道,“舒二爷不好找,但是这舒云不会功夫,按理说会好找一点。” 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进了偏殿,见着沈东湛便行了礼,“沈指挥使是找要云儿那丫头?” 进了宫,自然是用的化名。 沈东湛点点头,“她去哪了?” “老奴原是让她跟着人去各宫取衣裳,可这丫头一出去就没人了,听回来的人说,云儿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就说肚子疼,让边上的人先走。”管事嬷嬷娓娓道来,“至此,云儿就再没回来。” 沈东湛转头看着周南,周南会意。 “御花园什么地方?”沈东湛问。 管事嬷嬷让身后的小宫女上前,“你来跟指挥使大人说。” “是!”小宫女哆哆嗦嗦的上前应答,“奴婢和云儿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云儿好似瞧见了什么,忽然就捂着肚子说疼,奴婢不放心,说是搀着她回去,但她不愿意。走的时候,奴婢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朝着荷池那边去了!” 这个季节,早就没了荷花,跑荷池那边作甚? “还有吗?”沈东湛问。 小宫女摇摇头,“没了!” “这期间,她有什么别的异常?”沈东湛又问。 小宫女还是摇头,“不知道。” 可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都下去!”沈东湛道,“不管谁人问起,都不许再提这事,明白吗?” 管事嬷嬷赶紧拉着小宫女行礼,“是!” 待二人下去之后,沈东湛拂袖起身,周南手一挥,众人旋即跟上。 皇帝病了很久,所以这御花园里也没什么人闲逛,日常只是当值修剪打理,往来也只是宫人路过罢了,无人逗留。 “荷池那边,咱之前也绕过一圈了,没瞧见有什么异常。”周南解释。 沈东湛没有说话,行至荷池边环顾四周,“搜!” 假山洞内,墙角旮旯,皆不放过。 “爷?”周南招招手,“看看这里。” 沈东湛疾步走来,在墙角被乱草遮掩的地方,有一点点飞溅出来的血色。 “看这痕迹,似乎是被处理过了!”周南指了指血色,“您看这边水渍,大概是擦过,且看这一层草皮……” 说起这个,周南又指着不远处那块乱石堆道,“应该是从那边现移过来的,那边的乱石是从另一处挪过来的。” 沈东湛目色沉沉,“也就是说,御花园内被人处理过,各种物什都被挪移。” “是这个道理。”周南道,“应该就是为了遮掩搏斗过的痕迹。” 可这是宫里,若有打斗,怎么会无人知晓? 除非有人刻意叮嘱,又或者…… 不敢言语! 然则,能让宫中众人缄口不谈,避之不及的,除了东厂还能是谁? “找!”沈东湛拂袖蹲下,“把所有的痕迹,归位!” 周南颔首,“是!” 蹲在墙角,沈东湛轻松的就拨开了,刚刚覆上的草皮,如周南所言,血迹很模糊,若不是蹲下来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水渍覆盖血渍,风吹即干,再加上杂草覆盖…… “好得很!”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蓦地,他眉心陡蹙,隐约在草皮下面发现了一些东西。 “周南!”沈东湛一声喊。 周南旋即过来,快速扯出一块帕子递过去,眼见着沈东湛见那东西捻起,忙不迭伸手过去,以帕子将东西接住,“这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重新将目光落在荷池上。 荷花凋尽,剩下荷叶枯黄,再过些时日应该就只剩下残荷听雨了。 “半颗东珠。”沈东湛转头看他,“甄宝斋。” 周南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开口,“您给苏千户定的那顶发冠……” 第957章 东宫,不对劲 当初在甄宝斋,沈东湛给苏幕定了一顶发冠,这事儿周南都是亲眼瞧见的,所以瞧着这半颗镂了花纹的东珠,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些东西,都是周南看着沈东湛挑的,自然熟悉,“爷,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周南不明白,沈东湛也不明白。 好在,周遭没什么人看见。 “如果是蓄意为之,许是栽赃嫁祸,如果是无意为之,那就是舒怀容或者舒云留下的线索。”沈东湛用帕子将半颗东珠裹起,收入袖中,“继续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既然事发在这御花园内,不管收拾得有多干净,肯定还是会留下线索的。 “是!”周南带着人,恨不能将地上的蚂蚁都给揪出来,好好询一顿。 半个时辰之后,有锦衣卫喊了一声。 沈东湛瞬时直起身,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还是荷池边上,有些许踩踏的痕迹,很是细微的石板松动,瞧着是新鲜的痕迹,要不然也不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 “这踩踏痕迹,似乎是新的。”周南道。 沈东湛瞧着这已经开始枯黄的满池荷叶,目色沉沉如刃,荷花池水素来浑浊,下面都是淤泥,根本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 如果说,真的…… “下水!”沈东湛沉着脸下令。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是!” 这件事,交给谁都不放心,所以周南亲自领着人下水。 莲池底下满是淤泥,且池深难料,绳索放下去,一边拽着绳索一边摸索着脚下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得分外小心,尤其是脚底下踩了什么,都得分辨清晰,免得错过了什么线索。 这进展,可想而知,必定缓慢无比。 好在,有锦衣卫在御花园里待着,谁也不敢窥探万一,远远的就绕道而行,倒也不会惹来太大的麻烦,何况皇帝伤得严重,谁敢拿这种事去搅扰了皇帝的静养? 但,栾胜知道了。 “你是说,沈东湛在查莲池?”栾胜拢了拢衣襟,随手抓起了案头的佛串子,眉眼微沉的往房门外走去。 奈风颔首,“对,就在御花园里倒腾,宫里的人都不敢靠近,咱们的人也只能远远的盯着,暂时不知道内情如何?” “内情?”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瞧着今儿明晃晃的日头,“于这宫里,杂家不想让他查出来,他又能查出什么来?” 犹豫了一下,栾胜转头看向奈风,“等等,浣衣局的宫女?” “是!”奈风颔首,“掌事嬷嬷和小宫女都被叫了过去,后来咱们的人去问了问,说是一个叫什么云儿的宫女失了踪,沈指挥使这铺天盖地的找人,就是为了这个云儿!” 栾胜的脸色瞬时沉下来,捻着佛串子的动作稍稍一顿,足见不悦。 “苏幕现在何处?”栾胜问。 奈风低低的开口,“太子殿下便衣出宫,这会正拉着苏千户,满大街的……瞎逛呢!” “胡闹!”栾胜低喝,抬步就走。 便衣出行? 难怪没什么动静! 可李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调了? 栾胜骤然顿住脚步,不由的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要知道……肆无忌惮的草包,如果有一天忽然换了性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奈风愕然,“督主?” “东宫最近出了什么事?”栾胜侧过脸,“太子都接触过什么人?” 奈风想了想,“无外乎从宫外找了个大夫进去,便是挨了板子受了伤那一阵,当时您带着苏千户离开了殷都,所以太子肆意妄为了一番。” 太子胡乱的将宫外的人带进去,这在以往也是常有的事。 李璟向来胡闹,谁都不会在意。 “总不过是个大夫,许是太子殿下闹着玩的?”奈风道,“说是江湖术士,多半是招摇撞骗居多,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话一出口,栾胜一记眼刀子便甩了过来,惊得奈风慌忙跪地行礼。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查!”奈风面色瞬白,脊背上顿时窜起一阵凉意。 第958章 苏幕,靠我近一点 栾胜站在原地,目色沉沉,手中的佛串子越转越快,可见心内烦躁。 东宫太子忽然转了性子? 呵,是他装得太好,还是……得了高人指点呢? 奈风急急忙忙的跑开,对于东宫找了外头的人进去,他是真的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东宫太子一直都顶着草包之名。 昏聩无能,人尽皆知。 “你过来!”栾胜瞧了一眼身边的蕃子。 蕃子快速上前,“督主?” 栾胜说了两句话,蕃子撒腿就跑。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有李璟死拽着,苏幕怕是没法子脱身了…… 诚然,如此。 苏幕瞧着递给她一根冰糖葫芦的李璟,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公子这是作甚?” “听说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李璟瞧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家里没有,我也没吃过,请你一起吃。” 苏幕俯首,“奴……” 她环顾四周,路人往来,人多眼杂,便徐徐改了称谓,“我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的,总归要试试,没有人一开始就会喜欢所有的东西。”李璟硬是将糖葫芦塞进她的手里,“总不至于让我咬一口喂你?” 苏幕羽睫骤扬,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凝眸瞧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试试!”李璟咬了一口他自个手里的冰糖葫芦,但也不嚼,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见状,苏幕当下低眉轻咬。 若是在以前,她定不会如此敏感,但是现在她有沈东湛,深知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犹豫的时候,会做什么事? 李璟皱了皱眉,面上的悦色渐渐消失,默默的嚼着嘴里的冰糖葫芦,“倒是有点酸涩,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公子什么时候回去?”苏幕将剩下的冰糖葫芦递给年修。 年修赶紧接过,待回头找个没人的地方,丢远点。 “这才什么时候?”李璟瞧了一眼天色,“难得出来一趟,我暂时还不想回去,你这般催着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苏幕紧了紧袖中的拳头,他若不是太子之尊,她定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您多虑了!”苏幕面无表情,恭敬躬身,“只因外头不安全,所以想请公子早些回去,免得家中长者担心。” 李璟瞧着她时刻保持恭敬的模样,随手便将糖葫芦掼碎在地,转身便走。 “爷?”年修近前。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太子是什么性子,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人的执拗几乎能用可怕来形容,三言两语、好言相劝,是完全不可能让他改变心思的。 年修心里也清楚,不太可能改变太子的心思,可这宫里的事情……不也是十万火急吗?再这般耽搁下去,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李璟在前面走着,苏幕在后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城门楼上,李璟居高临下的站着,瞧着城外的郁郁葱葱,瞧着脚下城门口的人来人往,继而转头望着与自己保持距离的苏幕。 “你们都下去!”李璟扫一眼跟随的众人。 年修皱眉,顺子凝眸。 “下去!”李璟低喝。 至此,年修和顺子只能毕恭毕敬的行礼,不得不退下,隔着大老远的望着,各自提了一颗心。 四目相对,李璟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其实我很想看看,你穿女儿装的样子。” 苏幕羽睫骤扬,吃不准李璟这会又想干什么? “殿下?”眼下周遭无人,苏幕可不敢再称一声公子。 太子就是太子,千岁永远是千岁。 “苏幕,你永远都恪守着自己的位置,为什么你就不肯往前走一步,哪怕只是多走半步,哪怕只是半步也好!”李璟眼神哀伤,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苏幕别开头,幽然吐出一口气,“殿下看到下面的人了吗?” “看到又如何?”李璟苦笑。 苏幕冷笑,“奴才就是奴才,永远只能在您的脚下。” 下一刻,李璟忽然踩上了墙头。 苏幕:“!!” 第959章 终于抱到了 “殿下这是干什么?”苏幕瞬时紧张起来。 看得远处的年修和顺子,也跟着提心吊胆,却没敢靠近,怕一旦刺激了李璟,到时候就真的为时已晚。 李璟站在那里,风吹着衣袂呼啦作响,他徐徐张开双臂,笑得阴森诡谲,“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死在你面前,你会哭吗?” “殿下莫要胡来,您是千岁之身,天之骄子,岂能以身犯险?”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如果今儿李璟从这里掉下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苏幕必死无疑。 苏幕心中有了牵挂,自然不可能陪李璟去死,只能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又奈何不得这疯子。 “会吗?”李璟问。 苏幕咬咬牙,“会!” “你不会!”李璟瞧着她,转头望着脚下。 苏幕心慌,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拳头。 “我若是死了,你不但不会哭,你还会如释重负,觉得我这个疯子终于不会再威胁到你了!”李璟冲她笑得温柔。 不得不说,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苏幕。”李璟喊着她的名字,“你抱我一下,我就下来。” 苏幕面色铁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往李璟跟前走去,瞧着他张开的双臂,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把他推下去了事。 可她太理智了,心知这么做的后果。 自己图一时之快,倒是舒坦了,但陪她死的……会是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她在意的,和在意她的。 李璟终于抱到了苏幕,是她迫于威胁,不得不“主动”迎上来的。 “这是第二次……你主动上来抱我。”李璟抱住了她,终于舍得从墙头下来,“第一次,是幼时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救我的时候!” 苏幕倒是宁愿没救过他,可当时周围的人都不敢下水,她一心只想活着,如果主子出事,她必死无疑。 但凡有第二种选择,她都不会碰他分毫…… 李璟抱紧了怀中的苏幕,“苏幕,你不在我脚下,你在我怀里。苏幕,等我!” 眼见着李璟已经下来,苏幕旋即从他怀中挣扎着退出,毕恭毕敬的行礼,“请殿下回宫。” “好!”李璟瞧了一眼天色,“时辰的确不早了,我也该回笼子里去了。苏幕,我真是羡慕你,可以在外头自由自在的。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好好享受!” 以后,就没这样的自由了! “殿下,请!”苏幕俯首。 李璟照例走在前面,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年修也跟着放了心。 这太子没什么能耐,折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来回这么一折腾,大半天都过去了,再熬一熬便是夕阳落山,可以共赏夕阳美景了! 总算将李璟送上了马车,苏幕站在街头,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一张脸算是彻底的沉了下来。 “爷?”年修道,“咱们这会是进宫吗?” 苏幕转身就走,“进宫。” 话音刚落,便见着李忠冲了过来,“爷,周南亲自来苏府一趟,说宫里出了事,沈指挥使在、在镇抚司等着您。” 羽睫骤扬,苏幕很清楚,沈东湛是不会随意让她去镇抚司的,派周南过来是为了保密,毕竟周南是他心腹。 宫里出事…… 舒怀容出事了? 还是舒云出事了? 心下硌得一声,苏幕撒腿就跑。 年修和李忠疾步在后面追着,可哪儿追得上。 眨个眼的功夫,苏幕已经赶到了镇抚司的后门,纵身一跃便进了镇抚司。 一落下,便瞧见沈东湛在墙下等着。 “怎么了?”苏幕面色发青,一把拽住了沈东湛的手,“是舒怀容还是舒云?” 沈东湛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镇定,他刻意在这里等她,就是怕她太着急,若非当时李璟在场,他定是亲自去接她过来…… “苏幕,走!”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多余,还是让她自己亲眼看! 第960章 藏在淤泥底下 尸房里的光线不太好,黑漆漆的。 日落的光亮一点都不美好,从窗户的缝隙里渗漏进来,泛着苍白之色,让人瞧着心里发慌。 “见过的死人多了,总觉得生与死不过就这么一回事。”苏幕站在阴暗处,瞧着近在咫尺的尸台,“可真的轮到了自己的身边之人,又觉得难抑悲伤。” 她转头看着沈东湛,“你说,有感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人若无情,与牲畜何异?”沈东湛紧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掌心冰凉。 苏幕苦笑,抬眼望着尸台上的人。 不久之前,舒怀容执意入宫,要为当年的江家和他自己的兄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是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他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太子纠缠,我也该进宫的。”苏幕说。 沈东湛将帕子取出,将那半颗东珠递还给她,“这是在御花园墙角发现的,半颗东珠。” “彼时没有什么信物在身,便拆了一颗东珠给他,既掩人耳目,又唯有我近身认得,算是最妥帖不过了。”苏幕接过半颗东珠,“当时到底发生何事?” 仵作早已验尸完毕,尸格簿就在边上搁着。 “尸体是从莲池的淤泥底下拨出来的,当时是因为发现莲池边上的石块有些松动,痕迹颇为新鲜,所以我便让人试了试。”沈东湛当时也没有把握,只是觉得这御花园能藏人的地方都搜遍了,半点影子都找不到,那不如换个思路。 按照藏尸的思路去找,专门找能藏尸的地方。 “他身上压着大石头,沉在淤泥底下,原本是极好的藏尸法子,毕竟淤泥有臭味,而且能让尸体尽快腐败,过些时日即便被人发现,也不会知道他是谁。”沈东湛解释。 苏幕之前颇为激动,如今逐渐平静下来,理智逐渐回归。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石头,我的人脚底踩着淤泥,硌了一下,便把尸体给捞了出来。”沈东湛道,“事情发生得很紧急,以至于他们来不及把尸体弄走,刚清理完御花园就已经闹出了动静。我们赶到的时候,草皮出现了干裂的痕迹,擦过的水痕干涸之后露出淡淡的血迹。” 苏幕抬眸,“只收拾了一遍。” “对,匆忙之下收拾的。”沈东湛点点头,“至于这匆忙……应该还有别的理由。” 苏幕瞧着尸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舒怀容,惨白的容脸被水浸泡过之后,略显浮肿,大概是捞出来得及时,倒也没那么污浊不堪。 舒怀容是为了自己的兄弟,为了江家才会搅合在这些事情之中,否则他大可以置身事外,到了这个年岁,早就应该成亲生子,儿孙满堂了! “他会手脚功夫。”苏幕道,“应该搏斗过。” 沈东湛颔首,“身上有搏斗过的痕迹,致命的是背后被利器贯穿,直穿心脏而死。当时至少得有两人及其以上的对手,与舒二爷纠缠着,杀人之后应该是想带走尸体的,至于为什么没带走,这就不得而知了。” “舒云呢?”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找到舒二爷的尸体之后,我让人把整个荷池二次摸索了一遍,没有发现舒云的尸体。” 既然能藏舒怀容的尸体,若是舒云被杀,也该被藏在这里。 反正,藏一个是藏,藏两个也是藏! “舒云可能还活着。”苏幕心头一紧,“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忙着找舒云,所以来不及处理尸体,才会把舒二爷丢在荷池里?” 如此,也能说得通。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也不是没可能的,毕竟舒云也失踪了,而且舒云还不会功夫,若换做我来杀人,第一时间应该先杀弱者,其后才是舒二爷。” 两人四目相对,心内各自憋了一口气。 说了这么多,他们唯独没提到的,就是真凶! 在这宫里,敢在宫里行这样的事,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可是…… 第961章 天生一对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沈东湛率先开了口。 苏幕虽然不在意,可有些她委实不便言说,那就由他来说。 “想!”苏幕点点头。 沈东湛为舒怀容覆上白布,面色不是太好,“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是东厂所为!” 不提栾胜,提东厂,总可以? “宫里能呼风唤雨的,除了锦衣卫就是东厂,剩下的便是皇上亲卫,可亲卫只负责皇上的安全,按理说不会去做这些事。”苏幕定定的望着白布。 这件事肯定不是锦衣卫所为,多数也排出了皇帝的亲卫,那么剩下可不就是东厂吗? “如果是东厂,大可不必。”沈东湛缓步往外走。 屋内太黑,让人心也跟着暗沉。 他带着她走进光亮之中,免得她钻了牛角尖。 “栾胜是什么性子,你该清楚。”沈东湛与她比肩站在檐下,瞧着她眼角微红的隐忍模样,他满心满肺的心疼,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抱着。 苏幕没吭声,清楚是一回事,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事……可就不一定了。 “旁观者清。”沈东湛道,“你对栾胜的憎恨,让你失去了判断力,失去了理智。苏幕,这件事不一定是栾胜所做,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把舒怀容的尸体带得远远的,让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这样,才不会再触到江家那些事。” 苏幕抬眸看他,心里微沉。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父亲,但我相信他生出了人性,尤其是知道真相之后。”沈东湛亦是痛恨且厌恶栾胜。 如果卑劣一些,他真的可以利用苏幕去杀了栾胜,可齐侯府给予的温暖和仁慈,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幕,远比栾胜重要。 “有好多次,他可以动手杀了我,但他没有,因为顾虑到了你。”沈东湛在她眉心轻轻落吻,“舒怀容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如果是他干的,他可以用清扫御花园的时间,去处理尸体。” 说到这儿,苏幕忽然心头咯噔一声,隐约明白了沈东湛的意思。 人与人之间互补是怎么来的? 当你悲伤的时候,我必须保持警醒。 当你迷惑的时候,我必须保持清醒。 一个软,一个就得担得起。 死的是舒怀容,所以苏幕内心悲怆,影响到了她的判断。 这个时候,沈东湛便起了作用,旁观者看得自然比当局者清楚,“怎么,想明白了?苏幕,你得跳出死的是舒怀容这个前提,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到你的判断。你跟着栾胜这么多年,他的行事作风,你比谁都清楚。” “他杀人不问缘由,但做事极为仔细,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苏幕徐徐站直了身子,“如果他真的在意我对他的看法,那么到了今日,他只会极力遮掩江家的一切,包括江家的旧人。” 沈东湛点头,“舒怀容与舒怀远生得一般模样,饶是栾胜把他当成舒怀远误杀,第一反应是处理尸体,而不是收拾御花园。” “栽赃嫁祸?”苏幕的脑子里,骤然浮出这四个字,“会是谁?” 难道是皇帝? 可皇帝受了伤,哪儿还有精力去做这些事? “宫里的情况很复杂,你我刚从外头回来,一时间哪儿反应得过来?”沈东湛叹口气,瞧着她逐渐冷静下来,不由的松了口气,“不过,舒云还没找到,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许……还活着? “宫里你都找过了,人会在哪?”苏幕眉心紧蹙。 沈东湛摇头,“该找的都找了,这宫里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除非舒云出了事,被处理掉了,要不然……” “论熟悉,宫中内外你多半不及我。”苏幕眯了眯眸子,神容沉静,“你找不到,不代表我也找不到。” 她挑了一下眉眼,“我去找……” 第962章 她看到了什么? “你我分头行动,舒云交给你,舒二爷的事儿交给我!”沈东湛握住她的手,“答应我,别冲动,不要惹怒栾胜。” 苏幕盯着他,“你为何一直强调,不要惹他?” “两者相较取其轻。”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有些懵,愣愣的瞧着她,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两者相较……到底是哪两者呢? “沈东湛,我发现你怪怪的。”苏幕双手环胸,眸色危险的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揉了一下鼻尖,“今儿李璟死拽着你不放?” “呵……”苏幕别开头,当下明白了这厮的意思,“我算是弄清楚了,你何以一直要让我冷静,敢情是想拿栾胜牵制太子!”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听说上城楼了?”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酸醋味?”苏幕轻嗤。 沈东湛圈着她的腰,将她困在怀中,俯首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闻到了吗?好酸好酸,都快要把我酸死了,沈夫人,你说这可怎么好?” “酸死你得了!”她被他抵在廊柱处,轻轻一拳敲在他胸口,“也不怕被人瞧见。” 沈东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尝尝。” “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磨蹭着她,“我知道,所以心里不舒坦,可惜我不是女儿身,要不然倒是可以替了你去受这份罪。” “现在替了我也不迟。”苏幕推了一下,没能推开他,“李璟男女不忌,以沈指挥使这般容貌身段,若是进了东宫,想必当个侧妃也是不为过的。” 沈东湛磁音低沉,“你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苏幕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轻哼两声,“我也是郎,郎君的郎,不知苏千户要用几个孩子,来套我呢?” 苏幕:“……” 须臾,她终是推开了他。 “呸,你自己生着玩!”她转身就走,“懒得理你,我进宫去找人!” 沈东湛站在檐下,瞧着她拐个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幽幽的叹了口气。 至此,周南才敢近前,“爷,哄媳妇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他瞧着苏幕沉着脸,杀气腾腾的出来,最后被自家爷三言两语哄得云开雾散,面色稍缓。 “学着点!”沈东湛轻轻拍着周南的肩膀,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 他家爷是忘了,他还是个光棍吗? 学? “不、不是,不是啊爷,我这学了也没用啊!”周南疾步追向沈东湛,“卑职这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御花园。 苏幕眉心微凝,若有所思的瞧着墙角的痕迹。 “沈指挥使便是在这里找到了那半颗东珠。”年修说。 这些事,周南此前就与他打过了招呼,是以年修便悉数记在了心里。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黑漆漆的御花园里,空寂得让人发瘆,脊背发凉,尤其是那黑黝黝的荷池,到了夜里的时候,如同长了血盆的怪物,总觉得要吞噬点什么,方可罢休。 “走!”苏幕往外走。 这御花园里里外外都被锦衣卫搜了个遍,是以要再找到什么线索,已然太难,还不如换条路,换个方式,从别处入手。 浣衣局那边,年修早前就问过了,没能问出点什么,之前沈东湛得到什么答案,现在还是什么答案,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的进展。 苏幕站在御花园的门口,就站在小宫女说过的那个位置,转头望着御花园内瞧,怎么看都只能瞧见墙角的假山,再无其他。 “爷,怎么了?”年修不解。 苏幕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盯着墙角的假山。 “爷,假山那边,沈指挥使已经让人搜查过,咱们的人亦是复查了两遍,都没发现任何的异常。”年修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多少能猜出她的心思。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你说,那边什么都没有,舒云能瞧见什么?” 正因为看到了什么,才会停下来喊肚子疼,让边上的人先走。 “难道当时,舒二爷藏在假山后面?”年修挠挠额角。 第963章 那是谁? 苏幕走到假山下,瞧了半晌也没瞧出端倪,想来也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沈东湛之前肯定能瞧出来。 墙那头,隐约传来了动静。 苏幕心头一动,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假山,蹲在这假山上,正好能看到墙那边的情况。 不,不只是墙那头。 站得高看得远,御花园那一片满是宫殿,夜色之中光亮忽明忽暗,放眼望去,倒是尽显宫中繁华之景,只不过……风过鬓间,有些冷飕飕的。 这宫里,奴才永远都比主子多。 “爷,您看什么呢?”年修仰头望着自家爷,“上面有什么吗?” 苏幕摇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不属于自己的富贵荣华。” 说着,她苦笑一声,正欲下去,谁知……眼角余光骤然瞧见了墙头,旋即站起身来,飞身落在了墙头位置,稳稳停驻。 “爷?”年修纵身而起,落在苏幕对面,“您发……” “别动!”苏幕疾呼。 年修:“……” 不动,不动,不敢动。 借着羸弱的光亮,苏幕瞧见了被踩碎的墙头瓦,弯腰将碎裂的瓦片捡起,凑在了光亮处细看,“刚刚踩碎的,痕迹还很新。” 年修慢慢的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查看四周,“当时有人蹲在这里?” “又或者是扑进来的。”苏幕说,“具体如何,只有当时的人清楚。” 年修指了指苏幕的脚边位置,“您脚下那边,好似也有踩踏的痕迹。” 闻言,苏幕低头看去。 自己脚边的位置,不算是踩踏痕迹,瓦片有些挪移,偏离了最初的摆放位置,但瓦片却是完好无损,不知道是人为缘故,还是日晒雨淋风吹的原因?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既然发现了疑点,自然是要验查一下。 苏幕轻轻的捻起脚边的瓦片,拿捏在手中细看,“没有发现脚印,应该不属于踩踏痕迹,多半是之前风吹日晒的缘故。” 说着,她轻轻的将瓦片放回原位。 然则下一刻,苏幕眉心陡蹙,“年修?” “爷?”年修骇然,“怎么了?” 剩下的半颗东珠,居然会藏在这瓦片底下? “拿来!”苏幕将半颗东珠捡起。 年修赶紧将裹着东珠的帕子递过去,主仆二人就在墙头,将两半东珠合二为一,“是完整的一颗东珠!爷,对上了!” “怎么会在这里?”苏幕就不明白了,半颗东珠怎么就长了翅膀,飞到了这墙头瓦下? 年修也觉得奇怪,“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走!”苏幕纵身跃下墙头。 待在上面也不是个事,落地才能思考。 苏幕愣怔的盯着手中的帕子,一颗东珠终是对上,看这裂纹,应该是被用力捏碎的,毕竟这裂口有两处塌陷,摔碎只会导致一个面触碰。 “捏碎的?”苏幕想了想,“那就是故意的?” 故意捏碎?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舒二爷是不会如此这般对待,您给他的东西!”年修知道舒怀容对苏幕的愧疚和敬意,所以这东珠,舒怀容肯定是珍而重之。 除非,生死攸关。 除非,无可奈何。 “事发突然,所以二爷没有任何的机会传递别的消息,不知道舒云当时在干什么?或者是,为了舒云能有时间逃跑,才会被人偷袭成功。”苏幕慢慢合拢手中的帕子,捏紧了帕中的东珠。 苏幕缓步往外走,既然痕迹在墙头,御花园里都被找遍了,那御花园外头呢? 主仆二人缓步往外走,穿过拱门立在墙外,也不知道凶手是从何处而来? “爷,这东珠是不是有什么说头?”年修心里有个疑问。 苏幕心头一紧,当下明白了年修的意思。 东珠,东…… 东厂! “你觉得是义父干的?”苏幕转头看他。 年修沉默,不敢再多说什么。 “我与你是一般的心思。”苏幕扯了扯唇角,“但是,沈东湛说服了我。” 年修愕然,“沈指挥使?” 苏幕正要开口,忽然伸手推开了年修,冷眼睨着不远处的光亮,“那是谁?” 第964章 一开口,便是苏千户 顺着苏幕的目光所致,年修瞧见了行走在宫道上,持着一盏灯笼,缓步前行的男人,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瞧得见这是个男子,且瞧着衣着打扮,分明不是宫里的人。 “这是什么人?”苏幕问。 年修想了想,“似乎就是东宫那位。” 东宫?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你是说,那个从宫外找进来的大夫?” “是!”年修颔首,“宫里人都知道,这位大夫把太子殿下哄得一愣一愣的,且成日穿得奇形怪状的,并不着宫里的正装。” 话音未落,苏幕已经抬步往前走去。 “爷?”年修心头一紧,旋即紧随其后。 苏幕上前的同时,紧随其后的人蕃子紧跟着拦住了对方。 宫道里的夜风,吹得手中的灯笼肆意摇晃着。 光亮围拢上来,将这牛鼻子老道团团围住。 人群分开一条路,苏幕缓步而出,面无表情的立在这人面前,目色幽沉的打量着他,“太子殿下请进宫的客人?不是说……是位大夫吗?怎么是个道士?” “苏千户!”老道士年岁不浅,瞧着倒是仙风道骨,颇有世外高人之态,只是看向苏幕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阴测测之色,让人分外不爽。 苏幕,便是这样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老道士,苏幕忽然就想起了苏景山,表面上是一样的慈眉善目,善于遮掩,可这眼神里的东西,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那东西,叫欲。 “欲不断,出不了世。”苏幕目色沉冷,“从哪儿来?” 老道士一手拂尘,一手灯,道一句“无量寿佛”便是以笑掩饰,“红尘俗世,不提也罢!” “苏千户问你话呢,你为何避而不答?”年修低喝,“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道士抬眸望着苏幕,意味深长的笑着。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眼神……真是让人浑身都不舒服,“知道我是谁,可见在这宫里探了不少事,是个懂事的牛鼻子老道!” 闻言,老道士面上一紧。 “报上名来!”年修瞧着他便觉得不顺眼,倨傲得不似个出世之人。 老道士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苏幕身上,“老道,凌霄子。” “凌霄道长一半点都不像是出世之人。”苏幕负手而立,“瞧着倒像是个搅尽红尘的江湖人!” 闻言,凌霄子笑了,并不反驳。 “东宫的客人,不在东宫里待着,跑这儿干什么?”言归正传,苏幕冷着脸问。 凌霄子环顾四周,“乍然入宫,总归要好好走一走,不是吗?” “不需要人作陪?”苏幕问。 凌霄子笑了笑,“多谢苏千户关心,老道没有苏千户这般幸运,有太子殿下作陪,得幸游遍殷都城。” 年修大怒,却被苏幕一记眼刀子制止。 “不怕自己知道得太多,死得太快?”苏幕勾唇笑得邪冷。 这老道,有点意思。 “死生一念,不过尔尔,苏千户尚且无谓生死,我等出家之人,何必在意这死生之事?”凌霄子深吸一口气,“苏千户若是没什么事,老道告辞了!” 苏幕没吭声,年修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眼睁睁瞧着这老道大摇大摆的离开。 “爷?”待老道走后,年修蹙眉,“这老道怪异得很,您为什么不问问?” 苏幕抬手,众人快速退下。 “他一个出家人,一开口便呼我为苏千户。”苏幕瞧着凌霄子离去的身影,目色沉沉,“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杀的人当中,有什么出家人?有什么道士?” 年修骇然,“您是觉得这人进宫,怕是……” “之前我还觉得奇怪,太子怎么无端端的跑出宫找我?如今看来,是故意纠缠,故意拖住我。”苏幕轻呵,“现如今,便说得通了。” 年修点点头,“故意为之,拖延您进宫。那舒二爷的死,会不会跟他有关?他这会还在外头,仗着东宫之名瞎晃悠,会不会是在找舒云姑娘?” 这老道,到底哪儿冒出来的? 他想,干什么? 第965章 他留下的痕迹 还真别说,年修所言着实在理,要不然这大晚上的,跑出来瞎晃悠什么? “去查查看,他到底什么来头?”苏幕面色沉冷,“明明说的是大夫,怎么一眨眼竟成了道士?还什么凌霄子?” 年修点点头,“奴才明白!” “不过……”苏幕转身瞧着方才凌霄子出现的方向,“他是从那边过来的。” 年修顺着苏幕的视线望去,“爷,那边宫殿不少。” “多数是奴才所居。”苏幕眯了眯眸子,“唯一一个给主子住的宫,便是冷宫?” 年修点点头,“浣衣局、织造坊、绣阁都在那边,之前舒云便是在那边。” “从那边过来的……”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沿着凌霄子来时的路,缓步循过去,她倒要看看,这老小子之前去哪儿了? 年修默默的跟在苏幕身后,他亦是很好奇,这牛鼻子老道黑灯瞎火的干了点什么坏事? 经过浣衣局门口的时候,苏幕和年修双双顿住脚步,抬眸瞧了一眼浣衣局的大门,然后便是对视一眼,又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浣衣局过去之后,便是暖春殿,薰衣阁…… 苏幕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往前走。 年修也不拦着,就这么默默的跟在自家爷身后,爷去哪他就去哪。 夜色沉沉,再往前走便是冷宫。 这个时辰,这样的氛围,再想着前方的冷宫,年修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方才问过值守的奴才,说是的确见着这牛鼻子老道,从这里经过。 “爷,冷宫!”年修低语,紧了紧手中的灯笼。 苏幕停下脚步,瞧着眼前破落的一切。 断壁残垣刚刚修葺了过,还能瞧得出来新近的痕迹,只是这屋瓦尚且修葺,瞧着还有些破破烂烂的,没个落实。 若逢着刮风下雨,内殿必定如同遭逢大劫。 要知道,住在这里的,都曾经是做过主子的人,可临了临了的,却是落得这般下场。 “进去看看!”苏幕缓步往前走。 年修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时不时的环顾四周,一颗心高高提起,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不得不说,这冷宫……可真够冷的。 光亮在回廊里游走,惊了宫里值守的老太监和老嬷嬷,纷纷从四面八方冲来,想着这里都这般模样了,怎么还招贼呢? 又或者是,宫里又有哪个倒霉蛋,被皇帝发落至此? “什么人?”老太监一声喊。 苏幕便顿住了脚步,瞧着老太监和老嬷嬷带着侍卫冲过来,微微挺直了脊背,冷眼扫过众人。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年修冷声怒喝。 宫里的奴才,一个个都是人精,又是上了年纪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不知道,乍见着苏幕一身锦衣,慌忙冲其行礼。 如果连东厂的二把手都不认得,真是死了也不冤。 “苏千户!”众人慌忙行礼。 苏幕面不改色,周身冷冽,“都在这儿了?” “是!”老太监心惊肉跳,谁不知道东厂千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喜怒无常自是家常便饭,可不敢轻易得罪她。 苏幕立在眼下,目光锐利的环顾四周,“可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陌生人?”老太监抬眸看了苏幕一眼,“好似……” 年修低喝,“想清楚再说!” 老太监的话都到了嘴边,愣是生生的咽了回去,犹豫了好半晌都没敢轻易开口。 “不敢说,还是不能说?”苏幕周身凛然,“又或者……” 老太监两腿战战,慌忙俯首,“回苏千户的话,老奴日日都在冷宫当值,没发现什么陌生人,不知苏千户想找什么人?” “没发现,还是不知道?”年修低斥,“再不老实,仔细扒了你的皮!” 老太监扑通就给苏幕跪下,“冷宫那么大,但就咱们这些人看着,着实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没见着陌生面孔。” 这地方偏僻,能有什么陌生人过来?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便是不久之前,老奴在宫墙外见着一个道士徘徊……” 第966章 谁都别想找到,除非…… 苏幕与年修对视一眼,可见那牛鼻子老道着实来过,八成……真的在找舒云。 “后面是什么地方?”苏幕问。 老太监跪在地上,徐徐转头瞧着后头方向,“那边是恭房,脏得厉害。” “恭房?”苏幕不解。 老太监急忙解释,“宫里的所有恭桶,都会送到后面那地方清洗,其后洗干净了再送回各宫各院,所以这后面……臭气熏天,寻常人不会过去。” 的确,这脏兮兮的地方,谁会过去呢? “去看看!”苏幕犹豫了一下,抬步就走。 年修赶紧跟上,“爷,后面脏!” “死都不怕,还怕脏?”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前面带路!” 听得这话,老太监赶紧爬起来,弯着腰提着灯笼,麻溜的在前面带路。 恭房果真是恭房,一跨入紧闭的宫门,铺天盖地的臭味瞬时扑面而来,熏得年修当下别开头,狠狠的皱起了眉头。 苏幕站了站,着实是…… 难闻得很! 老太监面露难色,“苏千户,这儿都是恭桶,着实没别的东西,寻常人压根不会跑这儿来,若非惯了这儿的味,一般人是很难在这里停留的。” 简而言之,谁敢在这里停留,谁就会被生生熏死。 苏幕皱眉,抬手揉了一下鼻尖,想着……要不算了,这味儿实在是太难受。 可转身的瞬间,她又有些不死心。 想了想,苏幕又顿住脚步,回眸瞧着内里一排排的恭桶。 宫人还在水池边清洗恭桶,一个个以帕子掩住口鼻,其后捋着袖子,快速用刷子刷洗着恭桶,动作干脆而麻利。 “爷?”年修有些犹豫,“回!” 这味儿到时候沾在身上,没个日怕是散不了。 “进去看看!”苏幕抬步往里面走。 来都来了,若不进去看看,回头错过了什么,怕是悔之晚矣。 年修无奈,只能憋着气,跟在苏幕的身后进去。 刚送来的恭桶还在车上叠放着,清洗好的恭桶正在装车准备送走,往来就那么几个宫女和太监,神情麻木的收拾着这里的一切。 见着苏幕进来,众人慌忙起身行礼。 苏幕皱了眉,“做自己的事。” “是!”众人行礼,各自回到原位,该干什么便继续干什么。 风吹着灯笼肆意摇晃,光影斑驳。 于这样沉冷的夜里,透着难言的死气沉沉。 冷宫里的东西,冷宫里的人,向来没什么生气可言,毕竟进冷宫的都是罪奴居多,很大概率上是没有机会再出去的,将会在这里劳作至死。 在这里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苏幕走在迂回而破败的长廊里,瞧着羸弱的灯笼微光下,那帮日夜劳作的人,困在宫里的都是可怜人,一辈子都没有自由,所幸自己用命搏出了现在的光景。 要不然,她就会像他们一样…… “爷?”年修低唤,“什么都没发现。” 黑灯瞎火的,到处阴风阵阵,除了眼前这些人,剩下的多半是游魂野鬼之类……偶尔,还夹杂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来的哭喊声、尖笑声,凄凄厉厉的,透着瘆人的哀怨! “这宫里都搜遍了。”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臭味,熏得苏幕头昏脑涨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着实可恨!” 年修不敢吱声,锦衣卫找不到人,东厂也找不到人,这舒云到底是死是活,连个说法都没有,确实让人头疼。 “不过,没有消息未必是坏事。”苏幕沉着脸,“也许,凶手也在找她,苦于寻觅不着。” 年修点点头,“咱们找不到,凶手定然也找不到,如果舒云还活着,此刻定是藏得好好的,若是咱们能先找到她……” “走!”苏幕最后瞧了一眼周围,终是抬步就走。 然则下一刻,身边虚掩的木门里忽然传出一声闷响,伴随着脚踝骤然一紧。 苏幕猛地低头望着,乍见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扣住了自己的脚脖子,仿佛是…… 第967章 竟也有怕的时候? 到底是跟了苏幕多年,年修的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拦住了不远处的老太监等人,免得众人靠近,人多眼杂。 门,吱呀一声打开。 转瞬间,吱呀一声又合上。 “舒云?”苏幕二话不说就把地上的人打横抱起。 破落的房内,有乱草垛。 苏幕便将人轻轻的搁在草垛上,伸手扣住了那人的腕脉。 稍瞬,年修进门。 “爷?” 苏幕没有吭声,指尖轻搭在腕脉上,昏暗的灯笼微光落下,映着她铁青的面色,脸色真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心脉俱损。”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伤得很重。” 年修不懂医理,但是自家爷这般神色,他还是能看得懂的,“爷,还能活吗?” 瞧着躺在草垛上,浑身血污的舒云,年修心里很是没底,回想起方才她骤然伸出手,抓住苏幕的脚脖子,不知是不是已经拼尽了全力。 话说回来,躲在这个地方还真的是不好找…… 苏幕收了手,面色沉凝。 “有药吗?”苏幕问。 年修从袖中掏出来的,都是金疮药、止血散这些外伤药,至于这内伤……还真是不得劲,这一时半会的实在也是没办法。 “你去外面挡着,走!”苏幕直接将舒云打横抱起。 年修颔首,疾步往外冲。 挡去所有的人多眼杂,年修直冲冷宫外公,为苏幕清扫前方障碍,其后招呼一声,蕃子快速围拢上来。 苏幕抱着舒云疾步往外跑,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 此时此刻的舒云,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靠在苏幕的怀里,连呼吸都是时断时续。 心脉虽然受创,但她毕竟是医女出身,跟着舒怀容在医馆里这么多年,定然是受创之后做了什么急救措施,否则怕是早就死了。 苏幕抱着人一路直奔,然则刚跑出冷宫没多远,便见着前方有火光快速围拢而来。 “爷?”年修心惊,“您先走!” 苏幕抱紧怀中的舒云,目色狠戾的望着出现在火光中的人。 “督主!”年修行礼。 栾胜站在火光之中,目光如刃的剜过她怀中的人,“苏幕,你在干什么?” “请义父让开,莫要拦着我救人!”苏幕低眉看了一眼怀中的舒云,再晚些,只怕舒云真的必死无疑。 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宫里人都在议论什么,你不清楚吗?” “说我满宫里找人?”苏幕知道那些人会嚼什么舌头,但她今日必须救舒云,“请义父让开,莫要拦着我救人!” 栾胜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奈风。” “是!”奈风上前行礼,“苏千户,请把人……” 还不等奈风说完,苏幕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年修顺势上前,今日就算是拼得一死,也要护住自家爷和舒云。 “苏千户,别让奴才为难!”奈风低语,“把她交出来!” 苏幕目色狠戾,“如果我不答应呢?” “苏幕!”栾胜低唤着她的名字,“你莫要胡来,这件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你会吃不了兜着走,把人交出来,事情杂家会替你平息。” 苏幕没吭声。 栾胜似乎有些急了,又近前一步,“苏幕,不要固执,这对你没好处。” “义父知道她是谁吗?”苏幕问。 栾胜喉间滚动,“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人交出来。 “她姓舒!”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舒怀远的舒!” 栾胜的面上,没有半分讶异之色,可见是早已心知肚明。 “今日,我必得护她,谁敢拦我,我便杀谁!”苏幕抱着舒云,一步步的朝着栾胜走去,目光坚毅,脚步坚定。 今日,谁敢拦她,她真的会杀人。 “苏千户?”奈风低唤。 苏幕目不斜视,抱着舒云从栾胜跟前走过,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一瞬,奈风忽然觉得自家督主,好似……有点可怜?! 栾胜站在那里,瞧着苏幕渐行渐远的背影,仰头幽幽的长叹,纵横一世……竟也有怕的时候? 第968章 看她运气吧! “督主?”奈风凑上前,担虑的瞧着自家督主。 督主脸色不太好,眼神更是敛了锋芒,可见很是受伤。 “皇上那边如何交代?”奈风低声问。 这一次还真不是栾胜从中作梗,而是皇帝忽然下旨,让栾胜去找苏幕,若是苏幕找到了人,立刻将人带走。 至于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 太子带着那牛鼻子老道,进了一趟皇帝的寝殿,不知道在里面跟皇帝说了什么,待太子和老道离开之后,皇帝便下了这么一道古怪的皇令。 “交代不交代的,有什么打紧?”栾胜叹口气,脚步沉重的往前走,“处理干净便没什么大碍,皇帝又能知道多少?” 消息进不了皇帝的寝殿,到不了东宫,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现在的问题是…… “东宫?”栾胜眯了眯眸子,“在找舒怀远的后人?” 奈风担心的倒不是东宫,而是苏幕对自家督主的态度,“奴才担心的是,苏千户如此这般,想来是对江家的事情,对您……” “杂家输给了江无声。”栾胜嗓音低哑,“他教出来的孩子,杂家很满意。” 奈风:“??” 好半晌,奈风才愣愣的开口,“督主,您气糊涂了?” 往日里,督主可是打死不愿提江无声的,今儿居然……认输? “走!”栾胜抬步往前走。 他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 太医院。 今儿是王太医当值,见着苏幕抱了人,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当即愣了愣,捻着手中的黄卷凑了上来,“苏千户,您这是作甚呢?” 苏幕将舒云放下,“马上救人。” “这是怎么回事?”王太医忙问,瞧着这女子的着装,应该是宫女,只是满脸血污的,不知道是哪宫的宫女? 苏幕拽着王太医往跟前送,“少废话,救人!” “她……”王太医还想问点什么。 下一刻,脖颈骤然一凉,苏幕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那什么,救人乃是医家本分。”王太医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挪开点,挪开点,别真的伤着……我救!我救还不成吗?” 苏幕瞧着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样对你有好处,治!” “嗯?”王太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 冷剑抵着后背,这叫对他有好处? 不过,他也知道苏幕的性子,说到做到,少说多做。 何况,师妹千叮咛万嘱咐……这是个玩命的主,在宫里得好生照顾着些,若是有什么闪失,唯他是问。 “心脉受创严重!”王太医凝眉,“伤得不轻啊!” 苏幕唯有两个字,“废话!” “提前吃了护心丹。”王太医松了半口气,轻轻解开了舒云的衣服领子,只见着一个黑漆漆的掌印落在肩头位置,“真是命大得很,这都能活下来。” 苏幕近前,“什么意思?” “催命掌。”王太医抬眸看她,“毒掌。” 苏幕皱眉,“那她……” “护住了心脉,算是她命大。”王太医转身去拿了药箱过来,“我先替她施针,将毒聚于一处,免得毒性扩散。” 苏幕没有吭声,只凝眸瞧着舒云肩头的掌印,俄而又抬头望着年修。 “没听过有这号人物。”年修低语。 苏幕带着年修在外办差,江湖上那些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多数都是见识过,但是像这种阴毒的功夫,还真是没有碰到过,委实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让一让!”王太医捋起了袖子。 苏幕回过神来,“她能活下来吗?” “不好说!”王太医摇摇头,细看舒云肩头的掌印,“下手之人,是必杀她不可,奈何被什么阻拦了一下,才让她有机会逃离,这丫头也是个厉害的,撑着一口气到现在,着实不易!” 苏幕还是那句,“我问的是,能不能活!我要准确的答案!” “我还是那句话,凡事没有绝对。”王太医瞧着舒云这般模样,“能不能醒还是两说,醒了之后也不好说。” 苏幕狠狠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心脉受损之人,血气凝滞,若是凝于心脑之中,可能……”王太医顿了顿,瞧着苏幕如此神色,明白她已经晓得了这层意思。 年修却是没明白,“可能怎样?” “这里……”王太医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傻小子,明白了吗?” 年修愕然僵在当场。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王太医叹口气,仔细的为舒云施针,“待会我会给她开两副药,内服外敷,看她运气!” 第969章 这两人勾结,想干什么? 年修想说点什么,可瞧着自家爷这般神色,自知舒云若不是伤得太重,王太医也不会这么说,想来这舒云是真的……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苏幕心里沉甸甸的。 舒怀容被杀,舒云又被重创至此,如果她无法醒转,那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除了凶手就真的无人能再知晓。 所以眼下,舒云是关键! “舒二爷,到底想告诉您什么事呢?”年修只觉得脑仁疼。 苏幕没吭声,这事还真是不好说。 “你们的督主……”王太医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事吗?” 苏幕凉凉的睨了他一眼,“你怕死吗?” 闻言,王太医扯了扯唇角,小声嘀咕着,“世人谁不怕死?” “那您可得小心了,督主若是知道,怕是会……咔擦!”年修以手抹脖子,意味深长的望着王太医。 王太医:“……” “咱们督主的性子和手段,您是知道的。”年修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开口,“他若是不高兴了,能把人掰成两截!” 王太医:“!!” “别吓唬他。”苏幕皱眉,瞧着这老头面色都变了,不由的轻咳一声,“这件事莫要与任何人提起便是。” 王太医喉间滚动,他这厢也没打算跟谁提,“我、我也不是长舌妇,谁有事没事,跟人说这种事呢?” “你记住最好,要不然被督主知道,肯定……”年修一本正经的开口。 王太医轻嗤,“我、我都这般年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不怕!” “真不怕?”年修瞧着这老头,明明脸色都变了,还非得嘴硬,真是又滑稽又可笑。 王太医嘀嘀咕咕的走开,也不知说了点什么,横竖不是什么好话,但再也没有回头看苏幕和年修一眼。 “爷?”年修瞧着坐在床边的自家爷,“督主要把她带走,咱们若是把她放在宫里,怕是保不住她,要不然……” 带出去? “你觉得,我们还能走得出这太医院?”苏幕仔细的为舒云掖了掖被角。 年修心下一惊,疾步往外走去。 及至外头,乍见着奈风堵在门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回望着自己,年修只觉得心头下沉,只得默默的退回了屋内。 “瞧见了?”苏幕问。 年修讪讪的点头,“奈风在门口守着,想来是奉了督主之命。” “唉!”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 舒云昏睡着,肩头的毒性仍在沉淀,可见这一掌下得有多狠,然这掌劲只留了一半,应该是当时被舒怀容化去了大半,又或者是舒云自己运气好,掌风打偏了。 总之,她能活下来着实不易。 “爷,现在该如何是好?”年修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出不去了!” 栾胜不松口,苏幕不可能跟他死磕。 要知道,磕一回是为了救人,栾胜一时间没想好对策,所以由着她去,但是第二次,栾胜有了准备,苏幕就没那么容易得逞了。 容忍苏幕救人,许是栾胜也想让舒云活下来。 但是带走…… 不可能! “要是沈指挥使能出现……”年修顿了顿,“这局面是不是就能化解了?” 苏幕没作声,沈东湛若是真的来了,这事就闹大了…… “皇帝要抓舒云?”苏幕眯起眸子,“栾胜是这么说的?” 年修回过神来,“对!” “也就是间接证明了,东宫在作祟!”苏幕徐徐站起身来,“你猜,是东宫太子?还是这牛鼻子老道,凌霄子?” 年修细想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凌霄子是来找麻烦的,太子是为了皇位。”苏幕缓步走到门口,立在檐下望着远处的奈风,“虽为私利,但个人恩怨与江山社稷相比,还是有区别的。” 年修抿唇,“东宫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苏幕也想问一问李璟。 睿王、雍王已经折了,不可能再对太子之位构成威胁,为何李璟还要耍这些心思? 舒怀容,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呢? 蓦地,奈风侧开身,栾胜自外进入,缓步朝苏幕走来…… 第970章 圣地 “义父!” “督主!” 苏幕和年修毕恭毕敬的行礼。 栾胜没有吭声,瞧着苏幕明知真相,却依旧把自己的位置,摘得那样泾渭分明的样子,面色愈发沉得厉害。 抬步进门,栾胜快速行至窗边。 王太医在后院里配药,自然不知前面的动静。 倒是年修,紧张得掌心濡湿,生怕栾胜会对舒云做出点什么事来。 比如说,一掌劈了舒云。 舒怀远的女儿,与江家之事有关,怎么说都算是栾胜的“漏网之鱼”,杀她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赶尽杀绝是东厂的“本分”所在。 “义父?”苏幕先年修一步上前,复而转头看了一眼年修。 年修颔首,会意的退出房间。 “你怕杂家杀了她?”栾胜回眸看她。 苏幕不说话,唇瓣微抿。 “你是杂家养大的,你心里在想什么,真以为杂家猜不到吗?”栾胜望着床榻上的舒云,“若杂家要动手,你以为你拦得住?” 苏幕听得出来,栾胜话语中的恼怒之意。 他生气了。 不知是气她违背命令,还是气她没拿他当回事? 然则,于公于私,她全犯! “苏幕拦不住。”她垂着眉眼。 瞧着一副温顺的模样,实则倔得像头驴。 “你……”栾胜咬了咬后槽牙,报应。 蓦地,栾胜目色微沉,“毒掌?” 苏幕顿时挑了眉眼,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的栾胜,心想着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呢?这毒掌是什么来历,苏幕委实不知,但这不代表栾胜不知。 东厂的情报网,着实不是泛泛之辈。 栾胜知道的事情,委实胜过苏幕无数。 “真是厉害!”栾胜轻哼两声,“时隔多年,还能见到这独门功夫,着实不容易!” 苏幕急忙近前,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江湖上办差这么多年,没见过?”栾胜转头看向苏幕,瞧着她这满脸的求知欲,又死憋着不开口的样子,不由的面色稍缓。 如老父亲般略显得意的,瞧着不知所措的儿女,只等着儿女露出敬意,再予以解答。 可苏幕是谁,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敛了神色,苏幕徐徐挺直了脊背,慢条斯理的捋了捋,因着抱舒云疾行而被弄乱的衣襟,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栾胜:“……” 他们这父女沟通,怎么就这么难? “苏幕。”栾胜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她不开口,他就催着她开口。 “苏幕学识浅薄,很多事不知情不知理,不如义父见多识广。”苏幕淡淡的开口,“眼下,我只想让她活下来,还望义父能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栾胜轻呵,“你以为这宫里的太医,能治好她?不过是一帮废物罢了!这女子心脉俱损,就算治好了这毒掌,也是个废人,你这是想救个傻子回来?” “我……”苏幕哑然。 门帘后头,王太医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这老阉狗居然在背后骂他是废物? 简直,岂有此理! 可心里忿忿归忿忿,王太医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哪儿敢直接冲出去,只管在后面偷偷听着便罢,他也想知道,这毒掌出自何人之手? 下手这般阴狠,这旁人左道着实招人恨! “那时候,你尚且没出任务,还在死人谷里挣扎。”栾胜开口,“是杂家亲自替皇上办的差,去的是北祁山那边。” 听得这话的瞬间,苏幕心头一顿。 北祁山?! “北祁山那边常年积雪覆盖,江湖魔教的圣地便在那里,只是因为魔教众人较之寻常人,寿命更长,所以皇上觉得这跟他们魔教圣地有关。”栾胜开口。 苏幕倒是没遇见过什么魔教的人,江湖上也只是偶有传闻,但…… “魔教圣地?”苏幕心头微沉,“魔教如何跟宫里扯上关系?且这魔教圣地里,藏着什么东西?能延年益寿?” 皇帝一直在追求长生,不做出点疯狂的事儿,苏幕都觉得不正常…… 第971章 苏幕,你明知道 “圣地?”苏幕兀自嘀咕着。 栾胜的眉心跳了跳,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你当知晓,有些地方是禁地,不是想去就能去,去了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苏幕眉心微挑,他这是担心她跑去冒险? 她看上去,像是这么冲动莽撞之人? 下一刻,她低眉望着床榻上的舒云,栾胜作此思想,多半是因为舒云的缘故?毕竟她现在表现得,分外在意江家的人和事,显然是…… “是!”苏幕俯首,“谨记义父教诲。” 如此,栾胜才继续往下说,“当初为了拿下这圣地,不知耗死了多少死士,那地方严寒酷冷,寻常人根本无法生存,前行都是困难。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总算是拿下了圣地,杂家还亲手斩杀了魔教的教主。” 这些事苏幕听说过,但还是头一次在栾胜的嘴里得到了证实。 “魔教教主最得意的,便是黑毒掌,如你所见,在这女子身上已经是最好的证明!”栾胜瞧着舒云肩头的掌印,“这一掌毒性十足,但是掌劲不够,不知道是修为不到家,还是因为什么缘故,消了大半的掌劲,否则她活不到现在。” 苏幕瞧着他,“义父不是说,已经杀了魔教的教主吗?为什么这阴毒的功夫,还能流传于世?还到了宫里?” “当时围攻魔教圣地,该杀的都杀了,没留一个活口,按理说不可能再有后续,要不然这十数年来,为什么没有魔教之人前来报仇?”栾胜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迄今为止,始终没有魔教之人前来报复。 “你怀疑是东宫那个大夫所为?”苏幕好半晌没说话,栾胜便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想让杂家去会会他?” 苏幕:“……” 四目相对,苏幕抿唇不语。 不管猜中没猜中,只要她面不改色,以栾胜多疑的性子,就无法确认她此刻的心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栾胜晓得她的性子,她又何尝不是了解栾胜的性子?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紧贴在门帘后面的王太医,心里有些着急,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响声了呢?这两人在搞什么鬼?栾胜都开口了,苏幕怎么也不答应一声? 王太医站直了身子,瞧着跟前的门帘,别是已经走了? 可是,没听到关门声…… “苏幕不是这意思!” 王太医松了口气,哟,还在呢?! “苏幕。”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不是我为难你,而是这人……皇上要定了,你该知道,抗旨不遵会有什么后果?” 苏幕张了张嘴,抗旨不遵,其罪当诛。 “但如果你开口……”栾胜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语气放缓而极尽温和,“我可以帮你。”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站在那里瞧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舒云,面色微微黑沉下来,如外头的夜色一般,透着难言的阴暗。 “多谢义父!”苏幕行礼,“这件事,我会……” “你担不起!”栾胜冷然打断了她的话,“皇帝为什么要舒云,你心里很清楚。” 苏幕眉心微凝,“皇上在扶持东宫太子,要给所有人营造一种,太子为上的假象,所以只要太子殿下开口,皇上什么都会答应。” “你知道就好!”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任性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性这两个字,其实并不适合用在苏幕身上。 江家还在的时候,她的确是刁蛮任性,甚至于可以撒泼打滚,但……自打江家覆灭,她早就没了任性的资格。 下一刻,苏幕跪地行礼,极尽恭敬,“请义父帮帮舒云,保她性命,她许是已经看见了凶手的样子,保不齐就是当年的魔教残余,恳请义父能高抬贵手,苏幕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给义父和皇上一个交代!” 栾胜居高临下的站着,目色幽沉的盯着她,“苏幕,你明知道,我不是要你为她求情!” 门帘后的王太医,默默的捋起了袖子。 这老阉狗……要对苏幕作甚? 第972章 气急败坏 听栾胜这口吻,很难不让人误会,尤其是门帘后,听得一知半解的王太医,在宫里待得久了,什么奇闻怪事没听过? 尤其是这些老太监,一个个身子残缺,导致心里残缺,以至于经常干出点不是人的事儿……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苏幕。 王太医想着,若是栾胜太过分,他今儿肯定要宠出去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幕吃亏,得给自家师妹护着点这丫头。 可听着听着,王太医又觉得,事儿怎么有些不太对劲呢? “义父!”苏幕依旧跪在那里,“您教会的苏幕,奴才始终是奴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正因为记着义父的话,所以苏幕时时刻刻都不忘自己是谁!” 奴才,就是奴才。 “你这是要气死我!”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苏幕,求人不是这个姿态,连大夫都知道要对症下药,你会不清楚我要什么?” 苏幕垂着眉眼,“义父就是义父,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让她开口叫一声爹,就那么难吗? “罢了罢了!”栾胜抬步往门口走去。 可走到了门口,栾胜又回头睨了一眼床榻上的舒云,毒掌留下的毒,还凝结在舒云的肩头,这就意味着,毒素停留越久,到时候再救回来也没用了。 “一帮废物!”栾胜疾步走了回来。 骤然间拂袖起风,栾胜一掌直逼舒云而去。 “义父?”苏幕心惊,本能的第一反应是出手拦阻,以最快的速度挡住了栾胜的腕。 栾胜登时转头望她,“你就这么不信我?” 苏幕,不敢相信。 “不想让她死,就让开!”栾胜当即拂开她。 强大的内劲即便收敛,苏幕亦不是对手,当下连退数步,这才堪堪站住,再抬头时,栾胜的内劲已经随着掌风灌入了舒云的肩头。 顷刻间,舒云面色骤变,登时“哇”的一口黑血从嘴里匍出。 苏幕愣在那里,显然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哼!”栾胜收掌,气呼呼的拂袖而去。 苏幕:“……” 王太医从门帘后面探出头来,方才的一幕已尽收眼底,这会也是有些脑子发懵,在宫里这么多年,谁人不知道栾胜这臭脾气,瞧着整天嘴角挂着笑,实则就是吃着人念着弥陀的假模样。 可现在呢? “生气了?”王太医愣了愣,转头望着苏幕,何其不敢置信,“被你气走?” 苏幕剜了他一眼,“管好你的舌头,要不然他回头宰了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哎他……”王太医还想问点什么,苏幕已经疾步走向了床边。 见着王太医还站在那里不动弹,苏幕止不住低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看看。” “哦哦哦。”王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凑近了病床前,仔细查看舒云的肩头掌印,继而快速扣住了舒云的腕脉。 年修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爷,督主走了!” “气走的!”王太医头也不抬的说。 苏幕:“……” 年修:“……” 意识到身畔投来的冷冽光芒,王太医讪讪的咽了口口水,“一时嘴快。” “你不是嘴快,你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年修幽幽的开口。 王太医轻咳一声,“我这还得给她看病,还得救人呢!” 他,还有价值,不是吗? “废什么话?”苏幕低喝,“怎么样?” 王太医点点头,“不得不说,这栾胜还真是有点本事,愣是把这掌毒给逼出了大半,毒不上脑,人救活之后便不会变成傻子。” 苏幕眉心微凝,“你是说,他真的在救人?” “是真是假,事实说话!”王太医睨一眼床榻上的舒云,“银针施救,内服外敷,的确能起效,但是没有栾胜这一掌来得更直接快速。真没想到,这老东西的内力如此精纯,这般浑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要舒云没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那什么……”王太医低声问,“栾胜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 音落瞬间,苏幕眸色陡戾。 王太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第973章 替她,收拾烂摊子 氛围有些怪异,年修适当出声,打破了这僵局。 “爷,舒云是督主救回来的,那她……”年修其实想问,既是督主出手相救,那这舒云是不是就归督主管了?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但就算是栾胜出手相救,她也不会把舒云交给栾胜。 “到了他的手里,舒云就真的回不来了。”苏幕太清楚栾胜的行事作风,别看他现在一副吃瘪,好说话的样子,那是因为当着她的面,他不得不隐忍下来。 一旦舒云离开了苏幕的视线,栾胜那脾气便是再也摁不住了,到时候会对舒云做什么,那可就不好说了。 年修担虑,“那该如何是好?” 不交出去,他们怕是也走不出去,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那就得看,栾胜什么时候撤了?”苏幕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瞧着门口方向。 年修敛眸,缓步行至门口位置。 下一刻,年修撒丫子跑回来,“爷,奈风走了。” “走了?”王太医赶紧行至门口方向,“哎呦,真的走了?那外头的人呢?” 年修想了想,赶紧跑想门口方向。 外头,唯有值守的侍卫。 见此情形,年修又朝着太医院大门口跑去,一直跑出了太医院,都没再见着东厂的蕃子,更别说是自家督主的亲随。 “真的走了?”年修有些不敢置信,夜色沉沉之中,前后左右的宫道上,空荡得吓人,除了偶尔经过的宫人,着实未见东厂蕃子。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年修当即转身折返。 稍瞬,奈风从暗处走出,若有所思的瞧着太医院的门口。 “大人?”底下蕃子低唤,“真的要这么做?” 奈风侧过脸横了他一眼,“督主亲自下的令,谁敢违抗?既然督主要保,照做便是!去死牢找个身形差不多的,要快。” “是!”蕃子行礼,抬步就走。 奈风站在那里,脑子里回响着栾胜之前的交代:送进太医院的宫女,已经死了! 死了,就得有尸体。 至于其他,想来督主自有手段。 “爷?”年修疾步进门,“外头的人都撤了,督主许是放了舒云一马。” 王太医有些不敢置信的瞧着年修,“全撤了?这栾胜……真的大发慈悲了,居然松了口,没有对付你们?” 违背栾胜的心意,居然……没事? 这要是换做之前,打死王太医都不会相信,可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栾胜是真的奈何不得苏幕。 “真是破天荒的怪事。”王太医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 年修白了他一眼,“当好你的太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是敢在外头乱嚼舌根,督主一定会拧断你的老脖子!” “年修!”苏幕开口,“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带舒云离开。” 王太医急了,“可她伤势不稳。” “那也好过死无全尸。”苏幕冷着脸,“快!” 年修向来对苏幕言听计从,当即行礼,“奴才马上去安排马车。” “快去!”待年修走后,苏幕转头望着王太医,“暂时稳住她的伤势,我马上带她离开,听明白了吗?” 王太医点点头,苏幕去意已决,他自然也拦不住。 暂时稳住伤势,倒是没那么难,毕竟栾胜已经逼出了舒云体内的毒,只要以药物稳住伤势,其后以针封穴,一两个时辰之内的波动,绝对没问题。 外头,准备妥当。 年修背着舒云快速往外走,前方有东厂蕃子清场。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到苏幕把人带出去。 苏幕前脚刚走,奈风后脚便把一具尸体丢进了太医院。 王太医:“……” 这不是告诉所有人,他是个庸医? “你最好照做。”奈风冷着脸,一副“我警告你”的神色,“如果敢说漏了嘴,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王太医,您是宫里的老人了,活到了这把年岁,该图个寿终正寝了!” 王太医咬咬牙,栾胜你个老阉狗,我呸你个寿终正寝…… 第974章 苏幕是无辜的 苏幕带着舒云快速上了马车,继而驱车离开了皇宫。 真真是十万火急,先带回去让李忠诊治,至于其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爷?”周南开口。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没被人瞧见?” “您放心!”周南行礼,“东厂没做干净的,咱们的人都给清干净了,这件事……肯定能瞒死死的,皇上那边绝对露不了一丝丝风声。” 有东厂、有锦衣卫堵着,这事就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能听到的,便是栾胜想告诉他的。 那个叫云儿的小宫女,已死! “走!”沈东湛环顾四周。 周南颔首,紧随其后。 不过,沈东湛没有出宫,这个时候苏幕应该忙得厉害,正在跟李忠忙碌着救人的事儿,所以他去了也没用,倒不如好好的探一探这宫里的……外来者! 东宫内外,灯火葳蕤。 沈东湛纵身一跃,跳上了屋脊,不动声色的蹲了下来,轻轻拨开了屋瓦。 底下,正好是书房。 李璟坐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烛光映影,周遭静谧。 稍瞬,有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似乎不怎么高兴?”这是凌霄子的声音。 没见着人,不代表不在屋内,多半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 “是你说过的,日久见人心,相处生别情。”李璟抬了头,望着前方,“可苏幕什么都没改变,对本宫愈发的抗拒,这可不是本宫想要的结果。” 听得这话,沈东湛拧眉。 周南心下微震,大气不敢出。 敢情是这蔫坏的老东西,出的馊主意,让太子去缠着苏千户,以至他家爷今儿一天都心情不大好。 尤其是现在,天都黑了,爷还在屋脊上窝着,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要是在苏府,早就跟苏千户你侬我侬去了…… “太子殿下……不是抱到了吗?”凌霄子缓步走到了桌案前。 至此,终于出现在沈东湛和周南的视线里。 听得这话,周南骇然转头,瞧了一眼自家爷。 真是,要死了…… “那倒是!”李璟捋着袖子,将手中笔搁在了笔洗中,“可惜,就那么一下,你说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过往的一切……那该多好?” 凌霄子笑了笑,“这也不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只不过这苏千户太过谨慎,功夫又高,寻常人压根无法近身。” “这倒不是问题。”李璟弯腰,轻轻吹着白纸上的字。 跃然纸上是苏幕,一笔一划皆是她。 “殿下对苏千户,还真是势在必得,真是让人感动。左不过东厂栾督主那边,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苏千户身为东厂二把手,乃是栾督主的左膀右臂,若是您对苏千户动手,只怕栾督主会……不高兴!”凌霄子持着拂尘,幽幽的叹口气。 李璟轻呵,“若不是他在父皇跟前伺候着,你以为本宫会怕他?不过,栾胜最近是愈发的不识礼数,三番四次的敢对本宫甩脸色,哼!” “皇上身子不适,若是栾督主不能牢牢的把控住大局,把控住太子殿下您,万一……那可就不好说了!”凌霄子的话,点到为止。 但傻子都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屋脊上,周南皱眉望着自家爷。 这老东西是在挑唆太子与东厂的关系,虽然是好事,但让人听着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明人不做暗事,小人背后戚戚。 毕竟,谁都不喜欢小人。 “你是说……”李璟眉心紧蹙,扶着桌案徐徐坐在了椅子上,沉默不语。 凌霄子拂尘一甩,道一句,“无量寿佛!” 轻飘飘的,就把一些事给遮掩了过去,厚颜无耻之态,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仿佛真的是个世外之人,修道清冷。 “本宫知道,栾胜狼子野心。”李璟幽幽开口,“本宫也明白,栾胜图谋不轨,想要控制本宫,但苏幕是无辜的,本宫不想把苏幕搅合进去。” 凌霄子点点头,“苏千户受命于栾督主,有东厂一日,她就多一日的身不由己!” 李璟迟疑了一下…… 第975章 这么矫情,怎么哄? “殿下。”瞧见了李璟的犹豫,凌霄子转而笑道,“眼下说这些都为时太早,老道还是那句话,能治好你的伤,但治不好您心里的伤。” 李璟起身,缓步行至凌霄子跟前,只幽幽的丢下一句,“别的,本宫都不管,本宫……只想要苏幕。” “是!”凌霄子俯首,“老道一定会想办法,为太子殿下圆梦。” 书房内,终是安静下来。 沈东湛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底下的光亮彻底消失,他也没有动弹。 “爷?”周南心里直打鼓。 这两个坏东西,当着他家爷的面,商议着怎么对付苏千户,真是要了老命咯! “走!”沈东湛没有多说什么,飞身出了东宫。 落在宫墙外的时候,沈东湛眉心微沉,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动静,黑暗中,蜷起袖中的手,握紧了手中剑。 “爷?”周南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没事?” 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盯着这老道,若有异动,速速报我!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敢对我的人动手!” “是!”周南行礼。 沈东湛瞧着前方黑漆漆的宫道,“把他的老底给我挖出来,祖上三代都别放过!” “是!”周南颔首。 这一次,爷真的是……大动肝火! 苏府。 沈东湛是黑着脸进来的,一言不发,缄默不语。 彼时,李忠已经安置好了舒云,虽然舒云伤得重,但性命无忧,只是何时醒来的问题,这倒是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怎么了这是?”苏幕瞧了一眼疾步进门的沈东湛。 话音刚落,已经被人结结实实的抱住,死死的勒在了怀抱之中。 李忠:“……” 年修:“……”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这是怎么了?”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门外的周南。 周南耸肩,两手一摊,“我、我哪儿知道?” 总不能说,太子与那牛鼻子老道,商量着要怎么得到苏千户? “你不知道,谁知道?”年修可不信他这鬼话,“沈指挥使素来沉稳至极,如此这般,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周南抿唇,不说,打死也不说。 “你不说也无所谓,既是出了事,自是有迹可循。”年修立在边上,凉凉的横了周南一眼,“这宫里宫外就屁大点地方,照着东厂的势力,若是要细查追究下去,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周南瞧着他,沉默表示默认。 以东厂的势力,若是真的要追究下去,的确能查清楚这些事情。 “确定不说?”年修问。 李忠在旁,一脸看戏似的表情,双手环胸,沉着老脸盯着他。 瞧着这二人的眼神,周南觉得自己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怕是要被这两人给活剥了…… “行了行了!”周南扶额,“多大点事,犯得着像审犯人一般审问我?” 二人不说话,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 “唉!”周南轻叹一声,“东厂的人真难缠……” 年修轻呵,“谁缠着你了?爱说不说。” “不说成吗?”周南扫一眼二人。 李忠瞥了他一眼,“那就快说!” “我们去了一趟东宫!”周南这话一出,年修和李忠顿时面面相觑,各自神色微凛。 其后,年修和李忠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的听着周南言语,谁都没想到这东宫里,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号阴狠毒辣的人物,还将目光对准了苏幕…… 屋内。 苏幕被沈东湛紧紧抱着,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沈东湛……没事?” “换个称呼。”他低头,凑在她脖颈处,轻嗅着属于她的熟悉的气息。 苏幕皱了皱眉,终是唇角微扬的轻唤了一声,“好夫君,好相公,爷……” “乖!”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只有这样将沈夫人抱在怀里,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苏幕心下一怔,“这般矫情,让我怎么哄你?” “亲一下。”他低声说。 她当即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微踮起脚尖…… 第976章 他的焦虑,因为她 面上一暖,沈东湛这颗心总算回到了肚子里,当即圈住她的腰肢,摄住了她的唇,快速回应着她的“哄”小技巧。 苏幕觉得,在某些事情上,还是适合男人来做,在领悟性和行动力上,男人的确胜过女人。 须臾,某人餍足的松开她,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真好。” “好在何处?”她问。 沈东湛在她唇上亲了亲,“你在我身边,我能看着你,护着你,守着你。” “发现了什么?”她问。 沈东湛终于松开了她,瞧一眼昏迷不醒的舒云,牵着苏幕的手往外走。 出了门,回了房。 沈东湛第一时间将她摁在了墙上,继续着方才的事情。 苏幕也没拒绝,隐约能猜到他的心思,这小子定然是吃了闷亏,且……在害怕着什么。 怕什么呢? 怕失去? 屋内,漆黑一片,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某些事情的发生。 一室旖旎,温暖如春。 事罢,苏幕依在沈东湛的怀里,学着他此前的模样,将他的乌发一圈又一圈的缠在自己的指尖,瞧着指尖的黑白分明,真真是赏心悦目。 他与她,发与指。 纠缠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分开。 “太子和凌霄子商量着要对付你。”沈东湛瞧着她玩兴正起的模样,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手下留情了? 可转念一想,苏幕的体力与寻常女子不同,不能拿寻常的标准来衡量某些事。 何况,最近这段时间,她得时刻保持警惕。 罢了罢了,先放过她这一回。 沈东湛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他家沈夫人是个习武之人,在这些小事上面,下手没轻重,扯得他头皮疼,“疼!” 苏幕被他逗笑了,七尺男儿磁音低哑的喊一声疼,向她服软,让她心里舒坦至极。 “我知道他们要对付我。”苏幕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且那凌霄子,就是冲着我来的。不,准确的说,是冲着东厂来的,只不过栾胜无懈可击,他奈何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从我下手。” 沈东湛面色微沉,瞧着眼前的苏幕。 初遇时,她谨小慎微,如同刺猬一般竖起全身的刺,不许任何人靠近分毫。 但是现在,她面对他的时候,敛尽了身上所有的锐刺,这样的信任,让沈东湛分外珍惜,恨不能日日将人栓在腰上,时刻护在身后。 既免他人觊觎,又能牢牢看护。 颠沛半生,在这十数年的岁月里,苏幕不曾被人这样护过,他只想将她丢失的,一一捡起,一一补给她。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苏幕躺在他身侧,“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能保护自己,沈东湛……你莫这么焦灼,不要这般忧心。” 听得太子和凌霄子的对话,沈东湛的确……分外焦灼。 他宁可,他们对付的是他。 这叫什么来着? 关心则乱。 “苏幕。”沈东湛在她额头落吻,将李璟和凌霄子的对话,原话转述,一句不落,免得她到时候没防备而吃暗亏。 苏幕知道凌霄子和太子乃是一丘之貉,肯定是凌霄子在背后挑唆,李璟才会想这么一出折腾她,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想着,让她忘却一切? “真是可笑!”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待舒云醒转,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倒要看看这凌霄子在其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如果真的肯定是他动手,杀了舒怀容、重创舒云,苏幕一定拧下他的脑袋。 “在舒云的事情,栾胜放了你一马,那具尸体,已经被送到了皇上跟前交差。”沈东湛恩怨分明,不能因为先太子的事情,便各种抹黑栾胜,毕竟这件事上,栾胜出了大力。 苏幕愣了愣。 “舒云暂时是安全的,但她得尽快醒来,否则宫里还得闹腾。”沈东湛提醒她,“另外,周南查察之后发现,最近宫里不只是多了一个人,而是多了不少陌生面孔。” 苏幕瞬时警觉起来,“什么?” “要出大事!”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第977章 真是个傻子 其实也不难明白,皇帝病重,雍王和睿王已经折了,剩下的便是太子。 只要皇帝驾崩,太子就会名正言顺的登基,但是在登基之前,这位“提心吊胆”的太子,肯定是要做点莫名的努力,免得节外生枝。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怕就怕还夹杂着别的心思。 “这件事,栾胜应该也很清楚。”沈东湛说。 苏幕回过神来,“对于东宫太子,东厂素来是以扶持为主,一则是因为太子为储君,二则是太子虽有大志却无大智慧,来日若是登基,便于控制。” “我倒不觉得,太子是个傻子。”沈东湛拥着她,“睿王如此得宠,雍王何其阴毒,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却能稳坐储君之位,你觉得他是个简单的角色吗?” 显然,不是。 “得帝王恩宠的确很重要,但是对于咱们这位圣上而言,儿女太过聪慧并不是好事。”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打从帝王登基至今,一直病痛缠身,龙体抱恙,但是……从未放下过朝政大权,导致大权旁落。” 苏幕皱了皱眉,仔细听他言语。 “别看东厂得宠,栾胜似乎大权在握的样子,他其实心里很清楚,皇帝只是需要他的阴狠毒辣,来维持朝堂的稳定,以此来震慑人心。东厂,说白了也只是皇帝的杀人工具,所有皇帝想杀而不能明着杀的人,都交给东厂动手,来日若是皇上驾崩……” 说到这儿,沈东湛稍作停顿。 “那么这笔账,只能算在东厂的头上,算在栾胜和我的身上,而不会随着帝王的死,被载入史册,写在帝王的墓志铭上。”苏幕接过话茬。 沈东湛点点头,“皇帝需要东厂这把刀子,所以他对栾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栾胜……需要以皇帝为依靠,私下揽权,所以他得保皇帝不死,才能有这般荣耀与权势。” 所以这两者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 “皇帝一死,东厂会成为第一个,被全天下,被满朝文武清算的对象。”沈东湛解释,“如果不能掌控太子,一旦太子登基,在满朝文武的怂恿之下,东厂乃至于栾胜和你,都得成为太子登基的垫脚石。” 苏幕低头,无奈的笑笑,“不管是谁登基为帝,东厂、栾胜和我,都得死?” “为了沈夫人。”沈东湛抱紧了她,“我会拼尽全力。” 苏幕伏在他怀中,“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烦劳沈指挥使先走,莫要逗留,莫要受牵连,你我二人能活一个算一个,我可不是那种骄矜的女子,非要拉着你一起死,才算是海誓山盟。你活着,活得好好的,我便会心安。” “真是个傻子!”他抱着她,嗓音磁重。 可是沈夫人,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傻子活得痛快,不会痛苦。”苏幕笑答。 两人相拥而眠,便是世上最温暖的事,两颗心贴得那么近、那么近,仿佛世上所有的阴暗诡谲,都无法再靠近。 门外,年修看着周南发愣。 “傻小子,愣什么呢?”周南低问。 年修挠挠额角,“怎么就这般不安生呢?死皮赖脸不够,还要捣鼓这点心思。” “横竖以后小心点,太子给的东西,不要吃不要喝不要拿。”周南提醒。 年修点点头。 “对了!”李忠道,“姑爷出来的时候,让他去一趟地窖!那位爷,有话想对姑爷说,这事儿我家爷已经答应了,我这厢再提一提,免得爷忘了说!”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李忠口中的“那位爷”是谁,当即躬身抱拳,“我记下了,多谢李大夫!” “那我先回去了!”李忠道,“得看着点舒云,免得出乱子。” 周南颔首,年修俯首。 目送李忠离去的背影,周南转头看着年修,“这件事,你家爷没说别的?” “没有!”年修摇头。 周南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言说?一旦地窖里的人,对他家爷说点那些……有的没的,让爷心里真的有了点什么,会不会影响这两人的感情? 第978章 他们之间,不存在秘密 有些话,周南到底也是不好说出口的,只能暂时憋在心里,寻思着来日有机会再提一提,免得自家爷万一想不通,钻了牛角尖。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怕就怕,自家爷会迷在其中而不自知。 翌日晨起。 苏幕仔细的为沈东湛系好腰带,“昨儿个忠叔说,地窖里的人想见你,我寻思着到底也该见一见的,便应了下来。” “地窖里的人?”沈东湛低眉看她,“哪个?” 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傻子。 “还能是哪个?谭文君是个疯的,满脑子都是复仇,我岂能答应他。”苏幕直起身,捋了捋他的衣襟,“他到底是你舅舅,也该见一见的,好好的把话说开,恩怨情仇总归有个落处。” 沈东湛目色沉沉,“你也相信他们的话?” “其实你早已相信,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苏幕神情淡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你怕自己一承认,来日里若是事情揭开,与我便是此生的仇人。” 沈东湛沉默,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是最了解彼此的想法。 “出生,非你我能抉择,但是今后的抉择在你我手中。”苏幕道,“饶是我骨子里流着他的血,他也不曾养育过我分毫,还杀我双亲,害我一生,如此禽兽不如,我虽不能手刃,但也绝不妥协。岁月老去,不是怜悯的借口。” 伤害,永远是伤害。 那些空口白牙说原谅的,都是没经历过剥皮拆骨的看客罢了,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和说法! 沈东湛轻轻的抱了抱她,“我只认你是我的沈夫人,至于其他,随风去!” 什么先太子,什么天族,什么江家,那些莫名其妙加注在他们身上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他与她的将来! 如果一辈子要活在仇恨里,那这余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曾经患得患失,也曾经心硬如铁,总觉得生死不过一条烂命罢了,有什么可在乎的?唯一遗憾的,便是大仇未能得报!但是现在,我想好好的活着,与你一起共度余生。”苏幕知道,她的家仇终究隔着血缘,所以这辈子都没法报了。 但先太子的仇,到底是不一样的,如果沈东湛愿意担起先太子后嗣的身份,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了栾胜,杀了皇帝,然后……夺权篡位。 也许这天下,都将拨乱反正,一切都归于原位。 如果真的是这样,苏幕也无话可说。 该他的,就是他的。 “我若应下,便是答应报仇,但我现在有你,这仇……拿你余生来还!”沈东湛抱紧了她。 老天爷终究会以最温柔的方式,化解一场浩劫,一场恩怨情仇。 注定的,谁也跑不了。 地窖。 慕容离望着眼前的少年郎,脑海里浮现的是昔年景象,那个意气奋发的俊俏男子,眉目温柔和顺,让人瞧着便如同三月暖阳,连心都跟着暖和起来。 先太子和沈东湛,形容相似,但终也不似。 一个温暖如暖阳,眉眼温柔;一个坚硬如铁,冷峻清冽。 “先太子妃慕容氏,是我的亲姐姐。”慕容离徐徐开口,“我曾入宫为太子随侍,常伴先太子左右,深受其恩。” 这点,沈东湛心里清楚。 “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沈东湛问。 慕容离瞧了一眼边上的苏幕,微微抿了一下唇。 “如果她想杀你,你就没机会开口,更没机会见到我。”沈东湛清楚他的意思,“苏幕不是外人,你的话如果不能当着她的面说,那就不必说,我与她没有秘密。” 慕容离顿了顿,显然没想到,沈东湛与苏幕的亲昵,竟已到了这样的程度。 “你是先太子遗孤,是真正的皇家血脉,我是你亲舅舅,按理说,我该劝劝你的。”慕容离犹豫着,“但是……” 说到这儿,他又看向了苏幕,眼神略显复杂。 沈东湛当着他的面,握住了苏幕的手,与她比肩而坐…… 第979章 听,他们的故事 这般动作,已然表明了沈东湛的态度。 慕容离坐在对面,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两个年轻人坐在他面前,纵然自己是长辈,却也没脸以长辈自居,毕竟他与沈东湛之间,除了血缘关系,先前委实不曾生出过情分。 苏幕扭头看了沈东湛一眼,只觉得这般如此,倒像是见家长一般,心里略有些忐忑。 桌案底下,沈东湛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 彼此,给予信心。 “我是在齐侯府长大的。”沈东湛终于直面现实,“齐侯爷和其夫人,从未向我灌输过任何仇恨与怨念,他们所给予我的,只有疼爱与呵护,教导我成才。在我身上,他们所耗费的精力,一点都不输给二弟。” 慕容离喉间滚动,苍白的面上略有些愧色,默默的端起手边的杯盏,呷了一口清茶。 “我身上,从未有过任何的背负。”沈东湛很是直白的告诉他,“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有些东西虽然存在,但不代表我一定要接受。” 慕容离定睛看他,“若你……我定然会苛责你,毕竟这是你的责任,杀父大仇岂能不报!但你不是我养大的,我不曾教过你,也没资格苛责你,看到你现在这样,想来齐侯爷和侯爷夫人,在你身上没少花心思。” 为了保全沈东湛,他们甚至将齐侯府的世子之位,都落在了沈东湛身上,便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沈东湛就是他沈丘儿子。 同时,也为了让他出门有所仪仗,在沈丘和沐飞花还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轻易动沈东湛…… “如果真的想让我为先太子报仇,今儿我就不会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的望着慕容离。 慕容离的心里紧了紧,隐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您是作为长辈坐在这里,我沈东湛并非无情之人,必定尊你一声舅舅。但如果,您是作为先太子的随从,在这里劝我报仇复位,那就只能得罪了!”沈东湛言简意赅,表明立场。 慕容离苦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他们并非有意抛弃我,实属无奈,但我是在齐侯府长大的,我所受的教导不是仇恨,而是怀仁。”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如果你祝福我们,晚辈感激不尽,此外,不接受任何挑唆。” 慕容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仿佛是赞同沈东湛的说法。 “我……”慕容离紧了紧手中的杯盏,“这些日子,李大夫一直在照顾我,跟我说了很多,我隐约知道了你们经历过的什么。” 苏幕垂眸。 慕容离抬眸望着她,“外人只知,东厂和锦衣卫水火不容,没想到,东厂和锦衣卫居然用这种方式,化解了厮杀。缘分这东西,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管是不是一言难尽,我与苏幕已经商议妥当,抛开仇恨,只做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卸,但不该我们承担的事,谁也休想为难我们。”沈东湛牵着苏幕起身。 下一刻,慕容离低头笑了一声。 沈东湛和苏幕,不约而同的转头看他。 “你们如果坚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慕容离道,“我非不讲理的人,对你没有尽心抚育,已然是愧对长姐,对你自然不能多加要求。来都来了,不如听听你爹娘的事,就当是……故事!” 闻言,苏幕率先坐下。 她知道,他其实也想听。 瞧着两人重新坐下,慕容离低低的开口,幽幽的轻叹了一声,“长姐和先太子,算是幼时相识,青梅竹马。长姐打小便被传召入宫,是在宫里长大的,所以她与先太子的感情,非寻常人可比,尤其是成亲之后,更是情深意笃,走哪都是出双入对。” 彼时,在众人眼里,真真是羡煞了太子妃,只可惜,好景不长…… 第980章 到底死了没有? “成亲没多久,先帝的身子每况日下,诸位皇子都在蠢蠢欲动。”慕容离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依旧觉得心惊胆战,“皇室之争,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清楚。” 一个是锦衣卫,一个出自东厂。 两个人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宫里的尔虞我诈有多可怕! “你们当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招惹,就不会惹祸上身的。”慕容离扶着桌案起身,“诸子夺位,二皇子狠辣,三皇子嚣张跋扈,先太子是嫡子,身为嫡子很多事情都不能太过恣意张扬。” 在天下人眼里,先太子温柔敦厚,仁慈无比。 可仁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好欺负,那就是隐忍。 太子隐忍,顾全大局,顾及手足之情,这在储位之争当中显然不是好事。 “正是因为太子隐忍的性子,导致后来诸多皇子,都对东宫下手。”慕容离满脸疲惫,“尤其是七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居然想了那么阴损的法子,对付东宫,污蔑先太子。” 沈东湛抬眸,当今圣上…… 苏幕垂眸,那多半是跟栾胜有关…… “栾胜那阉贼弄来一个女子,由七皇子李崇塞进了东宫。我当时年少不懂事,对此很是愤怒,尤其是这女子进来之后,太子似乎有所异常,时常能见着她与太子独处,相谈甚欢。”慕容离裹了裹后槽牙,“每每我要去找太子,姐姐都会拦着我。” 苏幕抿唇,这女子……是她母亲。 她,是原罪。 “这女子来了东宫之后,搅合得东宫鸡犬不宁,连先帝都大为动怒,但太子不为所动,依旧护着她周全。”慕容离苦笑,“我也没想到,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竟会出现在太子身上。” 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他能清晰的察觉到来自于苏幕的手心冰凉。 他知道,她在自责。 可这不是她的责,他不曾怪她,也没资格怪她。 上一代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后来,先帝为苛责先太子,满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都为此不平,甚至还有人夜入东宫,打算杀了那女子,但被东宫的人及时救下。”慕容离叹口气。 时隔十数年,如今说起旧事,他依旧是那样的愤愤不平,难掩面上的痛楚和恨意,可见心中恨意从未褪却。 “后来呢?”沈东湛问。 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是苏幕想知道的事。 “太子名声败坏,先帝驾崩的时候,诸位皇子开始兵变,各自厮杀,只想要这储君之位。”慕容离继续往下说,“七皇子成功登位,太子被重创,其后被谭文君带走,当时我护着姐姐和你离开,所以后来发生什么事,全然不知。” 苏幕的眼神黯了暗,“那女子后来便消失了?” “嗯!”慕容离点点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但我敢肯定,绝对是栾胜或者是七皇子做的手脚,这两人狼狈为奸,自然没什么好事。” 苏幕没说话。 “当时,栾胜是不是……”沈东湛顿了顿,“还不是太监?” 慕容离一怔,苏幕骤然转头看向沈东湛。 这个问题…… “当时栾胜虽然跟着七皇子,但并不是阉人之身,应该是后来入了东厂,为得七皇子信重,所以才会如此?”慕容离对于后来的事情并不了解,“我只是一门心思的护着你们母子离开,别的……不太清楚。” 沈东湛问,“那……先太子妃呢?” “把你交给沈丘夫妻之后,我便护着她离开,在得知道先太子死讯的时候,她就、就失了踪。”慕容离满面愧疚,“我找遍了周围,也没找到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东湛愕然,“不是说,已经……”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慕容离压低了声音,“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为的是保全她,毕竟独自流落在外,谁知道会遇见什么事?尤其是,遇见官军……” 听得这话,沈东湛和苏幕骤然对视一眼。 那么,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第981章 放你走 见着眼前这两人,一副木愣愣的表情,慕容离心下微震,“你们……莫要这样的表情,不管她是生是死,都是好事。” 这话倒是不假。 “你们既然要放下,就权当是个故事。”慕容离幽然吐出一口气,“这些事情着实都过去了,放不下的是我们这一辈,你们是无辜的。” 本就不该,承受这样的重责大任。 “那……”沈东湛顿了顿,“先太子呢?” 苏幕心头有些紧张,到底是问到了正点上。 “这件事,我也想弄清楚!”慕容离瞧着眼前二人,“我个人觉得,他已经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在谭文君那里,好像又还活着!” 这事李忠说过,苏幕也记得。 她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到底是没探到消息,还是死在了路上,发生了意外,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是有去无回,没有任何消息反馈。 “你是想回去看看?”沈东湛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离没说话,这事有点玄乎。 该怎么说呢? 他现在的态度很好,很是让人放心。 可他背着仇恨这么多年,真的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下?傻子都不会相信!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说话。 “我可以带着你们的人回去。”慕容离退了一步。 沈东湛没说话,很显然,连他都不相信,慕容离会放下仇恨。 要知道,如果慕容离是以退为进,一旦跑出去,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情来,毕竟他知道得太多,没有比地窖更适合他的去处。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慕容离无奈的苦笑,“若是把我放了,回头再想抓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幕垂眸,这还真是大难题。 “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没说。”慕容离瞧着沉默的二人,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是出奇的一致。 看着这两人,他想起了先太子李肃和自己的姐姐。 那时候的他们,似乎也是这样的默契。 “信任这东西,不能随便给予。”苏幕抬眸望着慕容离,“我们若是放了你,须得冒很大的风险,这点……不用我们多说?” 慕容离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也不强求。” “不如这样!”苏幕深吸一口气,“坏人交给我来做,以谭文君和沈东湛的性命为代价,如果你跑了,我权当是放你一马,如果你出去之后泄露消息,我便杀了谭文君。” 慕容离瞧着她,眉心微微拧起。 “这还是轻的。”苏幕到底是东厂二把手,该狠的时候绝不犹豫,“若你反咬一口,那先太子一脉就此断绝,你将就此成为罪人。我苏幕烂命一条,你总不想让自己的亲外甥,陪着我一起死?” 慕容离心头一钝,“我保证。” “你们是为了他回来的,最后想要复位也是因为他。”苏幕望着沈东湛,“我想,你们也不希望出师未捷身先死?” 慕容离幽然叹口气,转而瞧着苏幕笑了。 “你笑什么?”苏幕问。 慕容离扶着和作案徐徐坐下,“若你毫无主见,一味的依靠着他,我倒是满心满肺的不放心。但你有主见,够心狠手辣,处事果断决绝,我倒是真的放心了!” 苏幕:“……” “有你在他身边,你们二人守望相助,想来没有什么风雨是扛不过去的。”慕容离如释重负的笑了笑,“真好!” 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是真的很好。 “当年姐姐若是有你这般硬气,如你这般果断决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慕容离颇为感慨,“真好!真好!” 他连道两句“真好”,眼角止不住的泛红。 “我便当你应了。”苏幕说,“今天夜里,我让人送你出城。” 慕容离点点头,嗓音艰涩的道了句,“好!” 沈东湛牵着苏幕离开,倒是没有多话,决定权悉数交给苏幕。 “沈指挥使!”慕容离低唤了一声。 沈东湛顿住脚步,目色微沉的回眸看他,“还有事?” “能不能……”慕容离有些犹豫,“叫我一声?” 舅舅…… 第982章 问题不在这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别说是沈东湛,饶是苏幕也跟着愣怔了一下,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一个原本陌生的人,相处也不过数面之缘,什么情分都不曾生过,忽然间自称是你至亲,不管换做是谁,恐怕这一时半会的,都没法子果断的开口。 终究,沈东湛什么都没说,抬步走出了地窖。 苏幕回头去看,只瞧着慕容离面上的期许之色渐渐晦暗,徒剩下一声叹息。 走出地窖,沈东湛依旧紧握着苏幕的手。 那一刻,他没有说话。 应该说,从始至终,沈东湛都很沉默,整个人都是冷冷的,唯有苏幕能感觉到,来自于他掌心的温暖和柔和。 “可见,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苏幕站在沈东湛的身边,与他比肩而立,隐约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突然多了个舅舅,换做是我,也是很难开口的。倒不是有多难接受,只是这突然间的温情,不适合我们这种性子孤冷的人。” 外冷内热,不代表无情。 “苏幕。”沈东湛转头看她,“你放了他,就不怕他掉过头来对付你?” 苏幕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如此正好,让你有理由大义灭亲。当然,如果你犹豫了,那我就真的会杀了你,因为一个有点血缘,而无半分情分的陌生男人,对我的生死不在意,那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世上,还有比生死更要紧的事情吗? 生死都不在意,那这情分又算什么? “很好!”沈东湛表示赞同,“很对。” 苏幕勾唇,“是因为看得多了,所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图你这个人,图你这份情,便愿意和你生死与共,共度余生。但若是你这个人没什么可图,情分亦不过尔尔,我便还是那个我!” 可以予你,亦可收回。 心狠手辣,不在话下。 “甚好!”沈东湛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我喜欢的苏幕,不会因为我而变得优柔寡断,哪怕内心柔软,遇事亦是最初模样。” 可迁就,但不纵容。 “沈东湛。”苏幕仰头看他,“现在,我们都知道彼此最大的秘密,这辈子怕是都得拴在一起,成一条船上的蚂蚱。” 沈东湛嗤笑了一声,“你就那么想当蚂蚱?” “你才是蚂蚱,你全家都是蚂蚱!”苏幕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沈东湛笑着轻唤,“沈夫人……” 苏幕顿住脚步,回头又剜了他一眼,这才快速离去。 “爷?”待苏幕走远,周南才敢凑过来。 沈东湛敛了视线,“走!” 瞧着自家爷如此神色,周南便明白了,爷怕是心情不太好,自然也不敢再多问,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赶紧出了苏府。 刚回到镇抚司,沈东湛眉心微凝,“那边怎么回事?” “那边……”顺着沈东湛的视线望去,周南瞧见了穿着殷都府衙门的衙役官服男子,与锦衣卫在墙角说着什么? 沈东湛示意周南去看看,兀自抬步朝着书房走去。 稍瞬,周南急急忙忙的进了书房。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瞧着底下人送上的消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殷都府的人,跑到这儿作甚?” “那两人是堂兄弟,一个在殷都府做事,一个入了锦衣卫,今儿说是有急事,想来求帮忙的。”周南低声开口,“不过,一个捕头是不敢轻易跑到镇抚司求帮忙的,多半是府尹的主意。” 沈东湛还在想着地窖里的事情,忽然听得周南连唤两声,不由的心神一震,“什么?” “爷,您在想什么呢?”周南担虑的瞧着他。 沈东湛敛了神色,“什么事?” “这衙役说,昨儿夜里接连死了不少人。”周南言归正传,“府尹为此焦头烂额,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意外?” 沈东湛倒是没往心里去,“殷都府有自己的仵作,按规矩办事便罢了!” “问题不在这儿……” 第983章 卷宗里的故事,又出来了 “城西一场大火,一家人都被活活烧死,其后是护城河边,一对母子被淹死,据说是这母亲抱着孩子不慎落水。”周南讪讪的开口,“还有……” 不待周南说完,沈东湛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这原就是殷都府的事情,他们这大揽特揽的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哪日有臣子参锦衣卫一本,到了皇帝跟前还得解释越权的问题,着实也是麻烦。 “死了人,就让仵作去验尸,其后细查便是。”沈东湛瞧着眼前的周南,“现如今,你办起事来,倒是愈发不中用,什么闲事都管?” 周南喉间滚动,“这不是……怪事吗?人死了连尸体都没找着,要仵作也没用……” “你说什么?”沈东湛皱了皱眉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南点点头,“来人是这么说的,好几处意外,但有一处共同点,那就是孩子的尸体都不见了,这让卑职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案子。” “孩子的尸体?”沈东湛眯了眯眸子,“我若是没记错,咱们当初在刚刚接手锦衣卫的时候,手头上还留着一个案子?” 周南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是前任都指挥使交接下来的,说是无头公案,始终寻不着任何的痕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我当时看过卷宗。”这些事情,沈东湛没有经历过,所以当时看的是卷宗,毕竟是十数年遗留下来的问题。 这卷宗写着,每隔几年,殷都城内外总要发生一些怪事,又或者是地方上,上报上来的怪异,无一例外的,都跟孩子扯上了关系。 一开始,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 直到,幸存者的出现,说是孩子被抢走了,对方还要杀了他,于是乎就出现了杀人灭口的一幕,因着案情重大,帝王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全权督办。 这一督办,就是十多年。 终究,无果。 “没想到,又出现了?”沈东湛来了精神,“彼时我在华云洲,不知这些事情,如今犯在我手里,定不轻饶。” 周南颔首,“那卑职……” “暗地里督办。”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不要让旁人知晓,锦衣卫在追查此事,免得惊动了皇上,到时候也麻烦!” 周南会意,“卑职明白!” “还有什么异常之处?”沈东湛问。 周南想了想,“人被卑职留下了,爷要不要亲自问问?” “把人带来。”沈东湛坐定。 这件事弄清楚也好,免得到时候殷都城内,人心惶惶。 “是!”周南转身,赶紧去找人。 殷都城内的事儿,真是愈发的诡异。 一桩桩,一件件的…… 街上的百姓,三三两两的围拢着,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公主?”玉竹低唤。 云朵公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开口,仔细听着这些流言蜚语,虽然有些话不太可信,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总有几句是真的? 紧了紧手中的胭脂盒,云朵公主的眉心愈发皱起。 “这殷都城内,还真是阴森森的。”云朵低眉瞧着手心里的胭脂盒,“什么事都会发生,又是大火又是跳河的……” 玉竹亦是如此觉得,“听说早些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不是集中在一处,这都还是从那边听来的,不晓得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流言蜚语多了……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云朵瞧了一眼着,着急忙慌跑来的李珝,赶紧冲他招招手,“我在这儿!” 李珝捧着一个烤红薯回来,“等久了?” “还好!”云朵赶紧接过。 李珝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叮嘱了云朵一句,“很烫,小心点。”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云朵一边扒拉着手中的烤红薯,一边低声问。 李珝回眸看她,“谁知道呢?” “我觉得……”云朵抿唇,瞧着从自个眼前走过去的人,当下微眯起眸子,“有点像真的。” 玉竹愕然,“公主,那不是……” 第984章 唯一的痕迹 苏幕领着年修,快速穿过人群,也不知是要去哪? “这么着急作甚?”玉竹不解。 李珝倒是能猜到她的去向,“不是去提督府,就是去了府衙。” “要不要凑个热闹?”云朵扒拉着烤红薯,笑盈盈的回望着李珝。 小夫妻二人,当下一对视,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走走走!”李珝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植吾:“……” 玉竹:“……” 这两人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天生一对……就这么手牵手的,去看热闹了? 府衙内外,有些乱糟糟的。 苏幕是从偏门进去的,绕两个弯道便进了停尸房。 仵作不在,昨夜死的那些人,齐展展的全都摆在这儿,白布覆盖,不见真容。 “尸体都在这里,烧死的、淹死的、还有因为各种意外的。”年修解释,“奴才查过了,所有的尸体当中,唯独没有孩子的。” 瞧着是母子跳河,捞上来的只有母亲的尸体;火烧了半个院子,全家死绝了,唯独少了两副孩童的遗骸…… “这倒是跟当年那些事,很相似。”苏幕犹豫了一下,“我追查了那么久,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今儿又冒头了?” 年修点点头,“消失了数年之久,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想到这一次忽然就冒出来了,这些消失的孩子,都有个相同的特点,都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苏幕和年修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阴年阴月阴时出生。”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又是这样!放消息出去,这一次我定要抓住这畜生!”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苏幕与年修都是一眼,当下退至窗口位置,纵身一跃,翻窗而出。 悄悄的来,悄悄的去。 苏幕前脚刚走,沈东湛后脚就进了门。 “沈指挥使,这边请!”府尹这回可不止是热情,而是万般无奈,在其身后,还跟着匆匆赶来的叶寄北。 叶寄北比沈东湛先一步进门,“原以为是意外,都没往心里去,可我这嘴贱,一不留神就多问了两句,发现这些孩子年纪相仿,然后就让府尹大人去查了查这些孩子的出生年月。” 说起这个,府尹也是满脸无奈,“叶大人不说还好,这一说,下官便仔细的查了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叶寄北接过话茬。 周南顿了顿,低声开口,“阴年阴月阴时?” 府尹和叶寄北,双双点头。 “得!”周南一拍脑门,“麻烦大了!” 沈东湛扫一眼停尸房里,白灿灿的一片,“他又出现了。” “没错。”叶寄北只觉得脊背发凉,不知道是因为这停尸房阴气太重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凶手太过诡异,让人闻之色变? 沈东湛缓步近前,挨个查验尸体,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外伤,乍一眼看去,真的像是意外,一点都不像是人为。 “仵作呢?”沈东湛弯腰查看着淹死的那妇人。 尸身浮肿,难辨面目,但依稀可见她掌心里死攥着的那一片衣角。 “去拿尸格了。”府尹道,“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尸格都不够用了,正好走开一下。” 说着话呢,仵作已经进了门,“沈指挥使。” “你有什么发现?”沈东湛问。 仵作忙将新领的尸格搁在一旁,徐步走到尸台面前,“卑职验尸的时候,着实没发现任何的搏斗痕迹,瞧着着实想意外,那些烧死的人,的确是烧死无疑,并非死后焚尸。” “也就是说,什么痕迹都没有?”周南叹口气。 仵作忙摇头,“倒也不尽然,您看这……” 妇人的手里,还捏着一片衣角,瞧着花纹式样,应该是孩子的衣角,哪怕是身死魂灭,母亲依旧死不放手。 “从这一片衣角就能瞧得出来,孩子可能是被强行夺走的。”仵作解释,“在这妇人的鼻腔里,有过出血的痕迹,因为在内侧,又加上落水之后,水冲血色,外表很难看出。但也正因为在内侧,切开之后就能清楚的鼻梁骨折导致的内部伤。” 有人,对她动了手…… 第985章 带着媳妇一起疯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这件事就是人为而不是意外。 一时间,停尸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府尹的心里砰砰乱跳,转头看了看叶寄北。 叶寄北了悟,低声唤了声,“东湛兄,你怎么看?” “这件事不是小事。”沈东湛扫一眼众人,让他应下,就等于把这烫手的山芋接到了锦衣卫,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锦衣卫和他都跑不了,“暂时应不了诸位。” 语罢,沈东湛抬步就走。 “哎……”府尹急了。 叶寄北疾追而出,“东湛兄,东湛兄?” “这件事我得回去查一查。”沈东湛翻身上马,低眉看着马下的叶寄北,“你让你爹也费费心,看看朝廷上,有没有人动了点歪脑筋?” 听得这话,叶寄北直接愣在了当场,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这件事跟朝廷上有关?可这卷宗又不是一朝一夕的,怕是……” “正因为是遗留问题,所以更该细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满天下的找这些孩子?而且,为何之前消失无踪,时隔多年之后又开始了?”沈东湛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叶寄北张了张嘴,愣是答不上来。 “我虽不能直接插手此事,但你我可以分头行动,各自交换消息,到时候碰个头在行决断。”沈东湛策马而去。 叶寄北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瞧着沈东湛离去的方向。 “叶大人,如何?”府尹忙问,“沈指挥使可有答应,接下此事?” 这事已经不是府衙能处置,所以府尹心里着急,乌纱不保都是轻的,怕就怕上面责怪下来,追究他一个办事不利的渎职之罪,到时候连身家性命都得赔上。 “兹事体大,谁敢轻易应承?”叶寄北沉着脸,“府尹大人也该出出力,仔细的走访受害之人的附近,看看有什么陌生人,有什么可疑之处,莫要闲着了!” 府尹自知,不能得罪叶寄北和锦衣卫,当下听之从之,“本府知道。” “告辞!”叶寄北拱手,转身就走。 师爷上前,“大人,这事若是锦衣卫搞不定,要不要……求助于东厂?” “暂时不必。”府尹面色铁青,“事情不能闹大,要不然满城人心惶惶,本府的罪过就更大了!先等等看,稍安勿躁,加强夜里的巡防!” 师爷点点头,“卑职明白!”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千万不能闹大,否则这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不远处,李珝面色凝重。 云朵已经吃完了烤红薯,转头瞧着自家夫君的脸色,不由的心下一沉,“你在担心什么?” “苏幕匆匆而过,沈东湛着急忙慌,连寄北兄都进了府衙,可见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李珝兀自思量,“有人在殷都城内作祟,祸害无辜之人,真是该死!” 云朵抿唇,担虑的瞧着他,“可你势单力薄,算上我也只是两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全然……束手无策。”李珝意味深长的看了植吾一眼,“我原不想插手殷都城内的事情,但若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阴狠目的,而残害无辜,我若……视若无睹,便如同纵容恶人行凶,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云朵点点头,“好像是有点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做?” “锦衣卫和府衙的人,一有动静就会落在对方的眼里,而我们……”李珝环顾四周,终是将目光落在云朵的面上。 温热的指腹轻轻揩着云朵的唇角,将那点点红薯沫子擦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靖王妃觉得呢?” “好玩!”云朵嘿嘿一笑,眸色晶亮,“带我一起啊!” 李珝握住她的手,“到时候可要跟紧我,莫要被吓着,也莫要太过冲动。” “好!”云朵一口答应,“只要你带着我就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李珝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瞧了植吾一眼。 植吾会意,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 第986章 凭空消失 “你让他去做什么?”云朵问。 李珝笑而不答,只牵着她的手,回到了长街上,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对于让植吾去做什么,他一直没有解释,而植吾……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殷都城内,较之往日,略显安静。 沈府。 “苏幕怎么还没过来?”沐飞花疾步走进门,“湛儿,这事儿你跟她说过没有?” 沈东湛的身上还缠着绷带,这会刚换好药,听得这动静,赶紧拢起衣襟,面色微变的看着自家母亲,“娘进来也不敲门?” “下次,下次!”沐飞花摆摆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城里发生的事,周南都跟我说了。” 沈东湛系腰带的动作一滞,“嘴上没个把门的。” “就算他不说,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沐飞花轻嗤,“现在外头有些流言蜚语,娘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周南说你想追查下去,我寻思着……你是不是该跟苏幕商议一下?” 夫妻二人,总归要有商有量,才能愈发增进感情。 “娘不是想让我跟苏幕商议,是想见见苏幕?”沈东湛起身,缓步朝着桌案走去。 沐飞花被看穿了心思,干脆也不瞒着,“你们都成了亲,她便是我儿媳妇,我这当婆婆的总归要表现表现。” 说着,麻溜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传家宝?”沈东湛问,“玉镯?玉佩?还是什么祖宗宝贝?”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俗气!真不知道,苏幕看上你什么了?要情趣没情趣,连个惊喜都不会,光知道那些俗里俗气的东西。你娘我就不一样了,人家婆婆送苏幕金银玉器,我偏不送!” “那您送什么?”沈东湛凝眉,狐疑的望着自家老母亲,“别送出个惊吓,吓着她才好!” 沐飞花“呸”了他一脸,“闭上你的嘴,你娘我……是这种会给媳妇下马威的人?” “倒也不是!”沈东湛还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她对苏幕满意已久。 只是,这盒子里是什么? 送子观音? 那也……忒小了点。 “等苏幕来了,我就把这个送给她,到时候你们小日子过着,我跟你爹便算是真的解甲归田,终于可以放手了。”沐飞花幽然叹口气,“说是远离朝廷,但这些年一直身在朝廷,怎么都不得自由,如今你们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们这些老骨头是该放手了。” 沈东湛心头微恙,“娘?” “爷?”周南疾步进门。 沈东湛头一偏,目光落在他身后。 然则…… “苏幕呢?”沈东湛问。 周南摇头,“人不在苏府,确切的说,不在城内。我问了李大夫,李大夫说苏千户去了一趟府衙,回来之后就跟年修出了城,到现在都没回来。” “出城了?”沈东湛心惊,“就只带着年修一人?” 周南颔首,“对。” “可有说,去了何处?”沐飞花忙问。 周南想了想,“李大夫说,苏千户好似交代了一个地名,叫什么杨枝村,具体在哪……李大夫也不知道。” “那肯定是苏幕留给你的消息。”沐飞花忙道,“傻小子,还愣着作甚,快去找!这大晚上的,她就带着年修出去,万一有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沈东湛抓起剑,夺门而去。 “夫人?”秋娘有些心惊,瞧着沈东湛和周南疾步离去的背影,免不得担虑,“不会出事?” 沐飞花捧着手中的盒子,心中忐忑,“苏幕功夫不弱,为人又机敏,不是那种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辈,想必……应该不会有事!” “但愿苏千户无恙。”秋娘小声的嘟哝。 这大晚上的,黑漆漆的分外瘆人,这杨枝村的位置比较偏僻,位于半山腰,周遭林木茂密,所以苏幕才会白日里就出发。 山道不好走,狭窄又陡峭。 苏幕赶到杨枝村的时候,整个村子空空荡荡的,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消失无踪…… 第987章 消失的人 “爷?”年修喘着气,面色发青,“这边没有!” 苏幕瞧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那边我找过了,也没有人。” “整个村子里的人……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村民都人间蒸发了!”年修脊背发凉,说着话的时候,只觉得头皮都是发麻的。 太瘆人! “人是不可能消失的,但是附近乍一眼看去,又没有搏斗过的痕迹,着实是有些怪异!”苏幕环顾四周,半山腰的小村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们赶到这儿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按理说都该正在吃饭,或者是做饭,横竖都得忙碌着,而不会匆匆忙忙的离开。 苏幕与年修一前一后的走进一个小院,院子里的花草还在随风摇曳,小板凳孤零零的摆在檐下,上面早已没了任何温度。 推开房门,年修率先走了进去。 因着白日里开着窗的缘故,又恰值午后,屋子里光亮不错,外头的光亮渗透进来,将整间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 苏幕打开了衣柜,内里的衣裳都还折放得整齐,压根就没有收拾细软的痕迹。 “爷!”年修轻唤。 屋子里摆着一个梳妆台,上面还摆着一个木盒。 苏幕走过来的时候,年修已经将盒子打开,里面摆着两枚簪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不过是寻常尔尔,但对于寻常人家的妇人而言,算是最珍贵的首饰。 如果这屋子的主人要离开,必定不会舍得这些东西,尤其是女子…… “爷?”年修默默的合上盒子,“您说,他们都去哪了?” 苏幕瞧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地上没有丝毫血迹,不,别说是血迹,连凌乱的脚印都没有,真的是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再四处看看!”苏幕沉着脸走出了门,抬眸望日,仿佛连日头都变得白灿灿。 年修与苏幕分头行事,之所以没有带人出来,是不想让栾胜知道,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这话,苏幕没敢往外说。 一则没有证据,二则祸从口出。 年修开始绕着村子瞎转悠,苏幕则站在杨枝村的村口位置,这村子位于半山腰,进出就这么一条山道,如果要离开,那么这条路上理该有脚印或者车辙印。 苏幕蹲下来,伸手捻了一把地上的尘泥,皱眉瞧着前方。 “消失?”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对他们东厂而言,所谓的消失便是——凶多吉少。 这手段和处置方法,倒是跟东厂有些相似。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她就不信了,半点痕迹都没有……越是干净越是了无痕迹,越是可疑至极,是以到了最后,苏幕几乎可以相信,整个村子的人并非失踪,而是凶多吉少。 直到天黑时分,苏幕和年修依旧没什么收获,淅淅沥沥的雨让山道变得湿滑,这个时候下山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苏幕坐在宗祠的后院,这个地方既能遮风挡雨,又足够宽敞。 年修去抱了一摞干柴,在后院生起了火堆。 “爷,这都快找遍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年修叹口气,“附近这些村落,也就是杨枝村的一对孪生子,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如今看来,咱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现在人没了,痕迹也被抹平。 “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切?”苏幕随手将干柴丢进火堆里,面无表情的瞧着火花哔哔啵啵的炸开。 年修想了想,“锦衣卫或者咱们东厂?再有江湖上一些门派,但这些都是乌合之众,若非要扯进来,着实有点难度。” 有些事,年修不是没想过,可他到底是奴才,有些事敢想不敢言。 “江湖人素来肆意,饶是有所规矩,也不可能太过挟制。”苏幕苦笑两声,“你说,这事会不会跟栾……” 话音未落,苏幕面色骤变,瞬时直扑年修而去。 “小心!” “爷?!” 第988章 元凶 白烟弥漫,若不是苏幕及时拽住年修,纵身跃出墙头,只怕会就此中招。 一旦中招,后果不堪设想。 “爷?”年修的脸都白了,“没事?” 苏幕呼吸微沉,松开年修的瞬间,便已经拔剑出鞘,跃上了墙头,直扑来人而去。 “爷?”年修回过神来,当即拔剑紧随。 祠堂内。 白烟过后,黑衣人齐展展的立在那里,即便苏幕没有回来,他们也会继续追去,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凡是进过村子的,不管是否知道真相,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你们是什么人?”苏幕低喝。 对方二话不说就直扑苏幕而去,动作干净利落,目标明确至极。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持剑便迎上。 只不过这一交手,她便隐约觉察到了不太对劲,这些人的功夫阴狠毒辣,较之东厂有过之而无不及。 “爷?”年修惊呼,冷剑直挑开黑衣人的手中剑,稳稳的立在苏幕身侧,“您在想什么?” 方才,苏幕分神了。 “我只是觉得这些人的功夫路数,像极了死人谷里的死士。”苏幕咬着后槽牙。 年修愕然,当即握紧手中剑,被黑衣人围拢在中央,背靠着苏幕立着,不敢松懈分毫,“爷的意思是,这些人可能是自己人?” “更确切的说,是死士。”苏幕订正他的语病,“六亲不认,只听命令的死士。” 这种死士最是可怕,不问缘由,六亲不认,只听命令行事,不管对方是谁,只要犯了禁都会按照规矩清除。 “那咱们……”年修掌心濡湿,“怎么办?” 苏幕咬着牙,“还能如何?杀!” 对付这种人,只有四个字:你死我活! “是!”年修应声。 祠堂内。 火光四溅,血腥弥漫。 苏幕本就是死人谷里出来的,对于他们的路数很是熟悉,只不过她此前伤重,饶是将养了这么久,这伤依旧没有痊愈,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若是持久……便有些吃力。 好在,他们人并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只留了一部分人看守的缘故。 冷剑划过脖颈,瞬时血色弥漫。 苏幕垂下胳膊,鲜血沿着剑刃徐徐滴落,额角已微微渗出薄汗,外头仍是细雨绵绵,打落在屋瓦上淅淅沥沥的,掩去了一切声响,让夜回归最初的死寂。 “爷?”年修的胳膊上划了一道,下颚处被剑尖划破出血,慌忙反手收剑,疾步行至苏幕身边,“爷,怎么样?” 苏幕揉着肩头,如李忠所言,旧伤的伤患一时半会的好不了,即便外表看着已经掉了结痂,但内里依旧未能好得完全。 “爷?”年修搀着苏幕,行至墙角石条上坐下,“您歇一歇,接下来的事情,奴才会解决。” 苏幕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我真是……愈发的没用了!” “早前挨了尚远狗贼一刀,如今又是鹰爪钩,铁打的也来不及愈合!”年修担虑的瞧着她,“您歇会,我去看看。” 苏幕点点头,望着年修提了剑,缓步往前走去。 他们出手,素来是一剑毙命,要存活的几率并不大。 年修仔细查察,确定所有人都已经毙命,继而才翻查死尸身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捏开下颚的瞬间,年修显然愣了一下。 见状,苏幕轻呵了一声,“死士。” “嗯!”年修点头。 既不会泄露消息,又不会多说废话。 只做,不说。 在死士的指缝间,隐约还有白色粉末的残留,因着下雨的缘故,早已化去不少,再过一会便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大概,就是村子里的人消失的原因之一…… “我们走!”苏幕很清楚,就这些死士是不可能,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他们肯定还有后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年修了悟,当下跟着苏幕走出宗祠。 只是…… 天空突然一记炸雷,紫色的闪电劈开夜空,震得林中野鸟呼啦齐飞。 外头,大雨哗然而下。 年修骇然僵在当场…… 第989章 一样的没心肝 电闪雷鸣,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苏幕徐徐推开了年修,“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要对付的,是自己人。” “奴才也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一日。”年修喉间滚动,心里却是没底。 这些死士只听命于督主,也就是说……没有督主的命令,他们会一直杀下去,直到完成督主交代的原始任务。 “既无退路,只能拼命了!”苏幕心里有挂碍,可眸色却愈发坚定。 她答应了沈东湛,要陪他共度余生的。 说好的事情,许下的承诺,怎么能不作数? 苏幕咬着牙,目色沉沉望着冲上来的黑衣人,瞬时飞身而起,一剑便将迎上来之人,劈成两截,反手便是腕上一抖,霎时剑花四溅。 大雨瓢泼之中,英姿飒飒。 手起剑落,愈战愈勇。 苏幕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在她身上,将那种可怕的斗志,发挥得淋漓尽致,持剑的那一瞬,佛挡杀佛,魔挡诛魔。 年修没那么幸运,背上一条长长的血痕,在大雨冲刷中,血流不止,闪电掠过,面色煞白如纸,即便如此,亦不敢松懈分毫。 大雨之中,生死一念。 不远处,脚步声纷至沓来。 “上!”为首的穿着黑衣斗篷,“救人!” 底下人一声高喝,“是!” 音落瞬间,大批穿着蓑衣的男子,直扑向黑衣死士。 苏幕的剑架在黑衣人的脖颈上,直接将人抵在了石柱上,目光猩红的扫过周遭,手起剑落,血溅三尺。 死士无声滑落在地,溅起脚边雨水翻涌。 耳畔,雨声哗然。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厮杀声,把几欲倒下的年修给震了震,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这些人似乎不是敌人,他们是直冲黑衣死士而去的。 苏幕往后退了两步,停驻在年修的身侧。 大雨冲刷,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没猜到对方是谁。 “还不走!”为首的黑衣斗篷,转头冲着苏幕低喝。 事已至此,苏幕也没什么可纠结,她向来不是会轻易领情之人,救她必有目的,何必多加感激,听得男人这么一开口,苏幕旋即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男人愣了愣:“……” 真是如出一辙,一样的没心肝! “爷,快!”年修伤得重,但苏幕也伤得不轻。 二人疾步朝着村子外头行去,无论如何,先保全性命再说,其他的……事后再论。 下山的路,不好走。 尤其是现在,大雨瓢泼。 还没走出村子多远,乍听的马蹄声响,苏幕和年修当即钻进了边上的林子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知…… “爷,是沈指挥使他们!” 电闪雷鸣,光亮乍现。 年修高声喊了出来,“爷,是他们!” “沈东湛?”苏幕疾步行出。 沈东湛几乎是飞身落马,穿过雨幕,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怎么样?” 她出来的那一瞬,他就闻到了血腥味。 听得他焦灼的口吻,苏幕急忙解释,“我没事,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大雨哗然,沈东湛赶紧褪下身上的外衣,覆在她头上,“找个地方,先避避雨!” “可能是东厂的死士干的。”苏幕没有动弹,站在那里仰头看他。 漆黑的雨夜,又是一道闪电劈过。 耳畔,雷声轰鸣。 “这帮狗东西六亲不认,见人就杀!”年修捂着伤处,面色惨白的站在那里,“咱们差点……差点出不来!” 周南二话不说就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年修,“怎么样?” “命大!”年修喘着气,“后来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一帮人,让咱们快走,这才得幸跑出杨枝村!现在,那些人可能还在!”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你先……” “我与你一道!”苏幕抓住了他的衣摆,“别想甩开我。” 沈东湛嗤笑了一声,无奈的望着她,“走!” 见状,周南搀起年修,“走!” 杨枝村内,嘈杂之音渐歇…… 第990章 散了? 等着苏幕他们回来的时候,杨枝村里面已经没多大的动静,唯一不变的是这大雨依旧在下着,哗啦啦的、劈头盖脸的。 祠堂外头,死士的尸体横七竖八,但是那些穿着蓑衣的黑衣人都消失了。 不只是人消失,连带着尸体都一道消失,可见走得干净利落。 “就这么一会的时间,连人带尸体全部消失。”沈东湛领着苏幕上了台阶,立在祠堂的檐下。 外头雨太大,衣裳早已湿透,风一吹便黏在了身上,凉飕飕得厉害。 苏幕瞧着眼前的狼藉一片,伸手拂去面上的雨水,“好快的身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尤其是对付这帮死士。” 她与年修尚且费劲,何况是寻常人。 “来的是什么路数,可有看清楚?”沈东湛问。 苏幕想了想,“之前我以为是江湖人,看着衣着打扮很是相似,但如今瞧着,应该不只是江湖人这么简单!会不会是武林盟?” 五毒门被剿灭,残部四窜逃离,这会也不知散落何处。 所以,五毒门是不可能,而且五毒门善用毒,在武功造诣方面,着实没这么大的本事。 至于武林盟…… “不是武林盟。”沈东湛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苏幕低头笑了一下,徐徐转头看他。 “无弦就是武林盟救得,其实……武林盟的背后是谁,你也知道。”沈东湛抬眸迎上她的目光,真是时时刻刻给他挖坑,求生欲迫使他不得不把话说清楚,“姓顾。” 苏幕扯了扯唇角,幽然吐出一口气,“男人之间的秘密,果然是守口如瓶得很!” 若不是那点求生欲,这男人之间的承诺,多半是要假模假样的守下去了! 沈东湛眉头挑了一下,理亏得没有吭声。 “什么时候知道的?”苏幕问。 沈东湛垂了一下眉眼,“无弦被救回来的时候。” “罢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只要是自己人,苏幕就没什么可计较的,她自己原本就是一无所有,能有帮衬自然是最好不过,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是,好事。 兄弟越有出息,当姐姐的越是高兴还来不及。 “不是五毒门,不是武林盟,瞧着像是江湖人,行动却分外有素。”周南咂摸着,伸手摸着下巴思忖,“这会是什么人呢?” 年修想了想,“敢动东厂的人,本身就不简单。” “江湖上似乎没有这号人物,朝廷上也没人敢这么做。”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杀光死士,可见这些人功夫不弱,若无多年的养精蓄锐,养不出这么多的武功高强之人,就算是要集结,也所需费时,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话,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看样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些人是敌是友尚不好说。”沈东湛瞧着外头的雨。 周南跑出去了一会,不多时又跑了回来,一抹面上的雨水便道,“人应该是从那边的林子里下去的,那边有一条小道,不能策马,独行尚且困难,但如果仔细些的话,下去应该不是问题。” “雨小了些。”年修说。 沈东湛转头看着苏幕,还没来得及征求她的意见,她已经抬步走出了宗祠。 待在这里不是个事,杨枝村的村民都没找到,而且这些神秘的蓑衣人又消失无踪,他们得动起来,若是等到天亮,人早就跑远了。 如周南所言,林子那边有一条小路,只能一人独行。 若是平素也就罢了,雨后道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还容易滑了脚,边上就是悬崖峭壁,下面乱石丛生,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道上有脚印,但丝毫不凌乱,甚至于清晰可见脚尖点落的痕迹,这些人不是脚踏实地的离开,是驾轻功而行,可见各个都是高手。 “纠集这么多高手,跟东厂作对?”苏幕瞧着小道边上的半个鞋尖印,心里有些担虑,“大晚上的出现在这地方,难道也是冲着那件事来的?” 沈东湛环顾四周,“先下去。” 众人沿着小道,小心翼翼的下了山。 山脚下,脚印凌乱,直通四方。 “他们怎么……”周南诧异,“散了?” 第991章 别把年修带坏了 目前这种情况,谁也没办法准确的判断,对方到底跑哪儿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一条线,紧跟下去。 “我从这儿走!”苏幕抿唇,抬眸望着沈东湛,“你去那边!” 沈东湛颇为不放心,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我没事!”苏幕紧了紧手中剑,已然下了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分头行动更快些,免得耽误工夫。” 沈东湛细想,“一个时辰之后,不管有什么结果,都必须转回,彼此碰个头。” “好!”苏幕点头应允。 如此,双方又分开来追踪。 苏幕领着年修朝前走去,然则越走痕迹越少,到了最后,连地上的脚印都消失了。 “爷?”年修皱眉,“没了!” 消失了! 苏幕纵身一跃,快速翻上了树干。 年修立在树下,瞧着自家爷在树上翻越,如同灵猴一般穿梭,止不住心下微颤,“爷,上头可有痕迹?” “人是从树上跑的。”苏幕终是落地,“痕迹不好找了!” 轻功不弱,消失无踪。 这些人,可真是有本事。 年修皱了皱眉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能就蛰伏在咱们周围,哪怕日常从咱们身边走过,咱也未必认得出来?” “是这个理儿!”苏幕抿唇,“眼下,就看沈东湛那边是否有消息了。” 事实是,沈东湛也没寻着痕迹。 “爷?”周南瞧着不远处的水草地,“从这儿过,压根就没有痕迹可寻,要不……卑职去对面看看?” 沈东湛飞身掠过水草地,稳稳的落在对面。 不得不说,这些人很是小心。 痕迹少之又少,最后消失在一面石壁处。 “这儿有个山洞。”周南忙道。 这山洞几乎没怎么遮掩,只有一些青苔与蔓草遮了大半,肉眼便可寻着。 见状,二人快速进了山洞。 这山洞阴暗,但也不是太长,没一小会就已经走出了山洞,只是洞外……是一条河。 “爷?”周南为难的瞧着自家爷。 所有的痕迹,消失于河边。 “很善于隐匿行踪,真是高手。”沈东湛环顾四周,“这些人对附近的地形很是熟悉,杨枝村这般偏僻,他们都能循着小路下山,此处如此隐秘,还能找着这条河藏匿行迹,真是了不得。” 周南点点头,“那……” “回去!”沈东湛掉头就走。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沈东湛只能先行回去,与苏幕汇合,他终是放心不下她,毕竟之前乍见她的时候,她这面色白得吓人,显然是触动了旧伤。 他转回,她亦是。 两人一碰头,都是一无所获。 “这帮人对殷都城外,附近的情况摸得很准。”沈东湛道,“想来穿梭在这附近,不是一日两日,必定是时日长久。” 苏幕点头,“如果咱们仔细留心,接下来肯定会有所发现。” “他们能出现在杨枝村,说明对孩子丢失之事,分外上心。”沈东湛接过话茬,“既能出现在杨枝村,必定也能出现在下一个地方。” 苏幕了然,“如果我们下一次,能先一步找到目标,那么……” “碰面是迟早的事情!”沈东湛望着她。 周南:“……” 年修:“……” 什么叫强强联手? 什么叫珠联璧合? 喏,眼下便是。 想了想,周南伸手。 想了想,年修也伸手。 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啪”响,二人击了个掌。 苏幕:“??” 沈东湛皱眉,“你们干什么?” “两位,说得极好!”周南轻轻鼓掌。 沈东湛当即横了他一眼,“自己太没用,别把年修也带坏了。” 音落,兀自牵起苏幕的手,大步流星的离开。 徒留下周南愣在原地,赫然转头望着年修。 “你别看我,这话不是我说的。”年修抬步就走。 周南自诩还算个君子,怎么就跟“坏”搭边了呢? “到底是谁带坏谁,还不一定呢!”周南哼哼唧唧的,疾步紧追而去。 杨枝村之行,并不算没有收获,虽然来晚一步,但如果能找到这些村民的尸体,就能证明这些事情并非是意外或者是巧合。 一旦案情重大,府尹就可上报朝廷,到时候朝廷不得不派专员处置,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殷都城内外,天子脚下,王法何在? 黎明将至时,绵绵细雨终是停歇。 提督府内。 栾胜一掌掀翻了跪在跟前的三名黑衣人,怒气难遏,“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她动手,竟敢伤她!” “督主!”奈风慌忙近前,扑通跪地,再这样下去,这些人都得跟着死,“死士只听命令办事,请督主息怒!” 第992章 比较费相公 栾胜怒气正盛,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话,尤其底下人来报,死士在杨枝村跟苏幕交手,那一刻,他恨不能一掌劈了这帮废物。 “督主,此事若是被皇上知晓,只怕苏千户更为危险。眼下苏千户无恙已是大幸,如果……”奈风环顾四周。 那三人已经昏死过去,毕竟栾胜手下无活口,如今还能喘气,全赖奈风求得及时。 不得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栾胜原是杀气腾腾,骤听得奈风劝谏,宛若当头一棒,瞬时冷静下来。 “督主?”见着栾胜似有偃旗息鼓之态,奈风又道,“当务之急,督主应替苏千户善后,将痕迹处置干净。” 这话倒是一点都不错。 栾胜冷眼横睨着晕死过去的死士,“让人去处理干净。” “奴才明白!”奈风行礼,疾步出门。 栾胜狠狠的闭了闭眼,终是缓步走出了密室,回到了地面上。 昨夜下过雨,晨起雨停。 空气里透着丝丝凉意,但比不得心内寒凉。 栾胜立在那里,面色沉得能滴出墨来,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苏幕因着幼时之事,对年幼的孩子甚是关注,算是一种浸在骨子里的执念。 如果让苏幕知道,那些孩子失踪,是因为…… 掩在袖中的双拳,直握得咯咯作响,栾胜睁开眼,瞧着灰蒙蒙的天色,只觉得下过雨的天气,真是让人厌恶到了极点。 只是,存在死士尸体上的,另类伤口,又出自何人手笔? 沈东湛? 不太像。 难道说,这殷都城内外,还有东厂不知道的莫名势力? 到底是执掌东厂多年,栾胜很快就反应过来…… 苏幕和沈东湛,是分开进的城,可不敢轻易让人见着他们出双入对,否则是要出乱子的。 入了苏府,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李忠着急忙慌的过来,赶紧行礼,“爷,姑爷,提督府那边一早就派人过来了,说是请您过去一趟,您看这……” “不妨事,等我沐浴更衣之后,再过去不迟!”苏幕缓步进门,“忠叔,帮我拿药箱过来。” 年修一怔,“爷?” “你去包扎伤口!”苏幕头也不回。 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去帮忙!” “是!”周南行礼。 李忠赶紧将药箱拿来,一脸担虑的望着沈东湛和苏幕,焦灼急问,“谁受伤了?” “我看看!”苏幕瞧着已经坐下的沈东湛,伸手便扯开了沈东湛的衣襟,动作极为麻利而娴熟,看得李忠一愣一愣的。 对此,沈东湛倒是全然没有抗拒之意,只抬眸看了李忠一眼。 “那什么……”李忠急忙往外退,“药庐里还炼着药,我先回去看看。” 苏幕弯腰瞧着沈东湛的伤,“愈合的情况不是太好,许是因着淬过毒的缘故。昨夜出来,也不知多带个蓑衣斗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有沈夫人在。”他倒是浑然不在意。 苏幕重新为其上药,神情专注而仔细。 “好了?”沈东湛问。 苏幕为其拢好衣襟,“好了!” “来!”沈东湛转身便将苏幕摁坐在凳子上,“换我了。” 苏幕:“??” 下一刻,某人面不改色的扯开她的衣襟。 苏幕:“……” 沈东湛神情专注,仔仔细细的将她检查了个遍,直到确定她的确没有再增新伤,一颗心总算安然落回原位。 “好了?”这回轮到苏幕开口。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瞧着她肩头的伤痕,以及……背上遍布的斑驳,沉默着没有说话,温热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迹。 指尖的灼热,烫得苏幕瞬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 “很丑,别看了!”苏幕声音沙哑。 沈东湛俯首,在她肩头轻轻落吻。 温热的唇,忽然贴在肩头的肌肤上,烫得苏幕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沈东湛?” “要是我能早点出现该有多好!”他自身后,以胳膊轻轻环住她的双肩,“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吃那么多的苦。” 苏幕垂下眼帘,“把该吃的苦都吃完了,老天爷才肯把你送到我身边。” “还好,没错过!”他低语,侧过脸在她面上亲了亲。 苏幕忽然转头,与他大眼瞪小眼,“沈东湛,你有事!” 沈东湛:“……” “我这人疑心重。”苏幕冷不丁捧起他的脸,“沈东湛,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付,骗我的人吗?” 沈东湛的眼角眉梢,微微跳了一下,“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比较费相公!” 第993章 臭男人 “你不说,我不问,成吗?”苏幕又不是不清楚,有些事太早知道不太好,毕竟在演戏方面,她自认为在这方面,没有这么高超的造诣。 沈东湛笑着将人抱起,兀自坐定,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这么乖?” “外头都说,东厂的人睚眦必报,心眼小……”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我得证明一下自己,免得来日里落人口实。” 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喉间滚动了一下。 某些信号,来得很突然,但又很真实。 “那什么……”沈东湛顿了顿,“我暂时还不是太肯定,等我先确定一下,再跟沈夫人交代,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苏幕想了想,“倒也可以。” 沈东湛如释重负。 “不过……” 一颗心骤然又提起。 “身上臭烘烘的,我先去沐浴更衣,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苏幕旋身从他膝上跳下,稳稳落地,“赶紧走!” 沈东湛瞧着她,这是逐客令? “晚上有空再来!”苏幕扯了扯唇角,他看得透她,她又何尝不是猜透了他,“可行?” 沈东湛这才松了口气,“行!” 门口。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默默的退出去。 稍瞬,沈东湛才从屋内出来,眉眼间带了几分笑意,见着周南和年修的时候,下意识的敛了心绪,低头轻咳了一声。 “爷!”周南上前。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臭烘烘的,还不走?” 语罢,沈东湛率先离开。 周南低头,轻嗅着身上的味儿,转头问年修,“臭吗?” “臭。”年修点头。 周南:“……” 臭? “那回去洗洗!”周南抬步就走。 年修在原地站了站,转而嗅着自己身上,是有点臭,他也……没说错啊! 沈府内。 沐飞花等了一晚上,彻夜没合眼,听得动静,麻溜的冲进了沈东湛的院子,,“哎呦,总算是回来了!苏幕呢?她怎么样?” 沈东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别傻愣着,娘问你话呢!”沐飞花急了,赶紧往周遭瞧了瞧,“苏幕呢?” 他不是为了苏幕才出去的吗? “人呢?”沐飞花追问,“苏幕没回来?” 沈东湛叹口气,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儿,“送回苏府了。” “那你回来干什么?”沐飞花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 周南:“……” 真是亲娘欸! “娘,我先去沐浴更衣。”沈东湛抬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沐飞花抿唇,转头望着周南,“苏幕没事?” “没大事,还好爷赶到得及时。”周南行礼。 沐飞花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赶紧进去伺候!” “是!”周南撒腿就跑。 见着二人进了房门,秋娘笑了笑,“这下,夫人可以放心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沐飞花直摇头,“猜不透,猜不透咯!” 沈东湛站在窗口位置,瞧着沐飞花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还好母亲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爷?”周南行礼,“那您……” 沈东湛轻嗅身上的味儿,“臭烘烘的,先洗洗!你也去洗洗,臭!” 周南:“……” 以前出门办差,一去数日或者小半月的,都没这么讲究! 待沐浴更衣完毕,沈东湛略显神情倦怠的出门。 身后的周南,还在低头嗅着自身。 “你干什么呢?”沈东湛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古古怪怪的。” 周南皱了一下眉,“总算不臭了!” “服了你了!”沈东湛翻身上马。 周南一怔,仰头立在马下,“爷,去哪?” “找人!”音落瞬间,沈东湛策马而去。 周南赶紧上马,疾追而去,直到自家爷停在了靖王府的后门,他才回过神来,怎么跑这儿来了呢? 爷,这是要干什么? “爷,您找靖王殿下?”周南紧随其后。 沈东湛一脚踹开后门,大步流星的往内走。 底下人心惊,瞧着周身冷冽,气势汹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愣是面面相觑的躲在边边上,没一个敢上前拦着。 这是,怎么了…… 第994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现在! 对于这靖王府,沈东湛熟门熟路得很,压根就不需要人领路。 管家闻讯而来,赶紧上前,“沈指挥使,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只瞧着这位沈指挥使,连同身后的周大人,脸色都不是太好,莫不是出了大事?这么一想,管家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靖王在哪?”沈东湛边走边问。 管家回过神来,“在、在主院里,跟王妃……哎哎哎,沈指挥使,沈指挥使……” 沈东湛速度极快,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直接进了李珝的院子。 进去的时候,这小夫妻二人正笑得人仰马翻。 李珝笑呵呵的瞧着自家媳妇,也不知说些什么,逗得云朵那是一个眉开眼笑,乍见着沈东湛进门,李珝的笑冷不丁僵在唇角,变成了轻微的抽搐。 “怎么……”云朵的话,到了唇边又讪讪的收了回去,看了看放慢脚步进门的沈东湛,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夫君,默默的往李珝的跟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道,“别怕,躲我身后去!” 她就不信了,沈东湛能动手打女人! 是以,沈东湛顿住脚步,清隽的面上漾开几分凉薄,“靖王殿下什么时候变成了,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 “这叫识王妃者为俊杰!”李珝探出头来,大言不惭,“你这杀气腾腾的,换做是谁不害怕?说,上我这儿干什么来了?”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你出来!” “我不!”李珝翻个白眼。 沈东湛眉心一蹙,李珝下意识的条件反射,登时站起身来。 云朵:“……” 周南:“……” “这么乖?”云朵小声的嘀咕,紧跟着起身,“到底怎么回事嘛,这一大早的吃了烟花也不至于这么爆。” 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周南颔首,徐徐退出了院子。 “玉竹,你下去!”云朵吩咐。 玉竹瞧着氛围不对,亦不敢吱声,行礼退下。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李珝问。 沈东湛挑眉看他,不语。 “你这不说话,怪吓人的。”李珝挠挠额角。 沈东湛往前走了两步,徐徐坐了下来。 “发生何事?”李珝牵着云朵的手,紧跟着坐下来。 院中一张小方桌,边上竖着烤架,底下的火炭还隐约冒着微光,偶尔随风亮起,又快速湮灭。 “你说呢?”沈东湛兀自提了小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紧不慢的开口。 李珝与云朵面面相觑。 “植吾还没回来?”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不应该,按理说我都出现在这里了,他早该回来才是。” 李珝缄默。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沈东湛悠哉悠哉的放下手中杯盏,抬眸瞧着李珝,俄而将目光落在云朵面上。 云朵下意识的扭头望着李珝,面上有些愣怔。 这在沈东湛看来,是心虚的表现。 “我是来道谢的。”沈东湛淡然开口。 云朵心下一惊,刚要开口,搁在镯子底下的手,登时被李珝握住,话到了嘴边瞬时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瞧着自家王妃羽睫微颤,眼睛里满是不解之色,李珝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改笑靥恣意的冲沈东湛道,“你这莫名其妙的跑来道谢,搞得我这提心吊胆的!” “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可提心吊胆的?”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说了,我是来道谢的,至于谢什么,你心里有数便是!” 李珝低头一笑,“你这人,真是奇怪!” “谢了。”沈东湛音色微沉,“真心的。” 李珝提着小壶倒水,听得这语调,不由的手上动作一顿,以至于茶水斟满了杯盏,顿时溢了出来。 幽然轻叹,李珝默默的放下手中小壶,瞧着桌案上的溢水,一改方才玩世不恭的神态,音色微沉的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东湛呷一口茶,“现在。” 云朵:“??” 李珝:“!!” “诈你呢!”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勾唇笑得邪肆。 李珝:“沈东湛,你大爷的……” 第995章 帝王家的无奈 沈东湛无视于李珝的恼羞成怒,兀自淡然从容的饮茶。 瞧着某人这般姿态,李珝愣是一口气憋在胸腔,咽不下吐不出,气得半死,又无话可说,毕竟他着实没多说什么。 “算你狠!”李珝哼哼唧唧的坐下。 云朵赶紧给自家夫君倒了杯水,伸手捋着李珝的脊背,“没事没事,反正不是外人。” 别看方才笑得欢,这会倒是吃了瘪,愣是笑不出来了。 “沈东湛,你怎么会……”李珝咂着嘴,“我就表现得这么明显?” 沈东湛抬眸看他,“如果我没记错,你乳母的小孙子,也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听得这话,李珝端起杯盏喝了口水,一言不发。 “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你刚从宫里出来,这靖王府破落不堪,你亦是一无所有。”沈东湛说的这些事,云朵是半点都不知情,是以听得分外专注,“唯一陪伴的就是植吾和你乳母。” 李珝苦笑着,垂了一下眼帘,再抬头时,还是那一副嘻嘻哈哈的神色,“多大点事,你还记到现在?就因为这事,你怀疑我?” “你乳母得知家中出事,气急攻心,一下子就厥了过去,当时就没了气儿。”沈东湛继续说道,“你对这事耿耿于怀多年,不许府内人多提半句。后来我接手了锦衣卫,这卷宗便到了我手里,偶有在外办差,竟也听得些许风声。” 李珝挑了一下眉头,不吱声。 “你与植吾到处跑,一则是为了你母妃的遗愿,二则……也有这一缘由?但是你藏得深,于是乎没人在意过这个问题,全都忽略了这事。”沈东湛瞧着他。 这一来,李珝就不明白了,“既是都忽略了,你为何又会找上我?” “事发突然,苏幕都只是去探探消息,我也是后知后觉才赶过去,按理说除了凶手,没人会这般死盯着,消息如此及时。”沈东湛揉着眉心,“除了东厂和锦衣卫,城外竟还有这般人物……” 李珝轻咳了一声,“就不能是别人?我这一无长物,二无权势,用脚趾头想,都不该想到我身上,不是吗?” “很不巧,此前曾经派人打探过你的消息,发现有一帮江湖人在刻意帮你隐瞒行踪。”沈东湛悠哉悠哉的瞧着他,“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动用锦衣卫的力量,竟也没法子找到你,那你得有多大的能耐?” 李珝转头看了云朵一眼,“我这……纯粹是为了自保。” 这点,沈东湛相信。 自古无情帝王家,李珝不图皇位,也不想争夺天下,所以他才会远离殷都城,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可一日是皇子,终身是皇子,你不争……不代表别人不争。 如果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他这般无权无势之人,来日被新帝追杀,那便是真的任人鱼肉,必死无疑。 “身在江湖,便以江湖之力而自保?”沈东湛问。 李珝望他,“我有别的选择吗?” “多久了?”沈东湛问。 李珝叹口气,“离开殷都之后,就开始筹谋此事,走南闯北,结交天下江湖好友。后来,宫内外一直传着,父皇病重之事,我日夜悬心,总觉得一旦新帝登基,不管是雍王、睿王还是太子,只怕都不会放过我!” “都不是大肚能容之辈!”沈东湛知道这些人的脾性,所以对李珝之事,分外理解。 李珝点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干脆就聚集了一帮人,着重培养,白日里各行各业,一有诏令便可成兵。” 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只要平素不成群结队的出现,朝廷的人就不会特别关注,以至于锦衣卫和东厂都没有留心过他们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打算瞒多久?”沈东湛问。 李珝想了想,“若是不得不留在殷都,早晚得告诉你;但若是能带云朵离开殷都,我只字不提,免生事端。” “你走不了了!”沈东湛目光微凌。 李珝面色一滞,于桌子底下握紧了云朵的手…… 第996章 得把她撇开 李珝无奈的苦笑,“我知道!” 要不然,哪敢轻易动手。 “反正走不了了,那就搏一搏。”李珝转头望着云朵,“也许还能得个未来,也许会一败涂地,沦为阶下囚。横竖有你们这帮弟兄在,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东湛挑眉看了他一眼,“既想明白了,就争气点,别让我们失望。” “你……”李珝舔了舔唇,压低了声音偷偷问,“那什么苏幕……”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过去,李珝的话到了嘴边,又讪讪的咽下,转而一本正经的问,“你查到了什么?” “知道你杀的,都是什么人吗?”沈东湛问。 李珝一怔,眉心皱起。 “连自己杀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也敢强出头?”沈东湛相信这些人是李珝刻意培植,但这帮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会照章办事。 李珝叹口气,“真是个没心肝的!” “我能坐在这里,你觉得东厂那边……会如何?”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珝张了张嘴,“我、我……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的失踪,都是东厂干的?杨枝村的事儿,也是他们?” “你我都没有真凭实据,府尹让人去了杨枝村,除非找到尸体,否则这件事谁都说不好。”沈东湛目色幽然。 这事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若然此事真的是东厂所为,一旦揭开,东厂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这真的是东厂做的,若是公之于众,东厂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云朵只觉得这是好事,毕竟东厂的名声不好听,可谓是谈之咬牙切齿,“借着这个机会……” 哪知最先反对的,便是沈东湛,“不行!” “不行。”李珝意味深长的看了沈东湛一眼,继而转头望着自家王妃。 云朵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行?这是个扳倒东厂的好机会,众怒难犯,到时候东厂那狗屁督主,就得以死谢罪。” “皇帝是不会让栾胜死的。”李珝给云朵倒了杯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东厂必须死个人,给天下人做个交代,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是栾胜!” 云朵一怔,“那会是谁?” 音落,沈东湛和李珝不约而同望着她。 云朵:“……”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苏幕?” 东厂二把手! 四下,寂静无声。 “就算栾胜舍不得,但皇帝要苏幕死,苏幕便不得不死。”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到时候苏幕变成了替罪羊,而幕后黑手则继续逍遥法外。” 云朵愕然,“你不是怀疑,杨枝村那些人是东厂派去的?那这幕后黑手不就是东厂吗?” “栾胜……”李珝犹豫了一下,“不做无用之事,且也没这个胆子,敢行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能差遣栾胜,动用东厂死士的,怕也只有栾胜身后的主子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云朵还听不明白,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所以,我们拿东厂没办法?”云朵狠狠皱眉,“可是,若听之任之,东厂会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谁都知道,这件事的的后果是什么,可偏偏一时半会的……投鼠忌器。 苏幕是东厂的人,如果要追究下去,她是绝对无法脱身的,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所以得想个万全之策。 “前锦衣卫都指挥使将卷宗交付在我手上时,曾经提过一桩事。”沈东湛开口,“他怀疑第一起案子,并非是数年前的那一桩,或许在十数年前,或者是更早之前,就已经出现过,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都被忽略了,等着再想去查,什么证据都没了!” 李珝点点头,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比如说父皇的伤!远的不说,就说数年前……” 说到这儿,李珝抬眸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是说,遇刺?” 第997章 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数年前皇上遇刺,有人冒充宫女进宫行刺,若不是栾胜阻止得及时,只怕凶多吉少。”沈东湛面色沉沉,“正因为此事,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险些性命不保,好在得了诸位大人的力保,才得以保全性命,后来便由我接掌锦衣卫。” 云朵恍然大悟,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 “这一次,皇帝也是遇刺。”云朵皱起眉头,“遇刺之后就会出现类似的孩子失踪案,倒像是拿来补……” 话音未落,云朵猛地瞪大眼睛,自个都愣在了当场,一脸惶然的望着眼前这两人。 三个人,各自缄默不语。 有些事,太过阴狠毒辣,实在不敢想。 人心之险恶,人心之凉薄,最是无法揣摩估量。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云朵面色发青,“他、他是皇帝啊!” 天下之主,万民仰望的存在。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做出这么恶毒可怕的事情吗? 云朵不敢想,毕竟被骂作蛮夷之邦的南疆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而这里的人,口口声声仁义当先,又岂会…… “若真是如此,那这人心未免也太可怕了!”云朵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见惯了生死,倒没有这么多感慨,只瞧了李珝一眼,彼此心中了然,“分头行动!” “好!”李珝点点头。 临了,沈东湛有些不放心,“小心点,东厂肯定会盯上你,那些人就暂时别用了,有什么事自己去反而安全点。” “知道!”李珝了悟。 沈东湛转身就走,李珝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直到云朵轻轻抱了抱他,他才无奈的笑了一下。 “吓着了?”李珝将她抱在怀中,略显倦怠的低声问。 云朵摇摇头,“有你在,我不怕!我只是,担心你。” “那我……”李珝报纸一下,“护着你!” 听得这话,云朵仰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不,是我这位南疆公主护着你!” “好!”李珝俯首吻上她的唇。 从靖王府出来之后,沈东湛一直沉默不语。 周南在边上跟着,心里七上八下的,瞧着自家爷走上了城门楼子,背影寂寥而孤冷,心事沉沉而内敛。 “爷?”好半晌没见着沈东湛有动静,周南终是耐不住了,“您没事?若是有什么事,说出来,别藏在心里,万一憋坏了……苏千户会心疼。” 提到苏幕的时候,沈东湛面色稍变,“周南。” “卑职在!”周南行礼。 沈东湛瞧着他,“你觉得,这天下如何?” “天下?”周南愣了愣,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自家爷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兀自开口,继续问道,“如果换个人来做,这天下还会是这般模样吗?老百姓的日子,又会如何呢?” “爷想听实话吗?”周南问。 沈东湛转身看他,“说!” “卑职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大道理,还是那样的出身,如果不是爷拉了卑职一把,卑职这会兴许还在当江洋大盗,又或者早就死于朝廷的乱刃之下。”周南笑得诚恳,“卑职心里对爷感激万分,所以这些年一直跟着爷,从未有过怨言。”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当年救你,也是存了私心。” “那又如何,卑职确实是活了下来。”周南瞧着底下的熙熙攘攘,“卑职与底下的百姓是一样的,所见即所得,谁对我好,我就忠于谁。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大道理,让人舒服的便是有道理。至于您说的天下苍生……” 周南深吸一口气,“您出了殷都城,去问问百姓,有几个人认识咱们的皇帝,见过皇帝?” 沈东湛眉心微展。 “对百姓而言,谁让我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皇帝!至于谁当皇帝,谁坐天下,其实他们根本不在乎。”周南怀中抱剑,“这世上唯有一人,真的在乎谁是皇帝,那就是……史官!” 沈东湛看着他,忽然笑了…… 第998章 他才是正统 周南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晓得爷做的决定肯定不会错,“不管爷做什么决定,周南誓死追随。” “周南。”沈东湛抬眸看他,神情颇为专注,“求你一件事。” 周南惶恐,慌忙行礼,“爷请说!” 忽然间这么客气,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有一天……”沈东湛顿了顿,“务必帮我护住她。” 周南愣怔,“爷,您说什么呢?” “苏幕!”沈东湛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周南僵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在他的意识里,爷很少说这样的丧气话。 “是!”好半晌,周南才行礼回答,“卑职一定谨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以苏千户为先,务必护住苏千户周全,若违背誓言,卑职一定……” “好了!”还不等周南说完,沈东湛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自家兄弟,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般强求。” 周南直起身,“爷,是不是……” 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周南才敢低低的问,“要变天?” “你觉得呢?”沈东湛反问。 周南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又讪讪的咽回去。 说句实话,也该变天了。 帝王无道,残害无辜,瞧着是太平盛世,可实际上呢? 权宦当道,百姓敢怒不敢言,满朝文武也只能按捺,动辄便会赔上全家乃至于九族,又或者悄无声息的从世间消失。 “其实……”周南犹豫了一下,“卑职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东湛挑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苏千户的地窖里……”周南抿唇,话开口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按理说,先太子一脉才是正统,这就意味着您若是……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毕竟老皇帝的位置,是抢来的,如果物归原主,也是情理之中,亦能服众。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合适吗?”沈东湛问。 周南想了想,“没有人天生是当皇帝的料,每个开朝皇帝,多数草莽或者行伍出生,真正的天潢贵胄能有几人?但爷不一样,您是真的天之骄子,且齐侯爷和侯爷夫人,似乎早就为您铺好了路子,要不然您打小学的,为何是权谋之术?” 这点,着实该谢谢齐侯府。 “卑职想着,其实侯爷和夫人对先太子还是挺感念的,是不是也怀着敬畏之心,想让您回归原位呢?”周南低低的说。 沈东湛想过,但他对于那个位置,是真的没有肖想过半分,甚至于他万分不喜那个位置。 更何况,苏幕也不喜欢。 “这话若是让人听到,你我都得上断头台。”沈东湛转身走下城门楼。 周南在后面老老实实的跟着,“卑职只是实话实说,何况世间事难预料,诸事皆有可能。若非如此,怎么兜兜转转的,您又回到了殷都城呢?” 明明远离了权力中心,最后还是回来了,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天意。 刚走下台阶,栾胜便已经等在那里。 “爷?”周南正欲上前,却被沈东湛当即拦下。 栾胜站在那里,瞧着沈东湛缓步上前,不由的目色沉了沉,这俊俏的少年郎,是个不好应付的硬茬,偏偏这硬茬……扎在苏幕的心尖尖上,让栾胜投鼠忌器。 明明心有不甘,却又……奈何不得! “栾督主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沈东湛脊背挺得笔直,“若是让人瞧见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您来寻我麻烦,咱两得打一架!”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若是真的能打一架,杂家倒是乐意奉陪。可若是下手重了,又怕沈指挥使承受不住,到时候哭爹喊娘的,还真是麻烦!” 沈东湛瞧着他,裹了裹咬肌,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原来……督主怕我娘找您算账,所以提前跟我打好招呼?” 栾胜:“……” 哼,怕沐飞花?! 可笑! “找个僻静的地方。”栾胜没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说两句。” 沈东湛挑眉,“关于苏幕?” 栾胜睨着他,横看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第999章 两只狐狸的对弈 不顺眼也没办法,苏幕顺了眼,谁都奈何不得。 行至僻静处,周遭无人,或者说,人都被屏开了,谁也没敢靠近。 沈东湛转头瞧着面色沉沉的栾胜,乍一眼当真没想明白,但是现在,沈东湛隐约能猜到,栾胜找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苏幕?”沈东湛问。 听得这个名字,栾胜捻着佛串子的动作稍稍一滞,转而目光沉沉的盯着他,“是!” 两个人男人,为了同一个女人。 可以剑拔弩张,也可以齐心协力。 “杨枝村的事情,是你!”沈东湛道。 栾胜没有正面回答,“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栾督主这话问得奇怪,锦衣卫素来按章办事,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胡作非为。”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毕竟这欠下的血债,今日不还,早晚也得还,不是你还……也有别人替你还。” 栾胜张了张嘴,面色瞬时铁青。 他这辈子杀人无数,从未想过后果,毕竟早在断了念想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孤独终老的宿命,孑然一身之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至于死后如何,谁又能知? 他也不在乎。 但是现在,他在乎…… “沈东湛,你是个聪明人,理该清楚有些事情是不能碰的。”栾胜敛了神色,继续连着手中的佛串子,“你也就罢了,就不怕牵连齐侯府,牵连整个锦衣卫吗?” 沈东湛的猜测,瞬时得了证实,“是皇上!” “大逆不道!”栾胜徐徐闭上眼睛。 冷风拂面,沈东湛只觉得心寒如铁。 这哪儿是什么大逆不道,分明是君王无道…… “天理何在?”沈东湛眸色冷冽。 栾胜抬眸瞧他,忽然别开头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沈东湛拧眉,“栾胜,你是帮凶。” 栾胜一贯皮笑肉不笑,素白的面上扬着虚伪的笑靥,“杂家方才说了什么吗?” 沈东湛心下微沉。 “杂家什么都没说,沈指挥使自己下的论断,无凭无据,空口白牙。”栾胜摇摇头,仿佛是胜利者一般,眼角眉梢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冷。 姜还是老的辣,栾胜依旧是沈东湛记忆中,那副令人厌恶的模样。 “沈指挥使污蔑杂家,陷害东厂,甚至于疑心主上,实乃以下犯上大不敬,若是皇上追究下来,此行如同谋逆,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栾胜扯了扯唇角,眸色阴测测的在沈东湛的身上逡巡,“沈指挥使做事之前,最好想清楚。”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多谢栾督主提醒,我一定会谨而慎之。” “谨而慎之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栾胜目光狠戾,微微捏紧了手中的佛串子,“你死也就算了,别拽着她一起下火坑。” 若是如此,他宁可现在就杀了沈东湛,也好过她来日舍命相随,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栾督主是来警告我的?”沈东湛忽然别开头笑了。 栾胜可没这心情跟他开玩笑,事关苏幕性命,他恨不能……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看不顺眼,又干不掉。 “警告已经收到,烦劳栾督主也帮着瞒一瞒,否则让皇上知道,苏幕出现在杨枝村,还杀了那么多死士,只怕……”沈东湛低头一笑,“与其在这里警告我,还不如好好的收拾残局。皇上慧眼如炬,栾督主可得多费心呢!” 栾胜深吸一口气,“冥顽不灵!”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望着这厮恼怒转身,头也不回。 “爷?”周南这才得了机会上前,“这老阉……老贼是来警告您的?” 沈东湛唇角的笑渐渐消失,“你真以为他是来警告我的?” “难道不是?”周南不解。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表面上是为了苏幕而来,实际上,他是来探口风的。” 探那帮蓑衣人的口风!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老狐狸…… 第1000章 爷,别着急 的确,栾胜来找沈东湛,可不全是为了苏幕。 马车扬长而去,终是停在了提督府门前。 栾胜面无表情的下车,款步走进门内,直接回了书房。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立在窗口位置,手中依旧转着佛串子,“可有什么消息?” “连锦衣都搜不到那些人,其后放弃了,咱们的人再去找,亦是没有任何结果。”奈风俯首垂眸,不敢抬头。 锦衣卫没找到人,东厂也没找到。 这些雨夜蓑衣人,就跟从天而降似的,完事之后人间蒸发。 “沈东湛口风甚严,居然没有漏出半点。”这点,栾胜倒是对沈东湛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却也是格外的沉稳从容。 他误导沈东湛,一直提及苏幕,都没乱了沈东湛的心智,不知道……沈东湛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真的心思缜密,早已猜到了他的目的? “许是……”奈风道,“真的不知?” 栾胜暂时也不敢肯定,沈东湛是否真的不知,至少当时表现得很从容,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杨枝村都处理干净了吗?”栾胜问。 他虽然瞧不上沈东湛,自觉沈东湛不是个好东西,但对于沈东湛提的杨枝村的事情,还是颇为重视,也极为赞同的。 如果杨枝村的事情没处理妥当,一旦被人捅出去,闹大了……皇帝肯定是要找替罪羊的,到时候苏幕恐怕难逃一劫。 毕竟,小喽啰不足以服众,唯有苏幕的分量刚好。 “是!”奈风俯首,“请督主放心!” 这种事,绝对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事实上,府衙的人在杨枝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杨枝村的村民。所有人仍旧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子诡异之气。 每间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完好无损的,保持着村民消失之前的模样。 府尹让人举着锄头,都快把杨枝村附近的空地都挖遍了,连地窖都没放过,仍是不见任何踪迹,到了最后终也只能作罢。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遇见了危险,遭逢了不测,如同城里那些意外一般,谁都无法证明那些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没有证据,就无法上报,无法将所有的案子串联起来,只能当做意外来处置。 这些人,权当是白死了…… “大人?”衙役摇摇头,眼见着日头将落,只得将锄头和铲子放下,“实在是……找不到!” 别说是活人,连具尸体都找不到。 “留几个人守着!”府尹只能作罢,“随时来报!” 如果有人回来了,那便是误会一场。 但如果…… 府尹环顾四周,整个村子的人,这么多条人命啊…… 府衙的人,铩羽而归。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苏幕正坐在梳妆镜前,打算将那颗东珠粘回去,奈何东珠碎裂,除非以金镶之,可她又嫌镶金太招摇。 “爷?”年修着急忙慌的跑进来,“舒云醒了,她……哎,爷,奴才话还没说完呢?爷?” 年修的话还没说完,苏幕已经直奔出门。 舒云醒了,真是太好了。 只要舒云醒来,就能告诉他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舒怀容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招致杀身之祸?是不是跟凌霄子有关?是不是跟东宫有关? 苏幕有一堆的问题想要求证,而这些关键,都在舒云的身上。 药庐内。 李忠面色凝重,立在药柜位置,低眉瞧着自己手中的针包,幽幽的叹了口气,耳畔响起哒哒的脚步声,他当即抬头望去。 乍见着苏幕冲进来,李忠赶紧迎了上去,“爷?您别着急,别着急,这事、这事……” “舒云?”苏幕疾呼。 下一刻,她愕然僵在原地,唇角的笑渐渐敛去,连带着脸色都变了。 待回过神来,苏幕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李忠,“忠叔?这是怎么回事?” “爷……”李忠咽了口口水,“您别着急,舒云她……” 第1001章 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苏幕断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舒云是醒了没错,但这会坐在床边,如同痴儿一般,吃吃的笑着,瞳仁浑浊而不聚焦,眼神飘忽而精神萎靡。 “忠叔?”苏幕站在那里没有上前,面色微白的望着李忠。 李忠叹口气,缓步行至舒云跟前,“她这种情况实属正常,当时我就担心,这毒掌会影响到神志,原以为早前被督主逼出了大部分的毒,这情况会有所好转,可谁知道,终究是难逃一劫。” “那她以后呢?”苏幕急了,“难道就这样了?” 李忠忙摇头,“倒也不是如此,只是这余毒未清,所以神志不清。我给舒云探了脉,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等到余毒清除,脉象归于稳定,便可无恙,但在这之前,爷可千万不要着急。” “也就是说,她可以恢复?”苏幕忙问。 李忠点点头,算是给苏幕吃了颗定心丸,“可以恢复,就是需要时间,但到底什么时候恢复,这是个问题!” “能恢复清醒,就是不知道何时恢复?”年修道。 李忠抿唇,是这个意思。 苏幕缓步近前,徐徐坐在了床边,“舒云?” “饿……”舒云神情恍惚,冲着苏幕吃吃的笑着。 苏幕舔了一下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舒怀容死得不明不白,舒云又变成了这样,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们江家的缘故。 “当年,你父亲就是因为我们江家而死,如今你叔叔又赴了你父亲的后尘,而你又成了这样。”苏幕叹口气,“是我江家对不住你们。” 李忠在边上垂了一下眉眼,“公子,要怨就怨这背后之人,与您没关系,您莫要自责。” “是啊爷,是那人下手太狠。”年修端起桌案上的碟子,快速近前。 苏幕捻了一块米糕递给舒云,舒云见状,疯似的抓起往嘴里送。 “这……”年修愕然,“慢点,慢点!” 说着,年修赶紧将碟子放在床头凳上,转身去倒了杯水。 “慢点,没人跟你抢!”苏幕端起了碟子。 舒云拼命的将糕点往嘴里塞,须臾又是满嘴糕点碎屑的冲苏幕笑,看得苏幕很是心酸。 “忠叔?”苏幕抬眸,“好好照顾她,务必治好她,江家欠了他们舒家太多,她爹和叔父因为江家而枉死,这份恩情我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的,如今能还一点算一点!” 李忠当然知道,旋即行礼,“请公子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如今舒云这般模样,显然是没法说清楚当日发生何事,关于舒二爷要传达的消息,恐怕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得知。”苏幕徐徐站起身来,瞧着痴傻疯癫无状的舒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走出房间,立在檐下。 苏幕瞧着今晚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漆黑,瞧不见半点光亮。 “爷?”年修疾步追出来,“您别担心,舒云能大难不死,必定是个有福之人,李大夫医术高明,肯定可以治好她。” 苏幕负手而立,站在檐下,“这世道,真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年修张了张嘴,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东宫那边,一直没动静吗?”苏幕问。 年修摇头,“太子自打回了宫之后,就一直在东宫待着,据说是这凌霄子在给太子释道?横竖就是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 “没动静……”苏幕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这凌霄子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如今舒云还活着,他能按捺得住才怪! 明知道这件事可能跟凌霄子有关,奈何苏幕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动他,着实是有些难受,“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总这样等着他出手,实在不是办法。” “爷,您想干什么?眼下情况特殊,您可千万要三思。”年修心头砰砰乱跳,瞧着自家爷这副神色,隐约好似要……冒险了? 爷这股子倔劲儿,素来如此。 “我得让他……动起来!”苏幕忽然扯起唇角,笑得邪邪的。 第1002章 沈夫人,真的不想知道? “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悠着点。”年修分外担虑,“要不,咱跟沈指挥使商量商量,您可千万别一个人拿主意。” 苏幕转头,目色幽幽的盯着年修。 “爷您、您这样盯着奴才看,作甚?”年修心里发虚,兀自低眉打量着自个。 今儿衣着没问题,脸上也没沾了什么污秽,爷这是干什么呢? “以前沈东湛没出现,我拿主意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这么多话。”苏幕目光凉凉的盯着他,“如今一口一个沈指挥使,还真是……”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奴才只是、只是……” “起来!”苏幕低眉看他,“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也知道你是真的担心我,可是年修,有些话今日我得跟你说说。” 她向来话不多,但如果要说,肯定是要紧的话。 “是!”年修颔首。 苏幕缓步往前走,年修赶紧起身跟上。 “人都是独立的,我可以为沈东湛而有所改变,但我不能因为他的喜恶而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苏幕瞧一眼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灯笼,“我爱沈东湛,但不代表我做什么事情都得经过他同意。” 年修俯首,“是奴才多嘴。” “当惯了奴才,忘了自己还是个人。”苏幕瞧了一眼身边的年修,“年修,不想当一辈子奴才,在没人的地方,便挺直腰杆做人。” 年修抬眸,微微愣怔。 “就像这灯笼。”苏幕微微抬头,“可以随风摇曳,但不能吹熄内里的蜡盏,否则就会失去光亮。没了光亮的灯笼,还有什么用处呢?” 年修似乎是悟到了什么,“沈指挥使,应该不会在意您……” “我知道。”苏幕继续往前走,“但是我如果失去了光芒,就会成为他的累赘,若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更加不能收起自己的锋芒。万一有一天,他身陷危险,你已经拔光了身上的锐刺,试问,拿什么去护他救他帮他?” 年修张了张嘴,“爷……” “我可以在他面前收敛所有的锋芒,但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依旧是苏幕,是东厂的千户。”苏幕勾唇冷笑,“以前如此,以后还是如此。”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依旧肆意张扬。 “是!”年修俯首行礼。 苏幕深吸一口气,“去办一件事。” 闻言,年修赶紧近前,附耳贴上。 稍瞬,年修急急忙忙的离开。 苏幕不紧不慢的回到自己的院子,回到屋子里。 一进去,便瞧见梳妆镜前坐着一个人,这会正在专心致志的做着她此前没做完的事情。 “这东西,还真是不好粘回去。”沈东湛抬眸看她,“我这费了老大劲,还是不成,要不回头拿去宫里,让匠人试试?” 苏幕缓步走到他身侧站着,“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与我关系?” “可惜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还真是想让都知道,我沈东湛的夫人是谁。” 听得这话,苏幕噗嗤笑出声来,“也不怕栾胜剥了你的皮。” “他今日找过我了。”沈东湛这话一开口,苏幕唇角的笑意,便快速散了去。 她眉心微凝,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找你作甚?” “探我口风,想知道昨夜的蓑衣人是谁。”沈东湛终是放弃了,无奈的叹口气,将东珠重新搁回了小盒子里,这技术活到底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他们的手,适合拿剑,不适合做这细致的事。 “是谁?”苏幕问。 沈东湛转身,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不如,你猜猜看,若是猜不到也可以求我。” “求你?”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条件呢?”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沈夫人觉得呢?” 苏幕白了他一眼,“不说便不说罢,我又何必强求呢!” 语罢,她起身便走,却被沈东湛一把扣住了手腕,直接拉进了怀里。 “沈夫人……”某人嬉皮笑脸的冲她笑,一双手极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走,音色蛊惑而低沉,透着一股子欲味,“真的……不想知道?” 苏幕瞬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想推开他…… 这,臭不要脸的东西! 第1003章 夫人有点甜 苏幕很清楚沈东湛的德行,沈东湛很清楚苏幕的求知欲。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只要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在想事,一个在想人。 事就在跟前,人就在怀里。 沈东湛愈发将人抱紧,死活都不撒手,她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不想问也得问,横竖问与不问都是一个结果。 “沈东湛,要点脸!”话是这么说,但苏幕倒也乖顺的在他面上啄了一口,“成了吗?” 沈东湛嫌弃的摇头,“不够,这可是大事!” 苏幕捧起他的脸,如他平日里这般摄住他的唇,搅得他心内不宁,如同掀起惊涛骇浪,欲罢不能,却在最后关头快速刹住车。 收放自如间,宛若胜利者一般,倨傲的睨着眉心紧皱的男人,勾唇邪笑,“如此这般,沈指挥使可还满意?” “唉!”沈东湛一声长叹,“沈夫人玩得一手好撩,着实叫为夫心痒难耐,不得不屈服于沈夫人的威慑之下。” 苏幕轻哼,“嘴贫,再不老实交代,仔细我这个月都让你睡地板,看得见吃不着,你若非要动手,每天夜里咱们切磋功夫,倒也是极好的。” 沈东湛:“……” 可见,媳妇功夫太好,到了夜里……便不是什么好事。 “靖王府。”沈东湛说。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谁?” “李珝那小子。”沈东湛说得一清二楚。 苏幕皱着眉,狐疑的打量着他,终是老老实实的坐在他怀里,将额抵在他脖颈处,“沈东湛,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了。” 沈东湛:“……” 哪有连自家夫君,一块骂上的? “一个两个的,装得可真够好的。”苏幕抬头看他,指尖轻轻捏着他腰间软肉,冷不丁狠狠掐下去。 沈东湛赫然僵直了脊背,当下带了讨好的口吻,“沈夫人恕罪,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着实不是有心隐瞒。” 听得这话,苏幕眼角眉梢微挑,徐徐收了手,继而将掌心抵在了他的心口上,“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我发誓,对沈夫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 “闭嘴!” 沈东湛:“……” 那就……闭! “我要听实话而已,又不是要你发毒誓。”苏幕的指尖,一圈又圈的划弄着,“之前照顾我长大的幺姑说过一句话,她说……经常发毒誓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天地良心,他就只在她这里玩点心眼,只为哄她高兴。 “行了。”苏幕点到为止,有些事儿多说无益,她也不是爱唠叨的人。 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处便有说不完的话,着实是天意! “靖王竟是有这么大的能耐。”苏幕有些诧异,“江湖人?” 沈东湛点头,“他浪迹天涯,不归殷都,所求不过保全性命,此番要不是涉及无辜孩子,与当年他乳母的死扯上关系,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出手的。这小子,怕死得很!” 前面那些话,苏幕倒是听得甚是有理,后面那句……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世人谁不怕死?” “他尤为怕死,大概是因为他母妃的缘故。”沈东湛无奈的摇头,“好在,如今有南疆公主护着,倒是添福添寿了。” 苏幕抿唇,“这倒是。” 话音刚落,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苏幕愣怔,“沈东湛,这杨枝村的事儿还没……” “今日你当与我压压惊。”某人一脸的厚颜无耻,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苏幕:“??” 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位沈指挥使惊着? “栾胜来探我口风,这笔账得算在东厂身上,你是东厂二把手,是不是该私底下偿还我这惊吓之过?”沈东湛俯首摄住她的唇,动作干净利落。 苏幕还没回过神来,身上业已发凉。 再抬眸,某人一脸的奸计得逞之态,笑得何其欢畅…… 第1004章 他错过了 夜里折腾了一宿,苏幕只觉得困意袭人,知道日头都升得老高了,她才温吞的起身,坐在床边有些发怔。 年修端着脸盆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了自家爷略有些倦怠的靠在床柱处,不由的弯了弯唇角,快速将脸盆放下,拧了帕子上前,“爷,擦把脸,醒醒神。” “都这个时辰了?”苏幕擦了把脸,俄而压了压眉心,总觉得睡不够似的,身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倦怠。 下回得让沈东湛克制点,要不然她这东厂千户日常腿软,免不得让人笑话,传到栾胜的耳朵里,还不定得想出什么法子,再闹他们…… 难得现在,栾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指挥使走的时候,说您睡得沉,让咱们在外头候着,莫要进去打搅。”年修笑了笑,“那奴才去准备早饭?” 苏幕摇头,“都这个时辰了,还吃什么早饭?待我洗漱完毕,去提督府。” “嗯?”年修以为自己听岔了,“爷要去提督府?” 苏幕叹口气,“他都找上沈东湛麻烦了,我再不去,估计还得发飙。” 上次拿竹蜻蜓要挟,让她去提督府,她没当回事,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话,那这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栾胜是什么人,苏幕比谁都清楚。 “是!”年修行礼,“奴才这就去准备。” 待年修出去,苏幕快速更衣束发。 今天的日头不错,阳光明媚。 “身上的伤势如何?”苏幕问。 年修忙笑道,“惯了,不打紧,昨儿已换过药。” “难得周南如此心细。”苏幕上了马车。 只是,这马车摇摇晃晃的,晃得她又打了两个哈欠,仿佛睡不够似的,苏幕寻思着,怕是最近着实是累着了,该好好休息。 这般精神头,怕是什么都做不好。 马车停在了提督府的后院,苏幕下车的瞬间,便见着一道身影急奔而来,直接扑进了她怀里,熟悉的声音登时响起。 “义父!” 苏幕欣喜得不能言语,蹲下来瞧着眼前的少年,“好像长高了?只是……瘦了。” “义父?”耿少离站在那里,连鼻尖都哭得发红,已然说不出话来,那副小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苏幕起身,如同正儿八经的长辈一般,轻轻摸着他的小脑袋,“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今儿我权当没看见,以后……不许再随意落泪。” 耿少离已经数月不曾见过她,这会是实在忍不住,听得苏幕如此言语,当下狠狠点头,死死的握住了苏幕的手,生怕再与她分开。 “义父,我……”耿少离拭泪,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下意识的往苏幕身后躲了躲。 苏幕抬眸往去,栾胜就在檐下站着,正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奈风心知,自家督主也想有这么一天,可惜苏千户不是耿少离,行不了这感人肺腑的事情,做不了那依赖深重的义子。 苏幕就是苏幕,骨子里的冷血,都是栾胜一手教的…… 松开耿少离的手,苏幕一扫方才的温顺柔和,面无表情的上前行礼,“多谢义父这些日子对少离的照拂,苏幕感激不尽。” “苏幕!”栾胜瞧着她,话到了嘴边忽然又咽了回去,“时辰不早了,一起用午饭。” 苏幕垂着眉眼,不叫人瞧清楚她眼底的神色变化,只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义父?”望着栾胜离去的背影,耿少离重新握住了苏幕的手,抬头望着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惊慌与担虑之色。 苏幕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摸着他的小脑袋,“别怕,有义父在。” “嗯!”耿少离连连点头,“只要有义父在,我什么都不怕。” 苏幕报之一笑,可惜当年,没人握住她的手,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以至于后来,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满桌的菜,都是苏幕平日里还愿意多吃两口的菜式,可见栾胜是下了不少功夫,留心了她的喜恶,只是这份心意对于苏幕而言,来得太晚了…… “都是你喜欢的。”栾胜往苏幕碗里夹菜。 苏幕颔首以示恭敬,转而往耿少离碗里夹菜,“瘦了,多吃点。” “多谢义父!”能再见到苏幕,耿少离很是欢喜,笑得何其欢悦。 孩童稚嫩的笑容,结结实实的刺痛了栾胜的眼睛,小的时候所渴望所需要的,长大之后,可能就不再需要了…… “义父?”耿少离扒了两口饭,然后瞧了一眼栾胜,继而又眼巴巴的盯着苏幕。 苏幕刚要开口,却听得栾胜冷声开腔,“食不言,寝不语。” 第1005章 永不熄灭的光 所以说,栾胜到底是栾胜,苏幕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自己一手带大的狼崽子,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吗? 听得这话,耿少离瘪瘪嘴,只能默默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这个可怕的老坏蛋阴晴不定,瞧一眼就让人心惊胆战,平素更是凶狠无比,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吓得魂儿都没了。 见状,苏幕轻轻吐出一口气。 别说是耿少离,饶是幼时的苏幕,面对栾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不敢怒不敢言,不敢恣意不敢放肆。 所以,不怪耿少离害怕。 那时候的苏幕,也满心惶恐…… “慢点吃!”苏幕往耿少离的碗里夹菜。 小家伙点点头,只敢用眼角余光睨着边上的栾胜,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连声都不敢吱。 其实,栾胜心里也是这样的忐忑。 只不过他惯了隐藏情绪,喜怒不轻易流于表面。 倒是苏幕,自自然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从容不迫,淡定自若,栾胜给她夹菜,她就俯首示敬,转头便关爱耿少离去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苏幕便牵着耿少离去了院子里坐着,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看得栾胜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吃了没熟的柿子一般,涩得厉害。 “义父?”耿少离偷瞄着身后的栾胜,“他在那里站着呢!” 苏幕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最近有没有读书识字,做功课呢?” “有!”耿少离点头,“一开始的时候,他让人绑着我,我吓得半死,后来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给我请了先生回来,还是早前在苏府里,教我的那位王先生。” 苏幕唇角的笑容稍稍僵了一下,转而点点头笑道,“这样很好,知道你的进度,你容易适应,不至于慌乱生疏接不上。” “可是义父,我还是想回去跟你过。”耿少离悄悄的说,“我怕他。” 这人,是他见过的,最吓人的…… 瞧这惨白的面色,瞧这瘆人的眼神,瞧他周围跟着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杀气腾腾的,好似随时都要张嘴吃人似的。 耿少离到底年岁轻,虽然不曾荣华富贵,却也是平淡幸福,即便是在苏府,也是住在药庐里,苏幕和李忠将他护得很好,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不会拿你怎样。”苏幕道,“义父一时半会的,没法把你带回去,你稍安勿躁,好好在这里读书识字,来日……待来日义父了结了手上的事,再带你回家,你可愿忍耐?” 耿少离眼底掩不住的失落,但他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苏幕身份不俗,也知道她办差在外,或经常有生命危险,便只得乖顺的点头,“那我等着义父来接我。” “义父答应你,一定会来接你。”苏幕揉着他的小脑袋,“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的读书识字,不要让义父失望。” 耿少离定定的望着她,“是!” “我会经常来看你!”苏幕说。 耿少离又偷瞄了一眼背后,小心翼翼的问苏幕,“如果有一天,他拿我威胁义父,义父千万不要上当,少离……” “胡说什么?”还不等耿少离说完,苏幕已经低声呵止。 耿少离瞬时一震,显然是被吓着。 “听着,好好的。”苏幕面色黢冷,“不许再说这些没出息的混账话,男儿当有男儿的气势,这般婆婆妈妈的,以后如何顶天立地?” 耿少离垂下眼帘。 “男人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子。”苏幕拍着他的肩头,“天塌了,也得把腰杆给我挺直了!” 耿少离咬咬牙,狠狠点头,“是!” “我先走了!”苏幕起身,“不管身处什么地方,都得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哪怕再难也得活着,记住了吗?” 耿少离毕恭毕敬的行礼,“少离谨记。” 苏幕松了口气,缓步朝着栾胜走去。 身后,耿少离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将脊背挺得笔直,在往后的岁月里,那个背影成了他身处困顿中的光,永不熄灭…… 第1006章 如出一辙 待行至栾胜跟前,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此刻她也是个“义子”,“多谢义父,这些日子对少离的照拂,苏幕感激不尽!” “苏幕。”栾胜手里捻着佛串子。 奈风瞧着自家督主这般模样,手一挥,便领着所有人退下。 见状,年修亦悄然退下,顺带领着耿少离出了院子。 “四下无人,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了。”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苏幕,在我面前说几句实话如何?” 苏幕面上的恭敬渐渐褪却,终是抬眸瞧着他,“义父想让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只要不是装腔作势,不是假话就行。”栾胜提着一颗心,目不转睛的望她,“苏幕,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你,作为女……义子,把我当成家中的长辈对待。” 苏幕唇角微掀,那嘲讽的意味何其明显,“长辈?” 可笑不? 很可笑。 她的一生都是被眼前这位长辈给毁了,如果不是遇见了沈东湛,她都不敢想象余生会是什么模样?大概会变成第二个栾胜。 “义父真的想要听实话吗?”苏幕徐徐转身,冷着脸瞧着高高的院墙,“实话可没那么好听,义父确定能受得住吗?” 栾胜站在她身侧,愈发捻紧了手中的佛串子,“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 “你杀了我娘!”苏幕咬着后槽牙,“我恨你!”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唯有风掠过墙头,卷了那枯叶摔在墙角,发出了细微的窸窣声响。 “满意吗?”苏幕幽幽的转头看他,一针见血,一句话便将所有的梦和可能打碎,“义!父!” 栾胜喉间滚动,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看向苏幕的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以至于眼眶都略微猩红。 苏幕浅浅勾唇,毫无畏惧的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明明是骨肉至亲,却是恨到极致,绝无转圜的余地,即便栾胜退一步,也换不来苏幕的心软与屈服。 栾胜站在那里,瞧着苏幕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能虚以为蛇的陪他做戏,已经是她忍耐的最大限度了?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顿住脚步,于院中转身看他,敛尽眸中恨意,她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不知义父,还有什么吩咐?”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尊他一声义父。 只是,仅仅只是义父而已。 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至亲,成为她的长辈。 他,是她的生身之父;亦是她的,杀母仇人。 “我会好好养着他,你……常来看看他!”栾胜奈何不得她,只能拿捏着耿少离,他很清楚她为什么要这般看中那孩子。 很多时候,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总想在别人身上找弥补。 “是!”苏幕没有多话。 栾胜定定的望着她,“你就没什么话可说吗?” 除了,那一句淬了毒的话。 “来日我若身死,必冠他姓氏,死而同穴。”苏幕垂眸,恭敬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开。 栾胜神情僵冷,站在那里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终是消失在院门口。 下一刻,栾胜一掌劈碎了木栏杆。 “哗然”声响过后,栾胜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 奈风战战兢兢的上前行礼,“督主?” “为沈东湛来的?呵……”栾胜狠狠的将佛串子掼在地上,“杂家是为她好,那齐侯府如今是什么状况,她没眼睛看吗?” 奈风扑通跪地,面色瞬白,“督主息怒!” 栾胜目色狠戾,周身杀气腾然。 想了想,奈风赶紧将地上的佛串子捡起,毕恭毕敬的双手呈递,“督主,有句话,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栾胜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说!” “其实……其实督主若是仔细想想,苏千户果断决绝的性子,以及这绝不回头的行事作风,跟您、您……如出一辙。”说完这话,奈风伏跪在地,心头狠狠颤着,愣是没敢再抬头。 殊不知,栾胜忽然扯了一下唇角…… 第1007章 她以己为饵 像吗? 其实仔细想想,着实很像。 即便,苏幕曾经养在江无声的身边,她的性格脾性还是随了栾胜,不,不只是随了栾胜,很大程度上也跟她母亲有所相似。 这种存于骨子里的东西,其实是很难改变。 “爷?”年修跟上,“您怎么不问督主,把少离要回来?” 其实,如果苏幕真的想把人要回来,也不是不可以,依着栾胜现在对苏幕的态度,着实是有可能的,但苏幕没有开口,这让年修很是费解。 “他在这里,比在苏府要安全,至少没人敢盯着提督府。”苏幕想起当日的事情,至今还是心有余悸。 所幸是栾胜突发奇想的,觉得快要控制不住她,便拿捏了她的软肋,所幸耿少离落在了栾胜的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年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事实的确如此,当初舒云和耿少离住在苏府,可没少被人盯着,几番折腾也是丢了半条命,但如果落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便是无人敢动。 何况,耿少离当初失踪,苏幕大张旗鼓的找过人,与其让他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还不如让他从此消声觅迹。 “我让你做的事情,办好了吗?”苏幕问。 年修回过神来,“是!” “好!”苏幕深吸一口气,“走!” 年修颔首,疾步跟上。 马车,徐徐而去。 凌霄子立在街头位置,恰好能瞧见苏幕的马车从提督府出来,继而行过长街,朝着苏府而去,不由的眉心紧蹙。 进了一趟提督府,又出来了……瞧着苏幕出来的时候,似乎神色不太对,莫不是进去汇报消息的? “哼!”拂尘一甩,凌霄子转身离去。 陌生男子压了压斗笠的边缘,悄然跟在凌霄子身后,见着他拐进巷子,进了一个小四合院,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盯着!” “是!”身后的两个男子会意点头。 深吸一口气,斗笠男子疾步离开,之后便进了四时坊的后院。 “怎么样?”林静夏问。 斗笠摘下,水生点头,“公子料事如神,果然是盯着不放,这会进了一个四合院,我已经让人盯着了,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他的老巢?” “不管是不是,公子说了,不要打草惊蛇。”林静夏倒了杯水递给他,“务必盯紧了,他走过的每一条路,进的每一扇门,做的每一件事,见每一个人,都必须一一汇报给公子。” 水生点头,伸手接过杯盏,淡淡然喝了口水,“我知道,都盯着呢!” “这厮突然冒出来,一门心思要对付公子,断然不可大意。”林静夏叹口气,转而摘下身上的围裙和袖套,“待会我得去一趟苏府。” 水生皱眉,“这个时候过去作甚?”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林静夏面色微沉,“为了舒云。” 如此,水生了悟,“倒也是个可怜人。” “舒二爷惨死,尸身还停在义庄,公子说,抓住真凶再出殡。”林静夏抿唇,“罢了,我先去,舒二爷没了,舒云不能再出事。” 水生放下杯盏,“我会继续盯着这牛鼻子老道,呵,还大夫呢……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还敢自称大夫!” “你莫大意!”林静夏抬眸看他,“他既是以大夫之身入宫,说明还是有点本事的。” 水生会意的点点头,“行。” 出了门,水生照旧回去。 林静夏则匆匆忙忙的往苏府而去,眼见着苏府就在前面,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的顿住脚步,转身回头望去。 身后……巷子悠长,空空如也,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想了想,林静夏继续往前走,这条道是直通苏府的,想来也不会有敢在这里造次?何况早前还有提督府的人蛰伏,虽然现在撤了,但是不知情的人……应该也不该再靠近。 蓦地,她隐约觉得身后有动静,恍惚间好似有什么低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林静夏心头一惊,慌忙回头去看。 下一刻,赫然被阴影笼住…… 第1008章 谁敢动她,小爷饶不了他 “哎哟娘诶!”一声破音低叫,温热的掌心,死死握住了林静夏的手腕,若非如此,这锐利的银针必定是要扎进他心窝窝里了。 林静夏是差点变成了林惊吓,“怎么是你?” “夏夏想谋杀亲夫,当寡妇呢?”薛宗越惊出一身冷汗,脸色都变了,“是我,夏夏!” 林静夏赶紧收了手,拽着薛宗越行至一旁,“你怎么过来了?” 见着她神色慌张,转头往来时的路上看。 “你放心,没事了!”薛宗越似乎已经知道她在干什么,“全子在后面收拾,你只管放心,谁敢动你,小爷饶不了他。” 林静夏定定的看着他,“什么?” “你是去苏府?”薛宗越道。 林静夏点头,“瞧病呢!” “走!”薛宗越牵着她的手,“先进苏府再跟你说。” 直到进了药庐,林静夏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李忠瞧着眼前这两人,再看着林静夏这般神色,不由的凝起了眉头,“不是让你一个人过来吗?你怎么把他也捎带上了?” “小爷是来护妻的。”薛宗越这话刚说完,就挨了林静夏一记死命掐。 她白了他一眼,“你胡言乱语什么?忠叔莫要听他胡说,我们是路上碰到的……” “我没胡说。”薛宗越忙解释,“李大夫有所不知,我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夏夏出门,可这后面跟着两尾巴,我自个都舍不得沾了碰了,这要是让别人伤着,那还得了?所以我就让全子找了人,在巷子里把人给收拾了。” 李忠:“……” “那……”林静夏愣了愣,那闷响原来是他们动的手? 薛宗越坐定,瞧了一眼略显愣怔的二人,“我与全子交代了,四下看看,若是没有旁人了,再把那两个拾掇干净送过来。” “被人跟着了?”李忠目色担虑的打量着林静夏,“没事?” 林静夏连连摇头,“我没事。” “自然是没事,有小爷在,还能让人碰了夏夏不成?”薛宗越略显洋洋得意,“不过,这事儿我不会善罢甘休,我得找清楚,问明白咯,为什么会有人要对付夏夏。” 李忠沉着脸,“不只是你要问清楚,咱们也得弄明白。” “眼下,先紧着舒云!这事,到时候让底下人去做便是。”林静夏可没忘记,自己此行是为何而来。 李忠点点头,“我虽然深究医术,但你行走江湖久,对于一些疑难杂症,想必知道得比我多。” “我先看看!”林静夏缓步上前。 待近了床榻,瞧着昏睡的舒云,林静夏缓步坐在了床边上,伸手扣住了舒云的腕脉。 “疯疯癫癫的,痴痴傻傻,怕闹出事来,我给她喂了一点安神汤,这才好好的睡着了。”李忠解释。 林静夏眉心紧皱,“情况不是太好。” “这毒掌委实太厉害,能捡回这条命实属不易。”李忠在边上叹气,“但她若不能快点好起来,怕是会耽误公子的大事,舒二爷也就白死了!” 林静夏眸色沉沉,显然舒云的情况的确是不太好,而且还是让人束手无策的那种,“忠叔您行医数十年,连您都没办法,我这……”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原是想着与你一道琢磨个法子,看能不能……”李忠瞧着昏睡的舒云,无奈的苦笑两声,“罢了,这也许就是她的命!” 林静夏咬着唇,“倒也不是没法子,但是我学的那些法子,是一些偏门左道,好赖且不说,万一有什么遗留之症,我怕会害了舒云。” 毕竟,舒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人生刚刚开始,万一来日身子有恙,林静夏定会愧疚一生。 “也许,她自己也想快点好起来呢?”薛宗越兀自倒了杯水,“换做是我,大仇不能报,自己又疯癫,还不如用一辈子换一时的清醒。何况,你们也不能肯定,那些偏门左道就是不管用,就是有遗留之症,只能说是有这种可能,但也许没有呢?” 林静夏微蹙起眉头,幽然望着沉睡的舒云…… 第1009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 苏幕坐在书房里,听得底下人汇报,说是林静夏在药庐。 “爷?”年修行礼,“一起来的还有薛公爷,不过这一次,薛公爷立了功,林大夫来的路上被人跟踪,还是薛公爷把人给制服了,这会已经送进来了。” 苏幕翻着书册的手,稍稍一顿,抬头问了句,“人呢?” “已经送进来了。”年修道,“扣在地牢里。” 苏幕慢悠悠的放下手中书册,“走,去看看!” “爷!”年修在前面领路,“薛公爷如今做事倒也是聪慧了不少,抓住了人便先搜了身,确定无毒无刃,这才绑了送来。” 毕竟,有些暗卫或者死士、细作,只要一被抓住,就会咬碎齿缝间的毒,然后便再也没了然后。 这是为了防止被抓住之后,扛不住严刑逼供,所以早早的自我了断。 “经历了那么多事,若他还是莽莽撞撞的,如何能担起月白的余生?”苏幕瞧了一眼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丢在牢笼里的那两人。 一个脑门上有血,一个脖子上红得厉害,伤的位置不同,但……都是硬物击打所致,可见当时下手不轻。 立在牢笼外头,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被丢在地上的二人。 “瞧着这皂靴,不是寻常人家的。”年修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轻哼,“宫里出来的。” 大家都是宫里出来的,是不是宫里的东西、宫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全子说,这二人没多少工夫,当时紧跟着林大夫,一人挨了一棍子就给制服了。”年修解释,“但至今一语不发,什么都没说。” 苏幕拂袖转身,坐在一旁冷眼睨着,“到了这儿,还有吐不出的实话?”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早前不敢动刑,是因为还没让苏幕瞧见人,万一打坏了,自家爷会不高兴。 如今苏幕下了命令,底下人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这一顿鞭子下来,两个人嗷嗷的叫。 奈何这地牢里的声音再响,也很难传到上面去。 苏幕就在边上坐着,杯盏在手,惬意饮茶,不说有不说的处置法子,毕竟东厂出来的酷吏都是冷血没心肝的,知道要往那儿下手,才能让人疼得撕心裂肺,又不会伤及性命。 这就是,东厂。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这两人就扛不住了,一个劲的求饶,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二人,身上衣衫皆碎,血色漫遍全身,一把盐巴甩上去,差点没把人给疼死,若是这样还不吱声,那就得上极刑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铁骨铮铮的人物,没想到才一盏茶的时间。”苏幕缓步近前,瞧着被绑在木架上,被冷水泼醒,疼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二人,“既然都愿意开口了,那就有什么说什么,说得我满意便是!” 其中一人奄奄一息的耷拉着脑袋,嗓音已破,沙哑得不成样子,“是、是宫里派、派咱们来盯着苏府,盯着……盯着苏千户您……” “没说实话!”苏幕负手而立。 年修冷笑,“明明是跟着林大夫来的,非要说是盯着咱们,你当咱们都是傻子吗?剥一层皮还没学会实诚,那就再剥一层!” “不要,不要……”另一人嗓音虚弱,却是着急疾呼,“我说,我说……是、是师父发现、发现有人跟着他,然后让我们反其道而行,居然找到了四时坊,所以我们就跟着、跟着四时坊出来的人后面,没想到她是、是想来苏府,我们还来不及向师父汇报就被……” 被薛宗越发现,然后就落在了苏幕手里,成了如今模样。 “你们的师父,是凌霄子?”苏幕音色狠戾。 男人虚弱的垂着头,“是……” “反其道而行?”苏幕面色沉得厉害。 年修心头微惊,“难道说,他已经发现咱们盯着他?” “这很奇怪吗?”苏幕轻呵,“他是有备而来,如果连这点都发现不了,那又如何做他的搅屎棍?好在人被扣下了,否则这四时坊和月白都得暴露。” 年修点点头,“爷,接下来怎么办?” 苏幕勾唇,“接下来就看……谁的命大?” 第1010章 不眠之夜 小小的四合院,安静得落针可闻,到了夜里的时候,更是安静中透着瘆人的诡异。 有暗影悄然出行,如同夜鸟一般齐齐出窝。 下一刻,暗影窜上屋脊,直扑苏府而去。 药庐。 羸弱的光亮,仿佛随时都会被窗外的风吹熄。 苏幕淡然自若的坐在窗口位置,平素握剑的手,此刻正慢条斯理的翻着书册。 年修在边上站着,时不时将注意力落在窗外,落在屋瓦上,保持着最高的警惕状态,不敢松懈分毫。 今夜,沈指挥使还没过来…… 蓦地,年修骤然抬眸,当下握紧了手中剑,仰头望着头顶上的屋瓦,“爷?” “稍安勿躁。”苏幕继续翻着手中书册,仿佛全然不在意,“都到了自家的地盘上,还慌慌张张的作甚?” 这是苏府,可不是猫窝狗窝。 “是!”年修敛眸行礼。 李忠端着药进门,瞧了一眼床榻方向。 帷幔早已放下,只能隐隐绰绰的瞧着内里的人影,但无法看清内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爷?”李忠行礼,“药煎好了,是不是……” 苏幕瞧了一眼帷幔方向,“舒云睡着了,先把药放一放,待会再喝罢!” “既是已经苏醒,便也没什么大碍了!”李忠毕恭毕敬的将汤药搁在床头凳位置,“这里有我守着,应该没什么大碍,爷不如先回去休息?” 苏幕勾唇,“怕是……休息不了了!” 李忠心下一惊,头顶骤然响起了瓦破声,眼前瞬时黑乎乎的一片,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齐刷刷的从头顶落下。 “躲起来!”苏幕低喝。 李忠第一时间跑到了床后边,免得碍手碍脚,连累自家公子。 “保护千户大人!”外头早已蛰伏的暗卫,怒喝而出。 年修的手中剑,应声出鞘。 “杀!”黑衣人自知是陷阱,但却是拼了命的往床榻方向冲。 年修冷剑在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见一个杀一个,周身杀气腾腾,绝不手下留情,然则这些人却是卯足了劲的往前冲。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身形一晃,只听得桌上剑“咣当”出鞘,手起剑落,鲜血飞溅,飞身一脚,直接将靠近床边的黑衣人,踹飞出去。 原本已经冲到了床边的黑衣人,宛若一盘散沙,或毙命当场,或狠狠撞飞至墙,落地再无声。 苏幕冷然驻在床前,勾唇冷睨着被揍得七零八落的黑衣人,“一帮蠢货,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留活口!”年修低喝。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苏幕与年修皆往后退,冷眼瞧着眼前的一切。 眼见着,所有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显然快要不成了,谁知下一刻,忽然尘烟起,有白色粉末随风扬起。 “爷?”年修惊呼。 靠近这些黑衣人的守卫,登时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电闪火石间,苏幕反手便扯下帷幔,冷不丁拂袖而出,登时将飘在半空的白色粉末兜住,甩手间悉数甩出窗外。 外头,有滋滋声响,令人闻之头皮发麻。 “爷?”李忠看得心惊肉跳,已然回到了苏幕身边,“怎么样?” 苏幕面色沉冷,“没事!” 就凭这些废物也想伤她,做梦! “没事就好!”李忠赶紧往外跑,直接跑到了窗外,只瞧着窗外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树,面色瞬时全变了,“真是要老命咯!” 年修紧随其后,乍见着此情此景,亦跟着变了脸色,“好狠辣的毒!” “同归于尽的东西。”李忠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东厂的死士,任务失败就自尽,算是够狠,没成想还有人更加毒辣,任务失败就同归于尽,真是难以想象!” 年修深吸一口气,“还好爷没事。” “真是卑劣!”李忠身为大夫,最是不屑的就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话音刚落,苏幕业已出门,“年修,走!” “是!”年修回过神来,转身疾追。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1011章 逼 苏府内的事情,自然可交给忠叔处置,至于外头的事儿,可得好好的收拾收拾了。 “给我围好了,一只苍蝇都别给我飞出去!”火光中,苏幕目色冷戾,敢找她的麻烦,她岂能饶了他。 年修一脚踹开了院门,两侧的蕃子疾冲而入,整个院内瞬时光亮四溅,恍如白昼。 “爷!”年修躬身。 苏幕不紧不慢的踱步而入,冷眼扫过周遭,立于光亮之中,瞧着不远处的,匿于暗处的身影,不由的低笑了一声,“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出现在这里吗?我来了。” “苏千户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凌霄子的声音,从黑暗处幽幽传来。 俄而,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近。 蕃子快速冲上去,当即将人团团围住。 火光亮起,苏幕站在这里,冷眼看着立在火光中的人,可不就是宫里那位牛鼻子老道——凌霄子嘛? “东宫请去的大夫,不在宫里伺候着太子殿下,却在这里窝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呢!”苏幕冷然伫立,“凌霄子是吗?你这地方真是寒酸得很呢!” 凌霄子环顾四周,“这小门小户的,自然比不得苏府的富丽堂皇。” “去过了?”苏幕问。 凌霄子拂尘一甩,直接越过了这个话题,“苏千户漏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难道就因为我不在宫里,所以便要来拿我?” “大晚上的睡不着,跑到这儿跟你这牛鼻子老道,切磋切磋,且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苏幕忽然面色一凛,纵身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苏幕已经与凌霄子动起了手。 年修心惊,当下抬手。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内里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谁也不敢靠近,毕竟高手过招,弄不好是要误伤周遭的。 苏幕动手,向来不留余地,务必制服为主。 这是她养成的习惯,既是要对敌,就不会手下留情,当初面对沈东湛的时候,亦是如此,如今面对凌霄子,只能更甚。 凌霄子没想到,苏幕会突然出手,一开始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回过神来,他便也明白了苏幕的用意,想来是派出去的那些人失手了,已然留下了人证,但苏幕还缺了一样证据。 寒风毒掌! 所以现在,她在逼他出手,只要证明他的确会寒风毒掌,那么这一次……便是板上钉钉,罪证确凿。 想明白了这一点,凌霄子便是抵死也不会用出本家功夫,但这么一来,他很快就落了下风,毕竟苏幕的功力摆在那儿,不是谁都能与她匹敌的。 唯有年修心知肚明,爷旧伤未愈,虽然一开始瞧不出来,但若是持续下去,只怕会露出端倪,万一这凌霄子起了邪念,后果不堪设想。 但转念一想,自家爷何其聪慧,又岂会想不到这一层? 除非……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下意识的提了一颗心,目不转睛的盯着胶着的二人,终是明白了爷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千户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凌霄子挨了苏幕一掌,冷不丁退后几步。 不能用本家功夫,他显然不敌苏幕。 “胜者为王败者寇,哪儿有什么咄咄逼人之说?”苏幕拂袖而起,瞬时再起,“你既是江湖人,自然该明白何为江湖道!生死契,不死不休!” 凌霄子硬着头皮迎上,到了这会还能如何? 然则渐渐的,他隐约能察觉到苏幕力道的减弱。 仿佛是,有伤在身? 再细看苏幕的神色微变,愈发证实了凌霄子的推测,苏幕着实是带了伤,虽然不知是新伤还是旧伤,但出手招式着实不如一开始的狠辣决绝。 是以,凌霄子内心激动。 如果东厂没了苏幕,栾胜等于断了一臂,不管是对于谁来说,都会是一个极好的契机,错过这一次就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重创东厂,重创栾胜! 凌霄子目色陡戾…… 第1012章 他很不高兴 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年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瞧见了苏幕已和凌霄子对了一掌,瞬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爷?”年修惊呼。 然则下一刻,年修便愣在了原地。 显然,这场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原以为这一次,凌霄子定然会恼羞成怒,使出本家功夫,谁知道他竟还是生生接下了苏幕一掌,整个人被震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廊柱处,落地一声闷哼。 “爷?”年修疾步上前,慌忙低头看苏幕的掌心。 无恙? 这牛鼻子老道居然还忍得住?! 苏幕却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尤其是凌霄子挣扎了一下,吐出一口血之后,幽幽的抬头冲着苏幕咧嘴笑,笑得那般嘲讽,那般轻蔑。 “凌……”还不等苏幕上前,外头骤然响起了马蹄声。 伴随着大批的侍卫包围了整个四合院,紧接着便有火光涌入了院内。 当李璟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年修整个人都已石化。 但苏幕却不觉得意外,外头的人能畅通无阻的进入,说明其身份尊贵,早在凌霄子咧嘴笑的那一刻,她就隐约猜到了还有后招。 没想到,竟是李璟。 苏幕冷笑两声,目色幽沉的睨了一眼,已经爬起来的凌霄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千户滥杀无辜,与东宫为敌,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凌霄子捂着生疼的肩头,默默拭去唇角的血色,“还是好好想清楚,要如何才能脱身!” 苏幕敛眸,“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是吗?”凌霄子嗓子眼里满是咸腥味,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幕那般神色,他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输了?! 苏幕毕恭毕敬的冲着李璟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李璟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苏幕。 她跪在他的脚下,俯首称奴,明明是那样恭敬,可也仅有恭敬,除此之外,她对他没有任何的情愫可言。 无爱无恨,无欲无求。 李璟环顾四周,“东厂跑到本宫为凌霄子准备的小院里,意欲何为啊?苏千户,你今日若不给本宫一个交代,只怕本宫会请父皇做主!” “奴才该死,不知这是太子殿下为凌霄子准备的院子,请殿下恕罪。”苏幕惯来不喜解释,这是优点也是弱点。 若是换做往常,李璟肯定会第一时间将苏幕搀起,然后各种讨好与迁就,是以年修还真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这一次,年修是真的没想到,太子李璟居然会翻脸无情。 “来人,把苏幕给本宫抓起来。”李璟负手而立,“敢动本宫的贵客,便是没把本宫这太子放在眼里,以下犯上,大不敬。” 年修心惊,正欲上前,却被苏幕一个眼神制止。 可这…… “是!”侍卫们一拥而上,便将苏幕围拢其中。 火光中,苏幕面无表情的起身,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淡漠模样,全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李璟要抓的人,不是她似的。 “爷?”年修有些气急。 苏幕意味深长的睨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有令,不得违命!” “是!”年修俯首行礼。 不过这一次,李璟做得挺绝,不只是苏幕,而是将一次闯入小院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瞧着蛮横无理,却也符合他平素昏聩无能,滥发淫威的行事作风,诚也不足为奇。 瞧着众人被浩浩荡荡的带走,沈东湛和周南不急不缓的从暗处走出。 “啧啧啧,瞧着老阉狗平素算计得一丝不漏,到了这会才算是证明,他眼神真的不太好,看看看看,这扶持的都是什么人?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连栾胜的根都给刨了,这么蠢笨的人若是有来日,那还得了?”周南满脸嫌弃的直摇头。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面色沉得厉害,“废话真多!” 周南心头颤了颤,赶紧行礼。 想来也是,太子敢动苏千户,他家爷……很不高兴! 第1013章 苏幕,你别后悔 沈东湛不高兴,李璟却是挺高兴的,苏幕到底是落在了他手里。 天牢里忽然多了以为东厂千户,狱卒们都是人心惶惶的,谁不知道这东厂的二把手可不是好惹的角色,若是东厂提督发了怒,整个天牢里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是以,就算是苏幕进了天牢,谁也不敢对她动手,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免得到时候提督大人秋后算账,谁也跑不了…… “爷?”年修在隔壁喊了声,与苏幕被分别关在两间囚牢里。 苏幕坐在木板床上,慢条斯理的捋着自己的袖口褶子,转而揉了揉生疼的肩膀。 “咱们是不是上当了?”年修有些担虑,“这厮挨了您一顿揍,居然都没有露出本家功夫,真是厉害得紧!” 不仅如此,这凌霄子还把太子殿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上不上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苏幕一点都不着急,对于李璟的出现,亦是淡然自若,没有半分诧异之色。 年修气得跺脚,咬着牙低斥,“这死骗子,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定不饶他,让他好好尝尝东厂的刑罚!” “放心,有机会的!”苏幕皱了皱眉。 只听得有脚步声,徐徐而来,可见是他来了。 年修心下一震,眉心陡蹙,“爷……” 太子? 是李璟来了! 李璟手一挥,狱卒赶紧打开了牢门,放了他进去。 “苏幕?”李璟缓步进入。 狱卒行了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这两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谁敢在附近待着,不怕殃及池鱼吗?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毕竟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苏幕!”李璟站在那里,瞧着毕恭毕敬行礼的苏幕。 不管什么时候,苏幕都是这般沉冷无温,淡漠疏离之态,视他为陌生人也不为过。 李璟瞧着她,心里止不住下沉,他若不是担着这太子千岁之名,只怕她连眼角余光都不会留给他,不……应该说是,压根就不会搭理他。 若是逼急了,还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杀了他! 没错,这就是苏幕! “奴才在!”苏幕臣服在脚下,音色冰凉。 李璟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没有李璟的允许,苏幕便一直跪在那里,仿佛是个局外人,不声不响。 “起来!”李璟有些恼怒。 苏幕听得出来,但依旧没有任何动容之色,不求饶不求和,甚至于连一句多话都没有,仿佛泥塑木桩一般,任君处置。 “苏幕!”李璟冷不丁扣住苏幕的胳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比如说,求饶。 苏幕垂着眉眼,“奴才有罪,但凭殿下处置!” “苏幕,你知道的,本宫想要的是什么?”李璟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只要你开口,本宫就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本宫若是到了父皇跟前,你该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苏幕侧眸瞧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手,拂开便往后退了两步,“奴才始终是奴才,主子若要惩处,奴才绝无怨言。” “苏!慕!”李璟咬牙切齿,“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苏幕不搭腔,冥顽不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苏幕。”李璟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只要你开口……” 隔壁的年修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只要自家爷一开口,就意味着得向太子屈服,要知道太子对他家爷觊觎已久,若是……后果不堪设想。 “请殿下处置!”苏幕跪地行礼。 李璟咬着牙,“好!好得很!苏幕,你别后悔!” 话音落,李璟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待李璟走后,苏幕徐徐站起身来,冷眼睨着他离去的方向,依旧是冰冷无温的模样。 “爷?”年修急了,“这太子殿下怕是真的要去皇上跟前……” 到底是东宫太子,年修也不好用“嚼舌头”来形容他,可这般行径,不是嚼舌头又是什么呢?身为太子,这般卑劣且不择手段,着实叫人鄙弃。 苏幕扯了扯唇角,“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始!” 第1014章 一触即发 东宫太子,进了皇帝的寝殿。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栾胜的。 栾胜面色沉沉的走在宫道上,迎面而来的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两个人男人一照面,这宫道里便如同冷风过境,冷得人头皮发麻。 “栾督主觉得如何?”沈东湛问。 奈风默默的退后两步,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好。 “沈指挥使为何没在她身边?”栾胜沉着脸。 沈东湛勾唇冷笑,“宫里多了个陌生人,自然是要多盯着点,谁知道竟是误了宫外,倒是让栾督主失望了!” “好得很!”栾胜抬步就走。 沈东湛立在那里,“太子已经进了皇上寝殿。” 听得这话,栾胜徐徐顿住脚步。 “苏幕在天牢!”沈东湛幽然侧过脸看他。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沈东湛,杂家真是高看你了。” 语罢,栾胜大步流星的离开。 “高看?”周南撇撇嘴,满脸的嫌弃,当初是谁死活要拆散苏千户和他家爷?出了事才说什么高看,之前干什么去了? 沈东湛转身,瞧了一眼远去的东厂众人,“如何?” “爷只管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的计划行事,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闪失。”虽然周南嘴贫,但是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 沈东湛点点头,“照办!” “是!”周南行礼。 沈东湛目色沉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看今日笑得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凌霄子在哪?”沈东湛又问。 周南想了想,“跟着太子进了东宫,太医已经过去了,具体情况要等王太医出来之后才能知道,不过,苏千户下手,只怕伤得不轻。据说原是上了马车进宫,谁知到了宫门口就不行了,最后被抬着进了东宫。” “活该!”沈东湛轻嗤。 苏幕的力道,沈东湛是心里清楚的,想来这凌霄子着实伤得不轻。 “爷?”周南顿了顿,“苏千户在大牢里不会有事?”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没有栾胜的吩咐,你觉得天牢里的人,敢动她吗?” 显然,不敢! 即便有皇帝的圣旨,也只敢走走过场,哪儿敢真的动手去伤苏幕,何况这世上伤苏幕至深的唯有栾胜,下手最狠的也是栾胜,旁人这点手段,对苏幕而言只能算是隔靴搔痒,不足一提。 “倒也是!”周南点点头,“好戏开场了!” 可不是嘛! 苏幕这么一闹,宫外关于“意外”的事情,瞬时传了出去,饶是夜里,亦掩不住天子脚下的反超涌动,毕竟这么大的动静,想压是绝对压不住的。 东厂二把手,东厂苏千户亲自来抓人,但最后又被太子截胡,这里面……名堂大着呢! 趁着这个机会,府尹及时将事情上报,冒着被追究的风险,提心吊胆的等着上头的答复,这事如果没个结论,他这父母官也是当得提心吊胆。 今日躲过,明日还不知会有什么祸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借着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暗暗支持,把这事彻底解决妥当。 寝殿内。 皇帝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愈发的没有规矩,谁允你出宫抓人了?” “儿臣该死,请父皇恕罪!”李璟跪在皇帝面前磕头,“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皇帝呼吸微促,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又开始剧烈的咳嗽着,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混账东西!”皇帝无力的靠在软垫上,转而狠狠的等着跪地的李璟,“到底是朕太惯着你,以至于将你惯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李璟啊李璟,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璟跪在那里,“儿臣……知道!” “好一个知道!”皇帝狠狠的闭了闭眼,“真是朕的好太子!来人,传栾胜。” 门口的奴才赶紧行礼跑开,不多时,栾胜便缓步进了寝殿。 瞧一眼跪在地上的李璟,栾胜垂眸,目色微转,继而行至皇帝跟前,毕恭毕敬的冲着皇帝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马上……”皇帝指了指他,“办!” 第1015章 哪个不知死活的? 栾胜抬了一下眼皮子,转头看了李璟一眼,“奴才明白,只是……” “滚出去!”皇帝摆摆手,仿佛是倦怠到了极点。 李璟赶紧磕头,“谢父皇,儿臣告退!” 眼见着李璟退出去,栾胜又往前凑了凑,“皇上息怒,太子殿下多半也是受人挑唆,才会如此,但这足以证明,太子殿下乃是至情至性之人。” “你该清楚,上者多情是件多么愚蠢之事。”皇帝别开头,颤着身子低咳。 栾胜没有搭腔,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罢了!”皇帝显然没有气力再继续言语,只得就此作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想再花时间等着!” 栾胜深吸一口气,俯身行礼,“奴才明白!” “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了……”皇帝靠在那里,忽然有气无力的来了这么一句,“总梦到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朕还不是皇帝,朕还只是个皇子。” 栾胜心头微动,“皇上,您怕是累了。” “朕的确是累了。”皇帝叹口气,“栾胜,你说……当年如果朕没有放手,会是什么模样?朕会不会得偿所愿,做个闲散的王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得到自己喜欢的人?” 栾胜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平静至极,“皇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您说的,世间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皇帝闭上眼,“你去办,这一次,朕要个结果。” 栾胜行礼,“奴才明白!” 稍瞬,栾胜便退出了寝殿。 奈风赶紧迎上,“督主?” “走!”栾胜也不多话,抬步就走。 奈风张了张嘴,原是想问,督主是不是要去天牢,可瞧着这行进的方向,他便笑得,这不是去天牢的路。 督主这是……不管了? 这条路,是出宫的。 奈风心里砰砰乱跳,瞧着自家督主那副阴测测的模样,愈发的忐忑。 今夜,殷都城内,风起云涌。 大批的东厂蕃子,直扑城隍庙而去。 在城隍庙的后山有个山洞,往日里是用来贮存物什,平素也没什么人会过去。 如今,内里有羸弱的光亮闪烁着,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声音,偶尔还伴随着嘤嘤啜泣的声响,仿佛是女子的声音? 不多时,东厂蕃子业已将城隍庙包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不允许飞出去。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依旧坐在车内,只用指尖,撩开了车窗一角,不温不火的朝着城隍庙内看了一眼,“人可还在里面?” “在!”奈风行礼。 栾胜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该怎么做,不需要杂家再多说了?” “府衙的人马上就到!”奈风俯首。 栾胜轻哼了一声,指尖轻轻的叩击着窗棱,“一帮蠢货。” 话音刚落,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提督大人!”府尹赶紧上前。 栾胜依旧没有下车的意思,兀自坐在车内,“奈风!” “是!”奈风俯首,转而冲府尹道,“人就在后山。” 听得这话,府尹哪儿敢耽搁,赶紧领着人往内跑,急奔后山而去。 “给本府围起来!”府尹一声令下,衙役当即齐出,将山洞附近所有的出路悉数守住、堵死,绝不放过一人。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内里的人。 有两个护院模样的壮汉,大摇大摆的从内里走出来,见着外头的火光缭乱,显然是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般阵仗。 稍瞬,二人当即对视一眼,冷然冲着外头的众人低喝,“你们干什么?犯什么蠢,不知道咱们是谁的人吗?” “放肆!”府尹上前,“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壮汉愕然,乍见一个个衙役模样的人,疯似的往上扑,显然不是装腔作势吓唬人,是动了真格的,二人当即慌了神。 “进去!”府尹怒喝。 内里,骤然传出了吼声,“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扰了爷的雅兴?” 府尹眉心陡蹙,这声音…… 第1016章 天大的麻烦 府尹一抬手,原本已经往前冲的衙役当下顿住脚步,没敢再继续往前扑。 山洞口羸弱的光亮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乍一眼摇摇晃晃的,也不知是因着醉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瞧着有些腿软似的,跌跌撞撞的出来之后,便靠在了洞口位置。 “原来是你!”府尹倒是真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位大爷。 一时间,府尹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大人,这怎么好?”师爷低声问,“要抓吗?” 府尹犹豫了一下,不抓似乎不行,抓了……好像又要闯大祸了。 “外头是东厂的人!”师爷又道,“咱们怕是不抓不行了,如果不抓他……东厂的人就该抓咱们了!” 府尹点点头,将心一横,“抓!” “是!”师爷行礼,转头瞧了身边的衙役一眼,“都给我上!” 一时间,周遭开始闹腾。 闹哄哄的,脚步声、尖叫声,胶着在一处,火光缭乱。 “你们、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本大爷是谁?”顾东朝被摁在地上,死命的挣扎着,“放开我,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府尹上前几步,“看清楚了,抓的就是你!” 说完,府尹大步流星的往山洞内走去。 原就是贮存物什的山洞,是以按照储存之物的不同,分为两三个石室,跟着顾东朝的人都在外头的石室内待着,至于内里是什么,倒是没怎么在意。 府尹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只瞧着墙角窝成一团,哭得凄凄凉凉,浑身印记斑驳的女子,顿时愣了愣。 “大人,这……”底下人心惊肉跳。 府尹当即回过神来,慌忙让底下人上前,“快、快救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既然瞧见了,那就得管,还得管到底,毕竟他是这殷都城的父母官,有些事情避无可避,乃是职责所在。 “姑娘……”师爷刚将外衣披在这女子身上,骤见着女子忽然起身。 但见其满脸是泪,满身是伤,目色猩红的瞪着被押至洞口的顾东朝,转而冲着府尹哭道,“请大人做主,为我报仇伸冤……” 话音刚落,女子忽然间直冲墙壁而去。 “姑娘!”师爷拦阻不及。 当着众人面,只见着这姑娘性子刚烈,触墙而死,鲜血飞溅的瞬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姑娘?”府尹是真的没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烈性的姑娘竟是当场撞死,要知道这可是一条人命,同时也是一个人证。 顾东朝瞪大眼睛,人死了,就说明这件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所见即所得,所见即所犯,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顾东朝都是罪证确凿,辩无可辩。 “大人!”衙役惊颤,探了探这姑娘的鼻息和脉搏,“死了!”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确定已死。 “顾公子。”府尹转头望着顾东朝,“这件事怕是本府也做不了主了,还请顾公子先跟咱们走!至于谁来接手这案子,您听天由命!” 谁不知道,这顾公子乃是南都顾家的人,是顾震的儿子,顾震虽然死了,但是南都顾家还在,闹不好牵动了朝廷和南都的恩怨,一旦闹出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 府尹正是出于这一层考虑,不得不仔细处置此事。 “你们、你们干什么?”顾东朝此前依附着雍王府,其后雍王谋反失败,自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顾东朝也跟着跑出了雍王府。 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要多糟心有多糟心,难得最近有人愿意给他钱花,让底下人伺候着他,这才让他过了几日潇洒日子。 没想到,这日子这么短,一下子好似又被打回原形了。 顾东朝自然不愿,扯着嗓门大喊,“我是南都顾家的公子,谁敢动我?谁敢动我!” “若非如此,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吗?”府尹冷声厉喝,“把他带出去,给本府好好的搜一搜此处!” 底下人异口同声,“是!” 只是这一搜,可真是搜出了……天大的麻烦! 第1017章 直指南都 谁都没想到,石室内还有别的东西,比如说……几具孩子的尸体。 其中有一具尸体,经过辨认,便是那位跳河母亲所丢失的孩子,衣服的一角尚有破碎,单从颜色和形状大小来看,倒是跟之前仵作从那位可怜的母亲手中,取下来的很是相似。 至于是否如实,还得等到抬了尸体回去,再做进一步的比对。 如果对得上,那这里面的事……可就了不得了! 府尹与师爷面面相觑,怎么就牵扯上了南都顾家呢? 这麻烦…… 顾东朝已经被押出去,所以内里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乍一眼刚从里面出来的府尹和师爷,还有一众衙役,当即怒喝,“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把本大爷放开,要不然顾家不会放过你们,朝廷也会……” “闭嘴!”府尹低喝,咬着牙率先发问,“本府问你,里面的事……是你做的吗?” 顾东朝冷笑,“不就是个女子嘛?谁曾想,她性子这么烈,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我给点银子,让她的家人后半生无忧,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钳制我?” “死了也就死了?”府尹嘀咕着这句话,“顾大公子可真是好样的,视人命为草芥,你当知晓,这不是南都,这是殷都,是天子脚下!” 顾东朝先是一愣,俄而朗声大笑,“那又如何?我爹是顾震,顾大,将,军,你们敢动我,这南都顾家不会放过你们!” “顾家?呵,真是冥顽不灵。”府尹刚要再开口,却见着外头的火光疾步而来,是东厂的蕃子过来了。 还不等府尹再问,奈风已经让人快速扣下了顾东朝,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绑了,顺带着连嘴都堵上了,直接把人给拖着离开了当场。 “奈风大人,这……”师爷急了。 府尹面色瞬白,已然明白了东厂的意思。 “府尹大人!”奈风稍稍揖礼,“我家督主说了,这事府尹大人处置不了,还是交给咱们东厂处置,想必皇上会责令刑部督办,到时候府尹大人责任减弱,这对府尹大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没错,这对于府尹来说是好事。 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摘得一身干净,免得福祸皆沾身。 可是…… “但是……”府尹刚要辩解两句,可瞧着眼前这东厂的阵势,他便晓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没办法力挽狂澜,只能听之任之。 人微言轻,无足轻重。 又能奈何? “府尹大人莫忧,这件事自有督主做主,您就带着人回去!”奈风报之一笑,转身就走。 府尹站在那里,面色沉得厉害,奈何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师爷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么一来,怕是要出大事了!” 府尹身子一晃,如果不是师爷快速搀住,只怕已经瘫坐在地,“你以为本府不知吗?那可是东厂,是皇上的爪牙,顾东朝落在了东厂的手里,那就意味着到了皇上的跟前……” 朝廷和南都素来不睦,有心想要铲除南都顾家,眼下这么一闹腾,再加上大做文章,南都顾家势必受到影响,到时候皇帝会借着民心,收拢南都。 若是和平收拢也就罢了,怕就怕南都顾家兵权在手,到时候…… “一旦开战,本府可能就是……罪人。”府尹面色惨白,待回过神来,府尹抬步就走,“走,快走!你快去找沈指挥使,本府去找叶尚书。” 师爷颔首,“诶,卑职马上去!” 阻止是不可能了,看有没有补救的法子,这事颇为怪异,仔细想想似乎是一个圈套,但事情既已成,便也只能往前看…… 顾东朝被东厂带走,城隍庙后面的山洞被蕃子团团围住,俨然成了作案现场,尸体被东厂的人抢走,等于一切都被东厂接管。 其后的人再想插手,简直难如登天! 叶寄北偷猫在自家老父亲的书房门,仔细听着内里的动静…… 第1018章 两虎相斗,必有一死 听得府尹那般言说,叶寄北的一颗心陡然下沉,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原本是抓凶手,抓十恶不赦的恶人,最后却抓到了南都这么大一条鱼,若然在查下去,恐怕朝廷和南都会开战。 顾西辞的为人,叶寄北很清楚。 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但如果朝廷咄咄相逼,顾西辞也不会心慈手软,即便要开战,他也不会颓然分毫。 “真是要命了!”叶寄北直起身,撒腿就跑。 南都,殷都,瞧着表面平静,实则水火不容。 这一次,朝廷大概是真的有心,要收回南都了…… 叶寄北大晚上的跑进了靖王府后门,连管家都拦不住他,任凭他直接冲进了李珝的院子,惊得李珝披了外衣就睡意惺忪的出来了。 “大晚上的,什么事这么着急?”李珝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便关上了房门,知这叶寄北大晚上的跑来,肯定是有大事,但又不想吵着云朵,便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书房。 叶寄北不知是跑得面色发青,还是因着心里的事,脸上难看到了极点,“东厂的人,抓了顾东朝,只怕是皇帝有心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平了顾家,收了南都。” 对此,李珝只是稍稍一怔,便也不觉得太意外。 见着李珝如此神色,叶寄北的心头隐约有了猜测。 “你……早就知道,还是早就猜到?”叶寄北徐徐坐定,兀自倒了杯水。 这一通跑,他这口干舌燥的,结果还是没敌得过人家的皇室脑子。 “其实不用猜也该知道,顾家原就是父皇的心尖刺,拔除只是时间问题。”李珝慢条斯理的拢着衣襟,“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叶寄北想了想,凭着老皇帝这般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性子,肯定是要在有生之年,看到顾家覆灭的场景。 如此,确也不足为奇。 “眼下是个好机会。”李珝幽然一声叹,神色凝重的立在窗口位置,“如果朝廷借着这件事,将污水泼在顾东朝身上,再祸水东引,将事铺在南都顾家的头上,后果不言而喻。” 叶寄北点点头,“这么一来,南都就失了人心,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即便南都与朝廷开战,人心所向便是成败所向。”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李珝转头望着他,“寄北兄,殷都是真的不太平了,可能这天下都得变一变咯!” 叶寄北放下手中杯盏,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你说这世道有没有真正的太平,一个两个的权欲熏心,为了自己手中那点大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不知道。”李珝摇摇头,“也许是高处不胜寒?又或者是欲壑难填。谁都无法保证,坐在那个位置上,会不会变了模样?” 叶寄北问他,“那你会变吗?” 李珝答不上来,私以为不会变,但又不敢说那么肯定,这世上的事,委实难料…… “对了,你说东湛兄知不知道这事?”叶寄北起身,心下有些着急,“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想来处境更加艰难。” 李珝摆摆手,“你还是担心自己!” “我?”叶寄北愣怔,以手自指,“我又什么可担心的?” 李珝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个的脑门,“就这儿,可能缺了点心眼,东湛兄是什么人?连你都能想得到的事,他还能全无防备?你是不是傻?” 叶寄北:“……” “这小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有七窍玲珑,不管做什么都是先人一步,快人一步,无需你多说,他必定早有准备。”有些事李珝不好跟叶寄北直说,毕竟沈东湛交代了,不到最后那一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是放着叶寄北,而是怕他知道越多,越不安全。 “唉,你说,这件事还有没有善了的可能?”叶寄北其实怕极了开战。 毕竟,顾西辞那边也算是朋友一场,若是南都与朝廷真的动了手,那…… 李珝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外头漆黑的夜色,“两虎相斗,必有一死!”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第1019章 得看他有多大本事 叶寄北先是一愣,而也明白李珝所言不假,这些原就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一山不容二虎,南都和殷都终究只能留一个。 “你既心里有数,我这厢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坐了坐,叶寄北便站起身来,跟李珝告辞,“大晚上的扰了你们休息,真是对不住!” 李珝上前,将掌心搭在他肩膀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见外了?你与我,与东湛兄,是知己好友,生死之交,有些事儿你不必如此忌讳。人人称我一声殿下,可我到底有几斤几两,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怎么突然如此一本正经,倒是让我好不习惯!”叶寄北满脸嫌恶的掸开他的手,避免与他的触碰,“靖王殿下最近春风得意,按理说应该是嚣张点,再嚣张点……” 瞧着某人这般模样,李珝当即笑了,“我这厢春风得意,你可有羡慕嫉妒恨?” “果真不是个好东西!”叶寄北哼哼两声,转身就走。 李珝站在门口,瞧着叶寄北恼羞的背影发笑,这小子永远是火急火燎的,不知道就这么跑过来,会让人怀疑吗? 好在这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大碍,且后面有人帮着扫尾,倒也没什么事儿。 “怎么了?”云朵还是起来了,终是不放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珝回过神来,“我没打算吵醒你,到底还是吵醒你了,放心,没什么事。” 说着,李珝上前,轻轻拢了拢她身上的外衣。 外头风凉,云朵刚刚睡醒,如今眼神迷离,睡意惺忪的。 “这小子大晚上的过来,肯定是有事。”云朵又不是傻子,“你当我三岁孩子,这么好骗,说,是不是出事了?” 李珝将她牵进了屋子里,外头风大,可不敢吹着她,万一冻着可怎么好? “顾东朝被抓,如今落在了东厂的手里,还有府衙的人作证,估摸着是父皇要对付南都了,至于是和谈还是开战,得看运气。”李珝让她坐在软榻上,从一旁取了薄毯子覆在她身上,“别冻着,事儿刚开始,以后还有得操心呢!” 云朵听话的裹紧了薄毯,“你的意思是,皇帝设了局,与东厂联手一起,要对付南都顾家?” 入了殷都这么久,她也算是将殷都城内外的形势摸得透了点,毕竟在这儿生活也不是一日两日,是要长长久久的,所以有些事必须知道。 “对!”李珝点头,“如今南都顾家,是顾西辞在掌权。父皇大概以为南都没了顾震,便会乱成一团散沙,到时候即便不用朝廷出手,顾家也会不攻自破。” 云朵点点头,“可惜,南都有个顾西辞,即便是顾震死了,顾西辞亦以一人之力,行力挽狂澜之势,撑起了整个南都顾家。” “唯一的弱处,便是这顾东朝。”李珝无奈的叹气,“按理说,以顾西辞如此谨慎的性子,是不可能将顾东朝留在殷都的。这顾东朝辗转雍王府,流落殷都街头,既丢了南都顾家的脸,又等同于给了朝廷一个把柄。” 这是极为不明智之举。 “也许,人家是厌恶这个兄长,想借着朝廷的手替他清理门户呢?”云朵撇撇嘴,“这事对皇室而言,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不还有邻国质子吗?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云朵和李珝都是皇家子弟,很清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手段。 “也许,皇家子弟的确如此,但是顾西辞嘛……”李珝摇头,“接触过,也听说过,尤其是东湛兄对他甚是赞誉,何况将把柄送到朝廷手里,与拿捏自己手里,对顾西辞来说根本没区别,想来也没必要这么做。” 云朵皱着眉头,托腮望着他,“那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不管不问呢?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南都那边怕是也不好收拾了。” 朝廷有心,蓄势待发…… “那得看顾西辞有多大的本事!”李珝意味深长的说。 云朵抿唇,他们是经过南都的,彼时还真是没怎么在意这个顾公子,来日若是见着,可真的要好好的瞧仔细咯…… 第1020章 又不是我杀的 关于顾西辞的事情,李珝和云朵都是听沈东湛提起的,可沈东湛沉默寡言,说了也只是说那么一嘴,不似叶寄北这般又什么说什么,所以这二人听得也不过是一两句。 然则,能得沈东湛如此高誉之人,自也不简单。 顾东朝落在了东厂的手里,倒也没人为难他,只是将他囚在天牢里,此时此刻就关在苏幕的隔壁,说起来还真是滑稽可笑。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苏千户也有今日?”顾东朝进去的时候,先是一愣,俄而便笑得很是恣意,“怎么,东厂的千户大人,夜里睡不着,跑这儿溜达来了?” 年修愤然,“你少得意,有你哭的时候。” “哼,到底谁哭还不一定呢!”牢门一关,顾东朝便立在了栅栏边上,笑得满面嘲讽,“我是南都顾家的公子,与你们这些贱奴可不一样,朝廷不敢动我,但是你们……哼!” 敢跟他相提并论? 找死! “人狂必有祸。”苏幕冷然立在那里,目色幽幽的转头望着顾东朝,“何况还是个草包,是个瞎了眼的东西!” 顾东朝咬着牙,“你个阉人,也敢这样骂本公子?等本公子出去,第一个宰了你!” “哼,你此前跟着雍王府,其后流落街头,朝廷管过你吗?”苏幕问,“南都理过你吗?还是说,这殷都城内的达官贵人,招待过你?” 顾东朝哑然失语,“你、你……” “你什么你?”年修呵呵两声,“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吃两碗饭、多喝两口水,免得到时候吃不上喝不上的,没力气哭!” 顾东朝狠狠拍打着木栅栏,“你说什么呢?来人,来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喊什么?喊什么!”狱卒拎着鞭子过来,指着顾东朝怒骂,“你还以为这是南都顾家呢?这是天牢重地,你要是再敢聒噪,仔细我进去抽你两鞭子!” 说这话的时候,狱卒的鞭子狠狠甩在了木栅栏上,那噼啪的响声,惊得顾东朝的脸都白了。 “不消停,欠揍!”狱卒骂骂咧咧的离开,要不是督主吩咐了,暂时不要动他,就冲他对着苏幕吼吼的那几句,就足以让他挨上一顿鞭子。 直到狱卒走远了,顾东朝还缩着脖子,还没反应过来。 自打雍王府被查抄,他就流落街头,之前跟着他的那些人全跑了,剩下他一人藏头露尾,生怕被雍王府牵连。 好在,朝廷没有追究他,只是这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的,他又没有盘缠回南都,要多惨有多惨。 现在,好日子刚过上几天,又进了这天牢,顾东朝自然是着急的,要不然……他不会一口一个自明身份,一口一个南都顾家。 “顾东朝!”苏幕隔着牢笼看他,“你是怎么进来的,心里没点数吗?好歹是顾家的人,怎么连你父亲的皮毛都没学到?” 顾东朝徐徐绷直了身子,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忽然有人关照你了?”苏幕问。 顾东朝喉间滚动。 “为什么,忽然被人抓起来了?”苏幕又问。 顾东朝心头发沉。 “先是府衙,其后东厂?”苏幕阴测测的勾唇,“想明白了,你这脖子上的脑袋还能保得住,若想不明白……就下去问问你爹,便什么都明白了!” 顾东朝骇然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盯着苏幕,“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苏幕徐徐转身,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兀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喝上一口,“奉劝一句,想活命就少说话。” 顾东朝讪讪的坐下,这会倒是真的老实了,满心惶然,他心知苏幕是东厂的二把手,听她的语气,隐约好似知道什么? 想活命? 少说话? 顾东朝面色渐渐发青,“我不过、不过是与那姑娘玩玩罢了,大不了、大不了赔些银子,是她自己撞死的,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什么……” 说到最后,他音色减弱,隐隐觉得事情好像真的有点……不太对头了?! 第1021章 锅已备 看着渐渐露出怂色的顾东朝,苏幕唇角的笑意越发冷冽,想那顾震英明一世,临了所做的决定亦是顾全大局,即便知道顾西辞是谁,也没有改变他最后的决定,将整个南都都交付在顾西辞手里。 若非念着顾震那点情义,苏幕是绝对不会跟顾东朝说这些话,就眼前这蠢货,死一个少一个,省得来日麻烦。 “你可以再嚷嚷,看能不能把人嚷来,到时候给你一顿鞭子了事!不吃点苦头,你还在做你的大梦!”年修瞧着这厮的蠢模样,真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自家爷好心提醒,这厮居然还不当回事?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年修!” 听得轻唤,年修躬身行礼,当下闭了嘴。 “是!”年修俯首,没敢再多说什么,只管老老实实的在边上待着。 至此,顾东朝才算是真的着急了。 他面色铁青的握紧木栅栏,就这么隔着牢笼看着苏幕,虽然都是身陷囹圄,但终究还是不同的,毕竟自己是南都来的,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南都那边的人再赶过来,怕也只是来为他收尸而已。 “苏幕?”顾东朝讪讪的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幕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言不语不回答。 “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还能真的要我偿命不成?”他自诩身份不俗,在南都的时候横行恣意惯了,饶是杀人放火,只要底下人压一压,不传到顾震的耳朵里,谁都奈何他不得。 苏幕低哼了一声,“你别忘了,这是殷都……不是南都!” 顾东朝最怕的,就是他们说这句话。 须知,顾家公子的名头,在南都好使,在殷都…… “这……”顾东朝顿了顿,终是说不出话来,心内隐隐生出了忐忑之感,难道他们真的要他偿命? 瞧着顾东朝这般神色,苏幕肯定,这小子肯定不知道,自己到底背了什么黑锅?想来也是,这般愚蠢之人,哪儿晓得何为大祸临头,一味的还沉浸在他自己的公子梦中。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年修当即直起身,顾东朝慌慌张张的抓紧木栅栏,探着头往外看,不知道这会来的是谁? 狱卒在前面走,刑部的人在后面跟着。 稍瞬,人已经到了牢门前。 “大人,在这儿呢!”狱卒行礼。 牢门外站着的,是叶寄北的父亲,刑部尚书叶大人。 “这……”叶家老大人一瞧,这边上怎么还关着苏幕呢? 但,东厂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自然也只是打个照面作罢,转而冲着狱卒道,“奉皇上之命,着东厂与刑部共同查察,殷都城内连环杀人窃子案。顾公子,走!” 尊一声“顾公子”已经是看在,死去的顾震面上,否则刑部的人,不会这般客气。 “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顾东朝彻底慌了神,“什么连环杀人案?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放开,放开我!” 刑部? 怎么会扯上刑部呢? 顾东朝怎么都不明白,那女人都是自己撞死的,东厂插手便是奇怪,如今连皇帝都下旨,着刑部查察? 这事情,为何会闹得这么大? 眼见着顾东朝被拖走,叶尚书转头瞧着苏幕,显然是不太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待着?上下一打量,没见着行刑逼供的痕迹,但不知是因为什么? “叶大人!”苏幕揖礼。 叶尚书回过神来,“苏千户怎么会……” 没听说,苏幕犯了什么罪,怎么就关起来了? “闲来无事,牢里待会。”苏幕搪塞两句。 叶尚书:“……” 闲来无事,大牢里溜达? “甚好!”叶尚书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大步流星的离开。 待刑部的人一走,年修忙问,“爷,人被带走了,是不是就、就板上钉钉了?一旦落案,南都顾家的名声便是全败坏了,真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顾震一世英名,临死前都筹谋甚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苏幕颇为感慨,“板上钉钉是肯定的……” 皇帝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第一步,民心所向…… 第1022章 自家人? 顾东朝被带走了,从天牢被提到刑部,程序上没有半分不妥,刑部的人虽然会对他用刑,但也不会跟东厂这般下死手,多少是有所保留的,所以不担心顾东朝会死在刑部。 只是,他这一进刑部,就等于是将很多事情都扣在了脑门上。 天一亮,关于南都顾家的公子,在殷都城内滥杀无辜的事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时间,整个殷都城的人都知道,顾东朝的恶行。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矛头直指南都顾家。 “爷?”周南坐定。 沈东湛坐在馄饨铺子里,慢条斯理的吃着馄饨,见着周南坐下,将手边那碗馄饨往他跟前挪了一下,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多谢爷!”周南以勺子搅动了一下碗里热腾腾的馄饨,环顾四周,确定无人靠近,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满殷都城和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南都那边来人,还有百姓跑到了刑部衙门那边,要求严惩顾东朝。” 这点,沈东湛早就预料到了,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人证已经死了,物证也被东厂的蕃子破坏,眼下要证明顾东朝与连环杀人案无关的证据,都已经……”周南顿了顿,低头吃了口馄饨,“这黑锅,顾东朝背定了!” 沈东湛依旧不温不火,仿佛早就了然于心。 “另外!”周南将馄饨咽下,“刑部那边已经得了皇上的谕令,从严督办。” 说是从严,其实都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皇帝,要动南都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沈东湛面上无任何的情绪波动,若无其事的吃着馄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见状,周南不再多言,低头吃着馄饨。 直到吃完了馄饨,周南赶紧放下饭钱,跟在沈东湛身后走在长街上。 殷都城的街头,永远熙熙攘攘,永远繁华喧闹。 不管外头何等风起云涌,这天子脚下,始终是奢靡不改。 沈东湛转身进了茶馆,伙计习以为常的将人领到原来的雅间,还是原来的位置。 一壶碧螺春,满室茶香溢。 “爷?”周南行礼,“叶公子来了。” 沈东湛没吭声,只是敛了眉眼,收回了投注于窗外的视线,转头望着匆忙进门的叶寄北。 “昨天夜里出了好些事,你可都知道了?”叶寄北着急忙慌的。 蓦地,他眉心微蹙,凑到了沈东湛身边轻嗅着,略带狐疑的望着沈东湛,“身上一股子烟火气,倒是有些不太像你了。” “我就该喝西北风?”沈东湛剜了他一眼。 叶寄北啧啧啧了两声,缓步走到了沈东湛跟前,徐徐坐定,“这么大的事情闹出来,皇帝特意让东厂与刑部督办此事,偏偏撇开了你们锦衣卫,这里面的意思,你还不清楚吗?” “帝王自然有帝王的考量。”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咱们当臣子的,只要忠君报国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叶寄北可不相信这种鬼话,他与父亲那些老顽固不同,即便是君王,若无道理便要杀人,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的引颈就戮。 “哦,还有一件事。”叶寄北好似想起了什么,“我爹昨夜去天牢提人的时候,发现苏幕也被关进了大牢,出来的时候问了那么一嘴,才知道是太子殿下干的好事!” 沈东湛抬了一下眉眼。 “没想到?”叶寄北有些幸灾乐祸,“苏幕那小子,平素阴测测的,身为东厂二把手,出入恣意而嚣张狂妄,如今居然被太子丢进了天牢,真是笑死人了!” 想了想,叶寄北又补充了一句,“想那东厂,明里暗里的扶持着太子,最后呢?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真是一出好戏!” 周南脊背发凉,默默的给这位“叶欠揍”捏了把冷汗。 “自家人?”沈东湛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就这么凉凉的望着叶寄北。 第1023章 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寄北不明所以,这东厂和东宫,难道不是“自家人”?他这思来想去的,自己这话似乎也没错,不是吗? 但,瞧着沈东湛的神色,叶寄北不由的脊背发凉,“我、我说错了?还是说漏了什么?” “有些事憋在心里便是,否则容易祸从口出。”沈东湛敛眸,意味深长的开口。 叶寄北想起之前,沈东湛与苏幕形影不离,虽然背着水火不容之名,但实际上呢……瞧着倒是配合默契,确实没那种剑拔弩张之态。 默默的端起杯盏喝了口茶,叶寄北趁着茶雾腾起的瞬间,偷瞄了一眼沈东湛,哟,这小子的脸色不对劲,脸色那么难看? “东湛兄?”叶寄北舌尖被茶水烫了一下,赶紧放下了手中杯盏,凑到了沈东湛跟前,“你是不是跟苏幕……” 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幽幽的抬眸盯着他。 叶寄北喉间一动,当下闭了嘴。 这神色,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显然,不需要。 瞧着他宛若要吃人般的眼神,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讪讪的避开与他的目光对视,这厮绝对是有异性没人性的狗东西,可见在往后的岁月里,坚决不能提起的便是“苏幕”这两个字。 那么问题来了,苏幕在沈东湛这里,到底是灵魂伴侣,还是与子成双? 思及此处,叶寄北默默的摸着下巴,咂摸着味儿…… 周南小心的凑了上去,“叶公子?” “嗯?”叶寄北浑身一颤,陡然回过神,“什么?” 周南盯着他,“您想什么呢?” 这么入神? “没、没有!”叶寄北当下直起身子,第一反应是盯着沈东湛。 沈东湛起身,不温不火的横了他一眼,“脑子里多想想正事,少想点那些有的没的,有那探究的功夫还不如想想,别人都已经成双成对,为什么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好好想想!”周南略带同情的望着叶寄北。 叶寄北:“??” 沈东湛埋汰他也就算了,连周南都、都埋汰他? 哎呦这主仆二人,真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公子?”底下人一声喊。 叶寄北转头看着桌案上的杯盏,愤愤的一把抓起,旋即狠狠掼碎在地,“哼!” 底下人:“……” 掼碎了杯盏,仿佛出了气,叶寄北这才哼哼唧唧的离开。 出了茶楼,沈东湛回了沈府。 一进门,便有心腹来报,说是李忠早就来了,这会已经在书房的偏阁里候着,到底是苏府的人,着实不敢叫太多人瞧见,免得到时候惹出祸来。 沈东湛抬步就走,还没进偏阁,便已经听到了徘徊的脚步声。 不用想也知道,李忠是为了苏幕而来。 “忠叔。”沈东湛跨步进门,周南在外头候着。 与苏幕在一起之后,这称呼自然也随着苏幕而改变,尊李忠一声忠叔,亦是合情合理,沈东湛也叫得颇为顺口。 李忠行礼,满面焦灼之色,“沈指挥使,我家爷去抓那凌霄子,一夜未归,她……” 还不等李忠说完,沈东湛已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忠叔,别着急,苏幕在天牢。” 乍听的这话,李忠面色瞬白。 “天、天牢……”李忠喉间滚动,原是以为被太子带走了,人肯定是在东宫,但没想到居然在天牢,一时间,李忠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沈东湛示意他坐下,莫要这般着急。 “沈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忠不着急才怪,自家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年修都没回来,而同去的底下人回来还说不清楚,他这心里就跟着了火似的。 沈东湛给李忠倒了杯水,“稍安勿躁,苏幕虽然在天牢里,但没什么大碍,既不会有人对她动刑,也不会有灾祸落在她头上。” 听得这话,李忠眉心微凝,显然没明白沈东湛这话的意思,“沈指挥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第1024章 一家人,就得齐齐整整 “落在太子的手里……”这才是李忠最担心的事情,“太子对小姐的心思,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沈指挥使应该很清楚。” 沈东湛点头,“但是这一次,太子办了一件好事。” “嗯?”李忠愣住,默默的紧了紧手中的杯盏,“好事?” 沈东湛坐定,“皇帝要对南都动手了,苏幕在天牢里正好,此事落不到她头上,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事关顾西辞,她少插手才是明智之举!” 听得这话,李忠僵在原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事都交给我,忠叔先紧着舒云为好。”沈东湛音色微沉,“只有先让舒云好起来,舒二爷才不会白死,有些事情才能浮出水面,得知真相。” 李忠点点头,默默的将杯盏放下,“有沈指挥使这般承诺,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很多,那我这就回去,公子的事情就有劳、有劳……姑爷!” 这“姑爷”两个字,听得沈东湛心里甚是舒坦。 周南亲自送李忠出门,“李大夫只管放心,苏千户的事情,爷不敢怠慢,眼下这动静太大,苏千户还是在天牢里比较安全。”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公子在牢里安全……”李忠的心里忽然生起了些许可怕的念头,“你们的意思是,有人要对公子出手,所以沈指挥使才会说,太子这一次是办了件好事。” 所以,太子也知道…… “李大夫莫要多想。”周南宽慰道,“先回去守住了舒云再说,舒云可能会是关键。” 经历过半夜袭扰,李忠绝对相信,舒云是关键所在。 “好!”事到如今,李忠也没别的法子,“我这就回去。” 望着李忠离去的背影,周南沉沉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回了沈东湛跟前。 “爷,李大夫走了。”周南道,“看得出来,很担心。” 换做是谁,都会担心的。 “密切留意宫里的动静。”沈东湛立在窗口位置,负手瞧着窗外,“风起云涌,殷都要变天了,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周南垂着眉眼,面色凛然,“是!” 果然,不出所料。 日落时分,天色渐暗。 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皇帝急召众大臣进宫议事。 据说是刑部那边得了顾东朝的口供,这无能的草包怂蛋,已经在刑部大牢里招供,承认了这些连环杀人窃子案,都是他顾东朝做下的。 有了口供,接下来就得寻物证和人证。 人证已死,不管是那个女子,还是那些孩子,都已经死无对证。 至于物证…… 府衙那边根本没法再靠近山洞,所谓的一手物证,都存于东厂手中,是以这是非黑白,自然由着东厂说了算。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沈东湛便进了内院。 沐飞花和沈丘高坐在上,神情凝重,可见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亦是一种精神冲撞,没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等到这样的一日。 “爹,娘!”沈东湛躬身作揖,“顾东朝的供词,还有府衙那么多人证,等于是板上钉钉,南都顾家要么舍弃顾东朝,要么承担此事,总归逃不出这两种选择。” 沐飞花叹口气,沉默不语。 “南都若是置之不理,这无情无义不敢担当之名,还是得落在顾家头上。”沈丘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指关节,“顾家必须得担起这事,并且承朝廷与百姓之怒,但不管怎么的,这骂名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 沐飞花点头,“民心已失,到时候朝廷动起手来,就更占上风,南都一旦被攻破,整个顾家的人都得死!” 皇帝和栾胜办事,素来不会留有余地。 “别看皇帝现在病怏怏的,但如果顾家失了南都,全家老小……必死无疑。”沈丘还不知道,皇帝的手段吗? 沐飞花点头,“若非如此,你我也不会四海漂泊,为的不就是远离朝廷,免得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即便这样,皇帝还是紧盯着不放,可见躲避不是办法。” “湛儿!”沈丘面色灰白,仿佛是下定了某些决心,“该做什么就去做,爹和娘永远支持你!明日天一亮,我们就会启程回华云洲,随时……相机支援,有事齐侯府给你顶着,天塌了爹也给你撑着。” 沐飞花点点头,“我们一家人,就得齐齐整整的,谁都不能少!” “明日就走?”沈东湛眉心微凝,瞧了一眼这二人。 沐飞花笑了,“我就说,你骗不了他,这小子贼得很!” 闻言,沈丘低咳一声,“那什么……” “我们待会就走,只是你爹这人矫情,就怕你会送他,到时候男儿大丈夫,满脸依依不舍,他觉得丢人……” “……” 第1025章 是软肋,也是后盾 沈东湛就知道,这夫妻二人素来不是那种按部就班之人,想当年说走就走,将小儿子丢给他,转身就跑得没影,如今还能老老实实的等到天亮就走? “这都是你爹的主意。”临了,沐飞花还不忘再添上这么一句。 沈丘的眉心已然皱成了川字,“到底是谁舍不得儿子?” “你!”沐飞花郑重其事的望着沈东湛。 沈丘:“……” 想解释,但咱……不敢! “爹?”沈东湛叹口气。 沈丘无奈,“是是是,是你爹我舍不得你!不过湛儿,这件事既已开始,皇帝就不会轻易罢手,就如同在战场上杀敌一般,一旦动了手便再也收不住了,不将对方斩杀得一干二净,是绝对不会停下的。皇帝如今两大心头刺,一个是南都顾家,还有便是华云洲齐侯府!” “我知道!”沈东湛颔首,“皇上早就动了掘齐侯府的念头,尤其是这几年。我之所以一直留在殷都,也有这样的原因。” 沈丘抿唇,“难为你了!” “都是自家人,不说这话。”沈东湛心思聪慧,哪儿会看不出来皇帝的心思,即便那些年沈丘夫妻离开华云洲,皇帝也没放弃派人盯着齐侯府的念头。 纵然不是亲生,但这齐侯府世子之位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对沈东湛来说这便是一份责任。 他素来话不多,瞧着性子冷淡,实则却是个情义深重之人,便顶着齐侯府世子的头衔,离开华云洲来了殷都。 反被动为主动,既然皇帝派人盯着齐侯府,那他干脆出现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与其让你盯着我,不如……灯下黑。 “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华云洲。”言归正传,沈丘起身走到沈东湛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颇为感慨,“幼时不过丁点大,一眨眼的功夫,都已经这么大了,比爹还高出半个头,是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了!” 沐飞花垂了一下眉眼,想起当年把他带回来的时候,那才豆丁点大小,一眨眼的功夫,孩子都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回看当年是与非,不过梦幻一场,临了什么都没落下。 “爹放心,湛儿必定拼尽全力,护住华云洲,护住齐侯府。”沈东湛躬身揖礼。 沐飞花无奈的扯了扯唇角,“我和你爹不是这个意思,并非给湛儿压力,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爹娘在后面给你兜着,如果真的到了兜不住的那一天,你跟麟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做爹娘的不指望儿女做什么,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我们便是死而无憾。” 沈东湛满心酸涩,面色微白,抖了抖唇,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行了!”沐飞花道,“你们爷俩说会话,我先出去准备准备。” 沈丘点点头,沐飞花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出了门,沐飞花逮着周南便问,“可知道苏幕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也不见着她过来?” “苏千户……”周南犹豫了一下。 沐飞花皱了皱眉头,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顾东朝身上,倒也没注意苏幕之事,但瞧着周南这般神色,沐飞花隐约觉得可能出了事。 “怎么,出事为了?”沐飞花急了,“罢了罢了,我自己去苏府瞧瞧。” 周南愕然,“夫人?您去了也没用,苏千户不在苏府。” “什么?”沐飞花面色骤变,当下拽住了周南的胳膊,“人呢?” 周南环顾四周,低低的道了一句,“人在天牢里。” “什么!”沐飞花转身就走。 谁知下一刻,却被周南快速拦住,“夫人夫人,事情没有您想的这么糟糕,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周南心里捏了把冷汗,这要是由着侯爷夫人闹起来,那还得了? 沐飞花眸色狐疑的打量着周南,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扯了扯唇角,“你们……有事瞒着我?!” 第1026章 她的命根子 夜色沉沉。 天牢重地,狱卒缓步靠近了囚牢。 “有事?”年修率先开问。 闻言,苏幕徐徐抬头,乍一眼出现在牢门外的人,当下愣住,“夫人?” “还叫夫人呢?”沐飞花报之一笑,“他们让我别闹腾,所以我只好这样进来见你。” 眼前的沐飞花,穿着一身狱卒的衣裳,就这么出现在牢门外头,虽然有些滑稽,但也确实是一份心意。 “有点丑,将就点!”沐飞花瞧了一眼自身。 这身衣裳,着实丑。 “夫人怎么进来了?”苏幕忙问,“这地方不适合您进来,您还是赶紧出去!” 沐飞花瞧了一眼身后,“秋娘在外头守着,我时间不多,只能与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是!”苏幕垂眸,“您请说。” 沐飞花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快速进了大牢,“儿媳妇,我要走了。” 乍听的“儿媳妇”三个字,苏幕心头一颤,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须臾她才反应过来,“夫人要走?去哪?” 话音刚落,苏幕便想明白了。 这是要回华云洲? “回去。”沐飞花意味深长的开口,“以后在殷都城内,你与湛儿相互扶持,我远在华云洲,怕是没法再及时帮衬你们了。” 苏幕躬身作揖,“夫人放心便是!” “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沐飞花笑了笑,“我第一眼见着你,就觉得欢喜,但也心疼,有些事情既是过去了,那便过去罢!” 苏幕垂着眉眼,有时候挺羡慕沈东湛的,即便他并非沈氏夫妻所生,但他自小父母双全,对其呵护备至,从未让他吃过苦受过罪。 她不一样,从父母双全到孤苦一人,最后还要在东厂里跟一群人搏生死,几番差点活不下来。 “儿媳妇!”沐飞花近前,握住了苏幕的手,“我思来想去,有些事还是要与你交代,不能就这样抛下你们走了,若是真的遇见什么事,你们这两孩子在殷都城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与他爹就算插上翅膀,也来不及飞回来。” 苏幕当然知道,齐侯府的处境,很是微妙…… “你们成了亲,已经是夫妻,只是我们齐侯府没能给你们操办盛大的婚事,着实是我们这些长辈的不是,但眼下契机不对,不合时宜,怕会伤了你,待来日……”沐飞花轻轻拍着苏幕的手,略示宽慰。 苏幕俯首,“夫人严重了。” “我叫你一声儿媳妇,你应该改口。”沐飞花眼巴巴的望着她。 苏幕抿唇,低低的尊了声,“娘!” “欸,乖!”沐飞花笑逐颜开,忽然神神秘秘的伏在栅栏处,瞧了瞧外头,“一直想见你,但始终没机会,诸事缠身,临走前若不见一见你,我终是不安心。” 说着,沐飞花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苏幕的手里,“一定要收好,这东西是我的命根子,希望以后也是你的命根子。” 闻言,苏幕心惊,慌忙递回去,“娘,这般贵重之物,苏幕不敢承受!” “你是我沈家的儿媳妇,有什么敢不敢的?”沐飞花将东西塞进她掌心,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收好它,以后……是你的了!” 苏幕面色微紧,徐徐握紧掌心里的小盒子,“娘……” “我沈家的儿媳妇,担得起这东西。”沐飞花道,“娘心里清楚,你只管放心收!” 苏幕点点头,恭敬行礼,“是!” “我走了!”沐飞花有些不舍,“等殷都事了,你与湛儿一定要回华云洲,一家人得齐齐整整的,咱们好好过日子。” 苏幕眼眶发红,鼻子发酸,“嗯!” “走了!”沐飞花快速出了囚牢,重新上锁,疾步离去。 望着沐飞花离去的背影,苏幕愈发握紧了手中的小盒子。 命根子…… “爷,侯爷夫人给了您什么?”年修颇为好奇,方才她们的对话,他可都听到了。 齐侯夫人的命根子? 闻言,苏幕回过神来,徐徐打开手中的小盒子…… 第1027章 因为一个男人 隔壁囚牢里忽然没了动静,年修心下一惊,“爷,怎么了?” 苏幕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瞧着手中被打开的盒子,“我终于明白,侯爷夫人为什么说,这是她的命根子了!” “爷?”年修愣怔,“这是什么意思?” 苏幕侧过脸看他,目光越过木栅栏,带着些许盈光,“是沈家令。” “啊?”年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沈家令?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家军的名头不是吹,如果沈丘和沐飞花一声令下,这沈家军倾巢而出,其势一点都不逊色于南都顾家。 华云洲小心的豢养着自己的势力,不轻易为外人窥探真实,虽然朝廷知道有这么一支沈家军的存在,暗自忌惮,却因没有更多的消息,忌惮也仅仅只是忌惮。 “可以调动沈家军?”年修回过神来。 苏幕低低的应了声,“是!” “但是,沈家军在华云洲,这可是殷都。”年修有些不太明白,就算齐侯夫人将沈家令交给他家爷,若是出了事,也是远水就不了近火。 所以问题来了,这沈家令有什么用呢? “这是保命符!”苏幕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起,贴身藏着,“如果有一天,皇帝要对沈东湛动手,我这厢还能相机支援,又或者拿这个……保沈东湛一命。” 年修恍然大悟,“所以齐侯夫人,这是把沈指挥使的命,亦一并交给您了!难怪,难怪齐侯夫人说,这是命根子。” “守住秘密。”苏幕开口,“明白吗?”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好在苏幕快一步,刚将东西收着,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栾胜不紧不慢的行来,手一挥便让人开了牢门锁。 待牢门打开,奈风便让底下人都退了下去,无人敢在内里候着。 “杂家交代过,不许任何沾了你。”栾胜进门,“没事?” 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义父,苏幕没事。” “大不敬之罪,免不得要受些苦头,皇上有令,让你在东宫伺候,庇护太子殿下周全。杂家有心为你争辩,但……”栾胜顿了顿,“眼下你若在东宫待着,倒也是极好的选择。” 苏幕陡然抬眸盯着他,面色微微沉冷下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凉薄,“义父……要让我去东宫伺候太子?”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 她跟沈东湛,已经在忘忧谷成了亲,不是吗? “不是杂家的意思,是皇上的旨意。”栾胜别开目光,幽幽的开口,“以下犯上,按理应以大不敬之罪论处,如今皇上开恩,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义父亲眼所见,浑然都忘了吗?” “所见是一回事,形势所逼又是另外一回事,苏幕,杂家教过你,做人得识时务。眼下情形不对,取舍之间该有决断!”栾胜转身往外走,“走!” 苏幕站在内里,没有动弹。 没听得动静,栾胜顿住脚步回头看,“还不走?” “我不会去东宫。”苏幕斩钉截铁的开口,“义父可以奏请皇上,严惩于我,但这东宫……我是一步都不会踏入。”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你可知道,大不敬之罪,足以丢你半条命。” “知道!”苏幕跪地,“苏幕甘愿承受。” 哪怕,太子有心护她,但……对苏幕而言,太子的危险性,远胜过那些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 栾胜眸色沉冷,“皮肉受苦,你还没吃够吗?” “士可杀,不可辱。”苏幕垂着眼帘。 这话,她以前从不敢想,也不敢说。 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奴才就是奴才,身为奴才……就该是受辱的命,不能有任何的反抗与抵触。 可现在,她直起腰杆告诉他,不可辱。 “你在为沈东湛守节!”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苏幕掖紧袖中手,沉默不语。 “苏幕!”栾胜陡然弯腰,钳住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冷眸,“从前那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苏幕去哪了?我们这种人一旦动了情,便离死不远,因为一个男人,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第1028章 什么时候你才能笑一笑? 苏幕原就性子冷,饶是如此,亦是一言不发,栾胜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毕竟有些事情压根就不需要解释。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奈风说得很对,在很多事情上,苏幕的行事作风真真是像极了栾胜,如出一辙,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固执到可怕,执拗得吓人。 一样的性子,一样的狠辣。 “说话!”栾胜低喝。 苏幕拂开他的手,温吞的站起身来,“义父所言极是,前车之鉴,的确该慎之又慎,因为一个男人而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着实是不值得!” 这话说得栾胜面色瞬白,唇瓣颤了颤,终是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苏千户?”奈风上前行礼,“督主也是担心您,他……” 栾胜抬手,示意奈风不必多言,他狠狠闭了闭眼,幽幽吐出一口气,“今日不管你说什么,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是皇命是圣旨,如果你不想让沈东湛出事,不想让耿少离和苏府惹出灾祸,便遵旨办事!” “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对太子不利?”苏幕冷问。 栾胜直起身,“你会吗?” 奈风:“……” 年修:“……” “你不会。”栾胜很肯定的自问自答,“因为你是苏幕,生了软肋的苏幕。” 语罢,栾胜拂袖而去。 苏幕立在那里,面色发青。 不得不说,栾胜所言极是,现在的她就是生了软肋的苏幕,所顾虑的东西越来越多,便愈发的优柔寡断,再不似当初这般果断决绝、心狠手辣。 “爷?”年修急了,“您真的要去东宫?” 苏幕没吭声,去不去不是由她说了算的。 没听栾胜说吗? 这是圣旨。 抗旨不遵,其罪当诛。 苏幕没有九条命,可不敢抗旨不遵。 东宫。 这个时辰,东宫里没有动静,有些……不太正常。 顺子在外头行礼,低唤了一声,“苏千户。” “太子殿下在里面?”苏幕问。 顺子点点头,“在,那……他也在!” “凌霄子吗?”苏幕眉心皱了一下。 顺子环顾四周,低低的应声,“对!” “爷?”年修分外担虑,“还是先别进去了,这厮心怀不轨,若是见着您安然无恙,怕是又要生出旁的心思,定会节外生枝。” 只是这事,由不得年修做主。 年修话音刚落,内里已经传来了太子李璟的声音,“是苏幕吗?快进来!” 内里都开了口,苏幕便也没了止步不前的理由,面不改色的往内里走。 寝殿内。 凌霄子慈眉善目,带着清浅的笑意,立在李璟身边,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进门的苏幕。 “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当即笑了笑,“免礼!” 语罢,他转头看了凌霄子一眼,凌霄子便抬步往外走去。 “道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苏幕站在那里,幽幽开口。 凌霄子旋即顿住脚步,转头望向苏幕的时候,拂尘轻甩,“托苏千户的福,死不了!” “来日若有机会!”苏幕面色黢冷,“再跟到道长讨教几招,到时候道长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定要拿出点真功夫来,要不然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满地爬,还真是对不起你这一身袍子,对不起你在殿下面前吹的皮!” 凌霄子裹了裹后槽牙,“多谢苏千户提醒。” 语罢,凌霄子大步流星的离开。 苏幕站在那里,目色微沉。 待凌霄子离开,李璟单手抵在太阳穴,好整以暇的凝着苏幕,“很难得,看到你发脾气怼人的样子。” “殿下恕罪!”苏幕行礼。 李璟目不转睛的看她,“这个样子……本宫很喜欢。” 苏幕徐徐站直了身子,抬眸望着他。 “本宫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素来无悲无喜,仿佛是个泥塑木桩,好多时候本宫是真的想让你与那些女子一般,哪怕不是撒娇,是发脾气也好,始终未果。”李璟叹口气,徐徐站起身来,“但是今日不同,你倒是生活了不少。” 苏幕垂下眉眼,敛尽神色,依旧是他口中的泥塑木桩模样。 “苏幕!”李璟走到她面前,“什么时候你才能对本宫……笑一笑?” 第1029章 你怕本宫对你…… 苏幕没有吭声,她此生所有的悲欢喜乐,十多年前停留在江家,十多年后给予了沈东湛,再无任何余地留给旁人。 “你看,你面对本宫的时候,永远都是这般神色。”李璟苦笑两声,“要么冷冰冰的,要么满脸嫌恶,从始至终都只是因为这东宫太子的位置,如果哪天本宫失了势,第一个要杀本宫的,就该是你苏幕?” 苏幕行礼,“奴才不敢!” “你什么都敢。”李璟行至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俯首称奴的苏幕,“在本宫的心里,苏幕向来是个果断决绝之人,六亲不认,心狠手辣。” 苏幕低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她什么都没说。 不辩驳,不解释。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实细想一下,本宫的用心良苦,你也该明白才是。”李璟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你对着本宫就没什么可说的?” 苏幕跪地行礼,“主子有命,奴才遵命,不敢僭越,不可以下犯上!” “苏幕,只要你开口,本宫什么都给你。”李璟弯腰,陡然以指尖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眸光,“你不是想杀了凌霄子吗?只要你开口……” 苏幕忽然扯了一下唇角,“殿下何必自欺欺人呢!” 下一刻,苏幕别开头,避开了与他的指尖碰触。 “苏幕!”李璟干脆蹲下来,“你知道的,本宫心仪你已久,从你救了本宫的那一刻开始,本宫心里只有你,可你知道,本宫是怎么落水的吗?” 苏幕心头顿了一下,这事后来对外宣布是意外。 但这宫里的意外着实多,谁知道是真意外,还是假意外呢? “你在宫里伺候,应该很清楚所谓的意外,到底是出自谁的手?”李璟蹲在那里,与她目光平视,勾唇笑得冷蔑,“本宫能活到现在,除了东厂和你护着,更大程度上,是因为本宫……不是个好东西。” 苏幕抬眸望他,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嚣张跋扈,狎戏户奴,好事不干,恶事做尽。”李璟徐徐站起身来,“你出去问问,当朝太子是个什么东西?所有人,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的告诉你,那就是昏庸无能的草包!” 苏幕深吸一口气,抿唇不语。 “你们在背后怎么骂本宫的,本宫都知道。”李璟指了指自己,“可本宫母后早逝,父皇宠妃无数,皇子不计,本宫连活下去都得仰人鼻息!” 苏幕磕头,“殿下千岁!” “你先起来!”李璟负手而立,“本宫不喜欢你卑躬屈膝的样子。” 苏幕也不多言,行礼起身,他不喜欢,不代表她就可以僭越,规矩列在那里,她就得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等到来日,本宫允你恣意、允你放肆。”李璟缓步行至火盆边上,随手将写过的东西丢进盆中,刹那间火光缭乱,火星四溅。 苏幕没说话,火光在眸中跳动,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李璟的承诺。 “苏幕,坐下来陪本宫说说话!”李璟拂袖落座。 苏幕躬身立在一旁,岂敢落座。 “本宫命令你,坐!”李璟冷着脸。 苏幕抬了一下眼帘,毕恭毕敬的坐定。 见状,李璟动作娴熟的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在苏幕跟前,“喝水。” “奴才不敢!”苏幕垂首。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喝!” 苏幕哪儿敢喝,上次闹了一回,差点没折在李璟手里,这回要是再来一次,那她还要不要活?是以李璟递来的东西,她一概不敢入口。 眼下沈东湛定然还忙着,怕是无暇顾及她,若是她这厢出事,他该何等手忙脚乱? 轻嗅杯中水,苏幕眉心微凝,似乎没什么异常。 她心知,李璟不会给她下毒,这杯中水亦不似有蒙汗药或者那种药,毕竟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对这些还是颇懂门道的。 想了想,苏幕浅浅的呷了一口。 李璟低头呵笑,“你怕……本宫给你下药?” 第1030章 没动静? “你放心,本宫没那么蠢。”李璟端起面前的杯盏浅呷一口,“药,不在杯中。” 苏幕眉睫陡,赫然站起身来。 “在那!”李璟指了指火盆,“在你进来之前,那火盆里有东西。” 苏幕面色骤变,下一刻快速转身,然…… 寝殿内。 静悄悄的。 年修一直守在外头,眉心紧蹙的四处张望着,凌霄子都已经出去好一会了,怎么自家爷还没有出来? “太子殿下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年修问。 顺子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回答,“除了刚才走的那位,其他的一贯如常,没有任何异常。” “凌霄子……”年修眯起危险的眸子,“这厮跟在太子殿下身侧,一肚子坏水,早晚得出事,你得仔细看着点。” 顺子颔首,“奴才一直盯着,不敢有任何的放松。” “话是这么说,但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年修说这话,是基于御花园的事情,舒二爷都死了,却还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凌霄子所为。 顺子虽然也算自己人,但……到底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谁敢肯定他不会真的背叛东厂呢? “是!”顺子颔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年修开始焦灼,不断的探头望着紧闭的寝殿大门,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头,都这么久了,内里怎么还没动静? “许是殿下歇着了?”顺子瞧了瞧着时辰,时辰上的确是差不多了。 年修愣怔,“往日里殿下歇着,是你在边上伺候着,那今日……” “殿下夜里歇着,总是睡不安稳,所以需要人守夜。”顺子想了想,多半是殿下歇着的时候,苏千户在边上守夜罢? 年修是真的想就这样闯进去,奈何到了门口又退了回来,这要是闯进去,大概也会落得一个大不敬之罪? 可爷…… 咬咬牙,年修疾步行至僻静处,叮嘱自己带来的心腹,去锦衣卫一趟,如实告知这边的情况。 望着底下人离去的背影,年修一颗心砰砰乱跳,总觉得今夜好似会出事…… “如何?”回到寝殿,年修忙问顺子,“情况如何?” 顺子连连摇头,“没有动静。” 年修的一颗心陡然下沉,已然清楚看里面怕是真的出事了! “太子殿下?”年修扑通跪在寝殿门前,“奴才有要事禀报!” 内里,寂静无声。 “太子殿下?”年修急了。 “滚!” 陡然间的一声怒喝,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声音。 砰然声响,四分五裂。 年修:“……” 顺子当下了悟,出事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年修纵然有心,却也不可能真的闯宫,否则最后还得牵连到苏幕,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蓦地,年修摸到了怀里的小盒子。 这是爷进东宫大门之前,偷偷塞给他的…… 要不,拿这个东西去邀功,把爷换回来? 面色发白,呼吸微促,年修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间,外头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纷乱的喊声,隐约好似宫里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周南从外头火急火燎的冲进来。 “这是作甚?”年修装模作样。 周南身后跟着一批锦衣卫,各个都是神色紧张,“宫里进了刺客,我等奉命搜宫,不知太子殿下可歇下了?” “太子殿下在寝殿内,尔等不得叨扰!”年修忙道。 周南瞬时了悟,当下冲着身后众人低语,“你们去找别的地方,这儿交给我!” “是!”底下人行礼,当下转身离去。 年修是真的希望,周南就这样冲进去,直接把他家爷带出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奴才始终是奴才,主子终究是主子! “太子殿下!”周南在外行礼,“宫内有刺客窜入,锦衣卫奉命搜查宫禁,若是扰了您休息,还望太子殿下宽宥!” 寝殿内,没有任何的动静传来。 年修急了,当下冲着周南使了个眼色。 周南心领神会,当即嗓音高昂的将方才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如果这都还听不到,那他可就要闯宫了…… 第1031章 掀开帷幔 好在,里面还是有了动静。 李璟是披着外衣出来的,乍见着这般模样,年修瞬时白了一张脸,下意识的看了周南一眼。 “太子殿下!”周南面不改色,即便心里忐忑,也得努力的压制着,不敢有任何的表露。 李璟拢了拢身上的衣襟,“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宫里进了刺客,指挥使大人速报皇上,皇上有令,马上彻查整个皇宫,务必抓住刺客!”周南俯首回答,言语间很是实诚,倒不像是说谎。 何况,这么大的阵仗摆在眼前,周南也不可能说谎。 “搜宫?”李璟挑了一下眉眼,“连本宫这都不放过?” 周南恭敬的回答,“皇上有令,每个宫殿都要搜,不许放过一处。” 这,自然也包括东宫。 “搜宫……”李璟回头看了一眼殿内,“连本宫的寝殿也要搜?” 周南毕恭毕敬的行礼,“请殿下莫要为难咱们,皇命如山,咱们也是奉命行事!” “行!”李璟转身朝着寝殿内走去,“搜,免得父皇跟前又得说本宫胡闹,回头扣上个抗旨不遵的罪名,那还得了?” 周南稍稍松了半口气,偷摸着瞄了年修一眼。 年修已经急不可耐,在李璟转身的瞬间,便快速跟上。 寝殿内,灯火葳蕤。 光亮不甚,隐约有些昏暗。 周南装模作样的搜了一遍寝殿,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李璟的床榻上。 李璟是在回转寝殿之后,才扯下了帷幔,内里隐隐绰绰有个人影,似乎是有人躺着,但隔着帷幔瞧不清楚内里是谁。 其实年修已经差不多明白,那里躺着的可能就是自家爷。 但,没有亲眼所见,光靠一个人影,他委实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殿下?”周南近至床前。 李璟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就在床边守着,见着周南近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冷了脸,“怎么,连这儿也要看?” “殿下……”周南满脸的为难,“咱们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宽宥。” 李璟轻呵,居高临下的睨着,伏低做小的周南。 这些人,表面上“殿下”长,“殿下”短的,实际上谁都没拿他当回事,是以李璟厌恶极了他们,但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年修。”李璟开口。 年修心下瞬明,当即疾步上前,以最快的速度掀开了帷幔。 刹那间,他便僵在了原地。 有那么一刻,年修只希望自己不曾掀开过帷幔。 周南探了探头,倒是没有强求,只不远不近的睨了一眼,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个轮廓,好似穿着寝衣…… 这想法,让周南瞬时心头大震。 “还不出去?”李璟横了周南一眼。 年修回顾神来,默默的退后两步,竟帷幔重新遮好,继而转头望着周南,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周南已然明白,问题怕是严重了…… “是!”周南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出了寝殿大门,周南立在原地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这要如何跟爷交代? “还不出去?”李璟冷眼睨着年修。 年修扑通跪地,“殿下,苏千户她……” 外头,周南将动静闹得不小,吵得李璟脑仁疼。 “罢了,你守夜!”李璟裹了裹后槽牙,“免得他们又闯进来。” 年修骇然,“殿下?” “守着!”李璟褪了外衣,重新回到床榻上。 年修僵在原地,下意识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动手,会有什么后果?行刺太子,其罪必诛。 爷,还是得死! 顺子在外头焦灼的探着头,今夜的寝殿怪异得很,进去一个……没动静一个,如今连年修都进去了,这里面竟还是全然无声。 整个东宫的气氛,变得何其诡异。 周南是干着急干上火,偏偏今夜爷不在殷都城内,而齐侯爷和夫人也已经离开了殷都,若非爷不放心苏千户,也不会让周南立在城内随时帮衬。 若是爷知道,苏千户出了事。 周南瞬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 第1032章 我没事 眼下这种情况,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满宫里都是锦衣卫在搜查。 栾胜沉着脸,几乎是杀气腾腾的进了东宫。 “督主?”奈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听得苏幕的消息,奈风自个都愣了,只觉得怒火中烧,是以自家督主这般杀气腾腾,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知道,苏幕靠近东宫没什么好事,但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以为她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大意,可没想到…… 栾胜一度觉得,这是沈东湛的缘故。 换做以前,苏幕不会如此大意,唯有动了心动了情,整个人连防备心都减弱了,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她的判断。 “殿下!”顺子在外头行礼,“督主来了!” 帷幔骤然掀开,李璟狠狠闭了闭眼,“闹腾什么?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把本宫这当成了什么地方?简直是混账透顶!” 话是这么说的,可李璟终究也是怕栾胜的。 心下忐忑,还不等李璟反应过来,栾胜已经带着闯进了门。 年修扑通跪地,嗓音都带着轻颤,“叩见督主!”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李璟手一抬,年修赶紧起身,将帷幔快速撩开。 那一瞬,栾胜眼睛都直了。 苏幕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身上只着单薄的寝衣,脖颈处隐约可见斑驳之色,傻子都知道那是什么痕迹。 心,陡然下沉。 年修躬身退到一旁,没敢抬头。 奈风心下一窒,慌忙低头不敢直视,事情到了这地步,似乎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 “太子殿下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栾胜目色狠戾,死死捏着手中的佛串子。 原是让她先走走过场,到时候他再让她悄无声息的回去,没想到李璟下手比他还快,快到……令人窒息,措手不及。 “本宫做事,还需要解释吗?”李璟一副无赖相,他素来如此,昏聩之名人尽皆知,为人处世向来放浪不羁,恣意妄为。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请太子殿下移步。”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 顺子赶紧进去,手脚麻利的伺候着李璟更衣。 李璟也没抗拒,更衣完毕之后特意回到床边,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于其额头轻轻落吻,“好好睡!” 语罢,李璟抬步就走。 待人都走了,年修慌忙凑到床前,“爷?爷?”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爷?”年修转身去倒了杯水,“爷?爷?” 苏幕依旧双目紧闭,年修急得都快哭了,当即坐在床边,将苏幕半托起身来,还没来得及递上杯盏给她喂水,靠在自己怀里的人,竟慢慢悠悠的坐直了身子。 “爷……”年修愣住。 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生疼的脖颈,转而接过年修手中的杯盏,往嘴里猛灌了两口水,“再来点。” “诶!”年修颔首,赶紧又去倒了杯水,“爷?” 苏幕一仰头,”咕咚咕咚”的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没事!” “爷?”年修接过空杯盏,有些愣愣的望着眼前的自家爷,“您没事?” 这一句没事,是什么意思呢?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吃一堑长一智,咱们外出办差,什么事儿没见过?上次是大意,这一次如果还大意,岂非死了也活该?” “您是装的?”年修不敢置信的望着她,“那太子殿下……” 苏幕指了指脖颈上,“看得出来?” “嗯!”年修如实点头。 苏幕叹口气,“就当是被狗啃了。” “方才督主杀气腾腾,大概以为您被太子给那……”年修没敢继续往下说,“这会已经把太子带出去了。” 苏幕掀开被褥下床,“我知道,我都听到了!” 栾胜进来的时候,她都有所察觉,左不过是装聋作哑,装模作样的躺着不动罢了。 “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年修一脸懵逼,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好似所有的事情都被反转,事情的转变超出了他的认知。 第1033章 知道为什么没好下场吗? “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对着李璟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大意,我估计这一次的主意,是凌霄子那个混账东西,帮着出谋划策的。”苏幕快速更衣完毕。 年修愤然,“早晚要撕了这混账东西,让他尝尝东厂的刑罚!” “哼,会有这么一天的。”苏幕低哼两声,走到梳妆镜前,瞧了瞧自个的脖颈,“这个位置真是恶心。” 年修想了想,“要不……遮一遮?” “周南呢?”苏幕直起身,拢了拢衣襟。 好在李璟这狗东西还算有点分寸,外衣覆上倒不是太能瞧得出来。 “在外头!”年修敛眸,“爷,周南也是尽力了,他……” “你是担心我罚他?还是担心沈东湛罚他?”还不等他说完,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年修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行了,这件事是我临时决定,跟你们谁都没关系。”苏幕深吸一口气,“太子……没碰我!” 闻言,窗口“砰”的一声闷响。 周南一头栽进来,狠狠的摔在临窗位置,摔得一个标准的狗啃泥,可谓要多狼狈又多狼狈。 苏幕:“……” 年修:“……” “那什么……”周南龇牙咧嘴的站起身,尴尬的扯了扯唇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我脚下打滑。” 这哪儿是打滑,分明是被苏幕一番话给惊着,替他家爷高兴呢! “周大人的功夫……不怎么样啊!”年修直摇头。 周南揉了揉鼻尖,缓步朝着二人走去,“苏千户,没事?” “等你们赶到,我骨头都白了。”苏幕白了他一眼,“放心,没事!” 那周南就不明白了,闹这么一出是为什么? “爷……”年修蹙眉,亦是满脸懵逼。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 “是!” “是!” 二人小心翼翼的跟在苏幕身后,疾步出了这太子寝殿。 待行至后花园,无人僻静处,三人立在假山后面,皆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东厂和东宫,息息相关。”苏幕道,“要想动凌霄子,就得让东厂和东宫反目。否则的话,凌霄子也太嚣张了点!” 如此,周南算是明白了,“苏千户的意思是,让东厂给太子施压,让太子与凌霄子内讧。” “一个凌霄子和一个东厂,孰轻孰重,太子还是分得清的!”年修恍然大悟,“待凌霄子没了东宫太子这靠山,偌大的殷都城内,将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既然没有证据,不能明着对付,那就借力打力,将计就计。 苏幕素来不择手段,不过是后来跟着沈东湛在一起,受了他的影响,不愿在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 但是,舒二爷的死,舒云的毒,舒家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以为拿捏着太子便能为所欲为?”苏幕呵笑两声,“那我让他,把这美梦做到底!” 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周南敛眸,他知道苏幕有这个能力,将太子拿捏在手心里,利用太子逼凌霄子狗急跳墙,当然,这个前提是,她得下得去手,狠得下心。 但…… “苏千户,话是这么说,可太子毕竟性子乖戾,若是他对您居心不轨,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怕是没法跟爷交代。”周南满面担虑。 苏幕皱眉环顾四周,嗓微哑的低笑了声,“知道为什么,之前从东宫出去的宫女和小太监,都没有好下场吗?” 闻言,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倒是真的没怎么深究。 “不是因为,太子的特殊癖好,处事狠戾所致吗?”周南不解。 至少,外头都是这么说的,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苏幕轻呵了一声,“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的,后来经过了上一次,我倒是明白得彻底。” “为何?”周南和年修异口同声。 苏幕往前走了一步,幽幽叹口气,微光中,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看着年修。 年修:“……” 周南:“??” 第1034章 搓出血 稍瞬,周南和年修各自了悟,心照不宣。 有些时候,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大家已然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周南的好奇心远胜于年修,好半晌才挠着面颊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太医院……不知道吗?” “要不,你去问问太医院?”年修白了他一眼。 周南当即挺直了脊背,“我像是这么多事的人吗?既然苏千户无恙,那这件事便就此罢了,接下来最要紧的还是那个牛鼻子老道。” 这是大实话。 “这狗东西如今兴风作浪,若不早点逮着他,怕是要搅合得所有人都不安生。”年修咬着牙,这一次如果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周南点点头,“兔子尾巴,长不了!” “督主如今跟太子殿下生了嫌隙,其后必定会诸多碰撞。”年修顿了顿,“接下来,可就有好戏看了!不过,督主定然是以为太子殿下对爷您……” 苏幕没吭声,今夜的事儿到此为止,但她还在东宫里伺候,那么这种事将会无休无止。 “苏千户?”周南低低的轻唤一声,“您没事?” 苏幕回过神来,“走!” “是!” “是!” 周南快速离去,年修则跟着苏幕去了东宫的偏殿。 因着受罚,苏幕自然不可能离开东宫,这偏殿是离主殿最近的地方,也是李璟特意安排,以供苏幕休憩之处。 “去给我打水。”苏幕一开口,年修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 不多时,年修便让人打了热水回来,为苏幕准备好了沐浴之物。 “奴才在外头守着,您只管放心!”年修行礼。 苏幕抬手,年修便快速退了出去,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雾气氤氲,置身热水中。 苏幕微微扬起头,若是换做以前,她倒是真的没什么可在意的,但是现在……她有了沈东湛,很多事情几乎可以用抵触来形容。 抵触李璟的靠近,更是抵触他的触碰。 闭上眼,是李璟一层层剥开她外衣的画面,即便闭着双眼,亦能感受到,那种发自肺腑的恶心,从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里透出来。 苏幕伸手揉着眉心,稍瞬便捻着帕子,狠狠擦着全身,眼里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几乎是厌恶至极,如李璟自己所言,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东宫太子,第一个要杀他的,肯定是她苏幕。 胳膊上被搓得通红,连脖颈处、肩头亦是被搓得险些蜕皮,想起李璟令人嫌恶的气息,曾经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可不管她怎么搓揉,这气息仿佛这么都去不掉,到了最后连胳膊上都搓出血来…… 瞧着水面上渐渐云开的红晕,苏幕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终是垂下头,松开了手中的帕子,略显无力的靠在了浴桶边缘上。 当时李璟对她上下其手,奈何他始终没能做一个真男人……能做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幕才敢继续装“死”下去。 后来的后来,李璟伏在她耳畔,低声呜咽着,他终究没办法做个真男人,即便他弄死那些宫女和太监,即便他狎戏户奴,名声远播,可他终究也只能…… 那一刻,李璟恨死了这宫里的所有人。 为什么会这样? 还不是因为幼时那一场落水,寒气侵体,惊吓过度,太医全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子已经出现了问题,等他真正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身为太子,朝廷储君,如果不能人道,那意味着什么? 废物! 一个真正的废物,将为天下人所嗤笑。 李璟原以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应该可以改变点什么,谁知道,还是老样子,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瞧着眼前的栾胜,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李璟悲从心来,愤从心来,“栾督主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义子罢了,早晚她都会是本宫的人,你又何必如此呢!” “既然迟早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周身戾气不减。 尤其是想到苏幕脖颈上的痕迹,栾胜真恨不能,一掌劈了眼前这狗东西…… 第1035章 不能 “殿下可知道,现如今的东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有些话,栾胜无法直说,只能拐着弯开口,“稍有行差踏错,便是前功尽弃。” 李璟满脸的不在乎,只是看向栾胜的眼神,略有些变化,“本宫若是没记错,栾督主以前,似乎很高兴将人送到了本宫这,怎么如今倒是变了语气?” “眼下是关键时候,奴才不愿殿下有任何的闪失,若是节外生枝,恐怕会后患无穷。”栾胜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口寻了个由头搪塞。 李璟冷笑,慢条斯理的捋了捋自己的衣襟,“后患无穷?你似乎是忘了,雍王和睿王惨败,二人一个伏诛,一个生死不明,还有什么后患无穷可言?” 最有力的竞争对手,都已经崩塌,他李璟是东宫太子,也是现如今唯一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皇子,按理说,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 后患早已铲除,剩下一个靖王压根不是东厂和东宫的对手,所以李璟是半点都不担心,对于栾胜所说的话,亦是半点都不相信。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栾胜还能说什么? 扶不起的阿斗,只能是这样的烂泥一坨。 好在,烂泥也有好处,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没脑子! 扶持傀儡,不需要脑子。 “这远虑,还是留给栾督主自个去担虑!”李璟漫不经心的低笑两声,“本宫不需要这些,只管安安心心当太子,不是吗?” 栾胜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栾胜!”李璟瞧着他,“本宫是想当皇帝,可本宫不想听你调度,本宫是个人,不是泥塑木雕。” 栾胜眯起眸子看他,“殿下……言重了!” “本宫,要苏幕!”李璟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栾胜,“栾督主可听清楚了?” 栾胜捻着佛串子的动作一滞,唇角陡然扯动了一下。 见状,李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仿佛略有忌惮,生出几分惧怕之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不也是栾督主亲口所说,整个东厂都可以为本宫所用?怎么,栾督主要、要反悔?” “太子殿下可知道,咱们这些阉人,素来是没有根的!”栾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身为阉人,最恨的就是提起这事,这等于自揭伤疤,任谁都不会高兴。 “你……”李璟面色瞬变,慌忙挤出一抹笑,“方才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栾督主怎么还当真了?本宫、本宫只是……” 身后,便是荷池。 李璟陡然顿住脚步,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连最后这一抹笑也跟着消失了。 栾胜慢慢的往前迈了一步,唇角的笑意忽然变得浓烈,就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李璟这般惊恐的模样,“太子殿下可千万当心了,身后已无路,再掉下去,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您!” “这……”李璟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可见对于这荷池,已经不只是惊惧,而是阴影……年少时留下的阴影,这辈子都无法摆脱。 栾胜终是将李璟逼到了荷池边边上,这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让旧事重演。 “别过来了!”李璟终是喊出了声来。 栾胜顿住脚步,幽幽的瞧了一眼周遭,“太子殿下睁眼看看,这周围是不是还有什么人,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李璟知道,就算给宫人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窥探这里的一切。 不管是看到,还是没看到,没人敢提半个字。 “太子殿下,想清楚了吗?”栾胜阴测测的笑问,漆黑的瞳仁里,冰凉一片。 李璟狠狠咬着牙,“你放心,这段时间本宫不会碰苏幕分毫,绝不会再沾她,本宫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如此……”栾胜恭敬的行礼,“奴才替苏幕,谢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璟面色惨白,浑身轻颤着回看着身后的荷池,只差一点,差一点…… 待栾胜转身离去的瞬间,李璟慌忙退到一旁,面色依旧难看至极,“本宫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栾胜顿住脚步,回眸冷答,“不能!” 第1036章 不如东厂一个阉人 栾胜一句话,直接堵死了李璟的后话。 望着栾胜离去的背影,李璟恨得咬牙切齿,最后若不是顺子快速搀了他一把,只怕已经瘫软在地,这会脸色发白唇色发青,瞧着甚是狼狈。 “殿下?殿下?”顺子手忙脚乱的将李璟搀起,将人扶到了一旁的亭子里坐下,“殿下您没事?殿下?” 李璟狠狠拂开顺子,“什么东西!” “殿下息怒!”顺子赶紧行礼。 李璟狠狠闭了闭眼,“本宫就是要苏幕,他能如何?能如何?” 顺子没敢吭声,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关于苏幕这件事,顺子心里很清楚,只要督主不松口,谁都奈何不得,那可是东厂的苏千户,说白了,是左膀右臂,是独当一面的二把手。 如果东厂放弃了太子,或者是彻底的控制了东宫,李璟不过是个傀儡。 一个傀儡,除了活着……没有任何价值! “顺子!”李璟忽然开口,转头望着跪地的顺子,“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顺子面色骇然,慌忙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们一个个,都没拿本宫当回事,不是吗?”李璟幽幽的启唇,冷不丁抓起桌案上的杯盏,狠狠砸碎在顺子头上。 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杯盏被砸碎的声响,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 顺子的额头,止不住的涌出血来,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喊疼,只管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等着李璟消消气。 许是这么一下子,李璟这心里还真是舒坦了些,说话的口吻也跟着放缓了不少,“去收拾一下,本宫不喜欢见血。” “是!”顺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跟着李璟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李璟的脾性,出出气也就罢了,不出气还不知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伺候人的奴才,身上不能带明显的伤,这是宫里的规矩,所以顺子得尽快处理伤口,哪怕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也得遵守宫里的规矩。 四下黑漆漆的,昏黄的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李璟徐徐站起身来。 “苏幕呢?”李璟问。 闻言,顺子忙回答,“应该是被年修带走了,这会大概去休息了!” “休息了……”李璟裹了裹后槽牙,“那就是醒了!” 顺子当下俯首。 对苏幕用药,是有很大风险的。 谁不知道这位苏千户,瞧着不声不响,实则睚眦必报。 今儿倒是没什么事,但来日可不好说了…… “走!”李璟抬步就走。 顺子急了,“殿下,苏千户她……” “本宫不会再去打扰她,毕竟暂时答应了栾胜。”李璟轻哼,“太子?本宫是个太子?可到底,还不如东厂一个阉人。” 语罢,李璟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顺子垂了一下眉眼,瞧李璟走的方向,似乎是凌霄子的院子? 这会去找凌霄子? 顺子伸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转而望着地上的瓷片,奴才就是狗,命如草芥……就算今日李璟打死了他,也不过死了一条狗而已! 诚然,李璟去了凌霄子的院子。 关于主院那边的动静,凌霄子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会正服了药,盘膝打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这内里塞了什么污浊,只有他自己明白。 李璟站在院中,瞧着紧闭的房门,那疏疏密密的昏黄灯光,从内里透出来,隐约可以看到窗户上倒映出的人影。 裹了裹后槽牙,李璟意味深长的低笑一声,慢慢悠悠的走上台阶。 凌霄子转头看着房门,他知道李璟就在外头,估计是在栾胜那里受了气,所以这会憋了一肚子的火。 李璟深吸一口气,下一刻猛地抬起一脚,踹开了凌霄子的房门,黑沉着脸,哼哧哼哧的走进房间,“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无量寿佛!”凌霄子拂尘一甩,轻飘飘的下了床榻,“殿下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李璟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空药碗,神情微震的望着凌霄子,“本宫倒是忘了,你身上带伤,不该打扰你休息……” 第1037章 让他们龙虎斗 “太子殿下见外了!”凌霄子报之一笑,“老道在这儿,得殿下照顾,已然感激不尽,此番又得太子殿下相救,更有救命之恩的情分。” 李璟叹口气,徐徐坐定,“只有在你这儿,本宫才觉得自己是个太子。”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乃是万民敬仰的储君。”凌霄子缓步上前,行至李璟身侧伫立,“殿下不要如此自轻,您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 李璟笑得有些无奈,“你当本宫是太子,可在别人的眼里,太子不过是个虚名,连一个阉人都可以对本宫颐指气使,威胁本宫!” “太子殿下说的,应该是东厂的提督大人?”凌霄子缓缓坐定。 李璟瞥他一眼,“大人?不过是个阉人,连身子都不齐全的东西,也敢自称为大人?他只是李家的狗罢了!一只狗,哪配称为大人!他现在所有,都是从父皇那里,阳奉阴违的哄来的!” “不管是怎么来的,现如今东厂就在他手里。”凌霄子叹口气,“殿下不得不承认,他着实是有些本事,您的确奈何不了他。” 李璟咬着牙,“连你都这么说?” “殿下稍安勿躁。”凌霄子笑得慈眉善目,“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城内城外,诸事繁杂,您若是再出状况,只怕会牵连其中。” 闻言,李璟眉心陡蹙,“你的意思……”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凌霄子叹口气,“东厂势力庞大,能与之抗衡的唯有锦衣卫,您若是以一己之力与东厂对着干,其最后结果只能是便宜了锦衣卫。” 李璟眯起眸子看他,一言不发。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据说和靖王走得近,若是东厂与您闹翻了,最后便宜了靖王,殿下可真是得不偿失啊!”凌霄子压低了声音,笑盈盈的说,“殿下以为呢?” 李璟扶着桌案站起身来,“你说的这些,本宫还真是半点都没想过,倒是真的把靖王给忽略了,那小子不声不响的,成了最后的赢家,还真是……” “殿下不是已经得到了苏幕吗?”凌霄子笑道,“身为阉人,能入得殿下床帷,乃是无上荣耀,何况这么一来,等同于拿捏住了苏幕和栾胜的把柄!” 李璟骤然转头看他,“你是说……” “苏幕已经是您的人,那栾胜又能如何?即便占尽嘴皮子上风,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让他扶持靖王就等于把脖子伸出去,让沈东湛砍上一刀,毕竟靖王和沈东湛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便来日事成,也容不下栾胜和东厂!”凌霄子细细的分析。 李璟点点头,当下神情凝重,略带欣喜的坐下,“你继续说!” “与其殿下掺合其中,不如趁着这机会,让东厂对付沈东湛,让他们两败俱伤。”凌霄子阴测测的笑着,瞧着李璟面上大喜,心里了然。 李璟呼吸节奏都变了,坐在那里险些笑出声来。 “皇上身子日渐不佳,太子殿下可要早作准备,否则来日即便您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前有狼后有虎,您早晚会被这些虎狼之辈吞食。”凌霄子弯腰低语,“殿下觉得呢?” 李璟宛若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你的意思是,让他们龙虎斗,削弱彼此的势力,等到父皇驾崩,本宫登基为帝,就可以一并收拾?” “殿下聪慧无人能及。”凌霄子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璟兀自倒了杯水,好似心情不错,俄而又愁容满面,喝了口水拧起了眉头。 “殿下这是怎么了?”凌霄子不解,“难道老道说的不对?” 李璟摆摆手,“不是你说的不对,而是本宫无权无势,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哪有能力让东厂和锦衣卫龙虎斗?以前还有个长姐替本宫筹谋,如今长姐已死,本宫什么都没了。” “殿下……”凌霄子犹豫了一下。 李璟无奈的起身,“罢了,能与你说说话,本宫心里舒坦多了,道长好好休息,本宫先回去!” “殿下?”凌霄子俯首躬身,“若是殿下不嫌弃,老道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李璟的眼角,微微挑了一下…… 第1038章 别怕,是我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璟诧异。 凌霄子直起身,“太子殿下对老道有救命之恩,老道感激不尽,如今殿下遇见难处,老道岂能坐视不理?出世难,入世更难!” “真的?”李璟大喜过望,“道长真的愿意帮着本宫?本宫身边已经没人可用,连长姐都没了,道长要是能帮着本宫,本宫必定如虎添翼。” 凌霄子笑了笑,“殿下乃是储君,乃是正道,就算拼得一身剐,老道也得守住正道。” “好,好好好!”李璟连喊几个好字,“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宫对你很放心!” 凌霄子行礼,“老道遵命!” “甚好,甚好!”李璟抬步往外走。 凌霄子立在门口,目送李璟离去的背影,幽幽的扯了扯唇角。 废物! 李璟疾步出了院,出了门,直到拐个弯,进了自己的院,这才将唇角的笑渐渐散去,眼底的喜悦亦逐渐平息。 “殿下!”顺子业已包扎完毕,伤口虽然还在,但包扎得极好,只要低着头便不太能看清楚。 李璟转头看了他一眼,习以为常的轻哼了一声,“苏幕那边如何?” “苏千户已经醒了,这会沐浴完毕,业已歇下。”顺子低着头,如实回答,“年修在边上伺候着,没人敢靠近分毫。” 李璟顿住脚步,抬眸瞧着偏殿的方向,“明儿一早,把早膳送到她面前,看着她吃,吃完再来回本宫,明白吗?” “是!”顺子行礼。 语罢,李璟这才慢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寝殿。 寝殿内,香早已燃尽,杯中水亦被换过。 一切的一切,皆已无迹可寻。 李璟慢慢悠悠的坐在床榻上,轻轻拂过枕边的位置,就在不久之前,苏幕躺在这里,与他同床共枕,即便他得不到,至少也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苏……幕!”李璟低头笑了一下,“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的……始终是你!一直都是你!” 下一刻,他翻身躺在床榻上,嗅着枕边残留的,属于苏幕的气息,安然闭上眼眸。 “长姐你看,你所希望的一切,我都会一一得到,你若是在天有灵,可得帮我看着点。”李璟覆上被褥,抱着枕头睡,“待我有来日,必定允你身后荣耀。” 窗外,风吹树影摇曳,光影斑驳。 寝殿大门关着,顺子目色沉沉的看了一眼偏殿方向,那边应该没事? 说没事也没事,说有事也有事。 年修在门外等了许久,都没听得内里传来动静,爷往日里沐浴向来是速战速决的,最多是一盏茶的时间,毕竟爷的身份搁在那儿,若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也是祸患。 可这会,都进去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年修方才被吓怕了,这会更是悬心不已。 别是,又出事了? 乍听的内里好似有声响,年修下意识的想往内冲,却被人一把拽住。 “爷在里面!”周南低语,当下环顾四周。 年修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周南:“守着!” 年修:“……” 所以里面,是沈指挥使? 的确是沈东湛,差点没用鞭子把马给抽死,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火急火燎的进宫,差点没拆了这东宫。 从窗口而入,悄无声息。 沈东湛呼吸微沉,乍见着眼前的景象,冷不丁屏住呼吸,压下了脚步声,极尽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浴桶。 按理说,以苏幕的警惕性,但凡外头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哪怕是她身负重伤之时,她也是谨慎至极,从不敢大意,这是她惯小在东厂厮杀中,养成的习惯。 可是现在,沈东湛都站在面前了,她居然歪头靠在浴桶边上一动不动,好似…… 睡着了? 这认知,让沈东湛自个都愣了,原以为回来之后会见着杀气腾腾的沈夫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场景,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瞧着苏幕脖颈上的斑驳,沈东湛瞳仁微缩,满脸心疼的取了袍子搁在一旁,继而弯腰将人从水中捞起。 “唔……”她睡意惺忪的睁开眼。 沈东湛亲了亲她的唇,“是我,别怕!” 第1039章 那是我小舅子 苏幕一颗心又落回原处,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安心的被他抱在怀里,轻轻的裹上袍子搁在了床榻上。 沈东湛的动作很轻,习武之人要克制力道,着实是吃力的事儿,尤其是这般细致的活。 待为她擦去水渍,沈东湛第一时间用被褥裹紧了她,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免得她从水里出来,着凉受寒。 方才他也发现了,水温已凉,也不知她睡了多久。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沈东湛以唇试探她的额头。 还好,没事。 “就是困。”苏幕闭着眼,窝在他怀里,甚是安心。 沈东湛却安心不起来,瞧着她这般模样,似乎与往日不同,总觉得倦怠万分,不知道是不是跟她体内的毒有关? 东厂的那个毒…… 可他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怎么苏幕却这般模样呢? “沈夫人,你真的没事?”沈东湛还是有些担心,“要不,找太医看看!” 总觉得她这般模样,委实不太对劲。 苏幕慵慵懒懒的睁开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瞧着近在咫尺的人,“沈东湛,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若是愿意开口,自然会告诉我。”沈东湛很清楚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强求,只要她安然无恙,他便心满意足。 苏幕勾唇,“这般信任我,不怕哪天我把你卖了?” “卖了也无妨。”他抱紧了她,“你高兴就好!” 他不问她发生何事,就如同她没有第一时间追问,为什么他不在身边,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彼此都是独立的,彼此都心系对方,但终有迫不得已的时候,谁都不会巴巴的围着谁转。 “我进了太子寝殿,他以双全法对我下手,用的还是江湖上最低劣之物。”苏幕轻嗤了一声,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不屑,口吻亦是嘲讽至极,“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沈东湛目色沉冷,“凌霄子的债!” “除了他,还能有谁?不过,经此一事,倒是让我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确来自于江湖,而且这东西为江湖人所不齿,应是邪魔外道无疑。”苏幕靠在他怀里,“可惜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可不会眼巴巴的上当!” 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后来呢?” “后来我装晕,太子便……”说到这儿,苏幕顿了顿。 东厂出来的人,哪儿有什么礼义廉耻之说,可现在,苏幕却难以启齿,难怪连栾胜都说她变了,变得不似早前果断狠决的苏幕。 “皇帝偷偷派人前往南都,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完了,就该轮到他说清楚,自己今夜都做了什么,“我亲自带人,半道上拦截了这帮死士,其后着武林盟的人,全权清理后续之事。” 苏幕的羽睫陡然扬起,“死士?” “这帮死士,跟那夜在杨枝村你所见到的……相差无几。”沈东湛伸手,拂开她面上的散发,以眼神宽慰她莫要担虑,“你放心,顾西辞不会有事。” 苏幕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这才发现他面色铁青,一身的风尘仆仆,连衣摆都带着剑痕,可见当时形势惨烈。 饶是如此,他还是拼了命的往回赶。 这事,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足见小心。 “如果事情闹大,被他们知道死士已经闭了嘴,必定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沈东湛道,“我得给南都争取时间,是以这些人必须保密处置,消息绝对不能外泄。” 周南和沈东湛同时失踪,定然会引起怀疑,所以将周南安置在宫里,既能随时保护苏幕的周全,也能打消一些人的疑虑,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派死士过去,南都早有防备,不至于太过被动。”沈东湛解释。 苏幕点点头,指尖轻轻拂过他破碎的衣角,“谢谢!”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个?沈夫人,那可是我的小舅子,我不帮他……谁帮他?”沈东湛握住她的手,紧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倒是你,此举太冒险!” 第1040章 苏幕,好像病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幕瞧着他满脸担虑与心忧的模样,自知周南肯定已经第一时间,将真相告知。 可以心相许的两人之间,有些话总要亲口说,才更有意义! “我没事。”苏幕捧起沈东湛的脸,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他没得逞。” 沈东湛哭笑不得,掌心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好!” “沈东湛。”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安,“如果……” “没有如果!”苏幕还没说完,沈东湛便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我认识的苏幕,是不会让自己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两次的。” 沈东湛这话刚说完,苏幕便白了他一眼,“你除外。” “栽在我手里,苏千户还是认命!”沈东湛徐徐起身,将一旁的衣衫取过,轻轻剥开她身上的被褥,“这里不是苏府,不敢大意!”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这人明明忍得很辛苦,但分外顾念着她,不敢有任何越矩之行,生怕给她招来灾祸。 “穿上!”沈东湛仔细的为她穿好衣裳,只是这剥倒是顺手,穿回去委实有些笨手笨脚的,尤其是指尖触碰到她的肌肤…… 简直是折磨! “东厂这么多刑罚,都没这一种来得厉害!”沈东湛嘀咕着,止不住喉间滚动,到了最后连呼吸节奏都变了,“简直是要命咯!” 苏幕笑得眉眼弯弯,瞧着某人笨手笨脚,眼神游离的模样,之前心头的那股子阴霾,瞬时被一扫而光,被他完全治愈。 沈东湛抚过她搓破皮的胳膊,好不容易为她系好亵衣,套好寝衣之后,便快速取了膏药仔细的为她上药。 “以后有事别窝在心里,别难过,别害怕。”擦药完毕,沈东湛轻轻的为她拢好衣襟,“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 苏幕点点头,转而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将唇凑上去,轻轻啄了他一口,“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会让别人占了便宜。”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她是沈夫人。 “保全性命,比什么都要紧。”沈东湛对她的唯一要求,便是活着。 如她之前那般,倔强的活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 “沈东湛,你会不会后悔?”苏幕敛了神色,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招惹上东厂,惹上我这个大麻烦?” 沈东湛想了想,“会,后悔没早点遇见,空等了这么多年。” 闻言,苏幕噗嗤笑出声来,“彼时是谁,巴不得要我死?恨不能要我命?” 东厂和锦衣卫,势同水火。 苏幕与沈东湛,剑拔弩张。 但是现在呢? 恨不能日日黏在一起,恨不能时时相依相守。 “定然不是我。”沈东湛弯腰,凑到她面前,与她鼻尖抵着鼻尖,“我……最爱沈夫人。” 苏幕的指尖,轻轻点着他的唇,“贫嘴!” “沈夫人,我不能在东宫久留,明日我在御花园。”沈东湛低语。 苏幕点点头,“好!” 外头,响起了猫叫声。 “我走了!”沈东湛扶着她躺下,仔细为她掖好被子,“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有些话明日再与你说。” 外头的猫叫声,愈发急促起来。 沈东湛疾步行至窗口,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稍瞬,年修进门。 “爷?”见着苏幕业已躺在床榻上休息,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可见沈东湛已然是爷的救命良药。 苏幕合着眉眼,“我没事,你放心罢!” “是!”年修行礼,“那奴才在外头守着。” 苏幕没吭声,年修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老老实实的守在外头。 年修瞧了瞧墙角的树,风吹着树桠子左右摇晃,嗖嗖落着叶,只觉得沈东湛和周南来过之后,这东宫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不似之前的浑浊。 离开东宫之后,沈东湛去了一趟太医院。 今儿夜里,是王太医当值。 乍见着窗口翻进个人影,惊得王太医险些从软榻上摔下来,“哎呦你个臭小子,是要吓死我啊?我都这般年岁了,不能让我多活两年?” “苏幕……好像病了。”沈东湛幽幽的立在他面前,好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第1041章 她若有恙,他必先知 乍听的这话,王太医着实愣怔了一下,“病了?怎么个病?什么病?” 话音刚落,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 “哦哦哦,我是太医,我是太医。”王太医这才回过神来,“真是被你给吓糊涂了,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沈东湛轻呵,“还是我的错?” “自然是你的搓,吓唬老人家,就是你的不对。”王太医理直气壮,转身去倒了杯水,搁在桌案上,示意沈东湛坐下说。 沈东湛摇头,“我还要回镇抚司,暂时没时间耽搁。” “那你描述一下,她哪儿不对劲?”王太医没探过脉,自然不敢轻易断言,站在那里握着杯盏,仔细听着沈东湛的描述。 沈东湛细细想着,“最大的异常,应该就是她……嗜睡?警惕性减弱了不少,好似没有之前这般锐利谨慎。” “这叫不对劲?”王太医的唇角直抽抽,“有没有别的什么异常?比如说,面色发青唇色发黑,或者是吐血?恶心呕吐?眼球发黄?再者……” 沈东湛瞪了他一眼,“别咒她。” 王太医:“……” 不是他自己说的,苏幕病了? 这会,又成了咒她? “现在的年轻人,真难伺候!”王太医直摇头,“你这什么都说不清楚,一句嗜睡就让我判断她什么病,你当我是大罗神仙呢?” 沈东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今的苏幕,只隐隐觉得不对劲,“我探过脉,不似中毒,脉象倒还算平稳。” “如此这般,你又为何肯定她生了病?”王太医反问。 现在的年轻人,一遇到感情就跟傻子似的,真真是没脑子。 沈东湛没吭声,反正……他就是觉得她肯定有点不舒服…… “行了行了,改日她得空,我去给她瞧瞧,亲自给她看看,如何?”王太医身为长辈,到底还是关心晚辈的。 当然,不关心也不行。 沐飞花那个脾气,若是知道他这般不上心,八成会半夜进宫,拧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思及此处,王太医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沈东湛松口,面色依旧沉冷。 王太医如释重负,这才诧异的惊觉,沈东湛似乎是有些……怎么说呢? 狼狈? “你这大晚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这是上哪儿跟人打架去了?”王太医上下打量着沈东湛,烛光里的少年人,面色蜡黄,整个人呈现出些许疲惫之态。 唯一不改的,是这人惯来将脊背挺得笔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倨傲清冽。 “没事!”沈东湛转身就走。 王太医一把拽住他,“宫里今夜闹刺客,你这是抓刺客去了?” 沈东湛没吭声,他不想回答,就一个字都不会与你言说。 “行了行了。”王太医摇摇头,“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只是你得顾着自个,莫要太拼命,朝廷的事不是只有你上心,这里里外外多少人惦记着,做多错多,少做少错。”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知道!” 音落,人去无踪。 王太医立在窗口,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的夜色,这个时辰……天快亮了,黎明前的黑暗带着难言的森冷。 “这小子是干什么去了?”王太医皱了皱眉头,“这大晚上的到处跑,年轻就是好啊!” 年轻,可以随便造。 离开太医院之后,沈东湛快速回了镇抚司。 这里,比宫里安全。 沐浴更衣,退下身上破碎的衣衫,待周南重新见到沈东湛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口位置,一身素色寝衣覆身,淡然自若的饮茶。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睨了一眼边上换下来的衣衫,“处置干净,别让人知道。” “卑职明白!”周南当即将沈东湛换下的衣裳抱起,“爷先休息休息!” 这漏夜进出,着实是累得慌。 “你先去!”沈东湛暂时还不想睡。 心里,系着宫里。 苏幕还在东宫里待着,也不知道今儿要如何面对李璟。 想起李璟那德行,沈东湛只觉得挖心挠肺的难受,狠狠闭了闭眼,手中的杯盏愣是被生生捏碎,瞬时四分五裂,茶水泻了一地…… 第1042章 愿为她退一步 等到周南回来的时候,沈东湛早已恢复原状,只是这地上的瓷片和撒在地上的茶水水渍,是骗不了人的。 “爷?”周南近前,“没事?” 沈东湛翻着手中书册,一声不吭的转头望着窗外。 见状,周南讪讪的闭了嘴,心知自家爷这是在等着日出,等着天亮呢…… 只是今儿的天气似乎不太好,晨起还有些微光,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却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寒凉瘆人,透着一股子令人厌恶的潮湿之感。 沈东湛早已更衣完毕,这会就在檐下站着。 “侯爷和夫人应该已经走远。”周南低语,“不过赝品还在城内晃悠,想来能暂时瞒过宫里的眼睛。” 沈东湛转头看他,“那你也太小看栾胜了。” 周南:“……” “栾胜是什么人,心里没点数?”沈东湛瞥他一眼。 周南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这点小把戏,骗不了栾胜,全看他要不要上禀帝王而已。”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只要拖延半日,等父亲母亲过了英州关,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周南垂眸,“栾胜怕是没那么好心。” 要知道,东厂和锦衣卫这些年,势同水火,明面上还算凑合,私底下恨不能咬死对方,尤其是栾胜的敌意。 此前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有了苏幕这一层关系,周南不敢太过肯定,栾胜会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 只要半日,只需半日。 诚然,这事儿瞒不住栾胜。 “奴才没敢让人近前查看,但瞧着应该……”奈风犹豫了一下,偷摸着瞄了一眼自家督主,督主的脸色不太好,神色更是凝重。 见着栾胜没反应,奈风低低的喊了声,“督主?” “此事有多少人知晓?”栾胜问。 奈风急忙摇头,“事关齐侯府,奴才亲自去查看的,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底下人都还以为那便是齐侯夫妇,未曾起疑。” “如此,甚好!”栾胜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徐徐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先别惊动他们,让他们继续晃悠,以掩人耳目。” 奈风行礼,“是!” 然则,这话一出口,奈风就愣住了。 “督主的意思是……” 栾胜目色幽冷,瞧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幕,“押后再禀。” “这……”奈风顿了顿,当下行礼,“是!” 要知道,奈风跟着栾胜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督主“押后”之令,尤其是事关齐侯府和锦衣卫。 “若是他们的脚程够快,午后等皇上睡醒,早就过了英州关。”栾胜缓步往前走。 奈风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督主这是要放齐侯爷他们回华云洲?” “他们若不回去,皇上如何能勃然大怒?”栾胜低哼,“唯有让皇上动怒,才能下定决心,收拾南都的同时,一并收拾了这华云洲。” 奈风暗暗松了口气,可见,督主还是督主,一惯心狠手辣,如此这般都是有缘由的。 话是这么说,但奈风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劲?? “东宫那边,可有动静?”栾胜问。 奈风赶紧回过神来,“暂时没有,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栾胜陡然顿住脚步。 奈风忙解释,“苏千户继续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着,诸事有年修帮衬,太子殿下没有再为难苏千户。” 如此,栾胜算了松了口气,“南都那边的情况,务必盯紧!” “是!”奈风颔首。 拐个弯,栾胜顿住脚步,“那些人可都找到了?” “督主恕罪!”奈风扑通跪地,“奴才无能,底下人已经找遍了方圆十里,都没有寻着他们的痕迹,多半是咱们走后,他们便已快速离开。” 栾胜立在那里,森冷的眸子里,翻涌着些许无奈之色,好半晌,他才略显倦怠的摆摆手,“罢了,罢了,就这样罢……” 奈风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往日里,督主要杀的人,肯定是一个都跑不了,但是现在…… 第1043章 封口 栾胜还真是说到做到,直到午后时分,才将消息呈递到皇帝跟前。 “你是说……沈丘和沐飞花,已经悄悄的离开了殷都城?”皇帝坐在软榻上,虽然气色依旧苍白,但是眼神锐利,可见这两日身子好转了不少。 栾胜躬身,“底下人不察,以为人还在城中,是以不知道二人具体的离开时间,兴许是最近,又或者是您最后一次见着他们。” “你是干什么吃的?”皇帝平素很少对栾胜疾言厉色,但是这一次除外,“沈丘和沐飞花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他们一旦回到了华云洲,再想对付他们,简直是难如登天!” 栾胜扑通跪地,“奴才该死,是奴才大意了,忙着对付南都那边,着实忽略了沈丘和沐飞花,还请皇上责罚!” “你……”他搬出了南都,皇帝气得咬牙切齿,亦有所无奈,“南都固然重要,但是齐侯府亦是不容小觑。哪怕沐飞花和沈丘卸了兵权,可只要他们还活着,这沈家军就随时能重组,到时候以沐飞花的功夫,入宫直取朕的脑袋,也不在话下!” 栾胜毕恭毕敬的磕头,“皇上放心,就算拼了奴才这条命,奴才也不会让她伤及龙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知道,你功夫不弱,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帝这辈子,就是在阴谋诡计中过来的,自然是怕极了旁人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自己,“栾胜,这一次你真的是糊涂了!” 栾胜俯首,没有再辩解。 “自己去领罚!”事到如今,皇帝还有什么法子呢? 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说不定这会早已回到了齐侯府。 放虎归山,徒留后患。 谁能奈何?! “是!”栾胜躬身退出了寝殿。 奈风在外头候着,“督主?” “去暴室。”栾胜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奈风愣在当场。 没想到,就这么一桩事,倒是让皇上动了这般大怒?皇帝没法将怒气发作在沈东湛身上,于是乎就寻了栾胜出气。 暴室内。 鞭子抽着皮肉,鲜血飞溅,闷声阵阵。 待栾胜出来,除了面色比往日更惨白些,别无异样,仿佛那些刑罚并非落于其身,与他并无任何关系似的。 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栾胜的额头渗着薄汗。 “督主,其实您可以解释的……”奈风赶紧上前搀扶。 却被栾胜轻飘飘的拂开,虽为阉人,但只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在奴才面前……他素来脊背笔直,“此事过了,不许再提。” “那苏……”奈风犹豫了一下。 栾胜横了他一眼,目色冰凉。 “是!”奈风俯首行礼。 栾胜依旧捻着他的佛串子,依旧迈着平稳而缓慢的步子,慢慢悠悠的走在宫道上,坦然之色,未见任何异样,“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才明白!”奈风颔首。 封口! 东厂提督被皇帝责罚,这可是大事,若不堵住宫里众人的悠悠之口,一旦传扬出去,免不得惹来非议,闹不好会惹出大乱子。 是以,知道这件事的……想活着就必须闭嘴,权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凌霄子和李璟在寝殿内,关起门来论道。 苏幕在檐外站着,虽说东厂千户大人给太子看门,着实有些丢人,但只要不用面对李璟,苏幕便只当自己是守门的泥塑木雕。 “爷?”年修疾步行来,“督主进了宫,见了皇上,但出来的时候好似朝着暴室走了,奴才怕跟得近了被发现,所以就赶紧回来了。” 万一看见了不该看见的,督主还不得一掌劈了他?也亏得年修早些回来了,否则被列入奈风的封口名单,委实是个麻烦。 “暴室?”苏幕愣怔了片刻,“皇帝舍得惩罚他?” 不过,是因为何事呢? “不知道是惩罚还是别的,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年修低声问。 苏幕敛眸,“暂时不必,这里面定有大事,否则皇帝不会让他去暴室。” 既是大事,岂敢随意窥探? 执意如此,恐会惹祸上身…… “会是什么事呢?”年修百思不得其解。 第1044章 你恨我吧? 苏幕也想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眼下……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寝殿大门,一颗浮躁的心渐渐的冷静下来,还有凌霄子这根搅屎棍在,她肯定不能轻举妄动。 正想着,寝殿的大门忽然从内里打开,凌霄子缓步走出。 “苏千户还在呢?”凌霄子站在门槛内,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苏幕面色沉冷,压根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见状,凌霄子讨了个无趣。 “听闻苏千户素来处事果断,性子倨冷,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如今瞧着,苏千户不只是处事果断,还能把沙子揉碎在眼睛里!”凌霄子缓步迈出门槛。 一旁的年修咬着牙,如果不是自家爷交代过,他定是要上去寻这老道的麻烦。 这厮打死不露本家功夫,为了避免再有二次,成日在太子殿下跟前晃,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不敢在宫里动手…… “苏幕!”李璟一声喊。 苏幕抬步往内走,与凌霄子擦身而过。 “苏幕,你不觉得膈应吗?”凌霄子音色低弱。 苏幕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幽幽转头望着凌霄子,“当年魔教被朝廷的人……斩尽杀绝,最后连血珀都丢了,魔教的教主身首异处,道长如今身处宫禁,不觉得膈应吗?” 凌霄子眸色陡戾,面色冷冽的盯着苏幕。 “道长都不觉得膈应,我这皮肉受苦的恩怨,便也算不得什么了!”苏幕大步流星的朝着内里走去。 年修双手环胸,瞧着凌霄子捏着拂尘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只觉得满心畅快。 “活该!”年修低呵。 凌霄子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去。 “太子殿下!”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 今儿一早,他原是想过去与她一道用膳,谁知苏幕一早就起了床,早已不在寝殿,至于去哪,底下人谁也不知。 李璟权当她是在避着他,心里有虚,只得悻悻而归。 如今人就在门外守着,他岂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苏幕!”李璟疾步走向她。 然则还没等他靠近,苏幕已经连步后退,戒备之意,可想而知。 “苏幕?”李璟顿了顿,“原以为咱们都如此了,你对本宫应是……” 苏幕不说话,就这么冷眼睨着他。 “本宫也是迫不得已,你一直对本宫冷冰冰的,若本宫不进一步,你只会离本宫越来越远。”李璟满脸的愧疚,“可是苏幕,本宫是真的喜欢你!” 苏幕轻嗤了一声,“殿下的喜欢,奴才承受不起!” “苏幕……”李璟一时语塞。 苏幕站在那里,如泥塑木雕一般,不带任何情愫,即便他自认为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她便会敞开心扉,终是认命。 可他忘了,苏幕始终是苏幕,就算是天塌了,她亦不改初衷。 “殿下若是没什么吩咐,苏幕就在外头候着,不打扰殿下静修。”苏幕行礼,转身就走。 李璟先一步,拦在了苏幕跟前,“本宫有话说。” 苏幕抬眸看他,只觉得这张脸真真恶心,越看越嫌恶。 “苏幕,别动凌霄子。”李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皇姐已经没了,如今本宫身边只有一个凌霄子,他能助本宫一臂之力,亦算是你们东厂的盟友。” 苏幕冷眼看他,如果这厮知道,凌霄子都做过什么事,还会如此这般,将豺狼视作盟友?不过,李璟是什么脾性,她心知肚明。 若他执拗不悔,她说了亦是废话一堆! 如此,反而打草惊蛇。 “奴才奉皇上之命,伺候殿下左右。”苏幕俯身行礼,“不敢妄自生念,必定尽心尽力的伺候殿下,别的一概不管。” 李璟站在那里,瞧着苏幕抬步往外走。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李璟幽幽的立在她身后。 苏幕目色陡沉,幽然吐出一口气,徐徐转身冲着李璟行礼,“殿下多虑了,奴才身份卑微,岂敢存私?奴才是东厂的千户,凡事皆以东厂为上,以主子们为上,如此番奉命而来,亦是主子的命令,不敢有异心!” “苏幕,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于她这番说辞,李璟似乎半点都不信。 苏幕当即跪地行礼,不作任何辩驳。 李璟站在那里,愣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好半晌,李璟才幽幽的道了一句,“苏幕,本宫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恨本宫?” “奴才不敢!”苏幕回答。 李璟憋了一肚子火气,忽然弯腰,冷不丁捏起了她精致的下颚,“苏幕!” 那一刻,苏幕在这位当朝太子的眼里,发现与往日里不太一样的东西…… 第1045章 受人之托,诊脉 为钻石过3800加更1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李璟讪讪的收了手,“对不起,本宫不想这样对你,你……你下去休息!” “多谢殿下!”苏幕行礼,起身离开。 终于见着自家爷出来,年修如释重负,赶紧迎上去,“爷?” 苏幕在发愣,神情微怔的瞧着宫墙头。 “爷?”年修心下微虑,“您怎么了?” 难说,这太子的臭毛病又犯了,又对自家爷动手动脚的? “没事!”苏幕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寝殿大门,旋即领着年修疾步而去。 待行至僻静处,苏幕才顿住脚步。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太子好像不太对。” “哪儿不对?”年修低声问。 苏幕细想着,“大概是神情不太对,总觉得好像是……” 这该如何形容呢? 冷冽、倨傲,透着一股子凶狠,与往日里的昏庸无能,还有无脑草包太子,似乎截然不同,这种神色……曾经出现在长公主的身上。 “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年修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神情不太对?太子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 苏幕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从长公主死后,我就觉得太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像是第二个长公主。” “这二人原就是一母所生,乃是同胞姐弟,有所相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年修如此解释也对,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苏幕扯了扯唇角,“既是一母所生,为什么长公主野心勃勃,而太子却甘为平庸,当了这么多年的草包?” “爷,您这话的意思是,督主看走眼了?”年修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 这话要是让督主的人听见,怕是会把他脑袋给拧下来。 “他看走眼又不是头一回。”苏幕低声嘀咕了一句。 兀的,又觉得这话不妥,当下抬眸看了年修一眼,好在年修并未听仔细,苏幕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面上略有些闪闪之色。 “这里待着烦闷,出去走走!”苏幕抬步往外走。 往日里这个时辰,太子也该午后休息了,所以她出去应也无妨。 只是,刚走出东宫没多久,便见着王太医提着药箱走在宫道上。 乍一眼苏幕就在前面,王太医摆摆手让徒儿先走,自个则一路小跑直冲向苏幕。 苏幕:“……” 年修:“……” 老头今儿抽的什么风? “苏千户!”王太医站在苏幕跟前,以眼神将她上下这么一打量,然后慢慢悠悠的绕着苏幕走了两圈。 年修的眉心都快皱成了“川”字,“王太医,您发什么瘟?” “啧,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王太医一番外观下来,着实没瞧出苏幕有太大的异常,“出了气色不佳,身子略显虚弱,倒是没发现别的。” 闻言,苏幕和年修面面相觑。 在王太医伸手过来的瞬间,苏幕下意识的往后退。 “你干什么?”年修箭步挡在前面,“休得无礼。” 王太医沉着脸,“我给她探探脉!” “为何要给我家爷探脉?”年修梗着脖子,“爷的身子,素来是府中李大夫照看,若有什么异样,李大夫一定会如实告知。” 王太医抿唇,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受人之托。” 这话一出,苏幕便知道是谁的意思。 “他让你来的?”苏幕环顾四周,转身就走,“找个僻静点的地方。” 王太医连连点头,当下跟在其后,行至苏幕在宫中的偏阁里。 这是她的地方,自然是安全无虞。 外头守着的,也都是年修的心腹。 “沈东湛在怀疑什么?”苏幕坐定。 王太医赶紧取出脉枕,“来来来,且不管怀疑什么,先看看再说!” 闻言,苏幕乖乖的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 若不是沈东湛的意思,她才不会这般乖顺。 “别着急!”王太医坐定,伸手搭上苏幕的腕脉。 外头,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年修疾步走出,稍瞬,他疾冲进门,“爷,舒云清醒了!” “当真!”苏幕赫然起身,撒腿就跑。 王太医:“??” 哎哎哎,慢点慢点,老天爷,这次真是要命咯…… 第1046章 都在盯着她 苏幕素来脚程极快,等着王太医追出来,早就不见人影了,手里的脉枕还死死捏着,一颗心更是高高悬起。 “真是要命咯!要老命咯!”王太医哆哆嗦嗦的抖着手中的脉枕。 一旁的蕃子低声轻唤,“王太医,您没事?我家爷没事?” “呸,什么事都没有!”王太医狠狠剜了对方一眼,“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咒我有事?你家爷也没事,好着呢!” 说完,王太医哼哧哼哧的回转屋内,拎着药箱气呼呼的疾步离开。 底下的蕃子皆是愣住:“……” 这喜怒无常的糟老头子! 王太医毕竟是年岁上来了,跑出去一会就跑不动了,尤其是这会还拎着药箱呢! “真是乱来!真是胡闹!”王太医喘着气,转而又是一声轻叹,瞧了瞧着四面高高的墙,在这深宫里想来他们也不愿这样?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早些通知沈东湛才是,要不然耽搁久了,怕是要出事的。 可眼下,他还在宫里当值,就这样出去找沈东湛,免不得会引起怀疑。 思及此处,王太医轻咳一声,背好药箱,慢慢悠悠的朝着太医院走去,待今儿下值之后再去不迟,毕竟宫里人多眼杂。 对了,他方才好像听到了……舒云? 舒云醒了? 舒云…… 的确,舒云是醒了,但是整个人虚弱得厉害,好似随时都会重新厥过去。 苏幕原是要出宫的,但走到了宫门口又被拦了回来,她是被皇帝罚入东宫的,也就是说,除非有太子殿下的首肯,否则苏幕不能出宫。 出宫,等于抗旨不遵。 抗旨,等于性命不保。 “爷?”年修放不下苏幕,又担心舒云,“这可如何是好?” 苏幕退回宫道,沉着脸站在僻静处,“这样,我先回去,你去偏殿一趟,让底下人通知沈东湛,让沈东湛去看看情况。” “是!”年修行礼,俄而又担虑的望着苏幕,“爷暂时也别回去了,您一个人在东宫,奴才不放心,要不……您去御花园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 苏幕回望了一眼来时路,“我有分寸,你放心就是!” “是!”年修快速离开。 望着年修离去的背影,苏幕在原地站了站,终是一声轻叹着转身。 身后,栾胜无声伫立。 苏幕吓一跳,所幸离了一段距离。 事实上,是栾胜刻意与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免得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你让年修去干什么?”栾胜问。 苏幕行礼,“义父!” “回答!”栾胜站在那里,手中捻着佛串子,瞧着与往常无恙。 苏幕想起年修之前的话,说是栾胜走向了暴室,思及此处,她微微往前迈了两步,“义父容禀,我让年修回了一趟苏府,其实是因为……” 还不等苏幕靠近,栾胜已经退后一步。 奈风:“……” 这两人?? 苏幕直起身,瞧着眼前的栾胜,隐约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义父这是怎么了?” “罢了!”栾胜别开头,幽然吐出一口气,“就当杂家没问过。” 闻言,苏幕躬身行礼,“那我先回太子殿下那边伺候。” “苏幕?”栾胜低唤。 苏幕已经走出了两步,听得这声唤,当即顿步回头,“义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栾胜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情形,话到了嘴边愣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还好吗?” 苏幕扯了扯唇角,凉凉的睨着他,“听说义父与太子殿下在荷池边说了一会话,是吗?” “只是询问你的情况罢了,怕你伺候不好太子殿下!”栾胜继续捻着佛串子。 苏幕低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奈风有些为自家督主不值,“如果苏千户知道,督主您为她……” “行了!”栾胜瞥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舌头,杂家不想听到一个字!” 奈风骇然行礼,“奴才明白!” “方才你说,王太医……”栾胜皱了皱眉头,“可还有别人知道?” 奈风忙回答,“您放心,奴才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清了场子,没人看见苏千户与王太医接触。” 苏幕不轻易抱病喊痛,如果真的找了太医,说明她着实不舒服到了极点,可方才她这般神态淡然,难道是强撑着? 思及此处,栾胜一颗心高高悬起,连带着背上那些伤,都跟着刺辣辣的疼起来,难道是因为昨夜…… “去太医院。”栾胜抬步就走。 第1047章 她的情况不太好 太医院内。 王太医瞅着冷脸走进来的栾胜,一颗心登时七上八下的,手里的捣药杵都好似沉了不少,一旁的小童更是悄悄的挪动步子,直接躲到了他身后。 “别怕,没事!”王太医放下捣药杵,缓步走到了栾胜跟前,左右一看,发现他身边就跟着奈风一人,寻思着不是什么好事,“栾督主这是来看病的?哪儿不舒服?” 说着,王太医转身去拿脉枕。 “杂家没有不舒服!”栾胜坐在那里,冷眼睨着王太医,“杂家是来问问,你方才跟苏幕说了什么?” 王太医一愣,他不知苏幕与栾胜的真正关系,只当他来这儿找苏幕的茬? “没说什么。”王太医忙道,“不过是寻常问了问而已。” 栾胜目色锐利,“问了什么?” “只是问一些养伤之事。”王太医忙道,“之前苏千户不是伤得不轻吗?如今这伤势还是未能痊愈,时常隐隐作痛,来询问老夫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彻底根治?年纪轻轻的,留个病根在身上,她出门办差委实不便。” 苏幕之前伤重之事,太医院的人都知道,毕竟后来朝廷出手剿灭五毒门,声势何其浩大。 这理由合情合理,的确能说服栾胜。 栾胜也清楚,苏幕这些年大伤小伤不断,尤其是上次在五毒门的老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留着温家父子,折磨至今也不让他们咽气。 这,就是伤了他女儿的代价——生不如死!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栾胜那神色,仿佛要吃人。 在不知情的王太医看来,这栾胜是来抓苏幕小辫子的,自己可不敢轻易说漏嘴,也不敢让栾胜看出别的端倪。 “别无其他。”王太医摸着下巴,兀自咂摸着,“栾督主觉得,苏千户还有别的什么?” 栾胜敛眸,在这太医院,就属这王太医是老老实实治病的,没那么多花里胡哨,是个出了名的药疯子,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说假话。 想必苏幕就是冲着这一点,才会找王太医。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栾胜问。 王太医眨巴着眼睛,满脸的褶子都快堆成一处了,信誓旦旦的应了声,“有,你!” 栾胜:“……” 谁说这老东西是个老实的? 他瞧着,一点都不老实,还狗胆包天。 “行了!”栾胜拂袖起身,“闭上你的嘴,少在外头瞎嚷嚷,否则东厂不会放过你!” 王太医拱拱手,“栾督主只管放心,我这般年岁了,这条命宝贝着呢!我只想好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天,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哼!”栾胜缓步离开。 王太医若有所思的瞧着栾胜离去的方向,“真没瞧出来,居然身上带伤,还伤得不轻?装模作样,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师父,您说什么呢?”小童低低的问,“我没听清楚。” 王太医就着他的小脑袋,就是一个脑瓜崩,“小小年纪,少管闲事,要不然丢了小命,可别怪师父没提醒你!” 小童委屈的瘪瘪嘴,揉揉生疼的脑门,“我也没说什么嘛……” 话,还不是您说的? 得了年修的消息,沈东湛第一时间赶往了苏府。 药庐内,李忠和林静夏都在。 见着沈东湛进门,李忠率先迎上去,“沈指挥使?” “苏幕无法出宫,我来替她。”沈东湛疾步近前,“醒了就好。” 林静夏行礼,“沈指挥使。” “林大夫不必客气,舒云如何?”沈东湛毕竟是男儿身,岂敢真的靠近女子床榻近观,只在边上保持距离的站着。 林静夏与李忠对视一眼,二人的神色都不太好。 “人是醒了,但是精气神去了大半,这会……情况不太好!”林静夏犹豫着开口,慢慢的掀开了帷幔。 床榻上的舒云,虽然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也只能一张一合的,瞧着只剩下一口气似的。 沈东湛震住,“那她……” “拼得我与忠叔这么多年的医术,有三成把握,能让她好起来,但……她能不能扛得住药效,还是两说。”林静夏有些后悔了。 虎狼之药,承虎狼之后效。 是她,害了舒云…… 第1048章 舒云口中的真相 “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李忠拍拍林静夏的肩膀,“既然我们能让她清醒,就要坚信她内心深处的求生欲,你我拼得一身医术,尽心竭力便是,其他的……交给天意罢!” 林静夏点点头,“是!” “近前看看!”李忠道。 沈东湛近前,坐在了床边上,瞧着舒云连睁眼的气力都没有,可见她要醒转,绝非易事。 “她说不出来,但是能听得见。”李忠解释。 如此,沈东湛了悟,“舒云,既然你能听得到,那么现在我来说,你给我点反应就行。是,你就张嘴,不是你就抿唇不动,明白吗?第一个问题,当时你是不是和舒二爷在一起?” 舒云微微破开一条唇缝,可见答案是:是! “第二个问题,是不是凌霄子杀了舒二爷?”沈东湛又问。 众人皆沉默,目不转睛的盯着舒云。 舒云,抿唇。 李忠:“……” 林静夏:“……” 连一旁的周南都愣了,居然不是? “不是凌霄子?”沈东湛忽然间觉得,事情怕是复杂了,是他们追错了方向,找错了人,所以舒二爷的死,真的跟凌霄子没关系? 然则下一刻…… “爷,她张嘴了!”周南惊呼。 沈东湛心下陡沉,面色凝重。 “这到底,是……还是不是?”李忠都快糊涂了。 一会不是,一会是? “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来不及张嘴?”林静夏道。 众人面面相觑。 “舒云,我重新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凌霄子杀了你的叔父?”沈东湛为了确定真实性,又重新问了一遍。 然则……舒云还是那副样子。 先闭嘴,其后又张嘴。 这下子,众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舒云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南急得直挠头,“这到底,是不是?” “不是?是?”沈东湛兀自琢磨着,“舒云说不出话来,她这么做肯定别有深意,我问的是凌霄子是否是真凶,舒云答不是。但其后她又张了张嘴,是不是意味着,这人跟凌霄子有关,所以这凶手可能还得从凌霄子身上下手?” 周南定睛一看,“爷,她说是!” 舒云,破开了一条唇缝。 答案就是:是! 沈东湛说的,全对! “看样子凌霄子不是一个人,这宫里还有人帮他?”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徐徐站起身来,“又或者,凌霄子在帮着别人。” 横竖,只有这两种答案。 至于是哪一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凌霄子有同伙。 “这宫里就屁大点地方,还有什么事咱们不知道的?”周南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思忖,“爷,您说这宫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床榻上奄奄一息,虚弱到了极点的舒云,面色沉得厉害,“舒云只能回答简单的问题,很多复杂的事情,她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抱歉,是我……”林静夏满脸愧疚。 李忠拍拍她的肩膀,“跟你没关系,别自责。” “还得劳烦两位,好好照顾舒云,务必保住她的性命等着苏幕回来。”沈东湛躬身揖礼,“拜托了!” 李忠哪敢承沈东湛这一鞠,“即便沈指挥使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这些事,爷都是交代过的,咱们一点都不敢马虎。” “只是,所需费时!”林静夏低低的说。 沈东湛瞧了一眼床榻上的舒云,只见着她双目紧闭,想来再也没有力气能睁开眼。 眼角有泪,徐徐而下,无声无息的落在枕巾上。 舒二爷的死,让她彻底成了孤女。 亲眼所见至亲至爱被杀,却无能为力,这种痛将伴她一生,成为她此生都忘不掉的噩梦,一辈子的心结所在。 “别哭!”林静夏轻轻拭去舒云眼角的泪,“只要你能活下来,终有机会血债血偿!” 舒云脑袋轻轻歪了一下,李忠眉心陡蹙,“晕过去了!” 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沈东湛转身往外走,“好好照顾她,我进宫去找苏幕!” 苏幕必定急了,必定想第一时间知道舒云的消息…… 第1049章 帝王谋 周南就知道,自家爷这着急忙慌的,肯定是要进宫找苏幕,昨天夜里匆匆一面,如今还不得巴巴的待一处? 只是,这厢刚进宫,人就被请到了皇帝的寝殿,沈东湛压根没机会去东宫。 “皇上!”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 眼下栾胜身上带伤,对于南都的事情,皇帝还得从沈东湛的身上下手。 “爱卿平身。”皇帝招招手,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过来,到朕身边来。” 闻言,沈东湛款步近前,“皇上?” “一眨眼的功夫,你来这殷都,到朕的身边来已经数年之久,一直忙于奔波,朕甚少真正的厚待你,说起来还真是亏欠你爹娘、亏待你!”皇帝低低的咳嗽着。 沈东湛一听这话,便知道老皇帝是打算先礼后兵了! 面上,沈东湛依旧不动声色,权当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面对着“真心”关爱自己的长辈,极尽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皇上!”沈东湛近前,伏身低语,“臣备沐皇恩,感激不尽,不敢妄作他想,皇上若有什么吩咐,臣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似乎很满意他这般言辞,眉眼舒展,苍白的面上翻涌着些许欣慰之色,“你与你爹娘一样,都是忠肝义胆,忠心耿耿之人,朕对齐侯府很是放心。” “多谢皇上信重,臣等誓死效忠皇上!”沈东湛跪地行礼。 瞧着这跪在自己跟前的少年郎,年纪轻轻便稳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成为自己的重臣之一,这些年所有交代给他的任务,他都能不声不响的完成。 不仅如此,沈东湛还从来不邀功。 据探子回报,凡赏赐皆囤于库房,从未启用,视若无睹。 这样的人,仿佛无欲无求。 但在皇帝看来,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无欲无求,就说明他没有软肋,没有软肋的人,等于没有弱点,这样的人一旦存了什么心思,便如同锐刺一般,锐不可当…… “朕说了,没有旁人的时候,无需如今拘谨!”皇帝回过神来,依旧是那副虚弱至极,却极力表现出慈爱的模样。 在沈东湛看来,这就是吃着人,却念着阿弥陀佛的至高代表。 难怪皇帝与栾胜如此投缘,都是一丘之貉,一个鼻孔出气,连习性都一模一样,能不投缘吗?看着对方就跟照镜子似的…… “是!”沈东湛抬眸,面色稍缓。 皇帝叹口气,“知道朕今日把你叫过来,所为何事吗?” “是因为昨夜的刺客?”沈东湛俯首,“臣该死,没能抓住刺客,但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务必抓住刺客,以除后患。” 皇帝摆摆手,“不用了,有些事情朕不愿过多追究,都活到这把年岁了,那些生啊死的,朕已经看得很轻。” “皇上万岁!”沈东湛行礼。 皇帝笑了,一脸的慈爱祥和,“年轻轻的,光会哄老人家开心,不过,朕很受用。朕不在意自身生死,人终有一死,朕这万岁也难逃那一日,但朕放不下这天下啊!” 沈东湛垂着眉眼,终于说到正点上了。 “鸿毛与泰山,孰轻孰重,朕知道你分得很清楚。”皇帝示意沈东湛坐下,默默的将掌心贴在沈东湛的手背上,“顾东朝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 沈东湛点点头,“臣明白!” “顾东朝乃是南都顾家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朕要动他,免不得会招致顾家的敌视,朕身为帝王,岂能纵容此等恶徒,于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皇帝止不住咳嗽。 沈东湛当下奉茶,“皇上?” “嗯!”皇帝伸手接茶,润了润嗓子之后,稍稍缓过神来,略显无力的靠在软垫上,就这么歪着脑袋,带着日薄西山的悲凉,“顾家盘踞在南都,朕这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似的,太子软弱,若是哪日朕去了,留下太子如何应付?爱卿啊,朕心忧甚……” 沈东湛重新落座,脊背挺得笔直。 说来说去,是想让他主动请缨,想得可真好,用齐侯府对顾家,到时候两败俱伤,再由朝廷出面…… 第1050章 恭喜恭喜 为钻石过3800加更2 “皇上,这件案子臣已经知晓,在殷都城内掀起不少事端,臣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是以一直留心着城内外的动静。”沈东湛恭敬回答。 皇帝点点头,等着沈东湛的下文。 “臣知道,刑部对此事分外注重,虽然这顾东朝已经招供,但是相应的证据尚且不够,人证物证缺一不可,眼下死无对证,就靠那些物证,恐怕……”说到这儿,沈东湛故作沉凝,“一旦与南都对质,空有栽赃之嫌。” 闻言,皇帝愕然语塞。 “人是当着府尹的面撞死的,可臣听说,这满殷都城内,居然无人认得这女子,无人来给这女子收尸,这不是很奇怪吗?”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抬眸瞧了一眼皇帝。 皇帝的神色瞬时变得古怪起来,仿佛是没想到,沈东湛眼睛这般毒辣,这一番脑筋清楚的言辞,惹得人便无可辩,无言以驳。 “皇上!”沈东湛起身行礼,“臣觉得此事切莫操之过急,如果贸贸然责问南都,若是对方提出质疑,刑部无确凿证据,只拿出一张认罪状,怕是无法服众。南都诸多武将,若不能服众,恐生祸端,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如同吃了一只死苍蝇,咽不下吐不出。 “皇上?”沈东湛低唤。 皇帝靠在那里,狠狠的闭了闭眼。 好半晌,皇帝幽然叹口气,“果然是江山代代有才出,朕真是老了!” 沈东湛躬身,“刑部与锦衣卫素无瓜葛,臣……越矩了,请皇上恕罪!” “是你提醒了朕,爱卿做得极好!”皇帝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待朕身子好些,再寻刑部尚书好好问清楚。” 沈东湛颔首,“皇上圣明!” 想用齐侯府对付南都,痴心妄想。 沈东湛三言两语,先拖延时间再说! 退出寝殿的那一刻,沈东湛额角已然渗出薄汗。 “爷?”周南愣怔。 还没来得及问,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出去再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南没敢吭声,紧跟在沈东湛身后。 及至离开寝殿甚远,行至僻静处,沈东湛才立在檐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面色却难看到了极点,“皇帝拿南都大做文章,先礼后兵。” 周南的眉心突突跳,“先礼后兵?兵……让锦衣卫出手?” “他哪儿敢让锦衣卫出手,这等于折损他自己的左膀右臂。”沈东湛伸手压了压眉心,“这是摆明了,让齐侯府出兵。” 周南喉间滚动,“好歹毒的心思,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皇帝一开口,等同于圣旨。 拒绝就是抗旨,表忠心就得出兵。 不管是那一条路,都是绝路。 “爷,那您……”周南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爷。 沈东湛摇头,“我让他自己把说出去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周南:“……” 吞? 这话这么吞? “皇帝要对付南都已经很久了,他能轻易收回成命?”周南咋这么不相信呢? 沈东湛敛了心神,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他不能带着这样糟糕的心情去见苏幕,否则她定会第一时间察觉。 他不想,惹她担虑。 “拖延了一下。”沈东湛抬步往前走,“至于能拖延多久,就得看皇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 皇帝早晚是要对付南都顾家的,他得趁着这段时间,想好对策才行。 “沈指挥使?”拐角处,小童忽然窜出来,快速冲着沈东湛行礼。 周南一怔,“王太医的小药童?” “我家师父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告!”小童低低的说。 周南环顾四周,所幸周遭无人。 “知道了!”沈东湛了悟。 苏幕! 小童撒丫子跑开,沈东湛瞧了瞧四下,在原地停留片刻,这才转身朝着太医院走去。 一进门,还不等沈东湛开口,王太医已经快速迎了上来,“你若不进宫,我也得下了值,出宫去找你,臭小子,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沈东湛:“……” 周南:“……” 敢情,来挨骂的? “话不多说,恭喜恭喜!”王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第1051章 初为人父的喜悦 那一刻,别说是周南,饶是沈东湛也跟着愣在当场。 “你这老头一惊一乍的,到底什么意思?”周南开口就骂,“一股子疯疯癫癫的臭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们这边还……” 不待周南说完,王太医已经伏在沈东湛的耳畔说了句话,“苏幕有了!” 周南满脸不悦,“唉你……” “闭嘴!”沈东湛低喝,嗓音里带了些许轻颤,转而望着笑逐颜开的王太医,不由的瞳仁微缩,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见着他这般模样,周南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回事? “傻小子,傻愣着干什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王太医瞧了瞧周围,小童都出去了,眼下这屋子里就他和沈东湛主仆二人。 周南惯来跟着沈东湛,所以苏幕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 “爷?”周南低唤着。 沈东湛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满脸的茫然,直勾勾的盯着王太医,好半晌才皱起眉头,嗓子里发出暗哑的声音,“你、你再说一遍?” “看看、看看,都高兴得结巴,说话都成不了句。”王太医笑了笑,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傻小子,你当爹了!” 是沈东湛让他去看看苏幕的情况,而沐飞花走前给他留了信,让他多照顾她的儿媳妇,可见这孩子定是沈东湛的。 十有八九,跑不了! “爹、爹?”周南唇角直抽抽,“谁、谁啊?” 王太医嫌恶的推开他,“就你这样的,八辈子也娶不上媳妇,闪一边去,我说的肯定不是你啊!走开走开!” “爷?”周南眨着眼,“您……当爹了?” 沈东湛喉间滚动,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瓣,“我、我当爹了?” “是啊!” “是啊!” 王太医和周南异口同声,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我当爹了!”沈东湛忽然有些身形微颤,以手自指,“我……我……” 王太医皱眉,“苏幕,有孕了!” “我当爹了!哈哈,我……我当爹了?”沈东湛瞬时激动得在屋内直兜圈,“我和苏幕的孩子?我当爹了!哈哈,我当爹了!” 周南:“……” 瞧着自家爷这般疯癫样子,周南冷不丁拽了王太医一把,“你别是东厂派来的?看我家爷给逼得……都疯成什么样了?” “呸!”王太医当下淬了他一脸,“闭上你的乌鸦嘴,他这是高兴的!头一回当爹,又是自己中意的人,能不高兴?哪儿像你,直条条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体会不了这初为人父的激动。” 周南哑然,哎呦这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心狠手辣,说起话来专往人家的痛处戳…… “你不也是吗?”周南咬牙切齿。 王太医:“……” 那就,谁也别说谁! “臭小子,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王太医哼哼两声,转而赶紧拽住还在兜圈的沈东湛,“行了行了,别兜圈了,我知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但是这件事……” 有点棘手! 沈东湛摸了摸自个鼻尖,当初被立为世子,都没有今日这般喜庆。 不,是他这辈子头一回如此激动难耐,饶是一贯的谨慎自制,冷静自持,也无法控制自己,可见他内心深处有多高兴。 可高兴之后,剩下的又是担虑。 如果苏幕知道舒云的事情,会不会跟他一样激动? “有孕之人,是不是……不能激动?”沈东湛低声问。 王太医点头,“那是自然,不可辛苦劳累,不可心情激动,尤其是前三个月,诸事都得小心谨慎,稍有不慎,那是要出人命的!” 闻言,沈东湛面色瞬变。 “怀个身孕,比闯龙潭虎穴还危险?”周南咋那么不信,“寻常人家的妇人,不都是一窝一窝的生的?” 也没见着那么矫情?! “你懂个屁!”王太医又淬了他一脸唾沫星子,“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你口中一窝一窝生的……那是猪!” 周南:“……” 下一刻,房门骤开,周南被沈东湛一脚踹飞出去…… 第1052章 不许惊了他的沈夫人 周南“哎呦”一声自由落地,毕竟是爷“赏了”一脚,哪儿敢还手,落地就落地,疼就疼一会,反正爷……也不会要他命。 怪谁呢? 小童在回廊里的探着头,捂着嘴偷笑。 “笑什么?”周南轻嗤,“还不赶紧过来,把我扶起来!” 小童哼哼一声,撒腿就跑。 “哎这……”周南疼得龇牙咧嘴,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行至回廊处,默默的坐了下来。 自家爷有了孩子,这孩子还是苏幕生的,到时候集两家之长,极具练武天赋,到时候……那还了得? 周南有些发愁,不知道这孩子是男孩呢?还是女孩?转念一想,这好像……不是自己该担心的问题? 稍瞬,周南托腮。 当爹,那么高兴吗? 高兴归高兴,其后平静下来,还是要面对现实。 这宫里波云诡谲,这宫外暗潮涌动。 苏幕在这个时候有孕,似乎是有些不太妥当,但既然来了,就该面对。 “虽然有些话,我不该多说,毕竟是个外人!”王太医道,“皇帝这个时候应该忙着对付南都,你和苏幕二人早晚会被差遣出城。苏幕原先伤重,身子虚弱,如今怀上这个孩子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我愿以为……” 王太医顿了顿,原以为苏幕大伤小伤不断,面上瞧着无恙,实则骨子里虚透了,按理说是不太可能成孕的,谁知道竟然这么巧。 所以王太医和沈东湛都觉得高兴,但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苏幕的身子,想来她府中的李大夫也该知道,自小便被东厂折磨成那样,活下来尚且不易,何况是怀孕生子,如果这孩子……”王太医到底是忌讳,没敢把话说齐全,“恐怕会伤及根本。” 他说得很隐晦,但沈东湛了悟,明白他的意思。 “把这个拿着!”王太医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探出脉象之后,我就寻思着得帮帮你们,不能眼看着你们两个年轻人冒险。” 沈东湛不解,“这是什么?” “安胎丸。”王太医道,“虽然丸子折损了药效,可能比不得汤药,但关键时候还能顶一顶,尤其是这前三个月。” 何况,丸子方便服用,不会被人轻易察觉,汤药容易露了端倪。 “多谢。”沈东湛快速接过,“师伯,能不能跟我说说一些禁忌?苏幕的性子,果断决绝,可能没那么仔细,有些事还是得有我看着。” 王太医先是一愣,俄而满脸赞许,“到底是当了爹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了!” “多谢!”沈东湛毕恭毕敬的揖礼。 王太医赶紧把他搀起,“哎呦,这大礼可不敢受,回头你母亲得敲碎我的老骨头!你们晚辈都好好的,我这当长辈也觉得高兴,为你高兴。坐,我与你说说,你且都记下,回头若有疏漏,出了宫找人寻个稳婆细问。” “是!”沈东湛当下坐定。 幼时先生教课,他都没有这般认真仔细过,一字不漏,认认真真的听着,生怕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这孩子是他与苏幕的心肝肉,不管发生何事,不管尽多大的努力,他都要将其保下来,想来苏幕若是得知,也是同他一般的心思…… 周南在外头等着,足足半个时辰,都没见着里面有动静。 这到底,能说什么呢? 周南一声叹,房门骤然打开,他当下起身上前,“爷,如何?” “什么如何?”沈东湛挺直了脊背,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周南指了指门内,“你们不是谈了很久?” “以后说话忌讳着点!”沈东湛转头瞥他一眼,“再敢说半句不吉利的话,仔细我让年修扒了你的皮!” 周南:“??” 所以,这关年修什么事? “这跟年修什么关系?”周南不解的嘀咕着。 沈东湛轻哼,“兄弟一场,我下不去手,但年修若是听得,他下手肯定比谁都狠!” 周南:“……”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舒云的事情,就算要说也得我来说。”沈东湛一边走一边叮嘱,生怕周南这张破嘴没个把门的,到时候惊了他的沈夫人。 哦,还有他的小小沈…… 第1053章 同喜 周南忽然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爷这是快成魔了? 不知道,年修的日子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如果是,那他这心里还算平衡点…… 东宫。 年修狠狠打了个喷嚏,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着凉了?”苏幕问。 年修揉揉鼻尖,“约莫是!” “一直在打喷嚏。”苏幕深吸一口气,“有空去太医院抓服药,别耽搁久了,惹出祸来。” 年修旋即颔首,“是!” 可能是昨夜吃了风的缘故?毕竟,他很少生病,素来身子强健,打喷嚏这种事更是少之又少,想来……是真的病了! “也不知道舒云怎么样了?”苏幕立在檐下。 这个时辰,太傅在里面教学,太子李璟还算安分,苏幕才得空在外头站站。要不然,这厮虽然不碰她,却要她寸步不离的作陪,就差上茅房帮着扒裤子了! “沈指挥使肯定第一时间去苏府,您只管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池。”年修对于沈东湛,极为信任。 苏幕点头,“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放心,舒二爷已经没了,我不能再让舒云出事。当年她父亲就是因为我爹娘而惨遭毒手,这笔债……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江家,欠了舒家。 如今舒二爷惨死宫中,舒云…… “爷放心,舒云受了这么重的伤都能活下来,说明她是个有福气之人,想必会没事的。”年修只能低声宽慰,“眼下这里没事,您要不出去一趟,奴才替您看着!” 她与年修,必须有一人留下。 “方才底下人说了,沈指挥使已经进宫,不过……被皇上叫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年修又道。 苏幕眯了眯眸子,“绝对没好事。” 这是大实话,不管是皇帝还是栾胜,只要找上门……都没好事,简直就是一对煞星,无人能出其左右。 “爷?”年修眼神闪烁。 不远处,栾胜驻足。 苏幕:“……” 现如今,连暗骂都不能了? 来得这么及时? “你们去歇着!”栾胜站在那里,“杂家在这里候着,待会与太子殿下有话说!” 苏幕,求之不得。 “是!”行了礼,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有那么一瞬,奈风觉得苏幕挺没良心的,以她观察入微的心思,若是细想细看,肯定能发现督主的异常,可她没有……她只顾着自己。 督主是听闻王太医提起她的旧伤,所以才寻了借口,来替她一会,免得太过劳累。 奈风抬头,瞧着自家督主面上的平静,暗自心中喟叹,他们这种人果然不能生出软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爷?”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督主这是来替您?” 苏幕头也不回的走出东宫,“那是他自己的事。” 拜他所赐,教她心硬如铁,授她心狠如斯。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是,自作自受。 “苏千户?”周南一声低唤。 苏幕猛地顿住脚步,骤然瞧见拐角处探出的脑袋。 瞧见了周南,就等于瞧见了沈东湛。 心下大喜,苏幕当下直奔而去。 周南骇然瞪大眼睛,头皮发麻的看着苏幕从自己身边跑过去,脊背骤然发凉,一回头,果真见着自家爷面色沉冷,那神色仿佛要吃人。 “那什么……”周南一把拽住同样跑过来的年修,“我们把风,你们好好聊!” 年修被拽得狠了,身子都晃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周南拖走,脑瓜子嗡嗡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东湛第一时间握住了苏幕的手,“走!” “去哪?”苏幕愣怔。 自然是去僻静处,让他能好好的……抱一抱她。 御花园的后面,犄角旮旯里的假山山洞里。 苏幕被沈东湛紧紧抱着,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沈东湛的身形微颤,抱着她的胳膊,圈得生紧,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沈东湛,你没事?”苏幕低声问,“你为何,在发抖?” 沈东湛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嗓音嗡嗡的,磁重而略带鼻音,“沈夫人……同喜!” 第1054章 你以他为重,我以你为先 苏幕心神一震,显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沈东湛所谓的同喜,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人真真是愈发的矫情,哪还有在外人面前的孤冷倨傲,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欸?”苏幕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这是?” 沈东湛这人不轻易大喜大悲,但是此时此刻,他似乎有些情不自禁,鉴于这一点,苏幕觉得他口中的“同喜”应该是一件大事。 且,是能影响他一生的大事! “沈夫人,我们有孩子了。”他低低的说,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怕吓着她似的。 苏幕惯来将自己当做男子,唯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才能记得自己是个女子,第一反应是推开他,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小腹。 沈东湛:“……” 下一刻,沈东湛率先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轻轻贴在她自己的小腹处,“傻子,在这里。” 苏幕:“……” “沈夫人,我们是一家三口了。”沈东湛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骨肉相连,再也不分开。”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怀里,忽然间悲从心来,死死的揪住了沈东湛的衣襟,有那么一瞬,嗓子里发出低哑的呜咽。 “一家三口。”沈东湛轻轻捋着她的脊背,“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孩子。沈夫人,你不能大喜大悲,不要情绪激动,孩子还小……容易吓着!” 苏幕点点头,发出闷闷的应声,终是直起身,仰头望着眉眼温柔的沈东湛。 “我特意问过师伯,一概注意事项,我都记得清楚,首当其冲便是情绪平静,不可大喜大悲。”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湿润,“记住了吗?” 苏幕的眼眶红得厉害,唇瓣止不住的颤抖着,江家灭门那么多年,后来她与沈东湛悄悄结为夫妻,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如今,倒是知道了,少了一些斩不断、扯不断的联系。 “这算不算圆满了?”苏幕哽咽着,“一家三口……” 终于可以有个家了,圆满的家…… “这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既然来了,我必拼尽全力,也得护着你与孩子的周全。”沈东湛轻轻松开她,“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苏幕点点头,狠狠拭去眼角的泪痕,微微扬起了唇角,冲他笑得温和,“你放心,我既知道了,必定万分珍重自己,诸事皆以他为重,不会再贸贸然动手。” “你以他为重,我以你为先。”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紧紧裹着她的柔荑,“凡事得将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噗嗤笑出声来,“他还没出来,你就这样偏心,来日他不得怨你这个当爹的?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先有沈夫人,后有他们。”沈东湛郑重其事的开口,“你十月怀胎,免不得多专心与他们,但在我眼里,先有妻后有子。”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沈东湛,你说……我怎么就把你给招惹上了呢?” “东厂出来的妖孽,谁挡得住?”沈东湛笑得有些无奈,“月老牵的红线,你不认也得认,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揣着我沈东湛的崽,想跑也没门。” 苏幕的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这小东西居然这个时候冒出来,可见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怕是以后闲不住。” “一个东厂二把手,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外加一个齐侯府,还怕兜不住他吗?”沈东湛瞧着她的转变,一颗心稍稍放下。 从最初的愣怔,到其后的激动呜咽,现下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 这事儿算是过了,只是舒云的事儿,要怎么跟她说呢? 若是她一着急…… 想了想,沈东湛觉得,还是等舒云好转之后,再与她提及不迟。 “对了,舒云如何?”他不提,不代表她忘记了。 沈东湛顿了顿,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第1055章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瞧着沈东湛这般神色,苏幕心头陡然下沉。 然则,还没等她开口,他忽然欺身吻上她的唇。 苏幕:“??” 好半晌,沈东湛才肯松开她。 “不许多思多想,听我说。”沈东湛低低的开口,“可以做到吗?” 苏幕点点头,原先心里着急,如今被耽搁了一下,倒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可以。” “舒云醒了,这事你知道。”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指尖轻轻的从她微肿的唇上拭过,“但是舒云是怎么醒来的,你可知道?” 苏幕想了想,“是月白和忠叔……” “他们用了虎狼之药。”沈东湛望着她,时刻留心着她的面色变化,随时做好戛然而止的准备,好在,苏幕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事,苏幕隐约从年修口中知道些许,但她相信李忠和林静夏,所以并未制止。 “虎狼之药,承其效,就得受其果。”沈东湛温柔解释,“所以舒云虽然醒了,但是状况不是太好,但你不用着急,有林大夫和忠叔在,他们会照顾好舒云,但凡有轻举妄动,都会及时通知你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沈东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无外乎是担心苏幕着急。 “你放心,我什么事没经历过,又岂会承受不住这些。”苏幕叹口气,轻轻拂开他的手,徐徐背过身去望着假山洞口,“在死人谷的时候,生死都只是一念之间,若非遇见你,我岂敢想来日。” 因为沈东湛,因为动了心动了请,才会想着来日……否则他们这样的人,哪儿有来日可言。 过一日,少一日! “然后呢?”苏幕又问。 沈东湛继续道,“舒云很虚弱,根本没力气开口说话,所以我问了她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一开始倒是罢了,但后来那个问题,她回答得很是怪异。” “什么问题?”苏幕转身看他。 沈东湛近前一步,“我问她,杀舒二爷和伤她的人,是不是凌霄子。” “她怎么回答?”苏幕急了。 沈东湛忙握住她的手,抿唇皱眉。 “我没那么虚弱!”苏幕白了他一眼,“这般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孕的是你!” 沈东湛:“……” 紧张自己的女人,也有错? “她既认又否。”沈东湛说。 苏幕脑瓜子嗡嗡的,最受不了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既认又否?” “她既承认又否认。”沈东湛道,“人不是凌霄子杀的,但凌霄子的背后有人,也就是说,这宫里不只是凌霄子一人在兴风作浪。” 苏幕了悟,“他背后有人?” “又或者,还有同谋。”沈东湛接过话茬。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等舒云好转,才能告诉我们当时在御花园里发生何事?”苏幕幽然叹口气,“否则,我们只能胡猜猜?” 沈东湛轻轻的抱了抱她,“别着急,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给舒云一点时间。” “沈东湛,你说为什么好人总不长命?我爹娘那么好的人,却英年早逝,舒家重情重义,最后落得只剩下孤女的下场……”苏幕伏在沈东湛的怀里,“是不是只有当恶人,才能好好活着?”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别多想!” 苏幕没有吭声,可这心内却是波澜起伏。 凌霄子的背后还有人?还有同谋?会在东宫?在太子身边?若是如此,为什么她一直没发现异常,连半点痕迹都没见着? 这些人藏得这么深? 与凌霄子一般,是魔教中人? “等会!”苏幕仿佛想到了什么,“舒云受伤,应该就是凌霄子所为,寒风毒掌是魔教的功夫,当时凌霄子拼死也不敢使出本家功夫,应该就是在隐藏这功夫。” 沈东湛点头,舒云的确险些死在寒风毒掌之下。 “但是,舒二爷不是死在毒掌之下。”苏幕意味深长的说。 便是这一点,隐约验证了他们的结论。 第1056章 找突破口 苏幕正要再开口,外头便传来了指关节轻叩假山壁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假山。 “爷?”年修和周南双双行礼,“外头来人了。” 沈东湛眷眷的握了握苏幕的手,“自己当心,晚上我来找你!” “嗯!”苏幕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爷?”目送苏幕和年修离去的背影,周南轻声低唤,“东西已经交给年修了,想来年修会看着点苏千户。” 沈东湛点点头,“那就好!” “咱还是赶紧走!”周南提醒。 沈东湛收回视线,缓步朝着御花园的另一道门走去,“吩咐下去,仔细留心东宫附近的状况,另外把舒二爷出事的前后三天的,所有在东宫当值的侍卫和宫人名单拿来,包括太监和宫女,所有人员一概不可放过!” “人……不少!”周南有些为难,“这要是真的查起来,怕是所需费时。”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嫌麻烦?这才刚开始!” 周南:“……” 也就是说,以后可有得忙了? 思及此处,周南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隐隐作痛…… 与沈东湛分道扬镳之后,苏幕的面色便彻底的沉了下来。 “爷?”年修低低的开口,“周南将王太医给的安胎丸交给了奴才……” 说到这的时候,年修稍稍顿了顿,一时间还没能适应过来,自家爷……嗯,有了身孕?他也是见过有孕的妇人是什么模样,却始终无法将苏幕,跟那些挺着肚子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总觉得,怪怪的! “你先收着!”苏幕瞧着年修手中的瓷瓶。 别说年修,连她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即便内心深处有些激动,分外兴奋分外高兴,可是……想到有小东西在自己的肚子里,慢慢、慢慢的长大,她又觉得有些茫然。 初为人母,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自打入了东厂,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厮杀和活下去,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予人性命,成了别人的希望…… “爷?”年修低低的轻唤。 苏幕回过神来,略带无奈的冲着年修扯了扯唇角,“年修,我也是个母亲了。” “爷,恭喜!”年修小心翼翼的开口。 苏幕垂了一下眼帘,“没想到,我也会有今日。” “奴才一定会好好保护他。”年修斩钉截铁的说。 苏幕笑了一下,微微挺直了脊背环顾四周,“我亦如是!” 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苏幕心头默念着:小家伙,且看看多少人护着你,你可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啊! 正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她第一次生出强烈的退却之感,想要离开这四四方方的囚笼。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与她一般,困锁在这无情无义,沾满鲜血的人间炼狱里…… 东宫内。 栾胜还在,所以即便李璟知道苏幕离开了一会,也没法追究,毕竟他哪儿敢真的得罪栾胜,要不然荷池噩梦,阴霾难散。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瞥他一眼,“有话就说,憋死你……我可不负责!” “苏千户,督主他其实是来为您解围的,之前他去了一趟太医院,王太医说您旧伤一直未愈,所以督主不放心,特意给您腾出片刻的休憩之时。”奈风说这些话着实是因为看不下去了。 他不曾经历过亲眼目睹满门皆灭的痛苦,自然不会懂得仇人在眼前的拼命隐忍,那种苟延残喘,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但这些,苏幕懒得跟奈风吐诉。 每个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也都只坚持自己看到的,不是谁都会体谅别人的辛苦与痛楚。 苏幕也没必要,让奈风理解她的恨…… “说完了?”苏幕冷眼看他。 奈风神情微震,终是讪讪的闭了嘴。 苏幕音色冰凉,“以后,别让我再听到这些话!” “是!”奈风垂眸。 话音刚落,恰栾胜从门内出来。 气氛,陡然凝滞…… 第1057章 秋后算账 奈风当下行礼,不敢抬头,“督主!” “义父!”苏幕躬身,也不管他是否都听到。 栾胜沉着脸从内里出来,立在原地看了看众人,“看样子都太闲了,以至于有空在这里闲扯,都滚下去!” 音落,众人行礼。 苏幕率先离开,头也不回。 奈风则稍稍一顿,自知可能是触怒了苏幕,下意识的心头微颤,转而瞄了自家督主一眼。 好在,督主如今身子不适,并未追究太多。 又或者,是寒了心? “皇上说了,从明儿起,太子殿下开始学习政务,太傅会重新教授,还请太子殿下专心一些,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信重。”栾胜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开口。 李璟站在门内,“你只管回了父皇,本宫一定会好好跟着太傅熟识政务。” “奴才告退!”栾胜抬步就走。 李璟没有吭声,只目送栾胜缓步行在回廊里,渐行渐远。 “这哪儿有当奴才的样子!”凌霄子徐徐走近。 李璟咬着后槽牙,终是露出了愤愤之色,“奴才?呵,在父皇面前是个奴才,在父皇看不见的地方,便是奴才中的主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样下去,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还真是……”凌霄子轻叹,拂尘一甩,满脸的悲凉之色。 李璟恼怒,拂袖转身。 凌霄子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进去,再添油加醋,否则李璟若发不出火气,免不得要拿他出气,毕竟这么个“不能自理”的草包,除了脾气暴躁,也没别的长处了。 在门口站了站,凌霄子抬步往外走去。 然则,刚出宫门没多远,凌霄子便愣在了当场,待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回头就走。 谁知身后,齐刷刷的站着一排东厂蕃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奈风转角处走出,勾唇冷笑着出现在凌霄子面前,“去哪?” “你们想干什么?太子殿下就在里面!”凌霄子紧了紧手中的拂尘。 奈风头一偏,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栾胜,“你可以扯破嗓门,喊两声试试!” 见着凌霄子神色犹豫,奈风冲着身后的蕃子使了个眼色。 “请!”蕃子分立两旁。 凌霄子只能硬着头皮朝着栾胜走去,心内忐忑可想而知,但是他没得选择,这皇宫大内,栾胜要见的人,就一定能见到。 帝王如此,太子如此,何况他一个宫外人…… 左右清场,无人敢靠近。 连奈风都远远的站着,没敢靠近。 “栾督主这是什么意思?”凌霄子幽幽启唇,“是想杀了我吗?” 栾胜单手负后,另一手慢条斯理的捻着佛串子,“你真以为杂家不敢杀你吗?就凭你那点三招两式,自以为能哄得皇上和太子高兴,便可以在宫里肆意妄为?” “栾督主这话说得……老道可不敢承受!”凌霄子低头扯了扯唇角,“皇上和太子殿下允我在宫里自由行走,乃是两位主子仁德,栾督主既然知道,就该明白皇上他……” 还不等他说完,栾胜目色陡戾,“谁给你的胆子,连杂家的人都敢动!” 刹那间,强大的气劲骤然迸发。 凌霄子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重重摊开,狠狠撞在了墙壁上,落地一声闷响,鲜血瞬时匍出唇。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倒伏在地,奄奄一息的凌霄子。 有那么一瞬,栾胜是真的想给他补一掌。 奈何……脊背上一阵湿漉漉的,可见是扯动了伤口,导致伤口开裂出血,栾胜可不想被人看出来,自己身上带伤。 “今日给太子一点颜面,否则杂家就送你去东厂的大牢里待上两日,着人好好招待你。”栾胜音色低冷而狠戾,“记住杂家的警告,下不为例!” 凌霄子倒伏在地,模糊的视线里,只隐约看到栾胜拂袖而去的背影,早前挨了苏幕一顿揍,内伤犹在,如今又挨了栾胜这一下子,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快被震碎了。 东厂的人,诚不好惹…… 第1058章 你,不该来 奈风看出来了,督主方才是真的动了气儿,但……依着奈风对栾胜的了解,一掌都下去了,再补一掌废了这厮的功夫或者手脚,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栾胜收手了? 下一刻,奈风骤然领悟过来。 伤口? 果然,栾胜今儿穿得一身漆黑袍子,饶是如此,亦能隐约见着暗色,可见是真的伤口开裂,若他再耽搁下去,这伤怕是再也瞒不住众人了。 “督主?”奈风疾步上前。 栾胜没吭声,也没有停留,只是面色惨白的往前走。 见状,奈风不敢再耽搁,马不停蹄的跟在栾胜身后,至于这凌霄子,留着一条狗命,早晚会有人收拾他。 回到休憩之处,栾胜快速褪下外衣,绷带早已血色斑驳,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渗。 奈风手脚麻利,赶紧取了药箱,默不作声的为栾胜重新包扎。 “该怎么做,不用杂家再教你?”栾胜的额头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奈风先是一愣,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自家督主的意思,“是!” 在宫里杀人,是下下之策。 但对于东厂而言,不杀人自然有不杀人的法子。 ………… 凌霄子被抬回来的时候,苏幕就在回廊里站着,只瞧着宫人七手八脚的把人送回房间。 只一眼这厮惨白的面色,以及唇角的血,年修便止不住的翻白眼,嫌弃的啐了一口,“真是活该!听说,是被督主给打的。” 苏幕没吭声。 “说来也奇怪,以督主的处事手段,动了手就没有留他性命的道理。”年修只知道,督主做事,素来心狠手辣,从不会留有后患。 这一次,是怎么了? “人都是会变的。”苏幕面色沉沉,眼巴巴的等着天黑。 天黑了,沈东湛就会来找她。 不过,她并非是矫情,而是有很多话要跟沈东湛说,比如说舒云的事情,比如说顾东朝的事情,还有南都的动静。 如今苏幕出不了宫,心内各种焦灼,沈东湛得的是第一手消息,且这人理智得出奇,不会妄下判断误导她,是以她最想知道,沈东湛传给他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为何,晚饭过后,连李璟都已经休息了,沈东湛还没出现。 按理说,沈东湛应该很清楚,东宫的状况,这个时辰应该可以进来了…… “别是出事了?”苏幕有些担心。 年修赶忙宽慰,“爷,奴才去宫门口等等?” “可以。”苏幕颔首,“打探一下,是不是宫外又出了什么意外?” 须知眼下,殷都城内多事秋。 事实上,沈东湛挑了时辰,眼见着是要入宫了,却在最后被周南拦住。 “什么?”沈东湛狐疑的望着周南。 周南点点头,“自打您和苏千户在一起之后,卑职就把后门后院的人,全部换做了咱们的心腹,是以这件事没人知道!” “人在哪?”沈东湛思虑再三,还是先处置眼前的事情为好。 周南将沈东湛往后院领去,“此刻人就在后院。” “好!”沈东湛抬步就走。 后院灯火昏黄。 沐飞花和沈丘一走,后院便空置了下来,沈东湛既没有侍妾也没有陪床,是以亮光去了一半,乍得踏入,目光所至之处皆是夜色如墨。 “爷,这边请!”周南指着僻静处的屋子。 最角落里的屋子,平素一直空置,眼下唯有豆灯葳蕤。 屋内,茶香四溢。 有一人黑衣斗篷,背对着外头,羸弱的烛光之下,瞧不清楚容脸,唯见着斗篷下暗影如墨。 沈东湛疾步走过去,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听得动静,黑衣斗篷男子快速放下手中杯盏,扶着桌案站起,徐徐转身迎向房门口。 四目相对,沈东湛眉心紧蹙,瞳仁微缩。 黑衣斗篷男子伸手,徐徐掀开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了自身容脸,温和从容的立在沈东湛面前。 “你……不该来!”沈东湛幽然轻叹。 第1059章 我是你姐夫 顾西辞站在那里,这么久没见,依旧是惯有的从容淡然,惯有的温和平静,见着沈东湛进来,他徐徐弯腰作揖,恭敬的尊了一声,“沈指挥使!” “你长久不在殷都,一去南都这么长时间,很多事大概都不清楚。”沈东湛缓步进门,示意顾西辞坐回去,温声道了句,“我是你姐夫。” 顾西辞陡然一怔,“……”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最初的神色,这些事情原就是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奇怪的,按照时间推算,也该是差不多了! “姐夫!”顾西辞当下改了口。 这一声姐夫,叫得沈东湛心里舒坦的同时,也分外压力。 舒坦是因为得到了苏幕娘家人的承认,压力是因为眼下这殷都乃是多事之秋,闹的就是南都顾家的事情。 顾西辞这一来,如果被朝廷的人知道,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你是为了顾东朝来的?”沈东湛明知故问,“但是,你不该来。” 顾西辞报之一笑,“我来,也是为了你与她。” 闻言,沈东湛陡然眯起了眸子,一言不发的凝望着他。 “眼下,南都争议不小,为的就是顾东朝的事情。”顾西辞解释,“大家分为两派,一边觉得应该开战,毕竟顾东朝的性子,大家心里都清楚,若说他干点坏事,那是可能的,但是连环杀人……他没这个脑子!” 傻子都清楚,这里面有问题。 “没错!”沈东湛点点头,“你说的都在理。” 顾西辞又道,“另一边觉得,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看能不能借此机会跟朝廷握手言和?” “握手言和?”这话倒是把沈东湛给逗笑了。 只不过,是冷笑。 “朝廷想要将南都顾家斩尽杀绝,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所谓的握手言和,必须要以顾家满门为代价,才能行得通。”沈东湛直言不讳。 顾西辞苦笑,“说的都对,但总有人心怀不轨,总有人野心勃勃。自从我爹走后,军中那些长者时常仗着资历而倚老卖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有父亲的虎符在手,才能压住这股力量。如今顾东朝出事,这些人又开始野心蓬勃起来!” “知道你难。”沈东湛道,“所以顾家的事情,我原本便打算自行处置,以锦衣卫之力加上齐侯府,多半也能拖延点时间。皇上和栾胜老奸巨猾的,心里揣摩着……” 顾西辞愕然,“不会是想让齐侯府来对付我南都顾家?” “呵,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今儿还提及了此事,被我遮掩过去了,眼下皇帝肯定在命人弥补证据,让顾东朝的案子变成板上钉钉之事。” 顾西辞沉默,这件事显然是触了他的逆鳞。 皇帝对付顾家,乃是早晚的事情,但是利用齐侯府对付顾家,肯定会把苏幕也牵扯进去…… “你放心,齐侯府不会对付南都。”沈东湛斩钉截铁的开口,“更不会对顾家下手。” 顾西辞低头苦笑两声,“如果皇帝下旨呢?” “抗旨不遵当如何?”沈东湛问。 顾西辞眉心微蹙,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你可想过,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跟你说件事,你兴许就会明白,我这般如此想法,不是鲁莽之。”沈东湛压低了声音,“靖王妃乃是南疆的公主,深谙一些医毒之事,据她所说,皇帝也许没那么虚弱,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西辞微微僵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沈东湛揉了揉眉心,“咱们肯定等不到皇帝驾崩的那天,就会被他给收拾干净。” 顾西辞陡然明白了沈东湛的意思,“以退为进,以弱饰强,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有个期待,对他放松警惕……” 南都那些老家伙,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先拖延,不管朝廷出什么要求,都一律答应。 等皇帝驾崩,什么都好说…… 顾西辞也动过这样的心思,但现在,显然是不行了! 第1060章 以后,有劳了 “看你神色就知道,与我一般动过等皇帝驾崩的念头。”沈东湛勾唇笑得邪冷,“以为太子昏庸无能,只要皇帝驾崩,便什么都好说了。可实际上呢?我们都是皇帝的俎上鱼肉,皇帝没我们想象的那么虚弱。” 顾西辞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所以,这件事不能靠拖延,只能速战速决。” “很显然,就得这样!”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齐侯府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这点你只管放心,我们有自保之力,不需要你投鼠忌器。” 顾西辞瞧着他,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低的问了句,“我能见一见,顾东朝吗?” “这可能不太容易!”沈东湛瞧着他,“但我可以试试。” 顾西辞点点头,神色有些沉凝。 沈东湛很少见着他破了从容的样子,自知他需要一定的时间冷静,毕竟顾西辞是个极度冷静而理智的人。 “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沈东湛解释。 顾西辞颔首,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身影。 周南就在外头候着,见着自家爷出来,赶紧迎了上去,“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去一趟叶尚书府,找叶寄北说几句话。”沈东湛伏在周南耳畔低语了两句。 周南有些迟疑,“现在这个时候?” “让你去你就去,叶寄北会有办法。”沈东湛轻斥。 周南行礼,“是,卑职这就去!” 这事,别人去都不管用,只能是周南亲自去。 周南是沈东湛的心腹,又是左膀右臂,是以他的意思就是沈东湛的意思,叶寄北也只相信周南口中的传话。 待周南离开,沈东湛便转身去了边上。 不是说,叶寄北开后门,这事就算解决了,还得锦衣卫的人搭把手,必须得保证消息的绝不泄露,否则他们这帮人便算是被一锅端了。 不管是叶尚书,还是锦衣卫,又或者南都顾家,谁都跑不了…… 这一折腾,便已经到了下半夜。 沈东湛已经安排了锦衣卫去清场,但瞧着今儿的夜色,不由的心下微沉,苏幕还怀着身子,在宫里等他,只是他若是告知她,有关于顾西辞的消息,她定然会耐不住。 思来想去,沈东湛觉得还是先瞒着苏幕为好,免得她情绪激动,到时候闯出祸来…… “走!”待沈东湛再回来的时候,顾西辞正在屋内略显焦灼的望着窗外。 回过神来,顾西辞将斗篷重新覆好,快速跟在了沈东湛的身后。 “此事冒险,我思来想去,要不……”顾西辞有些犹豫。 万一被人发现了,不管是锦衣卫还是齐侯府,只怕都得受牵连。 “我既能带你去见人,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沈东湛倒不似他这般忧心忡忡,从容不迫的领着他往外走,“即便你没来,我也打算抽个空去见见他。” 是以,这件事原就是早前定好的,如今只是提前罢了! “何况……”沈东湛转头看向顾西辞,“如果你不亲自走一遭,怕是不会死心的。毕竟他是顾震的亲儿子,顾家的血脉。即便现在,你执掌顾家,但内心深处对顾震的愧疚和感恩……皆是沉重的执念和负担。” 大概没想到,就这样被沈东湛看穿了,顾西辞面上略显窘迫,“你平素与她在一处,也是这样精明睿智吗?” “与她在一处,我只当个夫君,仅此而已。”沈东湛报之一笑。 夫妻、夫妻,独处时只做夫妻间能做的事、能说的话,至于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都只在一致对外的时候。 “你会是个好夫君!”顾西辞仿佛松了口气。 沈东湛走在前面,“你也不用旁敲侧击,我既然能开口便坦明,就是没打算瞒你,我是打算与她共度余生,死生与共的。” “以后,有劳了!”顾西辞站在那里,忽然弯腰作揖,毕恭毕敬。 沈东湛一怔,总觉得顾西辞此番有些怪怪的,好似别有深意…… 第1061章 可以死心了 然则,事态紧急,沈东湛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带着顾西辞去了刑部。 叶寄北早早的在刑部大牢外头候着,“人都打过招呼,你们只管放心,现下值守的都是可信之人,只不过时间紧迫,你们必须快点出来,我扛不住多久。” 说到底,这刑部也不是他爹的刑部。 虽然是刑部尚书,但免不得也有人眼红心黑,到时候背后戳你一刀…… “好!”沈东湛领着顾西辞疾步进去。 原本,这顾东朝今儿是要被移送天牢的,但栾胜这两日伤得不轻,有些事情处理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干脆就让顾东朝在刑部大牢里待着,免得出了问题,整个东厂都免不得被皇帝追责。 “就在这里面!”叶寄北指了指最里面的那条小路,“有专人看护,不过……你们要有心里准备,这厮是个蠢货!能把人气死的那种!” 闻言,沈东湛睨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一言不发,抬步就往里头走去。 “多谢!”沈东湛拍了拍叶寄北的肩膀。 叶寄北轻嗤,“这么客气?要不……回头把你家书房里的,那幅山居图赠我?” “自己去挑!”沈东湛转身紧追顾西辞而去。 叶寄北瞬时眉开眼笑,“好嘞!记得快点出来!” 大牢外。 顾西辞目色微沉,沈东湛没有靠近,隔着一个转弯站着,给这两兄弟一个独处的空间。 但站在沈东湛这个角度看去,顾西辞的表现似乎有些怪异,想起之前叶寄北的提醒,想必这顾东朝又没干好事。 事实,诚然如此。 顾西辞瞧着大牢内的场景,最初所有的思想建设,顷刻间被砸得七零八落。 小四方桌上摆着空碟子,从上头的剩菜残羹中清晰可见,伙食不错,大鱼大肉,一旁的酒壶还倒伏在桌案上,内里隐约弥漫着淡淡的、未曾散尽的酒味。 由此可见,顾东朝的日子过得还算是潇洒,即便身处大牢,依旧是如此这般,放肆不羁,毫无顾忌。 不过,顾东朝的身上隐约可见伤痕,即便他没穿囚服,但是脖颈上的血色是骗不了人的。 许是察觉到了身边有动静,原本躺在木板床上歇息的顾东朝,徐徐睁开了眼睛,乍一眼立在牢门外的黑影,登时吓得浑身一哆嗦。 顾西辞徐徐抬起头,以便顾东朝能清晰的看清楚他的脸。 那一刻,顾东朝愣在当场,显然是没想到,顾西辞会出现在这里。 “你……”顾东朝一骨碌爬起来,因着动作的牵扯,疼得龇牙咧嘴,愣在木床边坐了好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亦步亦趋的朝着顾西辞走去。 及至牢门前,顾东朝冷不丁抓住了木栅栏,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人,“顾西辞?” “兄长!”顾西辞躬身作揖。 顾东朝忽然扯了扯唇角,“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这殷都来?怎么,舍得下南都的滔天权势?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手足情深才冒险来这!” “看来,兄长在这里过得不错,是我白来一趟,瞎操心了!”顾西辞往后退了一步,瞧着眼前好生得意的人,仿佛待在大牢里的不是他似的。 什么叫没心没肺? 这便是了! “不错?”顾东朝忽然将身上的外衣褪下,露出内里的囚衣,“顾西辞,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身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血色斑驳,瞧着应该是鞭痕…… “挨打了!”顾西辞淡淡然的回声。 见着他这般不在意的模样,顾东朝的脾气瞬时便上来了,“顾西辞,你说得倒是轻巧,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话一出口,顾东朝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 “要不是因为你,我会离开南都吗?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受这样的罪?顾西辞,你以为你冒险来一趟殷都,我就会感激你吗?我告诉你,不会!我绝对不会感激你!”顾东朝眦目欲裂,说得唾沫横飞。 瞧着眼前疯癫的顾东朝,顾西辞幽幽的叹了口气,“真好,可以死心了!” 第1062章 惯坏的孩子 乍听得顾西辞这么说,顾东朝显然一怔,没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 来都来了,难道还不救他? “顾西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东朝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打算不管我了?呵,你有本事,现在就走,且看看爹九泉之下,会不会原谅你?他给你这么大的权力,你竟让他如此失望!” 顾西辞没说话,神色依旧淡然如初。 “顾西辞,我可告诉你,今儿我见过你了,如果你敢不救我,我就大声嚷嚷,让朝廷的人把你也给抓起来,到时候给我陪葬!”顾东朝笑得阴狠,“顾西辞,到了这个时候,可别怪兄长不讲情面,不顾手足之情啊!” 顾西辞垂了一下眉眼,“兄长还是跟以前一样,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的,做错了事永远都不知道反省,被人当刀子使,临了临了的,还不忘亲者痛仇者快!”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就问你一句,什么时候放我出去?”顾东朝回到桌面前坐着,抬手拎着酒壶晃了晃,瞧着内里已经没了酒水,满脸嫌弃的丢会了桌案上。 酒瓶子咕噜噜的滚了一圈,最后卡在了桌角的杯盏处。 “你想出去?”顾西辞望着他。 顾东朝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谁想呆在这鬼地方!” “那你为何要招供?”顾西辞面不改色。 顾东朝一怔,转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小爷是顾家的长子,岂能被人打死在这里?招供了又如何?朝廷这帮废物,敢拿南都怎样?少废话,尽快把我弄出去!” “这是殷都城,你想出去便能出去吗?”顾西辞低低的开口,“顾东朝,你可真看得起我!” 顾东朝皱眉,“那……那我给你点时间,我可不想一直待在这鬼地方,又脏又臭,连个换洗的地方都没有,床也是硬邦邦的,我吃不好睡不好,还得时时刻刻防着他们对我用刑,快把我弄出去,听到没有!要不然,小心我让朝廷的人弄死你!” “我既然能来这里,就没怕过朝廷。”顾西辞淡淡然的回答。 顾东朝旋即冲回到牢门前,咬着牙低吼,“你什么意思?现在就要回南都?你不管我了?顾!西!辞!你是想要让我死吗?顾西辞,我告诉你,我要是活不成,你也别想活!” “你照过镜子吗?见过自己这龇牙咧嘴的样子吗?”顾西辞问,“顾家的男儿,理该顶天立地,与父亲一般铁骨铮铮,可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除了还能喘气,你一无是处!” 顾东朝没想到一惯斯文的人,忽然间竟会改了口吻,怼起了他,不由的心神一震。 “你知道自己招供意味着什么吗?”顾西辞问。 顾东朝眸子微转,“朝廷奈何不了顾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顾西辞冷喝。 顾东朝:“……” 什么是无脑? 这就是! 惯坏的孩子,不懂得人间疾苦,顾东朝只知道何不食肉糜…… “父亲将南都顾家交给我,是想让我护着他手底下的诸位兄弟,这些弟兄都跟着父亲数十年,是在沙场上搏出来的、过命的交情!”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若是交给你,那么此时此刻,南都完了,顾家也完了,上下九族都得跟你陪葬!” 顾东朝面色发白,“你、你少胡说八道,就算我招供了又如何?你以为大牢里的刑具是闹着玩的?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带我出去,否则我就让朝廷的人抓你!顾西辞,你该知道,如果你落在皇帝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好,我救你!”顾西辞平静的望着他。 眼前的人,哪儿有父亲的铮铮铁骨? 可见,血缘这东西,原来也并不怎么靠得住嘛…… “这还差不多!”顾东朝低哼两声,“记得要快点,小爷可不想等太久!” 顾西辞没吭声,转身往外走。 “诶!”顾东朝又喊了一声。 顾西辞顿住脚步。 “身上有没有带银子?”顾东朝问,“记得帮我打点一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这人脾气不好,一旦急了容易乱说话!” 顾西辞站在原地,没有转身。 “听明白了吗?”顾东朝问。 顾西辞徐徐抬起头,目色沉沉而幽冷,“听明白了!” “那就好!”顾东朝看不清楚他的面色变化,当然,他也不在乎顾西辞有什么想法,只觉得顾西辞的命如今都捏在自己的手里,这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顾西辞幽然吐出一口气,脚步沉重的往外走去,心……如明镜! 第1063章 三个臭皮匠,整他 见着顾西辞出来,沈东湛站直了身子,倒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方才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顾东朝真是死性不改,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对顾西辞颐指气使!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顾西辞倒是没见着多生气,只是觉得失望,不,是绝望,“顾家的儿郎,就算不是铁骨铮铮,至少也得有点骨气?可他却没有半点顾家人的硬骨头!” 沈东湛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见过了,也可以死心了。” 这样的人,不值得。 “走!”沈东湛率先离开。 顾西辞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位置压根就看不到顾东朝的大牢,但他隐约还能感觉到,从顾东朝身上散出的嚣张跋扈之气。 回过神来,顾西辞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这一次,极为果断决绝,没有再回头。 走出大门,叶寄北赶紧冲着底下人使了个眼色,兀自领着沈东湛和顾西辞朝着外头走去。 上了马车,离开刑部大牢。 直到回了沈府,顾西辞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瞧着很是阴郁,又好似沉闷到了极点,如同夏日里的天气,山雨欲来风满楼。 书房内。 周南赶紧奉茶,其后与云峰一道守在外头,谁也没敢率先开口,打破这样的僵局。 茶香四溢,寂静无声。 唯有烛火偶尔哔哔啵啵的炸开烛花,带来些许响声。 “见也见过了!”叶寄北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顾西辞,“朝廷对这件事盯得很紧,这要是被我爹知道,八成能打断我的腿!你们该做决定的做决定,别犹豫,要不然真对不起我这两条即将被打断的腿!” 沈东湛转头看着沉默的顾西辞,“他那副德行,你也见识到了,南都和顾家早晚会折在他手里,你要早作决定!” “这个决定,父亲在临死前其实早就嘱咐过了。”顾西辞叹口气,终于开了口,“顾家生得如此儿郎,让你们看笑话了!” 沈东湛倒是没什么反应,叶寄北却是没心没肺的笑了两声。 下一刻,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叶家小爷旋即讪讪的摸了摸嘴角……闭上了嘴。 “笑话又如何?笑到最后才是真的要紧。”沈东湛呷一口杯中茶,“他见过你,也威胁了你,出于自身安全,你还是早点离开殷都城!” 叶寄北一听,端起的杯盏赶紧放下,“我也是这个意思,那顾东朝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痞子,先前挨了一顿打,委实是老实了,可招供之后就开始各种作妖作祟,要吃的喝的,还要女人!” 见着二人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叶寄北又道,“当然,吃喝没问题,女人是绝对没有,皇上虽然没下旨处置他,但毕竟是囚犯,咱不能连这点底都守不住,回头被人抓着把柄诟病!” 正因为皇帝没有下旨处置,所以牢里的狱卒也没敢怠慢顾东朝,要不然这里面的大鱼大肉是怎么来的?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顾西辞意味深长的望着叶寄北。 叶寄北愣了愣,这话破有深意。 “他是囚,就该有囚的待遇,南都不会说什么,叶公子只管放心!”顾西辞怕这小子没明白,低声解释了一下。 叶寄北当下望着沈东湛,以眼神试问他? 沈东湛微微颔首,以示默认。 “若是如此,怕是会把你招出来?”叶寄北满脸担虑。 沈东湛叹口气,“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叶寄北摇头。 沈东湛问他,“自己主动招供和严刑逼供,哪一种更能让天下人信服?” “当然是主……”叶寄北摸了摸下巴,“哟,好像是这个理儿!” 沈东湛轻嗤了一声,“证据尚且不足,光靠一纸招供就想定顾家长子的罪,天下恐有非议。若是再被人得知,这招认书乃是严刑逼供所得,你猜……天下人会怎么想?南都的那些顾家旧部又会怎么想?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大刑伺候的前提上!” 伤口,是骗不了人的。 “明白!”叶寄北恍然大悟,旋即咧嘴笑,“顾东朝这小子走哪都没人喜欢,在牢里也不安生,可招人恨了……” 第1064章 小舅子 沈东湛提了个醒,叶寄北自然了悟,不过他也只能在沈府坐一坐,是以喝了一杯茶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沈府。 待叶寄北一走,书房内又只剩下一片死寂。 外头,云峰和周南大眼瞪小眼。 “你们这般冒险回来,就没想过后果吗?”周南试探着问,“你家公子要是一不留神的折在了这里,南都怎么办?” 云峰别开头,自家公子说过了,不可多言不可多语,尤其是面对周南的时候。 周南一直跟着沈东湛,很多时候奴才随主子,是以得守口如瓶,有些话不该说的,千万别说,否则会被周南套出底儿来。 是以,云峰一直记得这话,不敢在周南面前露馅。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周南若有所思的凝着他,“还是说,你们另有打算呢?” 云峰想着,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当即摇头道,“我家公子就是担心你们,所以才会回来的。” “哦,担心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周南会意的点点头,“这倒是的,如果你家公子没有回来,我家爷和苏千户也是打算悄悄地处置了此事。” 云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周南心头呵呵两声:差点信了你的邪! “你只管放心,我家爷和苏千户自有主张,其实他们早就盘算好了,就算你家公子没回来,也不打紧。”周南笑了笑,“对了,南都那边如何?” 云峰没周南这般滑头,对此只笑笑敷衍,“很好,都很好!” 周南的眉心跳了跳,好你个屁! 出了这么大的事,能好得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南怀中抱剑,若有所思的裹了裹后槽牙。 云峰笑着迎合,总觉得这周南不太对劲,似乎真的是在套自己的话。 “待多久?”周南忽然问。 云峰“啊”了一声,一时间竟是没能答出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 风吹着灯影摇晃,落下光影斑驳。 那一刻,周南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书房内。 沈东湛瞧了一眼不改温和的顾西辞,“方才寄北兄在,有些话我不好问,如今倒是想弄个明白了!” “明知道进去见了顾东朝,会被他拿捏住威胁,为什么还要进去见他?”顾西辞是谁,原就是心思缜密之人,一点都不亚于沈东湛。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幽幽吐出一口气,“你故意的。” “此时此刻,我该尊你一声沈指挥使呢?还是姐夫?”顾西辞问。 这问题就有点意思了,前者于公,后者于私。 “沈指挥使如何?姐夫又如何?”沈东湛轻叹着,“顾西辞,你可知道如果自己出事,苏幕会如何担心吗?” 顾西辞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方才就问了个明白。既然沈指挥使都这般开口了,想必此事还没告知宫里!” “你连她在宫里都知道,可见回来之前已经查清楚了。”沈东湛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她如今在宫里,而且最近身子不大舒服。” 苏幕有孕之事,沈东湛可不敢轻易吐露,尤其是顾西辞天性敏感,在没有弄清楚他的下一步计划之前,沈东湛必须谨而慎之。 倒不是怕顾西辞利用苏幕,伤害苏幕,而是担心他投鼠忌器,乱了阵脚,反而对谁都不好。 保护自己的妻儿,是沈东湛这个当夫君的职责所在,跟谁都没关系。 “她……”顾西辞犹豫了一下,“是旧伤?还是风寒?” 瞧得出来,顾西辞有些担心,言语间难以遮掩的忧虑,毕竟这世上能与他骨肉相连的,怕也只有她了。 “你不在殷都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沈东湛一声叹,“几番生死,侥幸活下来,旧伤是免不得了!” 顾西辞握住手边的折扇,神色沉凝。 空气,骤然凝滞。 外头,晨光微起。 “顾西辞!”沈东湛忽然开口,“收起你那些心思!” 顾西辞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其实说到底,你跟苏幕是一样的性子。”沈东湛目光如炬,仿佛能将他看得透透的。 在沈东湛面前,顾西辞仿佛无所遁形。 “外冷内热,瞧着性子凉薄,实则拼了命的想要护着,内心深处那一星半点的温暖火光。”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顾西辞的心头,狠狠沉了沉,下意识的握紧了折扇。 “你想护住南都,想永绝后患,所以必须要有所牺牲。单从你第一时间去见顾东朝,我就觉得奇怪,如今细想着,你恐怕已经做了谋划!”沈东湛扯了扯唇角,“小舅子,你觉得我这当姐夫的……说的对不对?” 第1065章 哄媳妇 “男儿大丈夫,担得起,放得下。”沈东湛轻轻拍了拍顾西辞的肩膀,如同一个长辈似的,继而与他比肩站着,“有时候有商有量,远胜于自以为是的牺牲。” 顾西辞依旧沉默,只是神色稍缓。 “折腾了那么久,好好休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沈东湛瞧了瞧天色,“天亮之后我会入宫一趟,去看看苏幕的状况,但你放心,既答应你暂不透露行踪,便不会告诉她只言片语。” 闻言,顾西辞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多谢……姐夫!” “臭小子。”沈东湛难得笑了一下,笑得很是得意。 如果苏幕知道,顾西辞喊他一声姐夫,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云峰面色发青的凑上来。 “公子?”云峰喉间滚动,“没事?” 顾西辞瞥他一眼,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这话,该我来问你。脸色……不太好,是被周南套了话,露了馅儿?” “没、没有!”云峰连连摇头,思来想去的,似乎也没什么露馅儿的地方,“都是按照公子的意思,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就少说,毕竟周南问起就等于是沈指挥使问起。”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知道就好!” 话是这么说的,但周南是否看出点什么,云峰便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周南素来刁滑,还真的瞧出了点名堂。 “别的也就算了,问来问去,这小子守口如瓶。”周南紧跟在沈东湛身后,“只有一点颇为奇怪,卑职冷不丁问了他一句待多久,这小子神情古古怪怪的。” 沈东湛策马进宫,听得这话不由的眉心微凝,兀自嘀咕着,“看样子,我这兵不厌诈,还真是用对了地方?” “爷,您说什么呢?”周南没听清楚。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入宫之后,不许在苏幕面前提起,任何有关于顾家兄弟的事情。” “顾西辞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告诉苏千户……这成吗?”周南听说,有孕的妇人最是喜怒无常,今儿若是不说,来日若是秋后算账,爷还不得把这黑锅甩在他头上?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有意见?” “没有没有!”周南急忙赔笑。 有意见也得憋着,否则爷一翻脸,自己可就有苦头吃了…… “左不过,您昨儿答应了苏千户夜里会入宫,这会天都亮了,苏千户要是问起来,您怕是也不好回答啊!”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周南想了想,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哄。 可仔细瞧着自家爷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十足十的把握,可见自家爷的心里……还是心虚的! 的确,沈东湛这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给苏幕一个十全十美的借口,毕竟自家媳妇不是寻常人,有些事儿压根就瞒不住她。 所以说,媳妇太聪明也未见得,完全是好事。 沈东湛一进宫,年修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的去给自家爷报信。 “爷,沈指挥使没事,这会人已经进宫了,想必巡察完昨夜的值守情况后,就会过来看您!”年修可算是松了口气。 盼月亮盼星星的,可算把爷的心上人盼来了…… “我又没说我在等他!”苏幕坐在梳妆镜前,已然束发理冠,衣冠楚楚,“他来或者不来,我都还是这副样子。” 年修的眉心狠狠跳了跳,完了……沈指挥使怕是要吃瘪! “是!”年修行礼,讪讪的退出了房间。 外头,有脚步声在院墙外想起,想必是李璟让人送了早饭过来,依着前两次的经验,年修推测,再过一会李璟就会亲自过来,如此……沈指挥使怕是就不方便过来了。 只是年修没想到,这一次……李璟直接就过来了。 年修慌忙行礼,“太子殿下!” “苏幕?”李璟直接越过年修,大步流星的朝着屋内走去。 苏幕面色微凛。 窗外,沈东湛身形一晃,没于树后…… 第1066章 谁说的一孕傻三年? “爷?”年修急得额角冒汗,心里直打鼓,万一爷意气用事,回头真的和沈指挥使闹了误会,那还得了? 苏幕站在那里,毕恭毕敬的冲着李璟行礼,“太子殿下!” “苏幕,本宫来陪你用早膳。”李璟今儿似乎很高兴,多半是因为昨儿个,皇帝让太傅教授他如何打理朝政的缘故。 离皇权又近了一步,谁不高兴? “殿下!”苏幕往后退,“奴才身份卑微,不敢受此殊荣,尤其是现在,皇上让太傅教授您朝政之事,显然是因为殿下近来愈发沉稳,颇得皇上欢心的缘故。若是皇上知道,您这般纡尊降贵,定然会误以为,殿下依旧是老样子。” 闻言,李璟的面色变了变。 “殿下要为将来考虑,如果现在就得意忘形,唯恐来日生出变数。”苏幕这字字句句都在李璟的软肋上。 李璟若真的要靠近她,就得再掂量掂量,是否将皇帝刚给予的特权,又巴巴的还回去? 多少人盯着皇位,虎视眈眈的想要当这九五之尊,李璟也不例外,是以苏幕这番话,让李璟顿住了脚步,再也没有勇气上前半步。 “早膳已经送到,多谢太子殿下赏赐!”苏幕行礼。 李璟张了张嘴,被苏幕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好半晌才拂了一下袖子,叹着气往外走。 江山美人,只要李璟脑子没问题,都该知道要江山…… 待李璟出了门,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奴才还以为您……” “以为我因为赌气,估计气一气沈东湛,与李璟共进早膳?”苏幕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拂袖转身,落座桌案前。 送都送来了,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 何况现在,苏幕不再是一个人,她不吃……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得吃。 “奴才瞧着那些女子……多数是这样的。”年修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发脾气,早些年,后宫里的一些主位娘娘,亦是这般如此。 苏幕以汤匙搅拌着碗里的热粥,薄雾氤氲,浮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不似方才对着李璟时的锐利。 “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与自己人生气,白白便宜了别人,这种蠢事是你家爷能做的?”苏幕满脸鄙夷。 大智慧有大智慧的好处,小家子气有小家子气的可悲。 “我纵然对沈东湛有点怨,那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谁都没关系。”苏幕吹凉汤匙里的米粥,浅浅的尝了尝,咸淡适宜,味道正好。 一码事归一码事,意气用事可不是苏幕的行事作风。 外头,沈东湛有些犹豫。 苏幕的承受能力似乎远胜过自己所估量的,或者是他这些日子太将她放在心上,以至于忘了她最初的样子,将她想得太过软弱,太过虚弱。 周南就在边上站着,将沈东湛的神色尽收眼底,止不住小声提醒,“爷,君子一诺值千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沈东湛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终是轻轻一跃,跳进了窗户。 屋内,唯有苏幕和年修。 “沈指挥使?”年修没想到沈东湛这么快就过来了,赶紧往门口退去,生怕被人当场撞见。 苏幕倒是没太大反应,依旧坐在原位喝着米粥,吃着小菜。 “沈夫人?”沈东湛压着脚步声靠近她,轻手轻脚的坐在她身边,“你……莫要生气,昨儿夜里我有事耽搁了。” 且这事不好与她直说,所以才没让人通知她。 “然后呢?”苏幕只是淡淡然的瞥他一眼。 沈东湛揉了揉鼻尖,“然后事情解决了,我便赶紧进宫来见你了!” 见着苏幕不为所动,沈东湛低声问了句,“你不信?” “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沈东湛,你再三求证,是不是心虚了?”苏幕忽然扬唇,笑得邪邪的,“这件事不能被我知晓,所以出了事你不让人通知我,那么这是什么事呢?嗯……” 她尾音拖长,一副了然于心,似笑非笑的模样。 周南在窗边挠挠额角,是谁说的一孕傻三年? 这怎么一点都没傻…… 第1067章 诸事为她想 让苏幕怎么一怼,沈东湛竟有些说不上话来。 瞒着,是为不忠。 坦白,是为不义。 沈东湛坐在那里,瞧着眼前的苏幕,不由的眉心微凝。 只见苏幕就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神色微凝的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没吃之前,觉得饿。 吃的时候,觉得香。 可吃了没两口,就觉得有些反胃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反胃,只觉得这米粥喝下去,直接堵到了嗓子眼。 李璟让人送了这么一桌子的菜,苏幕愣是吃不下…… 年修:完了。 周南:起反应了! “难受?”沈东湛恨不能把苏幕供起来,瞧着她眉心一皱,他便紧张得魂都丢了,“要不要吃安胎丸?或者,去太医院,找师伯看看?” 苏幕转头睨了他一眼,“你少气我,我就能吃得下。” 沈东湛:“……” 一旁的周南和年修默默的背过身去,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免得到时候两位爷舍不得伤对方,就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莫生气,让你等了一夜是我不对……” “欸,我可没等一夜,我睡得可好了!”苏幕打断他的话。 沈东湛点点头,时刻关注着外头的动静,免得东宫的人忽然闯进来,撞见这一幕……那还了得? “是是是,夫人睡得极好,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沈东湛想了想,不说是不行了,但往哪儿方面去说,又是个问题,“顾东朝要见我。” 苏幕骤然抬眸,不敢置信的望着他,“顾东朝见你作甚?” “叶寄北临时通知我,我去了才知道,这厮不知听谁说的,说我跟顾西辞有些交情,就让我放他出去。”沈东湛直接越过了顾西辞这一茬。 如此一来,说的事实,不算瞒着苏幕,又能兑现对顾西辞的承诺。 周南默默的在心里,给自家爷竖了大拇指。 “他如何知道?”苏幕愣怔。 沈东湛凑近了她,低声解释,“之前不是跟顾西辞喝过茶吗?这事,倒也不用瞒,毕竟当时也有人瞧见,那时候的顾西辞只是个赶考的考生,没有执掌顾家,算不得什么人物。” “我知道!”苏幕点点头,“那你见着了?顾东朝……没说点别的?”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让我诸多打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快点把他放出去,这厮到了那地方,居然还痴心妄想,以为朝廷会顾念着南都,不敢动他,迟早得放了他。” “这个蠢货!”苏幕低哼。 沈东湛赶紧伸手,慢慢捋着她的脊背,似乎是帮着她顺气,“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我没生气,我只是有些感慨,这顾家顾震,当年是何等响当当的硬汉子,怎么到了儿子这一辈,竟出了这么个败类?”苏幕就想不明白了,“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吗?想那顾震临死前还谋划一番,让西辞守住南都,怎么这顾东朝就……” 沈东湛敛眸,“惯大的公子哥,你打量着他能有多少出息?活着喘气,就是唯一的长处。” “你莫要答应。”苏幕冷着脸,“要不然定会得寸进尺。” 沈东湛点头,“你当我是吃素的?随便阿猫阿狗都能威胁我?不过我去见了,倒是发现一桩事,刑部的人不敢动他,叶寄北告诉我,自打这厮招供之后,就在牢里大吃大喝的,一点都不像是动过刑似的。如此一来,形势对南都不利!” “你觉得该如何做?”苏幕急了。 沈东湛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我让叶寄北,大刑伺候!这口供得翻一翻,真假难辨,南都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苏幕松了口气。 沈东湛看出来了,一提南都她就紧张,这要是知道顾西辞就在沈府,那还得了? 见着苏幕已经越过了昨夜这一茬,沈东湛暗自松了口气,“这两日我会严查御花园事发那天,所有的值守名单,可能会有些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有急事只管差人来偏殿寻我。” “你是说……”苏幕顿了顿。 沈东湛点点头,“我得拔了这搅屎棍,免得东宫再生羽翼。” 苏幕知道,他是心有余悸,怕上次的事情再发生在她身上……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就凭一个凌霄子和一个李璟还动不了我。”身为东厂二把手,若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早就被李璟吃干抹净了。 沈东湛点点头,“另外,殷都城最近不太平,让你的人小心点,最好不要四处窥探。” “好!”苏幕依他。 沈东湛松了口气,万无一失…… 第1068章 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毕竟是东厂,沈东湛不能久留,稍稍坐了坐,见着苏幕又喝了两口米粥,提着一颗心,眷眷不舍的离开。 “爷,走了!”年修从外头回来。 沈东湛和周南的速度快,一眨眼的功夫早已翻墙出去,毕竟是在宫里伺候的,知道哪一块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换班,挑个空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殷都城内,这宫里宫外的,真是乱成一团!”苏幕半垂着眉眼,“年修,你说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太平的日子?” 年修想了想,“眼下是不能了,皇上这身子反复,这性子也喜怒无常,用咱们的话来说,多半是想带一批人走。” 虽不是陪葬,但也跟陪葬差不多了! 皇帝“临走”之前,肯定是要将一帮人先送进阎王殿,为了来日的新帝做准备,在宫里待久了,伺候着皇帝久了,便会愈发明白帝王之策。 新帝初登大宝,肯定有不少棘手麻烦之事,甚至于诸多臣子不服,老皇帝满心满肺都是阴谋诡计,又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连顾震都知道临死前,为自己的旧部和顾家谋划,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尊。 “你说的没错。”苏幕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既然无力改变别人,那就改变自己,早知道这一日迟早回来,那就做好所有的准备。” 年修知道自家爷的意思,“您现在可不敢轻举妄动,仔细自个的身子,听宫里的嬷嬷说,得三个月之后才能胎像稳定。” 苏幕转头看他,“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 “奴才也是想见着小小主子是什么样子……”年修嘿嘿的笑着,略显羞赧的挠挠额头,“想来定是集合了您与沈指挥使的长处,一定会特别好看!” 苏幕被他逗笑了,“少跟周南学,这般油腔滑调的逢迎功夫,留着应付别人罢!” 语罢,苏幕抬步往外走。 见状,年修赶紧跟上。 然则走到门口的时候,年修又赶紧撤了回来,打眼瞧着桌案上,几乎没动过筷子的早膳,当下从怀中取出帕子,裹了几块糕点在内,这才忙不迭追出了门。 周南叮嘱过,不能让他家爷饿着。 往日里,年修身上没有藏小零嘴的习惯,如今难得记住,自然是要收着,哪怕一口两口也好。 出了门之后,苏幕自然是要去东宫主殿伺候的,毕竟是被罚入东宫的。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有点意外。 瞧着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召,苏幕面色陡沉。 年修心里咯噔一声,没好事! “爷?”年修抬眸望着自家爷。 苏幕一言不发,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前往皇帝寝殿。 帝王寝殿外头,栾胜似乎是在等她。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皇上刚吃了药,只能撑一会,所以你尽快进去,快点出来!” 言外之意,皇帝怎么说,她就这么做。 “是!”苏幕也不多话,与平素无恙,惯来清清冷冷的样子。 她终是长成了他不可控的样子,栾胜一声叹,除了目送她毕恭毕敬的进入殿门,再无其他可做。 寝殿。 苏幕弓背哈腰,行至老皇帝跟前,扑通跪地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苏幕啊!”皇帝靠在软垫上,摆摆手,示意立在床尾的太监退下。 太监行礼,当下退至于大门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幕伏跪在地。 未得帝君令,不敢起奴身。 “苏幕,朕罚你去东宫伺候,你心里可有不忿?”皇帝直言。 苏幕不敢直视龙颜,毕恭毕敬的回答,“奴才誓死效忠皇上,不敢心存怨忿,请皇上明鉴!” “你与太子的那些事,朕懒得管,也管不了!”皇帝叹口气,气息奄奄的,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但苏幕心知肚明,皇帝当初就是凭着这副模样,让二皇子耐不住性子,眼巴巴的起兵谋反,却落得一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沈东湛说过,皇帝是装的,是以,应付皇帝的时候,必须抱以十二分精神。 苏幕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头都不敢抬,“皇上息怒,奴才该死!” “没那么严重。”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眼下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 苏幕心头微转,将功补过? 无外乎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说得可真够好听的! 但面上,苏幕必须应承,毕竟栾胜都提醒过她了,“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奴才肝脑涂地,死而无怨!” “好,好!”皇帝赞许的点头,“栾胜教出来的人,果然是好样的。你过来,朕与你细说!” 苏幕弓着腰起身,快速近前…… 第1069章 去太医院 年修在外头候着,神情略显焦灼,督主不知道苏幕有了身孕,有些事怕是没有分寸,但年修这知情人却是提着一颗心,生怕这老皇帝忽然又发疯打砸,万一伤着爷,那还得了? “这般焦灼作甚?”栾胜捻着佛串子的动作稍稍一滞,“苏幕的伤……” 年修慌忙行礼,“爷在东宫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没能好好休息,再加上爷的性子摆在那儿,督主也是知道的,她素来不喜吃药,能不吃就不吃,谁劝都不好使。” 这臭毛病,栾胜心知肚明。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瞧着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实则难改骨子里的倔强,他也曾想改变她,但最终也没能把她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冷血怪物。 说起来,还真是该感谢江无声,在她幼年的时候给予了足够的疼爱,让她在黑暗中保存了内心深处的一点火光。 栾胜很难想象,如果苏幕变成了纯粹的杀人工具,会是如何结果? “一次劝不成,你就不能多劝两次?”回过神来,栾胜低声微喝,“不中用的东西,这种小事都做不好,留你在她身边何用?” 年修心下大骇,正欲行礼解释,恰苏幕从内里出来,当下躬身站在一旁,没敢再吭声。 苏幕眉心微拧,她又不傻子,乍一眼这场景,就知道又是栾胜在作妖,拿年修出气。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点点头,瞧着小太监进了门,旋即合上了寝殿大门,淡淡的将视线收回,转身朝着一旁的回廊走去。 “爷?”年修上前,“没事?” 苏幕摇摇头,紧跟在栾胜身后。 “皇帝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栾胜顿住脚步,转头望着身侧的苏幕,“杂家知道,有些事情对你而言着实有些为难,但是苏幕……这是宫里的生存法则,你早该明白的!” 苏幕面无表情,“苏幕明白,义父放心便是!皇上已经免了我的罚,允我出宫,待过完今日,明天就不用再在东宫伺候!” “如此,也好!”栾胜点点头。 至于皇帝会对她说什么,栾胜什么都不问,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比谁都清楚明白。 “义父若是没旁的吩咐,苏幕就先回东宫了!”她急着要走。 栾胜的神色稍变,“东宫里有你舍不得的人吗?这么着急。” “义父教过的,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始终是主子,伺候主子乃是奴才的本分。皇上虽然免了我的罚,但……是从明日开始,今儿我还是东宫的奴才!”苏幕行礼,抬步就走。 下一刻,栾胜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年修心下一惊,瞬时紧张得汗毛都根根立起,生怕栾胜力道太重,万一伤着爷…… “太傅在教授太子功课,你现在回去凑什么热闹?”栾胜深吸一口气,许是意识到自己力道太重,可能会伤到她,默默的收回了手。 苏幕的面色,沉到了极点。 不让她回东宫,这是要干什么? 与她没事拉家常? 苏幕可没这么闲的蛋疼! “去太医院!”栾胜突然一句话,炸得苏幕和年修外焦里嫩。 年修的眉心突突跳,这要是去太医院,那还得了? 今儿,可不是王太医当值! 栾胜丢下这句话,抬步就走。 “爷?”年修吓得脸都青了。 苏幕也吓了一跳,太医院那边没打好招呼,王太医今儿不当值,贸贸然的过去,不是自己揭老底吗?如此一来,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藏不住了! “还不走?”栾胜回头看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义父厚爱,苏幕心领了。陈年旧疾,早已习惯,不必再兴师动众去太医院看诊,我这就回东宫。” “你是怕去太医院,回头施针吃药?还是……单纯的不想跟杂家一起去?”栾胜眯了眯眸子。 苏幕扯了扯唇角,“义父以为呢?” “走!”栾胜目不转睛的望她。 奈风说的一点都没错,很多时候,苏幕那性子跟栾胜是一模一样的…… 第1070章 希望来得及 父女两个忽然间的无声对峙,让奈风和年修都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大气不敢出。 “你为何执意不去?”栾胜忽然起疑。 不,应该说,他向来是个多疑之人,苏幕和年修各自犹豫了一下,他便隐约察觉了内里有问题,但亦没往别处想,毕竟好端端一个人为何不愿去看大夫呢? 一则是怕吃药,不愿去瞧病。 二则是伤势严重,怕人瞧出端倪。 横竖不是因为银子。 对于苏幕,栾胜还是隐约有些了解的,她怕吃药,但更怕死! 尤其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不动手、不办差的时候,苏幕惜命得很! “你的伤……”栾胜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 年修慌忙上前,“督主恕罪,千户大人只是不想吃药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并非故意顶撞督主……请督主恕罪!” 哪怕知道,苏幕是栾胜的女儿,年修也不敢大意,毕竟血缘这东西,有时候真特么不靠谱,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年修见得多了! “义父多虑了!”苏幕行礼,“见惯了生死,却不愿见大夫,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义父自己不也如此吗?” 栾胜抿唇,不语。 他们这样的人,多数不愿见大夫。 奈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家督主的脊背,这毛病还真是一说一个准,谁也别例外,督主自个也是不愿瞧太医、不愿看大夫,兀自处置的伤口。 “今日杂家陪着你去!”栾胜转头睨了一眼奈风,“去一趟太医院,与刘太医说几句,寻个僻静点的地方,别让人瞧见了,悄悄的……明白吗?” 奈风行礼,“奴才明白!” 见着奈风离开,栾胜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满意了?” 她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那他,成全她。 年修自知是拦不住的,何况也不敢在栾胜面前拦多次,要不然督主那多疑的性子,肯定愈演愈烈,只是这么一来,不是要捅娄子了吗? “多谢义父!”苏幕默默的跟在栾胜身后。 栾胜走在前面,苏幕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年修就丢了。 拐个弯,便只剩下栾胜与苏幕二人,慢慢悠悠的朝着太医院走去。 “让年修去通风报信,还是原就要做什么,结果被杂家给拦截了?”栾胜知道苏幕在耍小动作,但口吻里没有半分苛责之意,她越是肆无忌惮,他这心里越好受些。 苏幕敛眸,“义父多虑了,不过是回东宫报个信,太子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是长久没见着我回去,免不得要闹出祸来。万一惊动了皇上,这罪责又得扣我脑门上!” 这话不错,李璟的确是那样的性子。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杂家不愿计较,只要你高兴就好!”栾胜故意放慢了脚步,以便能跟苏幕比肩而行。 苏幕没有吭声,这么好说话,不知又想干什么? 希望年修的速度快一些,免得到时候惹出乱子来,她可不敢肯定,栾胜在得知她有孕的情况下,会不会逼着她拿掉这个孩子。 毕竟在这宫里,她一个东厂千户要生孩子,欺君大罪、秽乱宫闱…… 诸多罪名加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以栾胜那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性子,第一反应是保住苏幕,至于这肚子里的那块肉,他未必会心生怜悯,尤其是……这孩子是沈东湛的种。 年修直接冲进了偏殿,沈东湛不在,恰好周南正在院子里,捧着一摞卷宗从回廊那头走来,乍见这人慌里慌张的,不由的心神一震。 “哎哎哎,在这呢!”周南抱紧了怀中的卷宗,“怎么回事?” 年修喘着气,快速冲到了周南跟前,拽着他胳膊就走到了廊柱后,慌张的环顾四周,“快,快去太医院,督主抓着我家爷去找太医诊脉去了……” “我的老天爷啊!”周南快速将卷宗,往年修怀中一塞,“我马上去办!” 年修抱紧怀中的卷宗,希望来得及! 第1071章 脉象 眼见着,太医院就在前面。 苏幕刻意放慢了脚步,眉心微微拧起。 “打小就这样,什么都自己忍着。”栾胜回想起昔年的点点滴滴,虽然庆幸自己唯一的骨肉就在身边养着,是看着她长大的,不曾错失过她成长的每一刻。 但是他给予的“成长”实在是太残忍,也许出了这东厂出了这殷都,她一分一秒都不愿回想,一丝一毫都不愿再提及。 “没人疼,可不就得自己忍着吗?”苏幕瞧着太医院的大门,心里盘算着,以年修的脚程,这会应该已经进了偏殿,找到了沈东湛和周南? 不管找到谁,只要他们的其中一个就没问题。 “苏幕……”栾胜哑然失语。 苏幕面不改色,眼中却带着清晰的嘲讽,“承蒙义父关照,苏幕活到今日,别无所求!” “如果我早知道……” 苏幕抬步朝着门内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听他多说,“义父说过,这世上没有如果,最不可相信的就是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什么如果?什么假设?存于过往的既成事实,都是不可磨灭的,任凭挣扎亦无能为力。” “苏幕,我可以补偿你!”栾胜说得很轻很轻。 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一句空话。 怎么弥补? 怎么补偿? 人死不能复生,苏幕业已长大。 换言之,苏幕没有杀他,已经是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是想……重新开始了。 弑父天理不容,她不想让自己的余生背负着这样的骂名,最后牵连自己身边的人,连累自己爱的人。 这份牵挂,唯独不会施舍给栾胜。 一分一厘都不给! “多谢义父好意,苏幕愧不敢受。”她已经进了太医院,徒留下栾胜站在门口,神色略显哀伤。 回过神来,栾胜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奈风在院子里等着,“奴才已经知会了刘太医,腾出了西边的屋子,附近的人都被清了场,不会有人瞧见听见,请督主放心。” “甚好!”栾胜瞧了一眼迈步上台阶的苏幕,终是叹口气跟上。 奈风也瞧出来了,这两人好似又吵架了一般…… 但,咱也不敢多问。 有些事,可不敢打听。 西边的屋子原是放医书的,奈风通知来人的时候,刘太医便赶忙将人这西边的屋子腾了出来。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苏幕心里直打鼓,年修怎么还没回来呢?不只是年修没回来,这附近也没瞧见锦衣卫的动静,该不会是…… “怎么不走了?”栾胜问。 苏幕走着走着就站住了,眼底的冷冽略有所松动,仿佛有些慌乱? “我……”苏幕瞧着不远处的屋子。 奈风忙道,“苏千户,就在前面,刘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闻言,苏幕狠狠剜了他一眼。 奈风:“??” 看看旧伤而已,这么招人恨吗? 殷勤,也有错? “走!”栾胜走在前面。 这会,苏幕不去也得去了。 借口已经不管用了,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 奈风怀着忐忑的心,推开了房门。 刘太医殷勤的起身,“栾督主?苏千户!” “给她看看旧伤。”栾胜开口,“杂家要听到实话,明白吗?” 刘太医赶紧行礼,“是是是,下官一定实话实说。” 说着,刘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千户,这边请。”刘太医拂袖落座。 当着栾胜的面,苏幕没有办法,就算没有刘太医,也会有张太医、葛太医,除非打消栾胜心头的疑虑,否则这事就没完。 将手腕搭在了脉枕上,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脊背却隐隐发凉。 栾胜就不远处的窗口位置坐着,不远不近的,能听清楚一切,但不至于直面一切,毕竟她这一身伤的都是拜他所赐,他不敢看她……略显怨怼的脸色。 “如何?”栾胜问。 刘太医目色凝重的望着栾胜,“回栾督主的话,苏千户她……” 苏幕一记眼刀子狠狠剜向刘太医。 “脉象沉,气血两虚,乃有不足之症,理该温补将养,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动气,保持心绪平稳最为重要。”刘太医娓娓道来,“待下官开两副药,先将就着吃,若是这几日能有所好转,再继续查漏补缺不迟!” 栾胜点点头,“要养多久?” “这温补将养之事急不得!”刘太医忙道,“得缓缓而来,否则操之过急,唯恐虚不受补,反而酿成大祸!” 这么一听,着实有理。 “义父都听到了?”苏幕低哼,“可以走了吗?” 栾胜起身,“没什么大事,自然是最好的!” “督主,那……”奈风怕极了苏幕甩脸子。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往外走,治病救人是太医的事儿,他只想知道苏幕的状况而已,既然没什么大碍,自然是放了心。 苏幕抬眸望着刘太医…… 第1072章 不来不来 刘太医刚要抬手,却被苏幕一个眼神制止。 许是一种莫名的默契,又或者是苏幕天生的冷戾,刺得刘太医下意识的低头咳嗽两声,继续开口道,“老夫给苏千户开一副方子,若是苏千户实在是不愿吃药,就让底下人炼制成药丸,虽然药性差了点,但总比不吃药的好。您的身子,实在是虚透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你担心。”苏幕低呵两声,抬头瞧了一眼门口方向。 刘太医低低的叹气,听得这口吻,犹如敢怒不敢言。 外头,栾胜顿了顿,终是转身离开。 生性多疑的人,素来什么都不相信。 “督主?”奈风上前,“苏千户怕是不会乖乖吃药。” 这是事实。 “不是说可以炼制成药丸吗?”栾胜沉着脸,“回头盯着太医院的人,炼制成药丸送到她府上,叮嘱年修,看着她吃药!” 这些年,他从未留心过她的死活,只把她当成刀子使,是以她是否吃药疗伤,他都不在乎。只要苏幕还活着,还能喘着气给他办差,他便肆意的差遣她…… “是!”奈风颔首。 目送二人渐行渐远的离去,年修从廊柱后走出。 “爷?”年修疾步进了房门,“督主和奈风走了!” 如此,苏幕才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哎呦,可算是走了,再不走,我这都快吓出一身冷汗来了!”刘太医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伸手扶额,“再多吓两次,真当折寿!” 苏幕面色稍缓,“装得还挺像!” “那可不!”刘太医默默的撕下皮面,露出本来面目。 窗外,沈东湛纵身跃入,快速将苏幕揽入怀中。 “好险!”沈东湛自个都吓了一跳,这要是让栾胜知道,谁知道这冷血疯子会做出点什么事来?要知道冷血的人,做事都是果断决绝,不留后患的。 只目前情况而言,栾胜为了苏幕的安全,可能会处置她肚子里的孩子。 冷血的人,只对自己在乎的人,尚有一丝怜悯…… “还好王老头有个怪癖,有事没事喜欢做皮面,这满太医院的太医,人手一张的皮面……都搁在我家爷的手里!”周南的唇角直抽抽。 沈东湛松开苏幕,“吓着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觉得……”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但苏幕很是珍惜,骨肉相连的感觉真好,她断然不愿就这样舍弃。 何况,这是她所爱之人的第一个孩子。 “此前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看样子得跟师伯打声招呼了。”沈东湛紧了紧她的手,“以后,就不会这样手忙脚乱了。” 苏幕点点头,“那……刘太医呢?” “在后面呢!”周南忙道,“奈风前脚刚走,爷后脚就把人控制住了。” 苏幕面色凝重,“如果……” “你放心,这宫里的太医都是个人精,你以为他们有多大的胆子,敢去惹栾胜?出了这样的事,恨不能瞒得死死的,免得到时候栾胜一生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沈东湛无奈的笑笑,“到底是我的沈夫人,浑然忘了东厂那些手段。” 苏幕一怔,转而默默扶额,“果然是忘了……” “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沈东湛道,“第一时间打晕了,到时候你去威胁两声就是了,毕竟当初栾胜这样对你,底下人都会以为,栾胜在防着你,而你现在防着他知道你的伤势,也是情理之中。” 苏幕颔首,“好!” 这理由,说得通。 “你快走,这里交给我处置。”苏幕道。 沈东湛瞧了一眼门口位置,继而在她额头轻轻落吻,“自己小心!” 一回头,周南和年修站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沈东湛:“……” “有什么可看的?”苏幕低斥,“你们要来一下?” 周南和年修,不约而同的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不来不来…… 第1073章 奴才别无所求 待沈东湛和周南走后,苏幕与年修对视一眼,掂量着手中的皮面。 “爷只管放心,交给奴才便是!”年修接过皮面。 这种威吓之事,年修做得……得心应手。 苏幕颔首,“我在外头等你。” “是!”年修行礼。 苏幕抬步出门,不多时,年修小步跑出来。 “爷,搞定!”年修笑着说。 苏幕点点头,“走!” “是!”年修颔首,疾步跟在苏幕身后。 刚进东宫,便瞧见李璟冲着底下人发脾气,一个两个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就差呜咽出声。 “殿下!”顺子宛若见到了救星,慌忙开口,“苏千户回来了!” 李璟神色一敛,匆匆忙忙的朝着苏幕跑过来。 “殿下!”苏幕赶紧行礼。 李璟慌忙将她搀起,满脸的惊慌失色,“你去哪了?本宫到处都找不到你,底下人也不告诉本宫你去了何处,只说你跟着一个小太监走了。” “皇上传召,奴才不得不去。”苏幕往后退了一步。 李璟正欲上前,年修眼疾手快,当即挡在了李璟面前。 “殿下!”年修行礼,“此处人多眼杂,有什么话还是待会再说!” 闻言,李璟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院子里的众人。 “都散了!”李璟一拂袖。 底下人顿做鸟兽散,鱼贯而出。 太子殿下折磨人的手段,他们都领教过,谁还敢在院子里待着? 待人都散去,李璟松了口气,这要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于他于苏幕也不是什么好事,自然是越少人瞧见越好。 “父皇传召?”李璟犹豫了片刻,“找你何事?” 苏幕沉默不语。 见状,李璟转身走在了长长的回廊里。 苏幕缓步跟在后面,面上不改颜色。 “父皇传召,是因为本宫吗?”李璟低声询问。 苏幕又不是傻子,不会蠢到随随便便对李璟吐实,“殿下多虑了,皇上即便是想问询关于殿下之事,那也只是因为担心殿下,关心殿下,别无他意。” “苏幕,你也当本宫是傻子吗?”李璟顿住脚步,转身面对着苏幕,“在父皇那里,本宫是个什么玩意,心里清楚得很!” 苏幕躬身行礼,“殿下言重了,在皇上心里,您永远是他最得意的皇子。” “苏幕,你在讽刺本宫!”李璟徐徐弯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着本宫的眼睛,你的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苏幕抬眸,面无表情的与李璟对视,“在奴才的眼里,殿下是最优秀的。” “苏幕,有时候本宫真的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才能走进你的心里,不管的是软的还是硬的,本宫用尽了手段,可你的脸上永远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可言。”李璟忽然用双手扣住她的肩膀,“苏幕,你可怜可怜本宫好不好?给本宫一点希望。” 苏幕还是那副样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奴才该死,触怒殿下,请殿下恕罪!” 说着,她拂开李璟的手,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 “哪怕你已经是本宫的人,你还要这副样子吗?”李璟咬牙切齿,“苏幕,本宫到底哪里不如你意,是不够俊俏,还是不够权势?你要什么,你说啊!本宫都给你!” 苏幕抬眸望着疯狂的李璟,“奴才恭祝殿下千岁长安,别无所求。” 李璟瞬时面色苍白,站在那里抖了抖唇,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无所求之人,哪儿还有什么软肋可言呢? “苏幕。”李璟颓废得如同斗败的公鸡,“你只是对本宫无所求而已,是不是?苏幕,那你告诉本宫,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年修:沈指挥使那样! “殿下多虑了,奴才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哪儿敢生出二心,不敢有旁的心思。”苏幕磕头,“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奴才,此前的事情权当黄粱一梦,一笔勾销!” 李璟咬着牙,登时拂袖而去,“好,好得很!苏幕,算你狠!” 苏幕跪在那里,瞧着李璟气急败坏的离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好在明儿就能离开东宫了,这疯子……谁爱伺候谁伺候! 夜里的时候,又有两个小太监被挑进了李璟的寝殿,翌日一早,血淋淋的抬出来。 “已经没气了。”年修低低的说。 苏幕瞧着从身边抬过的担架,习以为常的点了一下头,“老规矩,吩咐下去,处理干净。” “是!”年修颔首。 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走!” 这东宫,再不久待了…… 第1074章 给他个惊喜 李璟就站在东宫的大门口,瞧着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东厂出来的,果然是铁石心肠。”李璟只瞧着苏幕转个弯,便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本宫这么求她,她都没有回心转意,哪怕本宫对她动了手,也没让她回心转意的认命……” 顺子行礼,“殿下,苏千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哪儿还会在意这些。” 命都不是自己的,还在意什么清白? “总归有在意的东西!”李璟想了想,“苏府的人终究是奴才,再怎么上心,那也只是些奴才,本宫要想想,该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呢?” 顺子可不敢随便出主意,万一弄出事儿来,那还得了? 可李璟想来想去,苏幕除了身边的年修,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了,对于年修,恐怕也只是习惯了而已! 真是,难事。 出了东宫,仿佛连空气都新鲜了。 苏幕一口气走出去很远,直到回头都瞧不见东宫的檐角了,这才站住脚步,徐徐吐出一口气,面色稍缓。 “总算自由了!”年修松了口气。 苏幕也是这样的感觉,总算可以松口气,不用再面对喜怒无常的李璟。 “让你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苏幕问。 年修颔首,“您放心,这会应该去了衙门敲鼓了!” “锦衣卫那边呢?”苏幕缓步往前走。 年修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这才低声回答,“提前打过招呼,以沈指挥使的处事,应该早有对策。爷,您现在是出宫吗?” “难道还待在宫里发霉吗?”苏幕大步流星的朝着宫门口走去。 年修疾步跟上,“您慢着点!” 苏幕:“??” 俄而,她醒过神来,徐徐放慢了脚步。 “惯了。”苏幕无奈的扯了扯唇角,“你记得时刻提醒我,我还没适应过来。” 年修点点头,“您放心,奴才都盯着呢!” 可不敢大意,要不然沈指挥使和周南,还不得拧断他的脖子?! “对了爷?”年修边走边问,“您今儿出宫,可告诉沈指挥使了?” 苏幕报之一笑,“我同他说,皇帝让我挑个可信的人去办这事,多半是觉得,如果出了事便让我一人担着,所以避开了栾胜。不过,我没告诉他,今儿会出宫!” “奴才担心您会给沈指挥使一个惊喜,倒也没敢告诉周南,皇上免了您的罚。”年修忙道。 苏幕深吸一口气,“我原就是这么想的,此刻先去衙门看看情况,再去沈府给他个惊喜。” “不回苏府了吗?”年修忙问。 苏幕笑了笑,“这样的好事,自然是要跟忠叔分享的,左不过我觉得应该跟沈东湛一块回去,如此忠叔会更高兴。” “倒也是!”年修笑着点头。 是以,苏幕刻意的避开锦衣卫的人,从宫偏门离开。 马车早早的候在了宫门外,软榻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即便车内颠簸,也不会伤着苏幕分毫。 年修素来心细,诸多事情皆已想到,各种安排细致,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今儿的殷都城内,着实有些热闹。 这一大早的,便有人在府衙门前,敲了鸣冤鼓。 府尹大人手忙脚乱的穿了官袍,赶紧让人把敲鼓的带上堂。 统共三个人,一对老夫妇,还有一壮年。 “你们三个可知道,若无冤案,敲击鸣冤鼓该当何罪?”府尹端坐在上,面色黢冷,“若本府觉得你们乃是无理取闹,则先打三十大板,明白吗?” 三人皆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冲着府尹磕头。 “青天大老爷,咱们是外乡来的,今儿一早趁着城门打开,这才有机会进来。”老妇人先哭哭啼啼了一番,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青天大老爷,我们是来为女儿申冤的!” 说到情深处,老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哭得不成样子。 幸身边的老者轻轻搀着她,否则,她怕是要瘫软在地。 “青天大老爷。”壮年行礼,眼眶通红,“我们是为了前些日子,惨死在城隍庙的女子而来,我叫董生,这两位是二老,死的那个……可能是我妹妹莲儿!” 府尹骇然瞪大眼睛,眉心突突的跳,幽幽转头望着一旁的师爷,要出大事咯…… 第1075章 板上钉钉 这件事原本因为证据链的不足,光有顾东朝的口供而已,哪日真的要公之于众,亦是证据不足,难以服众。 但如果这女子的家里人出现了,证明了女子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这女子是无辜的,而不是刻意安排的栽赃陷害,那么这件事就会逐渐走向清晰明了。 “你们是说,自己是、是那之前受害女子的……”府尹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三人。 还真别说,瞧着有几分相似,而且哭得情真意切。 外头那么多百姓,都是瞧着他们进来,且听得他们喊冤的,如果这件事没个解决的,只怕外头的百姓闹起来,殷都府衙门也得被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我们是莲儿的父母双亲。”老者抹着眼泪开口,“当初老婆子身子不适,她兄长给人当长工,一时半会的也没个银子瞧病,所以莲儿便跟着同村的人,来殷都城给人当丫鬟的,我们几番拦阻也没拦住。” 说到这儿,老者泣不成声,已然说不出成句的话,让人瞧着很是心酸。 董生还算是个识礼数的,冲着府尹大人磕头道,“青天大老爷,我妹妹跟着同村来这儿当丫鬟没多久,往家里寄过一回银子,所以咱们知道她在哪,知道她周全,便也就放了心,谁知道这一次……这一次……” “同村的人?”府尹转头看了师爷一眼。 师爷点点头,“你们同村的人,都在哪儿?” “在城西员外府里,一起当丫鬟。好像是,是姓什么宋的,宋员外!”董生想了想,回答得有些模糊。 师爷转头便对人吩咐了两句,有衙役急急忙忙的离开。 这事是真是假,得问询问询,不能听他们三个的一面之词,就妄下结论。 “同村的人托了别人,来家里报信,说是妹妹出事了,所以我们这才急急忙忙的赶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说到这儿,董生这七尺男儿也跟着抹眼泪。 府尹眉心微凝,“这件事暂时有待考量,毕竟尔等尚且未能见着死者,是不是你这妹妹,还得两说。” “这……”董生犹豫了一下,回头望着老夫妇,“爹娘,要不先见见,如果不是,那妹妹就还活着?” 闻言,老夫妇对视一眼,兀自将视线落在了上头的府尹身上。 “来人,先带他们去见一见!”府尹生怕这里面有误会,万一弄错了,那可不得了。 南都顾家的事情原本就棘手得很,如今已经被刑部接手,自己就算受理了这三人的哭诉,到时候也得将案宗转到刑部,他这个府尹是半点都做不了主的。 “多谢青天大老爷!”说着,董生与老者,一左一右的将老妇人搀起。 三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衙役后面,朝着后堂走去,去尸房内认尸。 府尹这心里打一万个期许,千万千万,不要成真,要不然这顾东朝的案子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他谋害人命,连环杀人,不是他也是他。 一旦定罪,朝廷和南都就算是彻底的“开战”了。 可这世上的事儿,你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当停尸房内的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站在外头的府尹便知道,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府尹大人?”衙役上前,“这可如何是好?” 府尹终是回过神来,脊背拔凉拔凉的,“还能如何?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人盯着,瞒……肯定是瞒不住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看运气了……但愿苍天庇佑,免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否则本府罪孽深重,死也无颜见天下人!” “大人,您言重了!”衙役心慌。 董家三人互相搀扶着,哭哭啼啼的从停尸房出来。 仵作在旁边立着,面色不是太好看,然后冲着府尹点点头,意思是……他们的确是认过了尸,且认得死者。 府尹,又心凉半截。 师爷派去的人,快马加鞭的回来,说是的确有这女子的确是在宋员外府中当粗使丫鬟,因着宋员外这段时间不在殷都,外出收账去了,所以出了事……府中也没人敢做主来认过尸。 听得这话,府尹掩在袖中的胳膊,止不住的轻颤。 “板上钉钉!板上钉钉啊……”府尹面色发白。 若不是一旁的衙役搀扶得及时,只怕府尹是要当场栽倒在地。 “大人,还是通知刑部!”衙役忙道,“这事,已经不是咱们能做得了主,卷宗已移交刑部,那这些证人也该如此。” 按照规矩,是该这样。 府尹面色发白,瞧着哭哭啼啼的董家三人,绝望的摆摆手,“通知刑部……来接人!” “是!” 第1076章 爷,您看到谁了? 苏幕和年修就蹲在衙门的墙头,这一切都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没什么可奇怪的。 “人应该很快就会转到刑部,到时候进了六部衙门,刑部尚书肯定会重新查察,一旦确定这三人乃是那死去那女子的父母双亲,事情就会定下,来日一旦翻供,就是致命一击。”年修低声开口。 苏幕轻哼,“得意才能忘形,这件事越早敲定越好,而且是声势越浩大,来日输得越惨!刑部那边呢?” “沈指挥使打过招呼,会尽快落案,想必很快就留会昭告天下。”年修说。 苏幕点点头,“最好能快点昭告天下,解去南都的燃眉之急,否则这样下去,对南都而言会有很大的影响。” “是!”年修颔首,“爷,咱是要蹲在这里,看着刑部来接人?” 苏幕自是小心,“不只是咱们蹲在这里,皇帝的人也没闲着!” 闻言,年修小心翼翼的扒拉着墙头望去。 府衙外头的人群中,百姓探头探脑,但也有人混迹在百姓之中,不断的望着府衙内窥探,但都被衙役拦住,不得进入。 这些人,应该都是探子。 “等到刑部的人来了之后,咱们再走不迟。”苏幕目色沉沉。 这件事是皇帝交代的,必须保证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否则没法跟皇帝复命。 苏幕办事,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刑部侍郎亲自来接人,进去之后便与府尹站在了屋檐下说了一会话,其后让人将这董家三人送上了马车。 待刑部的人离开,人群中的那些探子也跟着尾随而去。 显然,是想确定这些人是真的进了刑部,还是会被谁给悄悄处置了? 皇帝多疑,这点心思还不够明显吗? “爷?”从墙头下来的时候,年修下意识的搀了一把苏幕。 苏幕:“……” “小心无大错。”年修讪讪的收了手。 纵然苏幕怀着身子,但她身手敏捷,哪儿需要年修搭把手,之前在太医院那些说辞,都不过是为了骗骗栾胜,用来遮掩她肚子里的小东西。 “我没事,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苏幕可不喜欢被人当成眼珠子一样,她又不是瓷器,磕着碰着都能碎个角。 年修颔首,“是!” 太过刻意会变成一种习惯,好不容易在栾胜面前遮掩过去,如果再让他起疑心,那就不是一张皮面能遮过去的事儿了! “爷,接下来去哪?”事儿都办完了,年修低声问。 苏幕环顾四周,“这个时辰,沈东湛应该是在镇抚司?” “差不多!”年修颔首。 苏幕报之一笑,“我去沈府等他。” “是!”年修紧随其后。 穿过长街的时候,苏幕坐在馄饨铺里,吃了几口馄饨。 出宫之前倒也吃过两口,但的确对宫里的东西没胃口,这街边的小食,简简单单,却是正合她口味,倒还能吃上一小碗。 年修瞧在眼里,打心里高兴。 爷这八字,定然是跟皇宫不合,要不然怎么连吃食都不合呢? “外头自由点,也能吃得下!”苏幕解释,“何况,眼不见为净,心情也好!” 年修连连点头,“只要您肯多吃两口,奴才这心里就高兴。” “沾了周南的臭毛病不说,还沾了十足十的。”苏幕白了他一眼,“嘴皮子真真是愈发随了他,惯会哄人高兴!” 年修赶紧行礼,“奴才说的是心里话。” “行了,逗你玩呢!”苏幕笑着起身。 年修将银子搁下,“饭钱搁这儿了!” “好嘞,多谢客官!”摊主赶紧来收银子。 年修掉头就走,却见着苏幕站在街边发愣。 “爷,怎么了?不舒服?”年修骇然,忙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想吐?”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疾步朝着一旁的巷子跑去。 “爷?”年修紧追,“爷,怎么了?” 苏幕站在巷子里,前后看着,眉心陡蹙,“那身影怎么……这么相像?” “爷,您看到谁了?”年修问。 苏幕目色沉沉,“他素来谨慎,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第1077章 他这儿有客人? “爷,您说的是谁呢?”年修一时间也没回过味来,这殷都城内的人,有谁会让爷这般神情凝重? 苏幕摇摇头,“应该不至于。” “爷?”年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没事?” 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许是我看错了,又或者是这段时间,事情发生得太多,所以有些神情恍惚?走!” “是!”年修颔首,紧随着苏幕走出了巷子。 及至巷子口,苏幕又回头望内看,可能真的是自己怀了身孕之后,有所敏感? 南都的人,怎么可能来殷都? 要知道,眼下这时候,来了就等于是送死,一旦南都群龙无首,那可就是俎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苏幕走出去了甚远,忽然又掉头回来。 年修:“……” 没有。 还是没有。 巷子依旧空空荡荡的,偶有一两个百姓穿过,再无其他异常。 “罢了!”苏幕这才死了心。 这一点,倒是跟某人相似到了极点,总喜欢杀个回马枪…… “爷,您作甚?”年修还是不太明白。 苏幕没吭声,疾步朝着前面走去。 好半晌,巷子的墙头探出两个脑袋来。 稍瞬,云峰带着顾西辞落地。 “公子,没事?”顾西辞低低的咳嗽两声,紧了紧手中的折扇,“还是跟以前一样,生性多疑,纵然亲眼所见,也不会轻易相信。” 云峰颔首,“还好咱方才没有急着出来,不然肯定会被苏千户逮个正着,但是咱今儿都已经乔装易容,苏千户是如何认出来的?” 若不是认出来了,又岂会追着不放,追到这巷子里?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顾西辞无奈的叹口气,“不知道这是要去沈府,还是回苏府。” 云峰想了想,“青天白日的,应该不会去沈府?万一让人看到,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暗地里勾结,上报给栾胜或者皇帝,那还得了?” “沈府不能待了!”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们走!” 云峰当即犹豫了一下,“可咱们的东西,都还在沈府的厢房里,如果不去拿回来,咱们哪儿都去不了!” 一则,没有盘缠。 二则,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还不论其他。 行囊不拿回来,他们哪儿都去不了。 “那就等着夜里再去。”顾西辞思虑再三,“先盯着沈府,等苏幕一走我们就去收拾行囊。” 云峰点头,“可这殷都城内,没有比沈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去住客栈? 不现实。 万一露了马脚,被人瞧出来,他们照样是在劫难逃。 会顾宅? 更不现实。 现在水生住在那里,他们这一去,苏幕肯定又知道了。 沈东湛说,苏幕近来身子不好,顾西辞怀着目的而来,有些事还真是不想牵连到苏幕,所以并不像让她知道自己的行踪。 “公子。”云峰踌躇着,“要不,咱们听沈指挥使的劝,回南都?有些事,不是非做不可,非您不可的。” 顾西辞苦笑,“皇帝对南都,是势在必得,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趁着这一次南都和朝廷的矛盾被彻底激化,如果不能永绝后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身子不大好,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也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时间…… “公子?”云峰满面忧虑,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公子性子执拗,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便是谁说都没用。 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走!”顾西辞缓步往前走。 他们要在沈府的附近等着,等苏幕离开之后,马上收拾行囊搬离沈府。 苏幕是从后门进去的,对于沈府,还算是轻车熟路,很快便寻到了沈东湛的院子,避开众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进了沈东湛的卧房。 往日里,都是沈东湛去苏府找她。 今儿,她就给他个惊喜。 管家是自己人,又得沐飞花交代,自然对苏幕毕恭毕敬,如实言说,沈指挥使刚离开没多久,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请苏幕在屋子里歇息片刻。 “这……”苏幕指了指桌案上的两杯盏,“他早上有客人?” 管家:“……” 完了! 第1078章 他的后院里,藏了人 “晨起的时候,叶家那位一大早来了。”管家脑子转得飞快,到底是沈东湛身边跟着伺候的,自家爷不让暴露顾公子,他只能拽着叶寄北当替死鬼。 苏幕知道叶寄北与沈东湛的关系,这两人素来交情颇深,且这叶寄北,没脸没皮的,着实能做出,晨闯沈东湛房间,没拿自个当外人的事儿。 “叶寄北这一大早的,跑这儿喝茶来了?”苏幕问。 管家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开口,“还不是因为南都那位公子的事儿……” “顾东朝的事。”苏幕知道管家的意思,“你先下去罢!” 管家赶紧行礼退出,“是!” 出了门,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脊背一片森凉。 走出院子好一会,管家瞧着跑回来的小厮,“怎么样?爷回来了吗?”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小厮忙道,“管家,到底谁来了?” 管家瞪了他一眼,“废什么话,干活去!” “哦!”小厮挠挠额头,屁颠颠的离开。 沈府内的奴才,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这是爷定下的规矩,谁敢犯了府内的禁忌,就得卷铺盖滚蛋。 听得府内传信,说是来了客人。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紧了紧袖中手。 “不会是苏千户?”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这厮的乌鸦嘴开过光,素来好的不灵坏的灵。 周南讪讪闭了嘴,出门的时候,轻轻打了自个一嘴巴子,苏幕要是真的去了沈府,那还得了?要知道这苏千户精明至极,进了门还不得发现什么点什么? 万一,被苏幕看出点蛛丝马迹…… 这事,还真是想都不敢想。 对于沈东湛的卧房,苏幕其实也是有点兴趣的,就如同男人对女人的闺房感兴趣一般,略带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奇。 除了桌案上的两个杯盏,倒也没别的异常,唯有……窗边案头上的烛台,隐约有些燃烧得太过殆尽的痕迹。 苏幕弯腰,盯着烛台瞧着。 见着情形,年修脑瓜子稀里糊涂的,委实没想明白,自家爷这是在干什么? “爷,您在看什么呢?”年修属实没想清楚,止不住发问。 苏幕挑了眉,瞧着眼前的烛台,“后半夜进出宫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那这房间里的蜡烛,是怎么烧到这种程度的?除非这屋子里有人,且老老实实的在等他回来。” 想起昨天夜里,沈东湛来去匆匆的样子,苏幕徐徐直起身。 “爷多虑了,许是前两日留下的。”年修忙道,“这是沈指挥使的房间,寻常人不敢进来,饶是点着烛台,怕也没人敢轻易进来熄了它。”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沈东湛的房间,谁敢随意进来,饶是管家也没这胆子。 苏幕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年修赶紧跟上。 “爷,去哪?”年修忙问。 苏幕立在檐下,瞧了瞧周围,“厢房……在哪个位置?” “想来是在后院?”年修低声回答。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后院……” “爷,您要去查后院?”苏幕露出这神色,年修就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您是怀疑沈指挥使的后院,藏了……女人?” 苏幕陡然转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没、没有,奴才信口胡诌的,沈指挥使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在后院藏人,奴才……哎,爷?”年修急了,止不住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爷果然没说错,真是跟周南那小子待久了,容易嘴瓢……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爷,您别误会!”年修觉得自己好像是越描越黑,越说越错。 刚跨出院门,苏幕便与沈东湛撞了个满怀。 “这么着急去哪?”苏幕自己撞进来,沈东湛自然是全盘接手,沾了便不打算放开,“出了何事?” 不管出了何事,抱回去再说。 心里这样想的,沈东湛也是这样做的,二话不说便将沈东湛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卧房走去,“来都来了,坐坐再说。” “沈东湛!”苏幕忽然以胳膊圈住他的脖颈,冷不丁捏住了他的耳朵,“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要把我抱回房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说你这后院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所以心虚了?” 冷风拂面,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南:非礼勿视。 年修:非礼勿听。 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齐刷刷的顿住脚步,快速背过身去,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第1079章 让她自己去找答案 沈东湛快速抱着苏幕回了房间,饶是要揪耳朵,咱也得回屋慢慢揪,可不敢在外头揪着,免得这恩爱都让人瞧了去。 回到屋内,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了软榻上。 苏幕倒也不是死揪着不放之人,躺在软榻上之时,顺势便将手松开了,懒洋洋的靠在了软垫上,就这么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见状,沈东湛转身去倒水,下意识的瞧了一眼门口位置。 这两个狗东西,真会审时度势,居然直接不踏入房间了? 沈东湛端着杯盏,缓步行至软榻边上坐定,“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作甚?喝口水,定定神,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是件好事。” “顾左右而言他,说明后院真的有人!”苏幕接过杯盏,慢条斯理的开口,“沈东湛,我说过的话,你怕是全然忘了,要不要我提刀与你说说?” 沈东湛叹口气,“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是男人留下的痕迹,还是女人留下的痕迹,一看就知。 苏幕是什么性子,沈东湛心知肚明,如果非要解释,她反而不会相信,还不如让她自己去看,若是就这样被揭穿,那也是顾西辞的命数,跟他沈东湛没关系。 毕竟,这是苏幕自个找出的答案……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会去看了?”苏幕将杯盏一放,起身就走。 沈东湛也不拦着,只小心翼翼的护着她,谨慎的跟在苏幕身后。 乍见着二人出门,年修抬步就跟,却被周南一把拽住。 “作甚?”年修不解。 周南使劲的冲他瞥眼睛,“想死啊?没瞧见随时殃及池鱼?” “可是爷……” “爷什么爷?我家爷护着呢,你操的什么心?”周南轻嗤,“跟呢,是一定要跟的,跟远点,免得到时候这两床头打架床尾和,咱两倒是一人一闷棍,有苦难言!” 年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跟远点,少说少错,不做不错。”周南颇有心得。 年修点点头,这道理……方才他已经领教过了。 于是乎,两人远远的跟着。 沈府素来没什么人进出,所以厢房虽然雅致,但房间并不多,占地并不多,要找起来并不是太难。 苏幕瞧了一眼最偏僻一角的厢房,径直便走了过去。 “你家爷……”周南远远的站着,小声嘀咕着,“难怪靠着血肉之躯,能坐上东厂二把手的位置。” 即便栾胜防着她,却也不得不倚重她。 “废话!”年修白了他一眼,“爷是靠着实力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那可不是吹的! 推开房门,苏幕站在门口瞧了瞧,继而缓步进入。 沈东湛揉了揉眉心,进去之前若有所思的扫一眼周围,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继而跨过了门槛,进了屋内。 他就站在那里,瞧着自家那精明至极的媳妇,率先走到了床前,伸手翻开了枕头,瞧着搁在枕头底下的短刃,眉心微微拧起。 直起腰,苏幕瞧着手中的短刃,转而又回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瞧了一眼,顾西辞不让说,那他就不能多说一个字,毕竟君子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岂能出尔反尔? 见着沈东湛一副明知故问,但就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苏幕一颗心微微下沉,轻轻的将短刃搁在了桌案上。 “我认识的?”苏幕问。 沈东湛以舌舔了舔后槽牙,不置可否。 苏幕瞧着沈东湛的反应,唇角的笑渐渐的消散无踪。 他就知道,以她的聪慧,只要稍稍有点提示,便能猜个七七八八,事实证明,他沈东湛没看走眼,自家媳妇诚然不好糊弄。 苏幕行至衣柜前,神情略显犹豫。 “想清楚了?”沈东湛忽然开口,“虽然心里不太肯定,但隐约有了猜测,我可什么都么说,全是自己想的……” 苏幕抿唇,龙潭虎穴都闯过,阎王殿前尚且走过几遭,又何惧这衣柜内的东西? 下一刻,苏幕快速打开了柜门…… 第1080章 哄媳妇技术哪家强? 衣柜被苏幕打开,内里搁着两个包袱。 打开包袱,分别搁着两身衣裳,唯一相同的是,都是男子的衣裳,显然……住在这厢房内的是两个男子。 苏幕的指尖从衣裳上抚过,衣裳材质不同,可见: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 包袱内只有几身衣裳,再无其他。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苏幕站在衣柜前发愣,心下略有些担虑,压着脚步缓缓上前,自后伸手将她圈入怀中,“没事?” “沈东湛?”苏幕低低的喊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好似打了个寒颤。 沈东湛愈发将她圈紧,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让她整个人都融在自己的怀中,“沈夫人,我在,别怕!” “你故意的。”她低低的说,嗓音里透着丝丝喑哑。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我永远都站在夫人这边。” “沈东湛,我是不是不应该刨根问底,问得太清楚?”苏幕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是我错……” 如此,苏幕便算是彻底的明白了内里缘故。 “沈东湛,你可真有本事,这样的事情也敢瞒着我。”她音色低低沉沉,听不出情绪,但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身子微微绷直。 沈东湛愈发将她抱紧,“苏幕……” “我没生气,只是担心。”苏幕挣开他的束缚,转身直面着沈东湛,“你该知道的,我在乎什么?你明明都知道的。” 所以,这些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厌恶,这些自以为是的付出和牺牲。”沈东湛自然是了解她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厌恶李璟,骨子里的骄傲让她厌恶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但是苏幕,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方式可能是有差别的。” 听得这话,苏幕抬眸看他。 “苏幕,你外冷内热,将情分压在心里,瞧着无情无义,可有个底线,从始至终不取孩童性命。”沈东湛叹口气,“身处炼狱尚且如此,何况与你骨肉相连之人。” 血脉相连之人,很多时候,很多秉性是相似的。 如她与栾胜。 如顾西辞与她。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你总有能力,让我心安。” “不是我宽慰你,而是你太相信自己,以至于忘了在没遇见你之前,他是什么模样?”沈东湛没指名没道姓,权当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只当是在说大道理,“男人有男人的担当,女人有女人的担忧,谁都没有错。” 苏幕苦笑,“沈东湛,这算不算解释?” “沈夫人,这是求生欲。”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对一个人最大的疼爱,不是护他周全,而是让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时刻怀有自保之力。” 对一个过度的保护,有时候会变成另一种致命的伤害。 “就目前情况而言,咱们都不一类人。”沈东湛这是在提醒她,莫要关心则乱,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忘乎所以,只怕离死不远。 “最是无情帝王家。”沈东湛在她眉心轻轻落吻,“要小心咯!” 苏幕被他逗笑,眸色无奈的瞧着他,“你这人不适合专情,适合无情或者是滥情,否则怕是这辈子都得被吃得死死的。”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沈东湛冷不丁圈住她的腰肢,将她紧贴在自己怀里,“苏千户何尝不是被我……吃得死死的?” 他故意将“吃”字,咬得生重。 苏幕眉心跳了一下,揪着他的腰间软肉,狠狠掐下去。 臭不要脸的东西,想造反吗?!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伏在她耳畔温柔低语,“夫人轻点,疼……” 苏幕:“……” 真是怕了他了! “走!”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回头人家来收拾东西,万一撞见多尴尬?到时候,是你装傻?还是他装瞎?” 苏幕:“……” 待回到了主院,进了沈东湛的卧房,苏幕松了口气,不由的白了他一眼,“你也不怕出事!” “问个问题!”沈东湛给她倒了杯水,“你希望他比你聪明,还是比你笨?” 苏幕张了张嘴,这话问的,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第1081章 甜蜜的负担 好半晌,苏幕狠狠剜了沈东湛一眼,“你骂我蠢?” “岂敢岂敢!”沈东湛笑着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凑到自己的嘴边亲了亲,“我只是在告诉我家夫人,凡事放宽心,各人自有各人命,就像我与你。” 四目相对,苏幕看着眼前的人,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了就是不生气了?”沈东湛与她十指紧扣,“沈夫人要日日这样高兴,人一高兴对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有好处。以后他一出生,就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不至于像你我这般!” 苏幕反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处,“你我不曾得到的,希望这小家伙一出生就可以拥有。” 有父有母,有温暖的大家庭,有人疼有人爱。 他们不曾得到的,只能寄希望于孩子,所以这孩子是他们所有的光明所在。 “一定会!”沈东湛轻轻的将苏幕揽入怀中,“现如今你好好养身子,别的都暂且放一放,师伯说三个月之前,切不可情绪激动,亦不可动作太烈。” 师伯还说,某些事也得克制点,毕竟年少气盛的,可不敢不叮嘱。 当然,这话沈东湛是绝对不会说的,否则……他倒是克制了,她却能将他折磨个半死,偏他又奈何不得她。 所以,这话不能说,说了他可就“死”定了! 苏幕是谁? 睚眦必报。 当初他夜里将她折腾得半死,她若是知晓,还不得…… 不可说,不可说。 “真是啰嗦!”苏幕轻嗤,“这些事,年修都说过了,我心里清楚。” 沈东湛报之一笑,“如今便嫌我啰嗦了,来日再多个人叨叨你,那可怎么好?” “那我就一起揍!”苏幕哼哼两声。 沈东湛笑着将她抱紧,“好,都随你。” 伏在沈东湛的怀里,苏幕唇角的笑意浓烈,哪怕心里揣着事,但也不得不承认,沈东湛这些话足以安抚她,也足以……说服她! 男人有男人的担当,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她应该去阻止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所在。 “皇上免了我的罚,我终于可以离开东宫回苏府了,但是皇上给了任务,让我将顾东朝之事坐实,务必让南都成为众矢之的。”苏幕言归正传,“他要让天下百姓离心,让顾家声名狼藉,再借此收回南都,铲除顾家。” 沈东湛早就料到了,“皇帝终于找到了机会。” “是!”苏幕点点头,“不过,我担心……皇帝只是在利用我做表面文章,背地里还不知道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东湛也有此担虑,“表面上,证据开始串联,死去的姑娘是有主的,不是栽赃陷害,可若是真的要破了这证据,倒也不是难事,所以我也担心……皇帝有后招!”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提着心。 现在的局面,简直是乱成一团,他们在明,皇帝在暗,还有个搅屎棍一般的栾胜,时不时的给你背后踹一脚,令人防不胜防。 “人已经送到了刑部,皇帝肯定会下旨,督促刑部尽快结案。”苏幕道,“夜里,你来一趟苏府,忠叔还不知道……” 说到这儿,苏幕犹豫了一下,徐徐站起身来。 “他算是你最亲近的娘家人,今夜我一定去!”沈东湛起身站在她面前,“感谢他这些年对你的照料。” 苏幕面颊微红,“算你识相,那我就先走了。” “你回苏府?”沈东湛问。 苏幕摇头,“去一趟顾宅。” 沈东湛眉心微凝。 “我去交代一些事。”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沈东湛也不拦她,“我先回镇抚司,接下来分头行动,但……说好了,谁也不许瞒着谁,哪怕用暗语也好,明白吗?” “还好意思说?”她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她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揉着眉心。 “爷,头疼?”周南凑近了问。 沈东湛瞥他一眼,满脸嫌弃,“甜蜜的负担,你懂什么?” 周南:“……” 第1082章 公子,我错了 苏幕去了一趟顾宅,水生倒是没想到,苏幕会忽然过来,赶紧倒水。 “公子终于出来了!”水生毕恭毕敬的奉水,“我没准备,公子莫要介意。” 苏幕笑了,示意他坐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般紧张作甚?如今江家剩下的,也就是你们这些人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是!”水生松了口气,“公子没事了?” 苏幕颔首,“皇帝免了我的罚,允我出宫。” “恐怕又是有另外条件的。”水生还不知道那狗皇帝的脾气吗?一点都不吃亏,恨不能将他家公子的价值榨尽、利用殆尽。 苏幕报之一笑,“今儿府衙门前的热闹,你在!” “公子也在?”水生一怔,转而就回过神来,“是、是公子的意思?” 那三个人…… “好了,不说这些!”苏幕抿唇,“水生,带着你的人,尽早离开殷都城。” 苏幕忽然说这话,别说是水生,饶是年修都惊了一下。 但冷静下来,年修便又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这殷都,不太平了。 爷,生了退意。 “公子?”水生愣住,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为何这般突然?可是发生了何事?公子遇见了难处?” 苏幕深吸一口气,“朝廷跟南都的事儿,一触即发,等到此间事了,我也会离开殷都。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都安全的撤离,不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江家剩下的人,保一个算一个!” “公子不走,我们也不会走!”水生毕恭毕敬的行礼。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这是命令!” “公子?”水生哑然。 苏幕起身,搀了水生一把,继而负手立在窗口位置,目色幽沉的望着窗外,“我早晚是要离开殷都的,所以先安排你们离开,待你们安顿好了,我再出城与你们汇合。” “公子……”水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般突然? 苏幕没有过多解释,“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但越快越好,月白那边我会亲自去说,到时候你们分开走,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公子真的也会离开殷都城吗?”水生还是不放心。 苏幕很肯定的点头,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若不离开,早晚也是个死。水生,我想活下去!” “是!”水生行礼,“咱们誓死跟着公子,保护公子。” 苏幕报之一笑,“多谢!” “公子言重。”水生想着,要撤离不能一下子撤离,公子没有走之前,他们还得留点眼睛耳朵在城内。 听得公子这样言说,定然是有大事即将发生,他们不可能丢下公子不管,若是真的……公子会处于孤立无援状态。 这是水生,决不想看到的事情…… “早点收拾东西,早点分批撤离。”苏幕最后叮嘱,“对了,你回四时坊住几日,这顾宅暂时腾出来,这两日可能会有贵客到访。” 水生:“??” 听得这话,水生默默的将视线落在年修身上。 年修点点头,却也没敢多说。 “是!”水生行礼。 公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走!”苏幕转身就走。 水生瞧着年修,年修以手抵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见状,水生更是一脑子混沌,可……咱也不敢多问呢! 待苏幕一走,水生便收拾了行囊,依着苏幕的意思去四时坊住几日,至于这顾宅,大门一锁,管他贵客是谁呢?! 水生前脚刚走,顾西辞和云峰后脚便窜入了院子。 “公子,这是故意的?”云峰低低的说,紧了紧手中提着的两包袱。 顾西辞瞧了一眼云峰,“你觉得呢?” “其实……”云峰犹豫了一下,“苏千户已然猜到,您又何必再躲躲藏藏?我觉得沈指挥使说的那句话着实有些道理,您或许可以改改计划?” 这话刚说完,云峰扑通跪地,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公、公子莫生气,我就是、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公子,我错了!” 说到最后,云峰的声音越渐低弱,抿唇哭丧着脸…… 第1083章 同姓不同德 “别再让我听到这话,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回南都去!”顾西辞大步流星的往内走去。 云峰默默的爬起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熟悉的院子里,推开房门,顾西辞缓步走进房间,虽然水生一直住在这里,但是对于顾西辞的房间,从未沾染过分毫。 这屋子、这院子,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一分一毫都不曾改变。 许是苏幕特意关照过,又或者是水生压根就没关注过这边。 “我收拾一下!”云峰赶紧放下包袱,手脚麻利的去收拾屋子。 顾西辞站在屋子里,神情略显恍惚,有那么一瞬,仿佛还是当初模样,他来殷都借着赶考之名,找她、靠近她,其后被她一步步的试探,差点杏仁过敏,想来还似昨日。 如今,什么都变了! “公子,您没事?”云峰低低的问。 顾西辞回过神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废话越来越多!” 语罢,顾西辞转身朝着外头走去,将屋内留给云峰,由着云峰收拾屋内。 云峰无奈的叹口气,原以为见着苏千户,公子会高兴起来,但没想到公子来了殷都城之后,愈发的阴郁。 一时间,云峰满心惆怅。 立在檐下,顾西辞狠狠的闭了闭眼,心里盘算着,这样评价的日子应该持续太久,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尖锐的长矛刺破,虚伪的平静的表面。 尤其是,府衙门前闹了这么一出,刑部既然已经收到了人证,这一套完整的说辞和罪证,几乎可以将顾东朝的案子打成死案。 “爹,对不住了!”顾西辞扬起头,瞧着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墙角树,“如您教导的那般,该舍的舍,该得的得,战场上稍有犹豫,便是万劫不复,便是国破家亡。现如今,似乎也到了您所说的,国破家亡的时候了……” 冷风拂过落叶,于半空旋转,悠悠扬扬的从檐角飞落。 顾西辞摊开手,那叶子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五指蜷起,紧握于手,如同一种天地之间的默契,权当是一种……心里暗示! 殷都的天,要变了! 倾南都之能,永绝后患…… 刑部大牢内。 苏幕见着了顾东朝这位公子爷,这厮在此处吃好的、喝好的,对着狱卒都是吆五喝六的,苏幕靠近的时候,正好听到顾东朝在大声嚷嚷。 “你们这帮废物,等着本大爷出去之后,看本大爷怎么收拾你们!让你们拿壶好酒过来,就拿这等腌臜东西来糊弄我?” 苏幕顿住脚步,年修轻嗤,“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敢这么嚣张。” “不值得!”苏幕只有这三个字。 为了这么个废物,从南都来这儿冒险,着实是不值得…… “爷?”年修不敢开口,毕竟后面还跟着狱卒呢,只能低低的轻唤,“还要见吗?” 苏幕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身后的狱卒,“大牢里不用刑?” 狱卒没敢吭声,若不是叶公子交代过,他可不敢把苏幕往里面领。 见状,苏幕兀自朝内走去。 及至牢门前,苏幕愣了愣。 “额?”年修脑袋一偏,神情有些懵。 只瞧着顾东朝被绑在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压根就不像是能喊出声来的样子。 那么问题来了,方才的声音是谁的? 苏幕瞧了一眼牢房周围的人,一酷吏袖口尚且挽着,手中还拿着鞭子,另一狱卒则站在桌案旁边,袖子亦是挽起。 顾东朝耷拉着脑袋,血水沿着衣角和裤管止不住的落下,地上的血色还很新,可见是今儿刚出的伤,伤口是骗了不了人的。 狱卒面面相觑,这可是东厂的苏千户。 看到苏幕,所有人第一反应是栾胜,毕竟这二人是一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各自心狠手辣。 这要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苏千户!”二人慌慌张张的行礼。 上头,可没说大刑伺候。 “贱皮贱肉的,打一顿便听话得多。”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勾唇笑得邪冷,慢条斯理的进了牢房,“顾东朝,舒服吗?” 想起这厮给顾西辞使了那么多绊子,苏幕便有些牙根痒痒,忽然间夺了狱卒的鞭子,冷不丁抽在了顾东朝身上。 刹那间,低哑的哭腔响起…… 顾东朝瞪大眼睛,想叫又叫不出来,眼泪鼻涕止不住的往外冒,苏幕即便没用内劲,但她用了巧劲,这力道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痛到极处,又不会让他晕过去,真真是生不如死…… “顾东朝!”苏幕以鞭柄,挑起了顾东朝的下颚,“顾大公子!” 第1084章 我是冤枉的 顾东朝疼到了极致,看向苏幕的眼神里,密布着惶恐与惊惧,谁不知道苏幕心狠手辣至极,谁不晓得这厮毫无人性,若是真的落到了苏幕的手里,还不如死了算。 “顾大公子早些在南都的时候,如此得意,如此高人一等,如今滋味怎样?”苏幕面上在笑,但笑不达眼底。 漆黑的瞳仁里,翻涌着瘆人的平静。 “这还只是刑部大牢,待过两日提到了东厂大牢里,想必滋味更甚。”苏幕收了手,“我今儿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顾大公子一声,证人找到了,您的那份签字画押的供状,终于可以彻底生效了!” 语罢,苏幕扯下了顾东朝嘴上的布条。 终于能喘上气来的顾东朝,已然顾不得其他,听得什么证人,什么供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难道他们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会翻脸无情,忽然对他动大刑? 思及此处,顾东朝面色骤变,“苏、苏千户手下留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现在喊冤枉,是不是太晚了点?如今整个殷都城的人都知道,南都顾家的大公子,乃是这几起连环杀人案的幕后真凶,有供状为证,有女尸为证,如今又有死者的家人来作证身份,这件事已经没了翻供的可能!”苏幕摇摇头。 一番话,说得顾东朝面如死灰。 没有翻供的可能? “这、这是什么意思?”顾东朝虚弱的嘶喊,“什么意思?” 年修冷嗤,“还问什么意思?脑子呢?我家爷说得这么清楚,你,顾东朝,顾大公子,在天子脚下连环杀人,罪证确凿,理该千刀万剐!傻子,你要死了!” 音落瞬间,顾东朝差点就这么厥过去。 一桶冷水从头泼下,顾东朝被冷水冻得又疼又冷,上下牙齿直打架,哆哆嗦嗦的保持了清醒。 “真是没出息,居然还吓晕了!”年修啧啧啧的直摇头,“就你这份出息,顾大,将,军没把南都交给你,算是明智之举。” 这要是将南都交给顾东朝,估计早就被霍霍干净了。 所以说,顾震看人……还是极准的。 临死前,亦是清醒万分。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冤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顾东朝无力的嘶吼着,“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 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手将鞭子丢在桌案上,“没用的东西,居然还想翻供?你们好好伺候着,皇上亲自下旨,着刑部盯着的案子,可不敢有任何闪失,否则追究起来,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底下人赶紧行礼,继而重新拿起了鞭子。 苏幕徐徐退出了大牢,就这么冷眼睨着开始挣扎的顾东朝,“你就大声喊,兴许真的被人听到了,不得不重查此案,还能保住这条命。” “顾东朝,这条命要不要,全看你自己了!”年修冷笑两声。 苏幕转身就走。 身后,顾东朝开始歇斯底里的喊着,“我冤枉,皇上,我冤枉!不不不,叶尚书,我要见刑部尚书,我冤枉,我没有杀人……” 出了刑部大牢,年修转头望着自家爷。 这,算不算是帮忙? 提示提示,喊喊冤,闹腾得次数多了,声音足够响亮,朝廷就得极力的遮掩,手忙脚乱之中,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这小子,不知道能扛多久?”苏幕还真怕这些人下手太重,回头把人给弄死了。 年修想了想,“老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心无善念之人,成日作威作福作恶事的,多半……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苏幕挑了一下眉头,好像有点道理! “爷,您这东奔西跑的,定然是累了,还是先回苏府歇一歇?”见着苏幕打哈欠,年修就紧张,生怕她累着。 苏幕点点头,在宫里憋闷,一出来她就闲不住,就想到处跑。 这毛病,得改! “走!”苏幕抬步就走。 不远处,叶寄北躲在廊柱后面,扒拉着廊柱偷摸着往外瞅,轻轻抚着乱糟糟的心口,这杀星可算是走了,忒吓人…… 第1085章 去去晦气 “公子,您站着干什么呢?”底下人忽然冒出来。 吓得叶寄北冷不丁窜上了栏杆,一张脸乍青乍白的,“你要吓死小爷吗?” 底下人:“……” 这,犯得着吓成这样吗? “哎呦我的娘欸!”叶寄北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我还以为是那追魂夺命的又回来了,人吓人吓死人!” 底下人:“……” 平时也没见您这般胆小啊! “那是阎王殿前的勾魂者,谁敢惹?”叶寄北可不敢招惹苏幕,这厮心狠手辣,人尽皆知,除非他家东湛兄在这儿,若是有危险还能挡一挡,否则……哪儿直面苏幕! 回过神来,叶寄北快速进了大牢。 稍瞬,又着急忙慌的跑出来,直接去找自家老父亲。 大牢里这位,可算是彻底疯狂了…… 喊冤,有门! 苏府。 李忠捻着柚子叶,沾水撒了撒,还让苏幕跨火盆。 苏幕:“??” 年修:“……” “去去晦气!”李忠一本正经。 苏幕扯了扯唇角,想起肚子里还揣着一块肉,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去去晦气也是好事。 思及此处,苏幕抬腿跨过。 “李大夫,您是大夫啊,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年修诧异,“往常您连求神拜佛都不去,此番倒是像模像样。” 李忠轻嗤,“你懂什么?往常再厉害,那就是皮肉伤,用得着我,可这回是东宫,那得多晦气,爷最讨厌的就是东宫!” 这事儿,李忠心知肚明。 “东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在我看来,那就是世上杀戮最重的地方。”李忠让人将火盆端了下去,这才陪着苏幕回院子,“不管是哪朝哪代,只要是皇子,不,不只是皇子,哪怕那些臣子,也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东宫挤!” 苏幕苦笑,“那是距离皇位,最近的地方。” “可不是嘛!”李忠跟在苏幕的身侧,“所以我才说,回来了就去去晦气,东宫那地方,以后可不敢住,也免得姑爷心里难受!” 提起“姑爷”二字,苏幕稍稍顿了一下脚步。 “啊,我这嘴!”李忠当即回过神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宫里那件事,李忠不知道,否则怕是更要跳脚。 “忠叔,我很好,你别担心。”苏幕含笑望他,“我有点累了,想好好休息。” 李忠连连点头,“热水都准备好了,爷沐浴之后再好好的睡一觉,想来这东宫诡谲,您肯定是睡不好的。” “我知道,麻烦忠叔了!”苏幕抬步进门。 李忠忽然觉得,今儿的苏幕有些不太一样,见着苏幕进门,冷不丁拽住了年修的手,压着嗓音低低问,“爷……没事?” “您不是亲眼瞧见了吗?好着呢!”年修道。 可李忠还是觉得不对劲,“太客气了!” “客气还不好,难道您指着爷心情不好,对着您劈头盖脸一顿骂,才觉得舒坦?”年修问。 李忠喉间滚动,这倒也不是…… “您呢,把心放到肚子里,只管照顾好舒云,其他的事儿少操心。”年修报之一笑,“爷身子康健,与沈指挥使感情和睦,这便罢了!您说是不是?” 李忠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对了,舒云如何?”年修忙问。 李忠回过神来,“还是老样子,哪儿能这么快就起色,虽然还不能正常进食,但是可以喝点水了,所以还得继续努力。” “那就好!”年修点点头,“我进去伺候,您去弄点吃的备着,爷如今可不敢饿着。” 李忠不疑有他,没听出来年修话中的别意,紧赶着去准备。 待苏幕沐浴更衣之后,便躺下来歇着。 现如今的身子,分外疲累,之前在东宫不过是强撑着,现在回了自个地盘,只眨个眼的功夫,苏幕沾了枕头便睡。 换做以前,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年修时不时的进门看两眼,毕竟自家爷睡得这么安稳,还是少见得很,尤其是在……沈指挥使不在的时候,可见有孕的妇人着实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苏幕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夜幕垂沉之时,待睁眼,只瞧着沈东湛已经坐在了床边…… 第1086章 要永远在一起 “醒了?”沈东湛搀着她坐起,“别太着急,慢慢来。” 苏幕睡得有些懵,被沈东湛搀坐起来之后,面颊透着些许绯色,眼神里少了平素的锐利,多了几分恍惚和柔和。 “你来了?”她嗓音都是嗡嗡的。 沈东湛眉心微微拧起,难怪师伯说,初初有了身孕,会极为疲累,尤其是前三个月,因着坐胎不稳,会各种状况频出,务必要格外小心。 “醒醒神再说。”沈东湛瞧着眼前的人,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别着急。” 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瞧着沈东湛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脑子总算渐渐清醒起来,“是不是孩子的缘故,所以格外嗜睡?” “师伯说,都有可能。”沈东湛端着水转回床边,“有人嗜睡,有人好吃,也有人吃不下睡不着,光干呕了!” 苏幕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吃不下是有点,贪睡倒是十足十,早前还以为太累了,没想到竟是你往我这肚子里塞了这么个小东西。” “这是缘分!”沈东湛目光温柔的瞧她,“饿了吗?” 苏幕刚要开口,年修和周南已经从外头进来。 听得内里的动静,二人进来问一声,是不是可以上晚饭了? “可以。”沈东湛点头。 周南和年修对视一眼,抬步往外走。 恰,李忠就在外头站着。 “醒了?”李忠忙问。 年修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爷?”李忠进门行礼。 苏幕靠在软垫上,沈东湛坐在床边,二人齐刷刷的扭头望着李忠。 “没事?”李忠其实心里也有些担虑,说好的休息片刻,这一睡睡到天黑,往日里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怎不叫人担心? 苏幕报之一笑,“忠叔,我有点不舒服。” 李忠一听,瞬时变了脸色,“哎呦,我看看!” 见状,沈东湛笑而不语,会意的让开位置,由着李忠着急忙慌的上前,连脉枕都来不及拿,就紧赶着给苏幕探脉,生怕自家小姐有什么闪失。 然则…… 李忠的面色从最初的担虑,到在最后的激动难耐,扣在苏幕腕脉上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忠叔?”苏幕低低的轻唤。 李忠眼眶泛红,抖了抖唇,愣是说不出话。 “忠叔?”苏幕笑着喊,“怎么了?” 李忠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嗓子里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公子……不不不,小姐……您、您……姑爷,你们……” 下一刻,李忠快速起身,含着泪冲着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俄而转身冲着沈东湛行礼。 “恭喜小姐,恭喜姑爷……”李忠狠狠抹去眼角的泪,“小姐,有、有喜了!” 苏幕笑了,眼角微红。 “多谢忠叔!”沈东湛笑了笑。 一句多谢,让李忠忽然情难自已,瞬时老泪纵横。 “忠叔?”苏幕掀开被褥下了床榻。 可还没等她再开口,李忠便抹着泪往外走去,许是觉得这大好的事儿,不该掉眼泪,可偏偏又忍不住,干脆先避一避。 “苏幕!”沈东湛拽住了苏幕的胳膊,“别追了,让他冷静冷静,看给他高兴的。” 苏幕站在原地,无奈的叹口气,“我也是想让他高兴高兴,谁知道……竟是高兴过头了。” “江家人丁凋敝,如今你有了身孕,对他而言就是希望所在。”沈东湛将她揽入怀中,“如你我这般,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苏幕伏在他怀中,“待孩子平安出生,便算是圆满了。” “苏幕!”沈东湛低唤着她的名字,“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你……你意下如何?”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以前还有所犹豫,但是现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愿意舍弃一切。沈东湛,我们离开殷都,离开是是非非,就当是为了这孩子。” 该收手时,便收手。 “嗯!”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我们离开殷都,不管去哪都好,只要长长久久在一起,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苏幕抿唇,意志坚定。 蓦地,年修和周南撒丫子从外头闯进来。 “爷!” “爷!” 二人异口同声,“不好了,出事了!” 第1087章 他们都在准备 年修和周南二人,一个谨慎小心一个雷厉风行,算是互补,但如今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事了,那这件事肯定小不了。 诚然,事大了,问题还是出在姓顾的那败家玩意身上。 “不知道督主为何突然起了心思,马不停蹄的将顾东朝那小子,提到了东厂大牢。”年修着急忙慌的解释,“东厂的刑罚自然是远胜于刑部大牢,所以这骨气的东西,进去之后就开始瞎嚷嚷。” 话说到了这儿,就算年修没有继续说下去,苏幕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沈东湛神色未改,对于这一步,似乎早已预料,倒是没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略有些担心的望着苏幕。 一开始的时候,苏幕是有些惊讶和慌乱,但等着年修说完,她便已经冷静了下来。 “嗤,别、别说了!”周南可劲给年修使眼色。 年修:“……” 完了,说多了。 苏幕徐徐走到桌案前坐下,“乍听的这消息,心里有些起伏是难免的,毕竟我此生所能在意的人并不多,可年修说完了这话,我就想明白了,有时候不是你想天下太平,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苏幕!”沈东湛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苏幕报之一笑,“我不担心,我也不着急,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是在没有我保护的情况下长大的,那么现在……有我就多一条退路,没有我,他还是那个他。” 从始至终,他都是他。 聪慧如他,谨慎如他。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沈东湛最怕的,便是苏幕情绪太过激动。 这也是周南方才死活拉着年修,不让年修把话说完的缘故。 “你早就料到了?”苏幕转头看他。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刚要开口说话,却见着年修和周南转身就往门外退去。 见状,苏幕别开头低笑了声。 待二人出去,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这两人如今是愈发的相似,愈发的会见风使舵了,你也不管管年修?” “你管得了周南吗?”苏幕问。 沈东湛:“……” 以往能管,如今却是彻底野了。 “言归正传。”苏幕瞧着被关上的房门,略显无奈的望着沈东湛,“虽然心里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可总觉得还是应该努力一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沈东湛,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东湛给她倒了水,挨着她坐下,“与其问,我们该怎么办?不如猜一猜,他想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苏幕想想也是,他们都有所预料,那他……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如你我打个赌?” “如何赌?”苏幕凝眉看他。 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如果他赢了,你亲我一下。” “你该知道的,我不希望他输。”苏幕白了他一眼,“想占便宜,直接说。” 沈东湛幽然叹口气,“做人不能太聪明!” “做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夫人,可不敢太蠢。”她反唇相讥。 沈东湛想想,是这个道理。 “我有时候很想不明白,父亲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为人处世分外稳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狗胆包天的东西?”苏幕说这话的时候,满是忧虑之色。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这件事你少掺合,毕竟这段时间要注意身子,切不可情绪激动,也不可与人随便动手,待稳定了于你于孩子都好。接下来的事情,放心交给我!” “他此番,怕是孤注一掷了!”苏幕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心知肚明,所以没有过多解释。 她心知肚明,他多说无益。 一盏茶之后,李忠兴冲冲的领着人,将重新置办的饭菜送上。 只是…… “你们先下去!”李忠摆摆手,待底下人退出门之后,他便探着头,瞧瞧周围,“怎么没瞧见姑爷呢?” 好似进门的时候,就没看到周南。 难道,走了? “走了!”苏幕说。 李忠愣住,“姑爷也没用饭呢!” “出了点事,他赶着去处置。”苏幕忧心忡忡的瞧着桌案上的饭菜,“忠叔,我吃不下。” 李忠急了,“吃不下也得吃点,哪怕吃了吐,也得吃点,您现在可是双身子,不敢大意!” “忠叔,你真好!”苏幕面色微白的笑着。 李忠无奈的笑笑,“只要小姐好好的,便什么都值得了!” “忠叔,过些日子你回煜城帮我办件事!”苏幕道,“我让月白他们,陪着你一起回去。” 李忠愣了愣,“怎么忽然想起让我回煜城?” 苏幕笑笑,不解释。 第1088章 谁知道,死的是哪个? 李忠很清楚,自家主子不愿意开口的事情,你怎么问都没用,便也没有再追问。 “是!”李忠行礼。 既然爷这么决定,必有深意,照做便是。 “您好好吃着,我去给您开点安神汤。”李忠忙道,“眼下未过三月,还是要仔细为好。” 苏幕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安胎丸的效用始终不如汤药,所以她没敢拒绝,当了母亲的人,终究是不一样了,诸事不由自主的都会先顾及孩子…… 年修在旁站着,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他知道爷吃不下,并不是全然因为孩子,是心里装了太多事。 只是这事,也不知会朝着何处发展? 东厂大牢里。 栾胜立在那血淋淋的废物面前,捻着手中的佛串子,“都下去!” “是!”周遭众人行礼。 除了奈风,悉数退得干净。 “顾东朝。”栾胜手上的动作一顿,“你可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意味着什么?” 顾东朝浑身血淋淋的,这会耷拉着脑袋,血水不断的从衣角滴落。 “我……我都要死了,还、还在乎什么呢?”顾东朝咧了一下嘴,“栾、栾督主,能不能、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别、别打了……” 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自小娇生惯养,自小养尊处优,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头。 现如今,已经是极限…… “顾西辞藏在哪儿?”栾胜问。 这事,顾东朝还真是不知道。 毕竟当时是顾西辞一个人进来的,沈东湛并未现身,叶寄北也没跟着,所以顾东朝只瞧见了顾西辞,只知道顾西辞在殷都城。 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不知道?”奈风伸手捻起了一旁的鞭子。 顾东朝慌了,齿缝间满是鲜血,“我、我真的不知道……” “刑部大牢里尚且能进去,可见是有人。”栾胜倒是不关心顾西辞在哪,毕竟人已经派出去了,只要仔细搜,早晚会搜到的。 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做,毕竟惹祸的是顾东朝,与顾西辞没关系,如果就这样贸贸然的迁怒于顾西辞,会招致南都的怒火。 唯有悄悄抓住顾西辞,才能借此要挟南都,拿捏住南都,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 “奴才会细查!”奈风行礼。 栾胜幽然叹口气,拂袖坐下,“顾东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得越多,吃的苦头就越少,杂家耐心有限,你最好说快点。若是杂家走出了这道门,你会如何……心里有数!”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顾东朝急了,“顾西辞、顾西辞可能不是、不是真的顾家人……” 有些话,可不敢说得太直白,也不敢说得太清楚。 这点,顾东朝心知肚明。 栾胜的话不可信,说得越多,可能会死得越快。 但是不说,肯定是死。 顾东朝想拖延时间,想活着,所以就在栾胜面前耍了个小心眼,他要利用顾西辞……活下去! “不是顾震的儿子?”栾胜目色陡沉。 顾东朝努力昂起头,吃力的扯了扯唇角,血色模糊的视线里,只瞧着栾胜坐在那里,仿佛是有些不敢置信。 “没想到?”顾东朝忽然笑了一下,鲜血沿着齿缝往外涌,“不过,我也不太肯定,毕竟当年的事情,谁会知道真相呢?” 奈风听得稀里糊涂的,“顾西辞若不是顾家的儿郎,顾震怎么敢把南都的一切,顾家的一切都交给他?” 哪有人会把家业,交给一个外人,而不交给自己的亲儿子? “谁知道,当年死的是哪个?”顾东朝模棱两可的回答。 栾胜眸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 当年死的,是哪个?! 顾震,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到死都在盘算着…… “先找到顾西辞!”栾胜下令,“不要惊动任何人,抓住直接送进东厂,杂家倒是要见一见,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东西,到底有几分顾震的真传。” 奈风俯首,“是!” 暗卫都出动了,想必很快就会找到他…… 第1089章 归我们了 暗卫,在殷都城内,疯狂的搜捕顾西辞。 顾东朝已经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栾胜没打算弄死他,毕竟这厮还有些价值,暂时不能死,先留着再说。 至于顾西辞那边…… 顾宅。 顾西辞倒是一点都不慌张,兀自坐在窗前淡然饮茶。 “公子!”云峰疾步进门,“有人在顾宅外头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是东厂的人!” 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指尖轻轻的摩挲着案头的折扇,“东厂的走狗,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栾胜是如何坐上东厂提督的位置?” “公子?”云峰面上一紧,“您就不担心吗?” 顾西辞敛眸,“我只盼着,她亲手来抓我。” “公子?”云峰骇然。 这可使不得。 “大功一件,真是极好的。”顾西辞低头轻嗤,“只要不是锦衣卫来抓人,那都不是个事,我此番来殷都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拾起桌案的折扇,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打开,素白如玉的,光洁如新,“我想着,你定然也是这么觉得的,既然诸事不可避免,那就迎难而上,斩断他、征服他,是生是死总有定数!” 当初我欠你一条命,欠了父亲一份恩情,如今我便全还了它。 江家儿郎,素不喜欢亏欠。 虽然幼时生父的印象已经很浅淡,但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的男人。 “云峰,你走!”顾西辞扶着桌案徐徐起身,“有些事,无谓牵连你,我自当一力承担。这顾宅,我是出不去了,但是以你的功夫,还是可以的,你便……” 云峰扑通跪地,“公子在哪,我就在哪,我这条命是公子给的,生死都得随着公子去,请公子不要赶我走!” “我把武林盟交给你,以你的能力,定然可以带着他们,造福百姓。”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 云峰扬起头,“若无公子,纵然给我天下兵马大权,亦无任何用处。云峰只想当公子的跟班,当您的刀子当您的剑,不想与旁人为伍。” “真是呆子!”顾西辞掩唇低咳,幽幽的站在窗前,“罢了!” 这世上,呆子还少吗?! “公子!”云峰起身,“您可还有什么……心愿?” 顾西辞想了想,“想看太平盛世。” “公子?”云峰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不能说点实在话吗?” 顾西辞侧过身,回眸笑了一下,“实在话便是,想看万家灯火,想看十里红妆。” 可,实在话最难实现,不是吗? “这……”云峰顿了顿,心里有些泛酸。 院内,忽然间窜进了人。 一个个身着黑衣,夜色沉沉中,昏黄的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手中刀剑泛着利利寒光,于这样寂静的夜里,让人心里发怵。 云峰站在檐下,冷剑横立身前,陡然厉喝,“什么人?” “拿下他!要活的!”为首的一声令下,众人瞬时一拥而上。 督主有令,活捉顾西辞。 既是活捉,那不管是顾西辞也好,顾西辞身边的人罢了,但凡是喘气的,都给抓回来便是,免得督主面前不好交代。 “休想!”云峰持剑而上。 顾西辞就在屋内站着,保持着最初的姿态,目色悠远的望着墙外的夜空。 今夜的风,真冷。 外头的刀剑碰撞之音不绝于耳,云峰以一当十,奈何这些都是精锐暗卫,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胳膊上已经挂了彩。 “公子,快走!”云峰被暗卫一脚踹飞出去,身子重重撞在了花坛上。 刹那间,暗卫齐刷刷的冲入房间。 “公子!”云峰挣扎着爬起,满嘴都是鲜血。 然则下一刻,暗卫面面相觑,徐徐退出了房间,持着刀剑退到了檐下、退到了台阶上。 云峰一怔,显然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南怀中抱剑,悠哉悠哉的迈出门槛,“东……厂?不好意思,麻烦回去告诉你们栾督主一声,顾家公子,归我们锦衣卫了!” 第1090章 给小舅子上一课 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些暗卫岂能罢休,督主说了,不把人带回去,就提着脑袋回去。 “怎么,听不懂吗?”周南堵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之势,“或者,请你们的督主亲自来拿人!要不然,今日就凭你们这些歪瓜裂枣,是决计带不走这屋子里的人!” 音落瞬间,墙头骤然窜入一群锦衣卫。 一个个刀剑在手,拔剑相向,将这些暗卫团团围住。 周南趾高气扬的挡在那里,不退让,不出剑,便是与这些人对峙着,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动手,就这么拖延着时间。 今儿,杠定了! 屋内。 “我原以为,她会来。”顾西辞没想到,率先来的是沈东湛。 沈东湛是从窗口进来的,烛光中眉眼冷峻,神容如旧,“顾西辞,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给她送功劳,也得看她要不要?” “如今,我该喊声姐夫,还是沈指挥使?”顾西辞问。 沈东湛瞧了一眼门口方向,“你说呢?” “沈指挥使就不怕惹祸上身吗?入了锦衣卫,到时候冒头都会指向你。”这不是顾西辞的初衷,“如果落在东厂的手里,想来南都的愤怒会直指东厂,你能把自己摘得干净,到时候东厂成为众矢之的,锦衣卫就能独掌大权。”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你要逼着皇帝舍弃东厂,自断臂膀,可你想过没有,以栾胜的手段,他随时可以悄悄的杀了你,然后再造一个顾西辞,平息众怒,最后收回南都?” “我想过。”顾西辞道,“只要他们大张旗鼓的找我,就一定会泄露消息,外头那些武林盟的人,会将这里的一切都传到南都。” 他若死在东厂,消息一旦传出,南都震怒,他布置在南都的力量一定会与朝廷不两立,到时候皇帝驾崩,锦衣卫和齐侯府就可以扶靖王上位,废了那个草包太子,一切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利用皇帝,废了栾胜和东厂。 须知,有栾胜在,就没人能动得皇帝和东宫太子…… “想得很美好。”沈东湛道,“如果皇帝,不死呢?如果皇帝,执意不废栾胜呢?顾西辞,你自觉要永绝后患,给身边的人留条路,可你想过没有,也许你的出现……早就在皇帝和栾胜的计划之内呢?” 顾西辞陡然凝眸看他,紧了紧手中的折扇。 “顾东朝入狱,一旦翻供,连环杀人案就会成为一个笑话,顾东朝就能无罪释放,而你若是死在这里,到时候接手南都的就是他顾东朝!”沈东湛打小学的就是权术,所以他所站的立场,是一个皇帝的立场。 臣子的想法,和帝王的权谋,终究是有区别的。 “皇帝没你想的那么英明神武,你可以将他想得更卑劣更无耻一些,比如说,利用一场冤案,诓你来这儿救人或者平息众怒,再一个换一个,既收不回南都,那就给他们换个能收拾的主。”沈东湛拍了拍顾西辞的肩膀。 顾西辞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沉默得可怕。 “之前我没想明白,为什么皇帝一直要坐实这案子,大概是想让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顾东朝身上,先抹黑,再洗白,出于愧疚而亲自送回南都。”沈东湛叹口气,“说起来,他是顾家长子,比你更有资格接掌顾家。” 顾西辞还是沉默。 “小舅子,你到底是太年轻,纸上谈兵要不得!”沈东湛指了指外头,“走!” 顾西辞抬眸看他,“要带我回锦衣卫?” “就这么带回去,回头你死在锦衣卫,我一则没法跟苏幕交代,二则我得赔上齐侯府,与你一道共赴黄泉。”沈东湛摇头,“这赔本的买卖,不是这么做的。” 顾西辞凝眸看他,“那你的意思是……” “听到了吗?来了!”沈东湛勾唇,笑得邪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1091章 动手 沈东湛说完这话,便冲着顾西辞使了个眼色,“走!” “是!”顾西辞揖礼,“苏千户那边,烦劳照顾了!”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我自己的女人,不用你打招呼。顾西辞,照顾好你自己,便是对她最好的交代!” 顾西辞沉默着,未有开口。 “还是一惯的沉默寡言。”沈东湛抬步往外走。 现在的顾西辞,和当初的沈东湛其实也有些相似,没遇见对的人,便不愿开口说话。 哪日,遇见了他心中那个人,这光就能落进去了。 院子里。 栾胜冷然伫立,瞧着立在台阶上的周南。 “哟,栾督主亲自来了?”周南打着哈哈,“怎么就带着这么点人呢?您应该把整个东厂的蕃子,都往这儿挪,如此才对得起,您这东厂提督的架势!” 栾胜懒得跟周南废话,他很清楚,这厮是沈东湛的跟屁虫,沈东湛在哪……周南就在哪。 “沈东湛!”栾胜开口。 屋内的脚步声响起,沈东湛慢慢悠悠的从内里走出。 “栾督主!”沈东湛扯了一下唇角。 明明是翁婿,却是这般的剑拔弩张。 彼此看对方,极其不顺眼。 “把人交出来!”栾胜都亲自来了,自然不会任由沈东湛,把人带走。 沈东湛低声冷声,“栾督主手中有圣旨?” 栾胜:“……” “有口谕?”沈东湛又问。 栾胜目光凌厉。 “你既没圣旨,又没有皇上的口谕,凭什么以为,我会轻易的把人交给你?你是东厂提督,可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使唤不了我,我也奈何你不得,大家各凭本事。”沈东湛倨傲冷语。 瞧着这风光霁月般的少年郎,微光中散着一身冷冽,浑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栾胜捻着佛串的指关节,微微泛起青白之色。 “镇抚司事忙,我就不陪栾督主在此闲话了。”沈东湛抬步下了台阶。 周南瞧了一眼顾西辞,算是押解,也算是保护,就这么跟在顾西辞身边。 “把人留下!”栾胜幽幽开口,“这话,杂家不想说第三遍!” 沈东湛面色陡沉,“要人可以,拿圣旨来。这话,我也不想说第三遍!” 刹那间,双方剑拔弩张。 暗卫和锦衣卫各自拔剑相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沈东湛,杂家不想与你动手。”栾胜说的是实话,倒不是怕跟沈东湛动手,这小子再有本事,那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论内力浑厚,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是投鼠忌器,顾忌着……苏幕。 这丫头原就恨着他,如果再伤了沈东湛……想起这些,栾胜就恨得牙根痒痒,如果不是沈东湛勾引了苏幕,故意拿捏着苏幕,何至于让自己腹背受敌,如此被动? “我也不想与栾督主动手,免得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沈东湛腰杆笔直,紧了紧手中剑,“人我带走了,栾督主若是想要,只管去找皇上要圣旨,圣旨到,人就给你,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栾胜不相信沈东湛,顾西辞要是被带走,转头就被送出城,送回南都,自己纵然拿了圣旨,又该到哪儿再去找个顾西辞? “你太狡猾,杂家信不过你!”栾胜忽然出手。 他不想动手,并不代表,真的不会动手。 “爷!”周南惊呼。 沈东湛自是反应快,栾胜一掌过来,他旋即转身拽住了顾西辞的手,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已经挟着顾西辞飞落一旁,避开了栾胜的掌风。 耳畔,砰然声响。 顾西辞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带飞。 待落定,再定睛望去,只瞧着那花坛被掌风生生击碎,乱石与花泥混作一团,若是这一掌落在人的身上,怕是性命难保,必死无疑! “看好他!”沈东湛瞬时将顾西辞推给周南,兀自飞身而起。 既已动手,栾胜自不会再客气,沈东湛亦是如此…… 第1092章 你自己识趣点 高手对决,杀气纵然。 倒是将一旁的锦衣卫和东厂暗卫,看得一愣一愣的,谁都没敢上前,也无法上前,这强大的气劲稍有波及,便是性命堪忧。 奈风盯着不远处的顾西辞,周南神色一凛,当下横剑身前。 想动手? 他周南,亦无惧。 “抢人!”奈风低喝。 暗卫蜂拥直扑。 “挡住!”周南下令。 锦衣卫瞬时组成人墙,谁敢近前?! 栾胜身上有伤,沈东湛年轻气盛。 一个略有收敛,不敢全力以赴。 一个知己知彼,攻守皆备。 周南很庆幸,与自己交手的是奈风,而不是年修,否则这熟人打起来,平手太假,全力以赴免不得伤感情。 面对奈风的时候,周南可以下狠手,甚至于下死手。 反正是栾胜的鹰爪,剁一爪算一爪…… “顾公子,快走!”锦衣卫护着顾西辞,往大门口挪去。 云峰咬着牙,紧紧跟随。 然则,外头的动静更大。 乍一眼火光明灭,顾西辞陡然明白了沈东湛的那句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原来栾胜不是终结,真正的……在后面呢! “公子?”云峰慌了神。 顾西辞瞧着大批的侍卫,忽然就笑了一下,“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知道都难,真是不容易,因着我一人,内外全部出动了。” “公子,您就不担心……”云峰急得团团转。 这可不是寻常的蕃子,是宫中侍卫军。 为首那人,从火光中策马而来,及至顾宅门前翻身下马。 “太子?” “怎么会是太子?” 锦衣卫可以跟东厂蕃子对峙,但岂敢与东宫太子对峙。 太子,终究是帝之钦定,国之储君。 天之骄子,谁敢犯上? “顾西辞!”李璟站在台阶下望着顾西辞,“顾公子,好久不见!” 顾西辞站在那里,徐徐弯腰作揖,毕恭毕敬的尊了声,“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李璟与顾西辞也算是旧相识,不过当初是作为东宫幕僚,但是最后,顾西辞却回到了南都,如今还执掌南都顾家。 这是李璟始料未及的,多多少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顾西辞。”李璟一步一顿的朝着顾西辞走去,“当初你是本宫的幕僚,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竟是成了顾家的掌家人,你骗得本宫好苦啊!” 顾西辞直起身,“殿下此言差矣,我一直是顾家的人,执掌顾家不是理所当然吗?” “任你巧言令色,此番也是无补于事。”李璟终是站在了顾西辞面前,“顾西辞,本宫念在相识一场,不对一介文人动粗,你自己识趣点,跟本宫走!” 说这话的时候,李璟压根就没把一旁的周南放在眼里,于其眼中,周南不过是个奴才,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 “顾西辞?”周南疾呼。 顾西辞垂了一下眉眼,幽然吐出一口气。 “放肆!”李璟低喝,“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沈东湛身边的奴才罢了,也敢跟本宫对着干,不要命了?” 周南自知人微言轻,可自家爷没出来之前,他不敢贸贸然的放顾西辞离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跟苏千户交代? “殿下,顾西辞乃是南都来客,说白了,身份颇为敏感,如果贸贸然……” “少废话!”不等周南说完,李璟大袖一拂,“再敢多嘴,仔细你的脑袋!” 周南咬着后槽牙,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废物,真有把人气死的本事! “顾西辞,走!”李璟其实还是有点惜才的,顾西辞有多少本事,他是明白的,“本宫如今还没有动你的打算,但若是你不知好歹,就别怪本宫不念旧情!” 到了这份上,顾西辞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南若再拦着,恐怕会牵连到沈东湛。 “好!”顾西辞紧跟着李璟下了台阶。 云峰当即被人拿下,登时被人夺了手中剑,左右摁得死死的,浑然无法动弹…… 第1093章 败事有余,是他 李璟拿了人,大摇大摆的离去。 周南和奈风快速转回,只见着院子里的两人,早已分立两旁,没有再纠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沈东湛幽幽启唇,“栾督主,满意了?” 栾胜目色微沉,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沈东湛,太子为何来得这般及时,你心里没点数吗?” 听得这话,沈东湛微挑了一下眉头,唇角的冷笑愈发浓烈。 “太子在宫里待着,事儿出在东厂大牢里,他是如何第一时间知道的?沈东湛,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东厂的防卫这般不堪一击,连东宫的人都能混进来?”栾胜一手扶起的东厂,底下人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栾督主这话说岔了,东宫也是您一手扶起来的,不是吗?他如今能有今日,都是拜您所赐!” “沈东湛,你到底想干什么?”栾胜忽然心头一紧,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了门口方向。 顾西辞已经被带走了,这会不惊动满朝文武才怪! “这话问的,我不过是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只手通天的,东宫东厂都没放过?”沈东湛摇摇头,“栾督主未免太看得起沈某。” 栾胜转身离开,有些话多说无益。 他不是三岁的孩子,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他太清楚,沈东湛的心思有多沉,沈丘的儿子……能是简单的角色?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栾胜一直反对苏幕和沈东湛在一起。 不管是东厂提督,还是作为一个爹,栾胜都很清楚苏幕有几分心思,她那点功力压根就不是沈东湛的对手。 若是沈东湛来日变了心肠,又或者与自己当年那般狠辣,只怕苏幕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到了那时候,她一个女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当年的苏南绫,尚且能逢着江无声,来日的苏幕…… 栾胜不敢想。 自己曾经造过的孽,如果覆辙重蹈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会把苏幕逼成什么样子? “督主?”奈风瞧出来了,自家督主神情不太对。 栾胜回过神来,“没事!” “督主,您脸色不好,是不是伤口……”奈风可没忘记,自家督主背后的伤口,可督主自己似乎都给忘了。 栾胜摆摆手,“不打紧。” 不过是皮外伤,真正的伤在心里头。 憋着,搁着。 他是东厂提督,自然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流于表面,就算有天塌的事情,也得把事情压在心里死死的,不许任何人窥探。 主子面前是奴才,奴才面前是主子。 这,便是栾胜。 “督主,人被太子殿下带走,这该如何是好?”奈风有些着急,“要不,趁着满朝文武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先把这事给遮掩过去?顾西辞的消息一旦泄露,恐怕……” 栾胜顿住脚步,黑漆漆的夜色笼下,将他的神色遮得干干净净。 可即便如此,随侍在侧的奈风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于自家督主的冷冽杀气。 是的,杀气。 杀气腾腾,恨不能杀了沈东湛,但……更想捏死李璟那个蠢货。 “你觉得李璟那个废物,懂得遮掩消息吗?”栾胜咬着后槽牙,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得了顾西辞,恨不能嚷嚷得人尽皆知,以此来向皇上邀功!” 这个蠢货,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可即便如此,栾胜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后宫之中,已经没有适龄的皇子,有足够的身份地位,能够与太子比肩。 尤其是现在,皇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如果另择人选,皇帝就会怀疑他的用心。伴君如伴虎,不是谁都能在皇帝身边,活得风生水起,活得长长久久…… “这!”奈风满面愁容,“闹腾起来,怕是南都那边会怒火中烧,但凡顾西辞有任何的闪失,都会与朝廷势不两立,对峙到底!” 到了这会,奈风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1094章 坏了全盘计划 顾西辞被直接带进了宫,但没有进大牢,而是进了东宫,被安置在李璟的东宫里,重兵防守,连云峰都无法靠近。 在这件事情上,这是李璟做的,唯一一件还算对的事情。 寝殿内。 皇帝的杯盏狠狠丢出去,如果不是李璟缩了一下脖子,只怕这杯盏又得砸在他脑门上,幸赖于上次的教训,让他生出了本能的反应。 杯盏落地,皇帝自个都愣了一下。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李璟赶紧磕头,从最初进来的兴奋不已,到现在的诚惶诚恐,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 皇帝伸手去抓边上的书册,手都抬起来了,瞧着李璟那副缩头缩脑的样子,登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之色。 “罢了,原就如此蠢笨,朕再砸两下,只怕是更蠢!”皇帝咬着后槽牙,“朕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蠢笨的血缘至亲?” 真是,蠢死了! 李璟红着眼,眼泪不是眼泪,鼻涕不是鼻涕,哭丧着脸望着皇帝,“父皇,儿臣、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分忧?”皇帝差点被他气笑了,“那是南都顾家的人,顾震亲自挑的掌家人,当初还千方百计的设局坑了朕一把,就是为了保他这个儿子平安回到南都。顾震死后,顾西辞力挽狂澜,愣是撑住了南都,你以为他是简单的人物吗?” 李璟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都是儿子,看看人家顾震生的,再看看你自己……”皇帝面色苍白的扶额,“这么烫手的山芋,你也敢往宫里带,李璟啊李璟,你可真能耐!” 关键,还是从锦衣卫的手里,把人抢过来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帝这话,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要知道,如果人落在沈东湛的手里,那这里面的变数可就不一定了。 栾胜是担心沈东湛把人送走,皇帝却巴不得人死在沈东湛手里。 如此一来,就可以成功的将南都的怒火,引向华云洲,由齐侯府与顾家对峙,到时候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这两大隐患消弭于无形,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如斯道理。 只可惜,一切都毁在了李璟的手里…… “父皇恕罪,儿臣原以为,只要抓住了顾西辞,就能要挟南都,便可以、可以解决父皇的燃眉之忧,谁知竟是、竟是弄巧成拙……”李璟满脸的懊悔,“儿臣知错了。” 皇帝重重的喘着气,“你是想解决朕的燃眉之忧吗?李璟啊李璟,你是想邀功,真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算计?” 李璟哭得哀哀戚戚的,终是一声不敢坑。 这抽抽搭搭的声音,吵得皇帝心烦意乱,愈是恼怒,“顾西辞呢?” “被囚在了儿臣的东宫,派了重兵防守,他绝对跑不出去。”李璟低低的说。 皇帝一听重兵防守,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是生怕人不知道,顾西辞被朝廷的人抓了?被你给抓了?生怕南都的人不知道,这是朕下的令!” “儿臣、儿臣……”李璟哆嗦得不成样子,拼命的冲着皇帝磕头,“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擅自做主,请父皇宽宥!” 皇帝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狠狠的闭了闭眼,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已经到了这地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定定神再说。 “皇上,栾督主来了!”门外,小太监低低的喊着。 皇帝摆摆手,“你下去!” “是!”李璟哪儿还敢再逗留,行了礼便赶紧往外跑。 出了门,甚至不敢回头。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李璟慌忙抹去脸上的泪痕,“栾胜,你一定要帮本宫,一定要帮本宫,父皇勃然大怒,本宫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过了这一劫,本宫再也不敢乱来了,你信本宫这一回,帮帮本宫……” “殿下乃是千岁之身,奴才岂敢不信?”栾胜模棱两可,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璟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栾胜跨步进了寝殿。 “殿下?”顺子低唤。 李璟垂着头,亦步亦趋的朝着外头走去,脚下如有千斤重。 栾胜进了寝殿,毕恭毕敬的冲着皇帝行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当时在场,怎么不拦着他?”皇帝低喝,显然是盛怒难耐。 栾胜俯首,“太子殿下的性子,皇上也是知道的,彼时太子殿下得意正盛,奴才……拦不住!” “胡闹!”皇帝眦目欲裂,“一步错步步错,这个没用的废物!” 栾胜垂下眼帘,眸中冷光掠过。 废物? 诚然。 第1095章 他,留不得 “皇上!”栾胜行礼,“眼下该解决的是顾西辞和南都的事,太子的事先放一放罢了!” 骂归骂,事儿既然出了,还是要解决的,毕竟不可能将这烫手的山芋一直养在东宫,换言之明儿一早,满朝文武都得开始议论这顾西辞的事情。 “那你说,该怎么办?”皇帝冷静下来想想,的确是该重新部署,否则这一盘棋,他们会输得七零八落,就因为李璟那个混账东西。 栾胜微微直起腰,“皇上,人在东宫,这是瞒不住的事情。” “朕知道。” 要不然,他能这么生气吗? 奈何,太子始终是太子,他得保全这太子之位,一则掩人耳目,二则为了地牢里的那个人,不管怎样都暂时不能动这草包。 太子之位,只能李璟来坐,毕竟皇帝心知,自己的其他儿子野心太大,太过聪明…… 皇子太聪明,就会谋夺皇位。 自古无情帝王家,帝王之心本多疑。 “皇上,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不如先发制人。”栾胜低声开口,“明日众人皆知,欲待求证,还不如您先昭告天下。以太子之名,请了顾西辞进宫,留其款待!” 皇帝想了想,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 “然后呢?”皇帝问。 总不能让顾西辞留在殷都一辈子? “到时候,咱们可以看看这南都的反应。”栾胜低声说,“如果真如咱们查察的那般,顾西辞能撑起南都,那这人绝对不能再留,否则必定是放虎归山。” 皇帝当然知道,南都若是出了第二个顾震,其威胁可想而知。 “明目张胆的杀不了顾西辞,尤其是眼下的形势,一旦给了南都借口,就算来日朝廷出兵拿下了南都,也是伤筋动骨,实在是不划算。”栾胜说的,也是皇帝所担忧的事情。 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你的意思是……” “动不了顾西辞,那就从顾东朝身上下手。”栾胜道,“都是顾家的儿郎,那位还是顾家的长子,咱们原先的计划,不也是如此吗?” 皇帝点点头,“从顾东朝这个蠢货身上下手,只是,他顶替得了顾西辞?” “他不能!”栾胜摇头,“一个废物而已,哪儿有这样的本事,但是皇上,废物有废物的好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如同那位太子殿下这般! “咱们扣住顾西辞,释放顾东朝,然后让他逃出殷都,回到南都去作威作福。时间久了,人心背离,顾家群龙无首,再散了人心,那就是一盘散沙。”栾胜道,“咱们留在南都的那些死士,就能挨个的收拾那些老东西。” 一旦没了顾震的旧部支撑,收回南都,还不是手到擒来? “没了南都,顾西辞的生死就没那么重要了!”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低低的咳嗽两声,“如此,让顾东朝安全逃出殷都,世人皆知,连环杀人案的真凶逃匿,那就有足够的理由,扣住顾西辞!” “是!”栾胜俯首行礼。 皇帝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栾胜,唯有你是真心为朕,为朝廷着想,其他人都是各怀心思,要权要钱,要朕的皇位。” “奴才是皇上一手提拔,东厂是皇上一手扶持,效忠皇上才是重中之重,奴才誓死不改!”栾胜跪地磕头,“为皇上的江山社稷,为皇上的万万岁,奴才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招招手,“起来!” “谢皇上!”栾胜起身。 话锋一转,皇帝问了句,“那个苏幕……” “皇上?”栾胜抬眸。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知道,她是你的左膀右臂,朕也明白,她曾有功于朕,救过朕的性命,可李璟对她执念太深。朕听说,她近来和锦衣卫私相授受,你可知情?” “回皇上的话,此乃奴才授意。”栾胜近身低语,“为的是随时留心沈东湛的动静。” 皇帝眉心微凝,“你授意?” “是!”栾胜面无波澜,言语间没有半分破绽,“皇上可知道,沈东湛为何至今未娶?” 皇帝:“??” 好半晌,皇帝才回过神来,“该不会是……” 第1096章 顾西辞,你可真没良心! 栾胜幽幽的点头,与皇帝算是心照不宣了一番。 “让苏幕多留心。”皇帝松口。 栾胜行礼,“皇上只管放心,苏幕为人谨慎又小心,只不过现下还没得到沈东湛的信任,所以奴才也不敢轻易的搅扰。沈东湛与沈丘一般,极难信任一个人,此事颇为艰辛。” “甚好!”皇帝叹口气,“要从里面掏出来,那刀子才能扎得深。” 栾胜颔首,“奴才也是这样想的。” “好了,朕有点累了,你去处置顾家兄弟的事情。”皇帝摆摆手,“最近他似乎安分了点,但是朕发现这同生蛊的效用愈发的低弱了,你的事情也要抓紧,朕担心自己会撑不住!” 栾胜顿了顿,掩在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 但他还是行了礼,应了声,“是!” 栾胜退出寝殿,奈风在外头候着。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站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宫灯,越是有光亮的地方,影子越是重重叠叠。 他看到了光,可自己……已经成了黑影。 这大概就是报应,就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留心东宫附近,不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锦衣卫亦不行。”栾胜下令,“此乃谕令,违者杀无赦!” 奈风当即行礼,“是!” “顾震的儿子,还真是厉害!”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 奈风垂眸不语,若真的说起来,自家督主生的那位,也是厉害得紧…… 东宫。 李璟进了门,面上的惶恐之色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捋了捋衣襟,淡然自若的问顺子,“人呢?” “在偏殿里安置,着人看守,不敢有差池。”顺子急忙回答。 李璟疾步朝着偏殿走去,及至门前,摆摆手,让门口的人暂且退下,只留顺子一人在外头守着,兀自朝着内里走去。 “殿下?”顺子有些心慌。 李璟横了他一眼,“在外守着便是,废什么话?” “可是……”顺子岂敢离开李璟身边,万一这顾西辞起了什么心思,那还得了? 李璟嗤笑两声,“他一个病秧子,你觉得能伤得了本宫吗?” “殿下?”顺子终究是拗不过李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璟踏入房间。 偏殿内,烛光羸弱。 比之光更羸弱的,是顾西辞单薄的背影,就这么立在窗口位置,奈何窗户紧闭,他只能立在窗后,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李璟进来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兀自行至桌案前坐定。 “站在那里作甚?”李璟拂袖落座,“过来坐罢!” 顾西辞早就听到了动静,听得李璟如此言说,徐徐转身望着他,“太子殿下挨了皇上一顿骂,竟也不生气?” “你爹骂你,你还真能跟他置气吗?”李璟倒了两杯水,“何况,早已习惯的事情,有什么可激动的?” 挨骂算什么,他连打都挨了呢! “过来!”李璟道,“外头的人,都被本宫支开了。” 闻言,顾西辞缓步上前,终是慢慢悠悠的坐下。 李璟望她跟前搁了一杯茶,“本宫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会来殷都。顾东朝不过是个废物,犯得着你这般冒险?” “瞧着是为他冒险,何尝不是为自己搏一场?”顾西辞徐徐吐出一口气,转头望着李璟,意味深长的温和浅笑,“殿下此番,不也是在冒险吗?” 李璟喝了口水,“你都不要命了,本宫若还坐得住,怕是有负顾公子所望。” “太子殿下言重了,我一则是为了手足兄弟,二则是为了南都,不似殿下有这般宏伟壮志。”顾西辞呷一口清茶,“殿下,多谢了!” 李璟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温吞的放下手中杯盏,“本宫干了蠢事,挨了一顿骂,还差点挨了打,就只换来你一句多谢?顾西辞,你这买卖做得可真够划算的。” “在下身无长物,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想来这等价交换……会让殿下失望。”顾西辞抬眸看他。 但他还是要感谢李璟,这应该算是……变相的救命之恩! “是吗?”李璟裹了裹后槽牙,“顾西辞,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第1097章 知道太多的人,没好下场 顾西辞依旧淡然从容,眉眼间仍是温和如初,“多谢殿下抬爱,顾西辞愧不敢受。” “不只是没良心,如今竟是连脸都不要了。”李璟深吸一口气,“可见,当了这顾家的掌家,着实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顾西辞徐徐抬眸,“殿下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以前有长姐护着,本宫只要躲在后面就好,天塌了……本宫只给她背背黑锅便罢!”提到长公主的时候,李璟目色沉冷,“只可惜,长姐太不小心。” 最终只能……弃车保帅。 “长公主不是不小心,是殿下您发现,她已经被皇上盯上,所以最后的最后,您必须得尽快接手她的一切,才能及时止损。”顾西辞低笑一声,“殿下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愈发的炉火纯青!” 李璟唇角的笑,渐渐敛去,再抬头看向顾西辞时,目光冷戾如刃,毫无温度可言。 “顾西辞,本宫的处事方式,你应该很清楚!”李璟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不能为本宫所用之人,该死;不能为本宫所用,还这般了解本宫的人,更该死!” 顾西辞淡淡的笑着,“殿下所言极是,顾某如此还真是犯了殿下的忌讳,着实该死!” 四目相对,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凌然冷冽。 “顾西辞,你别以为本宫惜才,便可以这般肆意妄为。”李璟指尖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于天下人而言,本宫嗜杀而昏聩,是个十足的草包,所以不管本宫做什么,都没人会觉得意外,包括……杀了你!” 顾西辞不温不火,淡然饮茶,“殿下所言极是,您大可以动手。” “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李璟徐徐站起身来,“顾震没看错人,在本宫看来,顾东朝给你提鞋都不配。” 幽然放下手中杯盏,顾西辞低低的吐出一口气,“殿下有话还是直说!” “顾西辞,如果有朝一日,本宫荣登大宝,第一个要杀的人……应该就是你!”李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颇为认真,“你这人太聪明,把本宫看得太明白,若是留着你,要么是左膀右臂,要么就是扎在心口的刀……会致命!” 顾西辞淡淡的笑着,“殿下如此厚爱,顾西辞心内惶恐。” “顾左右而言他。”李璟倒是并不在意他的敷衍,“顾西辞,本宫救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西辞半垂着眉眼,“南都,顾家。” “你虽然有才,却也只有一条命。”李璟眯着眸子看他,“本宫需要顾家的势力,扶持本宫,回报本宫,也不枉费本宫救你这一回。” 顾西辞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 “外人总以为太子殿下蠢钝无能,光会发脾气,行事作风完全与皇上相左,可在顾某看来,并非如此。殿下野心勃勃,非常人可以相比!”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您是要借着顾家,来对付东厂,对付齐侯府。” 李璟低哼一声,没有回应。 “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其实都是皇上的心腹大患,看着备受荣宠,实则行于刀尖儿,成也如斯、败也如斯。”顾西辞继续道。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鼻间一声低哼。 “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顾西辞眉眼微垂,“所谓功高盖主者,皆属该死!” 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殿下想要顾家的势力,那么敢问殿下,来日若是没了东厂和锦衣卫,您拿顾家如何?”顾西辞抬眼看他,句句诛心,字字带血,“顾家会变成第二个东厂,第二个锦衣卫,同样不得好死。” 李璟挑了一下眉头,“眼下的情形,难道不是已经……不得好死了吗?” “殿下所言极是。”顾西辞意味深长的笑着。 李璟其实真的摸不透顾西辞的心思,这人太稳、太沉,若能为自己所用,必定是一员虎将,如若不然,早晚会成为劲敌。 “所以,你答应了?”李璟音色沉沉。 顾西辞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折扇,目光清浅的落在李璟身上…… 第1098章 使唤夫君,要理直气壮 顺子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内里的动静,这心里免不得有些担虑。 稍瞬,李璟终于从内里出来。 “殿下!”顺子行礼。 李璟舒坦的伸个懒腰,“吩咐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这房间半步,若有违令者,杀!” “是!”顺子俯首。 李璟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窗户纸上,倒映着顾西辞的身影,这人一惯淡然,不管身处何地,始终保持着这份波澜不惊,在这点上,李璟还真是挺佩服他的。 毕竟,顾西辞和其他人不一样。 一介文儒,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宠辱不惊,身处险境而不自怨自艾,亦不自乱阵脚,这是需要胸襟和气度,着实不容易。 “如果不是顾家的人,便好了!”李璟低低的说。 顺子低语,“如果不是顾家的人,殿下也不必费心去救了。” 有利有弊,这世上的事终究是公平的。 “诚然也是如此。”李璟拂袖而去。 李璟一走,这院子内外的守卫,自然重新驻守,一个个都把眼睛睁大了,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免得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在得知顾西辞被带进了东宫的那一刻,苏幕的心头狠狠揪了揪,但转念一想,总比落在栾胜的手里要好一些。 “对太子而言,顾西辞的价值远胜于他该死的身份。”沈东湛是第一时间回来报信的,怕她忧心怕她愁。 苏幕点头,“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都是在朝廷上摸爬打滚的人,都不是头一回碰触权力至上的帝王家,苏幕心如明镜,很清楚李璟那点小伎俩。 “只不过,你我知道这道理,皇帝和栾胜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的动机。”苏幕叹口气,“恐怕已有对策。” 这点,沈东湛也想过。 “太子表现得越明显,顾西辞越安全。”沈东湛将她打横抱起,行至软榻边上坐着,随手取过一旁的薄毯,将怀里的人掖住。 苏幕:“……” 这般伺弄得,苏幕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他的小猫小狗一般?! 然则,沈东湛动作娴熟,显然已经熟能生巧。 心头叹口气,苏幕知他的担虑,便也没有挣扎,随便他折腾。 “雍王、睿王皆已经没了,太子又得太傅教授,学习如何处理朝政,这意味何其明显,他若还没有生出野心,皇帝就会起疑!”沈东湛解释,“有野心的太子,打算接手皇位与江山,这才正常。” 苏幕点点头,“所以李璟的表现,有点刻意?” “他平素行为乖张恣意,不管是不是刻意,在皇帝和满朝文武看来,实属正常。”沈东湛说完这话,兀自愣怔了一下,扯唇低笑,“你说,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十年如一日的装模作样?” 苏幕倒是一点都不诧异,抬眸瞧着他,“太子李璟?” “偶尔会耍点小聪明,多数时候昏聩无能,可是……长公主死后,我便有种感觉。”沈东湛道,“太子变了!” 苏幕点头,“正在快速成长。” “我会盯着顾东朝那边。”沈东湛抱紧了她,“你只管放心便是。” 宫里,暂时没人会动顾西辞。 “太子这般大张旗鼓的,应该也是想保住顾西辞,他需要顾家的势力,扶他登位。”苏幕靠在沈东湛怀里,“近来你怕是要忙得团团转了。” 沈东湛有些舍不得,黏着某人不放,“瞧不见自个的妻儿,真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事。” “少贫。”她的指尖,轻轻戳着他的心口,“莫贪一晌欢,来日自方长。” 沈东湛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舍不得。” “赶紧干活,回头小舅子出事,仔细我饶不了你!”苏幕白了他一眼。 可某人却是理直气壮的哼唧,“牛不吃草不干活,这道理还不懂?沈夫人以为呢?” “臭不要脸!”苏幕咬咬牙,扬起头吻上他的唇角。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头,当下扣住她的后脑勺,贪婪迎上。 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休想…… 第1099章 谁都别闲着 虽然苏幕怀着身孕,很多事情……不宜,但该占的便宜,沈东湛是半点都没放过。 眼下事多,能讨点安慰也是好的。 周南在外头守着,见着自家爷从内里出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的心神一震,“进去的时候乌云密布,心事重重,出来的时候便成了这般模样,可见一物降一物。” “那是自然。”年修点点头,“我家爷是世上最好的。” 周南挑了一下眉眼,抬步就跟上了沈东湛。 “爷,接下来该如何?”周南问。 沈东湛行至墙边位置,瞧了一眼急匆匆赶来的李忠,“你派人盯着顾东朝,免得这小子跑了!” “他都这样了,还能跑?”周南有些不信,“除非长了翅膀。” 这世上能有几人,可以活着走出东厂大牢?! 除非是栾胜放人。 当然,如果真的是栾胜放人,定然也是皇帝授意的。 “还有,通知南都那边的人,务必时刻准备着,若是咱们没能拦得住东厂,务必要把人截在南都城外,不能顾东朝回到南都。”沈东湛微眯起眸子,“哪怕是死,他也得死在外头。” 周南颔首,“是!” “姑爷,这就走啊?”李忠顿了顿。 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着的房门,“这段时间,我怕是来不了,烦劳忠叔多照顾些。” “您放心,我会的。”李忠点点头。 自打知道苏幕有孕,他这一把年纪了,还日夜悬心着,时刻准备着,就怕苏幕有什么闪失。 “多谢!”沈东湛纵身一跃,周南紧随其后。 年修转身朝着房门口走去,却被李忠叫住。 “年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里里外外的,闹哄哄的。”今夜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皇帝尚未公告天下,所以一直待在苏府的李忠,自然不知道顾西辞被抓的消息。 年修张了张嘴,这事怕是不好说,万一爷不愿告诉李忠呢? “我一直陪着爷,爷不知道的事儿,我自然也不知道。”年修抬步进门。 李忠皱眉,“这叫什么话?” 屋内。 苏幕就在窗口位置站着,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虑之色。 “爷,可不敢站在窗口!”李忠忙不迭合上窗户,“风大,万一吃了风受了凉,那可如何是好?歇着!” 苏幕瞧着眼前的昏暗,被两扇窗户遮掩,不由的低笑出声来,“这般紧张作甚?忠叔,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冷热自知,又不会傻乎乎的吹冷风。何况,我这身子骨……” “你这身子骨,我还不清楚吗?”李忠叹口气,“公子,好好歇着,等过了这头三月,您想怎么样,我都没什么可说的。” 年修连连点头,“爷,还是小心点!” “罢了!”苏幕转身回到软榻边上坐着,笑盈盈的冲李忠道,“明儿我去一趟四时坊,忠叔您帮我看看,能不能将安胎丸多制些许,若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能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这话原是没毛病,若换做平时,李忠亦不觉得什么。 可如今他神经紧绷,乍听得苏幕这么说,他这心里便有了各种想法,总觉得自家爷这话说得,有点“交代”的意思。 “爷这是现在就要赶我走了?”李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苏幕:“……” 年修:“……” 二人不约而同的发愣,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突然多愁善感的李忠。 苏幕的杯盏还在手中捏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忠叔胡言乱语什么?左不过是近来事多,王太医给的那点安胎丸如今都在年修身上备着,独此一份,万一弄丢了,我怕是没地方找……” “哦,是我误会!”李忠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我这就去置办着。” 说着,李忠掉头就走。 然则刚走到门口,李忠又掉头回来了。 “爷,今夜出了什么大事?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这般紧张?”李忠虽然年纪大了,记性却还是不错的,没忘记多问这么两句。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怎么,不方便告诉我?”李忠诧异,往日里也没有这样的情况。 除非,这件事跟江家的后人有关? 四时坊无恙,苏府也没太大问题,煜城那边似乎也没动静,近来唯一有所异样的,应该就是南都顾家了…… 李忠跟着苏幕久了,脑子自然也是转得飞快。 南都,顾家? 心头咯噔一声,李忠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爷,不会是……”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当你的苏府大夫。”苏幕叮嘱,“切不可鲁莽行事。” 李忠呐呐的点头,真的是南都、顾家出事了…… 第1100章 她终是要嫁人的 “爷?”看着李忠脚步沉重的离开,年修有些担心,“您说李大夫会不会……” 苏幕摇头,“他不会!忠叔跟着我这些年,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鬼门关都走过,还会忍不住这一时?越是情况不对劲,忠叔越不会乱来,他太清楚我的处境。” 李忠是江家的老人,唯一的心愿就是见着小主子安全,凡事都会以苏幕为先。 “那就好!”年修点点头,就怕李忠会关心则乱。 既然爷相信,那年修亦是深信。 翌日一早,苏幕便去了一趟四时坊。 见着苏幕过来,林静夏并不奇怪,毕竟之前水生已经将事情如实告知,所以林静夏也在等着苏幕出现,毕竟眼下这时局,她不好贸贸然去找苏幕,免得给苏幕惹来麻烦。 “公子!”林静夏行礼。 苏幕示意她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年修候在药庐外头,水生在院子里翻着药草,谁也没敢吭声。 屋内,静悄悄的。 林静夏倒了杯水,“公子,到底出了何事,您要让水生来这暂避,还让咱们趁早离开?早前江府的案子还没查清楚,真凶尚未抓住,您似乎……” “月白!”苏幕知道她的意思,“殷都城可能要变天了,但我希望你们都安全,所以就想送你们先离开,到时候我与沈东湛再想法子脱身。你们走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林静夏坐定,狐疑的望着苏幕。 “皇帝打算对南都和齐侯府下手了,留在这里迟早是个祸患,皇帝不会放过沈东湛,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南都的事……” 话音未落,外头便响起了伙计的声音。 “听,有动静了。”苏幕淡淡的开口。 林静夏当即起身,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不多时,林静夏面色凝重的回来,“顾西辞?” “现在明白了?”苏幕依旧淡然自若,无半分情绪波动,“皇帝已经迫不及待的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为的就是先下手为强,先声夺人!” 林静夏抿唇,“这么一来,南都和殷都的形势一触即发!” “离开殷都。”苏幕道,“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放心。月白,江家当年没能庇护好你们,让你们都遭逢生死大劫,如今我只想让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静夏点头。 “当然,我知道你和薛宗越情深意笃,可能不愿意离开,如果、如果国公府……”苏幕顿了顿,“我已给你备好嫁妆。” 林静夏骇然抬头望着她,“公子?” “月白,我们都是历经生死的人,都应该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遇见了对的人,就勇敢一点。” 林静夏面色微红,“公子,我……” “你会医术,懂得谋生和自保,自不该畏惧成亲生子。”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轻轻的将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进可攻,退可守,该抓住的时候就抓住,该脱身的就脱身,做男人要潇洒,做女人何尝不是如此?” 外头,传来了薛宗越的声响。 “夏夏?夏夏?” 林静夏心头一紧,“公子?” “好好的。”苏幕想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人,若自己不幸,便见不得别人幸福;若自己幸福,便总想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幸福。 “苏幕?”薛宗越在门外就瞧见了年修,一进门果真见着苏幕在屋内,不由的笑出声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苏幕起身,“国公爷不也整日守着四时坊,怎么赶都赶不走吗?” “我不一样!”薛宗越扭头看了林静夏一眼,“这不是、不是……四时坊缺人手,我是来帮忙的!” 苏幕接过话茬,“一帮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就一辈子!”薛宗越插着腰,理直气壮的回答,“只要夏夏不赶我走,我就一辈子帮她打个杂。” 苏幕皱了皱眉,满面为难的望着她,“可林大夫终究是要嫁人的……” “我娶!”薛宗越脱口而出。 林静夏:“!!” 这傻子! 第1101章 她从不信他 一时间,屋内三人皆保持缄默,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稍瞬,苏幕缓步朝外走去,经过薛宗越身边时,轻轻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男儿大丈夫,说话算话,才会有姑娘喜欢,懂吗?” 薛宗越一怔,苏幕已经抬步出门。 徒留下薛宗越与林静夏,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爷?”年修行礼。 苏幕敛眸,“走,他们会自己解决的。” “是!”年修颔首,紧跟在苏幕身后。 水生有些犹豫,“公子?” “如果是想说一些留下来的话,那就大可不必。”苏幕回眸看他,“水生,照做!” 水生点点头,看得出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顾西辞已经被带进了宫里,皇帝显然是要大换血,我们如果都走了,沈指挥使能护您周全吗?换言之,如果栾胜要对您下手,您是防不胜防。”水生不担心别的,最担心的是栾胜。 旁人也就罢了,栾胜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 苏幕此前吃过多少亏,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好几次差点死在栾胜手里,水生哪儿敢就这么拍拍屁股,走得干净?! 万一真的出事,万一锦衣卫那边来不及,自己在殷都城内,好歹也能搭把手。 说句不好听的话,好歹也能为公子拼条命! “水生。”苏幕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还尊我一声公子,就听我这一回。” 事到如今,水生还能说什么呢? “公子?”水生跪地磕头,“水生遵命!” 苏幕报之一笑,“等你们都走了,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是!”水生垂眸。 苏幕转身就走,没有再逗留。 东厂的大牢,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沈东湛不能,但苏幕可以。 东厂大牢。 苏幕进去的时候,已经没了顾东朝的身影。 “人呢?”苏幕心惊。 牢房内,空空如也,木架上还残留着带血的绳索,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督主亲自提走了!”底下人回答。 年修忙问,“去了何处?” “不知!”底下人急忙摇头,“督主亲自提人,咱们谁敢多嘴饶舌?是奈风亲自来的,后半夜的时候提走的,当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外头就只有一辆马车。” 苏幕沉着脸走出大牢,行至道上时,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年修,“不在东厂大牢,难道是在天牢?” “不可能。”年修急忙摇头,“若是在天牢,周南那边肯定有消息,如今他们都没找到人,说明这顾东朝肯定是被督主藏起来了。” 至于藏在哪儿…… 栾胜要藏起来的人,不是谁都能找得到的。 “提督府?”苏幕细想着,“难道是灯下黑?” 年修犹豫了一下,“爷,咱为何非要找到顾东朝呢?只要人还在殷都,不就没什么事吗?这案子还结束,督主早晚要把他拎出来结案,否则没法给南都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如果他跑了呢?”苏幕问。 年修想了想,“逃犯……朝廷定然会派人追捕,锦衣卫也不会放过他,此去南都长路漫漫,他肯定跑不远,且沈指挥使深谋远虑,多半会在路上拦截,这厮绝对跑不了。” “出了殷都城,会发生什么事情,你能预料吗?”苏幕问。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 “如果沈东湛派人拦截,又或者他亲自去,你觉得他有多大把握,能赢栾胜?”苏幕又问。 年修垂了眉眼,没敢吭声。 “他看沈东湛不顺眼,又不是一日两日,他想杀沈东湛,也不是一时兴起。”苏幕最担心的,是栾胜对沈东湛下手,借着这一次的时机。 如果沈东湛“死”在顾东朝的手里,而顾东朝又平安的回到了南都…… 结局会怎样? 苏幕不敢想,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如今栾胜唯一能忌惮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宫里的九五至尊,一个便是苏幕自己。 “爷的意思是,督主在处决南都之事的时候,会随时对沈指挥使……下手?”年修骇然,面色骤变。 苏幕咬着牙,“你跟着周南厮混久了,便是连东厂的手段都忘了?曾几何时,你我又何尝不是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他们要杀的人,一定会死!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他们原就是杀人工具,卑劣本就是必备的生存本能,只是现在想要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时间忘了曾经深陷泥淖的样子。 “别以为他跟我有关系,就觉得他会因为我而手下留情。”苏幕满是警告的口吻。 年修行礼,“是!” 第1102章 看谁先? 出了四时坊,苏幕在街上转了一圈。 老百姓都知道了南都顾家的掌家人,如今就在殷都城,而且还被太子接进了东宫,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顾西辞来殷都城的目的。 对于顾家,此前因着顾东朝的事情,导致百姓对顾家颇有异议。 苏幕坐在酒肆的角落里,静静的听着边上那些人议论着,眉眼间淡漠疏离,清冷的面上未见半分情绪波动。 “你们说,这顾家悄摸着来人,是不是想救人?” “好歹是亲兄弟,来救人也不奇怪。” “这算不算畏罪潜逃?” “虽然招供了,但是朝廷还没有彻底结案,究竟是不是还不好说。” “横竖这顾家兄弟,都栽在这里了……” 年修剥着豆子,仔细的搁在小碟子里,“最后这一句,算是有些道理。” “未必!”苏幕瞧了一眼,刚刚进门的那对小夫妻。 年修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留,“靖王、靖王妃?” 这小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的,到处瞎晃悠,没想到今儿竟是在这儿撞见? 率先看到的苏幕的是云朵,当下扯了扯李珝的袖子,然后便扯着李珝朝着苏幕走来,继而便坐在了苏幕的对面。 “苏千户!”云朵瞧了一眼碟子里,剥好的豆子,“真是巧。” 年修眉心一皱,冲着两人行了礼之后,便默默的端起了碟子,站到了距离苏幕最近的位置,生怕这豆子被人夺了似的。 云朵:“??” 李珝:“……” “两位今儿怎么没出城?”苏幕淡然饮茶。 李珝坐定,慢条斯理的为自家王妃剥豆子,转头又看了年修一眼,继而环顾四周,“坐下,否则让人瞧见了,又得被盯上。” “坐!”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讪讪的点头,旋即坐定,那一碟豆子就跟宝贝疙瘩似的,又放在了苏幕的面前,然后继续剥着豆子。 “东厂的人,至今还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云朵兀自倒了两杯水,转头冲着迎上来的伙计,点了几样小菜。 苏幕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也是东厂的人。” “但你的心不在东厂。”云朵美滋滋的吃着豆子,含情脉脉的望着身边的李珝,“外头现在在传,说你和锦衣卫走得很近,我不信你没听到风声,更不信你一点都不着急。” 苏幕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端着杯盏喝着茶,“着急就成了吗?两位一直被人盯着,处处被人掣肘,也没见着你们着急,我这着急个什么劲儿?” “顾西辞的事,跟你们东厂脱不了关系?”李珝垂眸低语,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只是在问她,早上吃了什么一般。 苏幕瞧了一眼年修,“别剥了。” “是!”年修颔首,手上的动作旋即停了下来。 他只是瞧着自家爷还能多吃两口,便恨不能将满桌子的豆子,都给自家爷剥好了奉上,奈何爷还是吃不了太多。 “如何?”李珝问。 云朵细想了一下,咂着嘴里的味儿,“有点酸酸辣辣的,倒也是极好吃,没有吐感。” “那就好,那就好!”李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回头我让他们打包一份,咱们带回去,你若爱吃就多吃两口。” 云朵连连点头,一抬眸,苏幕和年修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们作甚这样看着我?”云朵兀自低眉,打量着自身,俄而伸手摸了摸脸,转头问李珝,“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年修没敢吭声,想法却跟苏幕一致。 “没有!”李珝细瞧着,“与出来一般甚好,没有变化。” 闻言,云朵松了口气,“那就好!” “靖王妃喜欢这豆子?”苏幕问。 云朵抿唇,“苏千户这话问的,不喜欢能往嘴里送吗?酸酸辣辣的,滋味甚好,若不是瞧见你们进来,还不知道藏着这么一个好地方。” “桃花酿甚好,来点?”苏幕忽然问。 云朵:“好!” 李珝:“不可以!” 苏幕与年修默默对视了一眼,略略猜到了些许…… 第1103章 答对,有奖 李珝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王妃。 许是被李珝瞧得心里发虚,云朵抿唇,撇撇嘴道了句,“不喝便不喝罢,我们南疆原也没这么多规矩。” 回过神来,苏幕低头一笑。 “苏千户笑什么?”李珝明知故问。 苏幕抬眸,“恭喜靖王殿下,恭喜靖王妃。” 闻言,二人没有吭声。 “此事宫内未有记档,可见两位尚未禀报皇上,也没寻过太医。”苏幕慢条斯理的开口,“此前睿王和雍王,亦是皆有子嗣,其后谋反失败,儿女皆入冷苑之中,生不能出其院门半步,真可谓生不如死。”苏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李珝皱了一下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苏幕。 叶寄北说,这苏幕可能是自己人…… 虽然说得很隐晦,但李珝自知,叶寄北不是信口胡诌之人,这小子平素不靠谱,但从不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能出口,说明是知道点什么。 何况这苏幕跟沈东湛,着实也是相从甚密,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位这是给自己留退路,打算孤注一掷了?”苏幕的这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退路这事儿,只有在下定决心冒险的时候……才需要。 李珝瞧了一眼周遭,重新将目光落在苏幕身上,“苏千户若是向栾督主告密,兴许是大功一件,厚赏无数。” “那我想知道,靖王殿下是想让我说呢?还是不说?”苏幕意味深长的问。 李珝挑了一下眉眼,“苏千户自便。” “沈东湛知道吗?”苏幕垂眸。 伙计快速上了菜,又忙不迭的退了下去,没敢在边上转悠。 “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李珝原就没想跟朝廷众人有所瓜葛,若不是现在时局不一样,他倒是宁愿带着云朵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不是所有人,都觊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的。 至少,他李珝就不是。 但是现在,诸事不由己,凡事不由身。 苏幕看得出来,李珝对她是有敌意的,哦不,应该说是对东厂有敌意,毕竟栾胜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有朝一日跌落神坛,这世间上,怕是无一人会站在栾胜身边。 放眼天下,哪个不想让栾胜死? 这就是栾胜,为什么死死抓住皇帝,护住皇帝的缘故。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皇帝身死、新帝登基,他这一介阉人即便拿捏着东厂,也抵不过满朝文武要杀他的心,文官上谏、武官出兵,栾胜必死无疑。 听得这话,苏幕便晓得沈东湛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护得好好的,那些流言蜚语,多半是栾胜或者是太子?又或者是某些有心人故意为之。 “别说那么多了,我饿了!”云朵适当的打断了话茬,巴巴的望着李珝,“好好吃饭!” 李珝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就给自家王妃夹菜。 对此,云朵很是受用,笑得眉眼弯弯。 有那么一瞬,苏幕很羡慕。 倒不是羡慕李珝对云朵有多好,而是羡慕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相亲相爱,不用顾忌他人的眼光,只做他们的恩爱夫妻。 不像她和沈东湛,只要天下不曾易主,他们就永远都像鼹鼠一样,见不得天日,连怀着身孕都得防着所有人,生怕被人瞧出来,更怕这孩子偶意外而自己却护不得。 “多吃点!”李珝恨不能亲手喂云朵吃饭,面上、眼神里满满当当都是她。 年修静静的站着,蹙眉瞧着自家爷。 如果不是这该死的世道,爷和沈指挥使……应也如此相爱。 蓦地,外头有蕃子跑进来。 李珝坐在那里,瞧着蕃子伏在苏幕耳畔,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待蕃子离去,苏幕的面色便彻底沉了下来,起身就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云朵忙问。 李珝的指尖,轻轻揩过她唇角的油花,“谁知道呢?看苏幕那脸色,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我们这样跟她同桌用饭,这消息会不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云朵问。 李珝若有所思的瞧着门口方向,“如果消息能传到父皇的耳朵里,说明跟着我们的是父皇的人,如若不能,便是栾胜的人!” “有什么区别吗?”云朵不解。 李珝点头,“这二人若是一直联手,谁也动不了父皇,自也动不了东厂。但若是二人离心,便离自相残杀不远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云朵想了想,“哦,投石问路?” 李珝笑盈盈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答对,有奖!” 第1104章 我是你父亲 左不过,苏幕这着急忙慌的离开,李珝这心里有些没底,不过他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属于……男人之间的猜测。 “爷?”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 这方向,似乎是去提督府的。 “爷?”年修又喊了一声。 苏幕沉着脸,一路上缄默不语,直接冲进了提督府,若不是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只怕她已经大开杀戒。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他,直接冲进了栾胜的书房。 此刻,栾胜就在书房里坐着。 “站住!”奈风将年修拦在门外。 年修悬心,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候在外头,爷这气急败坏的,可千万不要动了胎气。 书房内的桌案上,摆着一个碟子,上头铺着一张红布。 苏幕面色铁青的掀开,一根小拇指赫然呈于其上,鲜血淋漓,可见是新近剁下来的。 这不像是成年人的手指,倒像是…… “栾胜!”苏幕骤然冷剑出鞘,剑尖直指栾胜眉心。 只差一点,她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栾胜没有动弹,依旧坐在那里,神情自若的望着盛怒难耐的苏幕,冷剑寒光倒映在他眼中,翻涌着瘆人的凛冽,“为了一个素不相干的人,你要这么对自己的……义父?” 苏幕冷剑紧握,有那么一瞬,真想一剑了结了他。 亲生父女,却宛若仇敌。 实属报应,真报应不爽。 “栾胜,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动他!”苏幕咬着牙,眦目欲裂,“你出尔反尔,还有何可说?” 栾胜的指尖轻轻捏住她的剑尖,徐徐将剑挪开一旁,浑然不将苏幕的盛怒放在眼里,拂袖间便捻起了笔杆子,兀自低眉注视,“少那么一两根手指,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语罢,栾胜抬眸望着苏幕,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这么大的气劲,就不怕为父一不留神,把他整只手都给剁下来?” “你敢!”苏幕咬牙切齿。 瞧着她那副目色猩红,杀气腾腾的样子,栾胜仿佛瞧见了自己,难怪奈风说,很多时候她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其是,想杀人的时候…… “从这件事里抽离出来,不许沾南都顾家的事,能做到吗?”栾胜慢条斯理的问,伸手去抓桌案上的佛串子。 哪知下一刻,苏幕剑锋冷冽,手起剑落,生生将佛串子劈断。 刹那间,珠子哔哔啵啵的滚落一地…… 外头,年修当下紧张。 听起来动静怕是不小,千万别动胎气。 “能,或者不能!”栾胜睨了一眼桌案上,被剁下来的手指,“或者,你觉得一根不够分量,需要两根、三根?要不,左手?右手?” 苏幕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反手间冷剑归鞘,“我可以不插手南都顾家的事情,但你必须把少离还给我,让我带他离开。” “要么让他留在这里,要么带走他的尸体。”栾胜不温不火的开口,“苏幕,为父素来疼你,所以……随你选择。” 苏幕握紧手中剑,“栾胜,你别逼我!” “这偌大的提督府,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为父不会多说半句,唯有耿少离……只要我不开口,你便不可能把他活着带出去。”栾胜说的是实话。 没他允许,苏幕不可能在提督府进出自如。 “苏幕,想清楚。”栾胜捻起桌案上的珠子,于指尖把玩着。 拂袖间,珠子瞬时穿透柱子,细微的小孔透着光。 如此这般,不费吹灰之力。 “栾胜,你之所以拿少离威胁我,不过是怕我跟沈东湛联手罢了!”苏幕深吸一口气,“你怕输给沈东湛。” 栾胜指尖微蜷,徐徐扶着桌案起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音色冷戾,“苏幕,我是你父亲。” “是……义!父!”苏幕以目回怼。 父亲这个词,对苏幕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是谁都不能亵渎的存在。 “苏幕!”栾胜低喝。 苏幕毫无惧色,“义父!” 父女对峙,杀气凌然…… 第1105章 义父,不疼 “你带不走那孩子。”栾胜终是退了一步,“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再动他,只要你能遵守承诺,不插手南都顾家的事,不与沈东湛联手对付东厂与为父。” 苏幕微微挺直了脊背,“说到底,你还是怕沈东湛,怕齐侯爷夫妇,怕齐侯府。栾胜,你也不是无所畏惧的,即便背后是皇帝,你内心深处的惶恐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栾胜冷眼睨她,眼刀子在她身上剜着。 “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苏幕冷笑,“知道我为什么,如此了解这种感受吗?” 栾胜心下一震,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于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是你……把我变成了跟你一样的人!”苏幕冷冷的望着他,目中唯有浓郁不散的恨意,“你让我不再轻易相信别人,每日都活在惶恐之中,不是杀人就是怕被人杀死,即便我是东厂的千户,在所有人眼里,我仅仅是你的狗而已。” 栾胜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我知道,你一直想杀了沈东湛,奈何有齐侯夫妇,你始终有顾忌,说什么顾念着我,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苏幕冷笑两声,“你自私自利,只爱你自己。” 栾胜深吸一口气,“苏幕,为父是为你好,我……” “不要跟我提父亲两个字,你可以是东厂提督,可以皇上的爪牙,可以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怪物,但你唯一没资格占据的,是父亲的身份。”苏幕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有爹,我爹是个大夫不是屠夫,他叫江无声不叫栾胜。” 栾胜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江无声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 “他配不配的,不是你说了算。”苏幕抬步往外走,“是看我认不认。” 栾胜狠狠的闭了闭眼,“苏幕,我是为你好,如你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一旦有了软肋,便离死不远,你明白吗?” “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苏幕反唇相讥,“义父,给自己积点德!天不佑无德之人,杀戮太重必有横祸。” 栾胜望着她,“这是一个晚辈,能对长辈说的话吗?” 分明是诅咒。 “义父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若敢再动少离,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找义父讨个公道!”苏幕背对着他,脊背笔直的站在门口,誓不回头。 栾胜望着她的背影,“你跟你母亲,一般执拗!” 两个女人,都是那样的死不悔改,死也要护着不相干的人。 “我身上流着她的血,自然是一样的。”苏幕朝着外头走去,“要是没这份执拗,只怕在就死在了义父手里,哪还有苏幕的今时今日。” 栾胜:“……” “别动那孩子,我答应你。”终是她低了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自己都是要当母亲的人,哪儿还能狠得下心肠?! “我要见他。”苏幕道。 栾胜幽幽的闭了闭眸子,没有拒绝便算是默许。 他站在那里,瞧着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哪怕是血缘至亲,还不如一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陌生人,栾胜只觉得内心可悲。 之所以让她遭逢这样的痛苦,只是因为他委实不知情,若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栾胜觉得自己应该会当个好父亲,会给她应有的疼爱,绝对不会逊于江无声。 若是江无声还活着,他定要将江无声挫骨扬灰,若不是江无声,苏幕也不会不认他…… 小院内。 苏幕瞧着面色惨白,身形单薄,立在门口台阶上的耿少离,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她缓步走到他面前,徐徐蹲下来,伸手托起了耿少离的左手。 厚重的、洁白的绷带下,透着一股子药味,殷红的血色斑驳映出,稚嫩的小手已然不全,五指只剩下了四指。 “还疼吗?”苏幕眼眶微红。 耿少离面色发白,红着眼摇头,“义父,不疼!” 第1106章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若是换做以前,苏幕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断了一根手指而已,又不是丢了命,有什么可难过的?活着,便是最大的运气。 但现在,苏幕会痛苦,也会觉得难过,少了一根手指是不会死,可…… 年修在边上站着,他是看着自家爷的心,一点点的被沈东湛给软化下来的,一点点的像个正常人那样,生出了喜怒哀乐。 有时候,年修也会想,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义父莫要担心!”耿少离面色惨白,不知是被吓着还是因为伤口的疼痛,站在那里不似彼时的亲昵粘人。 苏幕半垂着眉眼,“是义父没用,护不住你。” 如栾胜所言,她不可能强行把耿少离带走,他既能剁下这孩子一根手指,来威胁苏幕,那么也会真的杀了耿少离。 要知道,离开了提督府的耿少离,对栾胜而言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或者东西,栾胜会毫不犹豫的摧毁。 到了那时候,苏幕就真的护不住耿少离了。 何况耿少离的存在,原就是梅大人拿命换回来的…… “义父。”耿少离定定的望着她,“你是不是很危险?” 苏幕笑得酸涩,“相信义父吗?” “信!”耿少离毫不犹豫的点头,“只要是义父说的,少离都相信,而且一直深信不疑。” 苏幕轻轻的抱了抱他,“义父很好,少离也要好好的,等着义父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就来这儿接你走,到了那时候,义父就带着你一起生活,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好不好?” “嗯!”耿少离连连点头,“我不怕疼,我也不怕死,只要能和义父在一起,少离会勇敢的等着义父。” 苏幕满腹心酸,却还是要强颜欢笑。 这一切,都是栾胜造的孽。 “好!”苏幕摸摸他的小脑袋,“乖乖等着义父!” 耿少离抬眸看她,眼角微微的红。 “苏千户!”奈风在院门口喊了声,“时辰差不多了。” 苏幕狠狠剜了他一眼,年修会意的上前挡住了奈风。 “爷已经退了一步,你还想如何?”年修尽量遮住奈风的视线,“爷好歹是东厂千户,难道连说两句话都不成了吗?奈风,你莫欺人太甚。” 奈风也只是奉命行事,见着年修一脸敌意,不得不退出院门。 见状,年修紧随其后,堵住了院门。 “少离!”苏幕伏在耿少离耳畔低语一阵,“可都听清楚了?” 耿少离一愣,转而连连点头,“是!” “收好!”苏幕往耿少离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别弄丢了,义父若是赶不及,关键时候兴许能保你一命。” 耿少离快速收入怀中,“是!” “忍得住疼,好好活着才是硬道理。”苏幕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像路边的野草花一般,倔强的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耿少离站在那里,瞧着苏幕转身离开。 他其实都明白,她之所以带不走他,是因为他已经成了别人要挟她的把柄,一旦走出这个院子,他就会失去要挟的价值,就得死! 以前不懂,是因为年少无知。 如今懂了,是因为历经生死。 少年人在快速成长,也终是明白了,有些事情无法躲避,必须学会像义父那样面对一切,风也好雨也好,只要你不怕……便什么都不是事。 “爷?”从院内出来,年修低声问,“您跟他说什么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教他如何保命。” 年修骇然,“您是说,督主可能会对他下手?” “你以为栾胜会放过他吗?”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早晚的事而已,现在能拖着我,以后也能彻底斩断。” 论出尔反尔,没人能比得上栾胜。 说一套,做一套。 他从不信任何人,就如同苏幕不信任他。 “爷,那少离他……”年修顿了顿。 岂非,死定了? “我带不走他,只要踏出那个院门,他就得死。”东厂大权还在栾胜手里,饶是苏幕杀了他也没用,“栾胜与皇帝一个鼻孔出气,谁也离不开谁,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要杀栾胜,就得先杀了皇帝。 要杀皇帝,就得先干掉栾胜。 这两件事得同时进行,否则……死路一条。 “爷,您说……哎,爷?”年修面色骤变,若不是他搀扶得及时,只怕苏幕已经一头栽倒在地,“爷?” 苏幕狠狠甩了甩脑袋,视线略有些模糊,被年修搀着靠在墙壁上,好半晌才逐渐恢复了神志。 待醒过神来,她自个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爷?”年修急了,“奴才带您去看大夫。” 苏幕揉着眉心,“等会、等会,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第1107章 是记忆?还是天赋? 听得这话,年修愣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这前后左右的……除了屁股后面跟着的奈风,已然没有别的活物,爷又能瞧见什么呢? 苏幕定了定神,方才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突然浮现,还是如天族长老所言,有些东西其实一直存在于她的骨子里,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机会浮现。 那么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您看到什么了?”年修忍不住,低声问。 一边问,一边得防着奈风靠近,被这顺风耳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说不清楚是什么,乱糟糟的,好像有很多人。”苏幕扶着墙壁徐徐站直了身子,“好多人在说话,但我不知道自己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因为一些记忆的倒灌?” 闻言,年修直挠额头,着实不知道自家爷在说什么。 “如果是记忆,那应该是我缺失的那段记忆,是爹娘死前的惨状。如果不是,那便是天族长老说的,关于开蒙的天赋。”苏幕摇摇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种事还是头一遭。” 从江家没门,从她进入东厂之后,当天夜里的事情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除了火光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怎么出来的,也是记忆零散,无法拼凑完全。 连太医都说,她是因为人的本能,将那段记忆隐藏封锁,所以才会遗忘。 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好说,要么这辈子都记不得,要么在某些刺激之下会记起来,但时隔十数年都没有想起来,苏幕便也没抱任何希望。 正因为忘记了,所以那些痛苦看似很近,其实很远。 “爷,那您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吗?”年修最担心的,是苏幕肚子里的孩子。 后面有奈风跟着,年修又不好当场喂苏幕安胎丸。 “没事。”苏幕摇摇头,抬手压了压眉心。 奈风疾步上前,“苏千户,是不是不舒服?” 督主让他盯着人,若是苏幕出什么意外,督主还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没事!”苏幕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奈风不放心,“奴才让府内的太医给您看看!” 这要是路上出什么事,那还得了? “我说了没事便没事。”苏幕剜了他一眼,“回义父跟前伺候,此事莫要再提,听明白了吗?” 奈风行礼,“请千户大人恕罪,奴才势必要实话实话,岂敢隐瞒督主,是以苏千户的要求,恕难做到!” “真是个榆木疙瘩!”苏幕拂袖而去。 年修幽幽的叹口气,“如果督主不问,那你就别主动说,便不算隐瞒,如此不就是两全其美?呆子!” 语罢,年修疾追苏幕而去。 奈风直起身,眉心紧蹙。 出了提督府,苏幕快速往回赶,直接进了药庐。 恰,李忠刚给舒云喂完了药,见着苏幕火急火燎的回来,瞬时放下空碗,赶紧把人拦住,“哎呦我的小祖宗,慢点,慢点!” 说完这话,李忠黑着脸训年修,“你就不知道拦着点?” “我这……”年修又不是没拦过,可他也得拦得住! 苏幕拽着李忠,行至一旁,“忠叔,我之前忘了一些记忆,你可还记得这事?” “记得!”李忠点头,“怎么了?” 苏幕抿唇,“栾胜断了少离一根手指,威胁我不许插手南都顾家的事情,我去见了少离之后,回来的路上忽然一阵眩晕,隐约好似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我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所以您怀疑,自己丢失的记忆可能是要恢复了?”李忠心惊,“您赶紧去坐着,我去拿药箱,马上给您瞧瞧。” 苏幕颔首,心里有些忐忑。 只是,李忠一番查看下来,苏幕全身上下……什么问题都没有。 说句不好听的,连胎像都逐渐稳定下来,全然没有任何的异常,对于苏幕来说,这是好事,母子平安。 可对于李忠来说,却又成了一桩心事。 若然没事,怎么会眩晕呢? 是自己医术不够精湛,还是这隐疾颇为棘手? 年修俯身瞧着面色凝重的李忠,心下咯噔一声,“李大夫,您的脸色不太好……” 第1108章 她要的东西 “忠叔莫要觉得为难,只要这孩子没事,我便没什么大碍!”苏幕的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既然查不出来问题,那就当是没问题,这件事莫要与沈东湛提及,免得他担心。” 李忠回过神来,“爷,我觉得还是应该说一声,担心是一回事,记在心里又是另一回事,沈指挥使不常在您身边,您更不能报喜不报忧。”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真的出什么事,沈东湛会措手不及。 “爷,奴才觉得李大夫这话说得很对。”年修也表示赞同,“沈指挥使素来心细,有些事情他兴许早就发现了,您这厢隐瞒对您对他都没有好处。” 苏幕想了想,也对。 “您得为自己,为孩子着想。”李忠补充一句,“我虽然没查出什么问题,但您眩晕是真的,不管是幻觉还是幻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您现在是两个人,可不敢大意。” 苏幕报之一笑,适当的转移了话茬,“我会自己处置,对了,舒云如何?” “能进一点流食,不像最开始那样虚弱无力。”李忠如实回答,“但是吃完之后不怎么消化,所以恢复得极为缓慢。这两日,四时坊送来一些药,据说是国公府给的,且试试便是!” 苏幕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让她歇着!”李忠拦住她,“舒云见着你,定然会情绪激动,她经不起这样的刺激,还是待她能开口说话了,您再见她不迟。” 闻言,苏幕只能就此作罢。 “舒云的命是保住了,这点我和月白的看法是一样的,但是以后恐怕不好说。”李忠面色有些凝重,“毒掌虽然没要她的命,但是损伤经脉,即便来日康复,也不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听得这话,苏幕骇然变了面色,“那会如何?” “可能这辈子都得躺在床榻上,不利于行。”李忠低低的说,仿佛生怕屋子里的人听见似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舒云是听不到的,毕竟隔着门窗,舒云又躺在内屋。 “爷?”年修低唤,“您别难过,眼下舒云还没恢复,李大夫所言的结果还没出现,所以这一切都还是不作数的。李大夫,是不是?” 李忠当即反应过来,“对对对,人还没彻底康复,暂时不能说这丧气话,应该等舒云能落地了再说。” “在你们眼里,我是那么受不得打击的人?只要舒云活着,我便心满意足,至于她余生如何,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江家的人,说到做到,决不食言!”苏幕可没他们想的那么多愁善感。 东厂二把手,是这么悲春悯秋之人? “生死都见过,只要活着就是上天垂怜。”苏幕扫一眼二人,“罢了,我不进去便是,忠叔好生看着她。眼下宫里那位,被栾胜打伤,我让太医给他的药里下了点东西,死不死的就看他运气。” 李忠愕然,“据说皇帝也见过,万一知道被毒死,岂非……” 惹祸? “我自然不会让他死。”苏幕挑眉,“不过是用了东厂惯用的手段罢了!” 年修冲着李忠低声解释,“督主那个药……” “原来如此!”李忠恍然大悟,“只是这么一来,皇帝一定会以为,是栾胜下的手,到时候怕是会着栾胜给他赐药。” 苏幕敛眸,“要的,就是解药。” “这主意好得很!”李忠连连点头,“若是爷摆脱了这禁制,便可无惧栾胜的要挟,到时候就算离开东厂,亦不成问题。” 苏幕报之一笑,没有多说。 年修却是知道,自家爷这么做,不是为了她自个。 栾胜不会拿苏幕怎样,之所以一直没解除她的禁制,是怕她离开殷都,离开东厂,想要留她在身边罢了! 但是还有一人,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当初在迷雾林子里拿到的解药,不足以支撑太久,也不足以彻底斩断禁制,谁都没提,只是不想揭开栾氏的秘密,只字不提天族…… 第1109章 她不屑守诺 “忠叔,看好舒云。”苏幕走之前,还不忘再叮嘱两句,可见她对舒云的事情很是重视。 李忠点点头,“您只管放心便是!” “好!”苏幕抬步就走。 身子没问题,但她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是看到了,或者是听到了模糊的东西,这种情况以前不曾有过,但是现在突然出现,的确应该在意一下。 不为别的,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得小心谨慎。 “爷,兴许可以问一问天族长老。”年修提议,“如果是天赋,为何是现在才显现?那以前都干嘛去了?” 可不是嘛,这来得太也太突然。 如果不是天赋,那可能是怀着身孕有些体弱体虚,所以……幻觉? 若是这样,李忠不可能探不出脉。 “天族……”苏幕转头看他,“一直没消息回来?” 年修摇摇头,“始终没有。” “这倒也是怪事一桩。”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怕只怕……” 年修瞧得出来,自家爷心里揣着事,“您真的答应督主,不插手顾家的事?” “少离在他手里,我有什么办法?”苏幕深吸一口气,兀的自嘲般笑了一下,“不过,我说了不插手南都顾家的事情,可没答应他不插手我江家儿郎的事。” 年修:“……” “顾东朝是姓顾,顾西辞……骨子里姓江,我不插手南都顾家,南都自己的弟弟也不管了?这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苏幕低哼,“他可以出尔反尔,我为何不能?既是东厂一手栽培,自然是要将这精髓学得十足十。” 有那么一瞬恍惚,年修觉得自家爷跟督主,真是有点像…… “他想动我江家的人,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他得逞!”苏幕目色狠戾。 江家就这么一条根了,若是顾西辞出事,她如何跟死去的爹娘交代?如何跟江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阿隅,必须活着!”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苏幕是绝对不会让顾西辞有事。 年修颔首,“是!” 话是这么说,但做事必须得避开栾胜的人,这便有些棘手了。 但是,再棘手也得做。 一时间,宫内风起云涌,宫外暗潮涌动。 黄昏日落之后,宫灯燃起,明灭不定。 顾西辞站在窗口位置,李璟允许他开窗,但窗外什么都没有,除了高高的宫墙还是宫墙,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外头的天渐渐的暗沉下来。 最终,光亮消失了。 整个屋子,黑沉而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人呼吸。 “有本事来,就得有本事活着出去。”幽然之音,从窗外传来。 顾西辞心神一震,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折扇,锐利的眸子旋即环顾四周。 “顾东朝不见了。” 顾西辞低低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你快走。” “这宫里我比你熟。” 顾西辞垂眸,屋子里很黑,但他心里觉得亮堂,“这是东宫。” “东宫如何,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的小命。若你敢折在这宫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自己跟祖宗交代!” 顾西辞忽然笑了一下,如同乖顺的孩子一般,音色温柔的应了声,“知道了!” “知道就好,便是怕你不知道!若敢乱来,扒了你的皮,下不为例!” 音落,再无动静,再无声响。 这一日的心情沉郁,忽然间一扫而光。 顾西辞转身点灯,那悠悠燃起的光亮,就如同方才的声音一般,温暖着左肩下方的位置,有人担心、有人照顾,有人时刻护着你的感觉……真好! 墙外,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淡然伫立。 “爷,既是见过了,就走罢!”年修低声开口,仔细的望着周围,生怕被人瞧见。 苏幕低哼,“不让我插手是吗?那就别怪我搅合,搅得他们计划不成计划,盘算不了盘算,搅得天翻地覆!那厮在哪?” 第1110章 病势难愈 “已经找到了!”年修低语。 苏幕勾唇,“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就找点乐子,看他如何收拾!” “是!”年修颔首。 西南宫偏殿。 这位置极为偏僻,说白了……距离冷宫不过一步之遥,寻常人觉得晦气,宫里人甚少经过,偏偏某人却蜗居在这里,说什么修身养性。 影子骤然掠过,如同魅影一般飘荡无声。 “谁?”屋子里骤然传出低喝声。 院子里,原是有人把守的,只不过这会也不知去了何处。 “什么人?”屋子里的人低喝。 昏暗中,有身影突然从窗外窜入,紧接着便落座案前,拂袖间门窗紧闭,内外隔开。 “谁?”床榻上的人,嗓音沙哑。 苏幕兀自倒了杯水,“这才多久没见,你这牛鼻子老道便认不得我了?记性如此之劣,如何能治病救人?想必连药名都记不住,别到时候当了庸医,被人打死作罢!” “苏幕?”凌霄子咬着牙。 栾胜那一掌,生生震断了他的肋骨,他最近这几日避东厂的人如瘟疫蛇蝎,没敢住在东宫,只能蜗居在这西南宫的偏殿里。 外头,有东宫的人悄悄看着。 毕竟是栾胜下的手,谁敢给他瞧伤? “除了我,还有谁会惦记着你呢?”苏幕转头看他,“凌霄子,疼吗?” 凌霄子不吭声,捂着胸口靠坐在床边。 “不吭声,说明不疼了。”苏幕低笑两声,“正好我今儿得空,与你比划比划?若是你能赢了我,我就让你回到东宫去,若是你输了……也简单,如挨栾胜一掌那般,乖乖挨我一掌便是!” 凌霄子咬着牙,“皇上面前,我已遮掩,未曾与皇上泄露分毫,你们东厂莫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了又如何?皇上跟前你得宠,但你拗得过这宫里的阴谋诡计吗?我今儿要打你,那便打了,你能耐我何?有本事,你就还手。”苏幕骤然拂袖。 杯盏瞬时脱手而出,直逼凌霄子而去。 若不是凌霄子快速躲闪,这辈子定是要磕得他满头是血。 虽然没被杯盏砸到,但杯盏砸碎在床柱处,飞溅开来的碎片,还是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瞬时显露血色细痕。 “苏幕!”凌霄子眦目,“你是如何被罚到东宫的,自己都忘了吗?” 苏幕可不敢忘,“拜你所赐。” “皇上明儿还得听我讲道,如今我脸上带伤,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凌霄子扶着床柱,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面色铁青。 苏幕笑了笑,满面嘲讽的望着他,“你可以跟皇上说,你技不如人,是我的手下败将,然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如此一来皇上更会深信不疑,当场把我处决。” “你以为我不敢?”凌霄子轻轻拂过面颊,指尖染血,瞬时眸色猩红,“苏幕,你可知道皇帝对你忌惮之深?” 苏幕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半倚着桌案,目光凉凉的睨着他,一副“看你演”的表情。 “知道为什么吗?”凌霄子眯起危险的眸子,“苏幕,你想知道对不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东厂二把手,总归想试试,东厂提督的位置!” 年修就在窗口站着,听得这话,眉心陡然,当下竖起了耳朵。 听凌霄子这口吻,似乎是在挑唆爷和督主的关系…… “你想告诉我,不是皇帝在忌惮我,是栾胜心生忌惮。”苏幕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来凌霄子的话外之音,“栾胜要杀我?” 凌霄子瞧着她似乎有些触动,当即趁热打铁,“以你的能力,想要取而代之,应该不难!” “你让我夺位。”苏幕笑了。 这牛鼻子老道,忽悠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知道现下处于弱势,所以不能跟她硬碰硬,干脆……挑拨离间。 “皇帝与栾胜其实已经离心。”凌霄子循循善诱,“只是缺了一把火而已。” 听得这话,苏幕终是来了兴趣,“凌霄子,是你蠢还是我蠢,你觉得皇上和栾胜是像离心的样子吗?” “因为……”凌霄子故作神秘,“皇帝病势难愈!” 苏幕抬了一下眼帘,沈东湛说过,皇帝其实没病,只是上次行刺确实是真的,但……应也不至于如凌霄子说的这么严重。 病势难愈? 难愈…… 这般年纪了,如果伤势难愈,那离死应该也不远了? 如此,问题来了。 一个垂死之人,是靠什么撑着,活得长长久久呢? 苏幕若有所思的盯着凌霄子,也许,他会是个突破口…… 第1111章 想死吗? 凌霄子想挑唆她与栾胜,想让她苏幕杀了栾胜,若是在之前,苏幕定然会想,而且非常非常想要那个位置,非常非常想杀了栾胜。 但是现在,她有了沈东湛,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凌霄子,你敢非议帝王,就不怕死无全尸?”苏幕冷眼睨他,似笑非笑的勾唇,不过她略有些相信,凌霄子所言不虚。 凌霄子原就是以大夫的身份进宫,若没有两把刷子,光靠一张嘴,压根糊弄不了人。 “你不相信?”凌霄子眉心微凝。 苏幕打眼瞧他,“你觉得,我该相信吗?” “皇帝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凌霄子立在边上,就这么意味深长的望着苏幕,显然是想在苏幕的脸上,瞧出点异样的神色。 然则,他终是失望了。 栾胜一手栽培的得力干将,又岂是简单的角色。 什么都写在脸上,于这宫里,死得更快。 “谁说不需要?”苏幕扶着桌案徐徐起身,“凌霄子,如果你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儿出现在这里的就是栾胜,取你性命的也是栾胜。他可不像我这么有耐心,会在这里听你胡咧咧!” 凌霄子心神一震,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中计了? 原是想挑唆苏幕与栾胜,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自己受到钳制。 “皇帝的伤势一直反复,时好时坏,服用了丹药亦是没多大用处,即便如此却又不肯轻易传太医,苏千户不觉得奇怪?”凌霄子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苏幕垂了一下眉眼,隐约便想明白了,“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你自己一点都不敢肯定,这推断是否正确,所以你想让我去一探究竟,让我去送死。杀不了栾胜,杀了我也挺好,都是重创东厂,效用是一样的。” “你真够歹毒的!”年修音色狠戾,“杀人不见血!” 还,借刀杀人! 因着突然被戳穿,凌霄子的面色很是怪异,青一阵白一阵的,几乎是窘迫到了极点,但好歹是这般年岁了,很快便重整旗鼓,恢复了神色。 “话是这么说的,但苏千户这心里头,不也有很多疑问吗?我只是把你内心深处的疑问,扩大了而已!”凌霄子勾唇冷笑,“苏幕,你敢说你不想知道这些秘密吗?” 苏幕还真是有点兴趣,“你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说的话属实,我再有兴趣,也不可能蠢到去皇帝跟前冒险。” “皇帝服食丹药,以求万寿无疆,可他浑身血腥气深重,以我这么多年的医毒功力,可以清晰的察觉到,他身上的邪气。”凌霄子说得神乎其神。 但其实,苏幕还是有些相信的。 因为他原就是魔教中人,真的能看出寻常人看不出的东西。 “邪气?”苏幕被他逗笑了,“凌霄子,这宫里最邪门的……是你!” 凌霄子生怕她不信,当即解释,“他身上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苏千户杀人无数,也未见得如此,难道您还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吗?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的眼睛鼻子骗不了人,这就是事实。” “便是因为这个,你就怀疑皇上?”年修生怕苏幕中计。 苏幕亦是这个意思。 “信口胡诌,我也会!”苏幕轻嗤,“想逃一顿打,也不是这个逃法!” 凌霄子裹了裹后槽牙,他太清楚苏幕这笑,如果今日他不能说服她,苏幕就会像当日在院子里那般,狠狠的揍他一顿。 东厂伤人,有无数种法子。 让你内伤又不显露在外,让你疼得半死又瞧不出伤痕。 尤其是一直以来,苏幕一门心思的想逼出他的本家功夫…… “凌霄子!”苏幕瞧着自个修长的手,“之前因为,我被罚东宫伺候太子,也是因为你,太子折辱于我,新账旧账可得好好算清楚!这地方偏僻,外头的人都被我支开了,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凌霄子面色骇然,“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 “还卖关子?”苏幕冷笑两声,“想死吗?” 第1112章 下次,提头来见 “皇帝心里藏着一个人。”凌霄子神神秘秘的开口,“一个女人!” 苏幕陡然抬眸看他,心下却翻滚得厉害。 一个,女人? “后宫妃嫔众多,皇上宠爱柔妃多年,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苏幕别头看他,“你嘀嘀咕咕这些,是想糊弄谁?罢了,我也懒得与你废话,年修……” 年修旋即上前,“是!” “我该说的都说了。”凌霄子自知,若是真的打起来,他连年修都不敌,这都得益于栾胜那一掌,让他一时半会的,压根动不了武。 年修勾唇冷笑,“准备好了吗?” “我……”凌霄子节节后退,寻思着朝窗口退去。 然则下一刻,苏幕身形一晃,已经双手环胸立在了窗口位置,“就算给你个窗户,你也飞不出去,别说是我,饶是年修都足够对付你了!” “皇帝在找万寿无疆的法子,他不想死,想千岁万岁的活着,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留着栾胜在身边。”凌霄子音色急促。 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尤其是在听到“无疆”这两个字的时候。 那是江家的东西,是父亲的东西! “无疆?”年修也跟着愣了愣,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从凌霄子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凌霄子,你所言不虚?” 凌霄子瞧着这主仆二人,似乎是急于解释,“自然是真的,都到了这会,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如果不是因为栾胜打断了他的肋骨,他何至于如此受制于人?! “无疆?”苏幕低哼,“东厂一直在追查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觉得稀罕吗?从栾胜的嘴里,听到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奇怪。” 凌霄子低喝,“是皇帝吃了丹药,模模糊糊之中说出来的。” “实话?”苏幕问。 凌霄子咬咬牙,“自然是实话,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苏幕,你莫要再咄咄逼人,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说的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你确定?” 凌霄子捂着胸口位置,面色发青,唇色发白,额角有薄汗细细渗出。 瞧着他如此神色,苏幕心知,这牛鼻子老道说的多半是实话,若然有假,应也是真假参半! “你还想如何?”凌霄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很显然,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爷?”年修低唤。 苏幕没吭声。 见状,年修继续朝着凌霄子走去。 “苏幕!”凌霄子急了。 倒不是不能动手,而是他有伤在身,一旦动手,伤势反复,到时候还得在这宫里战战兢兢,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掩饰伤口,着实什么都做不了…… 他背负目的而来,岂能什么都不做! “年修!”眼见着年修要动手了,苏幕才淡淡然的开口。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 苏幕缓步朝着来时的窗口走去,“凌霄子,我权当你说的是实话,今日且放过你,但如果我发现你骗我,你该知道后果如何。” “好!”凌霄子松了半口气,“如果我所言有虚,你再来揍我不迟。” 苏幕立在窗口位置,侧过脸幽幽的瞥他一眼,“如果你所言有虚,那我再来的时候,就不是揍你一顿那么简单了。凌霄子,我这人脾气不好,与人动手素来不会留情,杀人于我而言,乃是家常便饭而已!” 再来,那就该要他的命了! 凌霄子喉间滚动,徐徐佝偻着腰,捂着生疼的胸口。 “好好休息!”苏幕忽然勾唇,笑得邪冷,“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还能有今日这般愉快的对话,而不是……提头来见。” 音落瞬间,窗户骤然打开。 冷风掠过,桌案上的烛台被风吹得肆意摇晃,险些吹熄。 待风平浪静之后,屋内早已没了苏幕和年修的身影。 凌霄子身子一晃,徐徐滑坐在地,差点就真的死在苏幕手里了,只不过…… 第1113章 还真是不好猜 出了墙,行至宫道。 年修有些不解,“爷,您为何不提那药的事情?奴才瞧着,这厮满腹黑水,说的那些话可能真假参半,爷真的信了吗?” “你觉得我会信他吗?”苏幕问。 年修垂着眼帘,没有吭声。 “凌霄子此人,生性多疑,又处于劣势,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提及药的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苏幕立在暗处,音色幽沉而低狠,“这事,终究要让他自己去发现,才会恨得咬牙切齿。” 年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奴才只是觉得,如此所需费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苏幕很清楚,这事急不得,否则一定会功亏一篑,“已经到了这地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年修心下有些喟叹,自家爷和沈指挥使,怎么就这么难呢? “以凌霄子的医术,这会应该已经发现了端倪。”苏幕幽幽启唇。 事实,诚然如此。 凌霄子确实已经发现了异常,只是这一时半会的,他还没找对自己的冤家,没敢确定到底是谁对自己下的手。 他甚至于尝试过,自己去解开这药,奈何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终未能成功…… 以他这段时间对沈东湛的观察,这小子虽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但他甚少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东厂所为。 苏幕方才只字不提,在凌霄子看来,苏幕这就是故意的,不想让他察觉端倪…… 思及此处,凌霄子愈发慌了神,毕竟东厂这帮人素来阴狠毒辣,一旦对你下手,绝对不会给你挣扎的机会,他们只会……等着你屈服。 这就是为什么,凌霄子滑坐在地的瞬间,面如死灰…… 东厂的手段有多可怕,可想而知! 漆黑的宫道,偶有夜鸟悲鸣。 苏幕行走在漆黑的宫道上,走得很慢、很慢…… “爷?”年修忽然开口,喊住了苏幕,“奴才有句话,不得不说。不管您心里在想什么,不管您想做什么,都得三思而行,别忘了,您现在不是一个人!” 苏幕回过神来,“你叫年修,不叫杨修,太过了解我,仔细哪天我想不开了,放不过你!” “爷只管放不过,奴才一一受着便是。”年修行礼。 苏幕低头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皇帝寝殿戒备森严,纵然我进去过这么多次,哪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做点什么!如果真的出了事,栾胜未必真的能放过我!” “爷既然都知道,那奴才也不多说。”年修垂眸,“只一点,爷不管想做什么,一定要记得带上奴才,奴才誓与您生死不离。” 昏暗中,苏幕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盯着年修甚久。 “爷?”年修低唤,“奴才是认真的。” 苏幕自然知道,年修所言句句属实,但私心里,她其实并不想让年修兑现誓言,心愈发柔软,只想让自己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活着。 “我知道!”苏幕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为什么让水生和月白离开,为什么让忠叔离开,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年修愣怔,他清楚。 “我不是独自一人,是以行事自然谨慎小心,不敢有所闪失,但我担心你。”苏幕叹口气,“年修,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动,在我心里……你胜似至亲手足,对我而言很重要。” 这些年如果不是年修陪着她,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爷?”年修突然鼻子泛酸。 苏幕叹口气,“凌霄子今日所说的话,莫要转达沈东湛。” “李大夫不是说……”年修顿了顿。 苏幕苦笑,“年修,我们都是可怜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比寻常人更渴望得到爱与关怀,如饮鸩止渴,死也不悔。这件事尚未有结论,如果让沈东湛知道这些事,只怕他会比我更着急,若然出事,我会后悔莫及!” “那爷您想怎么做?”年修忙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从皇帝和太子的身上下手。” “太子他……”年修摇头,“未必知道太多。” 苏幕抿唇,“不是说,皇帝的心里藏着一个人吗?” 年修:“??” “你觉得,会是谁?”苏幕问。 这可把年修问住了。 先皇后? 不是柔妃? 后宫佳丽三千,还不算皇帝未登基之前的那些女子,真的是不好猜…… 蓦地,年修骇然抬眸,于昏暗中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 第1114章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 “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苏幕没有预想中的沉重。 相反的,她倒是觉得甚为有趣。 “那些年,栾胜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盯着我看……”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我忽然有些想明白了,为什么皇帝总想杀了我!” 说是想,但又没有真的动手让她死,简而言之,皇帝内心深处的矛盾之深。 一边想让她死,一边又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苏幕…… “走!”苏幕疾步往前走。 年修心里发慌,脊背发凉,爷这一晚上奔来跑去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尤其是这肚子里的小小爷。 要不,先给爷吃点安胎丸? 再看苏幕,健步如飞,无半点异常。 夜色沉沉,风吹着宫灯肆意摇晃。 忽然间,有风影掠过。 皇帝骤然从梦中惊醒,额角略有薄汗渗出,他喘着气睁着眼,直勾勾的盯着上方的床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窗外似有动静。 “来人!”皇帝疾呼。 刹那间,外头的侍卫蜂拥而至。 “皇上!”众人扑通扑通的跪在皇帝床前。 皇帝躺在那里,听得侍卫的喊声,堪堪回过神来,冷不得伏在床边,掀开了床幔,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外头的众人,眼睛似有些猩红。 “皇上?”太监们亦是跪在床前,一个个心下慌张。 皇帝噩梦惊醒,已然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如此这般,总要闹腾一番,是以底下人一个个心下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次,不知皇帝要怎么闹腾? “外头怎么回事?为何闹哄哄的?”皇帝仿佛有些气虚,伏在床边,痛苦的揉着眉心,“是谁在吵闹?是谁!” 侍卫们面面相觑,“皇上,外头无人喧哗。” 明知道皇帝的脾气不好,最厌恶休息的时候,听到有人吵闹,是以当值的侍卫和宫人,连走路都是压着脚步声的,哪儿敢喧哗。 如现下,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生怕皇帝一生气,众人性命不保。 “无人喧哗?”皇帝愣怔了一下。 可他,明明听到了……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皇帝定定的望着眼前众人,一时间还真是有些发懵。 风,吹着烛火,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众人还以为皇帝又要跟之前一样,严惩众人,又或者杀几个人出出气,但这一次,皇帝似乎没有如此这般,只是摆摆手,神容疲惫的让人退下。 见状,众人赶紧行礼,当即鱼贯而出。 待众人意义退下之后,寝殿的大门重新合上。 皇帝无力的靠在软垫上,如同自嘲般冷笑了两声,“真是阴魂不散啊!” 外头突然又有光影掠过,窗外响起呼啦呼啦的声响,仿佛是风吹着树梢摇晃,落叶嗖嗖落下的声音。 皇帝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喉间滚动,微眯起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窗口望去。 门窗紧闭,只能瞧见倒映在窗户上的风影。 原是树影摇动,光影斑驳,可最后的最后,隐约好似变成了一个人影。 皇帝冷不得掀开了被褥,快速下了床榻。 窗户被推开,外头除了侍卫,着实空无人影。 侍卫守在窗外,扑通一声便跪地行礼,“皇上!” “没有人?”皇帝制不住咳嗽,“怎么会……” 侍卫们面面相觑,皇帝今晚闹得有点过分了,是不是应该赶紧把栾督主请来?毕竟这局面,他们恐怕没办法再自行消化了! “皇上?”侍卫低低的唤着,“您没事?” 皇帝悻悻的合上窗户,隐约有些失魂落魄,默不作声的立在窗口许久,但也仅仅只是片刻,稍瞬便已转身朝着桌案走去。 御案前搁着不少折子,皇帝身子不适,所以朝臣的折子,偶尔会送往御书房,但多数时候,都是往寝殿里送。 谁知皇帝刚坐下,便如同针扎一般慌忙站起,骇然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桌案上的东西…… 第1115章 苏幕在哪 一朵兰花,盛放在桌案上,搁在干干净净的宣纸上,若是凑近了,还能清晰的嗅到淡淡的兰花香,足见这朵兰花是刚摘下来的。 这些年栾胜为皇帝寻了不少兰花,无一例外都是养在宫里,由专门的宫人看养伺弄。 皇帝对这些兰花看得甚重,谁都不敢有所怠慢和松懈,之前有宫人不小心折断了一朵花枝,以至于被皇帝下令,乱棍打死。 是以,这兰花出现在这里,是绝对不正常的。 皇帝怒然抚着纸上兰花,整个人都呈现出愤怒的神色,谁敢动他的兰花?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居然敢这样…… 然则转念一想,皇帝却愣了。 方才门窗紧闭,这东西又是现摘的,连花萼都新鲜得出汁,又怎么会是宫人放在这里的?何况他临睡前还没有这东西,如今噩梦初醒,桌案上却多了一朵现摘的兰花。 兰花的意义是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 最直接清楚的,是栾胜。 但皇帝思来想去,栾胜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是谁呢? 她的,后人? “来报仇了?还是……”皇帝骤然心惊,“她回来了?” 消失的人,忽然回来了? 思及此处,皇帝颤颤巍巍的捧起那朵兰花,若有所思的盯着它,一动不动,明灭不定的烛光之下,皇帝的眼神变得愈发慌乱,隐隐带着几分惊恐之色。 “来人!来人,传栾胜,去把栾胜给朕叫来!” 寝殿内,皇帝在歇斯底里的喊着。 寝殿外,苏幕和年修倒挂在梁下,各自心中了然。 下一刻,风吹影动,人去无踪。 落地的那一瞬,苏幕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爷?”年修低唤一声,“督主很快就会赶到,咱还是赶紧走!若是让督主瞧见咱们,一准就猜到咱干了点什么。”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我记忆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一打破,年修,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一出生,爹是假的,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再后来,娘也是假的,亲生不假,但是……脸面为假,身份为假,连那份母爱应该也是假的! 毕竟母亲恨着栾胜,宁愿死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原来身份。 “爷?”年修低唤,“走!” 苏幕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 待栾胜赶来的时候,皇帝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那朵兰花依然搁在案头,烛光下极尽岁月静好之美。 但在皇帝看来,诡异而惊悚。 “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宛若见到了救星,“栾胜你看,她……回来了!” 栾胜一怔,“皇上,您说什么呢?什么她回来了?” “你看,是她!是她!”皇帝早前面色苍白,病容倦怠,可这一次不是,他是真的有些神情恍惚,眼神迟滞,“朕不会认错的,是她……她回来了!” 栾胜疾步近前,伸手捻起案头的兰花,眉心微微拧起。 很显然,皇帝说这话不是全无道理的,满宫里都知道皇帝的兰花,都是栾胜四处奔走寻来的,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东厂提督。 兰花珍贵,谁敢轻易折损? 退一步讲,折损之后自该悄悄藏着,哪儿还敢往皇帝跟前送? “栾胜。”皇帝忽然扣住了栾胜的手腕,“你说,是不是她?” 栾胜对着皇帝的时候,永远都是温和至极,“皇上,不是!”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是她回来了,要杀要剐都随她。 只可惜,她终是再也回不来了,是他亲手毁灭了所有的光亮…… “是她!”皇帝却是斩钉截铁的反驳,“朕念了她那么多年,是不是真的把她念回来了?当年是迫不得已,朕若不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如何能登上皇位?栾胜,你快找找,她是不是又藏起来了?” 栾胜倒也希望她只是藏起来了,哪怕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亦是不错,但现实告诉他,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奴才这就去找!”栾胜躬身行礼。 皇帝摆摆手,急促的催促他,“你快去,朕就在这里等着你的消息!” “是!”栾胜俯首,徐徐退出寝殿。 奈风行礼,“督主?” “苏幕在哪?” 第1116章 她来讨债的 听得自家督主忽然问起苏幕,奈风先是愣了一下,俄而便明白过来,这皇帝寝殿里发生的事情,多半跟这位苏千户有关。 “奴才不知,不过进宫的时候,底下人说苏千户进宫了。”奈风低声开口,“今夜宫中值守,亦是苏千户安排的。” 这本来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苏幕在宫中值守亦是常有之事。 但是现在,栾胜故意问起,奈风自然得另作他想。 “去找她!”栾胜抬步就走。 彼时,苏幕正在老老实实的巡守,见着栾胜与奈风挡住去路,自知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且是因为皇帝寝宫里的事情。 “义父。”苏幕行礼。 装聋作哑,逢场作戏,不过是常事。 奈风一抬手,后头跟着的人各做各事,快速离去。 夜风从墙头掠过,发出呼啦声响,吹得宫灯止不住摇颤,落下光影斑驳,也让周遭的气氛越渐渐冷冽。 分明是亲生父女,却因着是同一种性子,以至于时时刻刻都处于剑拔弩张的境地。 “皇帝寝殿里的兰花,是你放的?”栾胜开门见山。 已然到了这境地,他不想再与她遮遮掩掩,关于苏南绫的死,宫里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栾胜从始至终都没有跟皇帝提起过…… “义父这欲加之罪,让苏幕很是惶恐。”苏幕躬身行礼,“我一直在巡视宫中,未敢松懈分毫,还望义父明察。” 栾胜冷不丁近前一步,“苏幕,杂家要你的实话!” “苏幕所言,句句属实。”苏幕挺直腰杆,理直气壮。 昏暗中,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目色凌冽的盯着她。 句句属实? 她除了怼他的时候,说过一番抱怨的话,其他时候……有过半句实话? “你母亲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栾胜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宫中更是无人知晓,若然不是你,又会是谁?” 听得这话,苏幕笑了,“义父这话错了,我母亲不喜欢兰花,家父便为她种下了满院子的芙蓉,花开的时候,便在院子里赏月喝茶,极尽岁月静好。” 那一刻,她听到了属于栾胜的愤怒声音,指关节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兰花这东西,生于幽谷、长于幽谷,极尽清幽高雅,只适合静养。但芙蓉不一样,宜室宜家,象征着阖家团圆,幸福美满。”苏幕字字句句皆中栾胜的心坎。 什么叫扎心? 这便是。 你心心念念得不到的东西,却是别人触手可及的。 人比人,能死。 苏幕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脊背僵直的栾胜,“义父怎么了?是不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苏幕,不要玩这种幼稚的把戏,如果真的激怒了皇帝,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栾胜目色沉冷的望着她,“收起你那点心思,免得作茧自缚。” 苏幕行礼,“义父多虑了,苏幕身份卑微,岂敢激怒皇上?苏幕只想安安稳稳的,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至于这兰花之事,苏幕一定会细查,给义父一个交代!” “不用了!”栾胜别开头。 面对不听话的孩子,他这个当爹的手足无措,没有半点方法。 还能如何? 自己的种,自己的孩。 自作,自受。 “义父没事?”苏幕故作担虑,“是皇上出事了?如此兴师问罪,事关我母亲?皇上是害怕了?还是……”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不管是不是你,以后离皇帝远点。” “皇上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苏幕浑然不在意,“义父觉得我离皇帝远点,就成了吗?昔年不知何意,如今我倒是明白了,这跟义父习惯了盯着我看,是一样的道理?又爱又恨,却又爱而不得!” 那一刻,栾胜真的想拍死苏幕,可……可最后又能如何呢?他这辈子,终也只是剩下这么一条根了! 面对叛逆的苏幕,栾胜连呼吸都在颤抖,只觉得胸腔里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脑海里隐隐浮现两个字:逆子! “义父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苏幕行礼。 栾胜咬着牙,“苏幕,记住杂家今日说的话。” “义父教诲,苏幕一直铭记在心,从来不敢忘!”苏幕抬步就走。 待苏幕一走,栾胜默默的捂着心口位置,往墙壁上靠了靠,真真是现实版的看不惯……又干不掉她,也没法干掉! “督主!”奈风慌忙上前,几欲搀扶。 栾胜抬手拂开,勉力撑着身子往前走,“果然是……讨债的!” 第1117章 瑶儿,记住了吗? “爷?”年修时不时的回头看,确定栾胜和奈风没有再追来,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督主是不是怀疑您了?” 苏幕浑然不在意,“他怀疑有什么用?如今没有真凭实据,他就不敢动我。” “奴才是担心,终有一天,督主被您激怒……”年修是真的担心,毕竟栾胜太过心狠手辣,之前数次险些要了苏幕的性命。 年修,心有余悸。 一个心狠手辣惯了的人,鲜少真的有温情存在,若是哪天翻脸无情,谁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你放心!”苏幕敛眸,“如今他知道我是谁,就算不为了那点血缘关系,也会因着江家的东西,而对我手下留情。” 年修陡然回过神来,“爷的意思是……” “无疆。”苏幕勾唇。 如今,倒是真的验证了凌霄子的那些话。 皇帝伤势难愈,皇帝的心里有人,栾胜和皇帝一门心思要得到无疆,但是…… “爷?”年修紧随其后,“今晚这么一闹之后,皇帝肯会心生防备,不知道督主会不会帮着隐瞒?爷?爷?” 苏幕似乎有些走神,直到年修连唤两声,她才隐隐的回过神来,“什么?” “您想什么呢?”年修低声问。 苏幕敛眸,“无疆……” “其实……”年修想了想,“奴才压根不相信什么长生不死之说,人吃五谷杂粮,若是靠着吃药就能长生不死,那还吃什么饭?干脆,都喝药罢了!” 苏幕被他逗笑了,“可见,你还是适合吃饭。” “奴才可不喜欢喝苦哈哈的药。”年修摇摇头,“还是吃点好吃的罢了!”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缓步往前走去,“你猜,顾西辞知不知道这东西?” “彼时他年岁尚小,应该不知道。”年修寻思着,再聪慧的孩子,彼时都不记事,如何能知道那些秘密? 苏幕挑了一下眉眼,“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知道?” “这……”年修愕然顿住脚步。 还真别说,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唯一知情的人,应该就是苏幕无疑。 “说实话。”苏幕道。 年修生生咽了口口水,“如果您不是东厂的苏千户,如果奴才不是跟了您多年,按照咱们的办事手段,唯一的知情人……就是您自个!”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给忘了什么?”苏幕意味深长的说。 年修眨了眨眼睛,“别是这东西,在您身上?”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些年也不是没得到过“无疆”这东西,但无一例外都是假的,有些方子压根就经不起推敲,自然不可能是江无声留下的东西。 “当年,栾胜肯定搜查过江家,其后是地道……”苏幕细想着,“地道里也没有。” 年修点头,“李大夫不知情,连大夫也不知道,其后舒二爷和舒云亦是从未提起,可见这方子绝对保密,若然有任何的可能,督主早就付诸实践了。” “这东西是真的存在,但又谁都不知道……”苏幕有些脑瓜子疼,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眉心。 年修骇然,“爷,是不是又难受了?又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可不敢让苏幕出事,他家爷的肚子里,还揣着小小爷呢! “最近脑子不太清楚,有些头疼,有些恍惚,但忠叔也瞧不出什么问题,着实也是怪事。”苏幕自个都觉得奇怪,之前纵然时不时重伤在身,亦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如今,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有了身孕,身子分外虚弱的缘故。 蓦地,苏幕骤然抬眸,骇然环顾四周。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这一惊一乍,怪吓人的。 “你有没有听到……”苏幕环顾四周,“有人在说话?” 年修:“??” 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吗? “爷,您听到了什么?”年修脊背发凉,心里隐隐发怵,如苏幕这般,止不住环顾四周。 确实,没人啊! “嘘!”苏幕示意他禁声。 耳畔,隐隐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好像是爹的声音? “爹?”苏幕心惊。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仿佛四下骤然安静下来,周围寂静得可怕。 “瑶儿,记住了吗?” 第1118章 他快把后嗣,杀干净了 “爹是在考验瑶儿的记性吗?爹教的那些东西,忠叔记不住,娘也记不住,阿隅更是不行,但瑶儿只需爹教一遍就能记住!” “瑶儿果然不负爹所望,爹的衣钵后继有人了!” “可是爹,为什么要瑶儿背这些东西?” “因为瑶儿最乖,所以爹想把最好的都给瑶儿啊……” 苏幕的眉睫陡然扬起,狠狠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皇宫大内,正站在宫道上。 “爷?”年修吓得不轻,饶是光影斑驳,亦显得面色苍白,“您怎么了?奴才喊您两声,您都没有感知。” 苏幕转头看他,有些痴痴愣愣的。 “爷?”年修慌了,慌忙从怀里掏出瓷瓶,倒了一枚安胎丸出来,“您不舒服?吃点?” 苏幕摇摇头,扶着墙喘着气,“我没事。” “您的神色不太对。”年修下意识的搀了她一把。 苏幕撑起身子,“就是有些累,没什么大碍。” “奴才扶着您去休息?”年修忙道。 对此,苏幕没有异议,身子不适就该休息,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坐在暖阁里,苏幕亦是痴痴愣愣的,看得年修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又不敢去喊大夫,生怕惹出祸来,只敢在边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年修!”苏幕面色微白的开口,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许是这个孩子带来的幸运,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年修盯着她,没敢吭声。 “但我只想起了一点点。”苏幕觉得有些沮丧,“还是有些东西没能想起来,比如说当天到底发生何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年修忙给苏幕斟茶,“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事情都已经发生,回头无意义。” “我知道。”苏幕点点头。 窗口,骤然蹿入一人。 苏幕当下冲年修使了眼色,年修会意的垂眸退到一旁。 “不是说忙得厉害,怎么还跑进来了?”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着拂袖落在身边的某人,“不好好去找人,若是出事,你这膝盖怕是不能要了!” 沈东湛倒了杯水,“搓衣板先留着,眼下没时间去跪。” “是因为皇帝的事?”苏幕问。 沈东湛挑眉看她,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宫里闹腾,皇帝传召我入宫,是因为你?” “我寻了凌霄子麻烦,这老东西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我便想着去验一验真假。”苏幕言简意赅,将凌霄子的那些话,告知沈东湛。 她想着,自己与沈东湛合在一处,总归能赢了凌霄子那牛鼻子老道! “你觉得凌霄子所言,几分真假?”言罢,苏幕还不忘多问一句。 沈东湛瞧了一眼出门的年修,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他在利用你,想让你去探路。” 苏幕点头,“我知道,但我还是探了探!事实证明,这老道说的确实有几分真,皇帝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母亲,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惊恐?其后顾东朝的事情,可能是因为皇帝的伤势……” “沈夫人!”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别轻举妄动,不要再激怒皇帝和栾胜,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虽然暂时敛了利齿,若是放出来……同样会吃人。” 苏幕定定的看着他,“我知道。” “凌霄子虽然心怀不轨,但越是这样的人,只要你跟紧他,越是有利可图,他会为了利益和保命,不择手段。”沈东湛握紧她的手,“但也得防着他,小人长戚戚,素来心狠手辣。” 苏幕反握住他的手,“我晓得,你且自个当心便是。” “小家伙还乖吗?”沈东湛低声问,“面色不太好,可是他折腾你了?” 苏幕低头瞧了一眼,“他敢?!” “爷?” “爷?” 年修和周南疾步进门,“皇上急召太医,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急召太医? “是不是真的吓着了?”年修低声问。 苏幕眉心微凝,沈东湛业已起身,“你莫着急,我去看看,谨防有诈!” “嗯!”苏幕颔首。 沈东湛领着周南,翻窗而出,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爷?”年修有些担心,“您说皇上这一次,是真的病了,还是……老毛病?” 所谓老毛病,自然是装模作样,又开始放烟雾弹骗人起野心,当初要不是如此,二皇子也不会上当谋反,最后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都快把自己的后嗣给杀干净了,还敢装?”苏幕兀自嘀咕。 第1119章 他等不及了 二皇子死了,睿王、雍王一个都没逃过,再装病…… “该不会是想动太子了?”年修低低的说。 苏幕回眸看他,“若换做是你,你会对太子下手吗?” “留着一个活靶子总归是不错的。”年修摇头。 所以,皇帝应该暂时不会对太子下手,那么问题来了,皇帝是真的被吓病了? “如果真的病了,那他这心魔还真是不小呢!”苏幕眉心紧蹙。 年修想了想,一朵兰花都能吓成这样,这心魔何止是不小,简直是大了去了…… “爷,这算不算是软肋?”年修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还真别说,如果皇帝这一次不是装病,还真是……软肋无疑。 “仔细留心着!”苏幕回过神来,“谁知道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一个个都是老狐狸成精,一个个都是生啖血肉!” 年修颔首,“是!”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心里也跟着染上了墨色,有时候真的想不顾一切的离开这皇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冷静下来,她是那样的清楚明白,栾胜和皇帝的手段。 只要她舍下一切,别说是腹中的孩子,便是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皇帝寝宫里,乱糟糟的。 乱了,一夜。 翌日晨起,李璟便出现在了顾西辞的房间里。 顾西辞依旧一身淡然,坐窗边的位置,屋内的炭火早已熄灭,这会透着一股子凉意,以至于他面色苍白,连指关节都是青白之色。 “本宫可没打算苛待你,这屋子里那么凉,底下人怎么伺候的?”李璟低喝。 顾西辞的指尖,轻轻从折扇上抚过,“太过安逸,容易忘形,如此这般甚好,能让我时刻记得,自己身处何地。” “说得倒是有道理!”李璟立在桌案旁,瞧着燃尽的烛台,“昨夜的动静,应该听到了?” 顾西辞淡淡然浅笑,“困于一隅,所知甚少,恐怕要让太子失望了。” “顾西辞,在本宫面前就不用卖弄关子了,你这个人即便是蒙上了眼睛和耳朵,心里也是透亮的。”李璟拂袖落座,继续开口,“父皇连夜传召太医入宫,太医说父皇乃是心悸忧伤所致,略有些气急攻心之状。” 顾西辞抬眸望着李璟,“气急攻心?” “若是心悸忧伤倒也罢了,父皇常年噩梦不断,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若说是气急攻心,这还真是少见。”李璟轻哼,“本宫此前闹腾了那么多次,父皇有什么气,当场就撒了,又怎么可能气急攻心呢?” 顾西辞徐徐吐出一口气,“许是与这噩梦有关罢!” “昨夜,栾胜连夜入宫,其后沈东湛也跟着进宫。东厂和锦衣卫都齐全了,可见这惊吓不小,早前父皇遇刺,也未见着这么大的动静。”李璟冲着顺子使了个眼色。 顺子颔首,转身便去暖了炉子。 顾西辞怕冷,李璟心知这事,顺子亦是记在心里。 待炉子暖起来,这屋子便也渐渐的暖和起来。 “多谢太子殿下!”顾西辞俯首。 李璟的指尖,轻轻叩着案头,发出低低的声响,“本宫要的,不是你口头上的致谢,你与本宫既然已经联手,本宫便会在宫里护你周全,但是顾西辞,你是不是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皇上真的病了?”顾西辞问。 李璟想了想,很是肯定的点头,眼神里透着期盼。 他在想什么,顾西辞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殿下,欲速则不达。”顾西辞这话是真心话,“如果您贸贸然行动,吃亏的怕是您自个!” 李璟皱起了眉头,唇角的笑渐渐敛去,面色凝沉下来。 “前车之鉴太多,难道太子殿下都忘了?”顾西辞幽幽的望着他,“就拿最近的说,长公主的死,还没给您教训吗?” 李璟拂袖起身,“本宫……” “殿下还是把人撤回来!”顾西辞跟着李璟那么久,自然晓得他能开这口,肯定是已有安排,只等着人认可而已,“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李璟面色骤变…… 第1120章 他在试探我 “若是再晚一步,只怕东厂要来抓人了!”顾西辞幽幽的补充一句,“殿下……不相信吗?” 若换做之前,李璟还能恣意妄为一回,但是现在,他知道顾西辞既能撑得起南都,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有些话不得不相信。 “殿下!”顺子急忙行礼,“顾公子为人谨慎,想来这话也是深思熟虑,您就信他这一回!奴才也觉得,皇上这一病来得太突然,您看是不是……暂缓?” 顺子之前劝过,但是收效甚微。 如今顾西辞也否决了,顺子自然要再劝。 主子若是出事,他这个当奴才的,必定也没好下场,哪怕他骨子里是东厂的人,李璟真的到了那一天,又有谁会在乎他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李璟若有所思的望着顾西辞,仿佛是在犹豫踌躇,俄而又盯着顾西辞瞧了好半晌。 而从始至终,顾西辞在言语之后,再无没有多看李璟一眼,淡然自若如旧,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什么都没发生过,叫人难辨其心中所想。 “殿下?”顺子低唤。 李璟回过神来,“罢了!” 闻言,顺子这一口气总算是顺到了底儿,“奴才明白!” 待顺子出了门,李璟重新落座,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顾西辞。 “殿下为何这般看着我?”顾西辞徐徐放下手中折扇。 屋子里的炉子暖起,他的面色也跟着好转了不少,只是虚弱乃常态,不管什么时候,都掩不了他这副孱弱的模样。 “本宫觉得,这世上的人和事,总归是公平的。”李璟瞧着他动作娴熟的倒水,唇角微微勾起,“老天爷让你身子孱弱,却也给了你一副七窍玲珑心。” 顾西辞毕恭毕敬的为李璟奉茶,“殿下这意思是……慧极必伤?” “可惜了你这副身子骨,否则来日待本宫登上大宝,由你来镇守边关,定可保我朝数十年安定无忧。”李璟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茶。 顾西辞低眉笑了笑,眉眼间依旧温和至极,“多谢殿下抬爱,我这副身子骨,还不知能撑多少年,能活一天算一天,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那你说,本宫接下来该如何做?”李璟放下杯盏,好整以暇的抬眸望他。 顾西辞叹口气,“眼下这种情况,殿下应该在皇上的寝殿外头等着,尽一尽孝心。” “父皇从不许人在寝殿外头转悠。”李璟道,“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顾西辞扭头瞧着窗外,“殿下,树长在山里,以供人伐木生火,但若是长在帝王寝殿前面,殿下觉得谁敢伐之?” “本宫……不懂你的意思?”李璟有些茫然。 顾西辞笑问,“皇上让太傅教授殿下,如何为政,如何理政,文武百官可知晓?” “自是知晓。”李璟脱口而出。 这么大的事儿,文武百官岂会不知。 “您觉得皇上是真心让您理政,还是做做样子呢?”顾西辞又问。 这话,倒是把李璟给问住了。 “殿下心里清楚,想来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既然皇上愿意做表面文章,殿下为何不能跟着学呢?权当是先学一学,皇上的帝王术。” 李璟忽然笑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殿下聪慧,千岁千岁千千岁。”顾西辞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璟颇为赞许的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顾西辞,你果然是个宝,本宫没有看错人。好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 语罢,李璟快速起身,抬步往外走。 “殿下!”顾西辞低唤了一声。 李璟在门口顿住脚步,“有事?” “殿下可否允许,云峰回到我身边?”顾西辞扶着桌案止不住咳嗽,身子微佝偻,瞧着分外虚弱,“我身边,离不了他。” 李璟想了想,终是点头应允,“你放心,这事……本宫做主了!” “多谢殿下!”顾西辞行礼。 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多时,云峰着急忙慌的冲进来,“公子?!” “我没事!”顾西辞直起身,目色沉沉的瞧着门口方向,“太子走了?” 云峰颔首,“是!” 闻言,顾西辞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我进来的时候,瞧着太子面露悦色,是跟您说了什么吗?”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音色低弱,“他在试探我。” “什么?”云峰骇然,当下压了嗓音,“您都这样了,他还试探您?” 顾西辞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杯盏,面上的温和之色,瞬时一扫而光…… 第1121章 她更恨他 “他还没登上九五之位,自然谁都不信。”顾西辞负手立在窗前,窗户虚掩着,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瞧见外头的景致,“不过,肯这般试探,说明他对于这皇位是势在必得。” 云峰面色凝重,“如此一来,他便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公子您的身上,这对咱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凡事皆有两面。”顾西辞回眸看他,“他有心皇位,就说明他早晚要掀了东厂和栾胜,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皇帝和东厂,乃是南都的死敌。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公子,您这是要扶持太子?”云峰低低的问。 顾西辞没有做声,在这尔虞我诈之中,人性经不起信任,且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呢? 一切,都得静观其变。 扶持太子? 呵,太子可不像表面上所见的,那般草包昏庸。 见状,云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管老老实实的在边上候着,能回到自家公子身边,已然是万幸至极。 太子李璟还真的去了皇帝寝殿外头,也不打扰,就是在外头候着,以至于全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这般孝心。 皇帝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李璟会突然有此行径。 “守在外头?”皇帝愣了愣。 栾胜颔首,“太子原是想进来,奈何您方才喝了安神汤已经歇下,所以便在外头候着,这一候便是一个多时辰。” “朕,睡了一个多时辰?”皇帝揉着眉心。 栾胜搀着皇帝靠在软垫处,转身去端了参汤过来,“您睡得还算安稳,奴才一直在边上候着,没有任何事情,您只管放心。” “朕昨儿夜里……”皇帝顿了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做噩梦了。” 栾胜淡淡的笑着,“是啊,您做了噩梦而已,如今外头天都亮了,自然是没什么事了!皇上,可有好些?” “天亮了……”皇帝闭了闭眼,“栾胜,朕不觉得这场噩梦过去了。” 栾胜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奴才愚钝,不知道皇上所言何意?” “噩梦会醒,可有些梦是怎么都不会醒的。”皇帝瞧着从窗外渗进来的光亮,那斑斑驳驳的光影落在了地上,让半个寝殿都亮堂堂的,“那朵兰花……” 栾胜当下行礼,“是奴才无能,还没查出来那朵兰花出自何人之手!” “是她!”皇帝此刻是清醒的,不似昨夜的浑浑噩噩,但是面色苍白也是真的,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是略略带着颤,“苏南绫……回来了!” 阿绫…… 栾胜心头狠狠钝痛,但还是得笑着回道,“皇上,苏南绫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她就算真的还活着,也不可能进这皇宫大内,您说呢?” “栾胜。”皇帝直勾勾的盯着他,“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栾胜扑通跪地,“皇上明鉴,奴才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奴才知道皇上惦记着她,又岂会将她藏起,还藏了那么多年?” “朕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如此激动作甚?”皇帝叹口气,“朕的……画呢?” 栾胜回过神来,将书架上的画轴取下,内里收着一副皇帝的亲笔。 画卷上所绘是谁,不言而喻。 “朕一直没敢打开,就怕瞧着瞧着便后悔了,先太子都死了那么多年,朕也登基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就……气性那么大,真的不再回来了?”皇帝自言自语。 画卷铺开,就在床边隔着。 画卷上的人,眉眼传神,栩栩如生。 皇帝打着褶子的手,轻轻拂过画卷上的美人,眉眼间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安放的思念,“你与她,不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吗?她怎么也不回来看你呢?” “皇上忘了,她更恨奴才!”栾胜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如刀割,宛若凌迟。 皇帝忽然笑了,带着几分无奈,“是了,朕还真的忘了,当初是你亲手把人送到朕的身边,然后又亲手送给先太子李肃的!”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指关节捏得青白…… 第1122章 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当年干的那些混账事,若是旁人说出,栾胜一巴掌就过去了,可现在开口的是皇帝,栾胜是有气没地撒,愣是巴巴的看着皇帝,将这些过往血淋淋的撕开。 “朕……”许是因为安神汤的缘故,皇帝说着说着便又开始打瞌睡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收起了画卷搁在枕边,以手搭着,“朕困了,你先下去罢!” 栾胜行礼,“是!” “找找她,朕想见她……”皇帝音色孱弱。 栾胜垂着眼帘,“是!” 见,是不可能了。 饶是现在去了阎王殿,都已经赶不上了。 她在十数年前就已经排上号,到了这会,投胎转世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又或者转世为男者,早已娶妻生子。 总归,不在那里了! 栾胜退出寝殿,站在门口迟疑了半晌。 “督主?”奈风轻唤。 栾胜叹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一转头便瞧见了迎上来的太子李璟,“殿下!” “父皇如何?”李璟忙问,“可有好些?” 栾胜报之一笑,“殿下只管放心,皇上甚好!”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李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本宫在外头候着,待父皇醒来再进去看看。” 栾胜原是要说点什么,但李璟都这么说了,便把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待皇上醒来,定会感于太子殿下的孝心!” “你若有事,只管去办,本宫守着父皇便是!”李璟挺直腰杆,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可见意志坚定。 见状,栾胜行礼,“奴才告退!” 李璟没吭声,只是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望着栾胜离去。 从始至终,栾胜都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哪怕他知道李璟此番定是别有居心。 “督主?”奈风低唤,紧跟着栾胜走在绵长的宫道上,“殿下此举颇为怪异。” 栾胜倒是半点都不奇怪,“东宫里养了一个顾西辞,太子就多长了一个脑子,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一个能力挑南都之人,能是简单的角色?” “顾西辞给出的主意。”奈风恍然大悟。 栾胜顿住脚步,“自以为聪明,抖机灵罢了!横竖无伤大雅,随他们去,皇帝如今的心思不在太子身上,皇帝……” “督主,您没事?”奈风略有些担心,自家督主的脸色不太好。 怎么可能没事呢?伤疤被揭开,这鲜血淋漓的……肉眼瞧不见,却是真的痛彻心扉,又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拜他亲手所赐,苏南绫连渣都没留下,栾胜饶是想补过,连个棺材板都给不上…… 这也难怪苏幕恨他! “该恨!”栾胜音色低沉,“该恨!” 奈风听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家督主到底在什么说?即便如此,奈风也不敢多言,生怕一不留神就触怒了自家督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派去煜城的人,可回来了?”栾胜突然转了话茬,倒是将奈风惊了一下。 奈风当即行礼,“遵照督主的意思,搜寻了与江家有关的所有痕迹,据说当时是被丢在了乱葬岗,至于后来何时消失的,倒是无人在意,这尸骨约莫被人收敛了。去的人在乱葬岗附近找了找,找到了类似的坟冢,至于是不是……” 还真是不好说。 “一帮废物!”栾胜低喝。 话是这么说的,可栾胜心里也清楚,除非江家那些余孽告诉他,坟冢的具体位置,否则的话……乱葬岗上乱世人,谁知玉魂飘何处? “奴才该死!”奈风扑通跪地。 栾胜张了张嘴,原是想责备两句,却发现嗓子里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吐不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造的孽,自己该承的果…… “罢了!”栾胜摆摆手,失魂落魄的往前走去。 饶是他自己去找,都不可能找到她…… 只要苏幕不松口,他这辈子连个祭拜的机会都没有。 因着皇帝病了,不喜惊扰,宫内安静得跟皇陵似的,阴森森的一片死寂,宫人们连走路都尽量压着脚步声,不敢大声喧哗、不敢匆忙急行。 听说太子进了寝殿,其后在寝殿内待了很久,约莫是躬亲伺候皇帝。 再后来,太子走了。 其后,无人再进寝殿,送进去的午膳和点心,皇帝只吃了两口兰花酥,其他的纹丝未动。 待夜幕降临之后,宫里更是冷得像冰窖。 沈东湛束好箭袖,瞧了一眼匆忙进门的周南,“有消息了?” “是!”周南颔首。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安排好宫中值守,我们走!” “明白!”周南行礼,紧随其后。 第1123章 夜半入宫 出宫门的时候,沈东湛翻身上马,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爷,怎么了?”周南不解,“咱们速去速回,想来这会还能抓住人,若是去得晚了,恐怕不成。” 让底下人去办,只怕不放心,毕竟能干出这点事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可知会苏幕了?”沈东湛问。 周南点点头,“出来的时候,卑职已经着人去通知了苏千户,万一咱们今夜赶不回来,苏千户也不至于悬着心,放不下。” 到底是双身子的人,如果一直悬着心,怕是要出事。 “如此,甚好!”沈东湛敛眸。 话是这么说,但面上的凝重之色始终未能减弱,相反的,仿佛愈加沉凝。 周南没敢吭声,老老实实策马跟在沈东湛身后,随着他疾驰而去。 等着苏幕得知消息,沈东湛早已离开了殷都城。 “爷不要担心,沈指挥使与周南武艺高强,此番肯定不成问题。”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尽捡好的说。 苏幕没有吭声,似也不愿搭理。 见状,年修只能往边上退了退,讪讪的闭了嘴。 今夜并非苏幕当值,所以她没有入宫,只在苏府里待着。 立于院中,目色沉沉。 夜色如墨,月凉如水。 一边的李忠瞧得眉心都皱起,轻轻拽过年修,“这怀着身子的人,怎么能站在院子里吹风?你且去劝劝。” “你为何不自己去劝?”年修方才便吃了瘪。 李忠喉间滚动,“我说得多了,爷会嫌我啰嗦。” “那我说得多了,爷不也照样嫌我啰嗦?”年修摇头,“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年修跟着苏幕那么多年,还是颇有些觉悟的,尤其是这会,傻子都看得出来,自家爷的心情不太好,碰一鼻子灰都是轻的,回头把爷惹毛了,还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扇出院墙外?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见状,李忠白了年修一眼,只能轻叹着兀自上前。 “爷?”李忠低低的喊了声,“风大,回屋去!” 苏幕没吭声。 “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想想!”李忠忙不迭又补充一句,“可不敢吹风受凉。” 苏幕转头看他,目色清明,仿佛是回过神来了,“忠叔,我想着……” 话音未落,管家着急忙慌的跑来。 “爷?”管家喘着气,“宫里来人了。” 苏幕眉心陡蹙。 “来什么人?”年修忙问,“皇上?还是东宫?” 管家忙道,“是皇上身边的人,奉皇上口谕而来,传召苏千户入宫。” “这个时辰,这个点?”李忠心里发慌,“没什么好事。” 傻子都知道,大半夜的传召入宫,肯定不是好事。 何况,皇帝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诚然也是个祸患。 “督主今夜不在宫中。”年修小声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提督府?爷,还是要小心为上。” 之前也就算了,如今苏幕身子有恙,绝对不敢任性,这时候是该让栾胜知道,毕竟有些时候栾胜还是有点人性的。 “你们先入宫,免得皇帝那头有得寻理由惩处。”李忠忙道,“我去提督府,实在不行我就去沈府,挨个找过去罢了!” 苏幕点点头,转身就走。 皇帝传召,不敢耽搁。 黑漆漆的宫道上,灯火蜿蜒。 苏幕只觉得今夜有些奇怪,来传召的人一个个都不吱声,且都是生面孔,往日里皇帝传召,都是皇帝身边的人,见着苏幕也都毕恭毕敬,不敢有瞒。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年修也心里发慌,隐隐觉得今夜不太对劲…… “苏千户!”底下人在寝殿门口站住,“您自个进去,皇上在里面等着您。” 年修一颗心瞬时提起,目光焦灼的望着自家爷。 “在外头等我!”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只身踏入皇帝的寝殿。 寝殿内,光亮昏聩。 因着帝王身子不好,殿内一直暖着炉子,是以分外温暖。 苏幕紧着心,缓步朝着内殿走去…… 第1124章 都是因为这张脸 外殿空空荡荡,唯有烛火明灭,透着一股子诡异之气。 内殿里灯火葳蕤,暖如春日。 这皇帝的寝殿,苏幕不是头一遭进来,但从未像今夜这般,只觉得脊背发凉,分外阴森诡异,处处透着让人发怵之感。 “苏幕!”皇帝一如既往的靠在软榻上,冲着苏幕招招手。 苏幕弓着身,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奴才苏幕,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金安。” “苏幕。”皇帝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免礼!” 苏幕起身,但奴才就是奴才,连栾胜都得在皇帝面前弓背哈腰,苏幕自然也不敢造次,躬身立在一旁,等候着皇帝吩咐。 只是…… 良久,皇帝都没有开口再多说什么。 这让苏幕的心里,愈发的没底,不知道皇帝此番传召她入宫,到底所为何事?且,瞧着这阵势,应该是避开了东厂的人…… 避开东厂的人,就是避开栾胜。 有什么事,是皇帝得避开栾胜,而直接找上苏幕的? “皇上?”苏幕终是开口,“奴才在这儿候着,您有何吩咐?” 皇帝指了指边上的凳子,“你坐那。” 苏幕:“??” 微微侧过脸,苏幕睨了一眼身边的凳子,心头愈觉古怪,但也不敢违抗皇命,老老实实的谨遵帝王令,坐在了凳子上。 “你就坐在这里,让朕好好看着。”皇帝别开头咳嗽了一阵,苍白的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再抬眸时,看向苏幕的眼神略有些凌厉之色。 苏幕也不知道,自己何处招惹了皇帝,又惹了皇帝不快? 难道,是凌霄子在背后使坏? 这老小子,又跟皇帝说了什么? 苏幕心中翻滚至极,面上依旧是恭敬而平静之色,未敢有丝毫的不悦与忿色,只是皇帝这眼神,让她如芒在背,不敢有丝毫动弹。 “苏幕?”皇帝幽幽的开口,就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喜欢兰花吗?” 苏幕心头一顿,面不改色的回答,“奴才奔波在外,为皇上为东厂办差,素来不曾想过这些。” 诚然,她也用不着那些东西。 “倒也是!”皇帝仿佛是在自问自答,“那你喜欢什么?” 苏幕:“??” 恍惚间,她只觉得皇帝与发癫时候的李璟,简直如出一辙,尤其是说话的口吻语气,还有这吃人的眼神,真真是父子一体。 “回皇上的话,奴才得沐皇恩浩荡,今日所有皆为皇上所赐,不敢另生二心,请皇上明鉴!”苏幕起身行礼。 皇帝低低的呵笑了一声,“皇恩浩荡……” “皇上今夜传召奴才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奴才静听圣谕。”苏幕不敢再在寝殿里待着,与皇帝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与恐惧。 皇帝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是比栾胜还可怕的存在。 帝王一语,要人生,或要人死。 “你是厌恶朕?”皇帝忽然开口,音色狠戾,“不愿看到朕,是吗?” 苏幕慌忙磕头,“奴才不敢,奴才惶恐!” “你不敢?”皇帝扬起头,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外头皆道,东厂的苏千户手段狠辣,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可在朕面前,你却说你不敢?苏幕,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苏幕伏跪在地,“皇上明鉴,就算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君。奴才誓死效忠皇上,绝不敢有异心。” “苏幕……”皇帝又在喊她的名字,“你靠近点,朕要看清楚,看清楚你的脸,朕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说谎,有没有欺君!” 闻言,苏幕起身,弯着腰往皇帝的软榻边上凑去。 谁知下一刻,皇帝骤然抓住了苏幕的手腕,冷不丁将她拉坐在了软榻边上。 苏幕骤然心惊,却被皇帝死死的抓住手腕,“皇上?” “苏幕?”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栾胜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盯着你看?盯着你这张脸……” 羽睫骤然扬起,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恍惚间已经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发疯,夜半传召她入宫,许是因为……她这张脸? 第1125章 神志不清的人 面对皇帝疯癫的执念,苏幕依旧容色不改,“奴才身份卑微,担不起皇上与义父如此重爱,奴才惶恐!” “苏幕!”皇帝盯着她那张脸,恍惚间好似真的看到了当年的苏南绫。 烛光里,眉眼相似。 可相似也仅仅只是相似而已,皇帝很清楚,眼前的苏幕和他记忆中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单纯善良而爱笑,一个冷面冷血冷骨头。 一个如火,一个似冰。 在苏幕的眉眼间,压根就没有属于女子的温柔,她是阉人,是东厂的千户,是栾胜一手提拔的二把手。 皇帝回过神来,终是徐徐松开手,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瞧着她。 面对皇帝,栾胜无疑算得上坦诚,但有一件事他没说实话,那就是苏幕的性别。 这大概是栾胜唯一的、最后的私心,他想留着苏幕,而不是把苏幕送到皇帝身边,成为皇帝的女人。 东宫太子,则是一场意外。 “皇上?”苏幕努力压制着内心深处的怒意,“皇上?” 苏幕两声轻唤,终是将皇帝唤醒。 “像,也不像!”皇帝徐徐松手。 见状,苏幕旋即重新跪地,毫无情绪波动,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 “在朕所见之中,你是最像她的,可惜,你不是女子!”皇帝重新靠在软垫上,音色低低沉沉的,带着病中的沙哑,“苏幕……” 苏幕垂着头,“奴才在!” “朕如果让你留在朕的身边,你会如何?”皇帝闭着眼睛问。 苏幕的心头咯噔一声,“皇上,您糊涂了?奴才杀气重,岂敢留在皇上身边伺候,怕污了皇上的眼!” “那就是,不愿!”皇帝徐徐睁开眼,“苏幕,你知道朕有时候为什么想杀你吗?” 苏幕当然知道,但是这面上可不敢直言,只得磕头道,“奴才身份卑微,不敢妄自揣度圣意,皇上要奴才往东,奴才绝不敢往西,皇上要奴才死,奴才绝不敢皱眉头。” “东厂的狗奴才!”皇帝低嗤,仿佛是在笑,约莫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你起来!” 苏幕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谢皇上!” “栾胜说,他是在死人堆里把你捡回来的。”皇帝低笑两声,“从一开始,你就浑身沾满了死气,是天生的刀子。” 苏幕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他们……她现在还是江家的大小姐,还是那个在爹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可以在自家院子里恣意奔跑,不必经历那些生死与折磨。 “为皇上尽忠,乃苏幕本分。”她说着违心的话,耳畔却隐约听到了异样。 这么多年养成的警惕性,让她快速以眼角余光扫过周遭,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她的目光逡巡了一圈,也没找到痕迹。 还真是,奇怪? 外头忽然传来了声响,是底下的奴才在外行礼,“皇上,该服药了!” 时辰到了,底下人哪儿敢耽误。 “进来。”皇帝还是惜命的。 不,应该说他比谁都惜命,要不然也不至于追着“无疆”不肯放,造下这么多的杀孽。 “给我!”苏幕转身,从宫人手中将汤药接过,“下去!” 宫人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当下退出寝殿。 “皇上,奴才伺候您服药!”苏幕端着汤药近前。 皇帝靠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好!” 到底是宫里出去的,对于伺候人这件事,苏幕自是得心应手,只要她足够小心,皇帝就抓不住她的把柄。 一碗汤药见了底,苏幕恭敬的将空碗放下,躬身立在一旁,始终小心谨慎。 “你……”皇帝招招手,“你靠近点,朕想与你说说话。” 苏幕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两步、三步的近前。 下一刻,正前方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 苏幕羽睫微扬,终是幽幽的直起身,目不转睛的盯着软榻上的皇帝,审视了皇帝半晌之后,她别开头,眸色凛冽的环顾四周…… 第1126章 青花瓷瓶 出于谨慎,苏幕一时间没有动弹,而是立在软榻边上,反复确认皇帝的状态,确定皇帝是真的睡过去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忠叔给的防身之物,果然是极好的! 眼见着皇帝已经睡过去,苏幕快速朝着墙壁走去,她很肯定自己方才便是听到了动静,且就在这附近。 以前进出寝殿,她还从未留心过这些,但就在刚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的,自打有孕之后怪事频发,她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如今的状态。 指关节举起,又轻轻的放下。 如果墙后真的有空间存在,她这一敲下去,铁定是打草惊蛇。 思及此处,苏幕伸手轻轻抚过墙面。 因着寝殿内温暖如春,这墙壁亦被烘得暖暖的,伸手抚上仅剩下少许凉意,表面平整至极,连一丝一毫的空气流通都没有。 居然没有任何的痕迹可寻,倒真是不容易。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苏幕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好在皇帝依旧睡得死死的,但这并不会长久,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 尽管冒险,但若是能找到踪迹,一切都是值得的! 墙壁上,没有分毫痕迹可寻,苏幕转身去了御案前,若有所思的检查桌案上的一切,文房四宝,叠成一堆的折子,以及一些散落在边上的书册。 苏幕慢条斯理的挑拣着,没发现异常。 转身面对着架子,苏幕双手环胸,瞧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每一件都是珍贵无比,是皇帝的心头爱,皆是价值连城。 “如果我没听错,那这后面肯定是有通道。”苏幕咬着唇,既然是有通道,肯定要有进出口,这入口处定然设有机关。 机关会在哪儿呢? 往日里奔走江湖,也算是逢着不少棘手之事,比如说主家躲到了暗道、地道,那苏幕就得找到这入口处,将这些鼹鼠从暗处抓出来。 是以对一些暗道入口的设置,苏幕找寻起来还是颇有些心得的,毕竟都是这些年累积的经验。 皇帝的寝殿就这么大,若有暗道,肯定是栾胜所为,以栾胜那谨小慎微的性子,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 思及此处,苏幕眉心微凝,将书架上的摆件挨个摸过去。 摸一摸,转一转,做这些事的同时,还得仔细留心着皇帝和寝殿门口的动静,免得到时候自己没命活着出去。 蓦地,苏幕心中一怔。 架子上的青花瓷瓶,牢牢的固定在架子上,抚过纹丝不动,想来是要拧动,可见这个青花瓷瓶应该就是暗道的入口所在。 “原来在这里?!”苏幕回头望着软榻上的皇帝,站在原地半晌,确定皇帝没有苏醒,当即下定决心,准备拧动青花瓷瓶。 然则下一刻,门外骤然传来年修的声音,“督主!” 栾胜已经赶到了寝殿门口,听得皇帝连夜传召苏幕,他这心里自然是焦灼至极,如今见着年修就在外头站着,愈发肯定苏幕就在里面。 “督主!”年修又喊了一声,赶紧行礼。 栾胜周身飒冷,裹挟着夜风,眉眼间凝着浓郁不散的杀气,“苏幕进去多久了?” “回督主的话,苏千户已经……” 还没等年修说完,栾胜已经推开他,大步流星的跨入寝殿大门。 年修心头一惊,抬步就想跟进去,却被奈风一把拽住。 “你作甚?”奈风低喝。 年修直勾勾的望着寝殿门口,“督主进去了,爷还在里头。” “那是主子们的事情,你我算怎么回事?”奈风松了手,徐徐叹口气,“站着,别动!” 年修紧了紧袖中手,略显无奈站在原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真真是叫人担心。 “有督主在,不会有事!”奈风瞧着眼前的年修,只隐约觉得奇怪,之前还没如此紧张,怎么督主进去了,这年修反而神容慌张呢? 莫不是这寝殿里面,出了什么事?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苏幕站在皇帝的软榻旁,抬眸迎上着急忙慌、冲进来的栾胜…… 第1127章 他是另有目的 栾胜徐徐站住脚步,目色微沉的望着苏幕,转而又将目光落在了软榻上,心下微恙,当即疾步行至软榻旁。 见状,苏幕躬身退到一旁,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当个老老实实的泥塑木雕。 栾胜的确有些担心,但不是担心苏幕的安全,而是担心把苏幕逼急了,万一她对皇帝下手,皇帝就真的死定了。 以苏幕的功夫,弑君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但苏幕有所顾虑,所以不敢轻易动皇帝,除非是狗急跳墙。 “义父!”苏幕行礼,音色平静至极,“皇上业已歇着,未允苏幕离开,是以苏幕不敢先退。如今您已经在这儿,那苏幕就先行告退了。” 栾胜很确定,皇帝没事。 听帝王呼吸均匀,便可以知晓。 “苏幕?”见着皇帝暂时还没有苏醒的意思,栾胜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终是将目光停留在了苏幕的身上。 苏幕依旧垂眉顺目,叫人瞧不清楚心中所想。 “义父有何吩咐?”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淡漠疏离之态。 那一瞬,栾胜很是嫉妒沈东湛。 至少在沈东湛面前,苏幕有悲有喜,有欢有乐,甚至于有点小脾气,是那样一个生动的人,也不知是谁说过那一句,只有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展露自己所有的悲欢喜乐。 他养了苏幕那么多年,看着她长大,却还不如她与沈东湛相处的,短短数月…… 说来,也真是可悲。 “没事!”栾胜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苏幕深吸一口气,“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出去了!” “好!”栾胜转眸瞧了一眼皇帝。 耳畔,是苏幕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眼见着苏幕出来,年修这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爷,没事?” “没事!”苏幕立在檐下,侧过脸瞧了一眼,微敞的寝殿大门。 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着实是可惜了……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没吭声。 “督主得知苏千户被皇上连夜传召进宫,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奈风低声开口,“可见督主对苏千户,是真的分外关心,对您的事情未敢有丝毫大意。” 苏幕转头睨着他,“分外关心?你是在告诉我,你们一直在监视着我,派人牢牢盯紧了我,我的风吹草动,逃不过提督府的眼睛,是吗?” 奈风哑然,这话怎么到了苏幕这儿,就变了味儿了呢? 须知,他的本意,是想给自家督主说点好话…… 此番却是,弄巧成拙。 “走!”苏幕抬步就走,然而没走两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奈风的背影,眉心止不住拧起,终是不急不缓的往外走去。 待行至外头,年修见着四下无人,这才敢低声发问,“爷,您方才在看什么呢?” 尤其是苏幕回头看奈风那一眼,年修只觉得破有深意。 “他拿着马鞭?”苏幕道。 年修一愣,方才一时发蒙,还真是没注意这个细节,“想来是策马加鞭进来的缘故,多半是督主担心您出事?” 若是以前,年修不作这想,但现在督主乃是自家爷的……所以这么想想,也是有些道理的。 苏幕也没有多想,尽管这些年栾胜再着急,也是坐着车辇入宫,但如今他们之间有了关系,往日里他也想表现一下所谓的父爱,所以今夜这着急忙慌的,亦是情理之中。 但是…… 立在转角处,瞧着偏宫门候着的那些蕃子,苏幕睨了年修一眼,二人快速隐没在黑暗中,掩去了自身痕迹。 “爷,这……不像是着急所致。”年修心下骇然,督主这般阵仗是想干什么呢? 苏幕站在黑暗中,目色凉薄的望着偏宫门的动静,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她瞧不清楚对面是谁,只隐约能看清楚这行头,应该是栾胜的亲卫。 “他可能正准备出城……”苏幕眯了眯眸子,兀自思量,“谁知竟被我耽误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幕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沈东湛今夜……出城了? 第1128章 包围苏府 “他是冲着沈东湛去的。”苏幕背靠着冰凉的宫墙,终是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年修心头颤了颤,“爷的意思是,督主原本是要出城,为的就是沈指挥使?这该如何是好?想来沈指挥使还不知道,督主已经盯着他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这么一耽搁,倒是希望沈东湛因祸得福,能错开这时辰。” 年修想了想,“督主这一来一回的,在宫里又耽搁了这么久,只要沈指挥使能察觉身后的尾巴,应该就能当机立断,想必不会有大碍。” “只要栾胜不给他设套,以沈东湛的能力,全然可以应付。”苏幕说的是实话。 沈东湛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可不是吃干饭的,这些年东厂与锦衣卫敌对,谁都扛不住谁,连栾胜都拿锦衣卫没办法。 只要栾胜不是利用她,来给沈东湛设圈套,问题就不大…… 怕就怕栾胜卑劣,专挑沈东湛的软肋。 所谓的软肋,自然是苏幕! “奴才有些担心。”年修也想到了这一层,“若是以前,沈指挥使定然睿智而无往不利,可现在,怕就怕督主会拿您当饵……” 苏幕咬咬牙,“走!” “爷?”年修急了,“您可不能轻举妄动。” 苏幕迈了一步,便又驻足不前了。 “王太医和李大夫的交代,您都忘了吗?”年修忙道,“别忘了您可不是一个人,万事得以身子为先,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策马疾驰,拔剑对峙。” 苏幕抿唇,面色凝沉,黑暗中不知她面上变化。 “爷?”年修可怕极了苏幕出事。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以自家爷的功夫,什么都不是事儿。 可现在,是女人最虚弱的时候。 “爷?”年修凑近了低低的开口,“咱们先出宫回府,待奴才带着人去办,您切莫冲动,否则定会后悔莫及。” 要是出点什么事,那还得了? “好!”苏幕抬步就走。 不管如何,先离开皇宫再说,这宫里宫外的,不知藏着多少栾胜的眼线,她得先恢复自由,再图其他。 回到苏府,李忠着急忙慌的迎上,“哎呦,可算是回来了,差点没把我吓死。爷,您的脸色不太好,发生何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李大夫!”年修有些脑瓜子疼,“爷没事,你别再唠叨了。” 李忠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担心吗?” “与其担心爷,还不如担心沈指挥使。”年修紧跟着苏幕进了院子,“爷,那奴才马上带着人出城,去找沈指挥使?” 苏幕拂袖落座,李忠赶紧给她倒了杯水。 “必须赶在栾胜之前。”苏幕喝了口水,“趁着他还没出宫,你去挑些许信得过的,今晚连夜出城,沿着去南都的方向去找,肯定能在……”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了异动。 “怎么了这是?”李忠第一时间冲出房间。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外头,提督府的人……提督府的人,包围了整个苏府,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什么?”李忠面色骇然。 风吹檐下,灯笼左右摇晃,光影肆意斑驳。 年修跟着苏幕从屋内出来,缓步走出门,站在了台阶上,瞧着奈风领着人,大摇大摆的冲进了院子,身后大批的蕃子,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周遭。 “奈风,你想干什么?”年修低喝,“这是苏府,不是提督府,由不得你造次!” 之前在宫里,不还是好好的吗? 可现在,他们才回到苏府,奈风后脚就追了过来,还弄出这么大的阵势,真真是莫名其妙。 “苏千户!”奈风缓步上前,及至台阶下停住脚步,躬身冲着苏幕行礼,“奉督主之命,包围苏府,请苏千户莫要踏出苏府半步。” 苏幕上前一步,神容肃冷,“他这是要禁我的足?呵,这一次又是罪名?” 第1129章 我相信沈东湛 “苏千户莫恼,督主说了,这不是禁足,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奈风直起身,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可见是栾胜早就叮嘱过了。 苏幕别开头低呵了一声,“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是!”奈风俯首,“督主好意,还望苏千户能明白!” 好意? 听听,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不知道?”苏幕又不是傻子,也不是头一回见识到栾胜的手段,他做得这么明显,只不过是想震慑东厂的所有人,不许帮她,“明为保护,实则是圈禁,收起他那点心思。” 奈风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各为其主,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他,终究是栾胜的奴才。 “苏千户,督主不想伤害您,只不过他深知您的心思,怕您太冲动,到时候惹下祸事,所以遵循了太医之前的叮嘱,让您好生静养。”奈风继续道,“您只管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您,宫里那头,督主亦是已经打点妥当。” 年修心里忐忑,难道说督主一开始就猜到了,自家爷会瞧出点什么,所以防着他家爷,偷偷帮沈指挥使? “静养!”苏幕咬着后槽牙,“可真是好理由。” 奈风冲着底下人吩咐,“看好这里,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亦不许……这里的人出去,若是守不住这院子,你们一个个提头来见!” “是!”底下人纷纷行礼。 语罢,奈风冲着苏幕行礼,“夜深露重,苏千户还是进屋去歇着,告辞!” “栾胜人呢?”苏幕问。 奈风皮笑肉不笑,“都这般天色了,督主自然是要回府歇着。” “带我去见他!”苏幕音色凉薄。 奈风摇摇头,“督主说了,若苏千户要见她,且待明日天亮之后再说,这大晚上的东奔西跑,更深露重,对您的旧伤无益,甚是有违太医叮嘱。苏千户好好休息,莫要多思多想,免得伤及自身!” 语罢,奈风转身离开。 望着奈风离去的背影,年修和李忠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没敢吭声,但皆是心知肚明。 提督府,是故意的! “爷?”年修小心的喊了声,“出不去了。” 这会别说是苏幕,饶是年修都没法出去。 “他是防着我,给沈东湛通风报信。”苏幕回过神来,此前有些情绪波动,但是奈风一走,她便彻底冷静了下来,“从我踏出皇宫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我可能会有所察觉。” 但栾胜没想到的是,苏幕怀着身孕,就算知道有诈也不敢贸贸然跑出去找沈东湛。 “所以督主就先下手为强。”年修叹口气,“这下可怎么好?爷,如果咱们被困于此,如何能帮沈指挥使?消息传不出去,督主怕是要对沈指挥使下手了!” 出了城,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我相信沈东湛!”苏幕沉着脸,转身朝房内走去。 年修刚要跟上,却被李忠一把拽住,“待会别再提这事,少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年修哑然。 李忠叹口气,“她正在愁心上,你就别添乱了,明白吗?奈风说的那句多思多想,于身子无益着实是真的。” “这……”年修顿了顿,终是讪讪的闭了嘴。 李忠还是不放心,“记住了吗?” “记住了!”年修颔首。 事关自家爷的身子,他岂敢马虎。 “走!”李忠拍拍年修的肩膀,“进去伺候着,可不敢有任何的闪失,她身边不能离人。至于这通风报信的事,且交给我!” 年修愕然,“你?成吗?” “啧,瞧不起人?”李忠哼哼唧唧的进了门。 苏幕正坐在窗口位置,眉眼平静的望着窗外的夜色。 外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提督府的人虽然包围了苏府,但终究只敢在墙外头围着,岂敢真的靠近。 一则栾胜未曾准确言明,二则谁也没敢靠近这位苏千户。 一个心狠,一个手辣。 谁都不好惹! “爷,这件事交给我?”李忠自动请缨,“我去沈府报信。” 第1130章 城中无老虎 “不!”苏幕摇头,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忠叔,你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离开殷都。” 李忠一怔,“爷?” “我认真的。”苏幕端起杯盏喝了口水,言语间平静得出奇,“趁着栾胜对付沈东湛,我把该送出去的人都送出去,如此也就心安了。” 李忠面色凝重,扑通跪地,“爷,您身子未能安稳,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您若是执意要让我走,我便长跪不起!说起来,我跟着您那么多年了,虽然不似年修一般成日跟着,可到底也是您身边的人,您在想什么,我这心里多少明白!” “忠叔,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苏幕无奈的望着他,“你先起来说话。” 李忠长跪不起,“我知道,您遇见了难处,又或者是您跟沈指挥使都遇见了难处,所以想尽全力保全我们这些人。除了我们这几个,您也没多少可在乎的人了!可是爷,有时候事情是两面的,您惦记着我们,我们也惦记着您!” “年修!”苏幕开口。 年修赶紧上前,要把人搀起。 却被李忠一把推开,“您想让我们好好活着,可曾问过我们,愿不愿意与您同生共死?公子,不,小姐,我是江家的老奴,都活到这把年岁了,看着您成亲生子,看着公子力承南都,我这心里替老爷和夫人高兴!” “忠叔,我能力有限,若只有我和年修,我两尚且能自保,但若是算上你们,我怕来日若是出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苏幕说的是实话。 沈东湛决议扶持靖王,苏幕心里很清楚,这是在冒险。 尤其是皇帝这装病的本事,时不时得给那些觊觎他皇位之人,设点圈套挖点坑,你压根猜不到皇帝会不会突发奇想,又突然要杀自己的儿子,然后连带着一帮陪葬的…… “那就不跑。”李忠笑了笑,“我都这般年纪了,按理说早在老爷夫人走的时候,我就该去的,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 苏幕面色微变,“这话以后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好,那就说点别的。”李忠道,“小姐的心意,我心领了,是以有一桩事,我也想求小姐答应。” 苏幕颔首,“你且说便是。” “不管发生什么事,先顾着您自个!”李忠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若是以我为威胁,求小姐不要在意,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东厂的千户大人,就该有千户的样子!” 苏幕微微愣怔,没有吭声。 “栾胜心狠手辣,我心里有数。”李忠继续道,“您好好地养着,少操点心,对您对孩子都好。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老天爷睁着眼呢!” 这话倒是把年修给逗笑了,“没想到,李大夫这般能说会道。” “说的是真心话,自然不用藏着掖着。”李忠道,“摒弃我自己不说,就舒云……她这副身子骨暂时经不起搬动,舒二爷的事儿还没了结呢!你们,甘心就这么算了,放过那个老道?” 年修面色微沉,“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那不就成了?”李忠笑道,“你们做你们的事儿,我呢……继续救我的人,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也是我的命!” 年修转头望着陷入沉思的苏幕,“爷,那现下该怎么办呢?” “你猜,这宫里的人会不会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一怔,“宫里的?” 谁? “太子?”除了他,李忠也想不出别人了。 苏幕笑了,“凭他也配与东厂斗?” “顾公子?”年修终是反应过来。 苏幕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沈东湛出了城,栾胜立刻圈住了我,其后肯定要跟着去。那么这殷都城内,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了?” 年修:“……” 李忠:“……” “事情不都有两面吗?”苏幕瞧着杯盏,“既然都跑出去了,那我就在后面倒腾倒腾?毕竟,山中无老虎,我……就得称大王嘛!” 李忠面色发青,“您可别胡来啊!” 第1131章 她要作妖 苏幕报之一笑,“忠叔在担心什么?怕我弑君夺位?我只是个东厂千户,可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作威作福。连二皇子,睿王和雍王都没有成功的事,我能做什么?”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李忠如释重负的松口气,“谁都能干那些糊涂事,就您不能!” 苏幕点点头,示意他只管放心。 “忠叔,你下去休息!”苏幕道,“这里没什么事了。” 李忠还是有些担心,眉心微蹙着紧盯着苏幕。 “你放心,这不是有年修盯着吗?”苏幕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忠睨了年修一眼,“这……”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会盯着爷,谨防她翻墙头动手,如此可成?”年修无奈的撇撇嘴,“当然,您若是还不放心,那您待着,我走!” 李忠幽幽的轻叹,“行了行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管不着!” 说着,李忠转身就走。 “嘴上说着管不着,回头大呼小叫的还是他。”年修小声嘀咕。 李忠骤然转身,站在门口睨着他,“别以为我年纪大就耳背,少在我后面嚼舌根,我听得见!” 年修:“……” 苏幕无奈的笑笑,老小孩老小孩,喏,这不就是嘛! 越老,越小孩。 待李忠走后,年修还特意跑到门口张望了一番,确定李忠真的走了,这才合上房门转回,“爷,李大夫可算是走了,真是愈发啰嗦了!” “有个人念叨你,总好过来这世间一遭,无人挂牵!”苏幕转头瞧着外头,“提督府的人一直在外头盯着?” 年修点头,“督主此番认了真,怕是没人敢轻易的帮咱们。” “我记得年前忠叔和你放过灯?”苏幕忽然开口。 灯? 年修哦了一声,“是,之前攒了不少,但那时候恰逢咱们出去办差,没能赶上就留下了。忠叔他们放了两盏,其他的都在库房里留着呢!” “你去拿来。”苏幕道。 年修愣了愣,“现在放灯?外头都是提督府的人,这要是传消息,铁定会被抓住,爷确定是要现在放?” “我只是放灯,没说传消息。”苏幕摆摆手,“你去拿,我在院子里等着。” 年修依言点点头,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院子里。 苏幕坐在亭子里,瞧着年修抱了一堆东西出来。 “爷,都在这儿了,奴才数了数,还剩下十个。”年修将物什都搁在了大理石桌上,“爷,您要怎么放?就在这儿放?要不要提字?” 苏幕起身,瞧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你去置办笔墨,我写点什么。” “是!”年修行礼。 稍瞬,笔墨悉数备下。 “爷,要写点什么?”年修捋起袖子,为苏幕研墨。 苏幕勾唇笑了笑,“你猜……我这一放飞,会有什么后果?” “估计飞不远就被人打下来了。”年修如实回答。 苏幕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 年修不解。 “所以就放着玩,反正飞不远。”年修瞧了一眼这浓沉的夜色。 外头都是提督府的人,这明灯出不了多远就会被打下来,以便看清楚这上面的字,免得他们传了消息出去。 “你去找忠叔拿点东西过来。”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年修有些回不过神来,没明白自家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之前玩过的小东西,你一开口,忠叔便会明白!”苏幕瞧了一眼今晚的天色,“天越黑,越好看。” 年修当即了悟,“明白,奴才这就去找。” “快去!”苏幕捻起墨条,慢条斯理的研墨。 年修撒丫子跑开,这回还真是有好戏看了。 栾胜不是不允她出去吗? 那她就不出去了。 谁说非得出去才能惹祸? 她不去报信,也不去惹祸,她就在自己的院子里,伺弄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如今沈东湛和栾胜都不在殷都城内,若是真的要论就起来,谁能奈她何? 明灯徐徐升上半空,明灭不定的火光,让所有围拢在苏府外头的人,各个提了一颗心,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光亮,生怕错漏了什么…… 第1132章 你们倒像是一家三口 宫内倒是无妨,安静如初,毕竟栾胜走之前有所交代,谁也不敢闹出动静来。 但是这宫外,可就是真的热闹了一夜。 殷都府的府衙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这会才堪堪消停下来,知府大人叫苦不迭,这莫名其妙的到处起火,一晚上的……府衙的衙役从东城跑到西城,又从西城追到了南城,真是要命了! 街上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说起昨夜的怪事。 李珝领着云朵站在街头,听得那些细碎的声音,转身便进了茶楼。 叶寄北一早就在里头等着,“哎呦我的殿下哦,你怎么才来?” “云朵身子不舒坦,这会出门已经算早了。”李珝不以为意,搀着云朵坐下,如同掌中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叶寄北:“……” “看什么?”待云朵坐定之后,李珝瞥了叶寄北一眼。 这一眼,夹杂着多少得意,多少嘲讽之色。 “我这一大早的,吃得可够撑。”叶寄北叹口气,“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云朵在旁偷笑,倒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她不太方便置喙。 “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李珝率先开口,还不忘往自家媳妇面前,搁糕点,“你喜欢吃的小酥饼。” 云朵点点头。 “昨天夜里怪事连连,府尹大人都找上我了,让我给想个法子,说是这城内乱成一团,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是邪了门了。”叶寄北直截了当的开口,“我查过了,这些事是东厂闹的。” 云朵一愣,旋即转头望着身边的李珝。 李珝眉心微凝,“东厂?栾胜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闹这么一出,对东厂没好处,对栾胜更没好处。 “栾胜一直没出来解释,但知府大人也不敢去提督府,所以只好来找我,看我能不能跟东湛兄说上话。”叶寄北呷一口杯中茶,“你也知道,能对付东厂的只有锦衣卫。” 李珝挑了一下眉头,“栾胜昨夜悄悄出城了,临走前还让人包围了苏府。” “不在?”叶寄北愣怔,“东湛兄昨夜也出城了。” 两人面面相觑,明明都心知肚明,但又无可奈何。 要知道,两大巨头的撕扯,关系到了朝堂,他们爱莫能助,如今不是撕开表面的时候,只能静待时机。 “一个追着一个?”云朵捻着手中的小酥饼,“前面那个,是等着被吃掉?” 叶寄北:“……” “沈东湛为人谨慎,我就不信他想不到这一层。”李珝若有所思的饮茶,“之所以没动静,肯定是另有缘故,而且他走之前还特意让我……” 话说到这儿,李珝稍作停顿。 “让你怎么?”叶寄北忙问。 李珝叹口气,回过神来看这睁着一双大眼睛,如同好奇宝宝似的叶寄北,“让我看好你,免得你在外头肆意妄为,最后坏了名声,没有哪家姑娘敢嫁给你!” “少拿我当幌子,你爱说不说!”叶寄北翻个白眼,“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私底下藏着掖着,好多事就是不告诉我,怕我捅出去,我叶寄北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 李珝抬眸看他,“我李珝虽然是皇子,可是真心拿你和沈东湛当兄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有些事……”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贪生怕死的人?”叶寄北哼哼唧唧的,忽然站起身来,“算了,你们两个好去!我一个外人,就不掺合你跟沈东湛的事儿了!” 李珝:“……” 下一刻,李珝赶紧拽住了叶寄北的手腕,眉心紧皱的盯着他,一言不合就发脾气,这小子是愈发的混账了! “这话听着,我怎么觉得我才是个外人,你们是一家三口来着?”云朵小声嘀咕。 叶寄北:“……” “胡言乱语什么?谁跟他一家三口!”李珝慌忙撤了手,黑着脸冲着叶寄北低喝,“坐下,好好说话,再敢发脾气就把你丢窗外去!” 叶寄北咽了口口水,老老实实的坐定,凶起来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第1133章 大家都要当棍棍 “东湛兄近来有些奇怪,昨儿要出行,说是去抓顾东朝,但回过头却让我找了一些江湖人,去办一些事,这些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沿途安置一些人手、干粮、水还有马匹。”李珝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是万分不解。 叶寄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要出远门吗?人手、马匹和干粮,这是作甚?” “我问过,他没回答,只说是让我按照给的地图,将事儿办好,沿途按照他画下的点办事。”李珝深吸一口气,“我想着,他是不是萌生退意,打算回华云洲了?” 叶寄北忙问,“那图呢?” “图在我脑子里,他给了我,盯着我记下来,然后就当场销毁。”李珝喝着茶,“这厮做事有多谨慎,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云朵插了一嘴,“如此这般,是不是说明沈指挥使……” 两人齐刷刷的盯着她。 “说啊!”叶寄北巴巴的等着呢。 云朵抿唇,“保护某人。” “这……”叶寄北旋即了悟,“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沈东湛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要把人给弄出去?” 云朵点点头,“是不是有点意思?” “确实。”李珝搁在心头的疑问,总算是彻底解开了,“可是现在这种状况,栾胜追在他屁股后面不放,他怕是很难腾出手来,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做点别的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 “那什么,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吗?三个臭皮匠……”云朵指了指在座的三人,继而指着自己,“顶个诸葛亮?” 李珝默默的给她夹了一块糕点,“吃!” “你说,东湛兄此行会不会有危险,要不然怎么会……”叶寄北起身,“我不太放心。” 李珝亦被他弄得紧张,“探子说,那些火患可能是从苏府弄出来的,但没有实际证据,毕竟一场火什么都烧没了,唯有东厂被烧伤的蕃子出现在现场。” “苏幕……”叶寄北咂着嘴,“栾胜走之前,让人包围了苏府,苏幕大半夜的让人放火,这里面绝对有名堂!” 云朵想起了逢着苏幕的场景,“会不会是,苏幕想给沈指挥使报信,但被栾胜知道了,栾胜顾念着旧情,所以只包围苏府,没有对苏幕下手。” “栾胜可没那么多情分。”李珝否决了这个“顾念旧情”的说法,“应该是苏幕的手里,捏着栾胜什么把柄,以至于栾胜不敢轻易杀了苏幕。” 叶寄北点头,“问题是,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苏幕都开始作妖了,你说我们要做什么?”李珝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叶寄北眨了眨眼睛:“??” “傻不傻,我都听明白了!”云朵轻嗤,“难怪你找不到媳妇!” 叶寄北:“……” “让你把整个殷都城给闹起来。”云朵白了他一眼,“还不明白?” 叶寄北这才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抓纵火犯?” “沈东湛为什么离开殷都城,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李珝意味深长的笑着,“你身为刑部尚书的儿子,没理由什么都不做?” 叶寄北双手环胸,兀自摸着下巴,揣摩着李珝的意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意思了,只不过这搅合得殷都城鸡犬不宁,有什么好处呢?” “配合苏府那位。”李珝眼角眉梢微挑,“咱们落得一身干净,有什么脏秽都可以泼在东厂的头上,反正栾胜不在殷都城,咱们可以随便造。” 叶寄北点点头,“我去搅合了,那你干什么?” 总不能什么都他做,这小子带着媳妇乐呵乐呵? “我也不会闲着。”李珝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宫外交给你,宫里交给我,这样总可以?” 宫里? 叶寄北愣怔,“你去找皇帝?” “呸,我可不想自己找死。”李珝啐了他一口,“你当我与你一般,我这还拖家带口呢!” 叶寄北恼了,“不埋汰我能死?” “生气了?”李珝憋着坏笑。 叶寄北哼哼两声,气呼呼的往外走,“不就是取了个妻?有什么可得意的?一个两个都这副德行!呵,你们等着,一个算什么?看我哪天后院三千,吓不死你们……” “哎呦,我可真是要吓死了,哈哈,我等着!”李珝双手环胸,立在门口位置,瞧着叶寄北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朵忍俊不禁,“你以后悠着点,少拿这事逗他,他一个人……挺可怜的!” 李珝瞬时笑出声来…… 第1134章 宫里的孩子,难将养 出了茶楼,云朵转头瞧着李珝,“你真的要入宫?” “自从你跟着我,甚少入宫。”李珝握住她的手,“今日我便带着进宫去溜达,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哦。” 云朵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李珝的手。 他在哪,她就在哪。 “走!”李珝牵着云朵走在长长的街道上。 一直以来,李珝都不怎么带云朵进宫,其实云朵很清楚,他内心深处对于皇宫的排斥,多半是因为他母妃的缘故。 但是,人总不能单独活着,始终要有担当。 尤其是,他们现如今还有了一个新生命。 “如果你不愿意……”进宫之前,李珝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得顾及云朵的情绪。 现如今云朵是双身子,必须得小心谨慎的护着,是以李珝不敢大意。 “我们说好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云朵握住他的手,笑盈盈的瞧着他,“南疆永远都会支持你我,早在兄长离开之前,他便已经许诺过。虽然不知道这承诺是否能兑现,但总归是你我的底气!” 李珝点点头,“就是委屈你了。” “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与孩子的父亲在一处,何来的委屈?”云朵深吸一口气,“不只是你,饶是我……如果兄长失败了,倒霉的不只是他,还有我。同样的,如果太子登基为帝,你身为皇室血脉,倒霉的不只是你一人。” 李珝忽然笑了,“横竖,都会连累你。” “不管是你还是兄长……倒霉的都是我!”云朵撇撇嘴,“既是如此,不如搏一搏,不然吃亏的还是我。我告诉你,我这人吃不了苦,你可别让我失望,不然我就带着你的命根子回南疆去!” 李珝眉心微蹙,“别的倒是没学会,这回娘家倒是学得极快!” “入乡随俗!”她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回答。 李珝:“……” 这话,还真是没法反驳。 入宫请安,原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云朵如今怀着身孕,来给皇帝请个喜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不过,皇帝今儿龙体抱恙,给了些许赏赐,倒是没见他们二人。 但靖王妃有孕的事情,至此便传了开来。 御花园内。 李璟瞧了一眼坐在亭子里的靖王夫妇,慢条斯理的走过去。 “太子殿下!”李珝携云朵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璟招招手,示意二人坐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如此客气,说到底皇家的手足也没几个了,剩下的不过是你与本宫。” 这意思,何其明显。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李珝点点头,转头满是笑意的望着云朵,“皇家子弟求一个平静生活,甚是不易,我分外珍惜与王妃在一起的日子,如今我们还有了孩子,更得小心谨慎。” 李璟的眉心微微拧起,“靖王妃有了身孕,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太子殿下!”李珝报之一笑,愈发握紧了云朵的手,“父皇业已得知,予以赏赐,让人传话,待他身子好些,定要为我们庆贺。”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当初睿王和雍王喜得麟儿,也未见得父皇如此高兴,想来也是靖王妃的身份不俗,所以父皇对你们这个孩子,分外期待。” “那是自然!”云朵笑道,一副心直口快的样子,“我可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虽然背井离乡嫁到了这儿,但只要南疆还在,我就依旧是尊贵的天之骄女,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李璟的唇角虽然挂着笑,但面色却渐渐的沉了下来,“南疆的公主身系两国邦交,自然是尊贵无比。” “还有我们的孩子!”云朵接过话茬,俨然没心没肺,“这孩子是两国的希望,必定是个承大任的!” 李璟幽幽吐出一口气,“这孩子,还真是好福气!” “没错!”云朵斩钉截铁的应声,“对了,我听说太子殿下还没有子嗣,是因为未立太子妃的缘故吗?你们的习俗就是麻烦,非要弄什么嫡长子,倒不如我们南疆,没那么多不成文的规矩。” 李璟扶着桌案起身,阴测测的开口,“子嗣嘛,顺其自然就好,毕竟这宫里的孩子难将养,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第1135章 同等荣耀,同样宿命 听得这话,云朵第一反应是扭头望着自家夫君,要不要往死里怼? 若是旁的话也就罢了,如今太子李璟这话,颇有些诅咒之意,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得到李珝授意,云朵自然不会再与李璟客气。 “太子殿下这话,倒是有些吃味儿。”云朵摆出一副刁蛮公主的姿态,说好了今儿是来宫里瞎搅合的,让大家腾不出手来关注沈东湛和栾胜的情况,那边就能安生点。 以沈东湛的能力,这要没有突发情况,绝对可以应付栾胜。 毕竟,锦衣卫与东厂交手那么多年,若没个三招两式的,如何能对峙到现在? “靖王妃这话……” “我这话可没什么错漏。”还不等李璟开口,云朵已经抢过了话茬,“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是靖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按照你们的话来说,这就是嫡长子,以后是要继承靖王府的。” 李璟被打断了话茬,心里很不痛快,再加上…… “太子殿下也该早点为自己划算,毕竟孩子这事可马虎不得,不管是否难将养,总得先有……才行?”云朵皮笑肉不笑。 李珝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小腹处,“若是累了,咱们就先回府。” “这御花园的景色那么好,我甚是欢喜,一时半会的还不想回去,这殷都城都逛遍了,也该逛逛这宫里,父皇不是说了吗?让我多熟悉熟悉。”云朵面对李珝的时候,自是笑逐颜开,“既是要熟悉宫里,你可得带着我多走走!” 李珝点点头,满脸宠溺,“只要你高兴,怎样都好!” “栩栩最好了!”云朵眉开眼笑。 李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是拿你没办法!” 一旁的李璟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咽不下吐不出,内有三升老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 可云朵有句话说对了,她这尊贵的南疆公主,怀着的是两国邦交的见证,谁都不能碰,谁都不能沾,若有损伤便是国之大事。 这还是其次的,关键是…… 云朵说这些话,与李珝表现得如此恩爱之时,让李璟想起了苏幕。 上一次,他原本有机会的。 不,是一直以来,他都有机会。 可是他这副身子,让他从骨子里透出了自卑,尤其是面对苏幕的时候,明明那样的想要占据,想要拥有,却只能光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哪怕苏幕就躺在他的床榻上,他也行使不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权利。 那种咬牙切齿的恨,让李璟只想杀人…… “太子殿下没事?”李珝故作担虑的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云朵眉心微凝,这么一看,李璟的面色的确不太好看了。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太子妃? 还是因为,没有子嗣? “本宫没事!”李璟再也坐不住了,“你们慢慢逛,本宫还得跟着太傅勤习政务,没空在这里闲坐闲聊。” 语罢,李璟头也不回的离开。 待李璟走远了,云朵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云朵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我这样怼你们的太子殿下,他会不会掉过头来,把气撒在你身上?” 李珝瞧着李璟离去的方向,“如果我说会,你怕不怕?” “有点。”云朵点头,“如今我身在异国他乡,说白了,与我想干的也就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你有什么事,那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珝笑靥温和,轻轻的将她散乱的鬓发,拨至耳后,“有你和孩子在,我哪儿敢出事,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我本不欲掺合在这些事情之中,应该谨遵母妃临终遗言,有多远走多远,可兜兜转转的还是没能逃过。” “我也是皇室中人,我知道手足相残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就像是兄长那样,即便得宠却也只是表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云朵叹口气,“你我都一样,谁都逃不过这既定的宿命。活下来的,君临天下;而失败的,死无全尸!” 四目相对,心知肚明。 第1136章 让他们起内讧 “你我如今就是一体的。”云朵握紧李珝的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你有事,我也跑不了,若南疆出事,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夫妻本是一体,这是实打实的道理。 “你觉得太子接下来会怎么做?”云朵忙问。 李珝徐徐起身,眉眼微沉,“说来也很奇怪,以李璟这样的身份,即便没有正经的太子妃,按理说也该有后嗣了。” “难道方才,就是因为我这番话,所以才激怒了他?”云朵忽然就醒过神来,“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心中羡慕嫉妒恨?” 李珝回眸看她,“还真别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你说……”云朵眸色明亮,眨着大眼睛笑着凑近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的太子殿下,嗯嗯,嗯呢?” 李珝:“??” “就是这个……”云朵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不能。” 李珝惶然大悟,“你是说,太子……有隐疾?” “嗯嗯!”云朵连连点头。 小夫妻二人凑在一起,如同醍醐灌顶,瞬时明白了个透顶。 “我们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是不是要被灭口了?”云朵笑呵呵的问,“皇帝亲自挑选的储君,却是无法绵延子嗣的人,皇帝这面上也无光,不只是皇帝,整个皇室都得跟着蒙羞。” 李珝面色凝重,“如此,便可以解释得清楚,为什么太子的戾气这么重,为什么这些年父皇对他如此放心放纵。” “可能是一种愧疚,所以放任不管,我觉得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云朵悄摸着开口,这可不是小事,切不可轻易让人听到,“如此说来,这太子也是个可怜人。” 李珝苦笑两声,“可怜人多了,他杀了那么多人,死的那些不可怜?好些刚入宫的小太监小宫女,凡是生得俊俏的,都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东宫,一个个死相极惨。可他们也都是有家人的,这才刚入宫就没了,家里人……” 说到这儿,李珝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瞧着云朵。 罢了,云朵还怀着身孕,他与她说这些残忍的事情作甚? “他回去之后肯定要大发雷霆,在东宫里闹一通,显然这宫里马上就会热闹。”李珝道,“我们目的达成了,走!” 云朵一怔,“这就可以了?” “你还想留在这里用午膳?”李珝问。 云朵赶紧摇头,“不不不,宫里的饭不好吃,还是回家!” “甚好,我正有此意!”李珝含笑牵起她的手,“宫里人会把这消息传到栾胜和父皇的耳朵里,传到文武百官的耳朵里,到时候有了对比,这宫里宫外的就能热闹一通。” 云朵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你的意思是,文武百官也会联想到太子的隐疾?” “猜想比证据更可怕。”李珝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外走,“猜想会将问题止不住的放大,越抹越黑,到时候这东宫的位置就会动摇。” 无法绵延子嗣的储君,是绝对不可能继承皇位的,饶是皇帝垂帘,文武百官还不答应呢! 这么一来,皇帝和太子可就真的要着急了…… “狗急跳墙。”李珝瞧着这高高的墙头,目色幽邃,“人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会出现纰漏,一旦有了漏洞,那就是机会!” 云朵点头,“我们要抓住的,就是他们内讧的机会?” “他们不闹起来,就会一致对外。”李珝想了想,“这大概也是苏幕的意思?把整个殷都城,闹个底朝天,让这些人起内讧、各自猜忌,给东湛兄腾出时间。” 听得这话,云朵其实心里有些打颤,“我倒是真的没想过,你们的皇位之争,比我们南疆……厉害得多。” 他们虽然也是明枪暗箭的,但不似这般算计人心,着实吓人得紧。 “吓着了?”瞧着云朵面色发白,神色凝重的样子,李珝生怕真的吓着她了,“你莫要怕我,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云朵抿唇,若有所思的瞧着他,“皇帝……都是后宫三千的?” 她的父王,亦是如此! 第1137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怕吗?”李珝问。 云朵翻个白眼,“我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卷铺盖回南疆!哦,还带着你靖王殿下的嫡长子,给你的下一位腾地方。” “想跑?”李珝当即将人揽入怀中,恶狠狠的瞪着她,“敢带着孩子跑回南疆,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云朵“嗤”了一声,极是不屑的别开头,伸手掐住了他的腰间软肉,冷不丁一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李珝的身子骤然绷直,仍是死死的抱紧了怀中的人,眉心突突的跳,唇角疼得直抽抽,“王妃手下留情……自家人,伤着不划算。” “打断我的腿?”云朵仰头看他。 李珝当即赔笑,“玩笑,玩笑!” “哼!”云朵傲娇的收了手,“若然吓着我的小宝贝,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李珝:“……” 回去之后定要跟玉竹交代一声,莫要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都往她家王妃跟前搬,免得好端端一个单纯可爱小白兔,变成心狠手辣女魔头…… 思及此处,李珝转头瞧了植吾一眼。 植吾:“??” 李珝眉心狠狠一皱。 植吾:明白! 昨儿夜里,玉竹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两副搓衣板回来,还说是殷都城妇人最是欢喜的东西,主仆二人商量着,这木头的外观不够华美不经用,改日要定个玉质,或者是金银铜器打造。 植吾瞧了一眼边上的玉竹,玉竹一脸无辜的回望着他。 怎么着? 有事? “走!”李珝牵着云朵,款步离开御花园。 云朵惬意的跟着,“其实你说得很对,这皇宫虽然富丽堂皇的,但若是真的论就起来,还真是没意思,四四方方的,就跟大牢似的。” “我也不太喜欢。”李珝转头看她,笑得温柔。 云朵想了想,“虽然不喜欢,但是这里有你,我便会开始喜欢,并且逐渐适应。” “有你陪着,这皇宫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李珝愈发握紧她的手。 于是乎,满宫里的人都知道,靖王殿下分外宠爱靖王妃,以至于走哪都是手牵手,生怕弄丢了自家的小王妃似的…… 靖王夫妇恩爱之名,自然是传遍了宫。 这厢恩爱有加,东宫却是闹成一团。 寝殿内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遍,没人敢上前劝阻,连顺子都只敢在外头候着,没敢近前吭声。 众人皆瑟瑟发抖,生怕殃及池鱼。 “皇嗣!”李璟狠狠闭了闭眼,“皇嗣就了不起吗?还敢嘲笑本宫,混账透顶!本宫是太子,敢对太子不敬,也不怕本宫拧断他的脖子。” 凌霄子面色微白的站在外头,顺子慌忙跑过去,“道长,您来了,快劝劝太子殿下!” “这是怎么了?”凌霄子还没见过李璟,这般发脾气的时候。 往日里,李璟就算是有脾气,也只是小打小闹,但是这一次可不是……看这阵势应该是谁,真正的戳中了他的软肋,惹怒了他。 是谁呢? 顾西辞? 还是苏幕? “殿下与靖王夫妇在御花园里碰了头,回来之后就成这样了!”顺子也不敢说得太详细,毕竟有些事是自家主子的私隐。 凌霄子一听这话,便隐约明白了顺子的意思,大致发生了何事。 “道长,太子殿下能听您的话,您帮着劝劝?”顺子也没别的法子。 凌霄子叹口气,缓步朝着内里走去。 内里,李璟将最后一个瓷瓶被狠狠的掼碎在地,刹那间,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无量寿佛。”凌霄子低眉瞧着脚下的碎片,“殿下如此生气,是因为靖王?” 李璟眦目欲裂,“哼,小人得志!” “靖王是不是小人得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对于靖王似乎有所改观。”凌霄子拂尘一甩,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李璟陡然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靖王这些年一直游历在外,从不参与朝政,对于皇上而言,这样的儿子很省心。”凌霄子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李璟掩在袖中的手,捏得咯咯作响…… 第1138章 他的贪婪 “殿下不必如此紧张,只要皇上没有废太子之心,饶是靖王有这心思也无用,一则他母妃出身卑微,文武百官怕是不允,二则这些年一直在外头,压根不知朝廷势力如何,完全是盲人摸象。”凌霄子笑着开口。 李璟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父皇诸多皇子,一个接一个的,最后都死在了父皇的手里,凌霄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贫道……知道!”凌霄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伺候着,不是跟着李璟就是跟着皇帝,再蠢的人也该明白一些内中纠葛。 李璟睁开眼,许是方才用力过度的缘故,脱力般的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就这么痴痴愣愣的望着凌霄子,“你既然都知道,就该明白,相比起靖王,本宫更该死。” “殿下错了。”凌霄子对此表示否定,“相比起靖王,您更适合当储君,靖王太软弱,而且太清醒,所以他并不是皇上选中的皇子!” 李璟苦笑,“你是在宽慰本宫?” “非也,非也!”凌霄子缓步近前,小心的迈过地上的碎片和凌乱,“贫道说的是实话,也是皇上的心里话。太子殿下不相信?” 李璟没吭声,打砸发泄了一顿之后,这心里的气自然是消去了不少,所以这会能听下去一些话,便安安稳稳的坐着,仿佛有些精疲力竭。 “殿下。”凌霄子终是走到了李璟面前,“于公而言,靖王此人太重情义,身为君王,若是耳根子软,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说句得罪您的话,在这点上,太子殿下远比靖王更清醒,知道孰轻孰重,更善于杀伐决断。” 彩虹屁一出,李璟倒是颇为受用。 “这是其一。”凌霄子继续道,“其二,身为父亲,总有偏私的时候,世人皆知,皇上一直念着先皇后,否则也不会让您坐在这太子之位上。殿下,先皇后就是您最大的依仗,也是能让满朝文武闭嘴的关键。” 先皇后仁慈之名,谁人不知? 谁人不敬? 凡是不敬先皇后的,都跟着去了阎王殿。 “你的意思是,靖王这是白费心机?”李璟原就是多疑之人,凌霄子如今一味地帮着他,让他心里不踏实。 凌霄子紧了紧手中的拂尘,断肋处还隐隐作痛,低眉间,目中凌冽无比。 再抬头,凌霄子便意味深长的扯了笑脸,“如果我说,是,殿下是不是要怀疑我的用心?” “你觉得呢?”李璟就这么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凌霄子,本宫虽然重用你,但你是以大夫之身入宫的,言而简之,简而言之,朝廷大事……你不该知道得那么多。” 凌霄子报之一笑,笑而不答。 “不给本宫一个解释?”李璟问。 凌霄子立在那里,神容不改,情绪平静,“入宫我想在殿下这里求个恩典,殿下愿意给吗?” “恩典?”李璟一愣,倒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凌霄子垂着眉眼,幽幽叹了口气。 “我知道,东厂和锦衣卫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同时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大患。”凌霄子平静的开口,指腹轻轻摩挲着拂尘柄,眼底凝着沉冷之色,“若殿下登上大宝,想来第一时间就拔了这两根心头刺!” 李璟勾唇,周身凌然,“凌霄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所以才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凌霄子不卑不亢,瞧着仙风道骨的,可这骨子里早就没了出世之人的淡泊。 浸在骨子里的,是名利、是胜负、是恩仇。 “你想要什么?”李璟问。 凌霄子站在那里,周身散着贪婪相,言语间满是名利欲,“待东厂和锦衣卫悉数拔除,请殿下允我一族兴起,给予庇佑恩赐,让我一族重振声威。” 李璟眯起眸子,这不就是第二个东厂,第二个锦衣卫吗? 可也因为这样,李璟倒是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有贪欲的人,才是真实的,无欲无求才可怕…… 第1139章 不出门,也能运筹万里 从太子寝殿出来之后,凌霄子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仿佛身上的伤都已经痊愈了似的,等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很快……很快就会有回报。 “殿下如何?”见着凌霄子出来,顺子赶紧迎了上去。 凌霄子当即敛了心绪,回过神来睨了顺子一眼。 这一眼,瞧得顺子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凌霄子有点眼高于顶的感觉,仿佛此刻已经位居人臣,高高在上似的?! “哦,没事了!”凌霄子一副大事化小的姿态,“殿下就是心情不好,你在跟前伺候的时候,自个小心着便是。” 顺子听着这话,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但细想着,也想不到问题出在哪儿,当即点头称,“是!” “好了,进去!”凌霄子回头睨了一眼,身后微敞的寝殿大门,“收拾收拾,免得这动静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又得责罚太子殿下。” 顺子颔首,旋即进了门。 “凌霄子走了?”李璟负手立在窗口位置。 顺子上前行礼,“是!” “他走的时候,是不是特别高兴?”李璟问。 顺子想了想,然后重重的点头,“是!” “这就对了!”李璟勾唇笑得凛冽,继而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吩咐底下人,把这寝殿恢复原样,若有差池,宫规处置!” 顺子当即应声,“奴才明白!” 寝殿内,一片狼藉。 收拾起来,所需费时。 好在这东宫里的奴才,一个个都已经习惯了这活计,收拾起来倒也不难。 顺子吩咐完了底下众人,抬步就追上了自家主子,只一眼这方向,便隐约明白了,李璟这是要去找顾西辞? 果不其然,李璟出了寝殿便进了关押着顾西辞的院子。 “公子,太子来了!”云峰时刻守在门口,只一眼外头的动静,便赶紧转回顾西辞的身边禀报。 顾西辞依旧安之若素,泰然坐在临窗的位置,左右手互博对弈,神情专注的落在棋盘上,对于云峰的话充耳不闻。 见状,云峰便也没有再开口,只老老实实的守在自家公子身边。 稍瞬,门口便传来了动静,紧接着便是李璟进了门。 “殿下!”云峰赶紧行礼,刚要转头唤自家公子,却被李璟阻拦。 李璟摆摆手,示意云峰和顺子都出去。 “是!” “是!” 云峰和顺子双双行礼,快速退出房间。 出去的时候,云峰有些不放心,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走!”顺子低声催促。 云峰憋了一口气,脚步沉重的迈出了房门。 屋内。 李璟拂袖坐在了顾西辞的对面,捻起了白子,徐徐落在了棋盘上。 只听得“咯噔”一声,黑白棋局,顿时有了质的变化。 顾西辞这才抬头,瞧了一眼对面的李璟,宛若熟识的故人一般,浑然忘了该有的礼数,兀自捻了棋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上。 对弈,就得到结束为止。 黑白交锋,宛若生死对决,若有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落索。 谁敢大意?! “顾西辞,你说……本宫该拿你如何是好?”李璟皱起眉头,瞧着棋盘上的棋子,不过是三两回,就已经更改了整个棋局,以至于输赢立现。 李璟捏着棋子,好半晌下不了决定。 那一瞬,他仿佛明白了,自己和顾西辞的差距在何处? 顾西辞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李璟落子,不由的抬了一下头,眉眼温和的瞧着、举棋不定的李璟,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本宫不想承认自己输了。”李璟瞧着他,“本宫不会输。” 顾西辞笑了笑,“殿下没有输,这一棋局没有结束。” 只要不结束,就没有输赢。 永远不结束,永远没有输赢。 “顾西辞,呵,你什么都猜到了!”李璟偏头看他,“你说……你什么都知道,本宫该如何处置你才好呢?” 顾西辞合上棋盒,“殿下可以选择,杀了我……永绝后患!” “现在不能杀了你,你若是死了,谁来替本宫谋划呢?”李璟挑了一下眉,终是将棋子落回了棋盒里。 这意思,显而易见。 顾西辞面不改色,依旧眉眼温和,让人难窥心中所想。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让人有降服的欲,在李璟看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一开始、第一眼见到顾西辞,顾西辞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掐住李璟的软肋。 “凌霄子,开口了!”李璟合上棋盒,淡淡然的抛出这么一句。 顾西辞笑而不语,早已了然于心…… 第1140章 表忠心 “我早就说过,凌霄子会开口的。”顾西辞报之一笑,“殿下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大树,最好的依仗,只有获得您的信任,他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李璟点点头,“这话是一点都没有错,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殿下。”顾西辞徐徐起身,缓步朝着一旁的暖炉走去。 水已烧开,正好泡茶。 顷刻间,茶香四溢。 “殿下。”顾西辞毕恭毕敬的奉茶。 李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顾西辞在,他就觉得分外心安,这种感觉如同苏幕一般,有苏幕在,他就不怕有人行刺。 一种是心安,一种是身安。 殊不知,便是这样折在了江家姐弟的手里…… “那你说,本宫接下来该怎么做?”既然头一步,被顾西辞猜中了,那么接下来也该听他几分建议。 经过上一回的试探,李璟俨然将信任投注在顾西辞身上。 有了顾西辞这个智囊,对他而言,如虎添翼。 何况,顾西辞比凌霄子好对付。 一则,顾西辞身子弱,瞧着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便是需要人保护,来日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二则,顾西辞背后是南都顾家,如果有了南都顾家的支持,李璟这太子储君,定然能坐上皇位,到了那时候别说什么锦衣卫和东厂,连皇帝的亲卫,都拿自己没办法。 “既然凌霄子表了忠心,殿下自然应该好好的……加以重用。”顾西辞重新回到原位。 李璟笑了,“这话说得可真好听,重用?” 顾西辞说话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说出来绵绵软软的,让人觉得心里舒坦,分明就是利用,却要说是重用。 “多谢殿下夸赞,顾某愧不敢当。”顾西辞垂眉顺目。 李璟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知道的,本宫不想在你面前摆架子,只想听你的实话。” 在顾西辞面前摆架子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他这人性子太温和,太平和,纵然你是天王老子,到了他跟前,依旧惊不了他内心的波澜。 不卑不亢,温润如玉。 这八个字,就是李璟对顾西辞的最初评价。 “我想说的是,太子殿下能遮掩锋芒,何乐而不为呢?”顾西辞瞧了一眼杯中水。 茶雾氤氲,茶香四溢。 浅尝辄止,先苦后甜。 “你是说,让凌霄子在父皇面前周旋,而本宫……”李璟犹豫了一下,“隐藏锋芒,躲在他后面?” 这可一点都不符合,李璟嚣张恣意的本性。 “是!”顾西辞颔首,“皇上近来身子不大好,殿下若是太过恣意张扬,免不得会引起皇上的震怒和厌恶,与其如此,不如休息一阵子,权当给自己调整心绪,为来日做准备。” 来日? 可不就是,登上大宝吗? 顾西辞这话说得隐晦,但很得李璟的心。 身为太子,心心念念的,不就是九五之尊的皇位? 李璟想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可之前他没有办法,除了装疯卖傻的,当他的蠢货草包太子,没有其他自保的能力。 但是现在,睿王、雍王都没了,李璟的野心便彻底的暴露出来了。 蓬勃而出,再也无法遏制。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李璟抬眸看他,“顾西辞,你说你这么聪明,本宫是不是应该一辈子把你困在这里,就让你当本宫的智囊,免得你一出去,成了别人的脑子,回过头来对付本宫!” 顾西辞淡然饮茶,从容自若,“如此说来,我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了!只是不知道,以顾某这样的身子骨,能陪着太子殿下到何时?也不知是否还有命,活到殿下登上大宝的那一日?” “本宫会倾尽一切,保你活下去。”李璟眯了眯眸子,很是斩钉截铁的开口,“就算是吊着一口气,也得让你见到那一天。” 顾西辞挽唇浅笑,“多谢太子殿下厚爱,顾西辞一定咬着牙,饶是撑着一口气,也得等着那一天,恭贺殿下大喜!” “好!”李璟甚是欣喜。 这代表什么? 顾西辞,表忠心。 南都顾家,愿意帮他…… 第1141章 他猜到了 得了顾西辞的定心丸,李璟这心里就真的踏实多了,出了房间,更是神清气爽,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眼见着李璟离去,云峰快速进了屋子。 “公子,没事?”云峰忙问。 顾西辞低低咳嗽着,面色泛着微白之色。 见状,云峰赶紧合上窗户,“今儿风大,公子可莫要再开窗了,先暖一暖身子,顾着自个再说。至于其他的,先放一放,免得熬了心神,反而于己不利!” “无妨!”顾西辞拢了拢肩头的大氅,“屋子里暖和,不冷。” 云峰瞧着合上的窗户,转念又道,“若是苏千户知晓,怕是又要担心,又得连夜冒险进宫看您了,要是被人瞧见,免不得会把她自个搭进去。” “我知道了。”顾西辞垂了一下眉眼,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以后少开窗户便是。” 如此,云峰才松了口气。 人总归是有软肋的,不听劝的时候,死死掐着软肋便对了! 如,眼下。 “公子?”云峰回到顾西辞跟前,“太子突然来这儿,没事?” 顾西辞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无外乎是为了他的皇位,还能是什么事呢?一个身居太子之位多年,却无人动摇分毫的草包,在周围的威胁全部消失之后,就开始表露出了真正的野心。” “这倒也是,隔得远的时候倒是无所谓,近在眼前了……自然迫不及待。”云峰点点头,“人的本性如此。” 顾西辞抬眸瞧了他一眼,“外头还没来消息吗?” “这东宫真是邪了门了。”云峰眉心紧皱,“按理说,以太子的为人,东宫的防守,咱们的人应该很容易进来,至少传个信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事实是,他们等不到宫里的消息。 见着云峰如此神色,顾西辞随手捻起了手边的折扇,兀自揣摩了一会,“说明这东宫外头,有人防着我知道消息。” “这……”云峰骇然,“是东厂的人?” 顾西辞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温凉的扇柄,“东厂?未见得。” “那会是谁?”云峰可不敢相信,是锦衣卫干的,“沈指挥使约莫不会如此?他防着您,这、这不太……” 不太现实。 说好了是自家人,怎么能办两家事呢? “他兴许有大动作了!”顾西辞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你不是说,满宫里都在议论,昨天夜里宫外失火的事情吗?” 云峰点点头,如实回答,“宫外闹了一通,满城里都有火苗,知府衙门的人跑了一晚上,被折腾得半死。这大火烧了不少屋子,好在没听得什么伤亡,约莫是发现得早,及时扑灭了!” “起火……”顾西辞缓步行至暖炉边上,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云峰,伸手搁在暖炉上边,神情淡然的烘着手。 修长的五指,白净如玉,却也泛着病态的苍白,连李璟都看得出来,他病得不轻,不是吗? “是啊!”云峰继续道,“今儿一早,宫里的奴才都在议论这事,定然假不了。” 顾西辞抬眸看他,“我没说这是假的,你不觉得这大火起得蹊跷吗?” “许是,天火?”这话说得,连云峰自个都不信,“多半是有人故意纵火,也不知是何意?” 恶作剧? 还是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顾西辞给出了答案,“是有人在传递某种消息,虚张声势的闹一通,显然是因为不得自由,没了法子,所以这样瞎胡闹。” 闻言,云峰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儿。 “不得自由……”顾西辞眯了眯眸子,“是苏幕吗?” 云峰一怔,“这倒是没问,不过我想,即便是苏千户做下的,怕也没人敢议论?” 这是实话,大实话。 谁敢议论东厂的二把手,不是自己找死吗? “先等等看。”顾西辞吩咐,徐徐收回手,慢条细理的捋了捋袖子,掩起苍白的双手,“如果今天日落之前,没有收到宫外的消息,你知道该怎么做?” 云峰行礼,面色瞬凝,“是!” 第1142章 周南,你死定了 窗外的阳光愈烈,昨夜闹了这么一场,闹得满城皆知。 今日,满大街都是巡察的衙役和军士,说是查找昨夜的纵火犯,但是众人都知道,这事若是跟苏府扯上关系,就算是苏幕干的又能如何? 知府衙门,刑部,或者是东厂,又或者是…… 谁敢上门抓苏幕,找苏幕的麻烦? 苏府若仅仅只是苏府也就罢了,偏偏,今日的苏府,外头都是提督府的人,谁敢得罪提督府的人?栾胜那是什么性子,一旦动怒,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东厂的手段,栾胜的手段,所有人都是领教过的。 “爷?”年修疾步进门,“提督府的人还在外头守着,不过奈风已经离开,如果爷想……” 苏幕坐在窗口位置,淡然自若的瞧着外头的光亮,“今日的阳光真好,就是有点凉。” 年修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是自家爷说的,是天凉还是心凉? “爷?”年修转身去拿了大氅,轻轻覆在自家爷的肩头,“莫要凉着,否则李大夫又得叨叨得没完,您不嫌啰嗦,奴才都怕了他。” 闻言,苏幕笑出声来,拢了拢肩头的大氅,眉眼间柔和了不少,只是眼下的乌青终是瞒不住人,可见这心里担虑不减。 “爷,您方才在想什么?”年修生怕苏幕有事憋在心里,回头给憋坏了。 李忠说了,有孕之人切不可多思多想,免得到时候想出点什么来,容易出人命。 这孩子是自家爷所有的希望,换言之,也是所有人的希望,身在黑暗中的人,难得看到一点光亮,恨不能牢牢抓住。 若然失去,只怕比死更痛苦。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渴望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那样……便不会再孤单了! “我只是在想,沈东湛到哪儿了?”苏幕低低的开口,音色悠长。 这问题,年修回答不了。 他们现在连走出去都成问题,何况是打探消息,除了等待再无别的法子。 “不管在哪,有您在殷都城,沈指挥使一定会好好的回来。”年修俯首。 苏幕报之一笑,笑而不语。 昨夜出城,这会……应该已经赶上了? 诚然,如此。 在黎明前夕,沈东湛已经领着人,将顾东朝堵在了山道上。 不走官道,走小道。 不走正途,走山路。 “顾大公子这是要去哪?”周南怀中抱剑,一人堵在了山道口,就这么悠哉悠哉的斜靠在大树边上,笑盈盈的瞧着狼狈出逃的顾东朝。 若是按照以前,顾东朝肯定是大摇大摆,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回南都,那才符合他顾家长子的身份,何况他也吃不了苦。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这是在逃命。 顾西辞不死,就得自己死。 那么忍一时,换一世荣华,也是值得,咬咬牙便挺过去了。 “周南?”顾东朝坐在马背上,旋即环顾四周,好似没有瞧见锦衣卫的其他人,不由的心头一松,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摆出了该有的公子哥姿态,“你就一个人?” 周南徐徐站直了身子,“怎么,一个人不行?就你这后面……歪瓜裂枣的,我一个人也能收拾干净,顾大公子信不信?” “周南,那你信不信,今儿本大爷让你血溅当场,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顾东朝坐在马背上,身后满是穿着便衣的东厂死士。 这般阵势,不是一般人能有,自然是助长了顾东朝的嚣张气焰。 “是吗?”周南差点被他气笑了,“顾东朝,你有什么本事,如果没有身后这帮阉狗,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殷都城?” 顾东朝咬牙切齿,“现实是,我已经离开了殷都城,但是……你周南,今儿得死在这里,就当是本大爷送给沈东湛一份大礼。” 说这话的时候,顾东朝又看了看周围,确实没有发现其他锦衣卫的痕迹,连沈东湛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难道说,是分头行动,沈东湛在别的地方堵他? 好机会! 思及此处,顾东朝目色阴狠,笑得愈发得意,“周南,你死定了!” 第1143章 狭路相逢,谁能胜? 听得这话,周南“哎呦”一声挑了眉眼,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顾大公子好大的派头,这是要杀我不成?” “你当了本大爷的路,本大爷不杀了你,难道还要供着你吗?”顾东朝坐在马背上,瞧了一眼身后的人,“杀了他!杀了他!你们谁能杀了他,本大爷重重有赏!”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不偏不倚的走到路中央站着,目色幽沉的望着马背上的那些便衣死士,“这可是东厂的死士,顾大公子觉得,自己有能力使唤得了?” 栾胜是什么人? 那可是手段狠辣的老阉狗,更关键的是,这老阉狗素来不吃亏,也就是说,他可以耗费人力物力帮着顾东朝离开殷都,但不代表他真的会折损自己的有生力量,去帮这么个废物。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多的利益! 果然,顾东朝一声吼,身后的众人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顾东朝:“??” “顾东朝,你脑子被驴踢了,这是东厂的人,是你能使唤得了?”周南真是被顾东朝给蠢笑了,“只要我站在这里,他们就不会动我分毫!” 顾东朝:“……” “现在信了吗?”周南摸了摸自个的鼻子。 蠢成这样,就算回到了南都,确定能担得起南都的重责大任?栾胜那老阉狗,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你们都是死人啊?”顾东朝恼羞成怒,“我跟你们说话,你们没听清楚吗?这厮是来抓我的,如果你们不赶紧杀了他,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可眼下,周遭无人。 “岂有此理!”顾东朝气急。 奈何,这帮人依旧不听他使唤,只示意他快点走。 不惹事,不折损。 “混账东西!”顾东朝冷不丁翻身下马,忽然间就拔出了马背上的剑,疯似的冲着周南而去。 然则还不等他靠近周南,死士已经翻身下马,齐刷刷的挡在了他面前。 “顾公子!”为首的死士终于开口说话。 周南一愣,这就是为首的,这人绝对不是死士,应该是栾胜派出来的,专门为了监视顾东朝的心腹。 “被锦衣卫的人发现了,难道你们不要灭口吗?”顾东朝急了。 为首那人俯首,“这是东厂与锦衣卫的事情,与顾公子没有任何关系,还望顾公子能赶紧赶路,至于这里……交给我们便是!” “我……”顾东朝狠狠的瞪着周南。 周南扯了扯唇角,连东厂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偏顾东朝这蠢货,还在这里与他死命纠缠。 可见,有些人长脑袋,纯粹是为了显高。 “快走!”为首的男人低喝。 顾东朝握紧手中剑,不得不重新翻身上马,“等本大爷回到了南都,第一个要把你碎尸万段。周南,你且给我等着!” “顾公子,你能不能回去……还不一定呢!”周南轻哼两声,听得耳畔传来些许轻微的马蹄声,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这下,不是不一定,而是绝对回不去了!” 音落瞬间,为首的死士低喝一声,“你们几个拦住他,我们走!” 数名死士旋即翻身下马,直扑周南而去。 为首的死士则护送着顾东朝,快速朝前策马跑去,但是……还没跑上两步,便又停了下来,这条路是真的再也行不通了。 沈东湛领着锦衣卫众人,策马堵住了前方。 周南抄的近路,以轻功而行,特意堵在这里拖延时间,而沈东湛则领着人绕了山道,这才能及时赶到。 “很不巧,狭路相逢!”沈东湛坐在马背上,冷眼睨着眼前的众人,“东厂知法犯法,居然护送朝廷钦犯离开殷都,若是被皇上知道,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顾东朝不怕周南,但他怕沈东湛。 这小子心狠手辣,武功高强,就自个身边的这些东厂死士,只怕是拦不住……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南都!”顾东朝压低了声音,冲身边的死士低喝,“只要我回到南都,承诺过你们督主的事情,一定会兑现!你们一定要保住我,一定要护住我,听明白了吗?” 死士纷纷拔剑,双方杀气腾腾…… 第1144章 追出去了 杀戮是必然的,已经到了狭路相逢的境地,谁都没有退缩的余地。 这些死士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早前在杨枝村便是领教过。 “动手!”死士一声令下,众人蜂拥而上。 业已如此,不进则退。 死士只听从命令行事,督主下达的命令是,护送顾东朝回南都,前方无路,那便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上!”沈东湛也毫不含糊。 这山道分外狭窄,两谷之间的缝隙,进出只有一条路,除非这些死士能与周南这般,飞檐走壁的攀爬藤蔓,否则只能从锦衣卫的尸体上踏过去。 死士和锦衣卫厮打在一处,沈东湛飞身踹开一死士,稳稳落地。 “爷?”周南旋即凑上来,“卑职去拿人!” 沈东湛瞧着对面那死士,能开口的,都不是寻常人,是栾胜特意培植的绝顶高手,俨然如苏幕那般。 “小心!”沈东湛目不转睛的望着正前方,握紧了手中剑。 周南颔首,“是!” 不得不说,栾胜虽然抠搜,却也是花了大血本,派出来的死士,各个都是顶尖的高手,饶是沈东湛早有准备,亦是防不胜防。 锦衣卫竟不是这些死士的对手,眼见着是一个个倒下。 沈东湛目色猩红,转身瞬间,手起剑落,劈断了迎来死士的手中剑,旋身便将人踹飞出去,“周南,上!” “是!”周南此前受制,几番进攻都被挡了回来。 如今有了沈东湛的加持,自然是看准时机,当即纵身而起,直扑顾东朝而去。 见状,顾东朝骇然瞪大眸子,旋即连连后退,扯着嗓门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保护我,快快快,挡住他,拦住他!” 这要是被锦衣卫抓回去,那他可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顾东朝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这会整个人都是紧张到了极点,身上的伤都在叫嚣着疼痛,让他一张脸分外惨白。 若只是锦衣卫倒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沈东湛和周南。 不得不说,在这个问题上,顾东朝还是挺有眼力见的,知道沈东湛和周南不好对付,一个劲的往死士堆里扎了,实在扎不过了,便死死躲在树后不敢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沈东湛把他弄死这里,只怕也没人知道…… 东厂失败,必定知难而退。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顾东朝,一个朝廷钦犯,明明不想出逃,却被东厂送出了殷都,成了真正的朝廷钦犯。 现在,顾东朝即便想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顾东朝!”周南提着剑,“你小子别跑!” 下一刻,为首的死士冷不丁将顾东朝丢上马背,“跑!” “周南你个蠢货,老子不跑就是你孙子!”顾东朝这会倒是求生欲爆棚,捻着马鞭就狠狠抽着马肚子,刹那间马蹄四撒,嘶鸣的马声在山间回响。 周南提着剑,骤然瞧着不远处的马匹。 可死士已经围拢过来,显然是看穿了他的意图。 说时迟那时快,却是沈东湛飞身而起,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登时勒紧马缰,狠狠夹了马肚,马儿如风一般,撒腿就跑。 “爷?”周南惊呼。 沈东湛业已跑了出去,紧追在顾东朝身后,快速的跑进了林子。 山中林木森森,古木参天,原就光亮不太好。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周南便已经寻不得自家爷的踪迹,当即神经绷紧,“爷?” 虽然顾东朝不足为惧,可现在顾东朝身后有东厂的人,他岂能放任自家爷独自行动,即便这种事在以往也是经常发生,但是…… 不知道为何,周南心里发慌,总觉得这一次不同寻常。 “我去追爷!”周南冷喝。 众锦衣卫旋即应声,“是!” 刹那间,周南纵身上马,终是不顾一切的策马疾追而去…… 无论如何,爷不能出事。 只是,等着周南策马追过去,这林子里早已没了动静。 “爷?”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呢? 第1145章 什么叫无耻? 黑漆漆的林子,饶是白日里亦是光线昏聩,放眼望去,一时间还真的没办法将周围看得清楚明白。 周南翻身下马,旋即环顾四周,着实不好瞧清楚状况。 “爷?”周南一手提着剑,一手紧着马缰,目色沉沉的走在漆黑的林子里。 偶有光亮从稀疏的叶层上落下,泛起些许光亮,除此之外,一切都充斥着阴暗之感,放眼望去透着一股子森寒诡异。 没人回答。 不,是既没有马蹄声,也没有沈东湛的声响,一切都是那样静悄悄的,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爷?”周南缓步朝前走去。 满地厚厚的落叶层,让人无法辨别沈东湛的去向,也极为有利的降低到了马蹄声,唯有这林稍呼啦啦的风声。 “爷?”周南又喊了声。 按理说,不可能跑太远。 自己跑了一路,唯有这一片是最暗的,也就是说,如果顾东朝要躲起来,藏身在这一片黑暗的林子里,是最好不过的。 可一跑进来,怎么就没动静了呢? 除非…… 有陷阱? 这个想法,倒是把周南给吓了一跳。 若是有陷阱,那陷阱会在哪? “爷?爷您应我一声!爷!” 周南的呼喊声,在林子里徘徊、穿梭,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顾东朝和沈东湛,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其实,人就在附近,只是周南看不见,沈东湛听不见而已。 昏暗的林子,最容易被人布下障眼法。 “顾东朝?”沈东湛坐在马背上,瞧着前方摔下马背,躺在树根边上,好半晌没能爬起来的顾东朝,眸中满是冷冽之色,“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顾东朝原就是身上有伤,这会被摔得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了位,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位置,发出支支吾吾的声响,仿佛已经疼到了极处。 “起来!”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顾东朝躺在那里,疼得打滚,“沈东湛,你就不能、不能放过我……” 见着沈东湛无动于衷,顾东朝勉力翻个滚,靠坐在了树干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唇角都溢着血,“你我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为什么你非揪着我不放?我顾东朝自问,没有伤过你分毫,你为什么非要……非要赶尽杀绝?” “你是朝廷钦犯,我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抓你难道不应该吗?”沈东湛冷哼,“顾东朝,不管连环杀人案是不是你做下的,逃出殷都就等于坐实了杀人之名,你就甘心背着这黑锅,狼狈的讨回南都?你就不怕,因此而祸连南都?” 顾东朝冷笑,“顾西辞还在殷都,他会替我承担一切,不都是顾家人吗?谁承担罪责,谁去受律法制裁,都一样!皇帝的要的,百姓要的,都只是一条命而已!” “你可真够无耻的。”沈东湛眯起冷眸。 顾东朝挣扎了两下,奈何力有不逮,好半晌才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却是连迈步都不能,只佝偻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无耻算什么?活着才是硬道理。” 这话,让沈东湛想起了苏幕。 有些人……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有些人却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苏幕属于前者,顾东朝属于后者。 “活着?用顾西辞的命,换你自己的命,就这样活着?既然谁的命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是用你的命,去换他呢?”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顾东朝咬着牙,“我又不是傻子,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 “你既不是傻子,就该知道,顾西辞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你,南都……亦不会答应。”沈东湛翻身下马,“顾东朝,该回去了!” 顾东朝冷不丁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微恙的环顾四周。 见状,沈东湛陡然顿住脚步,面色依旧冷漠沉静。 “沈东湛,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会跑进这来,你真的以为我会蠢到,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躲藏起来?”顾东朝捂着心口,整个人都靠在树干位置,阴测测的冲着沈东湛笑。 沈东湛眸光幽邃,墨色的瞳仁里漾开瘆人的凉意…… 第1146章 结果他 瞧着沈东湛如此神色,顾东朝笑得愈发得意,“是不是怕了?没想到,这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火坑,就等着你沈东湛往下跳呢!” 沈东湛站在那里,紧了紧手中剑。 “这个火坑,是专门为你这锦衣卫都指挥使设的,包君满意!”顾东朝忍着疼,还止不住笑出声来,“来啊,求我,你若是跪下来求我,我便会在栾胜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留你全尸!”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顾东朝,你觉得自己依靠东厂,就能事事顺遂?一切的一切,都能照着你的心意发展?” “难道不是吗?现在,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对决。”顾东朝轻咳两声,吃痛的往后退去,“大爷不陪你玩了,让东厂的人好好伺候你,你就带着你的正义感,去阎王殿申冤去!冤有头债有主,午夜梦回的时候,记得去找东厂栾胜,可别来找我!” 沈东湛环顾四周,窸窣声响越行越近,手中剑亦是越握越紧。 刹那间,刀锋锐利,寒光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刀剑出鞘,锋芒毕露。 沈东湛旋身便是冷剑拂颈,瞬时鲜血迸溅。 下一刻,沈东湛伸手便去抓顾东朝,哪料树梢骤然黑影落下,冷寒光乍现,生生隔开了沈东湛与顾东朝的距离。 看准机会,顾东朝撒腿就往后撤,哪怕跑得不快,亦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毕竟刀剑无眼,万一落在自己的身上,那还得了? 顾东朝,要命。 “顾东朝!”沈东湛低喝。 顾东朝边跑边回头,“你就慢慢的享受,被人宰割的滋味!呸,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你还是去阎王殿当你的指挥使!” 呵,什么指挥使,什么齐侯府世子,最后还不是落在东厂的手里,死无全尸! 沈东湛手起剑落,周身杀气腾腾。 大批的死士从落叶堆里冒出,从树梢落下,蜂拥而至,直扑向沈东湛。 那阵势,自然是要沈东湛的命。 沈东湛亦不含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他进入这林子开始,他便知道栾胜与顾东朝,藏了这么一杀招。 “栾胜!”沈东湛低喝,“算你狠!” 因着被苏幕拖延了一下,栾胜这会已经在路上,简而言之,如果沈东湛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脱身,就会被困在这里。 等着栾胜赶到,一切的一切,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沈东湛的速度亦是极快,手起剑落便劈了一死士,旋即纵身而起,直追顾东朝而去,今儿他到要看看,这小子能跑多远…… 顾东朝在前面跑,沈东湛正在甩开死士,拼了命的在后面追。 这些死士,与当日在杨枝村,与苏幕撞见的相似,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一个个都是武艺高强,都是为了杀人而生。 一旦被他们缠住,便真真是在劫难逃。 当日苏幕因此伤得不轻,如今沈东湛亦不例外,尽管不似苏幕这般被重创,却也是身上挂了彩,抬眼望去,顾东朝果真是越跑越远。 瞧着那踉踉跄跄的身影,沈东湛微眯起眸子,旋身瞬间,青锋剑寒光毕现,踩着死士的肩头,沈东湛纵身跳出了包围圈。 顾东朝拼了命的往前跑,也不管身后有什么,牢牢谨记着死士首领此前给予的叮嘱。 莫要回头,一直跑就对了,一直跑…… 到了这个时候,顾东朝自然是惜命得很,东厂的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他将在所不惜。 至于东厂的人如何对付沈东湛,那是他们东厂的事儿,与他顾东朝没关系。 他要做的,就是平安的回到南都,趁着顾西辞被留在殷都的时候,接手南都的一切,夺回他顾家长子该有的权力,想到那位于巅峰的痛快,顾东朝只祈求上天,让东厂的人早点结果了沈东湛…… 身后,骤然传来了惊悚的窸窣声。 顾东朝面色剧变…… 第1147章 取你狗命 顾东朝跑了,沈东湛也不见了,周南一直在原来的位置兜圈圈,直到他发现自己做的路标被人破坏,立刻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东厂的掌控之中。 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什么迟迟不对他下手? 是人手不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还是另有缘由? 周南徐徐松开手中的缰绳,握紧了手中剑,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跟着沈东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又经过了天族一事之后,周南对一些诡异之事皆有了大概的了解。 除非是栾胜出现,否则就凭这帮不入流的阉狗死士,想要弄什么迷魂阵,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则栾胜疑心重,生怕底下人学会了反过来对付他。 二则栾胜不敢轻易展露,怕有人怀疑起来,到时候追查出天族的事情,自己绞尽脑汁掩藏的身份,又会被人旧事重提。 那是他一辈子的污点所在,此生都不愿重提的事情。 “一帮腌臜东西,东躲西边藏的不敢见人,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周南轻笑两声,干脆也不走了,怀中抱剑靠在树干处,“要么,你们自个出来,要么……我将你们挖出来!”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风吹着林稍呼啦作响,四下除了嗖嗖落下的落叶,再无其他。 四下,透着一股子森冷阴寒之气。 下一刻,周南骤然纵身而起,飞身上树,几个落点便已经消失无踪。 许是周南的速度太快,后面那些尾巴一时间跟不上,眨眼间的功夫,一个两个都冒出来了,焦灼的往前跑,焦灼的往前追…… 这些人刚过去,周南便悄然落下。 “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周南啐了一口。 一帮没脑子的东厂暗卫,也敢跟跟他斗? 真是可笑。 不过现在,周南没闲工夫在这里等着,那帮人见着他跑了,肯定会去汇合,所以只要他跟在后面,便可以安然找到自家爷。 思及此处,周南弃马,以轻功紧跟在这些东厂暗卫的身后。 这些人,跑得飞快。 不得不说,栾胜这次的确是下血本了,派出来的死士比之以往更厉害些许。 蓦地,周南心头一怔。 在此之前,周南以为,碍于苏幕与栾胜的关系,即便栾胜要对付自家爷,也会手下留情,但看着眼前的阵势,周南忽然慌了。 是他,将人性想得太好,硬是塞给了栾胜几分人性。 可实际上? 即便苏幕和沈东湛在一起,栾胜也没有改变初衷,仍是一门心思要杀沈东湛。 当然,这得在苏幕……看不见的地方。 无声无息,悄无声息。 如,现在这般。 瞧着周围渐渐围拢上来的死士,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眼见着距离顾东朝只有一步之遥,竟又被第二批的死士包围。 “栾胜准备得可真够充分得!”沈东湛眸光锐利,“护送顾东朝回南都,借此机会掌控南都,这想法可好,只可惜……” 今日有他沈东湛在,谁也别想得逞。 顾西辞要是出事,苏幕那头还不得疯?! “沈东湛,你、你这又是何苦呢?”顾东朝实在是跑不动了,方才一脚踏空,差点陷在泥潭里,这会好不容易爬出来了,心头还在瑟瑟发抖。 差一点,差一点,他滑向泥潭的那一瞬,沈东湛那一剑……要不是被死士挑开,只怕已经穿了他的心口,送他去见了阎王爷。 “杀了我,对你其实压根没好处,不如这样,锦衣卫、东厂、南都三个联合起来,到时候这天下都是咱们的,有什么不好?”顾东朝怕极了沈东湛。 这人,跟栾胜有得一拼。 栾胜是阴森可怖,沈东湛是狠辣必杀。 果然,能坐得上这位置的,都是狠人。 “顾东朝,收起你的如意算盘。”沈东湛一脚踹开冲上来的死士,“就这些个东厂破烂阵法,也敢拿来丢人现眼!” 纵浑身是血,绝不退缩半步。 冷剑横立身前,飞身直取顾东朝性命。 顾东朝骇然瞪大眼睛,眼看着沈东湛的剑,直逼自己的脖颈而来…… 第1148章 改变不了的现实 然则下一刻,强劲的力道生生将沈东湛的剑震开,偏离了最初的方向,锋利的剑锋在顾东朝的脖颈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纤细的剑痕,瞬时有血汨汨而出,惊得顾东朝面色骤白,死命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连滚带爬的往后撤。 狼狈之态,犹如丧家之犬。 但,终究是保全了一条性命。 这力道不只是震开了沈东湛的剑,也震得他胳膊发麻,旋身瞬间稳稳站定,定睛望去,是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 “栾督主?栾督主!”顾东朝哭着喊着,这会已经顾不得脖颈上的伤口,拼了命的扑向栾胜,死死的抱紧了栾胜的腿,“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快、快杀了他!” 栾胜极是厌恶的皱起眉头,目色狠戾。 奈风策马而来,几乎是跳下马背,一股脑的将顾东朝拽开,他最是清楚,自家督主极为厌恶被人碰触,尤其是顾东朝这样极为恶心的小人。 “栾胜!”沈东湛虽然胳膊发麻,但不能输了气势,依旧腰背笔直,目色锐利。 栾胜扫一眼周围,不得不说,沈丘和沐飞花养了个好儿子,自己派出这么多的精锐,居然被沈东湛给团灭? 这是什么概念? 他多年豢养的死士,精挑细选,百里挑一的有生力量,在此刻被沈东湛斩杀得所剩无几,来日再想做点什么事,可能还得历经数年,重新挑选择人。 要知道,死士不难找,但是有武功天赋,能绝对死忠的死士,却是极为难得。 “沈东湛。”栾胜负手而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你找死!” 沈东湛身上染血,亦有所挂彩,这会立在那里,依旧丰神俊朗,不改颜色。 “如果满朝文武知道,东厂栾督主在背后干了点什么?如果满殷都城的百姓知晓,你轻纵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栾督主应该作何交代?”沈东湛音色嘲讽,面色竣冷,“人赃并获,到底谁在找死?” 栾胜不知该叹一声后生可畏,还是笑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不应该是初生牛犊,应该是不知死活! “沐飞花和沈丘都不在这里,你的锦衣卫也都被阻在了山道上,一时半会赶不到,沈东湛……你落单了!”栾胜目色狠戾,掌心微微凝力,“知道落单,会有什么下场吗?” 沈东湛握紧手中剑,未有分毫退让。 “今儿杂家若是杀了你,只怕普天之下再无沈东湛,连你的尸骨都无人可收,你将曝尸荒野,被豺狗野狼啃食,死无全尸!”栾胜杀心已起。 沈东湛勾唇,“此前有她在,你便一门心思的,要做表面功夫,瞧着处处留情,实则是隐忍等待时机,如今……你的机会来了!” “知道就好!”栾胜睨了一眼奈风。 奈风有些犹豫,但还是转身拎起顾东朝快速离去,至于沈东湛会落得什么下场,奈风终是无能为力,毕竟谁都拦不住督主。 “你、你作甚?”顾东朝疾呼,“我我、我还没亲眼看到,栾胜杀了沈东湛那混账东西,你放手,我还要……” 奈风二话不说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晕过去,随手将人丢给了身边的两随侍,“把他带走,看好他,别让他出声也别让他出事!” “是!”底下人行礼,快速将人扛走。 这不省心的狗东西,自以为是顾家的大公子,便这般颐指气使,真是可笑之极! 也不用他那狗脑子想想,若非督主控制不住顾西辞,拿不住南都,岂能留他这样的废物,活在这世上浪费食量,浪费精力! 回过神来,奈风旋即往回走,心里却分外忐忑,若是督主真的杀了沈东湛,苏千户那头又该如何交代? 旁人不知道,奈风却是知晓,沈东湛与苏幕在天族的谷中,是拜了天地,行了夫妻大礼的,如果知道真相,怕是要跟督主同归于尽? 耳畔骤然刺响,奈风骇然旋身避开。 乍然寒光,刺目凉薄…… 第1149章 你找死! 要不是奈风别开了身子,只怕这一剑,已经剜开了他的脖颈,让他血溅三尺,当场毙命,好在他机敏,所幸他命大。 “周南!”奈风惊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便已经拔剑相向,抵住了周南。 刀剑碰撞,刹那间响声震彻林霄,惊起林鸟翻飞。 “阉狗!”周南咬牙切齿,“原本还以为你们有点人性,没想到没根的东西,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当初就不该对你们心存希冀,对你们手下留情。” 奈风咬着牙,有些事情他没法置喙。 他不像周南这般,虽然是主子的随侍,但也是过命的兄弟,有些话有些事,都可以插一手,在东厂,哪怕是最亲近的奴才,也始终只是个奴才。 在主子有危险的时候,奴才就是挡箭牌,就是主子的另一条命。 “周南,你找死!”都到了这份上,奈风不出手也不行了。 双方本就是死敌,这会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刀剑碰撞,刃口相击,谁都不肯相让。 “谁找死,还不一定呢!”周南一旦发了狠,就像是失控的狼,拼力相搏,“你们这帮出尔反尔的阉狗,当面是人,背面做狗,那我就让你们狗到底!” 奈风被周南的气劲狠狠震退两步,眉心旋即蹙起,随行的暗卫当即蜂拥而上,“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里瞎纠缠。” “阉狗!”周南气急。 可这几人愣是绊住了他的脚步,眼见着奈风快速撤离。 “有种你别走!”周南一剑便结果了一人。 奈何,其他人又围拢上来。 “混账东西!”周南咬着牙,提着剑,这帮狗东西死拽着他不放,真真是可气可恨至极,这一时半会的,他也分不了身,动手的力道愈发狠辣。 蓦地,远处似乎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周南眉睫陡然扬,该死的东西,不会又是这帮阉狗的援兵?! ………… 等着奈风赶到的时候,沈东湛与栾胜打得难舍难分,高手对决,生死相搏。 看到此情此景,奈风心下微怔,却也是脑子清醒,若不是督主身上带了新伤,定然不会与沈东湛僵持这么久。 但说来也奇怪,沈东湛的招数似乎有点…… 怎么说呢? 跟往常不太一样。 瞧着这阵势,沈东湛也是有备而来。 “齐侯夫人的招数?”奈风忽然想明白了,问题出在何处。 难道是沐飞花和沈丘离开殷都城之前,教了沈东湛几招,专门克制自家督主的招数? “功夫见长!”栾胜也没想到,沈东湛的功夫居然进步得这么快。 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势。 “客气客气!”沈东湛反手便是一掌。 栾胜飞身而起,接下他这一掌的同时,反劲道而行。 这一掌,生生将沈东湛震飞了出去,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扣住了一旁的树干,散了半数力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落地的那一瞬,沈东湛便觉得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 然则,栾胜压根就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在他落地的瞬间,再度袭来,那样子看上去,便是要直取他性命。 沈东湛骤然抬头,凌厉的掌风已近至跟前。 劈头盖脸的,眼见着是要拍碎沈东湛的天灵盖……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鲜血迸溅,锐利的短刃生生扎穿了栾胜的掌心。 掌风在刹那间消弭了大半,栾胜几乎是咬着牙往后撤,目色猩红的瞧着飞身退到远处的沈东湛,“没想到,堂堂沈指挥使,也会用这种偷袭的卑劣手段?呵,杂家真是看错你了!” “以卑劣对卑劣,有什么错?”沈东湛捂着生疼的肩头位置,方才栾胜那一掌,震得他胳膊发麻,这会还没缓过劲来。 可输人不能输气势,不管什么时候,沈东湛依旧是那副淡漠凉薄之态,握剑的手没有分毫轻颤之意。 乍一眼,栾胜伤得,似乎比沈东湛的严重…… 栾胜眦目欲裂,“沈东湛,你找死!” 第1150章 与其如此,不如生死与共 林中,野鸟齐飞。 谁也不知道,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南解决完身边的暗卫,抬头望着从林稍掠过的受惊野鸟,骇然心惊,“爷……” 爷?! “沈东湛!”一声低呼,苏幕骤然惊醒。 年修忙不迭冲进屋子,“爷?” “爷?”李忠紧随其后。 苏幕坐在床榻上,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一张脸煞白如纸,瞧着分外吓人,尤其是转头看向年修和李忠的时候,仍是掩不住这眼底的惊慌,略显神情迟滞。 “爷?”年修近前低呼,“做恶噩梦了?” 苏幕定了定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还好,只是做梦……” “没事?”李忠倒了杯水,赶紧递上去,“喝口水,压压惊。” 苏幕伸手接过,喝了两口水才算彻底缓过神来,“我梦到了沈东湛。” 一句话,让李忠和年修皆面面相觑。 “爷,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年修忙道,“沈指挥使甚好,您莫要挂念,何况还有周南和诸多锦衣卫在侧,他们定然是准备妥当了再去的。” 李忠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咱还给拖延了一会时辰,想来这马儿跑得快,肯定是避开了一段路,没那么快能追上的!” “你们两个都是入了东厂多年的人,东厂有几斤几两,有什么手段,还需要我多说吗?”苏幕将杯盏递还给李忠,掀开被褥徐徐起身,“拖延只是暂时的,眨个眼的功夫就能追上!” 锦衣卫有好马,东厂也不例外。 原就是势均力敌的双方,谁能跑得谁? “何况那路径是栾胜选的,沈东湛压根就不熟悉,在这点上,他就吃了大亏。”苏幕站在烛光里,目色沉冷如刃,“如果栾胜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李忠反应过来,“爷的意思是,可能是个圈套,趁着把顾东朝送出殷都之际,在去往南都的路上设伏,专门为了对付沈指挥使?” 年修不敢吱声,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说出来……怕会一语成箴。 “栾胜临走前故意将我困住,只怕是起了杀心。”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我原本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今想想,狼心狗肺这东西,一旦按上了……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年修垂眸,心里隐约能猜到自家爷要做什么,可是眼下时机不对,如果爷要冒险,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爷?”李忠也是提着心,“不管外头如何,您都不可轻举妄动,就算不顾忌自个,也得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沈东湛真的出事,那自家爷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血脉。 “忠叔,你说如果我娘没有孩子,我爹要是出事,她会如何?”苏幕转头看他,问得奇奇怪怪的。 李忠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忠叔是答不上来,还是已经知道了答案?”苏幕抬眸望着年修,“知道该怎么做吗?” 年修有些不忍,“爷?” “人生在世,总有取舍。”苏幕深吸一口气,“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去悲春悯秋,生死这种事情,哪儿有那么多的理由,不过是想到就去做,莫后悔便是了!” 若然真有…… 那也是自己的选择,勿怪他人。 “爷?”李忠犹豫着,却被年修推出了房间。 李忠咬着牙,狠狠的瞪着年修,“你疯了?” “爷决定的事情,素来没有退缩的余地。”年修陪着苏幕的时间,远胜于李忠,他当然知道自家爷心里在想什么,“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相信爷的选择。” 李忠面色铁青,“万一孩子出事,谁担待得起?” “爷说了,那是命。”年修深吸一口气,“李大夫,我知道你是为了爷好,可你也不想想,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沈指挥使出事,你觉得爷能苟活于世?就算苟活,这孤儿寡母的思念之苦,谁能替代?与其如此,不如一家子……生死与共。” 李忠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再也吐不出来了。 第1151章 追夫?没那么容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大夫,天命难违。”年修深吸一口气,“这世上的人和事,都有各自的结局,您就别再操心了。” 李忠无奈的叹口气,“命啊!都是命!” 音落,苏幕早已更衣完毕,持剑立在门口。 如以往那般,仍是英姿飒爽,冷冽疏离。 “爷!”年修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忠瞧着自家小姐,眼里满满都是担虑之色,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着实是冒险。 江家也就剩下那么两条根,少了一条都是他这个江家老奴的不是。 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听之任之,别无他法。 “药,我们都随身带着,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也只是缘分太浅。”苏幕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管你是臭小子,还是小丫头,这一次……你可一定要争点气啊!” 李忠垂眸,“我自知拦不住你们,惟愿江家的列祖列宗能护你周全。” “多谢忠叔!”苏幕上前,忽然抱了他一下,“忠叔最好了!” 这可把李忠给惊着了,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愣愣的站在原地,宛若石化。 夜里的风再冷,只要心是暖的,便什么都不怕了。 等着李忠回过神来,院子里早已没了苏幕的身影。 李忠倒是想再叮嘱两句,却也是无计可施,紧赶着就回了药庐,对着悄悄供着的无字灵位,重重的磕头。 “老爷,夫人!”李忠上香,“江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小姐此去,平安顺遂,逢凶化吉,与姑爷和和美美,无病无灾。老奴给你们磕头了!” 若然苏幕要走,这些人自是拦不住。 但是,免不得会动手。 一旦动手,就会惊动其他人。 苏幕是想悄悄的离开,自然不会打草惊蛇,所以这苏府之中另有影子替她,而她则要小心翼翼的离开苏府。 “奴才照您的吩咐,仔细的观察过,每隔六个时辰换一次班,在这些人之中,有个别咱们穿插的人,所以只要咱们能找准时机,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可以安全离开。”年修解释。 苏幕伏在墙头,一言不发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爷,差不多了!”年修忙道。 掐着时辰计算,就是眼前这么一会的时间。 “走!”苏幕飞身而下。 身影如魅,速度只快,快如闪电。 不过是一阵风拂过,又加上细作的刻意遮掩,眨眼间的功夫,二人便窜出了高墙,消失在了苏府附近。 “爷,出来了!”年修松了口气。 问题的关键是,影子在苏府内装腔作势,所以这些人才能如此放松警惕,否则早就动起来了。 东厂提督亲自下的令,谁敢违拗? 若人丢了,守在苏府外头的众人,一个个的……谁都别想活! “出来了,但也不能大意!”苏幕太清楚栾胜的手段,“你以为他只会设下这一重屏障吗?多疑而谨慎,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这,才是栾胜的本性。 “您是说,咱们就算是出了苏府,也出不了殷都城?”年修紧了紧手中剑。 苏幕站在街头的暗处,目色锐利的瞧着热闹的街头。 他们特意挑的花街柳巷走,免得走主干道的时候,跟东厂的蕃子撞在一起。 花街柳巷不夜天,日日销魂石榴裙。 出了花街柳巷,四下一片漆黑。 苏幕和年修在距离城偏门前的转角处站定,目色微沉的瞧着不远处。 “你信不信,只要咱们一出现,就会被人抓起来?”苏幕音色低沉。 年修抿唇,“奴才信,可是……可是这么一来,咱们要如何才能出去?” 出府已经不容易,想再出城,更是难上加难。 瞧着城门口安静如旧,可实际上呢?提督府的人,不知道藏身何处,随时蛰伏着,准备一涌而出,当下拿人。 苏幕是栾胜一手教导,他那些东西,她全都学了十足十。 “爷,那这么办呢?”年修有些着急。 他们现在出去,已然不知能否追上,若再耽搁下去,外头还不知要出什么状况? 蓦地,城门口似乎有了异样…… “爷,他们在干什么?” 第1152章 好算计 城门口位置,似乎是有什么女子在叫嚷着,昏暗中瞧不太清楚,只能瞧见那单薄的纱衣翻飞,隐约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留心周围。”苏幕环顾四周,“如果不是巧合,估计是有人在帮我们。” 年修愣了愣,“可是咱们出来,除了李大夫,没人知道!” 的确,他们也是临时起意,按理说不可能有人这么快就查到他们的行踪。 另一方面,有栾胜在,谁敢轻易伸出援手?东厂的事情,便如同烫手的山芋,不是谁都能接得下来。 无惧栾胜? 不畏东厂? “难道是沈东湛早有安排?”苏幕兀自嘀咕着。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他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安插好了眼线,在这城门口附近?可他也算不到她,什么时候离开苏府,离开殷都城啊! 这推论,似乎不太能成立。 “爷,闹起来了!”年修忙道。 放眼望去,城偏门方向似乎真的是闹起来了,不过是嬉闹的闹,风中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与城门口的守门军士闹成了一团。 眼见着这些军士一个个都跟着疯了似的,围着那几个女子转悠,苏幕的眉心紧紧皱起。 说不是巧合,又像是巧合。 说是故意的,又不像是故意的。 “看起来,似乎很熟。”年修补了一句。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骤然间终于明白了,方才的问题出在何处。 兴许,没人知道她会什么时候离开苏府,什么时候离开殷都城,所以这城门的局便一直布着,总有一日能用得上! “是应该很熟。”苏幕紧了紧手中剑,“看准时机,随时准备出城。” 年修愣怔,“现在?” “没错!”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既然是有人故意要放她出城,那她断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不管是敌是友,只要能帮她达成目的,那就是可以当做短暂的朋友。 光影晃动,一帮守卫被几个女子迷得晕头转向,苏幕趁此机会快速上了城墙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跃下城墙,稳稳落地。 “走!”苏幕疾步离开。 年修紧随其后。 只是谁都没想到,刚走进小树林,就远远的瞧见了几匹马,拴在了树干上。 马尾荡来荡去,马声低哑。 “爷?”年修有些心慌,“这是不是个圈套?” 苏幕也怀疑这是个圈套,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即便是圈套,若是能破了这个圈套,又有什么关系呢? “爷,要小心!”年修急忙拦住苏幕,“奴才先过去看看!” 苏幕没吭声,但依言站住了脚步,由着年修近前查看。 统共四匹马,每一匹马四肢健硕,都是十足十的好马。 年修绕着马匹周围走了一圈,缰绳栓着的位置,树干被勒出新鲜的勒痕,这点足以证明,马匹出现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爷,马匹拴在这里时间不长。”年修忙道,“许是有人在附近,可能是……” 苏幕深吸一口气,林子里漆黑,除了听到马声,别的还真是没什么动静,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林叶声。 “爷?”年修解开了缰绳,将马匹牵过来,“您说谁会这么做呢?一会在城门口布局,一会又在这儿放马,敢情就是为了送咱们离开,不是吗?” 苏幕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方摆明了就是要送她离开。 哦不,是送她与年修一起离开,否则不会置办这么多匹马在这里,勒痕很新,说明必须保证这里的马都是吃饱喝足的,没有任何异常的马匹。 “地上连马粪都没有。”苏幕环顾四周。 奈何林子里太黑,着实瞧不太清楚。 “必经之路,随时准备马匹……”苏幕隐约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勒住马缰,翻身上马。 年修心惊,“爷,不怕有诈?” “有诈没诈的,不试试怎么知道?”苏幕冷不丁一夹马肚,“走!” 如此,年修也顾不得其他,赶紧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马蹄声渐远,林深处有人缓缓走出。 “这夜夜等的,可算是把人等着了!” “倒也真是……好算计!” 第1153章 谁在帮她? 一直到跑出林子甚远,后面都没有动静,年修这一颗心才算稍稍放心,也瞧见自家爷慢慢的放缓了速度。 “爷,安全了。”年修道。 苏幕冷不丁勒住马缰,策马停在了路边,回头望着来时的路,无星无月,漆黑一片,只有路边的小河隐隐泛着粼粼微光。 “瞧着,不像是有人跟着的样子!”年修说。 苏幕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这就出了殷都城?” “爷,您是不是觉得跟做梦一样?”年修笑问,“一路上似乎也太顺利了点,从苏府到出城门,再到进林子,就跟被人安排了好了似的。当然,奴才可不相信,这是督主所为!” 督主巴不得把他家爷给关起来、锁起来,别说是出城门,出府都难! “不是栾胜。”苏幕缓了缓心神,确定自己身子无恙,这才绷直了脊背,“我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年修愕然,“爷,谁啊?” “杨枝村那夜,还记得吗?”苏幕问。 年修心下一怔,当即了悟。 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能出现在杨枝村的人,多半是东厂的敌人!”苏幕目色幽邃,声音微沉,“帮着我们离开,多半也是别有目的。” 年修没敢吱声,自家爷这一句“别有目的”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不管那么多,沿着去南都的方向找,肯定能找到踪迹。”苏幕低哼两声,“这里距离殷都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你立刻发消息通知探子,以最快的速度,到前面那山脚下集合。” 年修颔首,“是!” “走!”苏幕往嘴里塞了一颗药,旋即策马疾驰。 见状,年修慌忙跟上,可不敢离自家爷太远,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及时打个照应。 苏幕虽然不敢停留,但也是量力而行,可不敢真的拿自己和孩子开玩笑,在尽可能顾全的范围内,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策马疾驰,不敢停留。 及至山前,苏幕下马休息,亦是等候那些散落在殷都城外的探子,快速聚拢回来。 每个豢养探子的主子,都有各自的传唤方式,苏幕亦是如此。 这些探子原就是在外头刺探消息,如今得苏幕诏令,自然是赶紧聚拢而来。 稍瞬,苏幕便知道了他们朝着那条路而去,统共三拨人。 第一拨是顾东朝。 第二拨是沈东湛。 第三拨自然是栾胜…… “走!”苏幕翻身上马。 既然得了路线,自然不会再犹豫,天很快就会亮,苏幕身份特殊,自然不敢追得太明显,但也不敢耽误,怕出来的时间久了,苏府内的人会出事。 “爷,若是您身子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年修紧随其后,“咱们随时停下来休息。” 苏幕心里有数,便也没有回答。 这一路跑到,直接跑到了天亮时分,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跑来,居然没碰着东厂的蕃子,也没遇见锦衣卫的人。 天亮之后,苏幕疲累得面色苍白,与年修一道坐在溪边休息。 “爷?”年修将水袋递上,“还是吃着!” 苏幕往嘴里塞了一颗药,喝了口水咽下,若有所思的瞧着远方,“这条路按理说没错,为什么跑了这一路,连点痕迹都没有?” “饶是沈指挥使不留痕迹,周南也该有所遗留才是!”年修小声的嘀咕着。 这是之前都说好的事儿,周南那厮岂敢出尔反尔?! “可见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的,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兴风作浪。”苏幕将水袋丢给年修,徐徐站起身来,目色沉沉的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 今儿天气不错,瞧着阳光明媚的,可在苏幕看来,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心内焦灼,不安的情绪弥漫全身,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她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 “年修!”苏幕深吸一口气,带着不确定的口吻,面色微白的望着他,“以沈东湛的功夫,应该不会有事?” 年修心头一震,爷这是……内心动摇了? 第1154章 好风水,好地方 “爷,沈指挥使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最清楚。”年修开口,“他有多少能力,您也最清楚,不是吗?” 苏幕敛眸苦笑,“栾胜有句话还是对的,我们这种人绝对不能动情,一旦动情便是软肋,生出了软肋就会处处受制,不得自由。” “可是爷,咱生来就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年修深吸一口气,“您别担心,咱们一定能追上沈指挥使。”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幕翻身上马,瞧着今儿明媚的阳光,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哼,我就不信了,咱娘两还追不上他!” 下一刻,马蹄四撒,飞驰而去。 年修紧随其后,逆风而行,越挫越勇。 明亮的光,驱散了林子里的阴森。 尽管依旧昏暗,总好过之前的漆黑一片。 “找到了吗?”栾胜瞧着不远处的悬崖,似乎站在这里,就能证明他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来日若是苏幕追问起来,也与他无关。 奈风垂眸行礼,“还没有!悬崖太陡峭,昨夜天太黑,咱们的绳子不够长,压根没法找人,如今天色已亮,但是……” 这毕竟是荒郊野外,很多时候不似殷都这般人力物力充足。 “督主,沈指挥使已经挨了您两掌,原就去了半条命,如今再被震下这悬崖,只怕是性命堪忧,怕是已经……”奈风没敢继续往下说。 栾胜转头,幽幽的望着他。 “奴才该死!”奈风扑通跪地。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狠狠的闭了闭眼,“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奈风行礼,赶紧又领着人跑向悬崖。 昨天夜里的情况,奈风其实也不是太清楚,当时天黑,他刚过来就只看到栾胜给了沈东湛两掌,直接将人震飞出去,断了崖边树,快速坠下黑黝黝的悬崖。 至于后续如何,奈风自个也不知道。 找,全然没找到。 “如何?”奈风立在崖边。 悬崖高百尺,不可见深层。 “悬崖陡峭而深,咱们带来的绳索压根下不去,半道上就回来了。”底下人如实回答,“如果要下到崖底,可能需要点时间,去弄点藤蔓之类的,但是……极为危险。” 奈风也不是头一回出行在外,当然清楚他说的不假。 “尽力!”奈风敛眸。 督主要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众人行礼。 阳光虽好,奈风却彻骨冰凉。 他原本以为,依着苏幕和沈东湛的关系,督主无论如何都会手下留情,可没想到督主从未改变过心意。 难道所有的父亲都觉得,别人家的儿子,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若非如此,督主为何这般执着? “奈风!”栾胜一声喊。 奈风赶紧转回,“督主?” “顾东朝呢?”栾胜问。 奈风忙道,“折腾了一宿,又是身上带伤,被带下去疗伤了,不过哭着嚷着要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回南都。” “你去看一下,安排他离开。”栾胜下令。 奈风行礼,“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说起来,这顾东朝还真是个麻烦精,若不是因为他,督主和沈东湛也不至于……想起这事,奈风就没了好脸色。 只不过,赶到乱石边上的时候,奈风心神一震,只瞧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暗卫尸体,却不见顾东朝身影。 心下骤惶,奈风慌忙跑过去,“顾东朝?” 他连喊两声,终于在一个地洞里,发现了藏起来的顾东朝。 “顾东朝?”奈风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东朝蜷缩在地洞里,面色惨白,抬头瞬间,差点哭出声来,“是锦衣卫,是锦衣卫……他们在找沈东湛,见着东厂的人……见人就杀,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 “先出来!”奈风随行带着几个人,这会手忙脚乱的把腿软的顾东朝,从地洞里拽出来,“你们几个,马上护送他离开这里,立刻赶往南都!” 众人行礼,“是!” “快走!”奈风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让人护送顾东朝离开。 顾东朝翻身上马,眸色微沉,快速勒紧马缰。 待人走后,奈风弯腰检查暗卫的伤口,“绣春刀?” 这伤口,应该是锦衣卫的人没错,他们应该是在找沈东湛,思及此处,奈风也不敢再在这里逗留,需尽快回去禀报督主。 紧了紧手中剑,奈风快速转回。 奈风一走,林中有暗影浮动,静静的站在树后,就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乱石堆,音色幽幽而沉冷,“很好!” 这片林子,生机勃勃,有山有水,着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第1155章 给他留个记号 奈风快速转回栾胜跟前,“督主,人已经送出去,如今锦衣卫的人都在找寻沈东湛的下落,所以一时半会的,应该不会腾出手去追顾东朝。” “找?”栾胜低哼,“只怕要去阎王地府找人了!” 人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沈东湛的踪迹。 “督主,眼下沈指挥使生死不明,下落无踪,您要不……”奈风犹豫了一下,“要不先回去?这事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有消息,奴才会仔细盯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杂家再等等!”栾胜眯了眯眸子,“沈东湛命大,杂家可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奈风垂眸,督主在,沈东湛必死无疑。 他原也是存了一点心思,若是能哄得栾胜离开,那沈东湛若是还在悬崖下活着,倒有一线生机,只可惜…… 督主存了必杀之心,奈风自也不敢太劝,免得到时候督主怀疑他的用心,回头一巴掌拍死他。 “是!”奈风进退有度,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招惹自家督主。 眼下,便是。 瞧着栾胜沉冷安静的模样,奈风一颗心逐渐下坠,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势在必得,势在必行。 “督主?”底下人上前行礼,“底下发现了血迹,但是没发现人,咱们的绳索距离悬崖底部还是有一段距离,没能下到底部。” 栾胜面无表情的站着,目色凉薄的望着不远处的悬崖边。 没听得督主开口,底下人也不敢起身,依旧跪在那里,忐忑的垂着眉眼,一颗心死死揪起,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继续找!”栾胜不松口,底下人也没办法,只能继续找。 一帮人,又开始在悬崖边上折腾。 栾胜抬眸,瞧着天边的日头,明媚而刺眼的光亮,让人瞧着真不舒服,生于幽暗,长于幽冥,不喜光! 他们这种如鼹鼠一般,见不得光亮的人,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的晴好,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光亮,唯有他们,恨不能将所有人拉入九幽地狱。 栾胜就站在那里,等到了日落时分,可这一次,底下人还是没能传来消息。 人数有限,绳索有限。 沈东湛的尸体没找到,倒是折损了两个暗卫。 真的是,得不偿失! 至此,栾胜总算是放弃了,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给了沈东湛两掌,即便沈东湛落下悬崖未死,隔了这么久没能得到救治,必也难逃一死。 “走!”栾胜转身就走。 奈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是!” 离开这林子的时候,栾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回头冲奈风道,“在那崖边立个印记,权当是做个记号。” “嗯?”奈风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自家督主的意思,当即俯首应声,“奴才明白!” 这是给沈东湛留点尊严,来日若是有人祭拜,也不至于连个地儿都没有。 “走!”栾胜策马而去。 奈风嘱咐了底下人一番,当即随之跟上。 策马疾驰,转回殷都城。 这一场东厂与锦衣卫的恩怨纠葛,便算是就此完结。 栾胜刚走,年修便想冲出来,却被苏幕一把拦住。 “爷?”年修急了,“他们在崖边捣鼓,说明沈指挥使和周南出事了,二人定然是被督主丢下去了,耽误了这么久,若再不施以援手,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苏幕却是稳如泰山,立在山壁后面一动不动。 “爷?”年修愕然。 苏幕挑眉瞧了他一眼,“急什么?” 若然真的出事,现在出去也晚了。 若然还活着,自然是最好的…… 年修愣了愣,瞧着自家爷面色沉冷的样子,不由的心神一震,讪讪的闭了嘴候在一旁。 稍瞬,竟有脚步声响起。 厚厚的皂靴底儿,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 暗卫从树上落下,仔细的环顾四周,确定着实没人再来,这才放心的朝着外头走去,估摸着是回去向栾胜汇报消息。 年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好没出去。 可再看自家爷,这会也没有要出去的意向,不由的眉心微蹙,心下不解,但……年修也没敢多说什么,有了前车之鉴,便继续老老实实的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又有脚步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幽暗的林子里来回穿梭,应该是有人踱步,其后再次离开。 年修:“……” 还来? 听得这动静,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仍是站在原地,只是周身气势愈冷,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 年修不得不承认,爷太了解督主,所以对于督主的行事作风,知之甚深…… “走!”苏幕转身就走。 第1156章 阎王爷可不敢收! 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疾步朝着崖边走去,边走边警戒,免得再有人突然冒出来,到时候必定会被督主捉回殷都。 行至很悬崖边的时候,苏幕一伸手,年修便将腰后绑缚的火把取出,捻了火折子点火,光亮明灭不定,映得崖边的一切都分外冷戾诡谲。 “爷?”年修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幕持着火把,静默着站在崖边。 呼啸的寒风,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她站在那里,瞧着底下的万丈深渊,眼前除了惨白的夜雾缭绕,便只剩下漆黑一片。 崖边的位置,还留着攀爬过的痕迹,如果真的能下去,东厂的人早就下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东厂行事的惯例。 “年修!”苏幕冷不丁,将手中的火把插在地上,“我……” 还不等她开口,年修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爷,三思!” “我这都还没说话,你作甚?”苏幕眉心皱起。 年修抬头望着自家爷,“您了解督主,就跟奴才了解您一样,都是用了心的。您知道督主要做什么,是以奴才也知道,您想做什么。这悬崖那么高,您怀着身子,肯定不能下去,让奴才替您下去,您不要轻举妄动。” “起来!”苏幕叹口气。 年修摇头,“您不答应,奴才不起来,咱们走的时候,李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凡事皆以您为先,若有危险之事,奴才必得先上。” “都知道拿忠叔来压我了?”苏幕有些哭笑不得。 年修抿唇,“奴才也是没法子。” 自家爷所在乎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了! “你先起来!”苏幕缓步行至崖边,目色幽深的盯着底下,“年修,你是看着我与他,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如今,沈东湛被栾胜重创,在下面生死未卜,你让我如何等得了?” 年修心头喟叹,终是无言以对。 不管是沈东湛还是自家爷,都不是矫情之人,想到便会去做,绝不会拖泥带水,更不会悲春悯秋。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苏幕缓步朝着一旁的藤蔓走去。 年修赶紧爬起来,一颗心业已提到了嗓子眼,“爷既决心已定,奴才自知拦不住,不如这样,先让奴才下去探路,您再缓缓下来。” 说话间,苏幕已经抓住了边上的藤蔓,“你轻功不如我,这悬崖太过陡峭,胜算不大。” “可是……” “苏千户!”还不等年修拦阻,已有暗影快速窜出,如风一般落在苏幕跟前,“哎呦,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年修:“……” 周南? 沈指挥使都出事了,周南居然没事? 火光中,苏幕和年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周南身上,虽然这小子衣衫上血色斑驳,身上带着一股子血腥味,但瞧着他这般神清气爽的样子,可见外伤不重。 且听他这说话声音,诚然中气十足,应无内伤。 “周南?”苏幕松开手中的藤蔓,“你……” 只是一瞬间的闪念,苏幕便隐约明白了,这可能是沈东湛的一个局?将栾胜都计算在内的,一个大局? “圈套?”苏幕眯起眸子。 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默默拭去额头的汗,止不住的小声嘀咕,“还好来得及时,要不然这一身皮怕是要保不住了!” “你没事?”年修终于问出声来,“不对,既然你还好好的,那沈指挥使……” 周南转头白了他一眼,一脸的鄙夷,“你这是巴不得我出事?我告诉你,本大爷命硬着呢,阎王爷可不敢收!” “少废话,你既无恙,那沈指挥使呢?”年修忙问。 自家爷都急得跟什么似的,这厮还有心情追着他咬文嚼字? “苏千户,请跟我来!”周南回过神来,冲着苏幕拱手行礼。 语罢,周南转身就走。 苏幕也不敢耽搁,疾步跟在周南身后,巴不得插上翅膀,第一时间飞到沈东湛的身边,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1157章 她知道他下手的轻重 周南的脚程并不快,许是顾及到了苏幕的身子,转头瞧了年修一眼,“这一路上,苏千户身子无恙?” “嗯!”年修知道他的意思,赶紧回答安他的心,“我一直盯着,不敢有所闪失,这一路上还算周全。” 周南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沈指挥使如何?”年修悄悄的问。 周南犹豫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抬眼瞟着苏幕,装作不经意的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见状,年修抿唇不敢多语,心里隐约明白了周南的意思。 只怕沈指挥使的情况,不太好…… 周南这一路上皆没有言语,苏幕的心里头便有了答案。 但大家都不开口,她便也没说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终究是要见着沈东湛,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无恙? 入口在一个坑洞内,附近都是灌木丛,有暗卫小心翼翼的守着,见着是周南过来,旋即归为原位,连声都没吱一下。 “您慢点!”周南在前面领路。 年修举着火把,缓步朝着坑道走去,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真是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的,居然还有这样别有洞天的地方? “有些凿痕?”苏幕伸手拂过周遭的石壁,“故意的?” 周南在前面走着,“不算是故意的,之前这儿就有坑道和山洞,只不过咱们动了动手,便将这一带的坑洞悉数串联了起来,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原来如此。”年修恍然大悟,“瞧着阵仗不小,饶是后来动手凿穿,也该费了不少功夫。” 年修也不是傻子,都是出门办差惯的,知道这么大的底下空间,肯定得提前做点功夫,否则费时费力之后,万一没处置妥当,就会出现塌陷。 毕竟,这些都是天然的坑洞,原就是杂乱无章的。 “自然如此。”周南报之一笑,“爷为了这地方,费了不少心力,好在一切都照着他所计划的那样,分毫不差。” 听得这话,苏幕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抬眸望着同样站住的周南。 “因为我?”苏幕眉心拧起。 周南幽幽的叹口气,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见状,苏幕心头微沉,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沈指挥使在哪?”年修恰当时机的打破僵局,“还是赶紧带着我家爷,去见沈指挥使!” 想必,沈东湛也是等急了。 “苏千户。”纵然年修如此言语,周南亦是没有半分着急之态,“有些话我怕是要说在前面,还望苏千户莫要着急。” 苏幕站在火光中,大概能猜出来他想说什么。 “看到栾胜站在崖边找人,我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苏幕口吻平静,之前是真的焦灼万分,但见着周南的那一刻,她的一颗心便落回了肚子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算是赚到了。” 栾胜是什么人? 他若是要杀人,下手有多重,苏幕是领教过的,曾经几次三番的,她也差点死在栾胜手里,是以在来的路上就想到了,沈东湛必定伤势严重。 “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了。”周南转身就走。 苏幕没有犹豫,疾步跟上。 九转十八弯的,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坑道内安静得让人心里发瘆。 终于,在一个洞口之前,周南停下了脚步。 “苏千户?”周南转身,立在了洞口边上,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您自个进去!咱在外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出声。” 苏幕瞧了他一眼,镇定了一番心绪,缓步朝着内里走去。 “你站住!”周南一把拽住年修,“爷伤得不轻,你莫进去。” 年修满脸担虑,“万一爷吓着了,如何是好?” “苏千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周南瞪了他一眼,“你少操心,还是让她自个解决!有些话,爷肯定也希望单独与她说,你少去凑热闹。” 年修拂开他的手,“就你懂得多?呵!” 周南:“……” 第1158章 还要不要脸? 外头,安静下来。 内里,更是安静。 苏幕一步步的朝着里面走去,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 昏暗的世界里,有人影坐在角落,半盏烛灯点在一旁,衬得那张俊容,眉眼分明,却也是面色惨白,无半分血色可言。 “沈东湛!”苏幕蹲下来,伸手抚上他微凉的容脸,嗓音有些哽咽。 沈东湛的面颊,冰凉得吓人。 苏幕的掌心灼热,贴在他的面颊上,半分都不敢动弹。 “是我!”苏幕低语。 沈东湛徐徐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仿佛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在他的唇角,还有未干的血迹。 “我来了!”苏幕这辈子,从不信天道,不信命,可这会她却谢天谢地,感谢老天爷给他留了一条命,给他留了一口气。 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腕脉,苏幕的眉心愈发拧紧,好半晌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甚至于……不敢轻易碰他。 现在的沈东湛,如同纸片人一般,不敢有丝毫的挪动,生怕让他二次受伤,伤上加伤。 “我吃了保命丸,不打紧。”沈东湛连说话都分外吃力,可他知道,有些话不得不说。 不然,他怕她会哭。 可苏幕还是红了眼,没能忍住,止不住眼角湿润。 “傻子,哭什么?”沈东湛无力的抬起手,以颤抖的指尖,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湿润,“我还没死呢!” 苏幕别开头,“再敢胡说,我现在就走!” “咳咳咳……”沈东湛吃力的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苏幕面色骤变,慌忙扶起他,佐以内力为他渡气疗伤,免得他体内乱窜的真气,反噬其身,遏不住他的内伤。 沈东湛原想制止,毕竟她有孕在身。 可最后,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听之任之…… 论内力,周南自然及不上苏幕,否则之前也不会被苏幕碾着打,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是以有苏幕在,沈东湛着实轻松了不少。 势均力敌就是好,不管出什么事,彼此都能担得起。 你弱我便强,你强我便弱。 相辅相成,天生绝配。 待收了功,苏幕幽幽吐出一口气,伸手便将沈东湛揽入怀中,让虚弱无力的他能靠在自己的怀里,舒坦的喘口气。 苏幕的脊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怀里也是凉的,但她知道……心是暖的。 “算计完了就装柔弱,沈东湛……有意思吗?”苏幕低眉瞧着怀里的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挨打,怎么就没能耐站起来?” 苏幕这话一说完,沈东湛便徐徐睁开了眼,懒洋洋的靠在她怀里,仰头瞧着自家的沈夫人。 身上轻松了不少,但伤重是事实,反正不是外人,他干脆不挣扎不动弹,老老实实的贴在自家夫人的怀里。 嗯,怀里…… 苏幕:“??” “你的手在干什么?”苏幕音色低沉。 沈东湛轻咳两声,“找个软的地方,靠一靠。” 苏幕:“……” 还要点脸吗? 身子刚好一些,就开始狗脑子充血? 要不是顾念着他重伤在身,的确不是假装,此时此刻,苏幕只想一脚把他踹出去,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须知,她予以十二万分的信任,他却动不动的算计她,挨一顿揍也不冤。 “你到底想干什么?”好半晌,苏幕又问。 沈东湛没吭声,如同饭粒子一般牢牢的黏在她怀里。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如今成了粘人精,也不怕被人知道了笑话?”苏幕无奈,想拨开他又舍不得。 沈东湛闭着眼,“我自己的女人,我依着靠着又如何,谁敢多言?有本事,让他们回家靠自个的夫人去,少羡慕嫉妒恨的。” “还要不要脸?”苏幕伸手钳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又抬头,迎上她的眸子,“千户大人问话的时候,要老实回答,嗯?” 她尾音拖长,口吻中带着几分凌厉,也带着几分邪魅。 见着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她俯首便送上了自己的唇。 唇齿相濡,是最真实的相濡以沫…… 第1159章 差点让她当寡妇 沈东湛觉得,自己原是挨了栾胜两掌,顶多是内伤,可现在……有点心伤,还有点难受,奈何又拿她没办法。 浅尝辄止,点到为止。 苏幕太能拿捏这个度,以至于沈东湛此刻身子虚弱,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而不得阻止。 好半晌,苏幕才停下来,却以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像极了那逛花楼的恩客,一副几欲轻薄之态。 沈东湛:“……”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这约莫,是了。 “那保命的丸倒是不错,脉象稳了不少。”苏幕给他把了把脉,“如今可好些?” 沈东湛望着她,清隽的面上依旧苍白,“难受。” “哪儿难受?”苏幕心头一震。 沈东湛别开头,一副吃了亏、受了气的模样。 “问你话呢!”苏幕冷不丁捏起他的下颚,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沈东湛:“……” 好家伙,这下更难受了。 不,是她压根就不让他好过…… “算是惩罚?”沈东湛问。 苏幕勾唇,坏坏的笑着,眼睛里淬着光亮,像极了夜里的星辰漫天,“你若觉得这是惩罚,那便是了!甜蜜的惩罚,死不了人的!” “不要命,要魂儿。”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 苏幕报之一笑,“知道就好,看你下回还敢不敢算计我?说,这一次又想干什么?我可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不能说服我,回头我就让孩子……叫别人爹,你可别后悔。” “苏千户果然是心狠手辣。”沈东湛勉力撑起身子,老老实实的坐在她身侧,伸手捂了捂生疼的肩头,“我的目的很简单,让你无声无息的离开殷都,以猝不及防之势,打得栾胜一个措手不及。” 苏幕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却,“其实我隐约能猜到,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你算计我,只是让我离开?” “有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也着实没有气力说清楚,能在栾胜的掌风之下,好好的活下来,等到她赶至,实属不易,“但有一点很肯定,你既出来了,就不必再回去。”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没有直接回答。 在殷都城内,有太多舍不得、放不下、不确定,此番出来的确是很突然,跟谁都没打招呼,除了忠叔,无人可知。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她就此消失,那么满天下的人都未必能找到她,寻不着她的痕迹。 “殷都城内的事情,我来替你办。”沈东湛知道她的担虑所在,“你尽管放心,只要是你在乎的人,我都会一一的把他们送出殷都。” 苏幕垂眸,徐徐起身行至一旁,“沈东湛,太突然了。” “正是因为突然,所以才能消声觅迹。”沈东湛勉力站起身来,“苏幕,你放不下的太多,等你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你绝对走不出殷都城。” 这是大实话,可…… “如果我现在消失,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提督府的人,现在还围在苏府外头,若我没能回去,只怕整个苏府都会受到牵连。”苏幕音色沉沉,“不只是提督府,还有东宫以及皇上,一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吃我的肉、喝的我血。” 她这一走,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换言之,死的……都是她至亲至重之人。 苏幕为什么不走,便是因为如此,这世上能让她在意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如果连他们都不在了,那她此生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长于黑暗的人,最怕的就是连最后的光亮都握不住…… “所以你更得走。”沈东湛道,“趁着提督府包围了苏府的机会,将事儿都落在栾胜的头上,丢了人自然也得问他要。” 苏幕挑了一下眉,“那你这挨了两掌又怎么算?” “第一掌……”沈东湛揉了揉胸口位置,“是大意。” 苏幕白了他一眼,“是技不如人。” 沈东湛:“……” 亲媳妇! “第二掌是故意为之。”其实想想,沈东湛也是有些后怕,栾胜这两掌险些送他见了阎王爷,差点让他真的死在悬崖下。 苏幕别头盯着他,“沈东湛,你可真能耐!” 差点让她当寡妇! 第1160章 患难见真情 沈东湛忽然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会有点传承,比如说这腿软的毛病。 虽然不是真的腿软,但是打心眼里有点想跪的冲动…… “沈夫人?”沈东湛冷不丁转头,开始拼命的咳嗽,唇角顿时溢出血来。 苏幕心惊,这会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慌忙转身搀起了沈东湛,“伤得这么重,不坐在那里好好歇着,站起来作甚?真以为自己是泥塑木雕,不知疼不知伤?” 说着,苏幕赶紧把人搀回原位,让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坐定,转而朝着一旁走去。 方才进来的时候,她瞧见这边有水袋。 果然…… 取了水袋,苏幕当即转回,“来,喝点水。” “沈夫人?”沈东湛哼哼唧唧的靠在石壁处,“没力气。” 潜台词:喂我! “张嘴,来!”苏幕还能如何,自己挑的夫婿自己宠着,“喝水!” 沈东湛张嘴,慢慢悠悠的喝了两口,又开始面容痛苦的揉着心口位置,仿佛是难受到了极点,隐约如同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苏幕面色微变。 内伤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饶是沈东湛功夫再好,但对方是栾胜,便有些不够瞧了。 苏幕在栾胜手下挨过罚,但栾胜多半是少用几层内力,故意留她一命,饶是那次打她个半死,也是留有余地,在杀她这件事情上,栾胜是有过犹豫的。 但是对着沈东湛,栾胜却是另一副嘴脸。 此处没有沐飞花。 此处没有齐侯爷。 此处也没有苏幕。 栾胜就算是杀了沈东湛,也没人会知道,毕竟这荒郊野外的,除了东厂的暗卫还是暗卫,到时候连尸骨都找不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等到众人发现沈东湛失踪,再派人去找…… 定然,为时已晚! “疼……”沈东湛仿佛虚弱到了极点。 苏幕眉心陡蹙,赶紧上前扯开了他的衣襟,昏暗的烛光下,能清晰的看到落在他胸前的黑印,第一时间可以确定,这是栾胜的掌印所致。 “没断肋骨,已经是运气了。”苏幕如释重负。 好在没伤着骨头,否则他就没这么舒服了! “难受!”沈东湛音色低弱。 苏幕:“??” 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有点邪门?! “唉!”沈东湛轻叹一声别开头。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以前虽然矫情,却也没见着这般病娇,如今受了伤,倒是真的成了娇滴滴的病西施?!”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自家男人,还能拿他如何? 苏幕沉着脸,查看搁在一旁的瓷瓶,轻嗅着找到伤药,倒于掌心轻揉暖化,其后轻轻贴在沈东湛的伤处。 “忍着!”她的手法自然是老道而娴熟,不轻不重又能更好的帮他疗伤,佐以内力灌输,自然是“伺候”得沈东湛浑身舒坦。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的疗伤手法,果真是极好。 沈东湛隐约觉得,自己快睡着了…… 伤处,温暖。 气息,均匀。 乱窜的真气被逐渐导气归元,堵在胸口处的那一口闷气,被逐渐顺下,总算是舒服了不少,不至于像方才那样,脑子浑浑噩噩,头重脚轻的。 见着沈东湛昏昏欲睡的神色,苏幕没敢停下,依旧轻轻揉着,及至…… 沈东湛头一歪,苏幕当下别身过去,正好接住他。 这一次,沈东湛不是装的,是真的闭眼睡了过去,在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面前,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 所有的信任,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备。 苏幕让沈东湛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路上所有的不安与惶恐,终于彻底的放下,虽然被算计了,可还是谢天谢地,让他活生生的、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我曾怨天尤人,痛恨这世间无情,唯有此番,诚谢天地,允你无恙,得你在怀。”苏幕低低的说着,俯首在他额头轻轻落吻。 还好,他还在。 所幸,亦无恙。 什么责备不责备的,都不及他的性命来得重要。 年修和周南压着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进来时,乍见着此情此景,双双愣住…… 什么叫岁月静好。 喏,这就是! 第1161章 他的身世 “如果……”年修顿了顿,守在洞门外,将脊背贴在石壁处,总算是彻底的静下心来了,“如果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去,倒也是不错的结果。” 周南靠在另一边,与年修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一般。 “曾经,我觉得敌人就是敌人,对手就是对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改变这种现状,毕竟人心隔肚皮。”周南幽幽的开口,“我第一次见着爷的时候,还是我身为江洋大盗,被朝廷定为钦犯四下追捕。” 年修转头看他,“身为朝廷钦犯,这么贸贸然的表露身份,也不怕我抓你?” “那你也得打得过我才行!”周南满脸的轻嗤,毫不在意,“还不等你出手,我就把你给灭口了,你拿下辈子抓我?” 年修:“……” 不知道他这全不要脸的自信,到底来源于何处? “爷说,给我三次机会,我若是能赢他,哪怕就一次,他就听我使唤,从今以后便入我这门。”周南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丢人。 “看你如今的状况,便可知晓你当日输了,一次都没赢!”年修双手环胸,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当时是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周南轻哼,“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赢不了你家爷?” 赢不了自家爷,一点都不丢人,否则当爷的就是他们自个,不是吗? “你输了,所以跟着沈指挥使?”年修问。 周南点头,“三次,一次都没赢,但是……你知道什么叫体面吗?就算是输了,爷也给我留足了体面,点到为止。我水性好,最后那一战是在船上,没想到的是……我自个都是江洋大盗,却还被人给劫了船?” “盗遇了盗?”年修诧异。 还真没想到有这么一重? “遇见了,还打了一架,最后帮着爷把人都给抓了。”周南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昏了头,怎么就想起来抓贼了呢? 这可把年修给逗笑了,“你这不是……贼喊捉贼?” “你懂什么?当时这帮人有点疯,言语间好生嚣张,我这暴脾气自然不会容下他们。”周南尽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后来想想,大概当时就有些敬重爷,所以输了之后便憋了一口气,想着成为他那样的人。” 年修垂眸,“你已经是了!” “后来,爷替我消去了钦犯的身份,将一切都抹平,此前造过的孽都用心去赎。”周南转头看他,“跟着爷的时间久了,我发现……当个好人也挺好的。” 年修没吭声,他与周南不一样。 周南遇见了沈东湛,所以有了选择对错的机会。 但年修没有,从他进入东厂的那一天开始,便与东厂共存亡,必要的时候成为东厂的垫脚石,以身相殉。 做好人? 太难了。 除非,你想跟整个东厂为敌。 不过,年修还是很庆幸的,至少在遇见苏幕以后,他活得像个人了…… “其后,爷来了殷都,成了锦衣卫都指挥使,我是……悄悄跟着来的。”周南轻嗤,“他以为他那点心思能瞒得住我?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 年修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盯着他,“江湖人,真侠义。” “我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留在殷都,虽说是天子脚下,却是真正的乱葬岗,杀人不见血!”周南直起身,“既然要冒险,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年修冲他竖起大拇指,“那你家里人呢?” “我是个孤儿,天父地母,吃风喝雨的长大,后来拜师学艺有成,就开始浪荡江湖。”周南苦笑,“连这个名字,都是师父给的。” 年修敛眸,“我有爹娘,但你知道什么叫易子而食吗?我就是这样逃出来的。” 周南愕然心惊,“什么?” “横竖是个死,我就跑了。”年修面色平静,“后来没地方去,还是个死,于是就进了东厂,便再也出不去了!” 周南忙问,“那你爹娘呢?” “后来东厂搜村,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全死了东厂的蕃子手里。”年修轻描淡写的答他。 四目相对,周南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第1162章 你如日月,胜过山河 “有些事多说无益,但一直憋在心里,也是一种折磨。”年修叹口气,“找个人说说也好,若是你敢说出去,我便一剑杀了你!” 周南轻嗤,倒是全然不在意他的威胁,“要不,等出去之后,咱两再比试比试?看谁,能灭了谁的口?” “一言为定!”年修转头往内里瞅了一眼,继而重新将视线落在周南身上,只觉得这一架迟早得打,输赢肯定是要分清楚的。 二人默契的再也没有吭声,寂静的坑道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安安静静的,守在这里,守着内里的两位主子。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内里才传来了动静。 年修和周南旋即进去,瞧着苏幕已经睁开眼,身上的外衣被徐徐扯下,她靠坐在那里,望着进来的两人。 “爷?”年修快速近前。 沈东湛揉了揉眉心,“这一觉睡得真好。” 踏实! “好些吗?”苏幕问。 沈东湛点点头,周南赶紧帮着搀起。 “爷?”周南音色微促,“觉得如何?” 沈东湛精气神恢复得不错,多亏了苏幕的悉心照料,“好多了!” “如今你无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苏幕环顾四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东湛拂开周南的手,立在原地沉默半晌,转而牵起她的手,“我的计划,你想听吗?” “如果你觉得,我应该知道的话!”苏幕回应着他,与他十指紧扣,“你想说便说,若你不想说,我没有意见。” 她素来果断决绝,不喜拖泥带水。 “你是沈夫人,自然应该知道。”沈东湛音色温柔。 苏幕笑了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膝盖软? 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那么四个呢? 外头,夜鸟齐飞。 直到天亮之后,沈东湛才携着苏幕,从坑道里出来,迎接这林子里的第一缕阳光。 苏幕与沈东湛比肩而立,站在巅峰处,瞧着天边的光亮,冉冉升起的旭日,像极了人心里的希望,正在逐渐的温暖自身,救赎过往。 “以前也见过日出,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苏幕转头看他。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我见过极美的日出,但都没有沈夫人好看。” “这么贫嘴,是为了躲罚?”她眼角眉梢微挑,“沈东湛,别以为你夸我两句,哄我两句,便能将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该算账的时候,我定然绝不含糊。” 沈东湛拱手作揖,“是是是,沈夫人所罚,为夫定不闪躲。” “回头再收拾你!”她剜了他一眼,唇角却微微扬起,带着遮不住的笑意,“沈东湛,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便是我原谅你了。 沈东湛扭头看她,只瞧着自家夫人骄傲的别开头,脊背挺着笔直,一如初见时那般,明明是奴才,是人人口中的东厂阉狗,却天生一副不受驯的傲骨。 “你说,我们怎么就凑一对了?”好半晌,苏幕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总觉得跟做梦似的,梦醒之后,你还是我的死对头。” 沈东湛冷不丁圈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揽入怀中,“我知道有一种方法,最能提神醒脑,足以让沈夫人知道,此时此刻……是不是在做梦?” 音落,他俯首摄住了她的唇。 天地,日月。 山川,河流。 入目所见,唯你! 相拥在一处,天地如无物。 生死且相许,卿卿莫相负。 “沈东湛,我将所有人的命交给你,便也是将自己的命交给你,万望你说到做到,莫要让我失望。”她抬眸看他,言语间满是真诚。 沈东湛幽邃的瞳仁里,除了光,仅剩她,“我若与你发誓,必定太过轻挑,且予你承诺,你所重视之人,我定舍命相护、拼尽全力。如此,你可放心?” “在我这里,没有谁更重要。”苏幕点点头,“你们都很重要,我谁都舍不得。他们至亲,你是挚爱,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分得清楚。如此,你可放心?” 沈东湛将她揽入怀中,山河日月已入怀,如何不放心? 以利相连,利尽而散。 以心相许,且待白头。 “明日,我就走!” 第1163章 恐怕会废? 苏幕知道,沈东湛是肯定要走的,殷都城内不能离开人,栾胜此番回去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苏幕失踪。 当然,就算是知道了苏幕知道,栾胜一时半会的也不敢声张,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呢! “趁着这两日,好好养伤。”苏幕知道他想干什么。 沈东湛伤得不轻,此刻面色依旧苍白,整个人看上去甚是憔悴,但面对苏幕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温柔坦荡。 “好好陪你。”他俯首,在她眉心轻轻落吻。 苏幕眉眼温柔,哪儿还有昔日苏千户的凌厉之气。 手牵手,走在林深溪边处。 阳光清浅,水光潋滟心头好。 周南和年修远远的跟着,只觉得这一对璧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以前总巴不得沈指挥使死。”年修说,“如今倒是恨不能,他与我家爷,日日平安,事事顺遂,来日夫妻和睦。” 如此,便是拿他的命去换,亦是值得。 “谁说不是呢!”周南嘴角叼着草根,笑得痞痞的,斜靠在树干处,看着不远处坐在溪边相依相偎的二人,“当年谁能猜到,今日的事呢?”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谁不担忧呢? “只是不知道,督主回去之后,会不会因为爷的事儿,牵连到苏府的其他人?”年修忧心忡忡,“李大夫还在苏府,少离还在提督府,爷这一走就等于把他们给丢下了,到时候都成了督主手里的把柄。” 周南转头看他,“你以为我家爷是吃干饭的?这点事儿,还用得着你说?” “苏府也就算了,提督府那边可不好搞定。”年修摇摇头,“提督府的死士和护卫加起来,那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督主疑心重,若非死忠,绝对不会安置在自己的府邸内外!” 周南呸了一声,吐了嘴里的草根,勾唇笑得邪邪的,“你是觉得,我家爷没有本事把人弄出来,对吗?” “上次为了让爷听话,留在殷都城内,不许离开督主身边,督主还切掉了少离那孩子的指头。”年修提起这事,面色微微铁青。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年修深有感悟,自己都是那么过来的,的那个人那也不愿耿少离经历这些事。 可他,无能为力。 连苏幕都办不到的事情,年修又能如何呢? “我知道这事。”周南点点头,“不过你也得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一山还有一山高。” 年修诧异的望着他,“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再告诉你,现在嘛……”周南双手环胸,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卖个关子,保密!” 年修:“……” 见着周南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年修只觉得拳头都硬了,真想狠狠的揍他一顿! 周南眼角眉梢微挑,一副惬意自得的模样,似乎是料定了年修拿他没办法…… 这厢岁月静好,一片祥和之气。 殷都城内,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栾胜因着身上带伤,是以回了殷都城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苏府的状况,毕竟耿少离还在提督府,他料定苏幕再这么狠心,也不敢拿耿少离的性命开玩笑。 待沐浴更衣完毕,奈风便带着大夫进了门,重新为栾胜包扎伤口。 栾胜给了沈东湛两掌,将其打落悬崖,但自身也没落得好处,此前大意,被沈东湛暗藏的短刃,一刀扎穿了手掌。 掌心穿手背,伤口极为狰狞。 “如何?”奈风忙问。 大夫战战兢兢的行礼,“贯穿了掌心,险些伤及筋脉,好在督主福泽深厚,这只手……保住了。但因着伤口位置特殊,所以得小心将养着,若然二次开裂,唯恐以后会有点麻烦。” 最后那一句,大夫说得诚惶诚恐,尽量委婉言语。 奈风眉心陡蹙,深谙大夫的话外之音,也就是说,这伤口极深,除非督主近来不动武,好生养着,否则这手恐怕会废? 第1164章 火势缘由 屋子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栾胜没吭声,面无表情的瞧着被厚厚绷带、紧紧缠绕的手,谁也猜不透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东厂提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督主?”奈风小心翼翼的开口,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年,他一直跟在栾胜身边,除了皇帝偶尔降罚,什么时候见过自家督主受过这么重的伤?于外人而言,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刀枪不入的存在。 可是现在,因为大意而着了沈东湛的道,可想而知……对栾胜来说,算是莫大的耻辱。 是以这会,奈风心里分外紧张,生怕督主动怒,更怕他迁怒旁人。 督主若是生气,后果分外严重! “伤口,好不了?”栾胜幽幽的开口,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大夫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草民该死,并非是好不了,而是督主的伤口太深,必须得好好养着,短期内不可动手。” “若杂家非要动手呢?”栾胜尾音拖长,“嗯?” 听得这话,别说是大夫,饶是奈风都跟着汗毛直立,头皮发麻。 “这……”大夫面色发白,跪在哪里抖如筛糠。 栾胜徐徐站起身来,“若是敢泄露半句,杂家就剥了你的皮!” “是,是是!”大夫连连磕头,赶紧拎着药箱跑出了门。 然则,还不等大夫跑出门,身形一晃,骤然无声倒地。 奈风旋即俯首,不敢吱声。 门外,有蕃子眼疾手快的将倒地的大夫拖走,快速清理了地面上的血迹,动作麻利而干脆,可见早就习以为常。 栾胜依旧盯着自个的手,素白的绷带上,隐约透着些许血迹,殷红斑驳,让人越看越心中愤怒,若是这消息传出去,只怕…… “督主!”奈风俯首行礼。 栾胜回过神来,“这事莫要张扬。” 一旦被皇帝知道,还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奴才明白!”奈风行礼。 这事儿哪敢往外捅,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东厂呢! “督主!”外头一声低呼。 栾胜不动声色的将受伤的手,藏于身后,“进来!” 来人进了门,扑通便跪在了地上行礼,“督主!” “说!”栾胜音色低沉。 蕃子当即应声,“督主离开殷都之后,当天夜里城内起了火灾,将殷都府的人折腾了一晚上,别的……倒也没什么事。” “火灾?”奈风愣怔,“无端端的起火?天火?” 蕃子摇头,略有些犹豫,“不是,是……是……” “吞吞吐吐的,想死吗?”奈风低喝。 蕃子慌忙磕头,“奴才该死,请督主恕罪,这些火灾并非天火,而是因为苏千户在府中放灯,以至于明灯起火,引起火灾。” 若是换做以前,底下人说了也就说了,但是现在,东厂内外谁不知道,苏千户俨然就是督主的心肝肉,谁敢多说苏千户之事? 栾胜正在气头上,奈风心知肚明,当下摆摆手。 “奴才告退!”蕃子行礼,快速退下。 待蕃子走后,奈风又道,“奴才这就去查。” 对于奈风的默契和办事能力,栾胜自是信得过,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杂家要休息了!” “是!”奈风行礼,疾步退出了房间。 栾胜压根睡不着,不知道为何,这心里总又几分忐忑,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大概是因为自己杀了沈东湛,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没法面对苏幕。 苏幕与沈东湛成亲,栾胜是亲眼所见,可即便如此,他对付沈东湛的时候,也没有手下留情。 如果苏幕知道…… 外头。 奈风顿了顿脚步,回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眉心微微拧起。 那蕃子还在外头候着,约莫也猜到了奈风会出来找寻。 “奈风大人!”蕃子行礼。 奈风负手而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有督主在,奴才有些话不好说。”蕃子压低了声音,仔细的环顾四周,然后眼神闪烁的睨了门口一眼,确定屋内没动静,这才开口道,“苏千户故意放灯,灯罩上写着一些字,底下人不知,还以为苏千户是在传递消息,待明灯飞远一些,咱们便设计将明灯打了下来。” 奈风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还有呢?”奈风问。 蕃子继续道,“灯罩上被苏千户擦了药,若是于半空飘荡燃烧殆尽,倒也没什么事,一旦停下来,接触到人的皮肤,让人指尖消融,油脂则让火势骤起。” “火,就是这样起的?”奈风心惊。 蕃子连连点头,“咱们因此还伤了不少人!” 第1165章 来查人 奈风就知道,以苏幕那性子,真当要做点什么事,肯定得闹得轰轰烈烈,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这件事……” “您放心,府衙那边不知情,出了事之后,咱们就封锁了消息,快速的铲除了所有痕迹。”蕃子慌忙解释,这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若是满城百姓或者殷都府的人知道,苏幕纵火,还不得堵在苏府门前。 “督主走的时候,派人包围了苏府,所以咱们可没胆子让这事延到苏府,万一出事,没法跟督主交代。”这点眼力见,蕃子还是有的。 要在东厂活着,不只是靠着奴颜婢膝就可以,还得有脑子,有眼睛和耳朵。 “如此,甚好!”奈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蕃子凑近了低声问,“大人,您说这事要不要禀报督主?” “你以为你不说,督主就不知道了?”奈风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苏千户是督主一手培植,看着她长大的,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 哪怕所有人都缄口不言,栾胜也早晚会知道内情。 “那这……”蕃子提心吊胆。 事关苏千户,可不敢在提督面前多说。 “这事交给我,嘱咐好底下人,不要乱嚼舌根,若是让督主知道,仔细你们的脑袋。”奈风低声交代,“听明白了吗?” 蕃子连连点头,“是!” 巴不得别掺合进来,小命要紧。 “另外,除此之外,苏府没有别的动静吗?”奈风还是有些不放心。 蕃子想了想,“苏府暂时很安静,不过,督主走了之后,内里还是有人试图出去,但是试了几次失败之后,就没动静了,于是乎苏千户就闹了这么一出。” “这倒是符合苏千户的性子!”奈风点点头。 一动不动,那才怪! 如今闹了这么一出才平静下来,着实也是她的处事作风。 “大人,督主都回来了,那咱还要继续盯着苏千户吗?”蕃子又问。 奈风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了想便点点头,“督主还没有下解禁令,自然是要继续盯着,而且不能让人知道,督主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行踪这事,就得谨慎。 “是!”蕃子了悟。 奈风摆摆手,蕃子当即行礼,快速退了下去。 待蕃子走后,奈风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冲着门口的守卫叮嘱两声,快速往外走去。 事实上,奈风跟着栾胜时间久了,一则知道栾胜的心思,二则亦是学了栾胜的多疑,是以对很多事情,都抱了十二万分的疑心。 李忠原就是提心吊胆,如今乍听的管家匆匆忙忙来报,说是奈风来了,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哎呦,别愣着了,赶紧拿个主意!”管家急得直跳脚。 李忠只是个大夫,看病治病倒也罢了,对于奈风……想都没想过,好在之前跟管家叮嘱过,若是提督府来人,可得先拦一拦。 须知,能当苏府的管家,必定是苏幕的心腹,自然是死忠。 管家听得李忠吩咐,又没见着苏幕和年修,瞧着外头的阵势,便已经明白了大概,只怕这会自家爷并不在府中,早就逃出了提督府的包围圈。 “这,这我要拿什么主意?”李忠皱了皱眉,“你有什么法子,不让他进来吗?” 管家摇头,“我是东厂的奴才,终究也是要听提督府的,你不同,你是个大夫,又只是爷带进来的,伺候在爷身边多年,说起来也能替爷发号施令。” “这倒也是!”李忠深吸一口气,“要不,我试试?” 管家着急的瞧着外头,“你想好怎么说,我去把人领进来,奈风是督主身边的人,他来这儿多半是督主下的令,若是执意拦着,只怕他一走,督主就该亲自来了!” “嗯,我知道!”李忠颔首,“你快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管家应声,拎着摆子就往外跑。 第1166章 他,要进去吗? 管家出了院子去了花厅,此刻奈风就在花厅里候着。 奈风不知道苏幕已经离开,心生敬畏,不敢在府内太过恣意,免得到时候苏幕动怒,他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老奴没见着千户大人,要不……您自个去看看?”管家一脸的笑意。 瞧着这老刁奴,奈风裹了裹后槽牙,“苏千户在干什么?” 这般畏惧,是出了什么事? “请!”管家一脸的“不敢说”表情,只管将奈风往苏幕的院子领去,“大人这会过来,是奉了提督大人的命令?” 奈风没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见着他这般神色,管家心头扑通扑通乱跳,但还是陪着笑。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爷自打被困在这提督府,心情便不是太舒畅。”管家轻叹,瞧着很是为难的样子,“到时候您进了院子,便自个去找苏千户,老奴就不送您进去了!” 奈风陡然顿住脚步,转头望着他。 “苏千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老奴活到这般年岁不容易。”管家还真的就给奈风送到院门口,在外头张望了两眼,便指了指里面,“李大夫还在房内,您这会进去正好。” 奈风凝眸,“李忠在里面?” “爷昨儿半夜惊醒,发了一顿脾气,李大夫给开了安神汤,但爷的脾气您也知道,素来不喜欢吃药,把药碗都给砸了,是以这天一亮……旧疾又犯了。这新伤旧伤的,更是有点那什么?”管家满脸为难,“咱们当奴才的不好多说,您自个进去就知道了!” 奈风心头一惊,新伤旧伤? “那到底吃药了没有?”奈风追问。 管家摇头,“在您来之前,李大夫正劝着呢!那这会,不知道吃了没有?大人,您自个进去,老奴还有不少事……” “行了,我知道了!”奈风也是提着一颗心,进退维谷。 进去,能解开心头疑惑,回去能跟督主有个交代。 不进去,岂非白来一趟,待督主睡醒问起,他也答不上来。 奈风这一开口,管家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见状,奈风心头一震。 可见管家所言不虚,苏千户恐怕正在发脾气。 苏幕是从死人谷里出来的,骨血都是冷的,原就没什么人情味可言,这些年虽然有所收敛,但脾气依旧冷厉,若是真把她惹毛了,她不声不响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奈风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进了门。 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得屋内一声瓷盏碎裂之音。 奈风旋即顿住脚步,直勾勾的盯着房门口,只听得内里传出苏幕的低喝。 “出去!” 不多时,李忠黑着脸从屋内出来,身后的房门应声关闭,看身形应该是年修。 奈风皱眉,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李大夫?” “奈风?”李忠拾阶而下,“督主来了?” 奈风的视线越过李忠,落在紧闭的房门口,“苏千户这是怎么了?” “习惯就好,除非要命,否则她惯来如此,哄她吃药比哄孩子还难。”李忠说得轻巧,但是面色依旧凝重,“你这是要进去吗?” 奈风没作声。 “再缓缓!”李忠道,“我再去熬一碗药,不吃药可不成,方才爷难受得浑身发冷汗,如是死扛着,还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奈风愕然,“严重吗?” “你说呢?”李忠幽幽叹口气,一脸的沉重之色,“大伤小伤,新伤旧伤,又加上外头那些,恐怕有些不太待见提督府的人,除非是督主亲自过来。你要进去?” 奈风皱了皱眉,心生退却。 “年修也还在里面,你要不……”李忠有些犹豫,“进去试试?” 奈风有些犹豫,“苏千户的伤,什么时候能有所好转?” “只要肯吃药,便没什么大碍。”李忠忙道,“我先去煎药了,你若要进去……就自个进去!我这厢,不奉陪了!” 语罢,李忠转身就走。 瞧着他行色匆匆,脚下飞快的样子,奈风站在院中,微微蜷起袖中手…… 他,要进去吗? 第1167章 吓坏两老头 奈风踌躇着,思来想去,这会进去恐怕会惹怒苏幕,毕竟苏幕昨夜没睡好,今儿还犯了旧疾,人在伤痛的时候最是脾气暴躁。 说来,督主也是这样的性子。 之前那大夫,不就是…… 想起大夫的下场,奈风顿觉不寒而栗,下意识的僵直了脊背,转身就往门外走,没敢再在院子里停留。 待奈风出了院子,李忠面色发白的从转角处冒出头来,慎慎的盯着院门口。 待奈风出了府门,管家面色铁青的从大门后冒出头来,慎慎的盯着策马而去的背影。 双双,捏一把冷汗。 “快快快,合上合上!”管家赶紧指挥者门童,把苏府大门合上。 待大门重重合上,管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可算是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管家絮絮叨叨的,赶紧往回跑,待进了院子,瞧一眼还猫在转角处的李忠,赶紧摆摆手,“没事了,走了走了!” 如此,李忠才敢走出来,神色慌张的反复确认,“真的走了?确定走了?” “放心放心,真的走了,真的走了!”管家连道两声,但也不敢大声开口,赶紧与李忠一道进了房间。 李忠合上房门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往外瞅了两眼,确定外头安静如斯,这才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气靠在了门后,“真是好险啊!” “差点没绷住!”管家何尝不是脊背发凉。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坐坐坐!”管家指了指。 李忠拖着沉重的脚步,扶着桌案坐定,“虽然这一次是遮挡过去了,那下一次呢?爷有威势在,尚且能震住奈风,但如果来的是督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我知道!”管家倒了两杯水,两个人坐在桌案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你说……”好半晌,管家才开口道,“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个问题,李忠也想知道,可他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哪儿知道苏幕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若然知道,也不会如此焦灼难安。 “奈风出现,说明督主也可能回来了!”李忠兀自低语,“按理说,奈风来了……督主也该来才是,为什么没来呢?” 管家白了他一眼,“没来还不好?你巴巴的等着人家来戳穿咱们?” “你是不是傻?”李忠轻嗤,“栾胜生就多疑,这等事情应该是他自己来确认,但你瞧着奈风那样子,像是奉命而来吗?人都没进屋,就被吓跑了,显然是主子没开口,他自己擅作主张!” 管家一怔,有道理。 “栾胜为什么不下令呢?”这是李忠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一个那么多疑的人,怎么会不亲自来看看?” 管家皱眉,默默的喝了口水,“许是对自己太自信,觉得提督府的人包围了这儿,爷就跑不出去了,所以才会如此放心?” “是吗?”李忠可不这么认为,“爷是他一手栽培,他会不了解爷的能力和性子吗?” 管家放下杯盏,“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觉得没脸见爷?”李忠低低的开口,“又或者,是么想好,要怎么面对爷,这才让奈风来探探口风,看看爷如今的情绪?” 管家咂着李忠话里的味儿,“还真别说,似乎是有些道理的!” “那你说,他干了什么?”李忠凑近了问。 管家:“……” 这没影的事儿,他哪儿知道? “八成,是跟锦衣卫有关。”李忠摸着自个的下巴,“爷就是为这事闯出去的,说不定……” 话音戛然而止。 管家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忠,“说不定什么?” 怎么不往下说了呢? “说不定是输给了沈指挥使,觉得丢人,没脸见人!”李忠忽然起身,哼哧哼哧的往外走去。 管家:“……” 听着,确也像这么回事。 但,他还是没说清楚,到时候督主来查人,要怎么应付? 管家起身就追,“哎哎哎,李大夫,你还没把话说完呢……” 第1168章 立刻,马上 李忠前脚进了药庐,管家后脚便跟了上去。 谁知下一刻…… “哎呦!”管家这一时间没能刹住车,一头撞上了李忠的脊背,疼得连眼睛鼻子都拧到了一起,揉着吃痛的鼻子叫唤着,“你突然停下来作甚?” 李忠音色微沉,“你是何人?” “何人?”管家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待其缓缓朝边上走了两步,这才知晓缘由,看清楚了立在药庐内的陌生男子。 “能进苏府的,都不是寻常人!”管家徐徐推开了李忠,面色从最初的惊诧,到此刻的满脸戒备,“练家子!” 李忠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陌生的容脸,不曾见过。 “认识?”管家问。 转而又觉得自己大概是老糊涂了,李忠方才不是问他是谁? 显然,不认识。 “能避开府中暗卫,阁下功夫不弱!”管家想着,对方既然出现在药庐,显然是冲着李忠来的。 自家爷如何看待李忠,管家是心知肚明的,如果李忠出事,爷必定会伤心欲绝,且愤怒至极,到时候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思及此处,管家默默的挡在了李忠跟前。 对此,李忠便默契的明白了,管家的意思。 别看管家这般年岁,平素也是磕磕碰碰,但苏幕说过,苏府的管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否则府中有事,岂非成了废物? 李忠不会功夫,自然是要往后撤的。 “李大夫!”男人忽然躬身行礼。 李忠:“……” 管家:“……”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白这男人想干什么? “奉沈指挥使之命而来。”男人第二句话一出,李忠顿时僵在当场。 李忠狐疑的望着他,“你是沈指挥使的人?” 姑爷人?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爷说了,等着栾胜回来之后,找人确认过苏千户还在府中,便着卑职过来找李大夫。”男子毕恭毕敬的回答。 见状,管家眉心紧蹙,转头冲李忠低语,“小心有诈!” “他既然能进来,就有能力杀我,不是吗?”李忠叹口气。 这话,着实有些道理。 要知道,这人既能破了苏府的防守,闯入药庐内,无声无息的站在这里,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李忠。 纵然有管家在场又如何? 对方要是想杀人,只需要出剑即可。 “你先出去!”李忠知道,既是沈东湛派来的,想必是有要事,但有些事终究不方便让其他人在场。 管家虽然是自己人,但关于苏幕和沈东湛的私事,终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一个人可以吗?”管家还是不放心。 李忠点头,“他如果真的要做点什么,你也拦不住,还不如出去……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倒也留个知情人。” “好!”奴才随主子,都是果断而干脆,做事不喜拖泥带水。 待管家退出药庐外,李忠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沈指挥使让你过来找我?”李忠还是满脸不解。 沈东湛早一步离开,其后爷是追着他去的,怎么会在殷都城内留人,来药庐找自个呢? “是!”男子颔首,“李大夫,收拾东西跟我走!” 李忠:“??” “立刻,马上!”男子音色低沉,目色锐利。 李忠:“……” 有些事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人措手不及。 管家一直在外头候着,老半天都没见着药庐内有动静,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知道的里面谈得如何? 可李忠让他出去,显然是有些事不好让第三人知道,应该是沈指挥使有什么事要叮嘱李忠。 思及此处,管家搓着手,止不住的在门外徘徊。 足足大半个时辰,里面还没传来声响。 管家深吸一口气,着实是站不住了,若是李忠真的出了事,那该如何跟爷交代? 心下一紧,管家瞧了瞧微敞的院门,终是不管不顾的往内冲。 然则…… 第1169章 他怕她 药庐内,空空如也。 “李大夫?”管家疾呼。 回应他的,唯有穿梭而过的冷风,整个药庐都找遍了,未见着李忠的踪影。 不只是药庐,应该说是整个苏府内外,都没有李忠的踪影。这么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管家是彻底的愣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饶是死了,也得有个尸体? 那人,竟是连尸体都带走? 又或者,是挟持了李大夫? 可转念一想,对方既然是锦衣卫的人,想必也是沈指挥使的人,依着沈指挥使与自家爷,私底下过命的交情,应该不至于如此。 想到这儿,管家快速冲进了房间。 半晌过后,他又从房内走了出来。 唇角微微扬起,管家似笑非笑的勾唇,俄而又似略有欣慰,站在院中双手负后,悠悠的瞧着墙角的阔叶木,“倒也是……极好的!” 少一根软肋,就少一分危险。 “甚好!甚好!”管家放缓了脚步,慢慢悠悠的走出药庐。 出了药庐之后,管家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折回来将院门合上,面上略有些舍不得。 ………… 苏府,依旧安静。 提督府,奈风业已转回,静候于栾胜房门外。 “奈风?” 内里一声喊,奈风当即抬步进门。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坐在床边的位置,眸中依旧血丝不减,可见之前压根没休息好,“去过苏府了?” 外头的动静,栾胜听得到。 奈风的心思,栾胜也知道。 “是!”奈风不予隐瞒,“奴才去了一趟苏府,免得苏千户憋闷,误会了督主。” 栾胜想说的不是这些,想问的也不是这话,“杂家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吗?误会不误会的,又有什么打紧?” 一直以来,她压根就没原谅过他。 所谓误会,是为抄家灭门之深仇大恨! 还有什么误会,能胜过这一份刻骨仇恨? “人呢?”栾胜问。 这,才是关键。 “人还在苏府,但状态不是太好。”奈风如实回答,“听李大夫说,苏千户昨儿夜里做了噩梦,是以一夜没睡。奈何李大夫开的安神汤,皆被苏千户泼泻在地。” 对于这事,栾胜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杀的人多了,做噩梦不是常有的事儿吗? 谁说杀人如麻的,就不怕? 内心深处的阴影,如影随形。 “熬了一夜,苏千户的旧疾便犯了。”奈风继续道,“可苏千户还是不肯吃药,是以李大夫只能规劝着。奴才回来的时候,苏千户正巧砸了药碗,把李大夫赶出房间!” 语罢,奈风俯首行礼,“奴才句句属实。” “不肯吃药才是她的性子。”栾胜敛眸,“不到性命攸关的那一刻,她素来死扛着,这也是她惯小就养成的毛病。” 身处那样的环境,凡事全看命硬,若是时时刻刻依赖药物,身子早就扛不住了…… 对此,栾胜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说起来这性子养成,也是源于他自己。 “是!”奈风颔首,“所以奴才没敢打扰,生怕惹怒了苏千户,到时候这笔账又得算在提督府上头。” 栾胜没有吭声,算在提督府头上,跟算在他栾胜头上。 说起来,真是有点可悲。 自己的女儿,被自己折磨了半生。 其后半生,他只能在痛苦与懊悔中度过…… “督主?”见着栾胜出神,奈风低低的唤了声。 栾胜叹口气,“旁人也就算了,她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呢? 既已失母,不该好好珍惜,最后那点血缘吗? 但这话,他终也没有资格说出口,毕竟失母之事,是他一手为之…… “苏府外头的人,暂时不要撤。”栾胜怕沈东湛“失踪”的消息传入苏府,到时候她可能会有偏激之举。 原以为死人谷磨灭了她所有的人性,可直到栾胜看到她与沈东湛成亲,他才知道,这丫头所有的人性都只是被压制着。 遇到了沈东湛之后,她的心思又活了…… “如果她知道沈东湛死了,保不齐会生出……”栾胜裹了裹后槽牙,提到沈东湛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很的咬牙切齿,“她那性子,怕是要同归于尽!” 第1170章 萝卜被拔走了 “是!”奈风心头一紧,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后来想想,苏幕是谁? 在外人眼里那是疯狗一般的存在,她要做的事情,饶是咬着最后一口气,也会必须做到,当初她以一己之力,死磕定远侯府,生擒尚远的时候,不就是这般模样? 对于她的狠辣劲儿,别说是旁人,栾胜自己都是心里发怵。 若非如此,这么多年他不会一直忌惮着她。 苏幕,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只问目的和结果,不计过程如何。 “若有动静,即刻来报!”栾胜瞧了一眼床边的佛串子,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绷带,眉心极是不悦的拧起。 这伤,太明显了。 需要想个办法,好好遮一遮。 栾胜想遮伤,但其他人,则想遮行踪。 惟愿此去无悲伤,惟愿此后皆顺遂。 城隍庙。 前殿,香客繁众。 后山,三人驻足。 “娘!”薛宗越携林静夏跪地,给颜姬磕头。 颜姬笑着将二人搀起,“不必如此,娘活到这般年岁了,什么没见过,自打你爹走后,我这心里就一直空空荡荡的,到底还是缺了一角。只要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平安顺遂,娘此生已无所求。” “娘?”薛宗越鼻尖微红,“您要多保重。” 颜姬笑了笑,“你看你娘我,是个亏待自个的?放心放心!你们快点走,到时候在外头一边游山玩水,一边给我生个大孙子,哦不,大孙女也成,闺女贴心,娘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个小棉袄贴身。” “夫人?”林静夏喉间哽咽。 原是有仇,奈何如今局面变得混乱。 薛介已经死了,死于非命,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好了!”颜姬笑着抱了抱林静夏,伏在她耳畔笑道,“要是出去之后,这小子对你不好,欺负你,只管托个信回来,娘一定马上赶过去,揪下他的耳朵给你下酒。” 林静夏原是心头难受,愣是被颜姬这话给逗笑了。 笑着笑着,便红了眼。 “莫哭,又不是不回来了。”颜姬松开林静夏,瞧了一眼后门的马车,“快点走!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你们有多远走多远,我有免死令在,谁都奈何不了我,何况……国公府本来就是个空壳子,他们对付我这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林静夏知道,颜姬这是怕他们担虑,所以将一切利弊都与他们分析,让他们能走得安心。 “傻丫头,这么难过是因为吃亏了?”颜姬笑得眼眶发红,“毕竟嫁给我家这个一事无成的臭小子,真是血亏!这小子啊,除了我给的这副皮囊,他爹给的银子,着实是……” 对于自己儿子,颜姬很是清楚。 薛宗越无一技之长,能得林静夏这样的好姑娘,实在是难得。 “夫人,我把您儿子带走了,您不怪我吗?”林静夏垂眸,“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还能在您身边,当他潇洒恣意的小公爷。” 颜姬笑道,“你以为当娘的,都喜欢看孩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恨铁不成钢,没办法,才能听之任之,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何尝不盼着他能功成名就?如今他对你认真,我心觉是好事,至少有一件事是他想做,又可以奉之为目标,并努力争取的。” “多谢夫人!”林静夏行礼。 颜姬忙道,“快走,趁着今儿是庙会,进出城门的人多,到时候无人会留心你们。这一路上,还得劳烦夏夏你,帮着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有些事你教教他,他兴许一开始不会,但……早晚能学会。” 说到最后,颜姬有些哽咽,略带不耐烦的摆手,“快走快走!” “走!”薛宗越牵起林静夏的手,快速离开。 颜姬站在那里,瞧着二人上了马车,快速离开。 “给他们置办的盘缠,可都放仔细了?”待随婢近前,颜姬回头问她。 随婢连连点头,“您放心,都是您自个选的。” “唉……”颜姬一声叹,突然间就泪流满面,“盼他飞,又怕他,如今真的飞了……我这心里头真是……” 说着说着,颜姬别开头,瞬时蹲下来掩面痛哭。 方才是强忍着,如今是真的忍不住,自己养了这么久的白萝卜,都让人给拔走了,哭一哭总也不为过? “夫人?” 颜姬摆摆手,示意她别做声。 待哭痛快了,颜姬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捻着随婢递上的镜子,仔细的擦了擦粉,对着镜子扯了扯唇角,一如既往的笑着,端了国公府女主人的姿态,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她得给儿子、媳妇撑局面,尽量拖延时间…… 第1171章 一切,早有安排 国公府原就不是什么掌握实权之处,薛宗越又是个不着调的公子哥,自然没什么人会死死盯着他,到底也没什么价值可言。 马车,毫无阻碍的出了殷都城的大门。 水生就在林中候着,全子停下马车之后,往四下看了看。 “放心,没人!”水生知道全子的顾虑,赶紧回答,“出来的时候可还顺利,有没有人盯着?是否安全呢?” 全子忙摇头,“我们是趁着庙会的时候出来的,不会有人怀疑。” 毕竟,他家主子是个混不吝,素来喜欢这样热闹的活动,国公府的马车往来全城亦是情理之中。 “如此甚好!”水生点点头。 说话之际,林静夏已经掀开了车门帘子,“水生?” “大家都很好,你放心。”水生面上覆着皮面,截然是一张陌生的容脸,他牵着马,冲着马车内的二人笑了笑,“按照沈指挥使的意思,分头离开殷都城,到了南都再汇合。” 薛宗越扭头望着身边的林静夏,“去南都吗?” 之前,他还以为是四海为家呢! “不,那只是碰头的地方。”林静夏道,“南都是顾家的地盘,进去之后,咱们身后若有人跟着,亦能尽快的摆脱,确保咱们的安全。南都有人接应,等着局势安稳之后,咱们就离开南都,不会在南都久留。” 如此,薛宗越急忙点点头,“那我们早点离开,毕竟殷都这个地方,着实不安全了。” “我给你们沿途留几个人,咱们……南都见!”水生拱拱手。 林静夏回礼,“南都见!” 音落,水生翻身上马,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好在之前自家公子早就叮嘱过,所以一切行囊早已收拾妥当,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日子来得那么快,说走就真的要走了。 “路上小心!”林静夏叮嘱。 水生一甩马鞭,业已策马疾驰而去。 “他都走了,我们也走!”薛宗越忙道,“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林静夏低头笑了笑,眸色晶亮的望着他,“欸,薛宗越,你可要想清楚了,真的要随我浪迹天涯吗?你可是国公府的小公爷,锦衣玉食,尽享荣华富贵,如果真的跟我走了,可能一切的一切都会彻底消失。” “人都在这车里,还需要答案吗?”薛宗越趁机握住她的手,“这辈子你在哪,我在哪,我跟定你了!” 林静夏含笑望着他,“那你可别后悔。” “谁后悔谁是小狗。” 瞧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林静夏唇角的笑靥愈发浓烈。 罢了,就这样罢…… “爷,少夫人,坐好了!”全子笑着扬起马鞭,“走咯!” 那一声“少夫人”,喊得薛宗越很是满意,愈发握紧了身边人的手,心里有些小确幸,也有些小紧张。 虽然在殷都城内恣意惯了,但是出远门还是头一遭,尤其是只身出门,不以国公府小公爷的身份。 “夏夏。”薛宗越低声道,“以后,我只有你了。” 林静夏:“……” “我们得好好的。”薛宗越直勾勾的盯着她,“都要好好的。” 林静夏重重点头,惟愿公子他们,也都是好好的,一切顺遂,平安喜乐。 马车,快速离开殷都。 此后,山高水长,不知归期。 待马车离开之后,林子深处缓缓走出两人。 “没想到,沈指挥使将这些都安排好了?”李忠叹口气,但也颇为欣慰,姑爷什么都想到了,也是真心实意的待他家小姐,他来日若是到了下面,也能老爷、夫人一个交代。 男子转头看他,“李大夫都看到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多谢!”李忠冲着他拱手谢礼。 男子赶紧抱拳回礼,“奉命而为,李大夫莫要客气,咱们走!” 分开走,南都汇合。 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 “南都那边,没问题吗?”李忠拢了拢肩头的药箱带子,免不得有些担虑。 男子意味深长的笑着,“李大夫放心,爷早有安排!” 第1172章 书生亦有刀 四时坊里,依旧有大夫在坐诊,只是听说林大夫昨夜染了风寒,看诊的时候且以帷幔遮掩着。 如此,倒也没人怀疑。 毕竟伙计还是那些伙计,除此之外,四时坊内无任何的异常。 夜里的时候,皇帝传召栾胜进宫。 “督主?”奈风瞧着自家督主手上的伤,“如此进去,皇上问起也就罢了,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来日若是传出沈指挥使失踪的消息,文武百官免不得会将此事与您联系在一起。” 到了那时候,若齐侯府或者有心人追究起来,整个东厂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是什么人? 大家心里都清楚。 为了平息众怒,保不齐会把栾胜交出去。 “没了沈东湛,还有沈丘……”栾胜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的褶子,“皇帝还需要杂家去对付沈丘和沐飞花,在齐侯府消失之前,杂家和东厂都还有存在的必要。”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呢? 皇帝心思诡谲,手段狠戾不亚于栾胜。 要不然,栾胜做了这么多心狠手辣之事,又是借的谁的胆?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势,以皇帝为依靠罢了! 皇帝与栾胜,是绑在一起的蚂蚱。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督主,您的伤……”奈风想着,先将眼前这事给遮掩过去为好。 栾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眼下天气寒凉,定制的手套遮一遮这伤口,倒也不会招人怀疑,只要他不取下就无碍。 “备车马,入宫!”栾胜取了手套,奈风便小心翼翼为其覆上大氅。 马车,快速朝着皇宫驶去。 听得顺子来报,说是栾胜进了宫,李璟不由的心神一震,放下了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抬眸,望着对面的顾西辞。 顾西辞仿佛置若罔闻,依旧是那副温润从容之态,指尖捻着棋子,注意力全数落在棋盘上。 见状,李璟目色微沉。 “顾公子。”李璟开口。 顾西辞半搭了一把袖口,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只听得“咯噔”一声响,竟是就地吃掉了李璟的半数布局。 李璟:“……” “太子殿下,得罪了!”顾西辞这才抬眸,仿佛将将从沉思对策中回过神来,对刚刚的动静悉数未有察觉。 李璟叹口气,眉心皱成川字,只瞧着自己棋盘上的那些残部,脑瓜子嗡嗡作痛,“你就不能让一让本宫,回回让本宫输得脸上挂不住……就不怕本宫治罪于你吗?” “如今我困在这里,与罪人有什么区别?”顾西辞淡淡的笑着,慢条斯理的收起李璟的棋子,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 李璟眼疾手快,冷不丁摁住了他的手。 顾西辞抬眸看他,“太子,输不起?” “这满东宫里,还没人敢这样对本宫说话!”李璟对于输棋分外不悦。 谁都不喜欢输的感觉,李璟更不例外! “如今便有了。”顾西辞拂开李璟的手,继续收拾他的棋子,“太子殿下,您得习惯这样的感觉,毕竟您身份不俗,若是连这点输赢都经不住,如何能担得起这天下大业?” 李璟:“……” 得,还成了他的不是? “你便是靠着自己这张嘴皮子,糊弄南都那些老顽固?”李璟别开头,不愿去看自己棋盘上的惨状。 顾西辞半垂着眼眸,神色依旧淡然,“糊弄这种事,很快就会被戳破,总归还是要做点实事才能服众,殿下以为呢?” “倒也是实话。”待他收拾完了棋子,李璟才转回来看着顾西辞,“你说,父皇这大晚上的传召栾胜入宫,所为何事?” 顾西辞端起手边的杯盏,儒雅浅呷,“殿下以为呢?” “本宫问你呢!”李璟有些毛躁。 顾西辞浅笑,“殿下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本宫去?”李璟愣怔,“这栾胜可不是好惹的,本宫……” 总不好承认,他这个一朝太子,其实内心深处颇为惧怕一介阉人? “让殿下去看看,是想让殿下留心异常,不是让您拦着他盘问。”顾西辞笑了笑,“我对栾督主心里怵得很,哪儿敢给您出这样的主意。” 如此,李璟算是回过神来了。 “你是说,让本宫找个由头,细细观察?”李璟眯了眯眸子。 顾西辞含笑放下手中杯盏,“殿下聪慧机敏,想来什么事都难不倒您!” “本宫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李璟起身,瞧了一眼棋盘上还没下完的棋局,“你可别动,等着本宫回来继续下,一定扳回这一局,杀你个片甲不留!” 顾西辞起身行礼,“是。” 第1173章 讨个人情 待李璟一走,云峰便快速进了门。 “公子!”云峰行礼。 顾西辞瞧着桌案上的棋盘,“太子走了?” “是!”云峰颔首,“太子殿下走得很匆忙。” 顾西辞轻笑两声,缓步行至窗口,伸手便推开了窗户。 得李璟关怀,他现在被允许,可以开一开窗户,约莫是觉得他一个书生,即便是出了这屋子,也没办法逃出皇宫,何况东宫内外严防死守的,墙外那么多人守着。 外头,夜色浓重。 顾西辞每每看着落叶卷过墙头,面色便会沉下,甚是难看。 “公子在担心外头?”云峰到底是跟着顾西辞多年的,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思。 顾西辞转头看他,“在栾胜回来之前,你有收到消息吗?” “没有!”云峰垂眸。 顾西辞又问,“如今呢?” “这……”云峰抿唇,“在太子殿下来找您下棋之前,宫外便来了消息,说是栾胜回来了。” 顾西辞慢悠悠的转身,意味深长的望着云峰,“现在,你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吗?” 云峰:“??” 这话问得,云峰是真的云里雾里,着实没想明白,这问题出在了何处? “好好想清楚,再回答!”顾西辞笑靥清浅。 云峰:“……” 又猜?! 这可真是难为了自己这颗脑袋……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 宫道上。 李璟还真的将栾胜给拦了下来,不过,并非是冲着栾胜去的,而是张口便问,“栾胜,你站住,本宫要问你个事。” “殿下!”栾胜行礼,“奴才奉命进宫,您这拦着奴才的路,怕是不妥当?若是皇上知道,怕会降罪。” 李璟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本宫又不是想拦着你,只是数日不见苏幕,想问问你……苏幕为何不进宫?昨夜原该是她在宫中值守,可底下的蕃子说她病了,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李璟追问别的事情,定然会惹来栾胜怀疑,但李璟提及了苏幕,一切便都变得合情合理。 “殿下,这事等奴才从皇上那儿出来之后,再与您解释。”栾胜沉着脸,抬步就走,不作任何逗留。 瞧着他这行色匆匆的模样,李璟微微眯起了眸子,双手环胸的立在那里,瞧着栾胜的背影。 宫人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衬得栾胜背影颀长。 “虽是奴才,却是奴才之中,脊背挺得最直的一个!”李璟幽幽的开口,“哦,还有一个,却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顺子垂着眉眼,心里业已明白,李璟说的是谁。 “你方才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李璟问。 顺子回过神来,赶紧行礼,“奴才眼拙,没有发现……” “本宫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李璟想着,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所以自己没瞧出什么问题来? 又或者是,被顾西辞诓了一回? 但转念一想,顾西辞是什么人?他如身处囹圄,幸赖东宫庇护,才能免去东厂荼毒,若是再敢动别的心思,无疑是自寻死路。 “殿下,既然什么都没发现,是不是先回去?”顺子低低的问。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本宫若是就这样回去,岂非让顾西辞看轻?” “可是,督主素来谨慎,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有疏漏让您抓呢?”顺子所言亦是在情在理。 栾胜的小心谨慎,那可不是吹的。 “栾胜老了!”李璟微眯起眸子,勾唇冷笑,“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何况……” 栾胜,老了。 顺子没敢吭声,李璟毕竟是主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走!”李璟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顺子跟在其后,心下诧异,“殿下这是要去皇上寝宫?” “怎么,不成?”李璟轻哼,“本宫就是要死皮赖脸的跟着,盯着他不放,且看看他能有什么反应?” 顺子眉心微凝,“殿下此举,着实也有苏千户的缘由在内?” “你不是说,苏幕被栾胜禁在了苏府?”李璟轻哼。 顺子应声,“是!” “那本宫……顺道送苏幕一个人去。”提到苏幕的时候,李璟着实是有些高兴的。 顺子瞧着他,心头暗忖着,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太子提及苏千户的时候,眼睛里有光,甚是雀跃,这多半……是真的有点情分在? 看着李璟真的就在皇帝寝宫外头,老老实实的守着,顺子这心里便愈发忐忑起来。 不知道,督主会不会卖太子殿下这个人情? 以督主的性子,多半……不太容易。 第1174章 两只老狐狸 寝殿内。 皇帝还是老样子,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见着栾胜进来,挥手便退了身边伺候的奴才,独留下栾胜一人在内伺候。 “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不管他在外头有多威风,到了皇帝跟前始终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咳咳咳……”皇帝别开头轻咳了一阵,嗓子里泛起些许腥甜滋味,便是这种滋味,让他甚是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栾胜最善察言观色,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皇帝的异常,但只要皇帝没开口,他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栾胜俯首,未有抬头,“吾皇万岁。” 皇帝止住了咳嗽,指了指边上的床头凳,“坐下说话。” “谢皇上!”栾胜谢礼,躬身近前坐定。 皇帝靠在软垫上,整张脸泛着苍白的同时,眼下带着瘆人的土色,栾胜不是傻子,自然瞧得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瞧着不太好。”皇帝幽幽的开口。 只是,这话不知道说的是他自己,还是栾胜? 栾胜徐徐伸出自己戴着手套的手,“皇上慧眼如炬,足以洞察一切,奴才的确是受了点伤,瞧着精气神不太好。” “受了伤?”一开始,皇帝以为是之前自己给予的惩罚,可瞧着栾胜的手戴着手套,瞬时明白这是受了外伤。 栾胜摘下手套,露出了缠满绷带的手掌。 在他的掌心位置,业已涌出了斑驳的血色,瞧着略有些触目惊心,殷红之色代表着伤得不轻。 “谁?”皇帝面色骤变。 以他对栾胜的了解,栾胜的功夫之高,寻常人压根对付不了他,甚至于无法近身,可能将他伤得这么重的,怕是…… “沈丘?还是沐飞花?”皇帝忙问。 栾胜摇摇头,“这一次,是奴才让皇上失望了,既不是沈丘也不是沐飞花,而是他们的儿子,沈东湛!” 提到“沈东湛”这三个字的时候,栾胜几近咬牙切齿。 这小子…… 着实可恨! 占了他的女儿,还伤了他。 “沈东湛?”皇帝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说,试过沈东湛的功夫,他虽然手脚功夫灵活,但是在内劲上比不得你吗?那你又为何会吃这么大的亏?还有,沈东湛人呢?” 栾胜俯首,“回皇上的话,沈东湛负伤逃离,奴才没能追上他。” 皇帝目色一凛,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局面,是以不管怎样,沈东湛能挟制栾胜,而栾胜也能钳制沈东湛。 这两人,互为死敌。 甚好! 回过神来,皇帝若有所思的望着栾胜的手掌,“瞧过太医了吗?” “没敢让太医瞧,只在府中看过了大夫,多谢皇上关心,奴才并无大碍!”栾胜言语间淡然自若,“习武之人,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幽幽叹口气,“沈东湛伤势如何?” 这是,试探。 “回皇上的话,伤得不轻,但能从奴才的手里逃走,自然也不能小觑。”虽然是主仆,却也是魑魅魍魉,各怀心思,“若是逃回了华云洲,只怕沈丘和沐飞花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事实。 皇帝满脸愁容,“你说你做事,竟也这般不当心?沈东湛是在去南都的路上,被你赶上的?” 足不出户,什么都知道。 皇帝,终究是谁也不信。 “是!”栾胜心知肚明,“他派人堵住了顾东朝,奴才与他纠缠之中,不慎重伤了他,自个也没讨着便宜。” 皇帝仿佛倦怠到了极点,无力的靠在软垫上,伸手扶额,有气无力的问,“如此说来,朕利用顾东朝,兵不刃血收服南都的计划……失败了?” 明明是有气无力,却带着一个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与冷戾。 须知,任务失败,计划失败,能高兴吗? 自然不能。 龙颜大怒,才是真! “皇上放心,奴才已经让人送了顾东朝先离开,若非如此也不会着了沈东湛的暗道,而受这么重的伤。”栾胜跪地行礼,“奴才身上带伤,只怕这段时间都没办法进宫伺候,免得满朝文武所见,到时候传出流言蜚语,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揉着眉心的动作冷不丁一滞,“你是说,顾东朝还活着?” “不只是活着,还被奴才送去了南都,皇上的计划……依旧!”栾胜毕恭毕敬的磕头,“天佑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言,皇帝眸色温软,当即敛了方才的凌然之色,“你起来,这儿没外人,你与朕之间,原就不必如此拘谨。” “是!” 第1175章 我那位皇帝兄弟,怕吗? 皇帝倒是客气了,可栾胜却是半点都不敢客气,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彼此是什么性子,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用得着你的时候,皇帝那叫一个客气与恩典。 用不着你,或者你惹他不悦的时候,那你就离死不远。 帝王,怎么可能真的有心肝啊…… “等到顾东朝掌控了南都,东宫里的顾……”皇帝顿了顿。 栾胜忙不迭接上话茬,“顾西辞。” “嗯,顾西辞,就该没什么用了!”皇帝继续道,“虽然是个书生,百无一用也是他,但若是他一直活着,于南都而言多了几分心思,着实不应该!” 栾胜点点头,“皇上所言极是,奴才明白该怎么做!” “你明白自然是最好,满朝文武都不如厂臣来得贴心,朕最信任的也是你!”皇帝欣慰的望着栾胜,“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栾胜起身行礼,“多谢皇上关怀,奴才业已无恙。” “如此,朕也就放心了!”皇帝满脸的倦怠,“地宫里的事,你多留心,朕总觉得最近不太对劲,不像是以往那般……别让他动别的心思,朕还想多活几年!” 他还想多活几年,等着万寿无疆呢! “奴才这就去看看!”栾胜眉心陡蹙。 皇帝可不能出事,要不然他这东厂提督也得跟着出事…… “朕歇会。”皇帝闭了闭眼。 见状,栾胜赶紧近前,将皇帝身后的软垫子撤去,动作轻柔的扶着皇帝躺下,仔细的为其掖好被角。 待做完这些事,栾胜重新戴好手套,缓步朝着地宫的暗门走去。 地宫内。 严防死守,死卫都在,一切安静得就跟死地似的。 是了,这里跟阎王殿也没什么区别,又怎么可能有半点温度? “人一直都在?”栾胜问。 看守的首领行礼,“一直看着,不曾有半点疏忽,汤药也是按照您此前的吩咐,一碗不落的喝着,每日都泡足六个时辰,才可以上岸歇息。” “除此之外,有没有什么异常?”栾胜缓步朝着血池走去。 首领摇头,“很安分,没有异常。” 死卫是不会撒谎的,所以他们说没有异常,那便是没有异常。 既是如此,皇帝这一次,为什么久久不愈呢? 这一点,很是奇怪,与皇帝之前的状况是截然不同的,依着栾胜对皇帝往日里的状态推测,皇帝应该在三日内就会有起色的。 “确实没有异常?”栾胜再三确定。 死卫行礼,“奴才不敢撒谎。” 对栾胜撒谎,会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试问,谁敢? “下去!”栾胜立在血池边上,退了身边的死卫。 死卫行礼,快速退下。 “栾胜?”死卫一走,血池里便有一血呼啦的东西冒了出来,瞧不清楚容脸,“你来了!” 刺鼻的恶臭,让栾胜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瞧着那东西慢慢的凫在池面上,渐渐的靠近岸边。 许是因为时辰未到的缘故,他并未上岸。 栾胜站在那里,半低着眉头,冷眼看他,“影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栾胜,我成日在这里泡着,浑身泡得稀烂,却被你用药吊着,生不如死的活着,我还能做什么手脚?他……在你们手里呢!”影子慢慢的沉入池中。 似乎是,很不高兴。 栾胜目色锐利,“谅你也不敢!” “你们都是赢家,我一个输家如何跟你们斗?”影子又浮了上来,“我只配在这里慢慢腐烂,无声无息的来,无声无息的去,天地间除了你们……每人会知道我来过,不是吗?” 栾胜勾了勾唇角,略带嫌恶的瞥他一眼,拂袖往外走去。 “栾胜!”影子忽然喊了一声。 栾胜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来,“说!” “你怕死吗?”影子问。 栾胜没理他,抬步往门外走。 “我那位皇帝兄弟怕吗?”影子又问。 栾胜眉心陡蹙,“你想说什么?” 第1176章 天下之大不幸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问,身在那个位置的人,会不会更怕死?”影子阴阳怪气的开口,语气中带着清晰的轻蔑,“栾胜,你觉得呢?” 栾胜深吸一口气,“有软肋的人,才怕死!”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影子忽然笑了,笑声悲凉至极。 有软肋的,才会怕死…… 原来,是这样! 出了地宫,皇帝已经睡着了,栾胜自然不会再去打扰,无声无息的离开寝殿。 只是,李璟还在宫门口等着。 见着栾胜出来,李璟当即迎上去。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同时也往身后睨了一眼。 李璟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没敢再往外说,显然也是怕吵醒了内里的皇帝。 龙颜大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先出去!”李璟率先往前走。 栾胜冲着奈风使了个眼色,奈风便心领神会的支开了所有人,只留自个在边上伺候着。 有些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栾胜,苏幕呢?”李璟拼命的往栾胜跟前凑,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 只是这一次,许是因为凑得近的缘故,李璟隐约闻到栾胜身上有些药味,不知道是他受了伤,还是因为在皇帝的寝殿里待了太久的缘故? “苏幕在府中养伤,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栾胜眼下还有不少事情急需处理,着实没时间陪太子在这里谈苏幕说爱。 李璟皱起眉头,“她的伤……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势如何?不行不行,本宫得亲自去看看,不然本宫不放心。” “太子殿下!”栾胜陡然顿住脚步。 李璟面露愣怔,“怎么,伤得很严重?” “皇上如今病着,让太傅教授太子殿下如何处理朝政,若是得知太子殿下为了苏幕而出宫,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兴许,会失望至极!”栾胜一句话,便拿捏住了李璟的软肋。 李璟身形一震,眉心陡然拧起。 “殿下还是好好在宫里待着,仔细为皇上分忧解劳,至于苏幕……奴才会着人谨慎照顾,习武之人,有些伤痛是难免的,将养将养也就罢了,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如此上心。”栾胜行礼,还不等李璟回过神来,便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李璟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咬着牙轻哼两声,“好一个东厂提督!” “殿下?”顺子心头一紧。 李璟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也不敢在原地久留,紧赶着回了东宫。 乍见着李璟气呼呼的冲进来,顾西辞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公子,水!”云峰将杯盏递过去。 顾西辞靠在软榻上,喝了口水便将药丸咽下。 “你……”李璟放慢了脚步,极力压抑着心口的怒火,“不舒服?”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方才吃了几口风,就有些扛不住了,这副身子骨还真是……” “殿下!”云峰行礼。 李璟摆摆手,“下去!” “是!”云峰睨了自家公子一眼,放下杯盏便与顺子一道,退出了房间。 见着顾西辞将要起身,李璟赶紧将他摁住,“行了,不舒服就躺着,这儿也没外人,反正你是个罪人,多点大不敬之罪也不打紧。” 闻言,顾西辞面色苍白的笑着,“倒也是!” “如你所言,本宫去接触了栾胜。”李璟拂袖坐定,见着顾西辞那副孱弱的模样,叹着气为他掖了掖被子,“自己身子不好,就少开窗,更深露重于你无益,饶是你想要自由,也得先熬过这一阵,先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顾西辞无奈的笑笑,“原以为有些好转,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中用。殿下,在栾胜身上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异常?这位东厂提督,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一口一个奴才的自称,实则那派头比本宫这太子都大。”李璟想起栾胜离去时的背影,下意识的咬着后槽牙,“一介阉人罢了,行事做派却堪比主子,实乃朝廷不幸,天下之大不幸!” 顾西辞的眸色,微微沉了沉…… 第1177章 他猜到了 见着顾西辞不说话,李璟眉心微微拧起,“本宫倒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只觉得让一介阉人,为所欲为,荼毒天下,实在是本宫这当太子的无能。” “殿下仁德,能有这般见解,乃是天下之幸。”顾西辞拱手作揖,“只是殿下,隔墙有耳,不管什么时候,您都得谨言慎行,这话可不敢在外人面前说。” 李璟点点头,这个道理他懂。 “我也知道,栾胜行事谨慎,既然没发现异常,想来也是……” 还不等顾西辞说完,李璟便打断了他的话,“若非要说点异常,那就是他身上那股子味。” “什么味儿?”顾西辞愣了愣。 李璟只觉得顾西辞是个聪明的,所以见着他发愣,登时来了兴致,只觉得生出几分得意来,“栾胜这人,素来装模作样得很,你没看他日日夜夜都手持佛串子吗?身上,永远都是一股子檀香味儿,好像这么一来,就能消去造的孽。” “原来如此。”顾西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璟起身,“但是这一次,本宫发现栾胜的身上有药味。” “药味?”顾西辞琢磨着这两个字,“栾胜……有伤在身?太子殿下可以肯定吗?” 说实话,李璟其实并不太能肯定,只是觉得这一点有些奇怪,仅此而已。 见着李璟不说话,顾西辞便猜到了,李璟正在自我怀疑之中,显然是没敢肯定,毕竟没亲眼看到栾胜身上的伤,着实不好贸贸然的下决断。 “本宫……”李璟抿唇,“不敢肯定。”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幽然轻叹一声,“栾胜太过谨慎,饶是有伤亦不会轻易的表露在外,但我想着,若是真的有伤,约莫也是瞒不住的。” “你为何这么想?”李璟凝眉,“顾西辞,本宫知道你聪明,但你也该明白,栾胜不比寻常人,没人敢打探他身上的东西。早些年有过这样想法的,都已经去了阎王殿报道!” 顾西辞低头笑着,“殿下忘了锦衣卫吗?” 李璟:“……” “栾胜若然有伤,定是瞒不过沈指挥使的眼睛。”顾西辞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璟细想着,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 “说来也奇怪,栾胜这两日没动静,苏幕被栾胜关了起来,而锦衣卫和沈东湛那边,竟也是安静得出奇。”李璟双手叉腰,这会好似隐约想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怎么都没想着,沈东湛“栽”在了栾胜的手里。 倒是顾西辞,心头一点点的下沉。 联想到之前自己断了内外的消息,再因着栾胜的回来,而恢复了与宫外的联络,顾西辞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要不要给你请太医?”李璟也看出来了,顾西辞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诚然是有些担心,生怕顾西辞真的死了,到时候谁来给自己出谋划策? 毕竟,这样的智多星着实不好找。 即便找到了,兴许还用得不顺手,且未必会真心…… “没事!”顾西辞无力的靠在软垫上,奄奄一息之态,仿佛随时都会厥过去。 见状,李璟也不敢再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耽误了顾西辞休息,到时候让他有个好歹,自己损失可就大了。 “云峰!”李璟一声喊,嗓音里透着焦灼。 云峰赶紧从外头进来,乍见着顾西辞恹恹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骤然全变了,“公子?” “他这……”李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峰赶紧行礼,“殿下,公子太累了,需要静养。” “不需要请太医?”李璟忙问。 云峰看了看自家公子,继而很肯定的摇头,“公子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太医也束手无策,方才吃了药,这会是累到了极致,只需睡一会便罢了!” “如此,甚好!”李璟松了半口气,“如果有需要,只管差人来禀报本宫!” 云峰颔首,“多谢太子殿下!” “好好看着。”李璟吩咐了两句,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云峰送人至门口,确定李璟已经离开,当下合上房门,疾步转回软榻前,“公子,人走了!” 音落,顾西辞缓缓睁开眼…… “锦衣卫,可能出事了!” 第1178章 活不了多久 “公子,您要不要歇一歇?”虽然云峰知道自家公子吃了药,但心里依旧担虑,毕竟这脸色不好看是真的,病了也是真。 顾西辞闭了闭眼,“传令宫外,仔细留心栾胜,我怀疑他身上带伤。” “带伤?”云峰顿了顿,“之前不是说……” 顾西辞抬眸看他,唇角微微下压,显然是极为不悦且沉冷之色,“不是。” “新伤?”云峰愕然,“这老阉狗武功奇高,按理说不太可能受伤,除非是遇见了强敌、劲敌。只是,放眼殷都城内外,能与之匹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齐侯爷夫妇倒是可以,但二人如今并不在殷都,而是远在华云洲。” 所以,还有谁能伤得了栾胜呢? “兴许是他。”顾西辞掩唇低咳,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边的折扇,“你且去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及时报我。” 云峰行礼,“您放心便是。” “如果……”顾西辞忽然不敢继续往下说,往下想,有些事如果真的应验,那该如何是好? 云峰李立在原地,一颗心微微提起,自家公子甚少有这般为难的时候,除非是……事关苏幕和沈东湛。 难道说,这二人当中的一人……出事了?? 瞧着自家爷这般神色,云峰也不敢多问,毕竟公子这会还病着呢,凡事还是先以公子的身子为重,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待顾西辞睡着之后,云峰才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该办的事,都趁着公子熟睡之际去办,也免得公子一直悬心。 只是,这悬心的何止是顾西辞这边,栾胜那边也是越想越觉得李璟似乎有些不太对。 “督主?”奈风见着自家督主驻足府门前,当即上前,“怎么了?” 栾胜转身,立在明晃晃的灯笼之下,晦暗不明的光亮洒满走神,斑驳的光影在他眸底掀起瘆人的微澜,“太子……” “太子?”奈风当即环顾四周,“督主,太子还在宫里待着呢!若是太子出宫,咱们必定会第一时间知晓。” 栾胜深吸一口气,“杂家的意思是,苏幕没能进宫守职,太子既然知道,为何不查?” “这……”奈风一怔,徐徐回过神来,自家督主是在怀疑太子? 栾胜负手而立,目色幽幽的瞧着马车,“杂家刚入宫,他就凑过来了,还一直等着杂家出来,既有这般耐心,早就该派人出宫查看。若是知道苏府外头都是提督府的人,他该问杂家的不是苏幕去哪了,而是苏幕犯了什么错,杂家要把她看守起来!” “督主的意思,太子是故意靠近您,想要探一探您的信儿?”奈风算是明白了,这太子是故意以苏千户为借口,靠近督主。 栾胜长长吐出一口气,“东宫?” “太子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督主不必忧心。”奈风忙道。 他说的也是实话,且是大家都这么认为的。 “他是没有大智慧,可这东宫里,有的是大智慧。”栾胜低哼两声,“倒是真的没想着,书生有笔宛如刀,三寸不烂尽开莲。” 奈风陡然了悟,“顾西辞?” “这小子,还真是有两把刷子,难怪顾震那老小子,临死之前也要布局,拼了命的保住这个儿子,并且将南都的一切都交到他的手里。”栾胜其实颇为心上顾西辞,相比起顾东朝那个废物,顾西辞着实有资格挑起整个南都。 只可惜立场不同,注定不能将其纳为己用。 “督主似乎颇为欣赏他?”奈风瞧得出来,督主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称赞过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少年人。 栾胜转头看他,“这小子身子不大好?” “是,据说是胎里不足,所以生下来便是病怏怏的,此前南都顾家还有传言,说是这位顾家小公子,怕是活不了多久。”奈风如实回答。 栾胜瞧了瞧戴着手套的手,“病秧子?哼,依杂家看,他着实是……活不了多久。” 第1179章 这眼神,很像她 奈风半垂着头,没敢吭声,却是心知肚明,督主开口说这话,多半是判了顾西辞死刑,毕竟敢在背后给太子出主意,撺掇东宫与东厂的嫌隙,着实是罪该万死。 这,触了栾胜的底线。 太子如果脱离东厂的掌控,那栾胜这些年的努力岂非都白费了?是以,栾胜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璟,必须是傀儡。 无脑的那种! “你知道该怎么做?”栾胜转头望着奈风。 奈风旋即行礼,“奴才明白,请督主放心,一旦南都来了消息,奴才一定会送他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做得像一点。”栾胜抬步进门。 奈风垂眸,“是!” 这种事,对于东厂的人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早已烂熟于心的杀人技,自然不会有太大的纰漏。 所以,眼下的关键还是南都。 待顾东朝到了南都,便是顾西辞殒命之时。 夜里,各自安生,无任何异样。 栾胜一觉睡醒,面上的倦怠之色与戾气倒是少了些许,只是这手上的伤依旧让他很难释怀,这辈子都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受伤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掌心…… 栾胜自己都能感觉到,这掌心如果不好好的疗养,来日动武必受影响,当日那大夫说得很婉转,实际上情况比这大夫说得要糟糕得多。 沈东湛是谁? 他是在危急关头搏命而出刀,是以出刀的力道和精准度可想而知,他没机会要栾胜的命,却也是在出刀的时候用了巧劲。 这就意味着,栾胜这伤……恐怕是不好痊愈。 “督主?”见着栾胜盯着掌心的伤发愣,奈风心下有些忧虑,生怕督主一生气,又得将怒火倾泻在自己和众人的身上。 奈风一声喊,栾胜幽幽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没法说,也不能说。 “那小子如何?”栾胜问。 奈风俯首,“愈发不爱说话,每日都在读书,用功得很!” “她教孩子真是极好的。”栾胜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来日她若是有了孩子,必定不会让孩子走她的老路。” 人啊,总喜欢在别人身上,寻找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督主要见他吗?”奈风低声问。 自打知道苏幕重视耿少离,栾胜只要在提督府内,便会每日一见这小子,也不知是真心喜欢这小子,还是因为怕这小子弄丢了? “让他过来。”栾胜似习以为常。 奈风行礼,“是!” 不多时,耿少离便被奈风带到了栾胜的跟前。 栾胜上下打量着耿少离,“长高了,日日瞧着也是不同的。今日先生教的,可都记住了?学会了?” “是!”耿少离行礼。 其后,无话。 栾胜瞧着眼前的耿少离,眉心止不住拧起,隐约想起了苏幕小时候的样子,“她刚来东厂的时候,比你还小,杂家曾以为她吃不了苦,受不了这罪,早晚会死在东厂,所以压根就没正眼瞧她。” 甚至于,从来不在意她的死活。 因为栾胜觉得,她必死无疑。 可是后来,她过五关斩六将,血淋淋的站在他面前,接受着死人谷的考验,栾胜才意识到,一个人若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不管是男是女,都会有着异于常人的成就。 苏幕,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提到苏幕的时候,耿少离冰凉的脸上才稍稍浮现出些许异常,抬眸若有所思的瞧着他,眼底不再是瘆人的麻木。 “她根骨奇佳,天赋极好。”栾胜从来没夸过苏幕,但是这一次却当着一个孩子的面,偷偷的夸了她一番,“纵观整个东厂,都挑不出第二个,似她这般优秀的好苗子。” 这话,耿少离爱听。 义父是最好的义父! “她让你好好读书,是不想让你走她的路。”栾胜还不清楚,苏幕的那点心思吗?可现在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她那条路,太苦了!” 耿少离恨恨的瞪着他,袖中拳头握得更紧。 奈风心下一惊,正欲上前,却被栾胜一个眼神制止…… “这眼神,很像她!” 第1180章 纸条 狼崽子一样的眼神,透着吃人的光亮,但确实最真情实意,最真挚的情感流露,不似那些阳奉阴违的遮遮掩掩,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参杂。 奈风在心里为耿少离捏了把冷汗,敢这样瞪着自家督主的,都活不过片刻。 但这一次,栾胜却没有动他。 苏幕将希望落在这孩子身上,弥补她自己幼年的缺失,栾胜心里知晓,所以尽量保全耿少离的周全。 只要苏幕不离开殷都,不离开他的身边,他可以保证不会伤害这孩子,还会一直养着他,来日若是新帝登基,亦会让这孩子平步青云。 奈风这会算是看明白了,督主这是爱屋及乌。 “好好读书。”栾胜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耿少离,“你身上有她没有的东西,是她所有的希望所在。” 耿少离面不改色的敛了眼神,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是!” “下去!”栾胜道。 耿少离转身就走,做事干净利落,不似早前拖泥带水,已然少了根手指,若是还不明白该如何在这提督府里活下去,想来死也活该。 “变了很多。”奈风说。 栾胜负手而立,瞧着耿少离消失的方向,“苏幕一手教出来的孩子,若是连这点变化都没有,岂非瞎了眼?” “是!”奈风俯首。 只要耿少离还在提督府,他就不怕苏幕悄悄的离开,哪怕是沈东湛活着,也休想带走她。 “这孩子,是她仅存的纯善。” 奈风没敢接这话茬,毕竟苏幕那些阴狠毒辣……皆是督主一手所授,怪不了别人。 出了房门,耿少离被人领回了后院。 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守。 守卫都站在明处,还有那些瞧不见的影子,随时蛰伏在暗处。 耿少离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书房,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麻木的状态,目不斜视,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是置若罔闻。 底下人也是见惯了他这般模样,碍于耿少离身份的特殊,不吱声也不敢大意。 进了房间,关门关窗。 耿少离的动作,一气呵成,这是他做了无数遍的事情,习惯成自然。 待坐在窗口位置,他徐徐转头瞧着紧闭的窗户,虽然关着窗,但他依稀能感觉到外头的目光灼灼,一个个将他看得比囚犯还紧。 桌案上,摆着他方才搁下的书册。 义父说了,要好好读书。 他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翻开书册的瞬间,稚嫩的脸上骤然浮现一丝讶异之色,其后便快速合上了手中书,目色慌张的环顾四周。 哪怕是门窗紧闭,他亦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呼吸微促,耿少离微微绷直了脊背,确定四下没动静,确定门外无声响,这才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杯盏。 稚嫩的手,伸向杯盏。 他走的时候,杯盏内早已没了茶水,如今杯盏已满,显然是在他被奈风带走之后,有人进来送茶,所以…… 耿少离咬咬牙,重新打开了书册。 一张小纸条,夹在书册内,这是他走的时候没有的东西,现在出现,说明是有人在向他传递消息,只是这传递之人到底是谁? 是义父? 还是栾胜的故意为之? 试探自己? 耿少离不敢肯定,毕竟义父叮嘱过,不可相信提督府里的任何人,是以对于这纸条…… 犹豫再三,耿少离还是打开了纸条。 上面写着四个字:子时,后窗。 闻言,耿少离抬头瞧着后窗位置。 子时? 后窗? 可信吗? 小小年纪,却要忧心生死之事,确也不容易。 想了想,耿少离还是将纸条收拢起来,藏在了怀里,贴身收着,继而重新拿起书册,慢条斯理的翻阅着书册,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夜里。 子时。 后窗位置安静如常,连窗户都未曾打开,院子内外仍是严防死守之态。 唯有窗外的风,呼啸着而过,将落叶从墙这头卷到了墙那头,寂静中透着丝丝诡异的气氛。 书房内,一片死寂…… 第1181章 信任,能救命 夜里,寂静无声,毫无动静。 翌日晨起,奈风第一时间进了栾胜的房间。 “督主!”奈风行礼,疾步上前,伺候着栾胜起身。 栾胜拢了拢衣襟,瞧了一眼躬身伺候的奈风,“昨夜无事?” “一切安然顺遂。”奈风毕恭毕敬的回答。 对此,栾胜倒是有些诧异,“去把他带来。” “是!”奈风为其束上腰带,继而快速离开,去后院将人带来。 不多时,耿少离便被带到了栾胜跟前。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栾胜挑了一下眉眼,若有所思的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郎,瞧着身材瘦弱,但心思却是这般沉稳,哪儿还有孩子该有的稚嫩? 这已经不能算是孩子了,是个狼崽子! “不想说点什么?”栾胜率先开口。 耿少离安安静静的站着,听得这话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然后从怀里将纸条取出来,徐徐摊开掌心,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见状,奈风疾步走过去,接过了耿少离手中的纸条,毕恭毕敬的递给自家督主。 栾胜装模作样的接过,徐徐打开查看。 “我只看过。”耿少离说,“其后便一直收着。” 直到,现在。 奈风抬眸看了看自家督主,然后默默的垂下眼帘。 “你为什么不跟那些人走?”栾胜问,“可想过,如果是苏府的人,那你可就自由了!” 耿少离面不改色,“义父说过,除非她亲自来接,否则谁也别信。我谨记在心,从不敢忘,若非义父带我走,绝不离开。” 闻言,奈风眉心微挑。 倒是真的没想到,苏幕的话……对这孩子如此重要。 “那你可想过,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兴许就再也无法离开提督府了。”栾胜狐疑的打量着他,“你当知晓,在杂家这里……你随时会死。” 寻常孩子听得这般威胁,自然是心惊胆战,哪怕是面对栾胜,亦是站不住脚。 但耿少离却不然,听得这话,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一如苏幕所教的那般,男儿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那我也得等义父来接我!” 生,接人。 死,收尸。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她一身硬骨头,教出来的孩子还真是随了她。罢了,回去好好读,没事了!” “是!”耿少离行礼,转身就走。 待人离去,奈风近前,“督主,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长大了还得了?” “杂家挑的二把手,是人中龙凤。”栾胜倒是颇为欣慰,“她选的孩子,自然也该如此,栾氏后人理该慧眼如炬。” 闻言,奈风便也不再言语。 殊不知,耿少离回到后院,回到书房,合上房门之后,便是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小脸煞白的背靠着门后,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留心着外头的动静。 直到他确定外头的确没有异常,单薄的身子缓缓滑坐在地,天知道他内心深处有多惶恐。 初初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他着实兴奋异常,觉得是义父来接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离开这个牢笼。 可转念一想,书房内外那么多的守卫,义父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义父说过,她一时间没办法带他走,也就是说义父暂时还没有能力,偷入这个地方把他带出去,所以…… 年幼的孩子,很难识别阴谋诡计,但他单纯的想着,要坚定不移的相信义父。 既然义父说带不走他,那肯定是有她的苦衷,肯定是真的无法带他走,所以这张纸条多半不是义父所留下。 只要不是义父来带他,他都不敢轻易跟人离开,万一再有人拿他威胁义父?万一是哪个坏老头的刻意试探呢? 耿少离纠结了很久很久,辗转反侧的一晚上,终是没有赴这“黄泉之约”,没有在子时时分出现在后窗,否则…… 如今看来,幸好、幸好! 信任,有时候能救命…… 第1182章 开始找他 待缓过神来,耿少离伸手抚着心口,坐回桌案前,想着今日栾胜与奈风的表现,便已经明白昨夜不过是一场戏,试探他是不是有逃离之心…… “还好,我没上当!”耿少离兀自低语,重新拿起了书册。 然则一翻开书,一张纸条赫然夹在书册中。 耿少离:“……” 还来?? 这可,如何是好? ………… 殷都城内,繁华依旧。 只是,这两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只是满城百姓如此觉得,满朝文武如此觉得,连李璟都觉得,好像是少了点什么,可死来想去,似乎也没少什么,吃穿用度,太傅教授,一样都没少…… “殿下?”见着李璟走神,太傅低唤了一声。 李璟回过神来,“太傅,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对?这两日,本宫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以为呢?” “少了点什么?”太傅原是以为李璟又想着出去玩,不由的正声道,“殿下,这是东宫,奴才们伺候得紧,怎么敢有所纰漏?” 李璟皱眉,想来这太傅是老糊涂了,与自己的想法不在一条线上,多说无益。 思及此处,李璟疾步起身往外走。 太傅当下便急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哎,您这……” “殿下想必是遇见了急事!”顺子赶紧解释,“太傅大人您见谅。” 语罢,顺子疾步追去。 太傅愣了愣,望着李璟行色匆匆的背影,好像真的是……有什么急事。 可这宫里宫外的,也没出什么事啊! 哦对了,正是因为这两日太平静了,反而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 “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顾西辞顿时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是出去办差了,还是说出事了?” 云峰摇头,“咱们的人打探了一下,说是锦衣卫那边很是安静,压根就没有沈指挥使或者是周南的踪迹,这二人……” 听得这话,顾西辞的面色骤变,“出事了。” “不能!”云峰忙道,“沈指挥使武功不弱,何况还有周南跟着,按理说没人能伤得了他,公子就别瞎操心了。” 顾西辞幽幽吐出一口气,“不是说,栾胜可能真的受了伤?” “您是怀疑……”云峰这话还没说完,李璟便已经冲进了屋子。 他每次来,都是这么横冲直撞。 “殿下!”顾西辞携云峰,冲着李璟行礼。 李璟一屁股坐下,“顾西辞,本宫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猜猜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殿下是把我当成了街头的算命先生?”顾西辞报之一笑,抬眸睨了云峰一眼。 云峰行礼,快速离开房间,退出门外。 “坐!”李璟指了指前面的位置。 顾西辞谢礼,坐定,“殿下是不是觉得浑身太自在?” “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宫里莫名很安静。”李璟咂着嘴,“可明明什么都没少,你说这、这到底怎么了?” 顾西辞报之一笑,“因为宫里,如今是东厂做主,锦衣卫都很是安分,仿佛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不是吗?” 听得顾西辞这么一说,李璟总算是反应过来,“难怪本宫觉得不对劲,入目所见皆是退避三舍的锦衣卫,东厂的蕃子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原来如此!你这算命功夫,还真可以去宫外支个摊子,说不定来日富贵荣华,就靠此了!” “太子殿下谬赞,顾某愧不敢当。”顾西辞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折扇,“殿下可以留心观察,如果真是如此,那您得当心了!” 李璟一怔,“为何?” “东厂独大,为何?”顾西辞问。 李璟张了张嘴,瞬时变了面色。 “您不是说,在栾胜身上闻到了药味?再看看如今锦衣卫的状态,是不是可以往坏处想一想?”顾西辞循循善诱。 李璟僵直了身子,“顺子!” “殿下!”顺子赶紧进门行礼。 李璟沉着脸,“备车,本宫要去沈府。” 顺子愣怔,“沈府?殿下,哪个沈府?” “费什么话,备车!”李璟低喝,旋即拂袖而去。 东厂一人独大,李璟便会成为十足十的傀儡…… 他,不愿! 第1183章 找不到的人 见着李璟着急忙慌的离开,云峰先是一愣,俄而便隐约明白了,多半是自家公子说了点什么。 思及此处,云峰紧赶着回了屋。 “太子走了?”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 云峰疾步上前奉茶,“公子,喝点水。” 这药还是苏千户给的方子,重新炼制的,平素都吃得好好的,怎么这一回好像不太管用?吃完了药,还是止不住这咳。 “不妨事!”顾西辞呷一口茶,幽幽叹了口气,“李璟怕极了成为东厂的傀儡,如今应该是去沈府看情况了!” 云峰点点头,“看样子,他对公子的话深信不疑。” “那是因为我身陷囹圄,对他不构成威胁,且他被人挟制惯了,如今分外享受挟制我的滋味。”顾西辞定了定神,“且等着!” 等等看,结果如何。 云峰瞧着自家公子如今的状况,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旁伺候着。 不知道沈指挥使,是不是真的…… 出事了? 沈府。 李璟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去镇抚司,毕竟那地方人多眼杂,他一个当朝太子出现在镇抚司,难免太过扎眼。 “太子殿下!”门口的守卫赶紧行礼。 李璟站在门口位置,犹豫再三也没迈上台阶,只负手而立,端起了太子的架子问了句,“沈指挥使可在府中?” 守卫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极是为难的模样,瞧着有些神色慌张。 “怎么,你家沈指挥使在不在都不知道?”李璟恼怒,“亏你们还是看家护院的,连主子有没有在家都答不上来?还是说,沈东湛不在……” 守卫俯首,口吻极是慌乱的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沈指挥使的确不在府中。” “他去哪了?”李璟问。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自己素来与东厂走得近,若是这么直白的问询,他们定然以为他是来为东厂打探消息的。 “父皇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但始终没见着沈指挥使进宫,本宫特意来看看。”李璟故作轻松的解释,“人呢?” 守卫皆摇头,“指挥使大人前些日子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李璟暗暗吃了一惊,难道顾西辞的那些推断真的成了真? 按理说这沈东湛功夫不弱,若是这么好对付,也不至于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莫不是办差的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卑职等不是这样的意思,只是沈指挥使出去之前未曾交代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往日里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咱们也没敢问。”守卫赶紧解释。 在李璟看来,这说法就是欲盖弥彰。 越掩饰越解释,就越有问题。 “本宫知道了!”李璟转身就朝着马车走去,但没走两步又转头望着众人,“若是沈指挥使回来,不必提及此事,就当本宫没来过。” 守卫齐刷刷的行礼,“是!恭送太子殿下!” 李璟上了马车,却还是没有直接回宫,而是绕了一圈,去了镇抚司的后门。 有小厮屁颠颠的跑出来,冲着马车行礼。 顺子拂尘一甩,“沈指挥使在镇抚司吗?” “不在!”小厮弓背哈腰,“沈指挥使已经数日不曾回来。” 顺子愣怔,“又是数日?” “是!”小厮连连点头,“公公,太子殿下寻指挥使大人,可有急事?” 顺子回过神来,低声问道,“沈指挥使可有交代,要去何处?或者说,是去办什么差?是不是皇上授意?” “什么都没说,走得也很突然,只是带走了自己的亲随。”小厮忙不迭回答,满脸的狐疑之态,“公公,您问这些……是指挥使大人出事了?还是宫里出事了?” 顺子面色陡沉,“不该问的别问,好了,没你的事儿了,回去!” “是!”小厮行了礼,赶紧回了门。 顺子紧了紧手中拂尘,“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先回宫!”车内,传出李璟低哑的声音。 显然,他没辙了。 马车一走,小厮便在门内探出头…… 第1184章 你? 见着马车真的已经离开,小厮屁颠颠的重新出来,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靖王府。 “太子?”植吾眉心微凝,“他都说了什么?” 小厮压着嗓音,将太子来访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个干净。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如果太子再来询问,一定要装得像一点。”植吾低声叮嘱,“该怎么说,应该都清楚?” 小厮连连点头,“您放心,奴才明白!” “去!” 待小厮离开,植吾快速转回主院。 院内,倒是安静。 这靖王原就不得宠,人人都晓得靖王只顾闲云野鹤,不爱权势爱野游,哪怕今儿娶了南疆的公主,依旧不改潇洒恣意的做派。 是以,在所有人眼里,这位靖王殿下无缘于皇位,来日太子若是登基,也不过是个闲散亲王,不成气候。 “这小子一出去就没人影了,跟肉包子打狗似的。”叶寄北喝着茶,嘴里没好话,可眉头却拧成了“川”字,“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珝紧了紧手中杯盏,“他功夫好,路子广,脑子还灵活得很,谁能猜到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过这一次,似乎是有点事态严重。” 听得这话,叶寄北当即瞪大眼睛,“哎哎哎,那你说这小子会不会栽在栾胜的手里?万一他……呸呸呸,我就是开个玩笑,不当真不当真!这小子命大得很,肯定不会有事。” “他……”李珝却不这么认为,但瞧着叶寄北口硬心软的样子,不由的轻叹一声,将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恰,植吾疾步进门。 “爷!”植吾行礼,“叶公子!” 叶寄北的一颗心,冷不丁提起,“这么着急忙慌的,是不是出事了?是有关于沈东湛的消息?还是说……” “叶公子?”植吾犹豫了一下,转头望着自家殿下。 李珝点点手,示意叶寄北别激动,先坐下来再说。 见状,叶寄北无奈的轻叹一声,默默的坐了回去。 “方才沈府和镇抚司的人,先后来汇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来了。”植吾低声说,“太子在找沈指挥使的下落,询问了沈府之后,又去了镇抚司询问,好像是怀疑了什么?” 叶寄北面色微恙的盯着李勋,“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东湛兄的去向?” “你知道吗?”李珝问。 叶寄北抿唇,“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发愁?” “你都不知道,他一个成日在宫里待着,被太傅和奏折纠缠的太子殿下,能知道什么?”李珝放下手中杯盏,“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若你说栾胜知晓了什么,那倒是有可能。太子?呵!” 叶寄北揉着眉心,“真是愁死了,这小子……” “放心!”李珝瞧了一眼窗外,“他呀……命大得很!”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也是忐忑无比。 这一次,似乎真的跟之前都不太一眼,因为连栾胜都回来了,沈东湛却始终没有动静,这里面着实是有点问题。 可他们也不敢直接去质问栾胜,饶是心内疑惑,也只能老老实的等消息。 “那你这愁容满面的,作甚?”叶寄北翻个白眼,“我瞧着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死活不肯告诉我?我可告诉你,别以为你是靖王,我就会怕你,若是你跟沈东湛敢背着我搞事情,我肯定不会原谅你们的!” 李珝叹口气,“其实……” “哦……”叶寄北顿时尾音悠长,“李珝,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我可告诉你,要是你们敢背着我……哼,那就是没把我当兄弟,我、我要翻脸哦!” 李珝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忽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脸皮。 “疼疼疼,你干什么?”叶寄北满脸嫌弃的拍开他的手。 李珝双手抱胸,“我在想,你这么厚的脸皮,得怎么翻过来?” 叶寄北:“……” 兄弟? 外头,忽然进来个人。 屋内的三人,皆是心神一震。 “你……” 第1185章 破口大骂 靖王府内,有人进去,又有人悄悄出来。 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约莫过了小半日,街头巷尾便开始传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民谣,孩童们朗朗上口,百姓们却听得眉心都皱起,各自议论纷纷。 “跳啊跳,跳得高,跳高高,跳上天,真真不得了。” “你看啊,东边来了狼,哎呦哎呦不是狼,是只小黄狗。” “小狗汪汪汪,对着主人叫,哎呦哎呦,不得了……狗狗要上天呐!” 再后来,小调便传入了各家各院。 奈风在街头站了站,听得那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的传唱着,眉心止不住的拧成团,沉着脸便往回走。 隐喻万分的小曲,乍听着倒是没什么异常,但若是仔细听着,就会发现其中端倪。 主人家的狗,要上天呢! 很快,文武百官也都知道了,开始各自猜测。 提督府。 “督主!”奈风行礼,将方才看到的、听到的一一上报。 栾胜若不是手上有伤,定是要一巴掌拍死这屋子里的所有人,恨恨的盯着掌心里的绷带,栾胜几近咬牙切齿,“一帮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可这小曲没指名没道姓,如果咱们贸贸然的出手,岂非不打自招?”奈风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打自招,承认某些事情是东厂做下。 承认,栾胜真的想篡了九五之尊的天位。 “这流言蜚语,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的?”栾胜周身狠戾,“马上去查,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只是的东西,敢在东厂的头上动土!” 奈风行礼,“奴才已经让人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是实话,殷都城内到处都是东厂的眼线,只要没人从中搅合,就没有东厂查不出的事情。 何况现在,沈东湛已经“死了”,那这殷都城内,应该没什么能阻碍东厂的横行无忌,东厂可以肆意妄为…… 天黑之后,一名说书先生被抓到了栾胜的跟前。 风吹着檐下的灯笼肆意摇晃,斑驳的光影稀稀落落的沾了栾胜一身。 他半倚着太师椅,位于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五花大绑,押进院子的男子。 这男子瞧着甚是陌生,身形分外消瘦,着一件灰色长衫,发髻凌乱不堪,面上苍白而狰狞,可见被抓住的时候,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 若非如此,对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必五花大绑? “督主!”奈风行礼,“便是他在教授那些孩子,传唱这样的东西。” 栾胜瞧着自个戴着手套的手,夜风呼啸着从耳畔掠过,“你是何人,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好好当你的说书先生,不好?” “天道无存,天理不容!”男人冷声大呵,“栾胜,你个阉贼!窃国乱政,九死亦难以恕尔等之罪!” 奈风勃然大怒,“放肆!掌嘴!” 音落瞬间,身边的人快速抬手。 然则下一刻,栾胜却是出了声,“让他说!” 蕃子抬起的手,又徐徐放下。 “阉贼,你蒙蔽圣听,诛杀忠臣,为达一己目的,党同伐异,率东厂一众阉贼,为祸天下,其行之恶,罄竹难书!”男子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骂着。 奈风听得一肚子火气,恨不能上前堵住他的嘴,可督主开了口,他便不能上前,只能站在边上,一字一句的听完。 “还有吗?”栾胜尾音拖长,“嗯?” 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追着他骂了? “阉狗,你别得意,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男子扯着嗓子厉喝,“你这等奸佞狗贼,早晚会自食恶果,老天爷不会放过你!那些惨死在东厂手中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你。” 栾胜竟是被逗笑了,“冤魂?索命吗?杂家就在这里,你把他们都找出来,倒是让杂家见识见识,这冤魂索命是怎么索的?” “是吗?”男子呵笑两声,即便被五花大绑,依旧亦步亦趋的朝着栾胜走去。 奈风眉心陡蹙,“督主小心!” 第1186章 周南在寻仇? 书生忽然震断绳索,手中寒光骤现,直逼栾胜而去。 奈风疾呼,众人惊呼。 栾胜却是不慌不慌,拂袖间便已经扣住了刃身,反手便是推去。 刹那间,鲜血迸溅。 短刃反手倒刺进书生的脖颈,正中咽喉,血色涌出的瞬间,人还活着,还不会当场死去,只要短刃不拔出来,就得痛苦的再在这人世间停留片刻。 眼睁睁的,等着自己死去。 栾胜一松手,书生便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血,咕咚咕咚的从他脖颈处渗出,只要这刀子不拔出来,他这会还死不了。 厚底黑靴,银线绣着暗纹祥云,何其富贵,就这么落在了书生的身上,栾胜脚踩着他,居高临下的将他踩在脚底。 “任凭你叫得欢,却还不是看着自己,被杂家踩在脚底下,眼睁睁的等死?”栾胜抬头,扫一眼院子里紧张的众人。 所有蕃子都直勾勾的盯着这边,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一个个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直到,奈风扑通跪地。 众人当即回过神,纷纷跪地行礼,再也不敢轻易抬头。 “不用你说,杂家也知道你是什么人?装得倒是很像。”栾胜低笑两声,“锦衣卫没了沈东湛,便是连可用之人,都找不到两个了?” 奈风骇然心惊:锦衣卫? “想利用皇帝的手杀了杂家,沈东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凭你们……”下一刻,栾胜骤然脚底下压。 书生的口中顿时鲜血直涌,胸前肋骨被根根踩断,连同着满腔的憎恨,终是合上了眼睛。 “拖下去!”奈风开口。 蕃子快速上前,将尸体拖拽了下去。 “督主?”奈风行礼,“既是锦衣卫所为,那这事……” 锦衣卫与东厂乃是死敌,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着实不足为奇,何况在奈风看来,沈东湛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蝼蚁,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栾胜狠狠的闭了闭眼,奈风手一挥,围拢在周围蕃子快速退下。 “沈东湛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周身戾气未减。 奈风想了想,“督主给的那两掌有多重,想来您心里有数,若您要问奴才,奴才可不敢胡乱回答,但奴才可以肯定,周南一定还活着!” 栾胜侧过脸看他。 “督主,周南乃是沈东湛的贴身随侍,与沈东湛乃是过命的交情,名为主仆,实则兄弟。”奈风低声开口,“周南来自于江湖,显然很多做派都与江湖人一致,如果周南知道沈东湛的死讯,想来会第一时间寻您报仇,以全了二人的情义。” 这话,栾胜觉得有道理。 “奴才私以为,这事可能是周南所为。”奈风愈发觉得,周南肯定回了殷都,并且已经开始为沈东湛报仇。 栾胜低哼,“沈东湛都不是杂家的对手,就凭他?找!就算把整个殷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周南给杂家找出来!” “是!”奈风旋即行礼,快速离开。 这事儿必须尽快处置,否则一旦影响扩大,后果将不堪设想,即便皇帝暂时不信,但难保群臣上谏之后,皇帝还能对他栾胜报以信任。 帝本多疑,原就无心。 天子无情,生杀无度。 东厂的蕃子,开始在殷都城内,铺天盖地的找人,当然……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说是在找锦衣卫的二把手。 免得到时候,真的与锦衣卫的人撞在一起,双方在明面上起冲突。 周南立在幽暗的巷子口,冷眼睨着这帮狗东西满大街的团团转,鼻尖一声低哼,“蠢货!” 音落,业已飞身而起,窜入隔墙。 东厂的蕃子,依旧在找人…… 后来,栾胜细想了一番,觉得皇帝太过多疑,若不是自己亲自进宫与其解释,只怕皇帝不会轻易的相信。 思及此处,栾胜便连夜进了宫。 然则入了宫才知道,皇帝大半夜里居然起了高热,这会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太医就在旁边伺候着,愣是没敢吱声…… 第1187章 倒霉的时候,喝西北风也塞牙 “督主!”乍见着栾胜进来,底下人一个个心惊肉跳,伏跪在地没敢抬头,甚至于连大气都不敢出。 栾胜面如墨色,周身冷戾,待近至龙榻前,见着皇帝双目紧闭之态,登时怒不可遏的环顾四周,“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通知提督府?” 语罢,栾胜弯腰凑近了皇帝,“皇上?皇上?” 只可惜,皇帝昏睡不醒,压根无法回应他。 见着这般情况,饶是奈风都有些六神无主了,皇帝如果突然……那可如何是好?眼下的时机,并不算时机,齐侯府还在,南都顾家也还没掌控在手。 一旦皇帝驾崩,这两方一定会联起手来,与满朝文武一道,让东厂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让栾胜等人一并死无全尸。 尤其是,沈东湛“死”于栾胜之手,而周南肯定会把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候齐侯府绝对会为沈东湛报仇…… “一帮废物!”栾胜眦目欲裂。 奈风慌忙行礼,“督主,眼下不是责怪的时候,还是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督主一发怒就会杀人,可现在这种情况,杀人无益于事态发展,最要紧的是,这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栾胜一声低喝。 奈风急忙躬身,“督主!” 外头,蕃子齐刷刷行礼。 “传杂家命令,今日在这寝殿内外伺候的所有人,一概不许踏出寝宫半步,违令者杀无赦!”栾胜拂袖冷戾,“尔等,若敢泄露消息,自知后果!” 众人瑟瑟发抖,哪儿还敢多语,自然是栾胜说什么便是什么。 “太医留下,其他人滚出去!”栾胜努力压制胸腔内的怒火。 这么大的事情,这帮蠢货居然还敢遮遮掩掩,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在栾胜想来,这些人之中定然有居心不良之人,所谓遮遮掩掩,只是想让新帝登基,借此来扳倒东厂。 但现在,他得以皇帝为重,别的暂且放一放。 众人如获开释,鱼贯而出。 太医们面面相觑,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前因后果,皇上是何时开始昏迷的?”栾胜镇定心神,锐利的眸子在众人脸上逡巡。 这等关键时候,谁敢露出异样,他绝不轻纵。 院首乃是太医院之首,自然是要起到表率作用,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回答,“回栾督主的话,皇上是在用过晚膳之后,出现温热症状的,只是当时并不明显,所以底下人未曾主意,且皇上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后……”院首嗓音打着颤,“其后,听伺候的奴才说,皇上批了几份折子,觉得有些犯困,便让人扶着他去歇息,临睡前交代,说是半个时辰之后把他叫醒。” 栾胜回眸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帝,很显然,半个时辰后皇帝没有苏醒…… “谁知道,半个时辰之后,皇上依旧睡着,底下人叫了几次,也没把皇帝叫醒。”院首继续道,“底下人有些慌,但也没有多想,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晓得,皇帝起了高热,于是就跑到太医院把咱们都找过来了。” 一番言辞,倒是将太医院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只是皇帝身边的奴才不尽心所导致,跟他们这些太医,全无半点干系。 王太医在边上听着,反正这个时候,别出头就是了。 “你们日日为皇上请平安脉,却是连这点事都不能查出,要你们何用?”栾胜低喝。 蓦地,他将目光落在王太医身上,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王太医原是低着头,骤觉得周遭众人似乎都在瞥着自己,心头止不住咯噔一声。 不是? 这也中招? 心头惟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太医徐徐抬起头,正好迎上栾胜投射而来的目光,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人倒霉的时候,别说是喝冷水,饶是喝西北风都能……塞牙缝! “你,出来!” 第1188章 你有几分把握 听得这话,众人纷纷给王太医让道。 王太医:“……” 所谓同僚,就是关键时候送你一程的人! 深吸一口气,王太医默默的站了出来,“栾督主,下官医术浅薄,皇上之症向来不是由下官诊治,是以,下官……” “少废话。”栾胜冷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太医。 若是没记错,沈东湛素来与他有些交情,往来太医院,多半也是找他看诊,这老头瞧着一副老实巴交的的迂腐模样,但实则……能跟沈东湛交好的,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都下去。”栾胜示意众人退下,“这一次,你来看诊。” 王太医心头咯噔一声,坏了,这阉贼是要让他背这黑锅? “督主,下官……” 还不等王太医开口,只听得耳畔“咣当”一声响,奈风的剑已经搁在了王太医的脖颈上。 得,不看也是死。 “你莫要固执,先看再说!”院首低声叮嘱。 王太医横眼看他:敢情这刀不是架在你的脖子上? 众人纷纷退出了寝殿,在门外站着,随时等候内里的动静。 “杂家若是没记错,你是沈东湛的人。”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将这笔账记在了他的头上。 王太医:“……” 奈风的手中剑,登时往王太医的脖颈处近了几分。 “下官是宫中太医,领的是朝廷俸禄,无谓是谁的人。”王太医急忙嚷道,“下官乃是医家,谨守医者本分。” 奈风转头望着栾胜,等着自家督主的最后命令。 杀? 或者留? 栾胜抬手,奈风反手收剑,恭敬的立在一旁。 “你来。”栾胜开口。 皇帝的伤一直反反复复,这里面肯定有人在捣鬼,栾胜如今怀疑的,便是眼前这位王太医,所以栾胜才留下他。 栾胜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赶鸭子上架,不上得死。 王太医上前为皇帝探脉,此前一直是院首与诸位太医在看诊,他虽然也跟着来了,但一直是个看客,所以并不知皇帝的具体病情。 如今是,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指尖一颤,王太医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昏睡不醒的皇帝,伸手掀了掀皇帝的眼帘,赫然缩了手,仿佛是吓了一跳。 下一刻,王太医重新为皇帝把脉。 见着他如此神色,栾胜止不住皱起眉头,这老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不知情? 这倒是,有点匪夷所思。 “如何?”栾胜在旁立着。 王太医眉心紧蹙,“皇上脉象诡异,时断时续,伤势反复至此,可见是伤及根本。” “还有呢?”栾胜问。 王太医叹口气,“先降热,再去腐肉。” “你说什么?”奈风急了,“去腐肉?” 王太医正在查看皇帝身上的伤口,“这伤口久久不愈,已然白肉生腐,如果不及时刮去这些腐肉,伤口只会愈烂愈深,越漾越大,到时候可就不只是高热、昏迷不醒这么简单。” 那是会要命的! 但是这话,谁敢说出口? 诅咒皇帝,是死罪! 听得这话,栾胜疾步上前,冷不丁拂开了王太医的手。 至此,他才惊讶的发现,皇帝的伤口比他离开殷都之前,扩大了一杯,也就是说,伤势在恶化,白肉真的变成了腐肉。 皇帝的自我愈合能力,已然是弱至极处。 到了这会,帝王才像是个名副其实的耄耋老人,身体机能悉数衰败,已然到了磕不得、伤不得的地步。 “腐肉!”栾胜自个都愣了。 王太医站直了身子,“若是督主觉得下官此举,会危害皇上周全,那下官……” “你有几分把握?”栾胜问。 奈风愕然,“督主?” 王太医也跟着愣了愣,“你真的相信我?” “杂家不想问第二遍!”栾胜目色狠戾。 闻言,王太医深吸一口气,“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到了皇上这个年纪,很多事情不能与年轻人相比,下官只能尽力!” “若然失败,仔细你的脑袋!” 第1189章 问题出在哪儿? 王太医心知,栾胜这可不是在开玩笑,阉贼在承诺方面,素来出尔反尔,但是在杀人这方面,还真是言出必践的典范。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尽人事听天命,不就是这样吗? “让他,搭把手!”王太医指了指奈风。 奈风提着剑,“你……” “好!”栾胜却是没有拒绝。 奈风:“??” 督主都开口了,奈风自然是要放下剑,乖乖的听王太医吩咐,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从始至终,栾胜都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只是睁眼看着,他自身是懂得医术的,所以他知道王太医在做什么。 之所以不说,是想看清楚,这王太医到底是做戏,还是自己太多疑? 王太医额头渗着细密的冷汗,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是手脚麻利,动作很是干脆利落,从剜去腐肉到缝合上药,清洗伤口…… 栾胜盯着皇帝的伤口,脑子里翻涌着诸多疑问。 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皇帝和影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开始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按理说,他们都还活着,不太可能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伤口已经处置妥当,只要不继续恶化,伤口能够结痂,皇上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王太医在水盆里洗去手上的血污,“至于这高热,每个两个时辰吃一次药,且看看能不能给压下来?” 奈风转头望着自家督主,愈发的猜不透自家督主的心思。 “你最好对自己的医术,有十足的信心,否则你会死得很惨!”栾胜低哼两声,拂袖坐在了床头凳上。 看样子,是要守着皇帝。 “督主若是不相信我,外头那么多太医,连院首都在,您可以去找他们来给皇上看诊,我都活到这把年岁了,您这要挟来要挟去的,可别真给我吓出个好歹来!”王太医捻着帕子,拭去手上的水渍,“皇上暂时没事,下官去开个方子?” 奈风没敢吱声。 “去!”栾胜口吻平静。 待王太医离开之后,奈风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家督主,显然是没明白,督主这一系列的操作到底是为什么? “很奇怪是吗?”栾胜睨一眼床榻上的皇帝,转而幽幽的盯着寝殿门口的方向。 奈风俯首,“奴才不敢。” “这老小子的确是有些本事。”栾胜道,“杂家只想让皇上好起来,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沈东湛的人,则得先放一放。” 奈风敛眸,“如果他是锦衣卫的人,那么皇上的消息定然会被他传出去。” “传出去,就杀了他!”栾胜没有任何的犹豫。 奈风喉间滚动,“想来院首医术高明,也是可以为皇上诊治的。” “你没看见他为皇上施针了吗?”栾胜挑了一下眉眼。 奈风是瞧见了,而且还是亲眼所见。 “那可不是寻常的针法。”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是有门有派有出处的,寻常人还真是没这本事。若非杂家这些年忙着争权夺势,为皇上办差,丢了那些看家的本事……” 他瞧了瞧自己戴着手套的手,别说是动手,如今连拿针都费力,何况是准确无误的针刺穴位? “杂家可不敢拿皇上的性命赌气。”栾胜徐徐垂下手,“整个太医院,能让沈东湛瞧得上眼的便是他,想必这老小子是有些本事的。” 奈风点点头,旋即行礼,“督主英明!” “且等等看!”栾胜坐直了身子,“你派人盯着他,若他敢跟外头透露消息,立刻杀了他。” 奈风颔首,“奴才这就去!” 待奈风出了门,栾胜回头盯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皇帝。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此时此刻,栾胜自个也是不敢肯定,明明一切都是照旧,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王太医瞧着没什么问题? 皇帝身边伺候的,也都是自己挑的心腹,影子没有逃离,地宫依旧太平…… 第1190章 答案在这里 宫内,安静如初。 栾胜封锁了消息,所以半点都不会泄露在外,毕竟锦衣卫如今群龙无首,东厂只手遮天,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是,宫内安静不代表宫外也是如此。 靖王府地窖内。 李珝只觉得眼皮子突突的跳,双手插着腰,瞧着自家媳妇捣鼓的这些东西,止不住低声问,“那什么,云儿,这玩意……真的好使吗?” “废话,此处与南疆隔了十万八千里,好不容易师父来了消息,自然是要试一试的。”云朵瞧着自个摆下的阵,红线红烛九宫图,五帝钱成剑,“师父说了,只要心意够诚,每日以鲜血燃灯,就能将那一点点羁绊,慢慢的燃尽。” 铜钱剑上绑缚着一小捆头发,乃是李珝从宫里弄出来的,皇帝的落发。 “宫里没什么动静。”李珝绕着外头走了一圈。 云朵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是口渴喝水,饿了吃饭,立马见效?这是阵法,南疆秘不外宣的护身阵法——九绝阵!只不过我这功力尚浅,比不过我师父,所以这见效嘛,肯定也是慢了点,反正、反正早晚会见效的,你急什么?” “我不是急!”李珝有什么可着急的,那可是自己的父亲,虽然没什么感情,甚至于有点恨意,但也不至于追着人家命的意思,只不过他自小便不信鬼神,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是…… 云朵深吸一口气,“你过来。” 李珝:“……” 幽然轻叹,李珝的眉心狠狠拧起。 “过来!”云朵捻起手边的银针。 植吾忙捋起袖子,露出十指,“王妃,要不然用奴才的血?殿下终究身份尊贵,这日日往手指头上扎两针放血,难免伤身!” “你是沧海遗珠?”云朵问。 植吾抿唇。 “大师父可说了,要至亲之人的血,才能化一场劫。”玉竹在旁边撇撇嘴,“你又不是皇子皇孙,把你血放干了也没用啊!” 啥也不是! 植吾转头望着自家殿下:爷,奴才真帮不了您! “来!”李珝伸出手。 银针扎在指尖上,也就是微疼一下,李珝狠狠的皱了一下眉,“轻点,疼……” 云朵:“……” 一个大男人,还是习武之人,竟也撒娇? “云儿?”李珝柔声低唤。 云朵低着头,兀自将他的血滴在油灯内,“知道了知道了,我轻点!” 待血滴落在油灯的灯盏内,与灯油混合在一起,光亮瞬时窜起,似乎又亮了些。 “好了!”云朵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仔细的将李珝指尖的血色擦拭干净,“可以了。” 李珝默默的将指尖伸进嘴里,往后退了两步,免得碍着自家媳妇办事,撒娇归撒娇,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爷?”植吾低声问,“这真的管用吗?这都隔着宫墙呢!” 李珝转头看他,“那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靖王妃,我若不信她,那我娶她作甚?” 植吾:“……” 您这回答便回答,还顺便着重表忠心,着实有点过分了! 当然,这话可不敢说。 “南疆素来以蛊,以巫为主,在外人看来,甚是神秘而诡异。”李珝瞧着自个指尖的伤,明儿让媳妇换根手指头,她这日日习惯揪着一根手指戳,着实不是个事! 这点,植吾知晓。 “既然能下蛊,以巫害人,自然也有救人之法。”李珝深吸一口气,“凡事都有两面,有矛有盾,要不然南疆之蛊,也不至于让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植吾点点头,“王妃虽然贪玩,但奴才瞧得出来,王妃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透。” “这话我爱听。”李珝报之一笑。 云朵业已处置完毕,快速跳出了九绝阵,行至李珝身侧,“每日固定时辰,点燃九绝油灯便罢了!今日业已燃灯,着人盯着,待灯盏燃尽便是。” “辛苦了!”李珝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走!” 说着,他便牵着她的手,缓步朝着外头走。 第1191章 都死了 为钻石过4000加更1 出了地窖,外头凉得厉害。 云朵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惊得李珝赶紧褪了外衣覆在其身上,快速将人裹在怀中。 一旁。 玉竹:“……” 植吾:“……” “夜里风凉,下回我会记着给你带个披风。”李珝拥着她,快速朝着房间走去。 植吾与玉竹面面相觑,王妃真真是爷的眼珠子,护得跟什么似的。 “公主在南疆虽然得宠,却也没被人这般紧张过,在所有人眼里,我家主子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可纵容却从未被呵护。”玉竹说的是实话。 植吾也瞧出来了,王妃对此很受用。 “爷虽然游荡天下,可实际上重情重义得很,如今有了王妃陪着,爷便不再孤单了!”植吾颇为欣慰,“如此,也可告慰娘娘的在天之灵了!” 玉竹笑了笑,“他们如此恩爱,如今公主又怀了身孕,以后……三年抱两,这靖王府就会真的热闹起来。” “对对对!”植吾连连点头。 这想法,好得很! 只不过今夜注定不太平,二人刚推开房门,便瞧见一道黑影立在了暗中,背对着二人站着。 “爷?”植吾一怔。 云朵慢慢的推开李珝,转头望着植吾和玉竹,“植吾,你去外头守着。玉竹,奉茶!” “是!” “是!” 待二人退出了房间,云朵转身去合上了房门。 李珝点灯,昏暗的屋子里总算有了光亮。 “周南说你伤得很重,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回来,理应先养伤。”李珝面露正色,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沈东湛,“面色苍白,人也瘦了,这样的状态……还是头一回见。” 沈东湛是连夜赶回来的,身上带着伤,着实是神色不佳,状态不太好。 “让你见笑了。”沈东湛扶着桌案坐定,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好半晌才稳定了气息。 一抬头,李珝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满脸满眼的担虑与忧心。 “你放心,死不了!”沈东湛捂着心口位置,“只不过是挨了栾胜两掌,掉下了悬崖,差点死在下头喂狼,别的倒是没什么。” 李珝:“……” 云朵:“……” 这叫没什么? 分明是命大! “两掌?”李珝揉着自个的心口,略显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这要是换做我,怕是阎王殿前都排上队了。” 云朵也是清楚栾胜的本事,此刻亦是为沈东湛捏了把冷汗。 稍瞬,玉竹进门奉茶。 茶水放下,玉竹退出房间。 “周南方才告诉我,宫里出了点问题。”沈东湛喝了口水,“皇上的寝宫内外,都是东厂的暗卫与蕃子。” 闻言,李珝与云朵面面相觑。 这意味着什么? “父皇出事了?”李珝略有些不敢置信。 不至于? 这才多久? 栾胜陪在宫里那么多年,算起来也是个能掌控君王之人,怎么会这般轻易的,就被云朵给坏了羁绊呢? 李珝想想,是不是云朵运气好,恰好逢着父皇受伤的关键时候? 这叫……趁虚而入! “差不多!”沈东湛点点头,“我怀疑皇上出事了,栾胜今夜守在皇帝的寝宫,一直没有出来,且以东厂的蕃子,取代了不少我锦衣卫的值守位置,大有成势之态。” 云朵抿唇,兀自摸着下巴,“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就见效,除非是他们本身就出了点问题!” “我之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是当年先帝在世时,皇上于雨夜出生,那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宫殿起火,烧死了很多人。”沈东湛道,“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珝点头,“斩尽杀绝,毁尸灭迹。” “宫籍档案之中,有关于先太后的那些事,唯有寥寥数语,再无其他。”沈东湛幽然轻叹,“连同先太后一道入宫的乳母,还有一些陪嫁宫女,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最后活下来的,唯有一名贴身陪嫁。” 云朵皱眉,“也就是说,除了这名陪嫁,当时发生什么事……再无人知晓?” “是这个意思!” 第1192章 知情人,或已死绝 为钻石过4000加更2 “话说……这么一来,岂非不祥?”云朵不解,“你们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吗?” 李珝点点头,“没错,如果是寻常情况,着实是如此,但是当年情况特殊,我听宫里那些老人提起过旧事。据说当年大旱三年,先帝觉得此乃凶兆,定有妖邪作祟,恰好此时后宫有两位皇妃怀了身孕。” “两个?”云朵眉心微凝。 沈东湛接过话茬,“因为怀着是皇子,没有生出来之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眼巴巴的都盯着,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悉数盯紧了这两位皇妃。” “先帝下令,谁先诞下皇子,谁便是继后。”李珝瞧着听得津津有味的云朵,“于是乎这件事,就有了特殊的意义!嫡子与后位,天下与荣耀。” 云朵有些不明白,“嫡子就那么重要吗?当时,不还有个……有个什么先太子?” “先太子为先皇后在世时所立,但你要知道,先皇后毕竟不在了,如果继后诞下皇嫡子,于先太子而言,也是一种威胁。”李珝叹口气,“母凭子贵,或者是子凭母贵,向来是一个道理。” 云朵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就是说,只要当了皇后,便有机会对太子取而代之?” “对!”李珝幽幽的叹口气,“就是这个道理。” 云朵托腮瞧着这二人,“我原本以为,南疆皇室已经够乱乎了,没想到你们这儿,也是一模一样,大家都想着坐那个位置。是不是,生在皇室都会惦记着,想要当皇帝?” “至少你家夫君我,不是!”李珝拍着胸脯。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为了身边的这些人,他压根不想回殷都,兀自在外头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不必回来受这股子气儿。 “那些事……”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时隔多年,知情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真正知道真相的已经少之又少。” 云朵想了想,“那就是说,你们现在知道的事情,除了推测还是推测?没多少真凭实据,只能靠着想象?”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李珝无奈的笑笑,“你想啊,咱们的上上一辈,至少得隔了四五十年,当年没被杀死,如今更是不敢连累儿孙。” 云朵歪着头,盯着沈东湛瞧了半晌,“孪生子的事,只能靠猜咯?” “那也不尽然!”沈东湛扫一眼二人,“我得了个消息,在皇上的寝宫内,有一个密道,如果能进去,兴许就能发现皇上与栾胜,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云朵和李珝骇然望着他,“密道?你如何知道?” 看着二人异口同声的开口,连表情神态都是一模一样,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起,“这夫妻相还真是……实打实的!” 云朵眉开眼笑,习惯性的捏起桌案上的糕点。 刚咬上一口,瞬时面色骤变,捂着嘴跑到了窗口位置,推开窗户就开始冲着外头干呕。 事发突然,沈东湛冷不丁站在原地,有些莫名的发怔。 李珝倒是速度快,三步并作两步,倒了杯水站在云朵身边,单手轻轻捋着云朵的脊背,早就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可有好些?”李珝低声问。 云朵吐得天昏地暗,明明没吃多少,却还是忍不住腹内翻涌,好半晌才缓过劲来,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瞧着颇为吓人。 “没事。”云朵靠在李珝怀中,由着他端了杯盏送到她唇边。 喝口水,漱漱口。 “你们这是……”有了苏幕的经验,沈东湛对于这事,还算是有点经验,不由的心下微震,“有了孩子?” 李珝笑得好生得意,“云儿有了身孕,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恭喜!”沈东湛拱手道贺,“好事。” 李珝与云朵四目相对,各自欢喜。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沈东湛想着,李珝如今的精力,应该落在云朵公主身上,毕竟有孕最是累人。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苏幕…… 苏幕也有了身孕,却必须躲躲藏藏,相比他与苏幕,靖王夫妇不知有多幸福,真是让人羡慕! “诶!”李珝眉心微蹙,“我与云儿都商议好了,即便是有了身孕,仍是不会耽误该做的事情,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做,而是必须做,就算不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与云儿的未来。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说句不好听的,饶是他们不想去争,来日若是太子登基,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与云朵。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 第1193章 那么孤傲的人,会有温情吗? “说什么胡话?”沈东湛眉心微蹙,口吻微厉,“公主怀着身孕,你莫说不吉利的话。” 李珝一怔,不由的心下生疑,“东湛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忌讳?” 换做以往,最不信这些的就是沈东湛。 “该忌讳的时候就忌讳,都是当爹的人了,难道不该改一改?”沈东湛意味深长的怼他,“公主性子好,若是换了旁人,这般口无遮拦,免不得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若是让苏幕听着,她这脾气上来,别说是满地找牙,连皮都能给你扒下来。 “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怪怪的?”李珝瞧了云朵一眼。 云朵此前没觉得,但自家夫君这么一开口,她竟也跟着点头,觉得这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我也觉得。”云朵小声嘀咕着,“是不是感同身受?” 这话一出,李珝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默默的松开了怀中的云朵,缓步行至沈东湛跟前,上下仔细,左左右右的打量着。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起,看向围着自个打转的某人,极是不悦的开口,“你看什么呢?” “我就觉得,你今儿跟以往不一样了。”李珝双手环胸,“老实交代,你在外头是不是搁了什么事儿?比如说……感同身受?!” 烛光里,沈东湛面色苍白,清隽的面上,依旧是惯来的凉薄。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沈东湛转身朝着窗口走去。 李珝挑了一下眉,“你家那位,是不是也……” 还不等李珝把话说完,沈东湛业已消失在窗口。 “跑得这么快,还敢说心里没鬼?”李珝轻嗤,“打死也不信。” 云朵瞧了瞧窗外,外头黑漆漆得瘆人,冷风嗖嗖的往屋子里倒灌,将这桌案上的烛火吹得左右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似的。 “你不高兴?”云朵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李珝转头看她,“这话听着挺吃味的。” “我还能吃你两的醋?”云朵咧嘴笑,“你跟叶家那小子,成日你侬我侬的打情骂俏,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李珝笑着望着她,无奈的朝着她走去,“如此,多谢王妃大度!” “那是自然!”云朵笑道,“我南疆儿女,最是心胸广阔,你们这些个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珝一声叹,终是上前合上了窗户,“外头风大,莫要一直站在风口上,到时候吃了风受了凉,可怎么好?” “你说,如沈东湛这般冷冰冰的人,若是哪天同一般生出温情来,会是什么模样?”云朵忽然有些好奇,“那么冷一个人,会服软吗?” 李珝很是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多半、应该、可能会,毕竟男人嘛,跟自己女人服个软也不丢人,是不是?” “有道理!”云朵嘿嘿的笑着,“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看着他哪天……服软的样子,哦不,是跪搓衣板的样子。” 小夫妻二人同时遐想,这一身锦衣玉袍,冷冰冰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本正经的跪搓衣板,会是什么样子? 估计,能让人笑掉大牙? 出了靖王府,周南在外头候着,见着自家爷出来,赶紧迎上。 “爷,没事?” 沈东湛原就有伤在身,其后策马赶回来,还得费心避开东厂的耳目,费力费神自不在话下。 “无恙。”说是无恙,可即便夜色漆黑,亦隐约可见他的面色白得吓人,“宫里如何?” 周南搀着沈东湛上了马车,继而吩咐车夫快速离开。 “宫内一切如旧,有栾胜守着,咱们的人不敢靠近皇上的寝宫。”周南如实回答,“眼下是王太医在诊治,但东厂的人死死盯着他,未免王太医出事,暂时不敢与其接触。” 否则,依着栾胜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皇帝应该是扛不住了。”沈东湛嗓子里有些腥甜滋味,一番折腾,内伤略有反复,好在还能撑住得,“南疆的破解之法,应该很快就能见效。” 周南点头,“毕竟是上了年纪,很多事终究是不一样了,爷,回沈府吗?” “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第1194章 帝生双子 苏府外头,依旧围拢着提督府的蕃子。 只要不是闹腾,单单沈东湛和周南进去,自是容易。 “爷?”二人落在药庐内,第一时间被苏府的暗卫围拢。 管家第一时间赶到,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手一挥便让底下人各归各位,“留心四下,不许出声。” “是!” 音落瞬间,众人消弭无踪。 “我要见他。”沈东湛说。 管家知道,自家爷是追着沈东湛去的,所以沈东湛要见的肯定不是苏幕,李忠已经被送走,这苏府不过是个空壳子。 “好!”管家心下了悟,转身领着沈东湛下了地窖。 行至门口位置,管家顿住脚步,“老奴在外头候着,你们自己进去,这些日子得了李大夫的照料,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但是李大夫说……着火入魔太久,能活着就不错了。” 沈东湛顿住脚步,眉心微微拧起。 “沈指挥使?”管家低低的轻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我知道了。” 语罢,沈东湛疾步往前走。 地窖里,一如既往的昏暗。 不见光亮,才是地窖该有的标配。 进了最内层的石门,周南原是想留在外头,但想着自家爷如今身子不适,身边不能离开人,所以还是跟着沈东湛走进了里头。 沈东湛并未多说什么,他与周南之间原就没什么秘密,所以周南是否跟随,对沈东湛而言都不打紧。 要紧的,是谭文君。 室内,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药味。 谭文君这会依旧是铁链紧锁,但不再牢牢的禁锢一处,倒是可以随意的走动几步而不受限制,此刻他正坐在桌案边喝水。 “早就听得动静了。”谭文君瞧着手中杯盏,“以为来的是谁呢?没成想,竟是你!” 沈东湛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爷,好像有几分神志了。”周南凑近了,小声嘀咕。 谭文君冷笑,“你们是想说,我是个疯子?” “你跟疯子也没什么区别,自己干过什么,心知肚明。”既然耳朵这么好使,周南也就不遮遮掩掩,冷然立在沈东湛身边。 当初,可没少吃这疯子的亏。 抓住他,实属不易。 “我是疯子,那也是被逼疯的。”谭文君抬眸望着沈东湛,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借着室内微弱的光亮,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 待走近了,周南才发现,谭文君正盯着自家爷的脸。 “你看什么?”周南极是不悦。 沈东湛不慌不忙的坐在谭文君面前,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是周南在说话,他始终是那个寡言少语,冷漠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不一样。”谭文君没头没脑的开口。 沈东湛兀自倒了杯水,“哪儿不一样?” “果然,谁带的孩子像谁,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你像太子殿下。可现在瞧着,你倒是更像沈丘,也像沐飞花!”谭文君还在盯着他看,“眉眼相似,却又不似,终究是不一样了!” 说到最后,谭文君终于敛了眸,幽幽的轻叹着。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说!” 周南一愣,原还在想该如何开口,如今倒是谭文君自己率先开口了,这倒出乎周南的意料,让他一时间还真有些…… 转头瞧着自家爷,周南心里有些忐忑。 “谭文君,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吗?”沈东湛呷一口杯中水。 谭文君起身,扯动身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铁索碰撞之音,叮叮咚咚的,震得整个石室都在回荡着。 “在你们眼里,我是个疯子。”谭文君站在那里,背对着沈东湛,“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可疯子的心里,始终记着一桩事,放不下的那件事,最重要的那件事。” 周南眉心微蹙,“报仇?” “报仇……”谭文君低低的笑着,笑声悲凉至极,“是了,报仇!为太子和太子妃报仇,夺回原本属于太子的皇位,夺回太子的天下!” 周南就知道,只要一提起这个,他又得疯,又得说胡话,是以爷来找这疯子问话……怕是要白费心机了! 沈东湛似乎压根不在意谭文君的风言风语,只不急不缓的开口,“知道帝生双子之事吗?” 第1195章 本宫,原谅你了 “帝生双子,是为不祥;祸连天下,大旱三年……”谭文君仿佛是受了苏幕刺激,嘴里不断的念叨着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喋喋不休,“帝生双子,是为不祥;祸连天下,大旱三年……” 周南的眉心狠狠皱起,“爷,不是说先大旱三年吗?” “你看他那样子呢?”沈东湛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敢情是又犯病了,所以言语凌乱,以至于记错了时间顺序,但这两句话却足以证明,“帝生双子”的真实性。 早前还想着,知情者都死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个现成的。 谭文君是跟着先太子的,且一门心思想帮着太子争夺皇位,即便太子无心于此,但谭文君却从未放弃,是以对于皇子们的事情,分外留心。 尤其是,帝生双子之事。 空穴来风,不无原因。 “帝生双子,那另一个皇子呢?”周南忙不迭问。 谭文君骤然转身,直勾勾的盯着周南,咧嘴冷笑,“你想知道吗?” “废话!”周南轻嗤。 来这儿,就是要问这件事,当然是想知道。 “杀!”谭文君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帝生双子,于皇室而言,乃是大不祥之兆,所以两个孩子,一个生一个就得死!这是规矩!” 周南目色陡沉,“什么?” 不可能!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若然是公主也就罢了,偏偏是皇子,那就得死一个。”谭文君冷笑连连,“怎么,被吓着了?自古无情帝王家,这原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满身罪孽的不祥之人,就是要一死以谢天下。” 周南对此分外不赞同,“刚出生的孩子,连善恶都分不清楚,何来的满身罪孽?所谓的不祥,都只是信口胡诌罢了!” “一个两个这么说也就罢了,可若是满朝文武和满城百姓,乃至于满天下的人都这么认为呢?”谭文君笑得诡冷,“你杀,还是不杀?”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虎毒不食子。” “同室操戈都是家常便饭,易子而食亦是有之,人啊……有时候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多感情!”谭文君瞧着身上的铁索,“利字当头的时候,早就忘了自己是站着走路的。” 周南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图白醋胡,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位,那高高在上,全天下的人都想要那个位置。”谭文君忽然疯似的冲到沈东湛跟前。 周南忙拦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想不想要?”谭文君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满脸的惊喜之色,“我能扶你上皇位,九五之尊的皇位!” 周南面色陡沉,“真是个疯子!” “皇位啊,你要不要?”谭文君还在追问,“先太子、先太子快不行了,不行……我得、得尽快赶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周南有些急了,“爷,他又开始了!” “谭文君!”沈东湛喊着他的名字。 谭文君挣扎得越厉害,铁索的碰撞之音便愈发的震耳欲聋。 “谭文君!”沈东湛音色陡戾。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谭文君痴痴愣愣的望着坐在桌案前的沈东湛,乍青乍白的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哀戚之色,扑通跪在了地上,“殿下!” 周南:“……” “卑职该死,请太子殿下恕罪!”谭文君跪在那里,毕恭毕敬的磕头。 周南原是发愣,如今听得这一句便算是彻底明白,谭文君是神志不清,把自家爷当成了先太子。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徐徐转头,瞧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谭文君,终是扶着桌案慢慢站起身来。 “卑职该死,没能保护好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卑职罪该万死!”谭文君的嗓音里,带着清晰的哭腔。 周南一颗心陡然悬起,瞧着自家爷缓步走到了谭文君跟前,他想制止,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啊……” 沈东湛将掌心落在谭文君的发心,轻轻的道了句,“本宫……原谅你了!” 所有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 第1196章 他疼 周南是打死都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说出这话来,仿佛是以先太子的口吻。 石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铁索声消失了,哭声也消失了,连呼吸声都是微乎其微。 之前,尚且疯疯癫癫的谭文君,竟是在此刻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仿佛得到了这么多年,一直在追追寻寻,想得却始终没得到的那一句话。 宽恕! 沈东湛慢慢的收回手,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周南旋即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石室的门,再次合上。 直到出了门,周南才敢开口。 “爷,您方才这是……”周南抿唇,“是在替先太子吗?” 沈东湛徐徐扬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是他的心结,只要解开这个心结,他这口气就能咽下去,不会再一直疯疯癫癫的叫嚷着皇位与复仇。” 在谭文君心里,这辈子最大的遗恨,就是没能护住先太子,最后连太子妃和小皇孙都未能保全,内心深处的自责,让他衍生出了癫狂。 比起仇恨,自责更让人疯狂…… “他,活不长久了。”沈东湛闭了闭眼,“有些东西,还是放下的好。” 如此,周南便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谭文君毕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说起来亦是为了先太子。 沈东湛虽然对先太子没有印象,可骨子里的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饶是你巧舌如簧,也无法让既定的事实,变成故事。 “卑职明白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出去之后,莫提。” “是!”周南了悟。 地窖外头,管家仍在等候。 “沈指挥使!”见着人出来了,管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见状,管家蹙眉望着周南。 “没什么,就是又开始疯疯癫癫了!”周南满脸无奈。 管家笑了笑,“不疯了才奇怪呢!不过,他如今疯癫归疯癫,不似早前这般咬牙切齿,一门心思要杀人了,至少能稍微冷静下来。李大夫之前留的方子,咱一直让人熬药给喝着呢!虽然保不住这条命,但至少能少点痛苦!” 再怎么说,也是先太子的人。 那些故人啊,越来越少…… 终将,一个不剩。 “苏幕不在府中,这里的一切,幸赖你打点。”沈东湛拱手。 管家回礼,“沈指挥使客气了,奴才这把老骨头,能过上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多亏了千户大人,比起东厂那些……罢了,横竖奴才这条命是千户大人的,替她守着苏府乃是职责所在!” “我还有事,告辞!”沈东湛抬步就走。 管家忽然叫了一声,“沈指挥使?” “嗯?”沈东湛转身,“还有事?” 管家毕恭毕敬的行礼,“爷可安好?” “万事无忧。”沈东湛唯有四个字。 管家如释重负的笑了,再次大礼叩谢,“得沈指挥使这句话,老奴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不送!” 音落,人去无踪。 “万事无忧,平安顺遂!真好!” 回到马车,沈东湛的面色愈发苍白,可见血气翻涌得厉害。 “爷?”周南骇然,“怎么样?” 沈东湛额头渗着薄汗,“苏幕留下的那药,是不是在你那里?” “药?哦,在!”周南慌忙从怀中掏出瓷瓶,“是这个?” 沈东湛咬着牙,吃力的靠在了车壁处,极力隐忍着彻骨的疼痛,很难想象,当初苏幕是怎么一声不吭的忍下来的?! 东厂的毒,果真是厉害…… “爷?”周南赶紧将药塞进了沈东湛的嘴里。 待咽下,沈东湛依旧没能缓过劲来,浑身僵硬如铁,额角青筋微起,足见这疼痛之烈。 “爷?”周南急了,满面忧虑的盯着自家爷,“好点没有?” 沈东湛扬起头,脖颈出的青筋依旧清晰明显,他咬着牙,就凭他曾用这般阴狠毒辣的方式控制苏幕,沈东湛就恨不能……将栾胜当场剁碎! 身子疼,心更疼。 不曾相逢昔年时,未能替尔承其事。 以身相受痛入骨,滴滴血色皆如卿。 第1197章 从他下手 夜色沉沉。 栾胜依旧守在皇帝的寝宫,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擅闯,饶是李璟来了,亦被劝退,可想而知其他人…… “太子殿下?”凌霄子拂尘一甩。 李璟沉着脸,进不了寝宫总不能一直在外头站着,身为当朝太子,却拗不过一个东厂,拗不过一个阉人,李璟自己都觉得没脸面。 见着凌霄子亦被拦了回来,李璟的心里稍稍有些好受。 “殿下!”凌霄子跟在李璟的身后,缓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顺子倒是个懂眼色的,拂袖间让身后跟着的人都离得远些,毕竟有些话不该让太多人的听到。 “你想说什么?”李璟的不悦,清晰无比的写在脸上。 凌霄子笑了笑,“我倒是真的没想到,连太子殿下都进不了皇上的寝殿。” “能用眼睛看到的事情,还需要用嘴说?”李璟音色低沉,“凌霄子,你伺候着父皇,这段时间极讨父皇欢心,父皇有什么异常,你心里没数吗?” 凌霄子紧了紧手中的拂尘,不由自主的轻捂着心口位置。 “你干什么?”李璟眉心陡蹙。 凌霄子无奈的报之一笑,“殿下兴许不知,栾督主之前早就找上了我,还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否则我也不至于……养伤至今。” “你问底下人讨药,不是为了父皇,是为了你自己?”李璟一怔。 原本,他还以为凌霄子取药是为了皇帝炼丹,没想到竟是为了他自己? 借着宫道上昏弱的光亮,倒是能瞧得出来,凌霄子面色略显苍白,眉眼间漾开淡淡的倦怠之色,着实像是有些…… “伤势如何?”李璟心头微沉,想起凌霄子说的那一句“狠狠教训”,“本宫甚少见着栾胜出手,但是本宫也是知道,若然他出手,必定非死即伤。” 瞧着凌霄子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凌霄子内力浑厚,逃过这一劫,要么是栾胜手下留情,放过了凌霄子。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李璟来说,都足以将凌霄子放在“威胁”的位置上。 李璟,察觉到了危险。 “若非顾念着我还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只怕我此刻已经是死尸一具。”凌霄子略显无奈的叹口气,“真不愧是东厂提督,武功造诣之高,令人不寒而栗!” 李璟点点头,“若非如此,如何能养出苏幕这样的绝顶高手?” 对于这句话,凌霄子还真是分不清楚,李璟这是在夸?还是忌惮? 但不管是夸还是忌惮,只要李璟对东厂不满,对栾胜已有厌恶之心,那他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一半。 “现在,连太子殿下您都见不到皇上,这情形只怕是不太好,太子殿下可一定要有所准备。”凌霄子一副甚是虚弱的模样,顿住脚步,捂着胸口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李璟原本紧蹙的眉头,这会倒是徐徐舒展了开来,“你没事?” “到底是年岁上来了,挨了栾胜这么一下子,饶是有些功夫底子,却也是经受不住了,尤其是我这还中了东厂的招……”凌霄子扬起头,幽幽的叹口气,“殿下兴许没想到,东厂个我下毒了!” 李璟瞬时僵在当场,“什么什么?” 下毒? “你是说,东厂给你下毒?”李璟还真是有点不敢相信,上下打量着凌霄子,虽说这老道瞧着还真是有点虚弱,但也没见着有什么中毒的痕迹。 见着李璟满脸的狐疑之色,凌霄子满面愁容,“殿下大概不知道,东厂有一种毒,能控人心智,每月一次解药,可保你安然无恙,但若是拿不到解药,你就会浑身如万蚁啃噬,疼痛入骨,生不如死!想来苏幕之所以一直留在东厂,从不敢违拗栾胜,也是有这缘故在内。” 若是凌霄子中毒,李璟只能叹息一声。 奈何,他提及了苏幕…… “苏幕?”李璟目色沉沉的盯着他。 凌霄子故作不解,“怎么,太子殿下不知道?” “苏幕,中毒……”李璟的眉心,拧成了“川”字。 第1198章 这一口气,下不去 回过神来,李璟若有所思的盯着凌霄子,“你同本宫说这些,是想让本宫帮你拿解药?” “殿下圣明。”凌霄子躬身作揖。 李璟勾唇冷笑,“如果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来日又如何能帮我?凌霄子,你在父皇跟前伺候着,栾胜竟是这般毫无忌惮,要本宫如何能重用你?” 音落,李璟拂袖而去。 凌霄子立在原地,紧了紧手中拂尘,唇角微微扬起。 对于李璟的性子和能力,凌霄子心知肚明,他当然知道李璟不可能为他去求药,但他肯定会悄悄的去为苏幕找栾胜。 “无量寿佛!”凌霄子拂尘一甩,转而瞧着皇帝寝宫的方向。 自古无情帝王家,虽为父子,却如同仇敌。 毕竟,皇位只有一个。 李璟黑着脸回了东宫,直接进了顾西辞的院子。 “殿下!”李璟慌忙拦住李璟。 李璟显然极为不悦,但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外沉着脸。 “你这是作甚?”顺子低喝,“这是要把殿下拦在门外?” 那这顾西辞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怕是恃宠而骄,借此拿乔。 “殿下恕罪,并非是咱要拦着你,而是公子这两日的身子您也瞧见了,半个时辰之前,公子身上起了热,这会刚缓过劲儿来,正在小憩。”云峰行礼解释。 如此,李璟面色稍缓,“你是说,顾西辞病得厉害?” “是!”云峰赶紧点头。 李璟直勾勾的盯着房门口,“为何不传太医?” “殿下,我家公子乃是作为罪人而被囚于东宫,哪儿能传太医?”云峰垂着眉眼,“如果闹大了,让有心人知晓,恐怕是适得其反,会有更多人想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杀了我家公子!” 这是大实话。 所以,不能让人知道,顾西辞病了! “本宫进去看看。”李璟看了云峰一眼。 见状,云峰行礼退到一旁,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屋内黑沉沉的,仿佛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虽然燃着炉子,甚是温暖,但对于顾西辞而言,依旧是冷如冰窖,让人瑟瑟发抖。 李璟压着脚步声,行至软榻旁边,瞧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顾西辞,伸手便很探上了顾西辞的额头。 云峰想要制止,却也是为时已晚。 “云峰,我没事。”顾西辞双目紧闭,还以为来的是云峰,“给我倒杯水。” 闻言,云峰转身去了倒杯水,刚要递到自己公子跟前,便被李璟接了过去。 顾西辞徐徐睁开眼,乍一眼跟前的李璟,当下翻身几欲爬起。 “你别动!”李璟示意云峰。 云峰忙不迭将软垫子塞在了顾西辞的身后,让他能靠坐得舒服一些,“公子,您小心着。” “不打紧!”顾西辞面色惨白,勉力靠坐着,仿佛只剩下半条命。 有那么一瞬,李璟还真是担心他这口气若散了,这人……也就没了。 “来!”李璟端着杯盏。 顾西辞一怔,忙不迭伸手去接,“不敢劳殿下……” “别动!”李璟拂开他的手,兀自将杯盏递到了他的唇边,“喝!” 顾西辞皱了皱眉,便也没多说什么,喝了两口水作罢。 “好点吗?”李璟问。 顾西辞笑得有些无奈,“我这副身子骨,殿下也是知道的,反反复复的,只要存了一口气便跟阎王爷抢时辰,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便是因为如此,李璟才会如此放心的信任顾西辞。 须知,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限的,他所作所为,可能只是想让自己死得没那么遗憾。 “本宫为你传太医。”李璟道,“你这样下去,万一死在东宫,那还得了?” 听得这话,顾西辞笑出声来,“殿下放心,我自个的身子,心里还是清楚的,还没见着太子殿下荣登大宝,我这一口气……下不去!” “你最好撑着这一口气,不然本宫便把你碎尸万段。”李璟将杯盏递还给云峰,“本宫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定然说到做到!” 所以,定要活着。 “是!”顾西辞垂眸浅笑,“殿下这么着急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李璟回过神来,“你给本宫想个法子。” 顾西辞:“??” 第1199章 多要一颗 “如何能从栾胜的手里,拿到解药?”李璟看得出来,顾西辞满脸迷惑,显然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当然,中毒的不是本宫。” 顾西辞先是一愣,俄而便问,“是凌霄子?” 如今,满宫里都在说,太子甚是重视凌霄子。 “是苏幕。”李璟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凌霄子说,苏幕可能是因为中了栾胜的毒,被栾胜控制着,所以不得不为东厂卖命。” 顾西辞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殿下的意思是,苏千户?” “要不然呢?”李璟仔细的为顾西辞掖着毯子,“栾胜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本宫身上动这样的手脚,敢控制当朝储君,他怕是活腻了。” 顾西辞掩唇低咳,“没想到,苏千户竟是遭逢如此?” “其实仔细想想,凌霄子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栾胜对苏幕动手的事情,本宫都知道!”李璟目色沉沉,“好几次,差点要了苏幕的命。” 顾西辞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 “本宫曾经与苏幕提及,带她进东宫,借此脱离东厂,但是她一直不愿。彼时本宫没想明白,只当她是不喜欢本宫,又或者是舍不得苏千户的位置。”李璟徐徐站起身来,“如今这般,本宫倒是能理解她了。” 离开东厂,毒发生不如死。 这借口这理由,确实可以说明一切。 “殿下的意思是,栾胜以毒控制了苏千户,这才让苏千户不得不死心塌地的,为栾胜和东厂卖命。”顾西辞别开头,又开始咳嗽。 云峰疾步行至暖炉前,捻着铜剔子,将炉子里的炭火轻轻挑拨着,让屋内的温度再升一升。 “如何?”李璟赶紧回身坐回软榻前,瞧着微侧身顾西辞,伸手捋着他的脊背,让他能顺过气来,“你缓缓,莫要着急。” 好半晌之后,顾西辞才缓过劲来,“多谢殿下,我、我不打紧。” “懂事的人是没有糖吃的,一个人不要经常把不打紧挂在嘴上,时间久了,你便是真的喊疼,别人也会觉得不打紧。”李璟叹口气,“会闹的人,才会有人把你当成眼珠子。” 顾西辞瞧着眼前的李璟,“殿下说的是自个?” “且当是!”李璟轻笑两声,“言归正传,你当如何帮本宫?”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凌霄子也是中了毒?” “你猜到了?”李璟一怔。 顾西辞报之一笑,“若非他抬出苏千户当借口,如何能引起殿下的重视?殿下不会为了他而得罪栾胜,但殿下为了苏幕,定然会努力的搏一搏。” “知己者,顾西辞是也!”李璟点点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凌霄子让本宫为他求药,解了身上这东厂剧毒,如若不然,毒发之时必定生不如死。” 听得“生不如死”四个字,顾西辞眉心陡蹙,“足见东厂阴狠,栾胜之毒。” “你说要怎么做,才能求到解药?”李璟急了,“本宫要让苏幕恢复自由。” 顾西辞沉默不语,仿佛是在想什么? “你为何不说话?”李璟急于寻找解决之法,“还是说,此番连你都没法子?” 他也知道,此事涉及栾胜,不管是谁都颇为头疼。 “既然凌霄子开口了,殿下为何不成全他呢?”顾西辞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璟仿佛明白了些许。 “凌霄子如今伺候在皇上跟前,也就是说,他能跟皇上说上话,如果栾胜对他动手,无疑是当着皇上的面争宠。”顾西辞低低的开口,音色沉稳而略显蛊惑,“皇上生性多疑,虽然一直希望锦衣卫和东厂斗下去,能维持朝廷力量的平衡,但如果当着他的面争……” 李璟宛若醍醐灌顶,“父皇会觉得,栾胜恃宠而骄,没把他放在眼里,也就是说,会打破栾胜平日里的恭谨假象,让父皇有种被他欺骗的感觉。” “所以,殿下只管去要,假意是为了凌霄子,但……多要一颗。” 第1200章 解药,拿来 “这不就败露了吗?”李璟不明白,“为苏幕偷偷求药,不是应该悄悄的吗?这么明目张胆,万一栾胜知晓,岂非白搭?” 顾西辞笑问,“殿下觉得,栾胜若是觉得,您是为了苏幕求药,会怎么样?” “他那么多疑,没有真凭实据肯定不会当面戳穿本宫。”李璟顺着顾西辞的思路往下想,“他只会派人盯着本宫,看看本宫是不是为了苏幕而求药?” 顾西辞点头,“是这个理儿。” “苏幕如今被他困在了苏府,提督府的人将内外团团围住,谁都见不到苏幕。”李璟道,“如此一来,就算本宫拿到了解药,栾胜也有足够的时间,把药偷回去。” 顾西辞面色苍白的瞧着李璟,“如此,殿下该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李璟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顾西辞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止不住的咳嗽着,显然是难受到了极点。 “罢了,再聊下去,本宫怕是要跟阎王爷抢人了!”李璟起身,“你好好休息,解药的事情,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顾西辞面色苍白的笑了笑,目送李璟离去的背影。 待确定李璟真的走了,云峰赶紧合上房门,转回顾西辞身边,“公子?” “没事,三分真,七分假。”顾西辞只是想催着李璟离开而已,药效已起,他其实没那么难受了,但事关苏幕,还是宜早不宜迟。 如此,云峰才算放了心。 “公子无恙,自是极好的。”云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是,太子能从栾胜手里拿到解药吗?栾胜那么精明,太子……” 太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丫子。 “你放心,太子肯定能拿到解药,而且两枚解药一枚都不少。”顾西辞靠在软垫上,忽然想起了沈东湛之前说过的一些话,以及他当时的表情。 沈东湛说,苏幕病了? 苏幕病了…… “中毒……”顾西辞狠狠闭了闭双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揉着眉心,“没想到,是真的病了,我倒是真的察觉过,但是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到底是我疏忽了。” 云峰倒了杯水,毕恭毕敬的递上,“公子,您身子不大好,不该如此操心,苏千户那边自然有沈指挥使在操持,您只管放心便是!在对待苏千户的问题上,沈指挥使原比你更仔细。” 这点,顾西辞深信不疑。 “眼下,且等着太子的消息罢?”云峰劝慰。 顾西辞还能说什么? 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只能静静的等。 找栾胜拿解药,谁都可以去。 但是栾胜诡计多端,你拿到的是不是真的解药,还真是不好说,但如果是李璟去拿,栾胜不可能给假。 皇帝还活着,太子仍是储君。 栾胜,始终是奴才。 “留心着。”顾西辞叮嘱,“但愿一切顺遂。” 云峰抿唇,不敢再多言语。 李璟出了院子,便又去了一趟皇帝寝宫,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听得底下人汇报,奈风眉心微蹙,“又回来了?” “对!”蕃子点点头,“说是要见督主。” 奈风又跟着一愣,“督主?不该是见皇上吗?” “没有,太子殿下说明了,要见督主,是急事!”蕃子低声回答,“奴才瞧着,好像还挺着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奈风狐疑的问,“东宫没动静?” “东宫安安静静的,没有异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底下人都有些奇怪,东宫没动静,太子殿下急什么呢? 奈风深吸一口气,“你去盯着门口,免得太子闹事,我去见督主。” “是!”蕃子快速离开,奈风转身进了寝殿。 皇帝的高热渐渐下去,不得不说,王太医的医术还真是不赖。 瞧了一眼殿门方向,栾胜起身往外走。 “怎么回事?”栾胜沉着脸。 奈风忙道,“殿下在寝宫外头等着见您,说是有急事。” “不是见皇上?”栾胜问。 奈风摇头,“指名道姓,要见的是您!” “不是凌霄子就是顾西辞,定是这两人又在使坏。”栾胜抬步往外走,“太子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估计没好事!” 奈风疾追在后,他也想知道,太子又想闹什么? 见着栾胜从内里出来,李璟也不废话,上前便冲着他摊开掌心,开口便道,“解药!” 栾胜目色陡沉。 奈风:“??” “你们东厂的手段,本宫又不是没见过,有本事明刀明枪的,背后使坏算什么?”李璟摊着掌心,“快将凌霄子的解药拿来,否则等父皇醒了,本宫定要去父皇面前讨个公道!” 第1201章 得手 对于李璟的快口直言,栾胜面无表情,若这小子遮遮掩掩的,反而不对劲,他可不喜欢长脑子的太子。 “殿下,您在说什么呢?”奈风行了礼,分外不解的望着李璟。 李璟也不管奈风如何,只直勾勾的盯着栾胜,“旁人不知道本宫在说什么,栾督主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分,虽然本宫不爱计较,但不能让所有人都欺负到东宫头上!” “殿下是说,东厂对凌霄子下了手?”栾胜还真是没有下令,是以这件事着实来得突然,“毒?什么毒?” 李璟冷笑两声,“栾胜,你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可真是愈发的厉害了,都到了这会还跟本宫装?你东厂有什么东西,能控制别人,你心里没点数吗?” “是吗?”栾胜侧过脸睨着奈风。 奈风慌忙行礼,“没有督主命令,谁也不敢妄自行动,请督主明察!” “太子殿下听到了?”栾胜又道。 李璟冷哼,“是要请栾督主,亲自去给凌霄子探探脉吗?既是如此,不如就请督主去一趟东宫,咱们当面对质。” 见着李璟说得如此肯定,栾胜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奈风说的是实话,东厂之内,没有栾胜下令,谁敢对东宫的人动手?凌霄子住在东宫,如今又进出皇帝寝宫,伺候在皇帝身边,若是惹出祸来,第一时间就会捅到皇帝跟前。 虽然皇帝不会拿栾胜如何,但让皇帝心里添堵,对栾胜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 “你不信本宫?”李璟咬着牙,“栾胜,本宫知道你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本宫也知道,自己能稳坐太子之位,幸赖于东厂的扶持,可本宫也是个人,好歹也是个太子,总归要给本宫留点颜面?” 李璟有些胡搅蛮缠之势,而栾胜如今只忧心帝王,自然不屑与他纠缠。 “殿下可先回去,杂家让奈风去看看,若真当是误伤,自然是要解开这误会。”栾胜是不会承认,东厂对凌霄子下手的。 一承认,岂非担了这污名? 到时候去了皇帝跟前,不得给人留把柄? “好!”李璟也适可而止,适当的退一步,“如果真是误会,解开也好。” 语罢,李璟转身就走。 “仔细留心着,以防凌霄子使诈。”栾胜留下这么一句,拂袖往回走。 奈风旋即跟在了李璟身后,去了东宫,进了凌霄子的院子。 人还没进屋,就被凌霄子堵在了台阶下。 “殿下!”凌霄子作揖。 李璟转头望着奈风,“既是奉命而来,那便自己看看!本宫也希望这是一场误会,不然本宫这心里总觉得有根刺,你们今儿能对付他,明儿应该也会拿药来控制本宫?” “奴才不敢!”奈风赶紧行礼。 凌霄子低哼,“还有东厂不敢做的事情?” “自己看看!”李璟负手而立,“本宫希望栾胜是个言出必践之人,至少在对待东宫的事情上,能上点心,莫要出尔反尔。” 奈风行礼,“奴才奉命而来,请殿下放心。” 闻言,凌霄子凝眉望着李璟。 李璟点点头,算是一种回应与默许。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过后,奈风退出了东宫,有些事已经很清楚了,没有任何争议。 “大人?”蕃子忙上前,“如何?” 奈风深吸一口气,“不用如何了,确定是!” 蕃子:“……” 既是如此,那自然是要取药。 李璟跟在奈风身后去见了栾胜,只提出一个要求,“两颗,一枚都不能少。” “还有谁?”栾胜问。 奈风连忙摇头,“唯有凌霄子一人。” “本宫得留着防身。”李璟双手环胸,“面得来日,落得跟凌霄子一样的结果。” 他这意思是,一枚赠予凌霄子解毒,一枚留待防身。 如此理由,似乎也是无可厚非。 “给他!”栾胜松口,“只要殿下能无恙,奴才便也安心了。” 李璟对此很是满意,转头冲着奈风低喝,“还不快走?” 两枚解药,一颗都不能少。 一行人,快速走在宫道上。 暗处,有影子悄然蛰伏…… 第1202章 一环接一环 拿到了药,李璟“嗒”一声合上了锦盒,“如果让本宫知道,你们在药上动了手脚,仔细本宫一状告到父皇跟前,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殿下放心,既是督主开了口,咱们当奴才的岂敢违拗?”奈风毕恭毕敬的行礼,“若解药有假,殿下自可去皇上跟前理论。” 李璟瞧着手中的锦盒,“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奈风可不敢作假,这解药也只有督主才有,如果不是督主给予了钥匙,他是无法开密匣取出解药的。 两枚解药…… 奈风心里有些可惜,督主连苏千户都不肯给药,却是被李璟平白讨了两枚。 待回过神来,奈风疾步朝前走去,还得赶紧去跟自家督主复命。 当然,暗卫已经悄悄的跟上了李璟,且看这两枚药到底作何处置?毕竟这东西,不是随随便便能给出去的。 李璟走得飞快,带着些许兴奋之色,然则拐个弯又冷不丁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望。 “殿下,怎么了?”顺子忙问。 李璟紧捂着怀中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 “怎么了?”顺子又问。 李璟想了想,“总觉得有人盯着似的?” “殿下多虑了,这是皇宫大内,您是太子殿下,这里里外外多少侍卫守着,谁敢对殿下您如此大不敬?”顺子其实心里清楚,李璟这不是多疑,而是事实。 可,有些话岂敢直说? “罢了!”李璟只觉得怀中揣着这锦盒,就跟揣着半条命似的,让人分外紧张,实不宜在外头久留,“走!” 跨入东宫大门的第一时间,李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殿下?”顺子低唤。 李璟缓过神来,“吩咐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东宫。” “是!”顺子当即行礼。 回到寝殿的第一时间,李璟赶紧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锦盒,将一枚解药轻放其中,然后再将一枚糖丸搁回原位,重新合上。 “殿下?”顺子从外头进来。 李璟业已处置妥当,将装着解药的盒子放回了抽屉里,待处置完了宫里的事,再将解药带出宫赠予苏幕。 “走!”李璟揣着锦盒往外走。 顺子颔首,走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抽屉,继而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凌霄子还真是没想到,李璟会在天亮之前就把解药弄到手了,一时间还真是兴奋得无与伦比,毕竟谁也不想死。 伺候的小太监赶紧端着水杯上前,接过李璟递来的药丸,转身就呈给了凌霄子。 饶是内心兴奋,但凌霄子的身份搁在那里,表面上仍是要佯装淡然自若之态,是以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等着人将解药奉上。 “这是栾胜给的解药,绝对不会有问题!”李璟目不转睛的望着。 凌霄子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解药,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忐忑,虽然李璟打了包票,可栾胜的心思歹毒,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解药上面,动点手脚? “怎么,你不信本宫?”李璟瞬时面露不悦,旋即拂袖起身,“本宫这千辛万苦的为你求药,你居然怀疑本宫?” 凌霄子赶紧行礼,“殿下恕罪了,我只是不相信栾胜,会如此轻易的将解药交出。” “他如今一门心思扑在父皇身上,哪儿有心思管本宫?”李璟双手环胸,“药业已给你,至于你如何处置,那是你的自由,本宫管不着!” 语罢,李璟转身就走。 下一刻,凌霄子将解药塞进嘴里,快速和水吞服。 待凌霄子咽下解药,小太监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卧房,掖了掖袖口,快速离开院子,悄然离开东宫。 这来回一折腾,眼见着天都快亮了。 李璟回到寝殿之后,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将装着糖丸的锦盒搁在了枕边位置,让人瞧着便觉得这定是什么贵重之物,才会这般珍而重之,连睡觉都得盯着…… 第1203章 停车 东方,鱼肚白。 晨光熹微,窗外的光亮一点点的浸染着周遭,终是将屋子照得透亮。 “公子?”云峰端着早饭进门,“您身子刚有些好转,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晨起天凉,您还是得顾着自个的身子为好。” 顾西辞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扇骨,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我没事,外头如何?” “太子昨儿夜里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就去了凌霄子的院子,可见一切都照着您的预测进行着,公子只管放心便是。”云峰将饭菜轻轻放下。 让顾西辞放心,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现如今同我有关的,也就是你们几个了。”顾西辞低低的叹了口气,“仔细留心着,可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云峰颔首,“您放心,我一直盯着呢!公子先吃饭,日子还长着,这宫里极为费脑子,您不多吃点怕是扛不住。” “我知道。”顾西辞扶着桌案坐下。 可他,实在是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云峰劝慰,“想想苏千户,想想南都,他们都还需要您!我相信,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也希望您好好的,他们在外面努力着,也是在为您搏一搏,您必须得保重自身,不能让他们失望!” 顾西辞望着云峰,忽然笑了一下。 “公子笑什么?”云峰皱眉,“我说的不对吗?” 顾西辞捻起了筷子,“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愈发的婆婆妈妈了,以前也没见着你这么会安慰人,如今倒是愈发的乖巧了。” “这话夸得……”云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一个大男人,哪儿用得上公子这一句乖巧?最多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西辞点点头,“是了是了,俊杰!” “公子,要不要我去看看?”云峰低声问。 主仆二人的默契自然无需多说,云峰一开口,顾西辞便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用去了。”顾西辞瞧了一眼门口方向,“太子会尽快把药送出宫,但栾胜是不会吃这哑巴亏的。” 云峰皱眉,“送出去的,还能抢回来不成?这还要不要脸?” “要脸就不是栾胜。”顾西辞慢条斯理的搅着碗里的小米粥,“东厂什么事做不出来?” 横竖都是缺了点的人,还有什么颜面可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他们的本质所在。 “这倒是。”云峰点头。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栾胜要用什么法子,将药拿回去呢? 今儿,阳光明媚。 李璟的心里头也跟着明媚起来,枕边的盒子已经不见了,那就意味着可能是自己之前睡得太熟,以至于寝殿内进了人也不知道。 东西丢了,说明栾胜已经得手。 思及此处,李璟赶紧爬起来,慌忙跑到桌案前,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的锦盒还在,打开来…… “还好,也在!”李璟快速合上锦盒。 丢的是糖丸,留下的是解药。 “顺子!”李璟一声喊。 顺子赶紧进门伺候,“殿下,您醒了,奴才这就让人准备早膳。” “不必了,你立刻为本宫梳洗,本宫要出宫。”李璟急不可耐,这个时候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哪儿还能吃劳什子的早膳。 他恨不能插上翅膀,现在就飞出宫,见到苏幕! “是!”顺子也不敢违拗,冲着门口的奴才吩咐了一声,快速进门。 奴才们鱼贯而入,又是帮着顺子为李璟更衣,又是拧了帕子伺候李璟梳洗。 锦盒就搁在桌案上,放在李璟抬眼就可见的位置,不敢松懈分毫。 待更衣、洗漱完毕之后,李璟拿起锦盒就往外走,“备车,出宫!” “是!”顺子紧随其后。 坐在马车上,李璟怀中紧揣着那个锦盒,满脑子都是苏幕为之诧异与感激之色,如此一来,她对他应该会有所改观? 更要紧的是,只要她不再受制于栾胜,兴许以后就能为他所用,真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然则下一刻…… “停车!” 第1204章 亏心病 顺子着急忙慌的跑到车前,焦灼的喊着,“殿下?怎么了?” 内里,没有动静。 “殿下?”顺子又喊了一声。 终于,李璟气呼呼的从马车内出来,一张脸黑沉得仿佛要杀人。 顺子这才看清楚,李璟手里的盒子是空的,里面的解药已经不见了,这原是自家殿下要去讨苏幕人情,讨她欢喜的东西,如今不翼而飞,等于是鸡飞蛋打。 “混账东西!”李璟狠狠的将锦盒掼在地上,几近咬牙切齿之态,“卑鄙无耻,居然还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简直气煞本宫!” 顺子赶紧行礼,“殿下息怒!” “好啊!好得很!”李璟瞧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就差这么一点,本宫就可以带着药去找她了,可谁知道啊……” 竟是让东厂的人摆了一道,空欢喜一场。 冷静下来,李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药是怎么丢的?” “奴才不敢!”顺子慌忙跪地磕头,“殿下明鉴,就算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偷了您的药啊!” 李璟低眉看着跪地的顺子,自知不是顺子,虽然他也是个阉人,但到底跟东厂那些不太一样,思来想去,应该是之前进来伺候自己的那帮人。 有人浑水摸鱼,在他更衣的时候,趁他不备便将药偷走了。 “该死的东西!”李璟眦目欲裂,“居然敢把人穿插在东宫,本宫决不轻饶!” 语罢,李璟甩着袖子,怒气昂然的转回东宫。 不远处,蕃子低笑一声,还太子呢? 纯粹的蠢货一个! 眼见着已经跨入了东宫大门,李璟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转头朝着皇帝的寝宫方向走去。 “殿下殿下?”顺子急了,“您三思!殿下三思啊!” 三思? 李璟这神色,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能三思的样子,仿佛是要吃了栾胜。 可实际上呢? 顺子也知道自家殿下的性子,真的到了栾胜跟前,也只有怂的份…… 想来也是,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哪个不怂? 不怂,就得死! 太子如何? 皇帝不也是如此? 噩梦缠身,梦魇不断。 年轻时候做过的那些缺德事,在年迈之时都化作最可怕的梦魇,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自己杀过的、害过的人……冤魂索命! 乍见着皇帝冷汗直流,发出痛苦的低哼,栾胜的眉头陡然蹙起,转头目光狠戾的瞪着王太医。 “还愣着干什么?”栾胜低喝,“还不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王太医上前一瞧,哟,是亏心病! 简而言之,亏心事做多了。 但当着栾胜的面,王太医可不敢这么说,免得自个老了老了,连个寿终正寝都落不着。 “做噩梦了!”王太医忙道,“不打紧,叫醒就成。” 栾胜面色微沉,“叫醒?” “皇上身子业已好转,这是累着了,叫醒就没事了。”王太医往边上靠了靠,他才不去叫皇帝起床,免得皇帝生了起床气,回头把自个的脑袋给拧下来,那得多冤枉? 这种不要命的事情,还是留给栾胜去做为好。 “皇上?”栾胜低唤。 皇帝依旧双目紧闭,身子好似有些轻微的抽搐。 “皇上?”栾胜又喊了声。 皇帝隐约能听到,好似有人在喊他,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雾弥漫,连个人影都没有。 “谁?”皇帝满心惶然,“谁?给朕出来!出来!” 迷雾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崇,李崇!” 皇帝急了,到底是谁? “放肆,尔敢直呼朕的名讳,你到底是何人?给朕出来!出来!”皇帝如疯癫一般,在迷雾中转悠,却怎么都出不去这一片荒芜,“滚出来!都给朕滚出来!栾胜,栾胜救朕!” 那声音仿佛在笑,笑声嘲讽至极。 “李崇,你夺我江山,害我性命,伤我妻儿,多行不义……” 便是这一句话,让皇帝骤然心神剧颤,“李肃?你是李肃?不不不,李肃已经死了,你到底是何人?给朕出来,出来!” 第1205章 心虚 迷雾之中,皇帝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开始在迷雾中穿梭着,寻不到方向,找不到人影,那种惊慌失措的惶恐,几乎要将其逼疯。 “李肃,你给朕出来!出来!”皇帝歇斯底里的嘶吼,“你活着的时候,朕不怕你,你死了……朕亦不会怕!出来,滚出来!” 耳畔,忽然响起刺耳的声音。 “龙卫军何在?听我号令,诛杀逆贼!” 呼啦一声响,皇帝骤然坐起身来,额角的冷汗止不住滑落,原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人色,好似刚从阎王地府爬回来一般。 “皇上?”栾胜还真是没见过,这般如此的皇帝。 不只是惊慌失措,而是惊恐、惊惧,满是褶子的脸上,浮现出瘆人的恐惧,这是一个帝王甚少会有的表情。 谁能让当朝皇帝吓成这样? “皇上?”王太医也跟着低唤了一声。 便是这两声唤,让皇帝徐徐醒过神来,白着一张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二人。 “皇上?”栾胜凑近了,“没事了,这是您的寝宫,您的寝殿,奴才在您跟前伺候着呢!” 如此,皇帝眼中渐渐聚焦,总算是彻底的醒了。 “皇上?”栾胜跪地行礼,“吾皇万岁。” 王太医赶紧行礼,没敢再吱声。 皇帝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地方,是自己的寝殿没错,可见自己方才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仅此而已。 “做梦了……”皇帝伸手揉着眉心,“朕没事,没事!” 王太医行礼,“皇上既然行礼,那臣这就去给您拿药。” 语罢,王太医快速退出寝殿。 可不敢在这里的待着,皇帝病着又做了噩梦,定然是心情不好,回头龙颜大怒,他一个小小太医确实承担不起。 “朕,做梦了!”缓过劲来,皇帝有气无力的靠在了软垫上,“起来!” 栾胜磕头起身,“是!” 近前,将软垫子塞在皇帝身后,让皇帝能靠坐得舒服一些。 “皇上已经昏迷了一夜,如今可有好些?”栾胜躬身近前,极尽恭谨。 皇帝抬眸看他,“朕……昏迷了?” “因为伤口没有痊愈的缘故,您身上起了热。”栾胜温声解释,“好在此刻已经无恙,您放心,伤口业已处理妥当。” 皇帝伸手,捂着伤口位置,“伤口……” “是!”栾胜瞧了一眼寝殿方向,确定王太医已经离开,这才继续开口,“伤口有腐肉,所以略有些不妥。” 帝本多疑,但见着栾胜说的似乎颇有些道理,且伤处疼痛不假,“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如此反复。” “奴才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人在作梗。”栾胜压低声音,“待您伤势好转一些,奴才立刻去查,定然不会放过这些暗箭伤人之辈。” 皇帝目色陡沉,“你是说,有人对朕动手?” “嗯。”栾胜俯首。 皇帝咬着牙,“查,不惜一切给朕查清楚,谁敢在背后对朕下手,朕定要将其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奴才领旨!”栾胜行礼。 有了皇帝这句话,接下来办起事来,就方便得多了,这……算是圣旨! “你可知道,朕梦到了什么?”皇帝话锋一转。 栾胜抬眸,“奴才不知。” “朕,梦到了他!”皇帝至今提起,仍是心有余悸,脊背阵阵发凉。 杀人的时候毫无顾忌,如今倒是越想越觉得惊惧。 栾胜心头微惊,面上倒是没有任何变化,“皇上,都过去了!” “可他的尸体还没找到。”皇帝蜷起五指,微握成拳,“于朕而言,算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让朕如何放心?” 哪怕隔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不放心。 哪怕到死的那一天,没有亲眼见到先太子的尸体,皇帝都闭不上眼睛。 “奴才该死!”栾胜跪地,“奴才办事不利,不能为皇上分忧,奴才该死!” 皇帝靠在软垫上,“地宫里……是不是出纰漏了?若非如此,朕为何会伤势反复?还是说,用料不够,分量不足所致?” “这……”栾胜的心头,狠狠紧了紧。 第1206章 是她下的手 皇帝这么说意味着什么,栾胜心里清楚。 “皇上,在外人眼里,顾东朝如今是逃离殷都,暂时不知去向。刑部和锦衣卫那边对连环杀人案盯得很紧,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只怕不好收场,亦会洗清顾东朝的嫌疑,到时候……”栾胜俯首低语。 皇帝闭了闭眼,显然不想听到这话。 在主子的心里,手底下那些当奴才的,就该拼了命的为主子办差,为主子分忧,而不是一有困难就各种推诿。 栾胜知道,皇帝生气了。 但皇帝,亦没办法。 这事,终究只能是东厂出手。 “请皇上放心,饶是困难重重,奴才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皇上办好这差事。”栾胜终究是了解皇帝的。 此话一出,皇帝心里顺畅了不少。 “朕知道,只要有你在,什么都不必费心。”皇帝抬手,“坐!” 栾胜行礼,“谢皇上!” “朕并非是为难你,实在是心里忐忑,你伺候朕这么多年,朕唯一能说说真心话的便是你!”皇帝仿佛掏了心窝似的,“栾胜,朕梦到了他,还梦到了龙卫军。” 若只是梦到了李肃便也罢了,毕竟兄弟异常,皇帝的位置确也是从李肃的手里抢来的,人老了,梦到旧事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龙卫军…… “龙卫军至今不知所踪。”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朕始终觉得他们就在附近,就在周围,他们一直在盯着朕。栾胜,你知道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吗?时时刻刻都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看着朕!” 栾胜环顾四周,“皇上当心,奴才会彻查宫禁,绝对不会留有祸患。”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皇帝补充一句。 栾胜俯首,“是!” 别看皇帝老迈,别看他虚弱至此,狠辣之心从未改变。 栾胜伺候着皇帝这么多年,当然知道皇帝的脾性,这个时候帝王虚弱,你必须得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不可有半分违拗之意,否则帝王会耿耿于怀,来日便是杀身之祸。 对此,皇帝很是满意,到底是自己最贴心的奴才,用得也是最趁手。 外头传来动静,王太医已经端着汤药进了寝殿。 见状,栾胜不再言语,待接过了王太医手里的汤药,恭敬的呈至皇帝跟前,极尽恭谨之态。 待伺候着皇帝服了药之后,王太医便快速退出了寝殿。 稍瞬,栾胜亦跟着出来。 “王太医!”栾胜沉着脸。 王太医顿住脚步,“栾督主放心,皇上既是醒了,便是没什么大碍,只要日夜盯着些就是!” “杂家要说的话,王太医心知肚明。”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你是个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应该都很清楚!” 王太医深吸一口气,低头轻笑两声,“督主不过是想让我闭嘴而已!” “皇上的病情,关乎朝廷和天下,学会闭嘴也是生存之道。”栾胜停下手中的动作,就这么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王太医都到了这般年岁,总不想再去搏什么命?” 王太医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威胁之意,“督主放心,老夫还没活够呢!” “如此,甚好!”栾胜继续捻着自个的佛串子,皮笑肉不笑。 王太医抬步就走,一刻都不愿与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独处。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督主?”奈风上前。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查清楚了吗?” “手底下人,无一人对凌霄子动手。”奈风如实回答,“所以奴才想着,是不是……” 栾胜眉心微凝,捻着佛串子的动作稍稍一滞,显然已经明白了奈风的意思。 自己手底下的人,没有动过手,那苏幕手底下的人呢? “是苏幕下的手。”栾胜的口吻,满是无奈。 奈风垂眸,“之前苏千户与凌霄子有过冲突,而苏千户被皇上罚入东宫,也是因为凌霄子,若真的是苏千户下的手,也是凌霄子活该,怨不得旁人。” “这才是我东厂出去的。”栾胜不怒反笑,“够狠。” 第1207章 去见她 如果苏幕处处手下留情,栾胜倒是真的会不放心,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心慈手软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督主,回府吗?”奈风问。 既然皇帝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栾胜也该出宫了,不可能一直守在宫里守在皇帝身边。 听得这话,栾胜低眉瞧着自己戴着手套的手,“去苏府。” “现在?”奈风一怔,“那您的伤……” 栾胜微微绷直了身子,“难不成要一辈子躲着?” 须知,这伤口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他总不能一直不见苏幕,何况以他对苏幕的了解,若是将她困锁太久,只怕是适得其反。 苏幕功夫太高,寻常人压根控制不了她,若是她执意要走,谁能拦得住? 是以,栾胜不放心,还是要去亲眼看看才能心安。 “是!”奈风在前带路。 刚拐个弯,便瞧见了堵在路口的李璟。 见状,奈风躬身在侧,自知李璟定是因为解药的事情而来,但此事不光彩,奈风心里知晓,也只能装聋作哑。 “殿下!”栾胜行礼。 李璟咬着牙,若不是听闻皇帝醒了,他也不至于躲在这里拦路。 没错,他没敢在皇帝寝宫外面闹事,只怕吵着皇帝休憩,到时候惹来雷霆之怒,是以这个地方正好,距离皇帝寝宫一段路程,又是栾胜出宫的必经之路。 “栾胜,你少装模作样。”李璟愤然,“解药是不是被你们偷回去了?” 栾胜侧过脸望着奈风,“可有此事?” “奴才不敢!”奈风赶紧行礼,“殿下说两颗解药,奴才便给了两颗,此事众人皆可作证。至于偷盗之事,宫中禁偷盗,否则将以重罪论处,奴才委实没这个胆子!” 栾胜抬眸望着李璟,“太子殿下都听到了?” “他是你东厂的人,自然是要帮着东厂说话。”李璟气得哼哧哼哧,“栾胜,你得赔本宫一颗解药,否则本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栾胜也不恼,只淡淡的问了句,“凌霄子是否已经服药?” 李璟张了张嘴。 “殿下之前说过,是为了凌霄子而求药,既然人已经服了药,您手里也有一颗解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奴才?”栾胜目色沉冷,“药已经给过了,若是殿下再胡搅蛮缠,那只能去皇上跟理论一番。” 提到皇帝,李璟的气焰瞬时消弭殆尽。 “本宫、本宫……” 栾胜的脊背挺得笔直,“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语罢,栾胜抬步就走。 李璟站在原地,狠狠的等着栾胜离去的背影。 “殿下?”顺子低唤,“算了!” 从栾胜手里拿东西,原就不容易,如今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本宫……还真得闹这么一出。”待栾胜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拐弯处,李璟勾唇笑得嘲讽。 蠢人就该有蠢人的行为方式,一成不变的蠢! “走!”李璟转身就走。 顺子皱了皱眉,却也没敢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家殿下身后。 事无绝对,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赢家! 栾胜出了宫,直奔苏府而去。 现下,提督府的人还包围着苏府,苏幕若想离开也只能带着年修一人,旁的一概带不走。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自马车上走下,立在苏府的台阶下,抬眸瞧了一眼苏府的大门。 大门紧闭,内外毫无动静。 自家督主前来,底下人当即快速聚拢,毕恭毕敬的行礼,“督主!” “可有人出来?”奈风问。 众人急忙摇头回答,“没有!苏府内外一直很是安静,无一人外出。” 得到这个回答,奈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督主,现在就进去吗?”奈风低声询问。 栾胜缓步朝着大门口走去,底下人快速让开道,毕恭毕敬的躬身在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在外头候着!”奈风转头冲着底下人吩咐。 众人俯首,悉数各归各位,静待着府内的动静。 栾胜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将她困在府中一段时日,这丫头怕是怨极了他?也不知,愿不愿见他? 第1208章 他亲自来搜府 苏府内,一惯如此安静。 栾胜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朝着苏幕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督主,怎么不走了?”奈风问,“前面就是苏千户的院子。” 栾胜环顾四周,“这苏府惯来如此冷清吗?杂家记得往日来的时候,也不似这般。” “督主,苏千户不喜欢闹腾,这苏府向来冷清。”奈风说的是实话,这苏府向来冷冷清清,不管是什么时候。 栾胜想了想,这倒是符合苏幕的性子。 “她的确不喜欢热闹,但唯有一次例外。”栾胜想起了天族那一场婚礼,真真是热闹,她那样不喜欢热闹的人,竟也是欢喜得很。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热闹,她只是……喜欢那个人。 栾胜喘口气,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俄而又瞧着戴了手套的手,“先去药庐看看!” “不去主院?”奈风不解。 栾胜瞧了一眼周围,都这会了还没有人过来,说明主院那头的人,不愿意见他,那他这样过去未免有点…… 终究是长辈,终究还是要点面子的。 “督主!”管家着急忙慌的上前行礼。 栾胜没有说话,管家也不敢多语,紧跟在栾胜和奈风身侧,眼见着二人是去了药庐,止不住心头微紧。 这不去主院,怎么去药庐? “李忠不在?”栾胜进了院门,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的确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管家急忙行礼,“着实不在,这会正在爷的屋子里,跟爷说话呢!” “苏幕……”栾胜也不知道自己该问点什么才妥当,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管家忙道,“爷这些日子被您禁在府中,性子有些暴躁,咱们这些人哪儿敢上前,唯有李大夫还能在爷跟前说几句,这不……就陪着爷说话解闷了嘛!” 诚然,苏幕发脾气的时候,不是谁都能劝得住的。 “罢了!”栾胜睨了管家一眼,“你在外头候着!” 管家行礼,赶紧退到院门外头,也不知这栾胜到底想干什么? 奈风却是心知一二,李忠一直住在药庐内,一应药材悉数往药庐里放,而李忠乃是苏幕的心腹,苏幕平素受伤或者头疼脑热,皆是李忠一手诊治,甚少假手他人。 “找找看!”栾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来搜这苏府,但假手他人,容易让苏幕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外,所以他便亲自来查。 奈风得令,在药庐内快速翻找着,从书架到药柜,又从药柜到药庐,里里外外,连李忠的卧房都翻了个底朝天。 一通查找下来,始终没有找到栾胜想找的东西。 “督主,没有发现。”奈风摇头,额头上满是汗珠子,“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就差掏老鼠洞了。” 栾胜将药房搜了个遍,不管是医书还是李忠存留下来的药方单子,没有一样是跟“江家的旧方子”有关的。 “东西会不会藏在主院,一直在苏千户的手里?”奈风伸手拭汗。 栾胜忽然就沉默了,如果这东西一直在苏幕的手里,那这些年苏幕岂非一直在装模作样?在他面前演戏? “不过。”奈风顿了顿,“苏千户之前忘记过一些事情,那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又或者,后来想起来了?” 栾胜细想着,“忘掉一些事情是真的,脉象骗不了人,至于想起来……” 他忽然有些担心了,若是想想起“无疆”或者江家一些方子什么的,倒也无妨,哪怕是旧事亦是不打紧。 栾胜只怕苏幕会想起,江家灭门时候的事……如今都这般痛恨,若是真的想起他对江家的人做了什么,那不得提着刀弑父? 刀光剑影,火光冲天! “可能真的在她手里。”栾胜如果不想再拿孩子去填地宫里的缺,就得拿到无疆献给皇帝,两选其一,没有别的法子。 奈风低声问,“那现在……是不是去见苏千户?” “杂家待在药庐里这么久,她都没有过来?”栾胜心头存疑,眉心陡蹙,“别是早已离府了?” 第1209章 她去哪了? 奈风的心头紧跟着抖了抖,此前是他自己亲眼来看过的,回去之后还跟自家督主打了包票,说是苏幕肯定还在府中。 若是苏幕真的已经离开了苏府,那自己岂非……成了帮凶? 思及此处,奈风的脸色全变了。 不过,栾胜也只是这么一说,他压根不敢肯定,苏幕是不是愿意见他? 若是换做之前,她会做个识时务的俊杰,但自从他们表明了身份,各自的立场就出现了变化,苏幕有种“恃宠而骄”的态度。 不,不应该是恃宠而骄,而是破罐破摔。 毕竟,她半点都不稀罕他的宠…… “督主?”奈风喉间滚动,“那现在是不是去主院?” 栾胜有些犹豫,默默的捻着佛串子,终是抬步朝着外头走去,再犹豫也得解决问题,面对苏幕总好过面对刑部和锦衣卫。 再者,自从知道苏幕是自己的女儿,他对那些孩子还真是有些……下不去手了。 “督主!”管家在外头领路。 栾胜回过神来,“苏幕除了脾气大了点,可还有别的变化?” “回督主的话,爷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哪儿敢进前打扰,进了门将东西放下就走,爷若有事自然会叫咱们。”管家战战兢兢的应答。 这倒是符合苏幕的性子。 奈风不是说过吗? 她那脾气,随了他。 “没有别的?”栾胜问。 管家急忙摇头,“暂时没有。” “不是说旧疾犯了?”栾胜又问。 管家无奈的笑笑,“这不是,有李大夫进进出出吗?咱们哪儿敢多问呢!” “罢了,一问三不知!”栾胜疾步朝着主院走去。 及至主院门口,奈风抬了抬手,管家便又留在了外头,没敢进内。 “督主,奴才在院子里等您!”奈风行礼。 苏幕发脾气的样子,与栾胜相差无几,奈风亦是心里怵得慌。 栾胜没多说什么,慢慢悠悠的拾阶而上,立在了房门前,“苏幕?” 内里,没动静。 “苏幕?”栾胜抬手叩门。 以往,都是苏幕闻讯而来,出门相迎,这一次是栾胜正儿八经的进屋。 毕竟是女儿的闺房,多多少少还是要给她点面子。 “苏幕?”栾胜又敲敲门。 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目色陡沉,栾胜忽然拂袖,刹那间房门被震开,刺耳的声响惊得院门外的管家狠狠闭了闭眼。 完了,督主进去了…… 栾胜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进了苏幕的卧房,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音色冷戾至极,“苏幕?苏幕?” 屋子里,空空如也,哪儿有苏幕的踪影? “混账东西!”栾胜转身就往外走。 然则,还没走两步又转回来,动作利落的打开了柜子,柜内的衣裳和日用之物都还在,若然真的走了,大概也是临时离开。 再看梳妆台,多数是发冠和束发簪。 她原就没多少物件,有的都是他与皇帝,或者是太子赏赐的。若要离开殷都,肯定需要盘缠,她多多少少得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抽屉里放着一个小盒子,内里搁着些许银两。 见此,栾胜算是松了半口气。 哪怕是离开了苏府,应该也只是出去透透气,不会真的离开太久。 奈风在外头站着,忐忑的躬身以待,见着栾胜出来,慌忙垂眸行礼,“奴才该死,未曾想苏千户竟已经离府,请督主恕罪!” “让他进来!”栾胜冷着脸。 不多时,管家便被带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台阶下,“奴才该死。” “苏幕什么时候走的?”栾胜开口就问,“去哪了?” 管家音色打颤,“奴才不知。” “杂家不想对苏府的人动手,你最好说实话,机会只有一次!”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好似并未真的生气。 管家磕头行礼,“奴才一直在外头守着,苏千户压根不许咱们靠得太近,是以奴才真的不知,苏千户去了何处?” “李忠呢?”栾胜又问。 管家还是摇头,“李大夫一惯是跟着千户大人的,所以……” “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栾胜冷喝,“来人!” 第1210章 做她做过的事情 管家被押了下去,但即便如此,栾胜也没让人进苏府搜查。 “如果苏幕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一旦皇上得知,太子得知,你知道后果!”栾胜冷然睨着奈风。 奈风慌忙行礼,“奴才明白,一定会暗中派人把苏千户找回来。” “知道就好!”栾胜翻找了苏幕的卧房,还是什么都没有。 书房里,亦是找了遍。 有关于江无声留下的东西,丝毫不见踪迹,不知是苏幕藏得太好,还是她压根也不知情? “其实当年,苏千户年岁尚小,又是个女儿家……”奈风紧跟在栾胜身后,“有些事情,江无声怕是不会告诉她,应该会留给自己的亲儿子罢?” 栾胜捏着佛串子的手陡然一紧,这话还真是半点都没错。 有亲儿子,那些传家衣钵自然是要留给他,苏幕终究不是亲生,且又是个女儿家……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居然没有。”栾胜有些气馁,想来也是,找了这么多年,如果这般容易就找到,当年江无声也不会这般拼命的护着这个秘密。 奈风深吸一口气,“督主,如果找不到方子,是不是要做两手准备?死士已经准备妥当,只要您一声令下,城外被选中的孩子……” “杂家忽然体会到了苏幕的心思,为什么始终不对孩童下手。”栾胜缓步朝着府门口走去,“缺憾永远是缺憾。” 他想弥补苏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如苏幕想弥补弟弟,却是遍寻不着,无能为力。 寄托这种事,是一种执念。 立在苏府门前,栾胜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他相信……她很快就会回来。 “她很快就回来。”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奈风行礼,“奴才明白!” 管家被丢进了东厂大牢,大刑伺候,但奈风特意叮嘱,不许伤及性命,毕竟苏幕回来之后,这管家还是得送回去的。 苏幕这人与栾胜一般,疑心病甚重,不是自己用惯的人,是绝对不会用的。 苏府的人与物,皆是如此。 “督主,苏千户惯来在这儿吃馄饨。”奈风行礼。 街边的馄饨铺子,栾胜原是半点都瞧不上,可如今倒是坐了下来。 掌柜吓得不轻,拿着勺的手止不住颤抖,旁人可以不认识,这位东厂提督大人岂敢不识?栾督主一句话,东厂蕃子皆上门,生死难定。 “还愣着干什么?”奈风一声低喝,“苏千户吃什么,咱督主就要什么。” 掌柜认得苏幕,那位苏千户惯来在这吃一碗馄饨,也不多话,吃完给钱就走。 “是!”掌柜行礼,赶紧去盛了一碗馄饨。 热腾腾的馄饨,最是寻常不过之物。 栾胜吃惯了山珍海味,精致小食,倒是甚少去吃这些,如今吃上那么一口,便也知道了苏幕为何吃这些小东西。 “她就会这么一手。”栾胜敛眸,“春日里的荠菜,鲜嫩得出汁,擀一层薄皮,往内里一滚,何其新鲜滚烫,入口鲜美。” 可惜,再也吃不上了。 “督主?”奈风愣了愣,“这不是荠菜馅儿的。” 栾胜回过神来,“自欺欺人罢了!” 满天满地的、找家的味道,这就是一个无家可归之人的毕生所求。 “锦衣卫那边有什么动静?”栾胜吃着馄饨,低声开口。 奈风摇头,“一直没动静,多半是觉得沈东湛办差未归。” “越是安静,越是不同寻常。”栾胜瞧了一眼周遭,“周南回到了殷都城,却没有回到镇抚司,也没有回沈府,不觉得奇怪?” 兴风作浪的,不是周南又是谁? “奴才已经着人盯着镇抚司和沈府,一有动静即刻汇报!”奈风俯首。 栾胜吃着馄饨,“不用留活口,杀无赦!免得他去苏幕跟前,胡言乱语,惹出祸来。” “是!”奈风行礼。 周南是沈东湛身边的人,知道得太多,所以必须死! 远远的,周南压了压斗笠的沿,极是嘲讽的扯了扯唇角,一看这两主仆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准没好事…… 第1211章 咬舌 周南身子一晃,便闪进了巷子里,拐了两个弯,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跟着,这才快速推开一道角门,快速进了内里。 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爷?”周南进了屋。 沈东湛刚喝完药,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如何?”沈东湛将空药碗放在一旁,抬眸望他。 周南轻叹一声,“苏府的管家被带走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常,栾胜没动苏府的一草一木,多半是觉得苏千户还会回去罢?” “江湖那边,可有消息?”沈东湛又问。 周南颔首,“您放心,人早就收到了消息,这会不知道在殷都城哪个角落里猫着呢!他办事,您放心!” “那就好!”沈东湛低咳两声,轻轻捂着伤处。 周南急忙上前,“爷,别的就不用担心,卑职会处置妥当,倒是您自个的伤……栾胜那个老阉贼,是真的下了死手,要趁着苏千户不在取您性命!” “很快,满朝廷的人都会知道,他干了什么?”沈东湛深吸一口气。 周南点头,“明日天一亮,东厂可就有得忙了!” “饶是如此,也不可大意!”沈东湛低咳两声,满嘴都是苦涩滋味,可惜苏幕不在这儿,要不然他还能问她讨点便宜,毕竟机会难得。 见着自家爷发愣,周南不解的皱眉,“爷,是不是特别难受,要不卑职去请大夫?” “不用。”沈东湛直起身,沉沉的摆着一副臭脸。 苏幕不在,请大夫也没意思…… 站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极好的光亮,沈东湛幽幽叹口气,“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爷,苏千户没跟您在一块的时候,可是独当一面的东厂二把手,自然不会让自个有事,您就放心!”周南怀中抱剑,“何况还有年修在呢!” 沈东湛侧过脸,幽幽的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周南:“??” 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这难道不是事实?莫不是女人和男人在一起之后,就会变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脑子进水、神志不清? 周南喉间滚动,这话可不敢说,要不然爷能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白日里,倒也安生。 栾胜的暗卫悄悄的找寻苏幕踪迹,但始终无迹可寻,城内找不到便出了城找,可城外道路四通八达,盲目的找寻宛若大海捞针。 唯一热闹的,便是东厂大牢。 东厂的手段自不用多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管家被打得浑身是血,满地都是淋漓殷红,到了这般年岁还受这般苦,等于是去了半条命,但奈风吩咐过,不许让他死。 是以行刑之人皆手下留情,吊着管家这条老命。 “还不打算说?”奈风缓步进了大牢,“你也是东厂的老人了,东厂的规矩应该很清楚。督主只是想找回苏千户,并非要伤她,你藏着掖着瞒着,对你对苏千户都没有任何好处。” 管家耷拉着脑袋,鲜血沿着眼耳口鼻不断的滚落,奄奄一息的抬起头望着奈风,“你会出卖督主吗?” 奈风敛眸,不语。 “你会出卖他吗?”管家还是这句话。 言外之意,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多说半句。 “督主才是东厂之主。”奈风叹口气,“都这把年纪了,早点说出苏千户的下落,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 管家咧嘴笑着,鲜血与涎沫滴落在地,“我不是说了吗?不知!” “嘴硬对你没好处。”奈风负手而立,“没有你,还有苏府的其他人,挨个问过去,总有扛不住会松口。” 管家垂下头,“那你就试试……” “你们下去!”奈风抬手。 行刑的蕃子快速退下。 “我且问你,苏千户是不是追着督主去的?换言之,她是不是去找沈东湛了?”这是栾胜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奈风最忧虑之事。 毕竟,在他们意识里,沈东湛已经死了。 如果苏幕知道沈东湛的死讯,以她那刚烈的性子,不知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比如说,提刀杀上提督府! 管家望着他,忽然目色陡戾,嘴里“哇”的吐出一口血,血中夹杂着半条舌头…… 第1212章 嘘 奈风倒是真的没想到,这老头会如此倔强,当下往后退了两步,“来人!” 稍瞬,行刑的蕃子快速上前,动作麻利的为管家止血。 咬舌自尽这种事,对于东厂大牢里的人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处置起来亦是经验老道,横竖一句话,不会让犯人就这样轻易死去。 奈风转身离开,终是没能问出半句实话。 “她挑的人,果然是极好的。”奈风如实汇报的时候,栾胜倒是没有几分怒气,反而顺心了不少,“如此也好,少了根舌头,以后就更能守住苏府。” 奈风愣了愣,换做以往,督主早已勃然大怒,会让人生不如死,但是现在,仿佛没了脾气? “已经派人找遍了殷都城,没有苏千户的行踪,奴才寻思着,多半是出城了!”奈风低低的说,还剩下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栾胜其实已经想到了,苏幕可能是追着沈东湛的痕迹,去找他了。 女大不中留,何况像她这样缺爱之人。 “沿着来路去找。”栾胜转头看他。 奈风行礼,“是!” “里面那个,收拾妥当之后丢回苏府,让他好好守着苏府。”栾胜顿住脚步,还不忘再叮嘱一番,“找到李忠,带他来见杂家。” 奈风了悟,能有如此忠心可靠之人守在苏千户身边,督主……放心! 瞧着人被抬出了东厂大牢,抬回苏府,周南眉心紧蹙,“爷,栾胜会这么好心,把人送回来?” “栾胜觉得苏幕还会回来,所以留着她的人。”沈东湛立在暗处,目色沉沉的望着停在苏府门前的马车,“这个时候,栾胜应该派人往回找了。” 沿着去南都的路,找寻苏幕的踪迹。 “还好一路上的痕迹,都被铲除得干干净净。”周南颇为庆幸,自家爷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东厂的人现在才想起来要往南都方向追,俨然徒劳。 沈东湛转身离开,既然管家回来了,那便是最好不过。 “人已经到了。”周南跟着沈东湛,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进门,便已经瞧见了立在院中的小小身影。 “有劳了!”沈东湛开口。 那身影冲着沈东湛笑道,“难得你还能想起我,只管放心,我一定帮你把人偷出来。” “你得想清楚,在人没有安全之前,你一旦进去,这一时半会不能离开。”沈东湛得把话说在前头,毕竟这种生死之事,可不敢马虎。 听得这话,那人低哼两声,“你是觉得我会怕了那老阉狗?一介阉人,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保管让他……” “不吹牛会死?”周南听不下去,旋即打断了他的话,“好好说话!” 那人哼哼唧唧的转身,声音忽然落在了墙头,“不吹牛就会死,你能奈我何?” “有本事你下来。”周南低呵。 那人轻嗤,“有本事你上来。” “好了!”沈东湛打断了二人,“话我已经说清楚了,选择权在你,我绝不强人所难。” “江湖兄弟,义字当头,放心!” 音未落,人早已消失无踪。 “爷,成吗?”周南忽然有些不放心了,“这脾气,万一在老贼面前漏了陷,自己跑不了,还会连累……” 沈东湛唯有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便试试!”周南怀中抱剑,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好在,他这障眼法玩得极好,轻功亦是不弱,想来也是有些把握的!” 沈东湛一言不发,保持缄默。 这小子的功夫很是诡异,沈东湛还是知道的,当初抓这小子也费了不少功夫,后来他把人给放了,倒是换了一份江湖兄弟情。 回过神来,沈东湛目色沉沉,幽幽吐出一口气。 但愿,一切顺遂。 提督府。 耿少离骇然惊坐起身,额头满是冷汗,乍一眼坐在床前的人,一双眼睛瞪得斗大,呼吸急促,却愣是没敢喊出声来…… “嘘!” 第1213章 我是你土地爷 耿少离眸色惊恐的瞧着眼前之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他是义父的人,自个喊出声来,必定会给义父招来灾祸;如果他不是义父的人,现在喊出声来,恐怕他会伸手掐断自己的脖子。 是以,不管叫或者不叫,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什么人?”耿少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义父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心不慌,就什么都不怕了。 瞧着眼前的陌生人,相貌平平,哦不,应该说是五官平坦,瞧着接近平面,说是没有特色,却也是最大的特色。 且看这身段,类似于孩童,若不是动作老辣,眉眼间凝着异于常人的狡黠,真当以为与耿少离年纪相仿。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咯!”男人笑呵呵的看着她。 耿少离:“……” 见着他不说话,就这么小脸微白的坐在那里,男人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心来,“怎么,你不害怕吗?一点都不怕我?” “怕有用吗?”耿少离问,“我要是喊出声,你会不会杀了我?” 男人想了想,“会。” “那我喊来人,来得及吗?”耿少离又问。 男人瞧了一眼门窗方向,“以我的能力,你死得……比他们来得快!” “所以,有用吗?”耿少离翻个白眼,拢了拢被子,靠坐在床壁处。 见状,男人“啧啧啧”了两声,忽然笑问,“欸,你是不是沈东湛的儿子?” “什么?”耿少离没听清。 男人指了指外头,“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你……是不是他儿子?” “你胡言乱语什么?”耿少离低哼两声,“我义父乃是东厂千户大人,与锦衣卫没有半分关系,你莫要胡诌,否则义父不会放过你!” 男人双手环胸,一副“可真是头大”的模样,“那他救你为何?是为了要挟东厂?他那脾性,似乎也做不出这种腌臜事。”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耿少离才不会傻乎乎的一问一答,事关义父和沈指挥使,他不会上当,这二人都是他的救命恩人,饶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多说半句。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从今儿起,我就跟着你了!”男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你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 耿少离盯着他,“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我若是要带你走,你可愿意?”男人问。 耿少离摇头,“我不走。” 不是义父来带他离开,他岂敢轻易跟人离开,若是跟错了人,给义父带来无妄之灾,那他可真就是该死了。 这种事,栾胜之前没少干…… 耿少离已经被吓怕了,分不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干脆就不分了,只认准苏幕。 “不走?”男人摸着下巴,“小子,这可是提督府,知道这儿的人会干什么吗?” 耿少离别开头,“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就是不走,除非义父来接我。” “小小年纪,性子还挺倔。”男人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间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说,我就是你义父派来的呢?” 刹那间,耿少离骇然瞪大眼睛,见鬼似的盯着眼前的人,“你、你……” “像不像?”他方才用的,是耿少离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口吻,“你自己的声音,应该听得出来?嗯?” 耿少离张了张嘴,愣是没敢再开口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吓着了?”男人深吸一口气,“更吓人的,在后面呢!” 音落瞬间,男人忽然一拂袖,抚过自己的容脸。 下一刻,惊得耿少离差点从床榻上蹦跶起来,一双眼睛惊恐的盯着眼前的人,唇瓣止不住的颤抖着,小脸煞白煞白。 “你、你……” 见着耿少离结结巴巴的样子,男人笑呵呵的问,“那画像画得可真够传神的,要不然我这东西准备得也无用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耿少离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是妖吗?” 妖? 男人双手一叉腰,“我是你土地爷!” 耿少离:“……” 第1214章 只有一颗 耿少离瞧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脸,在他说出“土地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内心的惊恐忽然一扫而光。 眉心微微拧起,小家伙伸手捂住了脸。 “听说栾胜每日都要见你。” “嗯。” “从今日起,你得把你说过的话,如何想法,如何应答,都一一告诉我,三日之后你就可以恢复自由,回你的义父身边!” 听得这话,耿少离愕然抬头。 “看什么看?老子是神,解救你的。”男人哼哼两声,“你这小子别不识好歹,别给我捅娄子,听见没有?” 耿少离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冒充我?” “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老子是你恩人。”男人白了他一眼,“是来替你受罪,替你受苦的,听明白了吗?” 耿少离算是彻底明白了,默默的点点头,“你会不会有危险?如果被发现,会死的。” “这话还用得着你提醒?”男人走到镜子跟前,瞧了瞧自己的皮面,“只问你一句,我像不像你?” 耿少离如实点头,“很像。” “就没有老子做不好的皮面,装不像的孩子。”男人深吸一口气,“不过,还得更像一点,毕竟照着画像做的,和照着真人做的,终究是有点区别的,栾胜太精明,一旦有所纰漏,必定死无全尸,小心为上。” 耿少离深吸一口气,“你不怕死吗?” “死?你怕吗?”男人反问。 耿少离点点头,“怕。” 世人,谁不怕死? “那不就得了!”男人双手环胸,目光始终在耿少离身上逡巡,似乎是要将他的行为习惯,神情变化,乃至于说话时的口吻等等,都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我怕死,所以我更得小心,只有怕死的人,才会活得长久。” 耿少离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接下来,跟我说说你自个!”男人咧嘴一笑。 耿少离抿唇,思虑再三,终是点了点头。 若是失败,他亦有自己的说法:被威胁! 若是成功,义父就再也不用受那个坏人的要挟和挟制。 世间成败,谁能预知? 月落无声,晨曦微光。 有人策马出城,马蹄儿飞快。 行至午后,于林中溪边歇息,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之后,确定身后无人跟着,这才继续往前赶路,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在一条山道口停下,牵着马等在路边。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下。 山间小道原就光亮不好,如今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有马蹄声缓缓而至,只听得铃铛声响了两下。 男人当即躬身,“爷!” “是我!”年修翻身下马。 男人一怔,但也没怎么太诧异,见着年修和见着自家爷,差不多算是同一回事,“百户大人!” “说!”年修持剑,翻身下马。 男人毕恭毕敬的将锦盒递上,“爷的计划,成功了!” “什么?”年修当即伸手接过。 一枚丹丸在盒子里,安安静静的搁着。 “解药!”男人低语,“太子殿下假意为凌霄子求药,督主答应赐药,统共两枚,咱们只敢在凌霄子那枚解药上动手,免得被督主看出来。至于第二枚解药……原以为太子能送出宫,赠予大人,可谁知还是让督主派人收了回去!” 所以到了最后,只剩下一颗解药。 “有总比没有好。”年修合上了盒子。 男人点点头,“督主那边……解药原样收回,他没有起疑,宫内还算太平。” 栾胜多疑,如果收回去的解药少了一枚,他必定彻查,这一查还得了? “咱们用爷给的药,替换了凌霄子那一枚药,想必这一两个月内,他都不会发现端倪,只是这一两月之后的状况……”男人垂眸,“一两个月后,必定露馅。” 但,那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该安排的安排,该处置的处置,等提督府的人发现真相,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你回宫里继续盯着,莫要露出破绽,但凡有机会,拿到第二颗解药!”年修低声吩咐。 男人行礼,“是!” 第1215章 她在这里 待马蹄声渐远,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装有解药的盒子收好,快速策马离开。 行至山脚下时,年修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了树干上,继而独自一人走进了林子,在林子里兜了一会圈子,确定后面没人跟着,这才重新解开缰绳,重新翻身上马。 村口立在黑暗中的那尊神像,仿佛活了一般,震慑者外人。 年修快速如今,整个村落荒芜而衰败,瞧着没有半点人影,继续往内走,一直走到最里面,推开破败的院门进去。 “你回来了?”阿七正端着药从后院冒出来。 年修提着的一颗心徐徐放下,这地方……再正常的人进来,都得变得不正常,“爷呢?” “好着呢!”阿七笑道,“这会在后院里跟伶仃师父下棋。” 下棋? 年修唇角一抽,“我没听错?” “没听错,师父最近棋瘾犯了,正拉着少主下棋!”阿七解释,“从你走后,就一直下到现在,不过我听着里面动静不太对,要不是这安胎药熬好了,我还不敢进去呢!” 说着,阿七将安胎药往年修手里一塞,“你赶紧去。” “那你呢?”年修眉心微凝。 阿七嘿嘿笑着,“我跟在你后面进去,免得殃及池鱼。” “什么意思?”年修有些不太明白。 阿七指了指后院小屋里,透出的那点光亮,“少主把师父逼急了,师父有点抓耳挠腮的,你也知道,我师父是个臭棋篓子,下棋……要命!咱们这儿,没人敢跟师父下棋,可遇见了少主,师父耍赖的本事就使不上咯!” “这叫风水轮流转。”年修端着药进门。 还没走两步,便听得苏幕低笑两声,口吻里满是嘲讽之色,“举手无悔真君子。” “就、就这一次。”伶仃瞧着棋盘上的棋子,继而巴巴的望着苏幕,“方才手一抖,下错了,捡回来再下……实属正常!” 苏幕捻在指尖的棋子,忽的被她的指力碾成齑粉。 伶仃:“……” 迎上苏幕凉薄的目光,伶仃将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来,老老实实的从自己的棋盒里,抓了一枚棋子,慌兮兮的瞧着棋盘,犹豫再三也没能下手。 年修深吸一口气,缓步近前,“爷,该喝药了。” “对对对,喝药!”伶仃如获开释,“我……” 还不等她去捡棋子,苏幕幽幽的启唇,“左手捡的剁左手,右手捡了剁右手,敢问你有几只手?嗯?” 伶仃:“……” “师父,您就一双手,剁了可就没了!”阿七凑近了,悄悄的说,“没手,可就下不了棋了!” 伶仃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不知道?用得着你说?” 阿七有些委屈,这不是怕您冒险一试,特意亲情提醒? “爷?”年修递药。 苏幕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安胎药必须吃,毕竟此前一路颠簸,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伶仃给她探脉,胎像分外不稳,这段时间得好生静养,否则容易出事。 在孩子的问题上,苏幕不敢大意,安胎药自是一碗不落的喝。 待喝完药,苏幕狠狠皱了皱眉,“那边来消息了?” “是!”年修行礼。 瞧了一眼桌案上的空碗,再抬眸瞧着对面,眼巴巴盯着棋盘的伶仃,苏幕脑瓜子嗡嗡的扶额,“罢了,不下了!” “阿七!”伶仃忙道,“收起来。” 阿七:“……” 忽然有些同情少主,怎么就遇见这么个老不羞?! 胜负已定,苏幕还是放了伶仃一马。 “爷!”年修将盒子奉上,“暗卫首领送来的,从凌霄子口中夺食的结果。” 苏幕伸手打开了锦盒,“解药?” “对!”年修颔首,“但是……只有一枚解药,暗卫说,另一枚解药原是在太子手里,奈何督主狡猾,趁着太子不备又给收了回去。” 是以,只剩下了这一枚解药。 苏幕合上锦盒,“一枚……也够了!” 第1216章 偶尔会喘不上气来 年修张了张嘴,一颗解药,能顶什么用?自家爷和沈指挥使各自中毒,受督主挟制,若不是早前留着每月的解药,压根支撑不到现在。 可那些解药,只是缓解,根本无法解决本质问题。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栾胜压根不担心,苏幕会真的离开殷都,真的离开东厂,毕竟毒发的痛苦,苏幕已经领教过,生不如死的滋味,迫使她不得不继续待在东厂。 “解药?”伶仃瞧着盒子,“是栾氏一族的至毒?” 苏幕抬眸看她,“你能破吗?” “不能。”伶仃很肯定的摇头,“栾氏在叛出天族之后,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东西都被带走或者销毁,与栾氏有关的东西,都是后期我自个慢慢拾掇起来的,关于栾氏的至毒或者解毒之法,我是真的不知。” 年修忙问,“伶仃师父,能不能试一试?” “打从少主来了这儿,我给少主探了脉便晓得,少主中了奇毒,但具体是什么,我着实探不出来。”伶仃盯着苏幕手底下压着的锦盒,“但是听你们这般言说,我倒是能猜到一二。” 她家少主的奇毒,定然是与栾胜有关,也唯有栾氏的奇毒,能断了天族人的心思。 “师父?”阿七急了,“既然您都知道,那就试试?” 伶仃瞧着对面坐着的苏幕,幽幽的叹了口气,“虽说有点困难,但既然是少主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这件事我会召集众人,看看能不能想个好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是所需费时!” “这倒无妨。”年修忙道,“爷这段时间尚且可以支撑。” 栾胜留下的药,还能扛着些许时候,且沈指挥使有了解药之后,分给他的那部分也能拿回来,到时候凑一凑,够分量等到爷足月生产之后。 “少主?”伶仃开口,“撑得住吗?” 若只是苏幕一人,以她的隐忍和内力,倒也能撑一撑,可现在……她怀着孩子,身子虚弱,能不能撑住还是两说。 “无妨!”苏幕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处,“我撑得住。” 伶仃点点头,“能否让我看看这解药?” “好!” 捻起解药,伶仃凑近鼻尖轻嗅,最可怕的是无色无味,你只瞧着这黑乎乎的一颗,什么成分都闻不出来,且不得有所损伤。 一旦损伤,这唯一一颗解药也就废了。 “天族的一些东西都在,我且去翻一翻,另外我会派人去一趟山谷,看在少主的份上,长老应该能网开一面,如果能给予帮助,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伶仃得做最坏的打算。 苏幕点点头,“好。” 待伶仃起身离开,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爷,您别担心,伶仃师父肯定能想到法子的。”年修宽慰。 苏幕幽然叹口气,“不说这些,去看看无弦!” “是!”年修行礼,紧随其后。 无弦还没苏醒,打从苏幕来这儿,他就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伶仃师父说,比之此前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但是身子没那么凉,这就是好兆头。”年修小声的开口,“爷,您放心,无弦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苏幕瞧着他,“栾胜造的孽。” 听得这话,年修抿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忠叔走了,月白也走了,如今还剩下少离困在提督府。”苏幕为无弦拢了拢被子,“只要少离安全了,苏府那些旧人快速离开殷都,我这颗心才能彻底放下。” 年修点头,“想来沈指挥使,都会一一置办,眼下督主以为沈指挥使已经死了,肯定嚣张得意,不会太过防备。” “但愿!”苏幕瞧着双目紧闭的无弦,心头有些沉甸甸的。 自打有了身孕,她这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倒也不尽是心事太重,是她自个便觉得身子不太对头,可是忠叔给探过脉,伶仃师父也给探过脉,除了东厂那毒便也没有其他…… 苏幕揉着心口位置,不知道为何,偶尔还会喘不上气来? 第1217章 俨如尸 “爷,怎么了?”年修瞧出来了,自家爷仿佛身子不适,赶紧上前问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奴才去请伶仃师父过来?” 苏幕摇摇头,“之前不是说了吗?有孕之人总归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毕竟藏了个小人。” “是!”年修笑了笑。 苏幕起身,“眼下一切顺遂,只管盯紧宫里的动静便是,记得早些让他来见我,东厂的毒越早解开越好,也免得我日日悬心。” “奴才晓得,您只管放心!”年修颔首。 苏幕点点头,缓步离开无弦的房间。 合上房门的时候,她抬眸看了一眼天边的月,恍惚间身子一晃。 “爷?”惊得年修一身冷汗,眼疾手快的把人搀住,面色都跟着苍白起来,“爷?” 苏幕狠狠晃了晃脑袋,“我没事,就是忽然晃了一下。” “爷,这样不行,奴婢还是去请伶仃师父过来!”年修吓得不轻,所幸这一次自个在身边,若是没能及时搀着,爷摔在地上,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苏幕捂着心口位置,只觉得有些闷闷的,别的倒也没什么大碍,“我好像看到了……” “爷,您看到了什么?”年修忙搀着苏幕在一旁的栏杆处坐下。 苏幕想了想,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大火。”这一次不似之前那般模糊,反倒是有些清晰了,她依稀觉得那些场景很是熟悉,仿佛是亲身经历过的,“莫不是我缺失的那些东西?” 年修想了想,“您忘掉的那段记忆?” “嗯!”苏幕颔首,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自从怀上这个孩子,我就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后来想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生根发芽,不断的往外冒。” 年修心内惶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人总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和过去,才算是完整,可年修心知,爷的过往和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兴许有一天,她会想起父母惨死的场景。 到了那时候,爷会不会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提了刀去寻仇…… “爷,不管您想起什么,都得先顾及您自个的身子。”年修反复提及这孩子,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家爷内心深处的仇恨淡一些,再淡一些,“孩子最重要。” 苏幕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怕我想起来江家的事情,提了刀去找栾胜报仇吗?” 年修被看穿了心思,当下窘迫的抿唇垂眸。 “你放心,只要我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暂且放一放。”苏幕口吻平静,“生与死,总归是生比较重要。” 年修点头,“爷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不过。” “希望沈东湛一切顺遂。”苏幕低声说,“也不枉费他挨了栾胜那两掌。” 诚然,那两掌真真是险些要了沈东湛的命。 即便是回到了殷都,沈东湛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这般躲躲藏藏,实在是伤得太重。 栾胜当时,是真的要取他性命,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月是同一轮月,心是同一颗心。 只是望月人不在,同心未在旁。 “爷?”周南刚从宫里回来,悄摸着回到了后院,“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让您得空去一趟村里,似乎是有事。” 话不敢说太明,哪怕周遭无人。 “她不舒服?”沈东湛回过神来。 周南摇头,“特意说明了,她没有不舒服,让您缓着来,待伤势不再反复,得空再去!” “好!”沈东湛点点头,“我知道了。” 周南又道,“王太医终于得了闲,给咱们回了话,说是皇上的身子不大好了,如今只是强撑着,外表看着正在逐渐康健,实则内里早已掏空。” 闻言,沈东湛凝眉望他。 周南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在王太医看来,皇上这一次的脉象极为诡异,说句不好听的,俨如死尸,近乎死人。”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云朵公主的法子……真的奏效了? 第1218章 群臣谏 “爷,您为何不说话?”周南忙问。 沈东湛敛眸往房内走去,“二皇子是怎么死的?那雍王睿王,又是如何出事的,你全都忘了吗?嗯?” 听得这话,周南唇角抽搐了一下,倒是真的没敢再多说什么。 “皇上病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沈东湛素来小心谨慎,不会因为王太医三言两语,就相信皇帝真的快病死了。 毕竟,前车之鉴已太多,不可不防。 “何况,以栾胜的能力,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死的。”沈东湛拂袖落座。 周南捻着铜剔子,将灯芯拨了拨,屋子里登时亮堂了不少。 “您是说,如果皇上真的出事,栾胜那老阉狗会用一些歪门邪道的功夫,持续为皇上续命?”周南提起这个,就恨得咬牙切齿,“那些无辜的孩子……还会继续被杀?” 先是被炼制成药人,其后成为皇帝续命的药。 明面上,一切都是南都顾家所为,是顾东朝下的手,可实际上? 那位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九五之尊,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天底下最可怕,最让人咬牙切齿的毒蛇猛兽! 沈东湛低头轻咳着,隔了这么久,内伤依旧反复,这翁婿之间的仇恨,算是结大发了。 “让你查找的,可都找到了?”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这些日子一直留心着东厂的动静,之前来不及,让他们东厂捷足先登,还弄了一批死卫,伤及苏千户,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那就好!”沈东湛点点头。 周南为其倒了杯水,“爷只管放心,这件事交给卑职来做,卑职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也让那些人看清楚,到底是不是那草包做下的连环杀人案。” “痕迹留清楚,到时候反戈一击的时候,必得致人死地,不可手下留情。”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要么不做,要做就得一击必中,让对手毫无还手之机。 栾胜不在乎苏幕,沈东湛在乎。 “顾西辞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忙道,“这两日身子不大好,东宫那边的人盯着呢!” “身子不大好?”沈东湛眉心陡蹙。 周南点点头,“说是旧疾犯了,您也知道的,顾公子素来身子不济,如今又被困在东宫,这身子这心里,想必备受煎熬。” 所以,病了也正常。 “之前困住他,锁了他所有的消息,想必现在,他已经醒过神来,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沈东湛相信顾西辞的七窍玲珑心,“书生虽然手里无刀,心中却有千军万马。” 周南笑道,“爷这句夸赞,甚是。” “他当得起。”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护好她,莫要让人伤了他!” 伤了顾西辞就等于是伤了苏幕,这是沈东湛万万不愿看到的事情。 “是!”周南行礼。 夜还长,宫里很快就会不安生了。 不只是宫里,如今满朝都在议论,因为那首小曲导致东厂成了众矢之的,栾胜不许众人觐见皇帝,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 再加上锦衣卫毫无动静,仿佛是…… 一时间,街头巷尾竟是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是有人瞧见了,东厂的人在某个悬崖边杀人,后来捡到了两把绣春刀。 这意味着什么? 东厂杀了锦衣卫的人,那么沈指挥使无缘无故始终,镇抚司出动大批的锦衣卫往城外赶,是不是就说明了问题? 皇帝寝殿外头,跪着一批老臣。 各派各系都有,魑魅魍魉,各怀心思。 李璟远远的站着,瞧着那一片跪在地上,不断喊着要见皇帝的口号的臣子,颇有些外人看戏的姿态,“宫里还真是热闹。” 上一次,还是雍王、睿王闹腾,这一次就轮到满朝文武。 “说是沈指挥使失了踪,跟……”顺子低声回禀,“跟栾督主有关。” 李璟转头看他,“沈东湛不会这般没用?好歹也是齐侯府世子,竟是如此废物?” 顺子抿唇,不敢言语。 “本宫倒要看看,这帮老臣该如何对付栾胜?”李璟轻哼两声,“想扳倒栾胜,光凭一副嗓子是远远不够的!” 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听得外头的动静,皇帝面色铁青的翻身,靠着软垫坐起,“外头,外头在吵嚷什么?一帮废物,不知道朕需要静养吗?来人,把他们赶出去,让他们都给朕滚!” 侍卫扑通跪地,“皇上,丞相领着诸位大人,刘将,军领着诸位军士,悉数跪在宫道上,请求……面见皇上,奴才等无法驱离。” “混账!”皇帝只觉得头晕脑胀,“简直胡闹!” 第1219章 不得不处置 “皇上息怒!”侍卫瑟瑟发抖,这也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处置的大事,夹在皇帝与臣子的缝隙里,真真是难做人。 皇帝毕竟是皇帝,发过脾气之后便也冷静了下来,栾胜做的那些事,他心里都清楚,若是真的要追究,栾胜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让丞相进来!”文官好说话,说话条理清晰,如果让武官进来,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子,所以皇帝只让丞相进来。 这位丞相是自个挑的,如果不是压不住文武百官,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可见事情闹得挺大,以至于丞相都无能为力了。 “是!”侍卫行礼退出。 不多时,丞相便进了门,赶紧给皇帝磕头,“臣该死,打扰皇上静养,请皇上恕罪。” “都进来了,说点实在的。”皇帝靠在软垫上,气息奄奄的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把话说清楚。” 丞相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大概,从流言蜚语,到镇抚司寻人,“臣压不住文武众人,只能领着六部尚书,与刘将,军前来,请皇上给个说法。” “说法”这两个字,算是很温婉的上谏,没说杀了栾胜,给众人一个交代,已经是很顾及皇帝的颜面,给众人留后路留台阶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何能确定沈爱卿出了事?”皇帝低低的咳嗽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打发这帮难缠的臣子。 丞相忙道,“镇抚司已经派了不少人出城去找,据说是有人瞧见了……” “瞧见了?”皇帝眉心陡蹙,目色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谁瞧见了?亲眼瞧见的?” 栾胜做事素来小心,这一次怎么…… “有百姓经过,亲眼瞧见东厂的人对锦衣卫下手,其后见着栾胜从林子里出来,身上还带着血迹。”丞相说得有板有眼,好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话虽然没说得直白,但是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沈东湛出了事,动手的是栾胜。 丞相就差指名道姓,将事情摆跟前了。 “都有谁看见了?”皇帝沉着脸,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莫不是栾胜年纪上来了,处事愈发的不当心,居然还让人瞧见了,瞧得还这般清楚明白,连个活口都处置不好?! “百姓瞧见了,其后便流言蜚语不断,此前是在城外传言,如今到了殷都城内……”丞相有些犹豫,“而且栾督主似乎真的受了伤,这似乎是验证了什么。” 皇帝张了张嘴,还真就说不话来了。 “如今文武百官都跪在宫道上,想请皇上查明真相,沈指挥使是皇上的亲隶臣子,又是齐侯府世子,若是这件事不查个清楚明白,想必齐侯府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啊!”这是大实话。 沈丘和沐飞花是什么性子,满朝文武,人尽皆知。 那就是两炮仗,一点就着,要是知道自个的长子遇害,皇帝不查,文武百官都当了瞎子和哑巴,还不得打上门来。 沈家虽然明面上卸了兵权,可那些旧臣旧部一个个死忠无比,而齐侯府又远在华云洲,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私底下豢养兵马,若是真的惹怒了他们…… “皇上!”丞相行礼,“此事若然传到华云洲,齐侯爷心中有刺,再加上南都不稳,顾氏掌家还被囿于东宫,若是因为一个阉人,以至于君臣离心……请皇上三思定夺!” 皇帝扬起头,狠狠的皱了皱眉头。 说来说去,这帮臣子真真是绞尽脑汁,费劲心思,多半是觉得他这个皇帝身子不大好了,怕来日他一走,宦官当权,所以提前为储君清扫道路。 “朕知道了。”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来人,传栾胜进宫,有些事朕得亲自问问清楚,也免得众位爱卿心中忧虑难解,到时候齐侯府闹起来,着实是朝廷的又一大心病!” 丞相赶紧磕头行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都奈何不了栾胜,唯有……皇帝亲自处置! 第1220章 不能空着手回去 文武百官进宫的时候,栾胜早已收到消息,这宫里的一举一动哪儿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督主!”奈风行礼,面色略有焦灼,“这文武百官齐聚宫中,合谋对付您,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您……” 栾胜侧过脸看他,“杂家什么没见过?一帮腌臜东西,也想在杂家头上动土,自己找死!”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皇帝跟前的奴才,与侍卫军一道涌入提督府,见着栾胜便下意识的面面相觑,略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可奉命而来,岂能怯而不前? “督主!”侍卫上前,“皇上传召您入宫,请您跟咱们进宫一趟!” 栾胜扫一眼众人,倒也没多说什么,这个时候了就得敛起锋芒,暂时稍安勿躁,“那就带路!杂家倒要看看,他们想怎样?” “请!” 奈风沉着脸,旋即跟上。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这节骨眼上动他家督主,真真是活腻了!要知道,如今皇帝身子不济,还指着他家督主效命呢! 宫内,众人忐忑,皆守在宫道内,等着看栾胜的下场。 “太子殿下!”见着李璟过来,众人赶紧行礼。 李璟端着太子该有的姿态,眸色微沉的瞧着众人,“诸位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殿下!”丞相上前,“诸位大人出现在这里,实属无奈。” 李璟负手而立,幽然叹口气,“本宫这些日子得太傅教授,倒是学了点东西,但在本宫看来,尔等不过是以卵击石,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若是旁人这般言说也就罢了,偏当朝太子,未来储君也这般开口,众人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们如此这般,还不是为了这位不成器的太子?但凡这太子长点心,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连个阉人都不如…… “太子殿下,事关朝堂,事关江山社稷,咱们这也是无奈之举!”丞相叹口气,躬身作揖,“还望太子殿下能……” 不等丞相说完,李璟冷不丁退后两步,“诶,别把本宫算进去,本宫可没这么大的志向,你们做你们的,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 众人:“……” “本宫来这儿,只是想看看父皇,别无他意。”李璟一副高高挂起,与我无关之态。 如此言语一出,文武百官之中,业已传出了叹息声。 帝王昏庸,宠信宦臣。 太子无能,好逸恶劳。 这天下、这江山社稷,可还有救? “都让开!”李璟趾高气扬的走过众人面前,缓步进了宫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在李璟的身后,终是瞧着他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帝的寝宫,然后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扪心自问,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值得吗? “唉!”丞相一声长叹。 再抬眸,栾胜已经出现在宫道尽头,众人顿时禁声,大气不敢出。 栾胜瞧着不远处的文武,闲庭信步一般走过去,一帮人紧跟着往后退了半步,足见心内畏惧。 “诸位大人都在呢!”栾胜依旧捻着佛串子,唇角依旧挂着惯有的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轻飘飘的掠过众人,不急不缓的朝着门内走去。 众人心里的不忿,可想而知。 明明是个阉人,只是个奴才而已,却摆起了架子,仿佛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越俎代庖之意,显而易见。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人谈东厂而色变,不敢拿他怎样…… 栾胜进了寝殿没多久,皇帝便传召丞相进去。 “相爷?”叶尚书上前,目色忧虑。 丞相深吸一口气,“都到了这儿,总得进去说几句,栾胜不是寻常人,皇上对他的偏爱远胜于在咱们这的每一个人,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子就在里面。”叶尚书想了想,“许是能有点作用!” 丞相忽然笑了,“尚书大人的意思,让本相给太子殿下……上本折子?” “活折子总比死折子,要好些?”叶尚书幽幽吐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笑道,“来都来了,不能什么都不做,一无所获的回去,丞相大人以为呢?” 丞相会心一笑,“你个老狐狸!” 第1221章 拿不动的刀 叶尚书叹口气,没有得到皇帝诏令,谁也不敢进去,只能在外头老老实实的候着,眼见着丞相进了皇帝寝殿。 然后,寝殿的大门重重合上。 这里面,也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寝殿大门一关上,丞相便近前行礼。 栾胜跪在那里,太子立在皇帝身边,端着汤药伺候着。 见着丞相进来,皇帝将汤药一饮而尽,将空碗递给李璟。 “是!”李璟端着空碗退到一旁站着,极尽恭谨。 丞相行礼,“皇上!” “朕该说的都说了,关于沈爱卿的事儿,朕着东厂去查,务必查出沈东湛的下落。”皇帝一副和稀泥的样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若是东厂也找不到人,朕唯东厂是问!” 丞相还能说什么? 说是拖延计? 但东厂的确是要去找人,皇帝的圣旨在脑门上搁着,找不到是要治罪的;若是真的找到了,那便是误会一场,外头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是无的放矢的中伤。 皇帝没说追究,东厂就不能追究。 很显然,这是个最好的折中的法子。 “皇上!”丞相揖礼,“臣以为此事若只是三言两语的就过去,怕是外头那些文武大臣不服。” 栾胜低笑两声,“是外头的人不服,还是丞相大人心里不服?” “臣乃是百官之首,是皇上钦点的丞相,自然是要以圣谕为上,以江山社稷为上,臣不能辜负皇上的信重。”丞相毕恭毕敬的行礼,“吾皇万岁,国祚万年。” 栾胜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丞相。 朝廷上摸爬滚打的,当然有自个保命法子,瞧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可实际上呢?一个个比猴儿还精,肚子里都揣着小九九。 “爱卿的忠心,朕知道。”丞相是自个挑的,皇帝心里有数,这阴狠毒辣、见不得光的事儿,得交给栾胜来做,但是明面上的事,必须得正儿八经的臣子去办。 所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皇上放心,臣一定会说服外头的诸位大人,尽量平心静气的,看待这件事,有皇上在,臣相信栾督主一定会找到沈指挥使的线索,免去异常无妄之灾。”丞相不紧不慢的开口,“皇上睿智圣明,栾督主可不要辜负皇上才是!” 栾胜想了想,最难对付的不是那些手持钢刀之人,那不过是硬碰硬的存在。 恰恰是这些拿着笔杆子的书生,最是巧舌如簧,有笔如刀! “奴才谨遵皇上圣谕,一定会找到沈指挥使。”栾胜行礼。 丞相忽然笑道,“对了,皇上,如今文武百官怀疑的是栾督主,是否请栾督主与众人交代两声,毕竟流言蜚语不可信,栾督主一句话便能镇住众人。” 栾胜目色陡沉,这老东西杀人不见血…… “儿臣觉得让栾胜去解释一番,也是极好的。”李璟忙附和,“毕竟丞相一句话,只怕不足以服众。” 皇帝微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栾胜。 “有皇上圣谕在此,谁敢不服?”栾胜慌忙磕头,“吾皇万岁。” 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无力的靠在软垫上,“栾胜。” “奴才在!”栾胜的脊背微微绷紧。 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刻,皇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牺牲他…… “该解释的时候,就解释两句,免得诸位爱卿再来搅了朕的安生。”皇帝音色沉冷,“听明白了吗?” 栾胜俯首,“是!” “都下去!”皇帝低咳两声,“朕累了。” 闻言,三人行礼,徐徐退出了寝殿。 “太子留下。”眼见着人都到了门前,皇帝又喊了声。 李璟心头一惊,赶紧转回。 栾胜面色黑沉的站了站,刚偏头便瞧见了面带微笑的丞相,终是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皇帝的寝殿。 “栾督主觉得,皇上让太子留下,是何用意?”丞相端起百官之首的姿态,昂首挺胸的瞧着他。 栾胜呵笑,“丞相这是想借刀杀人吗?” “哎呦,栾督主这是哪儿的话?老夫都这般年岁了,哪儿……还拿得起刀啊?”丞相低笑一声,缓步朝着宫门口走去。 身后,栾胜目色狠戾。 这个老匹夫…… 皇帝本就是心胸狭隘,且疑心甚重之人,丞相这一句“镇住众人”足以让皇帝觉得,栾胜在外头越俎代庖,权势胜过了他这个皇帝。 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哪怕是亲手养的狗,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爬到自己的头上…… 第1222章 爷不会看走眼 丞相出去之后,文武百官当即迎上来。 “皇上有旨,着东厂找寻沈指挥使的下落,若然办不好这差事……”丞相转头望着缓步行来的栾胜,“另行处置。” 众人面面相觑。 “栾督主已经接了圣旨,是生是死,就得看沈指挥使……是生是死了!”丞相意味深长的笑着,“栾督主以为呢?” 栾胜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横了丞相一眼,“丞相所言不虚,杂家会倾尽东厂之力,找寻沈东湛的下落,如若遍寻不着,皇上自有处置!” “诸位大人,可还有意见?”丞相问。 众人仿佛是说好了一般,皆保持缄默。 稍瞬,便见李璟从内里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的行礼,“太子殿下!” 见状,李璟的眉心微微拧起,但也没多说什么,只转头打量了栾胜一眼,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似乎颇有深意。 “哼!”栾胜行了礼,拂袖而去。 待李璟一走,众人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太子殿下。”丞相行礼,“您这是……” 李璟瞧着栾胜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扬起,“诸位大人觉得,他如今还是个奴才吗?” 众人:“……” “在父皇面前是奴才,在奴才面前是主子,在诸位大人面前……仿佛也是主子。”李璟意味深长的开口,冲着众人苦笑,“至少在本宫看来,是这样的。” 语罢,李璟睨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监,没有在多说半句,慢慢悠悠的往东宫方向行去。 “你觉得皇上对太子说了什么?”丞相问。 叶尚书睨了一眼悄摸着跑开的小太监,“说了方才,太子说的那些话?” “谁知道呢?”丞相摇头,“但凡太子有皇上半数心思,如今的境况都不是这般被动。” 叶尚书笑了,“那也未必。” “何以见得?”丞相笑问。 叶尚书双手交叉在袖子里,不温不火的回答,“人算不如天算,哪儿算得过老天爷呢?” “你呀……”丞相笑着转身。 叶尚书敛了笑,瞧了瞧太子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的寝宫门前,唇角微微下压,皱着眉头随众人一道离开。 闹剧,就得有开场,也得有收场。 周南覆着皮面,远远的站着,确定众人皆已离开,这才环顾四周,半低着头就走。 一出好戏,真是热闹。 栾胜这会应该要派人,装模作样的出城了? “大人!”心腹行礼。 周南进了偏殿大门,怀中抱剑,冷然伫立,“盯紧东厂那边,我倒要看看,栾胜怎么从悬崖底下,捞出个人来?” “这事,他们心知肚明。”心腹道,“会不会找个人假冒指挥使大人?” 周南想了想,“以栾胜的卑鄙,什么事做不出来?因着流言蜚语,他们私底下抓了多少人?可全天下那么多人,只要人人一张嘴,他东厂就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文武百官虽然闹了,可皇上似乎有心要护着东厂。”心腹担心,“只怕这件事早晚得不了了之。” 周南轻哼,“那倒未必,齐侯府那边若有来信,马上送到刑部尚书手中,不施点压……皇上与栾胜之间的关系,就断不了!” 得把皇帝和栾胜的关系挑起来,不能让这二人同心联手。 若是能让这对主仆离心,栾胜就离死不远了……但,皇帝的命在栾胜手里捏着,二人这关系复杂,非一朝一夕能断裂。 “是!”心腹行礼,“卑职一直盯着呢!”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还有一桩事,东宫那边……” “顾公子的身子好多了,要接触吗?”心腹问。 周南不解,“他们一直没有求救,或者给予信号吗?” 心腹摇摇头,“顾公子那边一直沉默,明知道咱们之前断了他们的消息,如今恢复之后亦没有半分要与咱们接触的意思,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探子说,他与太子关系匪浅,瞧着似乎是有心要扶持太子?大人,顾公子是不是……”见着周南不说话,心腹又道,“扶持太子,等同于站队东厂!” 周南斩钉截铁的开口,“莫要胡说,爷绝不会看走眼!” “是!” 第1223章 假的就是假的 待交代了一番,周南便悄然离开了皇宫。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栾胜该如何摆平这件事,毕竟在他们眼里,沈东湛已经死了,而且摔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这样一个前提下,栾胜还能有什么法子? 除非,他凭空变出第二个沈东湛来! 事实是,栾胜还真的做到了…… 忽然间有黑影窜入了后院,冷不丁闪入了耿少离的书房,惊得小家伙脸色瞬白,下意识的看向桌子底下。 稍瞬,回过神来,他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你……” “少离,是我!”沈东湛开口,缓步朝着耿少离走去,“我来带你走。” 耿少离默默放下手中的书册,隔着一张桌子,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是个提督府罢了,我想进来自然能进来。”沈东湛手中持剑,“这提督府以你为要挟,惹得苏幕很是不悦,我思来想去,索性来带你离开罢了!” 说到这儿,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耿少离,“跟我走!” “四周都是守卫。”耿少离抿唇,一脸的为难之色,“你确定能带我出去?” 沈东湛点点头,“你还信不过我?” “我要等义父来接我。”耿少离摇头,“与信任无关。” 听得这话,沈东湛眉心陡蹙,“苏幕身子不适,没法亲自来接你,便将你托付给我,由我带你离开提督府。来,过来!” “你还是快点走!”耿少离重新拿起了书册,不慌不忙的坐回原位,重新翻看着书册,全神贯注之态,俨然没打算再理睬沈东湛。 见状,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你确定要留在这里,不跟我离开?” “除了义父,我不跟任何人离开。”耿少离紧了紧手中的书册,坐在凳子上,将脊背挺得笔直,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纵身跃出了窗口。 窗户,“吱呀”一声响。 耿少离捏着书册的手,止不住轻颤着,掌心里一片濡湿。 桌子底下,探出个脑袋来。 “假的?” 耿少离回过神来,低头望他,“义父说过,以她的能力没法带我走,我不会相信别人。” “那你为何相信我?” 耿少离瞧了一眼窗口位置,起身行至窗口,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已经没人了,这才赶紧合上窗户,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身子略有些疲软的靠在了墙壁处。 “因为沈恩公不会像刚才那个一样,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且……将义父挂在嘴上。”耿少离认真的回答。 小小年纪,却是一本正经。 未经历过诸多事,哪儿来这般淡然从容? 只是,耿少离心头疑惑,此前不是试探过了? 这一次,又是闹哪样? 主院。 栾胜瞧了一眼翻墙而入的人,捻着佛串子,打量着他,“外头瞧着倒是极为相似,但是这般莽撞唐突,着实是欠了点火候。” “督主!”奈风行礼,“毕竟不是真的,赝品终究是赝品。” 栾胜转着手中的佛串子,缄默不语。 “督主!”沈东湛行礼。 栾胜的眉心旋即蹙起,“声音倒是极为相似,但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沈东湛的骨子里,清冷孤傲,是个倔骨头而不是软骨头。” 见状,男人慢慢站起身来。 即便如此,在栾胜看来还是欠了点冷傲之气。 初初见着那小子的时候,骄傲得好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目空一切,目中无人,一如沈丘和沐飞花这般,让栾胜极为厌恶! 其后,沈东湛夺了他的左膀右臂,窃了他的独苗,眼底那股子温柔与得意,让栾胜更加恨之入骨,只想将这窃贼碎尸万段。 “要想成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就得挺直腰杆,否则你一走进镇抚司大门,就会被人认出来是假的。”栾胜目色狠戾,“听明白了吗?” 奈风垂下眼帘,说实话,形似而神不似,真的很难瞒过锦衣卫众人的眼睛,尤其是沈东湛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贼精贼精,岂会认不出自家沈指挥使…… 第1224章 她在意的,他都护着 “那孩子都认出你了?”栾胜忽然问。 男人忙道,“没有,他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不是苏千户来接他,他不走。” 这话,栾胜听过多回。 那孩子就跟苏幕一般,骨子里倔得厉害,哪怕是死,也不肯低头,认准的事儿就会一路走到黑,如同苏幕认定了沈东湛,那孩子也是非苏幕来接不可。 “下去多练练。”栾胜拂袖。 男人行礼,当即离开。 “督主?”奈风有些担虑,“如此这般,非一朝一夕之功。沈东湛为人高傲,又是齐侯府世子,出身不俗,那种浸在骨子里的气势,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毕竟,他们挑的替身,都是奴才出身。 奴才就是奴才,哪儿有什么傲骨与气势可言…… “杂家知道,但杂家压根就没想着让他替代沈东湛。”栾胜心知肚明,“沈东湛死了便是真的死了,找个人过来虚晃一枪,先堵住群臣的嘴,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至于其他的,先放一放!” 奈风颔首,“是!” “还没找到苏幕吗?”栾胜转头问。 奈风心头一紧,“督主恕罪,顺着南都的方向,沿途找了过去,只找到苏千户出城的痕迹,再无其他。” “也就是说,她出城了,但是没有回来。”栾胜面色陡沉。 奈风扑通跪地,“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 “只要那孩子还在提督府,她就跑不远。”栾胜想着,这丫头多半是担心沈东湛,所以沿途追向南都。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到了南都,还是没找到人,然后灰溜溜的赶回来…… “这段时间,好好训练那人。”提到苏幕的时候,栾胜语气稍软,不似之前冷戾,“到时候李代桃僵,最好不过。” 奈风颔首,“是!” 心里却很清楚,督主自个也知道,以苏千户的聪慧,赝品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自己的枕边人岂有认错之理? 可眼下,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栾胜心里还是有些隐忧,没找到苏幕的同时,也没找到李忠,又加上管家宁可咬断舌头也不肯吐露分毫,这里面多多少少是有点问题的。 栾胜不敢多想,只怕苏幕一去不回。 东厂的蕃子快速出城,老百姓议论纷纷,唯一敢肯定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能真的已经失踪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动静。 锦衣卫的人出城去找,东厂的人也跟着出去,这次可算是真的热闹了。 周南勾唇,瞧着从眼前跑过去的东厂蕃子,以舌舔了舔后槽牙,“蠢货!” 语罢,转身。 拐两个弯,周南转身进了巷子,稍瞬便翻墙跃入了沈府。 这来回一折腾,已然是天色将暗的时候,在内里交代暗卫了一番之后,周南打开了后门,将沈东湛迎了进去。 “爷?”周南快速合上院门。 暗卫各守其职,未敢露面。 沈府之内,依旧安静如初。 厢房内。 淡淡的药味弥漫开来,沈东湛立在窗口位置,往内瞧了一眼。 “若非她不能赶路,这会早就送出城去了。”周南道,“眼下用药养着,不好不坏的,只要不出什么事,假以时日就能渐渐好起来。” 这话原是李忠临走前特意交代过的,舒云经不起折腾,压根没法送出去,但养在城内其他地方,着实不安全,唯有这沈府……虽然被盯着,但她无法出门,便也无忧。 “小心养着。”沈东湛仔细吩咐,“凌霄子还在宫里,只要他还活着,舒二爷和舒云的这笔账……早晚得算。” 饶是苏幕办不到,他也得替她讨回来。 “是!”周南颔首,“卑职一直盯着呢!” 沈东湛点点头,确定舒云无恙,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只要苏幕在意的人,悉数周全了,他才能对沈夫人有所交代。 蓦地,外头似有动静。 “卑职去看看!”周南行礼,转身就走。 稍瞬,周南着急忙慌的跑回来,“爷,顾公子出事了!” 第1225章 有毒 “顾西辞?”沈东湛还真是没想到,顾西辞居然会出事。 身在东宫,在南都没有消息之前,按理说……不管是东厂还是皇帝,都不会轻易动他,反之,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他的性命。 “是!”周南行礼,神色焦灼,“底下人来报,说是顾公子中了毒,性命垂危。” 目色陡沉,沈东湛抬步就走。 “爷!”周南慌忙冲上去,快速将人拦下,“眼下您还不能轻易露面,稍安勿躁,等卑职进宫看看情况再说。” 沈东湛目色沉沉,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再说了,如果真的是中毒,饶是您进宫也没用,您既不是太医又有伤在身,什么事都做不了,反而会暴露自身,招致灾祸。”周南终是旁观者清,极力劝谏,“爷,您冷静点,虽然顾公子中了毒,但他吉人自有天相。”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他有什么闪失……” “爷,卑职先进宫去探个究竟。”周南面色沉静,“如果是个陷阱,您还能保全自身,另想法子,如果是真的,待卑职先看过了顾公子,您再行决定该怎么做,横竖计划已经到了这地步,不能功亏一篑。” 沈东湛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如实相告。” “卑职可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待天黑之后,卑职就进宫去摸摸底,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沈东湛细想着,“应该不是东厂。” 这个节骨眼上,栾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对不会轻易动手,所以不太可能是东厂! 皇帝嘛…… 皇帝是个老狐狸,干这等腌臜之事,悉数依赖于东厂,怕来日有什么事,会被污名坏了百年身,往后史书工笔,青史留名,那才是帝王该做的事情。 何况现在,他们还没能得了南都的消息,若是让顾西辞死在宫里,南都那边势必要反。 “那会是谁呢?”周南诧异,“不是东厂,莫不是东宫?可是,听说太子对顾公子颇为敬重,甚是礼待,按理说也不太可能是他!” 沈东湛一时间也没有头绪,“你且入宫看看再说。” 这事,还得听听顾西辞的说法。 “是!” 夜深之后,周南便悄然入了宫。 因着顾西辞中毒匪浅,此时此刻东宫内外,戒备森严。 “如何?”李璟忙问。 院首满面愁容,“中毒匪浅,被排出了些许,但余毒未清,人暂时清醒不了。顾公子原就身子虚弱,这么一来只怕是更要……” “本宫命令你,无论如何必须保证顾西辞的周全,他不能死,听明白了吗?”李璟咬牙切齿,冷不丁揪住了院首的衣襟。 顾西辞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东宫。 要不然,李璟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是是,下官一定会尽力。”院首赶紧行礼。 李璟狠狠的闭了闭眼,院首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王太医便被推进了门。 王太医:“……”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主。 不得不说,此番还真是有些严重,王太医坐在床边给顾西辞把脉,眉心突突的跳。 哟,还真是…… “能不能让他快些苏醒?”李璟问。 王太医皱着眉头,示意李璟莫要吱声。 李璟:“……” 过了半晌,王太医收了手,面色略显凝重,“这毒分外怪异,所幸院首用银针护住了心脉,其后内服以祛毒,保全了顾公子的性命,但是这余毒不清,以顾公子的体质而言,怕是……” “本宫要听的不是这些,本宫只要他活着,活着听懂了吗?”李璟眦目欲裂。 王太医点点头,“下官明白,是以眼下要做的,就是排出余毒,院首已经施针完毕,所以接下来,下官要用药蒸,过程有些繁琐,希望太子殿下能允准。” “只要能让他无恙,本宫什么都答应你!”李璟瞧着床榻上,唇色发黑,面色发青的顾西辞,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东宫下手? 王太医收起脉枕,若有所思的瞥了云峰一眼…… 第1226章 大眼瞪小眼 东宫内,乱成一团。 奴才和宫女,进进出出的。 热水与汤药皆已准备妥当,顾西辞被放进了浴桶之中,满是氤氲雾气,药味浓重。 唯有云峰与王太医在室内伺候着,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查!”李璟站在院子里,恨得咬牙切齿,“务必给本宫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敢在东宫动手?本宫定要上禀父皇,一概不许放过!” 顺子俯首行礼,“是!” 这件事,怕是不会善了。 别说是李璟,饶是皇帝也觉得诧异,着人过来亲自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底下人发现得及时,只怕顾西辞真的要死在东宫,死在这宫里,死在戒备森严的宫中。 “这毒不像是宫里的。”王太医往顾西辞身上扎针,捋着袖子,瞥一眼正在往浴桶里加热水,以防水温降下,达不到药效。 云峰捏着水勺的手,微微一滞,“王太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太医直起腰,“骗骗太医院那些老顽固也就算了,老夫什么没见过,打量着也想蒙我?” 云峰往浴桶里加了一勺热水,以指尖探了探水温,“我听不懂您的话。” “听不懂?”王太医白了他一眼,“后生晚辈,理该相信一件事,长辈之所以为长辈,有时候不是因为年纪较长而为人所敬重。” 云峰紧了紧手中的水勺,站直了身子望着这老头。 之前沈指挥使提过,王太医是自己人。 可眼下情况特殊,自家公子特意吩咐过,不许轻易相信旁人,是以云峰心内犹豫,终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瞧着少年人一副谨慎到了极点的模样,王太医幽幽吐出一口气,“谨慎一点是好事,但是过分谨慎……那就真的太过分了!” 云峰:“……” 老头子发飙了?! “我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们还装!装!”王太医哼哼两声,施针完毕便拢起了针包,行至桌案前,收好药箱,“别以为老夫老了,便眼盲心瞎。” 云峰皱眉,瞧着浴桶中的自家公子,仍是一言不发。 “这毒,怕是来自于江湖。”王太医终是将话彻底挑明了,“江湖之物,宫中不易见,除非是宫外带进来的。” 云峰挑了一下眉,“咱们困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他是谁? 宫里的王太医,宫外的……沈东湛师伯,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连苏幕那小子,呸,那丫头的身孕,都还是他给探出来的。 “王太医?”云峰默默的放下手中水勺,忽然间扯了扯唇角,笑盈盈的打量着眼前的精瘦老头,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您是锦衣卫的人?” 王太医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瓷瓶,从内里倒出两枚药丸,转身回到了浴桶边上,一枚丢入水中,瞬时水花翻滚,一枚塞进顾西辞的口中。 云峰赶紧端了水过来,却被王太医伸手接过,快速喂进了顾西辞的嘴里。 “写在明面上的方子,是给外头的人看的。”王太医瞪了云峰一眼,“这才是解药。” 真正的,解毒丹。 云峰:“……” “就只需你们明修栈道,不许老夫暗度陈仓?”王太医轻嗤,“身上带着解药?这般藏着掖着,都不怕你家公子这副身子骨,啪的一下子,真的给厥过去?” 云峰只觉得这话不吉利,“您是太医,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悠着点?别咒我家公子,公子他……” “还不说实话?”王太医瞧着忽然喘出一口气顾西辞,偏头直勾勾的盯着云峰。 云峰幽幽的叹口气,“您老都看出来了,又何必说得那么直白?咱心中有数,不就成了吗?” “早点承认不就得了?”王太医满脸嫌弃,“老夫只是想得个准信,回头有个交代罢了,你瞒个什么劲儿呢?” 云峰:“??” 您早瞧出来了,早说不就得了,还得逮着人骂一顿?!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第1227章 有事没事,挑一下 李璟一直在外头候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王太医走出了房间,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当下疾步迎上。 “太子殿下?”王太医合上房门,转身冲着李璟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璟巴巴的望着他,“如何?” “殿下大可放心,这熏蒸之法乃是医书古籍所留,佐以银针刺血,帮助顾公子将体内的余毒通过肌理排出。”王太医温声解释,“待会从药浴中起来,其后每个两个时辰服一次药,天亮之后,差不多能醒。” 听得这话,李璟总算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殿下,下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王太医环顾四周,低声开口。 见状,李璟横了顺子一眼。 顺子当即了悟,让周遭众人往后退去。 “可以说了。”李璟道。 王太医深吸一口气,“这毒非一朝一夕所致,而是囤了一段时日,也就是说,顾公子打从进了东宫,便有人对他下了手。” “什么?”李璟骇然,瞬时面色全变了。 王太医言辞凿凿的开口,“只是顾公子身子虚,所以没多久便毒发,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还得有段时间。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待发现之时,为时已晚,是以顾公子还是有些运气的!” 听得这话,李璟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早有人盯着顾西辞了?只是一直没发现,如今是因为他这两日身子虚的缘故?” “是这个理儿。”王太医连连点头,“太子殿下可一定要小心,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足见此人行事隐秘,实在是防不胜防,您得早做准备!” 李璟沉默着,若有所思的盯着紧闭的房门。 “言尽于此,下官告辞!”多说无益,王太医行了礼,当下背着药箱离开。 李璟站在原地,瞧着王太医离去的背影,面色愈发黑沉。 “殿下?”顺子战战兢兢的上前,方才他站在不远处,没能听清这二人的咬耳朵,自然不知王太医说了什么,但瞧着自家殿下如此面色,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李璟抬眸望着顺子,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阴戾,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当下敛了眸色,“顺子,你说东宫内……会不会有刺客?他们正蜷缩在东宫的某个角落里,蠢蠢欲动的想要本宫的命?” “殿下?”顺子骇然,慌忙跪地行礼。 李璟目色幽幽的扫过周遭,“这件事可能是冲着本宫来的,只要顾西辞死在东宫,那本宫绝对脱不了干系,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追究本宫的看管不利之责。” “殿下觉得,谁最有可能?”顺子低声问。 李璟没吭声,瞧着有人从黑暗处缓步走来,及至院中伫立。 “无量寿佛。”凌霄子拂尘一甩,站在院中冲着李璟行礼,“到底是我来迟了,未能帮上殿下的忙,真是罪过,罪过!” 李璟负手而立,“看样子,都知道了?” “别说是宫里,想必明儿天一亮,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凌霄子往前走了两步,眉眼含笑的望着拾阶而下的李璟,“殿下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惊惧,让您失去了判断。” 李璟顿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凡事总有两面,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子殿下为何不往好处想想?”凌霄子意味深长的笑着,“顾西辞在东宫中了毒,却又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待满朝文武知晓,殿下觉得他们会作何感想?” 李璟凝眉。 “天佑太子殿下,天佑我朝,免于一场祸患。”凌霄子缓步往前走,“既然有人想让殿下万劫不复,殿下何不反其道而行?” 李璟瞧着近至跟前的凌霄子,勾唇笑得凉凉的,“跳出尘世,却深谙宫闱之道,凌霄子,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出家人?” “天下未安,出家何安?”凌霄子行礼,“在来之前,我去过了小厨房,发现有人跑了……” 李璟的眉睫,陡然扬起。 第1228章 离天,最近的地方 “殿下不必忧心,宫中戒备森严,想跑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凌霄子笑道,“不过这也足以证明,有人是故意为之,故意在东宫闹事。” 李璟低笑两声,“这还用得着你说?” 他又不是傻子,自己能看到,也能感觉得到。 “这个时候,殿下可以趁机把这烫手的山芋送出去。”凌霄子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东厂那边业已出事,殿下得先把自个摘干净,免得到时候污水泼到了栾胜的身上,也会沾着您自个。” 李璟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殿下心思聪敏,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善意提醒了一下而已。”凌霄子眉眼含笑,言语间极尽淡然之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出家人。 实际上呢? 浸染颇深,早已面目全非。 四目相对,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心中有数。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是以,在李璟哭哭啼啼进来的时候,皇帝极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头疼的扶额,招招手示意他,先把眼泪擦了。 “父皇!”李璟跪在地上,仿佛委屈到了极点,脸上眼泪鼻涕一把抓,“您救救儿臣,救救儿臣!顾西辞被人下毒,且就在东宫,您说、您说,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儿臣?父皇,儿臣害怕!儿臣不想死!”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先起来,身为当朝储君,这般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子?若是让人瞧见了,朕丢不起这个人!” “父皇?”李璟抹着眼泪起身,“儿臣知道,自己无用,但儿臣不想死!只因顾西辞住在东宫,便有人要对他下手,若是他真的死在东宫,那儿臣、儿臣岂非受牵连?到时候南都追责,儿臣首当其冲,必死无疑!” 说到情深处,李璟的声音已然哽咽得不成样子。 “行了!”皇帝只觉得脑瓜子疼,“再哭哭啼啼的,给朕滚出去,朕听得心烦!” 李璟站在那里,默默的垂下眼帘,“父皇,那儿臣该如何是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靠在软垫上,凉凉的睨着他,“有话就说,少在这里扯那些没用的,朕听得头疼。” 李璟往前凑上一步,“太医尽力救治,顾西辞已经保全了性命,约莫天亮之前就能苏醒,所以等顾西辞苏醒之后,父皇能不能……能不能……” 越说到最后,李璟的声音越低弱,仿佛是胆怯到了极点。 但皇帝还是听明白了,“你是想让朕,把顾西辞弄出东宫,养在朕的身边?” “父皇,东宫不安全。”李璟着急忙慌的开口,“顾西辞养在东宫,对他对南都,对朝廷对您也没好处,还不如就放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父皇觉得儿臣这个提议如何?” 如何? 这哪儿是提议,分明就是巴巴的往前送。 皇帝瞧着自己的这个儿子,身居太子之位,却毫无太子该有的气度,在皇帝看来,这是最好的,毕竟够蠢。 但对于天下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明君天下安,昏君乱天下。 皇帝都知道,但他…… 见着皇帝看过来的眼神冷得淬了冰,李璟扑通跪地,慌忙磕头行礼,“儿臣该死,父皇息怒!” “李璟!”皇帝直呼其名,“你是太子,却胆小如鼠,如何能成大器?朕如何能将这江山社稷,交到你手里?” 李璟瑟瑟发抖,跪在那里身形抖如筛糠。 见状,皇帝宛若失望到了极点,脱力般靠在软垫处喘着气,“罢了罢了,你先回去,这事朕自有安排。” “谢父皇,儿臣这就回去。”李璟赶紧磕头,屁颠颠的起身就跑。 皇帝瞧着李璟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眸色略显复杂。 待出了寝殿大门,李璟挺直了脊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伸手揩去脸上的残泪,不紧不慢的朝着东宫走去。 天还没亮,云峰陪着顾西辞,被送出了东宫,挪进了皇帝寝宫的后偏殿里居住,这是距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地方…… 第1229章 铺路 入了偏殿,云峰这一颗心高高悬起,一时间愁容满面,尤其是这会自家公子尚未苏醒,他这心里委实没底。 “你们放心!”李璟立在窗前,“本宫会日日过来,这是父皇所住的寝宫,谁都不敢在这里造次,哪怕是栾胜亦是没这个胆子。在这里,你们会很安全,远胜过在东宫!” 其实云峰心里也知道,太子之所以这么说,不敢是为了宽慰,实则……太子是担心惹祸上身,再来一次的话,这东宫太子的位置怕是得摇摇晃晃的。 “多谢太子殿下!”云峰行礼,“只是,公子暂时没有苏醒,万一这宫里……” 李璟转头睨了顺子一眼,“挑两个可心的在边上伺候,就说是本宫下的令,务必看好顾公子,谁敢怠慢,一律宫规处置。” “是!”顺子赶紧行礼。 如此,云峰便也没什么可说的。 瞧着床榻上依旧双目紧闭的顾西辞,李璟浅浅的叹了口气,“折腾了一晚上,本宫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你且好生盯着。” “是!”云峰颔首。 李璟站了站,许是真的累了,终是拂袖离去。 待李璟一走,云峰旋即行至殿门口。 院子里站着不少侍卫,檐下和回廊里亦是重兵防守,皇帝所居住之处,自然是防守森严,只瞧着这样的阵势,别说是内外通气,便是自由行走都成问题,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云峰眉心微凝,快速合上了殿门,转回床边。 “公子?”云峰低唤,“公子?” 顾西辞幽幽睁开双目,苍白的面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只是睁着眼瞧着顶上半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云峰眉心微凝,寻思着自家公子是不是还没缓过劲来,当下凑到近前,“是不是很难受?公子,要不要吃药?” 顾西辞闭了闭眼,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没事!” “没事就好!”云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太子已经带着人走了,如今外头都是皇帝的人。” 顾西辞低低的应了声,又没了下文。 “公子,如今咱们住在皇帝的偏殿内,算是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云峰低声开口,“但这也意味着,皇帝的眼睛会死死盯紧咱们,咱们怕是什么都做不了!”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徐徐伸出手。 “您小心!”云峰赶紧搀了一把,往顾西辞的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子,让自家公子能靠得舒服一些,“我去给您倒水。” 顾西辞靠坐在那里,面色惨白如纸,原就身形消瘦,如今更是病容恹恹,仿佛随时都会厥过去一般。 “公子!”云峰端着水,转回床前。 喝了两口水,顾西辞才算真的缓过神来,无力的靠在软垫上,伸手抚着温凉的折扇,“终是要有人迈开这一步,眼下是咱们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帝本多疑,这些年除了栾胜,连李璟都不能在这宫里逗留太久。 沈东湛虽然时常被召见,可也只是速进速出,仅此而已! “但是……”云峰转头瞧着门口方向,“外头重兵防守,咱们进来了,也不可能有所作为,只怕是要白忙活一场。”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惨白的面上漾开低冷的笑意,“能进来,不就是完成了第一步?皇帝多疑,若非如我这般病弱,谁能靠近帝王?就算皇帝一时糊涂,栾胜可不糊涂。” “是!”云峰仔细的为自家公子,掖好被角,“饶是如此,您也得先顾着自身,毕竟苦肉计是真,中毒也是真。”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折扇,“太医那边……” “公子恕罪!”云峰扑通跪地,“王太医全都猜到了,所以……” 顾西辞转头看他,面色平静,仿佛早就猜到了,“你都说了?” “嗯!”云峰垂眸,低低的应声。 顾西辞轻叹,“罢了!” “公子?”云峰张了张嘴,“我不是故意的,原以为用药隐秘,连太医院的院首都没能察觉到异常,竟被王太医识破了!” 顾西辞忽的低头,扬唇轻笑了一下…… 第1230章 拍师伯的马屁 等着周南入了宫,才晓得顾西辞被送进了皇帝的宫中,其后还住在了偏殿内,再想将人弄出来,实属不易。 “大人?”底下人行礼,“皇上的寝宫素来是亲卫看守,连东厂的蕃子都做不了主,咱们怕也无能为力。” 周南深吸一口气,瞧着高高的宫墙,眉心紧皱成“川”字,“无能为力?” 他裹了裹后槽牙,这可不成,若是没个确切的消息,他回去之后如何能跟自家爷交代? “盯着点,我去办点事。”周南吩咐了两声,转身就走。 底下人赶紧行礼,“是!” 周南提着剑,小心翼翼的行于宫道上,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闪身进了太医院。 王太医前脚刚进了房间,身后的房门骤然被人合上。 “哎你……” “嘘,是我!” 王太医一怔,黑暗中自是听出来了周南的声音,“你这偷偷摸摸的作甚?老夫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吓。” 人吓人,吓死人呢! 见着周南没说话,王太医回过神来,赶紧拽了周南行至一旁,“你家爷呢?那小子没事?” “爷受了伤。”对着王太医,周南没什么可隐瞒的,“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大伤元气,东厂的人现在正在满天满地的搜他,所以他暂时不能现身。” 王太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要性命无忧,其他的都好说。” “顾公子那边……”周南低声询问,“什么情况?” 王太医就知道,周南进宫是冲着顾家那小子来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一开始就找云峰,要一句实话。 “要听实话吗?”王太医问。 周南心头腹诽,冒险入宫自然是要听实话,难不成是来听你瞎咧咧,吹牛打屁的? “自然!”周南回答。 王太医笑了一下,“实话就是,那小子对自己是真的够狠,明知道是这样的体质,该敢日日给自己下毒,控制到了毒量,到了今日才毒发!” “什么?”周南骇然,“给自己下毒?” 王太医叹口气,“没想到?说实话,老夫一开始也是没想到,竟是有这么不要命的少年人,可偏偏,这就是事实!” “你是说,顾公子是自己给自己下毒,所以才把自己给折腾进了皇上的寝宫偏殿?”周南满心狐疑,万分不解。 王太医点点头,“老夫说得还不够清楚明白?” “不不不,够清楚够明白,只是我这脑子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周南不明白,“是太子对他做什么,是以他没法再在东宫待着?” 可探子不是说,李璟对其分外礼待? “这我哪儿知道?”王太医两手一摊,“老夫只是个瞧病的,他心里那些九曲十八弯,可不归我管,你还是自个想去!” 周南可劲的挠挠后颈,“他如今住在偏殿,想见他可没那么容易,内外都是皇上的亲卫,我这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 “小子,有话就直说,这拐弯抹角的,老头子可不爱听!”王太医哼哼两声。 周南嘿嘿一笑,赶紧巴巴的凑上去,“师伯,爷一直跟我说,您医术高明不说,还善于观察,能有通天之术,您看是不是……” “少拍马屁!”话虽然这么说,但谁不喜欢听好话,王太医挺直了腰杆,“你小子不就是想进去见顾西辞吗?” 周南连连点头,“对对对,师伯,您一定会有法子,对不对?我就知道师伯最厉害了!” “收起你这一套,在这里等会,我去去就回!”王太医抬步往外走。 不多时,便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身衣裳。 “换上!”王太医将衣裳丢给周南,“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南颔首,“知道!” 外头,夜色沉沉。 只是,还没等到王太医带着周南去见顾西辞,偏殿里的顾西辞已经被人带走…… 第1231章 召见 听闻顾西辞苏醒,皇帝第一时间让人把顾西辞带到了跟前,此时此刻,顾西辞虚弱至极,几乎是被人抬着进来的。 皇帝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但瞧着跪在地上摇摇晃晃顾西辞,他便觉得真正的病秧子,应该是眼前这少年人。 “病秧子”这三个字,在顾西辞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西辞跪在地上磕头,音色孱弱,“草民顾西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西辞。”皇帝也没让他起来,只是兀自呢喃着他的名字,“顾震的儿子……” 比起那个蠢货顾东朝,眼前这病秧子显然沉稳得多,甚至于在顾西辞的身上,皇帝隐约能感受到,如同顾震生前的倔骨头。 这也难怪,顾震宁可将南都大权,交到这病秧子手里,也不愿让顾东朝沾染分毫,为此还摆了自己一道。 “是!”顾西辞磕头。 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瞧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示意身边的奴才,给他挪了一张凳子,“坐下说话!” “谢皇上!”顾西辞谢礼,旋即被人搀坐在凳子上。 待其坐下,皇帝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人,除却面色惨白,倒是生得眉清目秀,比顾东朝那贼眉鼠眼的纨绔模样,不知好上多少倍。 “顾震戎马一生,没成想,竟生了这么一个斯文儒雅的儿子。”皇帝忽然间有些感慨,自己那些儿子,一个个参差不齐的,倒不如那匹夫,竟是有这般福气。 顾西辞没吭声,不想说话是真,身子虚弱也是真。 “南都的掌家人。”皇帝道,“虽然身子不大好,但瞧着是个沉稳的孩子,你爹在世的时候,抵死不肯入殷都,听说你先前是来赴试的。” 顾西辞垂眸,“草民原想求得功名,不愿与家中诸位兄长,争夺家主之位。若不是父亲临终前托付,草民此刻应已入朝为官。” “求得功名?”皇帝倒是没想着,顾西辞竟是想入朝为官? 真是可惜了! “是!”顾西辞应声,“只不过当时父亲病重,不得不赶回去,其后受了父亲遗言,不得不担起家主之责。” 这是实话。 当初如果不是顾震,他根本不会回南都。 “此番中毒,实乃东宫失职。”皇帝淡然开口。 顾西辞勉力撑起身子,再次跪地,“太子殿下,温恭仁义,一直礼待于草民,草民心内感激至极,此事与太子殿下并无半分关系,实乃草民身子虚弱之故,请皇上明鉴!” “你先起来!”皇帝叹口气,“朕没有责怪之意,只是觉得你爹顾震为朝廷出生入死,功勋卓着,若是他的儿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所闪失,朕这心里……唉!” 顾西辞敛眸,皇帝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是在试探他。 “皇上万岁,体恤下臣,草民心内感激不尽。”顾西辞毕恭毕敬,饶是虚弱,却也将这话说得真情实意,诚恳至极。 皇帝扬唇,“朕让你过来,其实也只是想见见罢了,顾震的儿子有本事,身子如此孱弱尚且能撑起整个顾家,着实让朕很诧异,但瞧着太子与你相处甚好,朕甚是欣慰。” “草民知道,外人眼中,太子殿下贪玩任性。”顾西辞俯首,“在草民看来,太子殿下仁厚无双,礼贤下士,唯有不知情之人,才会误会了殿下。” 皇帝眸色微转,“既是如此,待你病愈之后,好好留在东宫里跟着太子!” 顾西辞心头微沉,皇帝这是……要禁他在殷都。 南都虽然未有独立一国,但终是成了朝廷的威胁,将他顾西辞留在殷都,颇有一种留质要挟的感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 “是!”顾西辞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 云峰一直在外头候着,见着自家公子出来,慌忙上前搀住。 顾西辞身子一软,顿时整个人的力道,全靠在了云峰身上。 “公子?!” 第1232章 还不说实话? 顾西辞是被云峰背回去的,这事皇帝也知道,如此也可以确定顾西辞不是装病,而是真的身子虚弱,身边绝对离不开人。 这样一个病秧子,就算给他一匹马,他也跑不出殷都,跑不出皇帝的手掌心。 至此,皇帝算是放了心。 “公子?”云峰急得不行,将顾西辞扶到床榻上,转身去倒了杯水,“公子?” 抿一口水,顾西辞气息奄奄的躺在床榻上,面无人色。 “公子?”云峰焦灼的盯着自家公子,“缓缓。” 顾西辞无力的闭上眼眸,俨然耗尽了心力。 底下人将王太医请来的时候,顾西辞略有些余热,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之前皇上派人将公子带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在寝殿内待了很久。”云峰焦灼的解释,“王太医,您快给看看,我家公子现下如何?” 王太医放下药箱,第一时间给顾西辞诊脉。 四下无外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云峰抬眸看了一眼随行的药童,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此前,药童是在外头候着,但是现下却跟着进了门,是以云峰这心里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这药童与王太医再亲近,也只是个外人。 “自个这副身子骨,心里没点数吗?还敢这般折腾,真是不要命了!”王太医沉着脸,这小子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弱,反复一折腾,便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周南急忙上前,音色焦灼,“如何?” 云峰:“??” “全靠命硬。”王太医沉着脸,快速收了脉枕,“毒虽然清了,身子却虚成这样,还敢这样瞎折腾。” 王太医絮絮叨叨的走向桌案,从药箱里翻找出针包,重新走回床边,“看着点,别让人进来打扰。” “是!”周南疾步行至殿门口,瞧了一眼外头的动静,所幸外头还算安生,没人怀疑内里。 重新合上殿门,周南转身回来。 “顾公子没事?”周南追问。 王太医捋起了袖子,“气血凝滞,好得了哪儿去?先让他血脉运行,缓过劲来再说。” “王太医,他……”云峰有些犹豫。 周南白了他一眼,“换个皮,连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云峰:“??” “是我!”周南无奈,“周南!” 云峰:“……” 上下一打量,着实半点都不像,但是细想着这声音,倒的确是周南无疑。 只是方才,云峰一直不敢肯定。 “你这个时候进来,也不怕……”云峰下意识的瞧着殿门口方向,“万一被人抓住,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周南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 “先别管我了。”周南深吸一口气,“顾公子的事儿,王太医已经告诉我了,如今我只想知道,顾公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给他自个下毒?! 云峰抿唇,公子不让说,他便是死也不能多说半句。 “问你话呢,平时不挺能说的,这会倒是哑巴了?”周南有些烦躁,进来一趟不容易,若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到时候怎么跟爷交代? 云峰还是没说话,目光越过周南,落在了王太医身上。 “你别看我,我一个太医能知道什么?”王太医一撇二六五,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们的事儿自个处置便是。” 闻言,云峰眉心拧起,瞧着眼前抱胸而立的周南。 “你家公子到底想干什么?”周南觉得,云峰肯定知道实情,毕竟顾西辞这样的身子骨,想要做点什么,必须依赖云峰的协助。 云峰挠挠后颈,“能做什么?就是想走出东宫而已。” “是吗?”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再不说实话,到时候爷追究起来,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云峰,你可得想清楚,就凭你家公子这副身子骨,若是在宫里出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信不信我家爷和苏千户,活吞了你!” 云峰瞬时打了个寒颤,尤其是想起苏幕,那阴测测的神色…… 第1233章 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见着云峰的面色有所动容,周南趁热打铁,继续唬他,“这至亲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我终究是个外人,有些事可不敢往身上揽,弄不好倒霉的就是咱们!” 云峰:“……” “人家最后内部和解了,最后那一棒槌肯定是落在咱头上,你说是不是?”周南故作为难的叹口气,“你看看你家公子,如今都什么模样了,你若再藏着掖着,不怕他出事,苏千户饶不了你?东厂那手段,不需要我再跟你多解释?” 云峰心神一震,“这倒真的不需要。” “那你说清楚不就完了吗?”周南白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云峰的肩膀,揽着他的肩头走到一旁,凑近了低语,“你把话说清楚,咱锦衣卫那么多人,好歹也能搭把手,何况爷都派我进来探底细了,说明是有所准备的。” 云峰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南,“你的意思是,沈指挥使知道我家公子的意思?” “知道知道,肯定知道,我家爷是什么人?能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那双眼睛。”周南忙道,“你只管说,出了事我家爷一定替你担着!” 云峰垂眸,略作深思状。 床榻边上的王太医默默收起了针包,无奈的叹了口气,周南这小子又在诓人…… “真的真的!”周南继续道,“你赶紧告诉我,顾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如此这般,我也好尽快出去,跟爷通气,到时候你这儿有风吹草动,爷能及时照应,要不然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怎么办?” 云峰点点头,“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何止是有道理,这明明就是大实话,是在给你指点迷津。”周南松开手,“快点告诉我,你们故意中毒入了这偏殿,所为何事?” 云峰想了想,觉得应该透露些许,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事,自个来不及应付。 “公子想着此前你们提过,皇上可能是装病,且这病分外怪异,觉得到时候你们肯定会有所行动,但皇帝寝殿周遭皆是亲卫,饶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也无法轻易进入,所以……” 云峰还没说完,床榻上就传来了动静。 周南:“……” 哎呦喂,这还没说完呢! “云峰!”顾西辞音色低弱。 云峰撒腿就跑到了床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公子,您终于醒了,觉得如何?” “没事。”顾西辞虚弱的启唇,“死不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每一次的苏醒,都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公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云峰赶紧冲着王太医行礼,“多谢王太医。” 王太医慢条斯理的收起针包,转而行至桌案旁,将一提药和一张纸交给云峰,“按照上面说的去熬,连着吃上两日再说。哦,还有你自个的药。” “是!”云峰之前就说过,顾西辞惯来吃着药。 王太医也检查过了,药没有问题,与自己的方子不会冲突。 “这副身子,可得好好养着,别再折腾了!”王太医温声叮嘱,“也就是仗着年轻,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 顾西辞转头望着床边的周南,眉心微微蹙起。 “哦,他是周南!”云峰知道自家公子在担心什么,赶紧解释。 周南行礼,“顾公子!” “我就知道,你们早晚得进来,没想到竟是这么快!”顾西辞倒是没太多诧异之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来了也好。” 周南颔首,“但是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说这话的时候,周南睨了一眼门口。 王太医进来瞧病,也是有时间的,外头的亲卫已经开始催促了…… “告诉你家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他无需担忧!”顾西辞道,“我很好,真的很好。未见天明之前,不敢言败,也不敢言死,请他放心!” 周南瞧着他那副恹恹的模样,哪儿像是口中所说的“很好”呢? 这明明像极了,强弩之末…… “外头在催了!”王太医背起药箱,“有话快说,得赶紧出去。” 迟了,会被人怀疑。 顾西辞颤颤巍巍的将一张纸递给周南,“交给他!” “是!”周南赶紧接过,收入怀中,行了礼之后便跟着王太医,走出了偏殿的大门。 好在出来得及时,外头的亲卫并未多疑,放了二人离开寝宫。 出了门,周南捂了捂怀中的纸,不知道顾西辞给的是什么,但既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给的,想必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第1234章 喝酒断尾 得了顾西辞给的东西,周南辞别王太医,快速出了宫。 不管这上面有什么,他都得尽快交给自家爷,且待爷自个定夺,然则刚跨出宫门,周南便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 有人,跟着他。 打从出了宫门,这尾巴就盯上他了,是以周南暂时没敢往回走,万一把人带回去,那还得了?是以他出了宫门,便在街上转悠。 这个时辰,别的街道都冷冷清清,唯有花街柳巷,最是热闹非凡。 沉醉销金窝,不离温柔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周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快速拐个弯,躲在了花楼的廊柱后面,瞧着有人从跟前掠过,左顾右盼的,呈寻人状。 深吸一口气,周南往后退了两步,闪身进了花楼。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前脚踏入花楼,有人后脚也跟着进来了。 无奈之下,周南只好快速上了二楼,推门进了雅间之后,纵身一跃从二楼窗口跳下,稳稳落在后巷位置,继而疾步没入了人群之中。 饶是如此这般,也没能甩掉身后的尾巴,说来也真是倒了血霉。 这帮尾巴,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似乎已经知道周南发现了他们,但宁醒勿丢,毕竟周南此刻覆着假皮面,对方不知道他是周南,只是疑心他罢了! 正因为疑心,所以宁醒勿丢。 周南捂了捂怀中的东西,黑着脸站在庭芳楼门前,咬着牙悄摸着回眸一眼。 “真是阴魂不散!”周南眦目。 站在庭芳楼门前的姑娘,忽然笑着围上了周南,“哟,这会客官不进来坐坐?我们这儿的姑娘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的精致,一个比一个的会伺候人,大爷……来坐坐嘛!” “我……”还不等周南开口,已经被这帮女子簇拥着进了庭芳楼。 鼻间弥漫着浓郁的脂粉味,熏得周南脑子发昏,耳畔满是聒噪之音,吵得他脑瓜子嗡嗡的,再后来怎么被推上二楼的,周南自个也不清楚。 “大爷,来,喝酒。” 因着周南覆着皮面,是以庭芳楼的姑娘不可能认出周南,周南被推搡着进了雅间。 房门一关,杯酒便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屋子里,温暖如春,酒香四溢。 “大爷!”婀娜的美人端着酒,笑得如花绽放。 轻纱覆薄身,妩媚妖娆生。 尾巴在外头站着,听得内里响起的悠扬琴声,而后是女子银铃般的笑声,眉心微微拧起,下意识的往边上站了站,似乎是在听着里面的动静。 “哟,这位爷是来喝花酒寻开心的,还是来看门的?”老妈子笑着上前,身后跟着彪悍的护院,“我这厢可不需要看门的,喝花酒撒银子的,倒是欢迎得紧!” 尾巴眉心微凝,“我是来……” “姑娘们还愣着干什么?”老妈子一招手,“一个个的眼睛放亮点,客人都上门了,还让人家杵着,都是干什么吃的?妈妈平时怎么教的你们?” 音落瞬间,当即有美人上前,娇滴滴笑脸相迎,“妈妈教训得是,是咱们招待不周,这就带着爷进去,好好的伺候这位爷!” 美色当前,谁能挡? 美人当前,谁能拒? 周南被灌了两杯酒,竖耳倾听外头的动静,确定外头的人被推走,旋即拂开粘上来的女子,疾步行至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瞧着外头的动静。 确定人已经走了,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疾步朝着窗口走去,然则刚到窗口,他便愣在了原地。 “你们是故意的?”周南若有所思的瞧着,屋内的两个女子,“尔等是谁的人?”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满脸狐疑的望着他,“这位爷可真是奇怪,咱们庭芳楼开门做生意,您这喝了两杯酒就想跑,还反过来问我们是谁的人?” “是吗?”周南又不是傻子,瞧得出来她们有点故意的成分,至于目的如何,倒是不得而知。想了想,他将银子搁在了桌案上,“酒钱。” 音落,翻身出窗,身形快速没入黑暗中。 两个女子在窗口瞧了一眼,捻着银子互视一笑…… 第1235章 他给的方子 “喏,酒钱!”在老妈子进来的时候,美人将手里的银子丢了过去。 护院一把捏在手里,快速退出了房间,在外头候着。 “走了?”老妈子站在窗口往外瞧。 两女子扭着细腰往外走,“走得飞快,连名都不留,真是个无情得很。” 蓦地,一人回头笑问,“那个,确定是东厂的?” “若不是东厂的,何必管这等闲事。”老妈子双手抱胸,慢慢悠悠的往外走,“上头说了,只要是东厂的事儿,都不能等闲看着!” 女子点点头,“那个呢?” “只说是不能等闲看着,可没说要动东厂的人,不过是搅合搅合罢了!”老妈子轻哼两声,“灌醉了,明儿起来什么都晚了!” 两女子对视一笑,甚好。 待周南脱身,亦没有直接回沈东湛身边,而是在殷都城内绕了两圈,其后又在镇抚司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抬步离开镇抚司。 沈东湛就在窗边坐着,一副棋局,左右手互博,等着周南回来。 这一等,足足等到晨光熹微的时候。 外头的亮,一点点的从窗户的缝隙里渗透进来,慢慢的将整个屋子都照亮,案头的烛台已经耷拉下来,烛火终是无声熄灭。 “爷!”周南终于翻墙而入。 沈东湛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滞,面色沉沉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天亮了才回来,可见路上逢着事儿了。” “被人追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脱身。”周南忙解释,“但脱身之后,卑职也不敢直接回来,在外头兜了好久,确定真的安全了,才敢回到您跟前。” 沈东湛早就猜到了,若非如此,周南不会去而不返。 “没事就好!”沈东湛抬眸瞧他,“回来就好!” 周南忙不迭从怀中取出那张纸,“顾公子给的,卑职不曾偷看,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一直贴身收着,只管先带回来。” “顾西辞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叹口气,“他那副身子骨,您也是知道的,所幸有王太医照料,倒也不至于出大事,但王太医说了,再折腾下去一定没命。毒,是顾公子自个给下的,卑职从云峰嘴里探了口风,这小子话没说完,但大致意思好像是为了您和苏千户!” “还有呢?”沈东湛打开了纸张。 周南又道,“大致便是如此,云峰还来不及多说,顾公子便醒了。您也知道,云峰只听顾公子的,许是顾公子叮嘱过,是以他醒后,云峰一句话都没敢再多说!” 语罢,周南转身去桌案前,给自个倒了杯水,一杯水“咕咚”、“咕咚”的下喉,却没再听到身后的动静。 周南眉心一皱,旋即放下杯盏转身,“爷,怎么了?” 沈东湛沉着脸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纸张,让人难辨心中情绪变化。 “爷?”周南赶紧凑过去,“顾公子写什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神情,如此凝重? “你自己看!”沈东湛将手中的纸张递过去。 周南心头惴惴的接过,“哦!” 只一眼,周南这眉头便突突的跳,待悉数看下来,唇角止不住抽抽,“这什么东西?瞧着像是药方子?” 上面写着的,似乎是药名?! 不,应该就是药名。 只是有几味药,名字怪异,压根不常见,寻常也用不上。 “这什么方子,治什么病?”周南对这些歧黄之术,是一窍不通,压根看不懂药方,“顾公子是让咱们帮着找药?这灵童子是什么玩意?灵芝倒是常听得。”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目色沉沉的盯着周南。 “爷看懂了?”周南追问。 反正,他是看不懂。 “灵童子……”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仿佛琢磨出什么味儿来了,“顾西辞不会无缘无故的递给你一张方子,江家原就是医家,祖上为医者,江无声更是医术高明,苏幕尚且能闻味辨药,想来顾西辞久病成良医,更懂医术。” 周南点点头,仔细的瞧着手中的方子,“那这方子,是救他自个?还是救别人的?” 第1236章 她们是他的人 殷都城内,李忠已走,四时坊已空,是以要想找个可信的人,问清楚这事还真不容易,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回那个地方,才能弄清楚这方子到底是什么名堂? “还有呢?”沈东湛问。 周南摇头,“便只有这些,再无其他。” “得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方子?”沈东湛将方子折起,贴身收着,横竖要去一趟谷中,到时候让伶仃师父过目便是,“说说你昨夜是怎么回事?” 周南回过神来,“昨夜刚出宫门,我便被人跟着,对方定然不知道我是谁,但又疑心于我,是以宁醒勿丢,怎么都甩不掉。爷,您知道昨天夜里,是谁帮了卑职一把?” 这问题,沈东湛凭空难测。 “说出来您可能都不相信!”周南压低了声音,“庭芳楼!” 沈东湛眉心陡蹙,还真别说,他的确没想到,竟是跟庭芳楼有关。 “庭芳楼?”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 周南连连点头,“是庭芳楼的那帮女子将卑职推了进去,其后缠住了身后的尾巴,这才给了卑职甩掉他们的机会。爷,您是不是也没想到,竟是半道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倒是真的没想到,庭芳楼会搅合进来。”沈东湛虽然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便又似想通了什么,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周南双手环胸,“卑职当时也顾不得太多,只想脱身,如今想想还真是可疑得很。一则她们为何要帮我?二则,她们似乎是知道,跟在后面的人是谁,故意与那些人周旋。” “你是说,她们不是真心帮你,目的是跟着你的那些人?”沈东湛问。 周南点点头,“对,是这个理儿。” “查清楚了吗?跟着你的,到底是谁的人?”沈东湛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周南紧随其后,“来见您之前,卑职着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人这会已经盯上了庭芳楼,不过对方敢插手此事,想必不惧被人查察。” “这种情况,要么背后有大人物,要么是真的无恙。”沈东湛立在房门口。 今儿外头阳光甚好,晨起便是明媚无双。 风吹着枯枝嗖嗖作响,吹落最后一片枯叶,纷纷扬扬的落地。 “卑职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周南道。 听得这话,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回眸看他,笑而不语。 “爷……”周南被自家爷的眼神,瞧得浑身发毛,“您这般盯着卑职,作甚?卑职说错了?” 沈东湛摇头,逐渐敛了唇边笑意,“此前我同苏幕议论过这庭芳楼,你也不妨猜猜,我与她商议出了什么结果?” 周南:“……” 这元宵都没到,赶着猜灯谜呢? “爷?”周南叹口气。 但凡自个有这能力,能猜透沈东湛和苏幕的心思,这会都不可能是锦衣卫二把手,早就坐在了自家爷的位置上,不是吗? “我早就说过,太子和栾胜不是一条心。”沈东湛也瞧出来了,这厮的老毛病犯了,宁愿动刀,也不愿动脑! 周南恍然大悟,“您是说,东宫太子?庭芳楼里,是太子的人?” 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说得通,为什么对方肆无忌惮。 一则没有伤及性命,二则不过是正常营生,三则身后有人。 “准备准备,天黑之后出城去见她。”沈东湛轻轻捂着伤处,养了两日,伤势着实好转了不少。 周南行礼,“是!” 顾西辞已经入了偏殿,他们再着急也没用,只能着人小心盯着,别无他法。 好在,宫里有王太医照顾着,倒也是信得过的。 “卑职先去准备。” 沈东湛立在檐下,目送周南离去的背影。 半晌过后,转回房内,待洗漱完毕,改头换面走出后门。 殷都出长街,日夜繁华。 沈东湛行至街边小铺里,点上一碗苏幕爱吃的馄饨,拂袖落座,轻捻汤匙拂开面上的葱花,吃上一口,如相思入口,辗转心口。 不远处,骤然出现两抹熟悉的身影…… 第1237章 他的弱点 待栾胜和奈风坐在馄饨铺的时候,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迹。 虽然沈东湛乔装易容,不太能瞧得出本来面目,可面对栾胜的,一千一万个小心都不为过,毕竟这老狐狸的眼睛毒得厉害,不敢有丝毫马虎。 沈东湛坐在街对面的酒肆雅间里,透过虚掩的窗户,就能瞧见街对面的一举一动。 瞧着栾胜坐在街边摊上吃着馄饨,沈东湛第一反应是有些诧异,其后便明白,他终是记得自己是一个父亲的身份。 只可惜,他想当爹的时候,为时太晚。 蓦地,沈东湛凝眸,瞧着栾胜若有所思的盯着戴了手套的手,至于为什么这样,沈东湛心知肚明。 这伤,还是自己给的。 刃穿掌心,断起筋骨。 沈东湛端起杯中杯盏浅呷一口,想必栾胜也尝到苦头了,伤口的位置很特殊,且当时沈东湛下手很重。 栾胜要他命,他便要栾胜废了这只手。 别小看以卵击石,偶尔也会致命! “还没回来吗?”栾胜问。 奈风颔首,“是!毫无动静可言,连李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苏府,安静得吓人。 府内除了伤重的老管家,似乎已经人去楼空…… 听得这话,栾胜瞧着碗里的馄饨,真真是半点都吃不下了,捻着汤匙搅了两下,轻叹着放下手中汤匙,“你说,她会去哪?” “沿着去南都的路上找,始终没有痕迹可寻,但可以肯定是出城了。”奈风如实回答,“一出去,就是大海捞针,除非明确肯定苏千户是去了南都,否则天南地北的……” 栾胜不相信苏幕会消失,“那孩子还在提督府,她跑不出杂家的手掌心。” 最后的希望没有破灭,这光亮就还存在着。 “是!”奈风颔首。 那便,继续找。 “督主连夜找人,亦是累得慌,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奈风瞧着自家督主的眼下乌青,心里有些担虑,再这样下去,督主真的会累垮的,毕竟内伤外伤未愈。 栾胜没有吭声,吃了两口馄饨便再也吃不下了,终究不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可惜了!”栾胜起身就走。 奈风赶紧放下饭钱,起身跟随。 待二人离开之后,沈东湛才缓缓的从楼上下来,没有再在外头逗留,疾步回了院子。 “爷?”周南吓了一跳,“您可算回来了。” 一回来,没瞧见自家爷,周南这心里忐忑,却也没法出去找人,谁知道爷今儿乔成了什么模样,何况青天白日的在街上晃悠,万一被人认出来,那还得了? “出去吃了碗馄饨,瞧见了栾胜。”沈东湛进了屋。 周南愣怔,“您撞见了栾胜?他竟没认出您?” “我避开了。”沈东湛可不敢跟栾胜正面相撞,若是被认出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他才没这么蠢,去冒这样没必要的风险。 周南松了口气,“那就好,卑职已经准备妥当,今夜出城。” “好!”沈东湛摘掉脸上的皮面,“栾胜的手……” 周南忙道,“怕是好不了,探子说,这些日子提督府,偷偷杀了不少大夫,多半是因为他这伤势,谁让他对您动杀心,废了才是活该!” 杀的是大夫,不是太医,是因为栾胜不敢声张。 只可惜了那些大夫,无辜枉死。 这笔孽债,得算在栾胜自己的头上…… “去办件事。”沈东湛道。 周南当即上前,沈东湛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一番,听得周南眉开眼笑,眸光晶亮。 “爷,真的?”周南掩不住唇角的笑。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他不留退路,便是自绝其路,自然怪不得我。” “好嘞!”周南行礼,“卑职这就去办。” 语罢,周南屁颠颠的往外跑。 沈东湛站在屋内,慢条斯理的拆下身上的伪装,神情淡然从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略显苍白,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过去,她会不会心疼得想要抱紧他呢? 夜里,出城。 第1238章 沈夫人,我想你 趁夜出城,夜深几许。 今夜,无星也无月。 漆黑的山道上,心路明亮,不畏前程。 策马疾驰,归心似箭。 周南策马紧跟在沈东湛身后,哪怕四下无人,也不敢太过大意,万一出什么事,那可就是大事。 “爷,您仔细着伤。”周南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提醒一下,“若是撑不住了,咱就停下来歇一下,横竖苏千户跑不了,您莫要太着急。” 可对于沈东湛来说,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妻儿身边。 蓦地,身后隐约有马蹄声响起。 周南心下一惊,“爷,有动静!” 刹那间,沈东湛勒紧马缰。 即便是自己被发现,也不能让苏幕的藏身之处被查出。 “您先走!”周南忙道,“若是自己人也就罢了,若是东厂的人,卑职可以先挡一挡,横竖卑职认得路,到时候能汇合便汇合,不能汇合,卑职会自寻生路。”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爷,快走!苏千户,还在等着您呢!”周南忙道。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你自己小心。” “放心。”周南应声。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当即策马而去。 一边是马蹄声渐远,一边是马蹄声渐近。 周南翻身下马,快速藏身于黑暗的林中,侧耳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停!” “马在这儿,人肯定在附近,下去找!” “找仔细点!” 周南落在树上,黑夜是最好的伪装,只要他不动,这帮蠢货就很难找到他,只是可惜了,没法赶到村中与苏千户他们汇合。 不过,能充当屏风为他们挡风遮雨,倒也是美事一桩。 一帮人在林中搜寻着,奈何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找到周南的痕迹。 火光中,一帮人围拢在树下,各自左顾右盼的,就是找不到人。 周南怀中抱剑,冷眼瞧着脚下的一切。 “为何没动静?” “怎么就消失了呢?” “按理说,不可能跑得这么快!” “漏夜出城,在这种地方策马疾驰,肯定是锦衣卫。” “肯定有个屁用,眼下问题的关键是,人呢?” 是啊,人呢? 别的都是虚的,问题的关键是人。 可林子太大了,一帮人散出去,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除了那匹马……总不至于牵着马回去找督主复命? “难道说咱们走岔了道?”为首的狐疑。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这条山道没别的毛病,就是岔道多,如果不是熟识山路,只怕会跟丢,所以这些人跟到这儿确实是巧合,多半是从哪个岔道里窜出来,继而跟上来的。 要不然,从城门出来周南和沈东湛就会发现动静,早就在路上甩了他们,也不至于跟到这儿来。 “前面好像是有两个岔道,难道真是跟错了?”底下人附和。 思及此处,众人面面相觑。 稍瞬,众人快速翻身上马往回跑,大概是从那个岔道重新寻路追寻。 “呸你个东厂阉狗,追就追,还把老子的马给牵走了?”周南从树上落下,站在路边狠狠啐了一口,“断子绝孙的东西!” 从这儿赶往村子,还有那么多路,若无马匹,他便是使了轻功也得赶到天亮。 “王八犊子!”周南骂骂咧咧的往前走。 还能怎样? 没了四条腿,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遇见东厂这帮龟孙子,他真是倒了血霉…… 好在,沈东湛脱险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村中。 “沈指挥使!”早前得了鹰隼传讯,苏幕便带着年修在村口候着,乍见着来人,年修当即喊出声来。 苏幕松了口气,旋即唇角上扬,疾步往前奔去。 “沈夫人?”沈东湛飞身下马,“站着别动!” 苏幕猛地顿住脚步,含笑望着飞奔而来的人,还不等她笑出声来,已被温暖的怀抱包围,被紧紧的摁在了他的怀中,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处! “沈东湛。”苏幕抬起头看他。 沈东湛低眉,在她眉心轻轻落吻,“沈夫人,我想你!” 第1239章 有苦,也分一半 苏幕扬唇,笑得眉眼弯弯,哪儿还有当初东厂二把手的冷戾与无温,如今的她,只是他的沈夫人,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年修在旁提着灯,目光掠过沈东湛看向他的身后。 奇怪的是,此番竟是沈东湛一人来的? 年修心下狐疑,却也不好开口直问,毕竟殷都城的情况不明,兴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只是这心里有些担虑,惟愿不是出事。 “年修!”沈东湛将苏幕打横抱起,缓步朝着内里走去,“我们此前遇见了麻烦,周南在半道截人,你且去搭把手。” 年修赶紧将灯盏搁下,“奴才这就去!” “遇见了麻烦?”苏幕面色陡然凝起,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是东厂的人跟上了你们?” 沈东湛没有应声,抱着她疾步回了房。 外头风大,先回屋再说。 待将苏幕放在床榻上,沈东湛合上了房门,这才喘了口气,“以后莫要在外头等我,万一冻着可怎么好?” “知你要来,我自是坐不住。”苏幕靠在床柱处,“你莫要把我当成病患,我没那么不中用,若是太过小心,倒是真的会不习惯了。” 沈东湛无奈的望她,“该拿你怎么办?” “哄着便是。”她笑道,“自己骗回来的,自己受着。” 沈东湛笑着坐在床边,轻拥她在怀,“沈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沈夫人高兴就好!” “对了,半路上是怎么回事?”苏幕回过神来,徐徐推开了沈东湛,“出城的时候被东厂的人跟上了?” 沈东湛想了想,俄而摇头,“肯定不是出城的时候,否则我绝对不会把人带过来,应该是他们原就在城外,不知从哪条岔道上蹦出来,刚好撞见我与周南。但黑灯瞎火的,对方压根认不出人来,心内有所疑虑,想要追踪询问罢了!” 奈何,让他们跑了。 “原来如此。”苏幕点点头,刚要拿出药来,却听得阿七在外头扣门。 阿七端着药,“少主,这回总该吃药了?” “不乖乖吃药?”沈东湛眉心陡蹙。 苏幕抿唇,“你莫听他胡说,不过是今儿错了时辰罢了!” “不乖。”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去。 待门开,阿七赶紧端着药进门,“师父说了,药得饭后一个时辰喝,您等不到沈指挥使,便死活不肯吃药,这都热了两回了。” “给我!”沈东湛接过。 阿七眨了眨眼睛,乖乖将药碗奉上,“有劳沈指挥使。” “伶仃师父可歇下了?”沈东湛端着药回到床边坐着,捻着汤匙轻吹,免得烫着自家沈夫人。 阿七连忙摆手,“尚未!” 这不,忙着给少主找解毒之法嘛! 只是当着沈东湛的面,阿七不好直言。 “既然伶仃师父尚未歇下,烦劳跑一趟,请伶仃师父过来,我有事与她商量。”沈东湛仔细的为苏幕喂药。 苏幕眉心拧起,“你找伶仃师父有事?” 瞧着他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若是有事,怕是大事。 思及此处,苏幕心头一紧,“莫不是哪个中毒了?” “你莫忧,非你我之事。”沈东湛忙道,“先把药喝了,凡事有我!” 苏幕敛眸,兀自从沈东湛手中取过药碗,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好了!” 沈东湛:“……” 四目相对,苏幕想了想,自己这沈夫人当得是不是太过彪悍,人家都给你喂药了,你还这般豪横的一饮而尽,如同牛喝水一般? “那什么……”苏幕顿了顿,喉间滚动,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来,“苦!” 药,哪有不苦的。 但是…… 沈东湛冷不丁扣住她的后脑勺,旋即欺身而上,摄住了她的唇,唇齿相濡间,若有苦……也当分一半。 他卷去她的苦涩,贪恋着她的美好。 相濡以沫中,难舍难分。 直到最后,是苏幕心痒难耐,堪堪推开他,“不要脸的东西,我、我怀着身孕呢……” 她说得极是小声,难得面颊羞红。 第1240章 苏幕,别想了! 沈东湛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目光眷恋而温柔,“沈夫人。” “嗯?” 他在她微红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脸红了。” 苏幕当下别开头,掩不住唇角的微扬。 外头,传来脚步声。 苏幕当下伸手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翻腾,若是让人瞧见,真是难为情。 “师父。”阿七提着灯,“仔细脚下。” 伶仃跨进门来,瞧了一眼屋内的二人,言语间满是打趣,“这大晚上的,你侬我侬的便罢了,寻我这看客作甚?” 苏幕也不知道,沈东湛为何一来就要找伶仃,但她相信沈东湛,知晓他并非无事生非之人,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 是以,苏幕未有言语,静待沈东湛作为。 “伶仃师父。”沈东湛松开苏幕,徐徐站起身来。 见着沈东湛一脸正色,伶仃面色微变,显然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不由自主的敛了面上笑意,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沈东湛,“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还是说,你的伤?” “我伤势无恙,问题是这个!”沈东湛从怀中取出那张纸,伸手递给了伶仃。 苏幕不解,“那是何物?” “一张药方,顾西辞给的。”沈东湛如实回答。 听得这话,苏幕登时下了床榻,缓步行至伶仃身边,“我且看看。” “来!”伶仃将将纸张搁在桌案上,仔细的铺展开来,“这方子乍一眼瞧着,分外奇怪,但若是细看,倒是略有些端倪可寻。” 苏幕偏头瞧着方子上的药名,“这方子上的药名,多数不曾见过,有些连听都没听过,这灵童子是何物?灵芝、灵香草倒是听过,灵童子……莫不是参花参籽?” “此方……那位顾公子是从何得来?”伶仃忙问。 沈东湛瞧着二人,张嘴吐出两个字,“皇帝!” “皇帝?” “皇帝?” 苏幕与伶仃几乎是异口同声,语罢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顾西辞自我中毒,以苦肉计换得移出东宫,入住皇帝寝宫偏殿的结果,其后被皇上所召见,回来之后便写了这么一个东西,委托周南带出宫,交到了我的手上。他如此这般,应是有所深意,绝对不是胡乱书写。”沈东湛解释。 苏幕紧盯着桌案上的药方,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什么,兀自呢喃着,“灵童子?灵童……童……难道说,是那些孩子?” “这些药,有些出自忘忧谷附近,有些则像是后期调配之物,非天生天养。”伶仃半眯起眸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你们且等等!” 说着,伶仃转身就走。 没过多久,她抱着一摞书籍转回,“我隐约记得些许药名,但也只是一眼带过,委实记不太清楚,真实的出处,你们且帮着找找,若是有,多半就在这些书籍里面。” “师父,这么多?”阿七瞧着这一摞的书籍,只觉得头都大了,“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伶仃叹口气,“我当时就瞥了那么一眼,其后便也没再留心,如今瞧着有些眼熟,着实也记不起出处,年岁大了,记性不好,能找……便找!” “怎么了?”沈东湛是率先发现苏幕不对劲的。 只见着苏幕面色发白,连带着呼吸都略显沉重,单手冷不丁支棱在了桌案上,身子似有些摇摇欲坠。 “苏幕?”沈东湛慌忙上前,当下将人抱回了床榻上,“方才不还是好好的?莫不是之前在村口吹了风的缘故?” 伶仃赶紧上去把脉,“莫要着急,我先看看。” “苏幕?”沈东湛呼吸微促,可莫要出事才好。 苏幕静静的躺在那里,耳畔闹哄哄的,脑瓜子紧跟着嗡嗡作响,恍惚间仿佛听得有人低吟了几句,口中只道出两个字,“无疆!” 伶仃:“??” 沈东湛骇然心惊,连唤两声她的名字,“苏幕?苏幕?” “脉象倒是没太大问题,未见着风寒之症。”伶仃诧异,“只是这……” 苏幕以手扶额,“无疆,是无疆……” “苏幕?”沈东湛忙不迭拂开了伶仃,兀自坐在床边,将苏幕半托起,拢在怀中抱着,“若是觉得难受,便不要去想。苏幕,别想了!苏幕?” 苏幕觉得头疼,宛若万箭穿过,又似拧麻花一般,有人揪着她的记忆不放,那种生拉硬扯般的疼痛,不曾经历过,是无法切身体会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父亲曾经对她吟过的那几句话…… 第1241章 其实,一直在他手里 苏幕双目迟滞,死死的抓着沈东湛的手腕,呼吸分外急促,“沈东湛!” “在,我在!”沈东湛紧紧拥着她,“苏幕,别想了,有些东西忘却是有缘故的,你莫要强求,真的别想了!” 伶仃在边上看着,却也有些无能为力。 医者终究是肉体凡胎,不是满天神佛,无法处处力挽狂澜,压在记忆里的乱石被清理干净之后,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往,终将一点点的浮出水面。 “伶仃师父?”沈东湛将希望寄托在伶仃身上。 奈何…… 伶仃摇摇头,“那是她的心结所在,非药石能医,非我能救。有些东西,能忘记一辈子也是好事,但也许逢着某个契机,突然间就回来了!” 上天注定的事情,是很难说的。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苏幕的额头渗着薄汗,“我爹、我爹跟我说的一些事情,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说的,但我想起了他说了什么?” 听得这话,众人悉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 “想起了什么?”沈东湛低声问。 苏幕版眯起眸子,神情略显恍惚,想起了那个慈眉善目的男子,温厚温和,眉眼温柔,“半副无疆灵童子,流尽血泪不难归家。今日夜半啼哭声,明日梦中无双亲。” 伶仃的眉心狠狠皱了皱,抬眸望着同样面色沉冷的沈东湛。 “我当时……”苏幕想了想,自己当时在哪呢? 好像是,在桌子底下躲猫猫? “当时被父亲发现了,我问父亲是什么意思?父亲说,孩子想爹娘了,所以夜里哭,哭着哭着便连爹娘是什么样子都忘了。”苏幕深吸一口气,“爹说,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能曝露在阳光下的。” 沈东湛算是明白了,苏幕在说什么。 不只是他明白了,伶仃也明白了…… “这又是孩子又是哭的,是什么东西?”唯有阿七是个傻子,真的没明白,他们到底在嘀咕什么东西,“还有这两句话,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伶仃叹口气,“这些事交给我,你先照顾好她,毕竟她怀着身孕,莫要让她再胡思乱想。” “好!”沈东湛点点头,“有劳了!” 伶仃转头白了阿七一眼,“就你废话多,叨叨个没完,却没一句说在正点上,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书籍都搬回去!” “这才刚搬过来,又搬回去?”阿七愕然。 伶仃眉心陡蹙。 “哦哦哦,搬搬搬,马上就搬!”阿七赶紧上前,重新抱起了桌案上的书籍,“师父,就这样回去吗?” 伶仃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副方子,“怎么,不这样回去,难道要四肢落地,爬着回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七嘟哝着,默默跟在了伶仃的身后。 伶仃面色凝重的走出房间,终是没有再多说半句,若是真的如苏幕所言,那自己手中这张方子,可能就是半副无疆,但她瞧着有不似无疆。 是以这方子不齐全,甚至于……可能是栾胜做过改动的。 不齐全的东西,你瞧不出本质面目。 “师父?”阿七抱着成摞的书籍,慢慢悠悠的跟在伶仃身侧,“少主没事?” 伶仃瞧着手中的方子,“现在是没事,以后就不一定了,身上的毒没解,又是那样的多思多虑,怀着身孕的人,最忌讳劳心劳神。” “少主是个闲不住的人。”阿七说,“让她不操心,太难了!” 伶仃幽然吐出一口气,“话说,那小子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搞到这副方子?” “师父,您能闻味辨药吗?”阿七没见识过,自然心内不解。 伶仃想了想,“大致可以,但……没那么准。” “那这位顾公子,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呢?”阿七问。 伶仃挠挠额角,“要么精通歧黄之术,要么原就心中有数,所谓的闻味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作为确定的手段罢了!” “您是说,如果这顾公子属于第二种,那么这方子原就在他手里,现如今他只是加以确定罢了?”阿七这会倒是聪明了。 伶仃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位顾公子,为什么会有这东西呢?”阿七追问。 伶仃:“……” “师父,您说这是为什么?”阿七没发现自家师父的面色,还在喋喋不休的发问。 伶仃就这阿七的脑袋,就是狠狠一脑瓜崩,“你师父我是大夫,是救人的,不是算命的,若事事洞悉,当年能出这么大的事儿?还能在这儿待着?哼!” 阿七吃痛,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处。 师父下手,可真狠啊…… 第1242章 生气了? 待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苏幕也跟着安静了。 沈东湛满是心疼,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抱紧了怀中的人,伸手轻轻捋着她的脊背,免她忧伤,免她陷在凌乱的回忆里……难以自拔。 苏幕没有说话,伏在沈东湛的怀里一动不动。 如他所想的那样,她的所有回忆都是凌乱的,想起的一些事情,时常都是错乱了时空,无法连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忘掉了很多事情,许是当年看到了比屠戮更可怕的事情,所以才会刻意的忘记了那些事情,只记得火光冲天,只记得浮尸遍地。 “别想了!”沈东湛轻声哄着她,“不管怎样,我一直都在。” 有他这句话,她便觉得轻松了不少…… 外头,依旧夜色沉沉。 今夜,无星也无月。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年修策马往回赶,可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周南藏身何处?是仍跟那些人在纠缠,还是已经脱身? 因此,年修跑得并不快。 万一周南已经脱身,自己跑得太快,彼此容易错过。 乍听的哒哒的马蹄声在前方响起,周南第一反应是闪到路边的树后,今夜漆黑一片,只要他藏得好,一动不动的,对方就很难发现自己的踪迹。 不过,从这方向跑过来的,多数是从山里出来。 山里出来的…… 周南心下一怔,难道是爷回来找他? 马蹄从跟前掠过,周南确定对方只有一人,当即喊了声,“什么人?” 刹那间,马声嘶鸣。 年修勒住马缰,忙不迭掉头,瞧着黑暗中立在路边的人影,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教人看不清楚,是以他只能试探着、低低的喊了声,“周南?” “年修?”周南也听出来了,这是年修的声音。 年修顿时松了口气,当即翻身下马,“你没事?” “一帮腌臜东西,能奈我何?早就甩飞了,这会正满林子的找人呢!”周南怀中抱剑,瞧着黑暗中的人,牵着马缓步行至自己面前。 年修笑了笑,“没事就好,你遇见的不是死士,只是探子罢了,否则哪儿这么容易脱身?” 东厂有几斤几两,年修还不知道吗? 左不过运气好,没遇见动真格的而已! “爷让你出来找我?”周南问。 年修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走,再不走天就亮了,待那些人找过来,怕是要暴露了行踪!” “就一匹马?”周南眉心一皱,“你骑着?还是我跑着?” 年修轻哼,“来接你就不错了,若不然你自己走回去?估摸着能赶上吃午饭。” “算了,勉强……全了你的援手之情。”说着,周南行至马侧。 年修率先翻身上马,刚勒紧马缰,周年便已经飞身落在了他身后,“哎哎哎,那我是抱着你的腰呢?还是……” 周南握住了马缰,猛地一夹马肚,“百户大人,坐稳了!” 音落瞬间,策马疾驰。 年修心头一惊,马儿已经跑了起来,他又能如何? 只能老老实实,乖乖的稳坐周南身前。 哒哒的马蹄声,在狭长的山道里响起,一路向前。 不过,一匹马驮着两人着实费劲,不如一人来得痛快而轻便,是以晨光亮起之后,马儿便慢了下来,年修和周南只能下马前行。 “你说你多牵着一匹马不就得了?”周南瞧着身边牵马的年修,低声抱怨着,“明知道咱们两个的分量,还敢往一匹马上压,回头这马得死在半道上。”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有本事你自己走回去,来救你都是我大发善心!” 当时走得着急,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可听得周南这般不知好歹,年修只觉得心内不爽。 “是是是,大善人,百户长大人仁慈至极,能对我施以援手,都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周南打着趣,躬身作揖。 年修顿住脚步,极是不屑的扯了扯唇角,“心不诚,瞧着就是虚伪!” “那要如何才算真诚?”周南就奇了怪了,自个这般诚心实意的道谢,怎么就虚伪了呢? 年修低哼,“要不你跪我一跪?” 闻言,周南低眉瞧着自个的膝盖,“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跪地跪双亲,再有便是跪主子,要么退一步,还可以跪自家媳妇,哪儿能见着谁都跪?” 年修牵着马往前走,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周南挑了一下眉,“哎,生气了?开玩笑呢,莫要当真!” 谁知下一刻,年修骤然翻身上马,“那你慢慢走,我先走一步!” 第1243章 火气比较大 任凭周南在后面喊,年修都没有停下,一路策马疾驰,将人甩在了后面。 晨后,细雨。 山间有雨,婆娑如织。 窸窣声,轻轻浅浅。 苏幕睁眼便瞧见了身边的人,同床共枕,相依相偎。 枕一席,眠相拥。 “醒了?”沈东湛低眉瞧着怀中的人。 苏幕懒洋洋的伏在他胸前,藏起身上惯有的戾气,唇角微微扬起,“我倒是没想到,你竟还没回去。” “我若连夜回去,如何替沈夫人盖被子?”他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被子,“睡着之后便闹腾得厉害,若没有我在身侧,还怎么得了?” 苏幕垂着眼帘,如玉般的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圈,“唯有让你悬心,叫你放不下,才能时时刻刻惦记着我。如此答案,沈指挥使可还满意?” “东厂的手段果真厉害,为夫岂敢不满意?”他忙不迭握住她不安分的指尖。 苏幕眉心微蹙,半支棱起身子瞧他。 只见着自家夫君眉心微蹙,在迎上她目光之后,下意识的别开了一下。 “爷这是……”苏幕抽回手,沿着他的腰腹曲线而下。 下一刻,沈东湛冷不丁翻身,侧在她身旁,扣着她的双肩,将人摁在了床榻上。 四目相对,他嗓音沙哑,带着晨起特有的磁重与慵懒,“沈夫人,别!动!” “沈指挥使的定力,似乎……也不怎么样嘛!”她满脸得意,笑得眉眼弯弯,如墨般的瞳仁里再无清冷,明晃晃皆是他。 沈东湛勾唇,却是被她拿捏住了软肋,半点都动弹不得,“那是因为,是你!” “早些年,只听说沈指挥使不近女色,也曾送了不少女子进你这沈府,谁知最后竟是要我亲自出马。”说起这些荒唐事,她笑得愈发肆意,面上满是红光。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从眼睛里,从唇角,慢慢溢出来…… 沈东湛俯首落唇,吻上的她的眉眼,“亏得沈夫人舍身,为夫愿以余生作陪。” “沈东湛。”她伸手环上他的腰肢,“君子一诺千金,你若敢反悔,我定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沈东湛翻身躺回原位,与她十指紧扣,“好!” “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过日子。”苏幕笑了笑,“往日里,只是为了活下去。” 沈东湛转头看她,恰她亦回眸。 四目相对,这便是认定的余生。 雨,轻飘飘的下着。 阿七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人,兀自摸着下巴思忖着,满脸的迷惑不解。 “阿七,你干什么呢?”有老者经过,开口便问。 阿七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奇怪,年修为什么会一个人回来?是找不到周大人?可瞧着他这副样子,仿佛是在等人……” “年轻人,别那么多为什么。”老者拢了拢篾箩里的药草,“废话太多,容易找不到媳妇。” 阿七白了他一眼,“叔公,那您找到媳妇了吗?” 老者一愣,旋即怒道,“回头我告诉你师父,说你……不敬长者!哼!” 瞧着老者哼哧哼哧的离开,阿七翻个白眼,“自个都是孤家寡人,也好意思说我!师父才没空搭理你!为老不尊!” 师父,正忙着呢! 蓦地,阿七身形一震,瞧着不远处出现的人影,好像是…… “周大人?”阿七赶紧撑着伞,朝着周南跑过去。 周南一手持剑,一手撑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枝条,以繁叶挡雨,慢条斯理的往村口行来,浑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周大人!”阿七撑着伞上前,赶紧帮着周南撑着,“没事?” 昨夜的事,阿七都听说了,周南是为了沈东湛脱身,才被留在半道上,其后让年修去接人,但不知道为何,年修却是一人回来。 “没事!”周南轻飘飘的回答,随手丢了枝条。 年修掉头就走。 阿七紧了紧手中的伞柄,“您是跟年修吵架了?” “多事!”周南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俨然不想再理会阿七。 阿七:“??”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第1244章 两个孩子气 周南回来的时候,沈东湛正在为苏幕束发,刚将发簪束上。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兀自瞧着镜子里的苏幕,仔仔细细的打理着,全然不拿周南当回事。 周南心内一声喟叹。 稍瞬,苏幕起身,“手艺甚好。” “伺候自家夫人,可不敢马虎。”沈东湛仔细瞧着,倒也满意得很。 周南:“……” 敢情自己是空气。 “没事?”沈东湛与苏幕一道坐在了桌案前,这才抬眸望着周南。 周南怀中抱剑,“卑职没事,这不来跟您报个信,免得您担心。” 但很显然,您一点都不担心!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偏头瞧着身上湿哒哒的周南,“掉水里了?” “没有!”周南回答。 苏幕喝了口水,“起床气挺重。” “我……”周南正要否定,一转头便回过味来了,在二人的注视下,讪讪的闭了嘴。 恰此时,年修端了早饭进门。 气氛隐约透着怪异,但谁也没多说什么,年修放下早饭便退了出去,毕竟有沈东湛在,自家爷压根用不着他。 稍瞬,周南也退出了房间。 “似乎是吵架了?”苏幕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以汤匙搅着小米粥待凉,“到时候打一架便罢了!” 习武之人,以最直接的方式解气。 “倒也是。”苏幕敛眸,“年修功夫不弱,但是内劲不足,莫要伤着他。” 沈东湛往她碗里夹了小菜,“偏心不是个好习惯。” “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苏幕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轻叹一声,难怪爹说,不要跟自己的女人讲道理,因为你永远都赢不了,若是非要赢,就得做好余生残废的心理准备。 又或者,被舍弃。 果不其然,等着苏幕吃完早饭出来,阿七着急忙慌的跑来,说是周南和年修打起来了,还打得很凶,瞧着像是切磋,但拳拳到肉。 “闹去!”苏幕坐在栏杆处,“总归是要有一场较量的,不争个长短,都是心里不甘。不管他们了,那个方子的事儿,你怎么看?” 沈东湛从屋内取了外衣,“下雨天凉,仔细身子。” “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个好习惯。”苏幕拢了拢肩头的外衣。 沈东湛坐在她身侧,“实话?” “实话!”她凝眸望他。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我总觉得,顾西辞并非是故意隐瞒,你既可以忘掉一些事情,他为何不能?你们所遭遇的,都是同样的事情。” 闻言,苏幕眉心陡蹙。 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一点。 “你历经生死,苟延残喘;他病体孱弱,何尝不是?”沈东湛继续道,“何况当时,他年岁更小,对于某些记忆更是模糊,你如今机缘际遇,逐渐想起了一些事,他为何不能呢?” 苏幕缄默不语,沈东湛说的话,甚是有道理。 她方才还在想,为什么顾西辞此前,不曾将方子拿出来? 武林盟到处找寻无疆,是为了故布疑阵,还是为了杀人灭口,将所有的知情人、接触者杀得一干二净? “苏幕,你信任顾西辞,但你……”沈东湛叹口气,“别把他当成顾西辞,把他当成你的阿隅,你的弟弟。” 苏幕抬眸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能离开殷都城太久,免得皇城有诈,到时候我来不及赶回去。”沈东湛握紧她的手,“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待我处理完殷都之事,我便会来接你回去。” 苏幕报之一笑,“临走前,送你个大礼。” “什么大礼?”沈东湛一怔。 下一刻,她忽然往嘴里塞了点什么,冷不丁欺上他的唇。 沈东湛:“……” 唇齿相濡,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那不安分的小舌,将什么东西往他嘴里推送,其后滑入咽喉,终是被他吞入腹中。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蹙起,不知她给他喂了什么药? 只觉得这是一枚药丸,圆圆的,化开之后散开浓郁的药味,夹杂着些许苦涩,他不谙歧黄之术,自也尝不出这是什么药…… 第1245章 假的 待确定沈东湛已经将药丸吞咽入腹,苏幕才坐直了身子,眉眼含笑的望着他,“好了!” “吃的……是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双手环胸,摸着下巴思忖,“是伶仃师父刚炼制出来的牵肠挂肚散,不管你去往何处,我这厢都能知晓,若你敢负了我,便教你肠穿肚烂。沈指挥使,就问你怕不怕?” “牵肠挂肚散?”沈东湛真真是被她逗笑了,“你确定?” 苏幕白了他一眼,“自然!” “是吗?” 他兀的钳住她的下颚,冷不丁摄住了她的唇。 方才滋味没尝够,现下再补上…… 苏幕:“……” 大老远的,阿七捂着眼睛,低下了头。 “臭小子,这是羡慕嫉妒呢?还是自惭形秽?”伶仃问。 阿七张开指缝,“师父,您羡慕吗?” “都活到我这般年岁了,还有什么可羡慕的?”伶仃叹口气,“红尘俗世,有始有终,谁也不知道,结束的时候是了无遗憾?还是抱憾终身?” 阿七低声问,“师父,那您……” “伶仃师父?”苏幕率先开了口。 伶仃抬步往前走,“行了,先过去再说。” “少主!”阿七行礼。 苏幕瞧了一眼二人,“有事说事,他待会就走了。” “那张方子有几味药出处,我倒是找到了踪迹!”伶仃将一本书册递出,“这本书是当年一位友人所赠,据说他是从朋友手中取得,辗转了几手,才到了我的手里。” 一本医术,方方正正,字迹清晰。 苏幕伸手接过,随手翻了两页,“瞧着有些年头了。” “是有些年头了。”伶仃笑道,“据说是个姓江的老医者,世代行医,集了祖祖辈辈之能,才有了这本医术。” 苏幕眉心微拧,“医家大成,造福天下,实乃大功德!” “可不是嘛!”伶仃点点头,“后来这书册我回谷的时候带了一回,弄丢了一次,原是想重新找一本,谁知却被告知,朝廷挨家挨户的收走,统一焚烧。无奈之下,我沿途找寻,所幸上天不忍,到底让找回来了。” 沈东湛瞧了一眼,“倒是颇费周折。” “好东西,要遇有缘人,懂得珍惜才行。”苏幕随手翻着,忽然间觉得有几分熟悉,“我好似在哪见过?” 伶仃诧异,“朝廷都焚毁了,此乃禁书,你能在哪儿见着?” “好像是……爹的书房?”苏幕犹豫了一下。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敢肯定,毕竟当时年纪小,记得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也凌乱不堪,但隐约记得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翻到过。 自打入了东厂,她甚少有机会进什么书房,自然不可能是在入东厂之后所见。 既不是,那便是早些年在江家。 江家唯一置放书籍的地方,便是父亲的书房…… “江家?”沈东湛当下敛了眉眼,伸手接过书籍,仔细的翻看着。 只是可惜了,他并非行医之人,这瞧得懂药名,却不知其用处,但随手翻阅,可见内里不少药名皆是不曾听说过的。 足见立此书册之人,博学强知,见多识广。 “许是缘分。”苏幕接过书册,“这上面的东西,你兴许瞧不明白,有些药名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听过。” 伶仃笑了笑,“这是大实话,对我来说这是宝藏,但是对不谙医理,不懂歧黄之术的人来说,不过是通篇废话,别说是学以致用,连看……兴许都看不懂。” “比如我?”沈东湛承认,他的确瞧不明白,“师父的意思是,那方子出自这里?” 伶仃摇摇头,“非也,但与这书有关,简而言之,是有人得了这书册之后,佐以其他,从中挑挑拣拣,兴许不是一次就成功,其间在其他人身上试药多次,终是慢慢得出了一张方子。如此,便得了所谓的半副药方。” “我明白了!”苏幕徐徐站起身来,“顾西辞给的方子,不完全正确,至少跟栾胜和皇帝手中的方子不同。栾胜在用自己的无疆,为皇帝续命……” 没能得到真的无疆,便创了一副沾血的假无疆。 第1246章 别打脸就成 “他这是在玷污,父亲留下的方子。”苏幕面色沉冷,几近咬牙切齿,“就凭他们弄出来的破东西,也配叫无疆?” 唯有父亲所留,才是真正的无疆! 无疆无疆,万寿无疆! 坏事做尽,也配久活万寿? “少主莫要动怒,昨天夜里,我仔细的查了查,这半副方子阴狠毒辣,以损旁人阴寿而延年益寿,显然是有违天道。”伶仃解释,“延年益寿之事,不敢沾血,一旦沾了血,便是有违初衷。” 这点,苏幕知晓。 “爹说过,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若是夹杂其他目的,便不是真正的医者。”苏幕努力平复心绪,“人与人,真当是不同的。” 沈东湛起身,轻轻抱了抱她,“只要我们保持初心便罢!” “回去之后,要小心。”苏幕温声叮嘱,“伤势未愈,定要照顾好自己。” 沈东湛忽然就笑了,“到底是快要当母亲的人,愈发的操心了。” “滚!”她笑着锤他胸口。 沈东湛紧握着她的拳头,眉眼间满是温柔。 “这是我拟的方子。”伶仃将方子递上,“到底有几分真假,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想查实,倒是有一个法子。” 沈东湛接过方子,顿时了悟,“师父的意思是,如果想知道真假,照着您的方子去找药,栾胜和皇帝既然拟出这东西,不可能一劳永逸,必得时常寻药。” “我就是这个意思!”伶仃欣喜。 这小子果真与自家少主般配至极,一个聪明一个伶俐。 “明白!”沈东湛收起方子。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转而都将目光落在阿七身上。 阿七:“??” 都看他作甚? “还愣着作甚?”伶仃眉心微蹙,“去后院劝架啊!” 阿七:“……” 这两人玩命似的,拳拳到肉,自个去劝架,不怕被揍成肉饼? “去啊!”伶仃催促。 阿七挠挠后颈,讪讪的往后院走去。 后院。 周南被一脚踹在地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阿七脚下,惊得这厮连滚带爬的窜上了栏杆,一把抱住了廊柱。 “别打了别打了,不要殃及池鱼!”阿七扯着嗓子嘶喊,“我是无辜的!” 年修:“……” 周南啐一口嘴角的血,皱眉瞧着这怂包,慢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别打了,前面寻人呢!”说着,阿七瞧了一眼周南,“你脸……” 周南白了他一眼,“脸什么脸,给你脸了?呸!” 他啐一口血水,抬步就走。 阿七抱着廊柱,瞧着年修收了手,慢慢悠悠的走上台阶,“他输了?” “关你什么事!”年修沉着脸,紧随周南其后。 阿七眨了眨眼,瞧着刚打完架的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不由的心头一紧,“这就完事了?” 好像,是完事了。 默默爬下栏杆,阿七深吸一口气,默默的跟在后面,尽量跟这两阎王小鬼保持一段距离,免得他们忽然动手,自己这条池鱼连根鱼骨头都留不下。 行至前院,周南捂着脸喊了声,“爷?” “这脸上可真是挺好看的。”沈东湛调侃,“五颜六色,开了染布坊似的。” 周南:“……” “还愣着作甚?”沈东湛覆着蓑衣,翻身上马。 周南扯了扯唇角,唇角还沾着血迹。 “走了!”沈东湛眉心微蹙,“又不是没见过你吃瘪的模样,挨揍不丢脸,技不如人罢了!回去之后勤加苦练,回头再打一架便是!” 周南揉着唇角,翻身上马,倒是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是!”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马背上的二人,唇角始终带着微扬的弧度。 “路上小心。” 沈东湛冲她挽唇,“等我回来。” 音落,策马而去。 风雨声声,马蹄声渐远。 苏幕仍是站在那里,村口那条小路,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身影。 “爷,回去!”年修撑起了伞。 苏幕伸手,檐角的雨滴滴答答的落在掌心,顺着掌纹滑落在地,“以后给他留点面子,毕竟是跟在沈东湛身边的人。” “是!”年修垂眸,低声回答。 苏幕甩了甩掌心的雨水,“别打脸就成。” 年修顿时笑出声来…… 第1247章 父亲事,儿子理 沈东湛直接回了殷都城,离开之前他叮嘱过伶仃,更改了村外附近的阵,免得被人发现。 再过些日子,苏幕的肚子就会愈发大起来,到时候行动不便,更是处境危险,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多生枝节。 回到殷都城的第一时间,沈东湛便进了靖王府。 “这是何物?”关起门来,李珝与云朵对视一眼,不解的瞧着沈东湛搁在桌案上的东西,“密信?还是……” 沈东湛坐定,“自己瞧不就是得了。” “你的脸怎么回事?”云朵不解的望着周南。 周南摸了摸唇角,默默捂着自己的面颊,“策马的时候,不慎……摔下了马背。”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这借口也说得出? 且看这靖王夫妻二人,愿不愿信? 显然,李珝和云朵并不相信。 好在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如今的关键是桌案上的这张方子。 “好像是药方?”云朵从李珝手中接过方子,“不过这方子好生怪异,也不知是治什么疑难杂症?” 沈东湛兀自倒了杯水,进靖王府便如同进了自家门似的,“你如何知道,这是治疑难杂症的?” “这两味药是我南疆独有,寻常百姓尚且难得,唯养在南疆皇宫里,这若不是治什么疑难杂症便怪了!”云朵指了指上头的两味药,“至于其他的,我便看不太懂了,你们中原的看病手段,与我们南疆巫医终是不一样的。” 沈东湛点点头。 “真的是治疑难杂症的?”李珝坐在沈东湛的身侧,“你这东西又是从何处捡来的?”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如果我说,皇帝可能是因为这东西,靠着这些药,让栾胜为他借命续命,你可信?” “这个?”李珝着实是吓了一跳。 云朵眉心陡蹙,“我信!” “借命续命……”李珝沉着脸,“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无辜了?” 云朵叹口气,将方子搁在桌案上,“你们不都说,皇帝是天子吗?既然是天授之子,自然是了不得的,唯有自己的命最金贵,其他人的命……算什么?” 至此,李珝缄默不言,只直勾勾的盯着那张方子。 “为何不说话?”云朵低声问。 李珝苦笑两声,“知道和确定是两码事,知道他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和确定他是这样的人,我这当儿子的心里……唉!为父,为君,他都是失败者!” “不管他是不是失败者,问题还在。”沈东湛指了指桌案的方子,“东西我搁在这儿,方子始终是方子,究竟对不对,还得你自己去查。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没了退路,靖王该知道要如何做。” 李珝叹着气收起了方子,“我会盯着太医院和提督府,且看看都有些在收集这些药,且看好这些药的来路与用途,到时候与你通气。” “好!”沈东湛颔首。 回过神来,李珝又问,“你昨夜去了何处?为何没动静?” “出城去了!”沈东湛起身,不愿多说。 饶是李珝,他亦不敢轻易透露太多,身为男人,有些事得自个拎清,自己的妻儿自己负责,不能寄希望于别人。 “昨夜东厂的人大批的往外赶,据说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人,但天亮之前便回来了,大概是没找到人。”李珝皱了皱眉,狐疑的打量着二人,“该不会就是你们?” 尤其是周南脸上的伤痕,似乎很能说明问题。 这分明就是挨了揍,怎么可能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所致! “是又如何?”沈东湛浑然不在意,“今儿来就是这么一桩事,皇家的事儿,你自个处置,我先走了!”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 “哎哎哎,那什么……”李珝犹豫了一下,“总归要介绍一下?” 沈东湛在门口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回眸看他,“私藏,莫念。” 李珝:“……” 云朵:“……” 真当,小气! 第1248章 被他发现了 离开靖王府,沈东湛快速回了自己的院子,眼下不能露面,只能回到这儿。 “爷,好好休息。”周南忙道。 沈东湛没有吭声,回到屋内坐着,一个人静静的在屋内待了良久,才算缓过劲来,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脑子里有些嗡嗡的。 新伤旧伤,新仇旧账,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 只是,总有人不安分。 比如说…… 李璟! 提督府。 奈风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督主,太子殿下微服出宫,直奔苏府。” “混账东西,怎么不拦着?”栾胜眸色陡沉。 奈风俯首,“太子殿下没有像平时这般走正门,从偏门离开,且身着常服,随行只带着顺子一人,再无其他。” 是以这一次,李璟离宫,实在是防不胜防。 如今,还没找到周南,殷都城内流言蜚语满天飞。 “便今天晚上罢!”栾胜冷眼睨着奈风。 奈风心头微惊,旋即点头,“是!” 栾胜闭了闭眼,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东厂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目之下,不管做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此时此刻,李璟已经偷摸着赶到了苏府门外。 “殿下?”顺子满脸担虑,甚是惊慌,“现在进去吗?这外头都是提督府的人,若是让栾督主知道,还不定要怎样呢?” 李璟深吸一口气,微眯起眸子,“来都来了,本宫一定要见到她。栾胜将她藏着,又派人围拢此处,只怕是真的出了事!本宫不能眼看着苏幕出事,而置之不理。” “殿下!”围拢在苏府外头的蕃子,乃是受命包围苏府,自然不会轻易放人进去,可眼前这位不是寻常人,是当朝太子殿下,便是另当别论。 李璟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扫一眼众人,“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挡本宫的路?都给本宫闪开,否则这以下犯上之罪,本宫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璟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苏府大门,蕃子们有心拦阻,却也不敢付诸行动,私底下派去通知提督府的人,尚未转回,亦不知督主有何吩咐。 进了门,李璟直奔苏幕的主院。 对于苏府,他还算是轻车熟路,倒也无需旁人领路。 “苏幕?”李璟疾步往前走,心里有些雀跃,“苏幕?” 主院门口,苏府的奴才快速把李璟拦下。 “滚开,本宫要见苏幕!”李璟拂袖,“苏幕呢?让她出来。” 苏府的奴才自然是不敢吱声的,自家爷不在府中,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提督府早有吩咐,不许任何人多说半句,是以……谁敢言语? 再有,老管家便是例子。 谁也不想竖着进大牢,横着被抬回来。 “滚!”李璟目色凌然,拂袖往内走。 众人堵在门前,毕恭毕敬的行礼,“殿下恕罪,请不要为难奴才!” “提督府的人尚且不敢拦着本宫,尔等竟敢拦阻,都滚开,不然本宫上禀父皇,让你们一个个身首异处。”李璟可不是开玩笑,以他的性子,绝对做得出这事。 顺子沉着脸,“还不让开!” “是!”众人无奈,到底还是让了道。 提督府都拦不住太子殿下,他们这些苏府的奴才,又能如何? “哼!”李璟大步流星的往内走。 主院内,空空如也。 李璟放缓了脚步,这主院也不是头一回来,往日里倒也安静,只是不似今日这般,安静之中透着难言的诡异。 “殿下,怎么了?”顺子急忙上前。 李璟插着腰,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是本宫太久没来了吗?为何觉得这里怪怪的?” “苏千户不喜闹腾,素来安静。”顺子忙道,“惯来如此。” 李璟摇头,不对,这情况不对…… 思及此处,他冷不丁提了袍子,撒腿就往苏幕的卧房冲去。 见着房门紧闭,李璟一咬牙,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第1249章 横的,怕更横的 房间内,空空荡荡的。 “苏幕?苏幕?”李璟疾步进门。 苏幕的房间内空空荡荡,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整个屋子内冷冷冰冰的,瞧着就不像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或者说,是长久没有人住了,所以这屋子里连点人味都没有。 “苏幕?”李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顺子也诧异,这屋子里没人? 李璟行至床前,伸手摸了摸床褥,“冷的。” 顺子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转身摸了摸桌案上的茶壶。 茶壶冰凉,提起茶壶盖,内里早已没有茶水,可见这屋子里长久没人居住,连桌角都有些灰尘,没人居住也就罢了,竟也没人打扫。 这说明了什么? “苏幕早就不在苏府了,栾胜这老东西,摆了本宫一道,装模作样的让人围拢苏府,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李璟咬牙切齿,“这厮到底在干什么?苏幕呢?他把苏幕弄哪儿去了?” 顺子心头微惊,确也不知这位苏千户去了何处? 这些事,东厂的人素来守口如瓶,不可能轻易为外人道也。 顺子虽然也是东厂出来的,但这些年跟着太子李璟,很多消息自然不可能告知于他,是以…… “栾胜!”李璟不怕苏幕出门办差,只怕栾胜故布疑云,最后是为了遮掩某些不可告人之事。 比如说,栾胜杀了苏幕?! “难怪这些日子,本宫每每提及苏幕,他都极力遮掩着,浑然不给本宫机会,却原来是这样的缘故,他对苏幕下手了,他肯定对苏幕下手了!”李璟拂袖将桌案上的杯盏,狠狠掼碎在地。 顺子心惊,慌忙跪地,“殿下息怒,事情没有查明,一切尚无定论,殿下……殿下……” 还不等顺子说完,李璟已经夺门而出。 “殿下?”顺子慌忙疾追。 然则下一刻,顺子顿在了门口。 院子里,栾胜冷然伫立,手中捻着那绿油油的佛串子,周遭被东厂的蕃子围得结结实实,怕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殿下,三思啊!”顺子回过神来,慌忙劝诫。 李璟站在台阶上,怒目直视,“栾胜,你把苏幕藏哪儿去了?” “殿下不在宫里待着,跑苏府作甚?皇上有旨,请殿下跟着太傅大人好好研习,如何处理朝政,而不是让您在外头闲逛。”栾胜不卑不亢捻着佛串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璟终是忍不住了,疾步朝着栾胜奔去。 “殿下!”奈风当即挡在跟前,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璟站定,眦目欲裂的瞪着栾胜,“本宫只想问一句,苏幕何在?” “找不到苏幕,殿下就不回宫了吗?”栾胜也只有这一句。 分明是君臣,是主子和奴才。 可到了这会,李璟却倍感无力。 栾胜以势压人,这架势丝毫不输给他这个东宫太子。 “栾胜!”李璟知道,他不可能不回宫。 栾胜依旧转动着手中的佛串子,“太子殿下一出宫就直奔苏府,见着杂家就问苏幕,若是被皇上知道,又该如何作响?殿下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反而惦记着一个奴才,到时候殿下主位不保,苏幕性命堪忧。” “放肆!”李璟低喝,“本宫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本宫只要一个苏幕。” 栾胜抬手,底下人悉数退出了院墙。 院内,只剩下栾胜与奈风,李璟与顺子。 “在皇上眼里,苏幕是个阉人。太子狎戏户奴,便是置祖宗礼法于不顾,不堪重任!”栾胜目色冷冽,“殿下也想成为睿王和雍王这样的弃子吗?” 李璟面色瞬变,“栾胜,你、你胡言乱语什么?” “身为东宫太子,理该天下为重,皇位为重,可殿下却三番四次的为了苏幕破例,忘却了自己的职责所在。”栾胜音色狠戾,“殿下,您怕是忘了,皇上不止您一个皇子,睿王和雍王是没了,但还有个靖王。” 李璟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此前,靖王是不入朝廷,不涉朝政,可现在他有了南疆为后盾,于文武百官之前,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靖王了!”栾胜深吸一口气,冲着李璟躬身揖礼,“殿下若是再这样肆意妄为,刚好成全了别人!” 李璟紧了紧袖中手,“本宫、本宫……” “江山美人,鱼和熊掌。”栾胜绷直了身子,冷声问他,“殿下心中应有定夺。” 是要苏幕? 还是要这万里河山,九五之位? 见着李璟犹豫了,栾胜横了奈风一眼,“还愣着干什么?送太子殿下回宫!” “是!”奈风当即行礼。 第1250章 做两手准备 李璟终是无奈,只是临走前,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回头再问了栾胜一句,“最后一个问题,还望你能如实相告。” “太子殿下请说。”其实,栾胜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有些事,就得吊着点。 李璟深吸一口气,“苏幕,还活着吗?” “殿下放心,苏幕是东厂的千户,是奴才的左膀右臂,她可不能死。”栾胜口吻平静,言语间没有半点波澜,瞧着像是真心话,听着却那么假。 李璟知道,栾胜想杀苏幕已经很多次了,只是每一次都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都在最后关头收了手。 苏幕的存活,只是价值而已。 “本宫就当是信了。”李璟低低的说,“但愿栾督主所言属实,没有骗本宫。” 语罢,李璟转身上了马车。 东厂的蕃子护着马车,快速离开了苏府门前。 “督主?”奈风这才敢开口,“太子殿下怕是不太相信。”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信不信的无所谓,他已经看到了,杂家就得想个法子,堵住他的嘴。温恭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眼下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反而会学乖。” “那靖王殿下……”奈风顿了顿。 栾胜低哼,“杂家只是给太子找个事儿做罢了,免得他成日闲着无聊,只想着裤裆里的那些事,若是皇上知道太子死缠着苏幕不放,只怕又得略施薄惩。” 现在,苏幕不在苏府,可不敢让皇帝点了她的名。 “督主这是在千方百计的保全苏千户。”奈风叹口气,“奈何苏千户她……” 提到苏幕,栾胜有种老父亲的无力感,“不识好歹的东西,在外头飘着,也不知道回来一趟,一走就没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一个沈东湛,就让她豁出命去,真是……” 真是,跟她母亲一个模子似的。 想到这一点,栾胜心中的内疚更甚。 苏幕为了沈东湛不惜一切,当初的苏南绫何尝不是被他骗得团团转,最后天族覆灭,家破人亡,连女儿都…… 兜兜转转,竟是自己亲手造的孽。 还能说什么? 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都找遍了,城内城外的。”奈风解释,“只是,真的要去南都吗?奴才只怕苏千户并没有追到南都,毕竟苏千户聪慧,想必半道上就该有所察觉。尤其是现在,周南在城内躲着作祟,这消息您已经故意的放出去了,苏千户不可能全然不知。” 周南在哪,沈东湛就在哪。 这似乎是个定论。 “既晓得,为何不归?”栾胜是愈发捉摸不透,苏幕的性子了。 怎么说呢? 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多半是有要事绊住了。”奈风只能搪塞。 栾胜哼笑一声,“杂家还不知道她嘛?” 此前还顾念这条命,如今拿乔着,仗着是他闺女,便开始耍小性子。 若是换做寻常人家,他也乐意冲着她,有个闺女仗着自己这个当爹的,开始耍性子撒娇,在外头闯祸闹事,想想都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可现在,他是东厂提督,她是苏千户。 “靖王府那边,闹出点事来。”栾胜道,“仔细盯着东宫。” 奈风行礼,“是!” 转而心头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督主,盯着靖王府倒也罢了,盯着东宫……”奈风不解,不就是督主自个,想让太子的心思活络起来吗? 这怎么,又盯着了? “皇上的身子愈发不济,这里面有问题,杂家想知道,他有没有做手脚?毕竟,能靠近皇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杂家不得不防。”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奈风颔首,“王家的幼子,李氏的长子,还有刘家的小孙子,如今都在咱们的手里,若是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也不至于闹得太难看,总归是要有所顾忌的。” “如此,甚好!”栾胜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必须得两手准备,否则杂家和东厂,会成为众矢之的,别说是扶持新帝,只怕是活着……都难比登天。” 文官也就罢了,串起来做做文章。 来日史书工笔,再论是非功过,那都是身后事,栾胜管不着;但若是武将闹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真刀真枪,兵谏清君侧,都是会要命的…… 所以眼下的关键是,收拢兵权,控制住那些武将。 谁手里掌握着兵权,谁就能在朝堂上大声说话。 “药方应该没问题,兴许是药出了问题。”栾胜抬步往前走,“杂家要亲眼看看,那些药是不是按照杂家吩咐所制?” 流程没问题,那就是源头出了错。 也许是药,被人动了手脚? 不远处,有人悄无声息的跟上。 第1251章 开始彻查 毕竟是东厂提督,不是谁都可以跟着,也不是谁都敢跟着的,是以必须保持一段距离,免得被发现了,到时候死无全尸。 皇帝虽然经过太医诊治,药材素来由太医院提供。 是以,宫里的多数没问题,有东厂的人日日盯着,倒也无妨。 如果真的是皇帝的药有问题,那就该是他设在宫外的药庐有问题。 这药庐设在城西偏角位置,周遭都是荒地,正中一片茂密的林子,将内里遮掩得严严实实,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处,稍一露面就会被发现。 各个路口,都有暗卫把守,别说是靠近那小院,连远远的看一眼都是困难。 栾胜进了林子之后,便算是断了消息。 靖王府,地窖。 “爷?”植吾立在外头。 云朵还在里面,李珝先行出来。 “如何?”李珝小心的合上石门。 植吾摇摇头,“不行,只能确定大致的位置,根本无法靠近,里面到底有何部署,究竟藏着什么,根本一无所知。” “行了,我知道了。”李珝点点头,“这事没告诉其他人?” 植吾颔首,“奴才亲自去跟,没敢告诉其他人,东厂那边耳朵长,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招致灾祸。” “栾胜悖逆天道,滥杀无辜,究其缘由,终是跟父皇逃不脱关系。”李珝叹口气,扶着墙壁站着,“你说,自己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为何不能体会到,失去幼子的痛苦?以己度人,最简单的道理,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不明白?” 植吾想起了死去多年的老主子,“老主子在世的时候,反复念叨着一句话,爷您应该还记得。” “自古无情帝王家。”李珝轻呵两声,“也对,若是有情,何至于兄弟阋墙,如何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杀兄杀弟,杀父杀母,杀文武百官…… 想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要杀多少人! “爷,那这事该如何处置?”植吾有些不知所措,“根本没法靠近那个地方,出现在路口都会被人发现,只能远观。除非是东厂的人,否则根本无法得知内里的情况,若是硬闯,两败俱伤也就罢了,怕是怕内里的证据会被彻底销毁。” 若是销毁,还能查什么? 既要不动声色,又要查个清楚明白,这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何况,还是在阎王爷殿前动手…… 难啊! 真是难! “我想想,容我想想!”李珝眉心紧皱,这事还真是急不得,得想个万全之策。 植吾不再多言,老老实实的候着,只等着自家殿下想出法子,不知道那林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药庐?密室?还是药草种植之处? 事实上,第二种。 林子正中央,是栾胜的私人药庐。 上为药庐,下为储存室。 所有的医者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于这药庐内外穿梭着,一个个麻木不仁,不言不语。 栾胜带着奈风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毕恭毕敬的行礼,似早已习惯,其后便各做各的事情,俨然只是工具人。 “督主?”管事的出来行礼。 栾胜不吭声,扫一眼内外众人,“最近有没有异常?” “没有发现异常。”管事的忙道,“内外皆是平静无声,药材都是专门选种收回,连药汁都是专人调配,不曾有丝毫差池。” 自然,也不敢有差池。 谁不知道,这是直供帝王之物,若有差池,定会死无全尸。 “这里的医者,集天下之大能者,皆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都是拖家带口。”管事紧随栾胜身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上一个管事办事不利,如今已埋在了后院,成了药草的肥料。 谁也不想变成肥料,更不想牵连家中老小,又因着体内的毒牵制,除了成为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的活着,别无他法。 没有利用价值的,年老体弱的,都会一个个消失,这便是此处的规矩。 “药材无恙?”栾胜问。 管家答,“无恙。” “炼制的药汁呢?”栾胜又问。 管家又道,“依旧。” 第1252章 厌胜之术 当栾胜开始彻查的时候,整个药庐内外的人,都跟着心惊胆战,没敢吱声。 药材没问题,炼丹炉里的药汁也都是按照原先的比例调配,从药材入药庐开始,每一个步骤都有东厂的人看着。 这就意味着,谁都没法从中作梗。 “督主,都没有问题。”奈风摇头,“从药材到药汤,甚至于这里的人,都没有生出二心,一个个都是按部就班,那么多双眼睛日夜轮流盯着,着实没有任何的异样。” 栾胜一时间也没查出异样,缓步下了台阶,入了地窖。 地窖内,炼丹炉都是当年从天族取出的,着实挑不出错漏。 在地窖的密格内,收着那副方子。 “方子也没人动过。”奈风毕恭毕敬的将方子取出,呈递至栾胜跟前,“请督主过目!” 栾胜接过,搁在掌心里反复翻看着,“的确没人动过!” 空有药方着实无用,这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将一味药的炼制与药汤的调配默记在心里,每个人只负责一味药,既不会导致药方泄露,若是出了差池,便可以直接找到错漏所在。 “整个药庐的人加起来,才是真正的药方。”栾胜将药方重新放回密格。 奈风动手,快速合上密格。 “这方子是杂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结合了江家留下的医书古籍,还有天族的秘辛,如果遗失或者出现纰漏,就再也没有第二副方子了。”栾胜深吸一口气。 这虽然不是真正的无疆,但他从江家的书房里,找到了无疆的蛛丝马迹。 在江家覆亡的时候,把江无声私藏的医书古籍悉数搬走,其后一把火烧了江家,但江家世代为医,祖上还曾经是太医,曾经立书着册,为了防止再有人与他这般,找到类似于无疆的方子,干脆将江家祖上留下的着书,悉数收拢焚毁,永绝后患。 “这么多年了,方子肯定没有问题。”奈风道,“皇上的伤一直未能痊愈,肯定是出了别的问题,答案未必在这。” 栾胜深吸一口气,“江无声不会害人。” 那厮顽固,素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做那等腌臜事,所以江无声留下的东西,绝对不会有问题。 为了这么一副房子,栾胜杀了那么多人,如果最后还是保不住皇帝的命,便是功亏一篑! “让人严密盯着周遭附近。”栾胜继续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杂家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快要保不住这里了。” 奈风愕然,连自家督主都这么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退一步讲,如果皇帝保不住了,这个地方就没必要留着。”栾胜转动佛串子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万寿无疆,一个方子,死了多少人?” 他想起了那场大火,那个被自己剥皮拆骨的女人…… 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纵然是死,她也没有承认过身份。 真好,好得很! 宁愿随了江无声同去,也不愿苟活于世。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不能想,也不敢想…… 回过神来,栾胜疾步离开了地窖。 外头,光亮明媚,不似底下阴暗。 人在不见天了的地方,容易胡思乱想,容易想起内心深处的那些阴暗之物。 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可怕了! 耳畔,她的痛苦呼声终于渐渐消散,栾胜终是收起了手中的佛串子,念再多遍心经,念再多往生咒,也是无用了…… “督主?”奈风轻唤,“既然问题没有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先回去呢?” 栾胜深吸一口气,“药,没有问题,那就出现在皇帝身上。皇帝日夜都在寝殿里待着,进出就那么几个人,除非是有人动了皇帝身上的东西!” “督主的意思是,有人行厌胜之术?”奈风旋即明白过来,“这……”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知道的情况下,可以敲山震虎。”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奈风眉心微凝,心头了悟。 今夜,月黑风高。 大批的宫中侍卫,直奔靖王府…… 第1253章 有备而来,找到了 明晃晃的火光,刺痛了靖王府众人的眼睛。 侍卫军举着火把,将整个靖王府包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如此阵势,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爷?”植吾呼吸微促。 李珝站在门口位置,面色沉冷至极,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身侧,站着同样面色发青的云朵。 “公主?”玉竹心惊肉跳。 云朵低哼两声,“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敢到这儿抓人,简直混账透顶。”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李珝上前一步,立在台阶上,“大晚上的,跑靖王府来点灯,都是吃饱了撑的?” 火光缭乱,渐迷人眼。 有马蹄声响起,不远处,有人翻身下马,缓步朝着靖王府的大门走来。 侍卫军当即分列两旁,静候在旁,躬身以待。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夹杂着火把哔哔啵啵绽开的花火声。 “太子殿下!”李珝毕恭毕敬的行礼。 太子,终究是太子。 “本宫记得,靖王此前的性子没这么急躁,怎么如今娶了靖王妃,倒是愈发耐不住性子了。”李璟一步一顿的从人群中走出。 李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毕竟是成了亲,又是快要当父亲的人,自然不能这般着急。” 闻言,李璟面色稍变,连带着眼神都冷了下来。 “好得很!”李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靖王妃有孕,本宫会让底下人手脚轻点,免得惊了靖王妃。” 李珝站在那里,瞧着李璟拾阶而上,“太子殿下漏夜带着人包围靖王府,不知所谓为何?” “本宫奉命而来!”李璟终于站在了李珝面前,扫一眼台阶下的众人,“搜查靖王府!” 云朵旋即上前,却被李珝快速握住了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靖王府素来安生,连只鸟都落不到檐上,如今劳烦太子殿下兴师动众,包围靖王府,大行搜查之意。搜查倒也罢了,总归要有个罪名?总不能说,太子殿下是一时兴起,想着要掀了我这靖王府?”李珝不温不火的开口。 李璟取出皇帝给的赤金令牌,“本宫收到消息,说是近日殷都城内有人图谋不轨,大兴厌胜之术,所以父皇命本宫严查此事。不管是谁,但有可疑,皆可权宜行事!” “厌胜之术?”李珝眉心陡拧。 云朵下意识的握紧了李珝的手,与他对视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落在李璟的眼里,成了二人心虚的见证。 “自古以来,厌胜之术不断,诅咒君上,实乃罪该万死。”李璟趾高气扬,中气十足,“父皇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下旨让本宫仔细查验,若真的抓住了这些人,其后果……” 说到这儿,李璟意味深长的瞧着眼前的李珝和云朵。 云朵咬着牙,冷对着面前的李璟,只觉得这副阴狠的嘴脸,真真是让人嫌恶至极。 “来人!”李璟负手而立,绷直了身子,趾高气扬的扫过李珝夫妻,“搜!” 云朵几欲上前,却被李珝拽住。 李珝摇摇头,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靖王素来不问朝政,一直向往自由,想必对于那些阴狠毒辣的东西,也不感兴趣!”李璟勾唇笑得邪冷,“希望你没让本宫失望,没让父皇失望。” 说这话的时候,李璟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云朵身上。 世人皆知,李珝是对朝政不感兴趣,且因着出身卑微,于朝中无任何结交,但他刚刚娶了南疆的云朵公主,算是得到了南疆的支持。 这,便与早些年无权无势的靖王,有了极为明显的差别。得一国支持,与得朝臣支持,相差无几。 “靖王妃。”李璟笑问,“听说南疆盛行巫术,不知道是否也有厌胜之术?” 云朵眉睫陡然扬起,“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们南疆虽然行巫医,但没你想象的这么阴狠毒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莫要什么都往靖王府头上扣!” “清者自清,靖王妃这般激动作甚?”李璟笑着转身,跨入了靖王府大门。 眼见着李璟抬步进门,云朵与李珝对视一眼。 “找到了!” 第1254章 我成全他 侍卫高声大喊着,“找到了,殿下,在这里,在这里!” 一时间,响声传遍了整个靖王府。 李珝握紧云朵的手,夫妻二人在回廊里站着,既不吭声,也不上前,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瞧着这帮人打开了地窖的大门。 “殿下?”植吾紧了紧袖中手。 玉竹也跟着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地窖的大门。 瞧着地窖的大门被人撞开,李璟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转头瞧了一眼檐下的李珝,“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太子殿下。”李珝松开了云朵的手,缓步朝着前方走去,行至地窖门口的时候,毕恭毕敬的行礼,“地窖内都是藏酒,还有一些吃食和废弃的用具,内里已经很久没人进去了。” 李璟负手而立,冷眼睨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进去?” “不敢!”李珝扫一眼众人,音色清亮的回答,“内里有些易燃之物,还望诸位进去的时候,莫要点着火把,万一出事,那该如何是好?且内里狭窄,万望进去的人不要太多,尤其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莫要以身犯险。” 李璟眯起眸子,上下打量着李珝,似乎是在鉴量他画中的真假。 “靖王这话听着,好像有点意思。”李璟呵笑两声,“以身犯险?靖王府的地窖里,藏着什么极为危险之物?” 李珝深吸一口气,“顺公公,您还是劝一劝太子殿下为好,本王长久不在殷都,这靖王府尘封太久,很多东西放着放着也就忘了,这里面东西堆积了太久,只怕蟑螂鼠蚁是跑不了的。” “你觉得,本宫会怕什么蟑螂鼠蚁?”李璟冷笑两声,“还是说,在你眼里,本宫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 李珝叹口气,“太子若执意这般认为,那本王没办法,好话已经说尽,您自个不听,若是进去之后出了什么事,便是与人无尤,自作自受。” “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之意。”李璟冷眼睨着地窖门口,“你是在激本宫?” 李珝敛眸,“底下人先进去探探路,里面到底有什么,到时候您再进去便是,又或者让我先进去,如何?” “想要提前处置?”李璟冷笑。 李珝不吱声,就这么瞧着他,面色平静至极。 “本宫亲自进去找。”李璟一脸的势在必得。 满靖王府都找遍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如果再找不到,空手而归,回去之后如何跟皇帝交代?自己闹了那么大一出,到时候云朵公主一封书信转回南疆,彼时南疆追究起来,李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所以,他必须找出靖王府的异常,找出那个位置所在。 好在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如果实在无迹可寻,那就创出点痕迹,总不能空手而归? “殿下?”顺子有些犹豫,“要不然……” 李璟冷着脸,横了他一眼。 顺子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进去!”李璟沉着脸往内走,顺子紧随其后。 李珝站在外头,瞧着侍卫快速冲入地窖,其后李璟和顺子迈步而入,明晃晃的火把快速照亮了地窖,光亮从外瞬时延伸至内。 云朵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别担心。”李珝与她十指紧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 云朵点点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好!”李珝冲她笑,“夫妻同心,永不相离。” 四目相对,未待白头一心许,生生世世不分离。 今夜的靖王府,真是闹得厉害。 内里火光冲天,外头百姓围拢。 周南在外头瞧了一眼,疾步转回自家爷的小院,有些情绪难耐的激动,“爷,靖王府开始闹腾了,太子亲率最侍卫,将整个靖王府团团围住,若是搜不到,定会亲自上手。” “不管骨子里是不是真的草包,在外都得装一装。”沈东湛捻着手中的棋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那我成全他,就让他装到底!” 第1255章 这次,没法装了 “咯噔”一声响,棋子落入棋盘,生死既定。 沈东湛终于抬起头来,瞧着边上的周南,“有点激动,藏不住情绪了?” “哈。”周南挠挠后颈,“着实是有些激动,毕竟这可是大事,见招拆招,且看谁笑到最后。害人者,终究是要被反噬的!” 沈东湛敛了眉眼,瞧着桌案上的棋局,“以往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该赶尽杀绝,人嘛,都该留有余地,该有一份仁善之心,那才是人与牲畜的区别。” 周南抿唇不语。 “后来到了这殷都,见着的、听着的多了,心也跟着渐渐的冷了起来。”沈东湛扶着桌案起身,缓步行至窗口处。 推开窗户,外头漆黑一片。 “爷?”周南刚要开口说话,骤听得殷都城内一声巨响。 轰鸣声过后,瞬时火光冲天,半边天都跟着红透了,照亮了整个殷都城的夜空,那明艳的光,想必整个殷都城的百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亮了。”沈东湛意味深长的说。 漆黑的夜空,被彻底照亮,可不就是天亮了嘛! “卑职去看看?”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回过神来,侧过脸看他,“现在去了,看得太高兴,怕是舍不得回来,倒不如留心宫里,这么一闹腾,栾胜心力交瘁,我倒要看看他能腾出多少双手,既要把持朝政又要掌控东厂,既要伺候皇帝,又得顾着东宫!” “他是自作自受,若无害人之心,何来报应不爽!”周南轻哼。 原是想去看热闹的,既然自家爷都这么说了,那便不去靖王府了,改道……皇宫! 皇宫。 尤其是东宫,可算是彻底的热闹了。 灯火通明,侍卫着急忙慌的在宫道上奔跑,其后便是太医院,奉皇帝诏令,急召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入东宫。 至于东宫出了什么事,圣谕上只字不提。 王太医今夜不是守值,却被人提溜着进了宫,这大晚上的爬起来,着实不怎么舒坦,又是到了这般年岁,免不得上了脾气。 “别恼,这大晚上的肯定是出了大事。”院首也是被临时传召进宫,同行的还有其他太医,都恰好凑一块了,彼此进宫的时辰都差不多。 王太医领着小药童,瞧着眼前这阵势,倒是心里明白了些许,“出了何事?” “那一声巨响可听到了?”院首问。 王太医点点头,“打雷?” “哪儿是打雷,这月亮星星大晚上的,怎么能打雷呢?”院首叹口气,“如今直入东宫,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你再想想,宫里之前那么大的动静……” 王太医倒吸一口冷气,“之前倒是听得,说是宫里大批的侍卫跑出去,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若是联想起来,只怕不是好事。” “那就赶紧走!”院首加快了脚步,“这要是去得晚了,还不定得出什么篓子。” 思及此处,王太医敛了心绪,赶紧跟上。 入了东宫才知道,这还真是出了事,出了惊天的大事。 瞧着床榻上,血淋淋的人,王太医一时半会没能回过神来。 哎呦,这血肉模糊的,是什么个情况呢? “这是……”王太医愣了愣。 底下人一言不发,哪儿敢多说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是项上人头不保,如今能活一日算一日,可以苟延残喘已是幸事。 “废话少说,赶紧看看!”院首冲着王太医使了个眼色,“出了事,都别想好过。” 说不定,都得跟着陪葬。 “太子殿下?”院首让人取了剪子,与众太医一道,将李璟沾着肌肤的血衣,一点点的剪下,真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凉。 这都……伤成这样了? 怎么能伤成这样? 王太医瞳仁骤缩,“我的老天爷啊……” 外头,骤然传出一声冷喝,“一帮废物,这么多人护不住太子殿下,都是干什么吃的?打量着都不想要脑袋了!” 第1256章 废太子 栾胜大步流星的进门,寝殿内的奴才顿时扑通扑通跪地,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然则,栾胜无心其他,只想知道床榻上的李璟到底如何? “为何会伤成这样?”栾胜咬牙切齿,眦目瞧着昏死过去的李璟。 血衣已经被太医剪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更可怕的是那张脸,原本还算是俊逸,如今…… “无论如何,都必须保全太子性命,否则尔等提头来见!”栾胜往后退了两步。 见状,院首赶紧颔首,领着众人上前,给李璟把脉。 王太医在边上等着,竖起耳朵听得栾胜出了门,训斥底下的人,但因着隔了一段距离,是以听得不太清楚,他也不敢太过凑上去,免得到时候被抓住,正好撞在栾胜的刀口上。 听得这帮人提到靖王府,似乎太子受伤跟靖王府有关? 什么地窖坍塌,什么着火…… 王太医听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着实也听不太清楚,回头望着床榻上的动静,心里确也忐忑至极,要是治不好太子,恐怕太医院真的会大祸临头。 院首亲自上阵,把脉、清洗伤口、处理伤口、开方子……等等,皆是速战速决,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生怕耽误出事来。 一众太医在边上伺候着,手脚麻利的搭把手,一个个全神贯注的,没敢分神。 “伤成这样……”王太医犹豫了一下,“饶是大罗神仙下凡,怕也无能为力。” 院首当下环规四周,止不住“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先过了眼前再说。 这要是让门外的阎王爷听到,还不得把他们这一帮老骨头,都拎出去活剥了?! 稍瞬,栾胜便从外头转回,“怎么样?” “回督主的话,太子殿下灼伤全身,皮开肉绽,能保全性命实属不易。”院首行礼,“好在,拼尽咱们的一身医术,可保太子殿下周全无虞,还请督主放心。” 栾胜不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晕死过去的李璟,听底下人说,自打抬回来就一直昏迷着,奄奄的只剩下一息尚存。 如今一众太医为太子包扎,除了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在外头,其他的都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这全身上下,着实已无一处完好。 靖王府的地窖忽然被火点燃,进入内里的所有人,除了太子和几个活口被抬出,其余的不是被诈死便是被烧死其中。 事发之后,靖王府半边坍塌,连带着府内的奴才也跟着伤亡不少。 “靖王府那边如何?”栾胜在这里也无用,该处置的事情还是尽快处置为好,是以不能在这里久留,皇帝那边,靖王府那边,如今都是个事。 奈风当即行礼,“靖王府那边也是乱成一团,靖王殿下受了皮外伤,这倒也没什么大碍,毕竟太子伤得更重,他难辞其咎。如今问题的关键是,靖王妃被波及,怀着身孕昏迷不醒,这消息若是传到了南疆,只怕……” 牵连到两国邦交,这可不是闹着玩,弄不好会招致两国交战。 战火连绵,便是千古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派个太医过去。”栾胜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靖王府那边交给你,你且看着办,杂家先去跟皇上复命,这件事……闹大了!” 奈风行礼,“是!” 的确是闹大了,而且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杂家总觉得,这事不对头。”栾胜心中狐疑,可这一时半会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栾胜也是始料未及。 皇帝的愤怒,自然可想而知。 “太子伤势如何?”皇帝靠坐在软榻上,就这么怒目直视,紧盯着栾胜。 如果栾胜敢说,太子性命难保,皇帝肯定会拧下他的脑袋。 “太子殿下性命无忧。”栾胜跪地行礼,“请皇上放心。” 皇帝眯起眸子,“底下人说,他是被血淋淋的抬回来的,栾胜,可知欺君是什么下场?” “皇上恕罪!”栾胜磕头,“太子殿下、殿下他容颜尽毁,周身无一处完好,只怕就算是痊愈,也、也无法再……” 承继皇位! 第1257章 最后一味药引 皇帝显然是没想到,会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乍然间有些诧异,僵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栾胜良久良久。 “皇、皇上?”栾胜低唤。 皇帝还总是渐渐的敛了眉眼,却也没有开口,叫人不知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奴才该死!”栾胜依旧跪在那里,始终没有起身,“奴才未能尽到保护太子殿下之责,在殷都城内,竟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奴才该死,请皇上降罪!” 一句降罪,终是让皇帝彻底回过神来,仿佛是倦怠到了极点,就这么脱力一般靠在软垫上,无力的闭了闭眼。 “皇上?”栾胜徐徐抬头。 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终是一声长叹,“毁了?废了……” “是!”栾胜也不敢再瞒着。 以前,还算是个傀儡,如今是一枚废棋,废得只剩下这条命,这口气,再无其他。 “朕现在没力气去追究你的责任,毕竟你当时不在场,毕竟那是靖王府,谁都没想到会出这么一件事。”皇帝回过神来,还是颇为清醒的,“朕如今要听的,是你的真实想法。” 栾胜眉心微拧,“奴才愚钝,不知皇上这是何意啊?您这是,怀疑靖王殿下?” “朕一直忽略了他,从未仔细瞧过,是以并不了解他。”皇帝意味深长的开口,“这件事影响深远,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意外,尚未定论,朕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栾胜等的,便是这句话,“皇上放心,奴才一定彻查此事,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还靖王殿下一个清白。” “如今锦衣卫群龙无首,这件事只能交给东厂和刑部一块督办,若是查不出真相,你该知道后果如何?”皇帝显然是怀疑上了靖王李珝,“靖王妃如何?” 栾胜摇头,“奴才直奔东宫,暂时不知靖王府的情况,但奴才已经第一时间让太医去靖王府,不为了靖王,也该为了国之颜面、皇室颜面。” “如此极好。”皇帝低低的咳嗽着,“这件事不可让内里的人知道。” 说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地宫入口方向。 “奴才明白!”栾胜行礼。 皇帝伸手拂过自己的伤口,“这一次,似乎真的不同了,栾胜……其他事都是小事,朕一点都不担心,但这件事你得先处置,伤口是在愈合,可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快速而干脆呢?” “皇上恕罪!”栾胜自个也答不上来。 药方没有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有事早就出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而地宫里一直有人盯着,更不可能有任何的纰漏。 “你太让朕失望了。”皇帝有气无力,如果不是真的身子虚弱,此刻他定不会饶了栾胜。 留着栾胜,就是留着自己的命。 “奴才已经尽力去找错漏之处,太子殿下亦是忧心如此,才会去靖王府,才会遭逢此劫。”栾胜躬身行礼,“奴才觉得,这件事兴许真的和靖王府有关,毕竟这靖王妃乃是南疆的公主,南疆多巫蛊之术,不得不防。” 皇帝没吭声。 见状,栾胜便晓得,皇帝这是动了心思,默认了他的说法。 “待奴才查清楚了靖王府的事情,兴许就会有眉目了。”栾胜垂眉顺目。 皇帝低低的冷笑两声,“若是靖王府也没结果,尔当如何?栾胜,朕知道你背着朕做了多少事,可朕信任你,由着你将东厂扩势,你莫要再让朕失望!” “皇上放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奴才便是您最后的药引。”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音色斩钉截铁。 至此,皇帝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靖王府的事情,就交给你全权处置。”皇帝仿佛累极了,“你自己看着办,朕只要结果。” 栾胜行礼,“奴才领旨!” 自寝殿内退出,栾胜低哼两声,目色沉冷而狠戾。 “督主?”奈风近前。 栾胜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挺直了腰杆,“杂家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去靖王府。” “是!” 第1258章 宦臣当权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底下人说得很清楚,都说是靖王殿下规劝过太子,也求着太子不要进去,先让底下人去地窖内探一探路再说,偏生得太子不听劝,非要进地窖。 至于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两个都说不上来。 毕竟能活着的,都是距离地窖有段路的人,太子能活下来是因为随行的侍卫第一时间反扑,将太子摁在了人堆底下,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但内里炸了之后就起了大火,火势熊熊,将所有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还波及了整个靖王府。 靖王府内炸了花,还起了大火,一度乱成一团,什么证据什么痕迹,早就被凌乱的脚印,和救火所用的水……泼撒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当时地窖炸塌的时候,引起了震动,以至于房梁坍塌,伤及了不少靖王府的奴才,包括靖王妃在内。 靖王妃——南疆的云朵公主,此刻正昏迷不醒。 “殿下,栾胜来了。”植吾近前行礼。 李珝正坐在床边,紧握着云朵的手,脖颈处还缠绕着绷带,隐约可见内里透出的斑驳殷红之色,听得植吾来报,亦是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植吾与玉竹对视一眼。 玉竹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幽然轻叹一声,植吾行礼退出了房门。 栾胜业已跨入了院门,走进了院子。 “提督大人!”植吾迎上前行礼。 栾胜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微敞的房门口,“靖王殿下在里面?” “王妃至今未苏醒,殿下担心至极,日夜守着,寸步不离。”植吾恭敬的回答,“督主,要不等王妃先醒来再说?”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面色平静,“太子不是来看过了吗?” “太医说,王妃吸入了浓烟,又受了惊吓,导致胎像不稳,这一时半会的怕是醒不了,且即便是醒了,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静养,否则,恐伤及腹中的孩儿。”说到情深处,植吾声音哽咽。 栾胜没吭声,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瞧着植吾。 “督主,您要不先去花厅,等靖王殿下……” 还不等植吾说完,奈风旋即冷声呵斥,“放肆,督主是奉了皇命而来,有圣旨在手,全权调查此事,尔等竟敢让督主等候?这是要抗旨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植吾扑通跪地。 奈风低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 “闹什么?” 房门口,骤然传出李珝的呵斥声。 奈风的话还没说完,被迫咽了回去。 “太医没告诉督主,王妃需要静养?”李珝面色苍白,立在门前台阶上,目色幽沉的盯着栾胜主仆,“栾督主要来查靖王府,悉听尊便,但只有一点,不许任何人踏入这个院子,扰了吾妻静养,否则就算是父皇怪罪,本王亦不会罢休。” 奈风躬身往后退了两步,毕竟是皇子,终究是主子。 “靖王殿下莫要误会,杂家没别的意思,只是奉命来查清楚太子受伤之事。一国储君,重伤至此,若是朝廷不查,皇上不追究,怕也没法跟天下人有个交代!”栾胜说得冠冕堂皇。 一纸圣谕,如同鸡毛令箭,谁都奈何不得。 “你爱上哪儿查,就上哪儿查,只是别来这个院子,听得明白吗?”李珝目色猩红,仿佛是愤怒的狮子,“无缘无故查我靖王府,累及吾妻受此无辜之祸,还要三番四次的折腾,真以为本王朝中无人,好欺负是吗?” 栾胜行礼,“不敢!” “滚出这个院子!”李珝眦目欲裂,“谁敢进这院子,本王就剁了谁的腿。” 栾胜捻着佛串子,倒是一点都不慌乱,反而一步步上前,“皇上对靖王妃的伤势颇为关心,好在杂家也懂一些歧黄之术,皇上着杂家亲自看一看靖王妃的伤势。” “若本王不允呢?”李珝拦在台阶上。 栾胜一步一台阶,慢悠悠的拾阶而上,“抗旨之罪,靖王殿下……当不起!” “栾胜!” 第1259章 把靖王府,翻个底朝天 植吾赶紧上前拦住了李珝,“殿下息怒,王妃还没苏醒,您可不能抗旨啊!” “靖王殿下,当局者迷。”栾胜已经站在了台阶上,“杂家是奉旨来探病,不会伤害王妃,您又何必如此担心呢?除非,靖王妃已经醒了,却还……” 李珝冷笑两声,“本王倒是希望她已经醒了。” 四目相对,谁都不肯相让。 “靖王殿下是想抗旨吗?”栾胜音色冷戾。 李珝呼吸微促,植吾赶紧挡在跟前,“督主,请!” “哼!”栾胜慢条斯理的进了门。 李珝站在门外,终是无奈的闭了闭眼。 “殿下得保重自身,一切以大局为重。”植吾小声的劝慰着,“王妃还没苏醒,她身边离不开您,您可一定要振作!” 奈风横了这主仆二人一眼,抬步跟着进去。 “进去!”李珝咬着牙进门。 内里,栾胜已经坐在了床边,伸手去扣云朵的腕脉。 “你干什么?”玉竹惊呼。 奈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将玉竹拦住。 “你别碰我家公主!”玉竹愤然。 奈风低哼,“督主是在为靖王妃诊脉,你吵嚷什么?” 玉竹呼吸微促,瞧着栾胜搭上了自家公主的腕脉,一本正经的开始诊脉,下意识的悬心,目不转睛的盯着栾胜的一举一动。 稍瞬,栾胜撤了手。 “现在,你该满意了?”李珝站在边上,冷声低喝,“查过了,滚!” 栾胜徐徐站起身,若有所思的瞧着床榻上的云朵,继而望着愤怒至极,丝毫不似作假的李珝,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公主?”玉竹当下扑在了床边。 栾胜在门口顿住脚步,幽然转头望着屋内的众人。 这帮人似乎怕他,对这位南疆公主做手脚,这会正在查看云朵公主的手腕,以及露在外头的肌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如此戒备,着实可笑。 他栾胜若是真的要杀人,岂会给他们救命的机会。 “靖王殿下。”栾胜开口,“得罪了!” 李珝没说话,直勾勾的瞪着他,面上的愤怒清晰而浅显。 语罢,栾胜抬步就走。 出了院子,奈风才敢开口,“督主,那靖王妃……” 是不是装的? “的确是脉象紊乱,胎像不稳。”栾胜眯了眯眸子,回眸看了一眼院门方向,“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此激动也是在所难免。” 若是换做此前,栾胜才不屑说这样的话,什么情啊爱的,都不过一场过眼云烟。 但现在,他终也成了一个父亲,知道什么叫父母之心……对李珝的情绪,也算是感同身受。 “走!”栾胜往前走。 地窖那个位置,已经彻底塌陷。 据说当时火光冲天,这一片几乎是陷入了火海之中,从周遭的烧焦痕迹,于四散的灰烬痕迹,可见当时的状况有多糟糕。 随着太子进去的一众侍卫尸体,都在大火熄灭之后,被一一的抬出来。 “顺子当时跟在太子的身后,出事后第一时间往外跑,被烟熏着了,这会还昏迷着,他是除了太子之外,地窖里唯一的活口。”奈风低声回答。 出事之后,侍卫往前冲,顺子往后撤,在地窖门口被石板压住,大火喷涌而出的时候,所幸有了这块石板的遮挡,让他捡回一条命。 只是后来浓烟滚滚,众人冲进火海救人的时候,他已经被浓烟熏晕了过去。 烟熏之事,结果如何,实不好说。 当时大家都忙着救治太子李璟,只能暂且将顺子搁在这靖王府。 “人在后院里,事发之后就被侍卫看管起来,避免了靖王府的人接触,应该无恙。”奈风继续道,“可惜人还没醒,地窖里究竟发生什么事,着实没个真实的说法。” 谁都没亲眼瞧见,亲眼瞧见的又都昏厥着,而靖王府的人,对地窖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不知是提前说好的,还是委实不知? “杂家就不信,撬不开活人的嘴!”栾胜目色狠戾,“传令下去,所有靖王府的人,挨个盘问,不得遗漏!” 总有那么一两个,贪生怕死的! 第1260章 阿鼻地狱 那一夜,靖王府内如同人间炼狱。 东厂动了手,谁能如何? 刑部的人赶到之时,隔着大老远便听得这刺耳的声响,瞬时都僵在了当场。 “你干什么去?”叶尚书一把拽住自家儿子,“东厂的人在靖王府内,你不可肆意妄为,免得到时候靖王府出事,你会被牵连其中。” 叶寄北甩开父亲的手,“就算我现在不肆意妄为,爹觉得以栾胜那性子,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吗?如果靖王出事,我这挚友怕也逃不了。” 闻言,叶尚书无奈的轻叹一声,“去!” “多谢父亲!”叶寄北转身就走,至于前面那人间炼狱,他就不过去了。 侍郎上前,“尚书大人,栾胜就在前面,您这会让公子去找靖王殿下,不是给东厂留把柄吗?万一东厂罗列名目,皇上跟前怕是要吃罪。” “他跟靖王惯来形影不离,谁不知道他们的交情?以前总觉得靖王不涉朝堂,相交亦无妨,谁知道终究难逃这一日。”叶尚书摇摇头,“就算今日拦着,那明日呢?栾胜既盯着靖王府了,一概人等自不会放过,只怕本官与犬子,早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侍郎抿唇不语,这话……倒是真的。 “走!”叶尚书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刚跨入后院,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不只是他,刑部众人紧跟着目瞪口呆,悉数僵在原地。 原本后院位置都是厢房,靖王府素来冷清,院子内外无任何多余装饰,极为空旷,但是此时此刻,这长廊每隔一段距离,以两根廊柱为辅,绑一奴才。 不过是十多米的长廊,如同串糖葫芦一般,绑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 “这是把靖王府,当成了东厂大牢?”侍郎心惊肉跳,嗓音里都打着颤,“原地设刑房,原地严刑逼供。” 说着,众人齐展展望着叶尚书。 “栾督主!”叶尚书缓步近前,“这是作甚?靖王府之事尚未有所定论,你就在这里大肆用刑,闹得整个靖王府乌烟瘴气,到时候靖王殿下不满,上禀皇上,你该如何跟皇上解释?” 栾胜站在台阶上,冷眼睨着立在台阶下的刑部尚书,兀自转着手中的佛串子,“这就不劳烦尚书大人费心,杂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伤及一国储君,不管是否与靖王府有关,靖王都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意外……” “发生在靖王府,意外也得担着!”还不等叶尚书说完,栾胜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靖王难辞其咎,待靖王妃醒转,仍是要跟杂家进宫,向皇上请罪。” 这话半点都没错,事情发生在靖王府,不管是谁做的,靖王都难辞其咎。 “那是后话。”叶尚书敢仗义执言,便没打算退缩,“如今皇上已经下旨,着刑部与东厂一起督办此事,栾督主在靖王府内,大刑血腥之事,本官不得不管。” 栾胜扫一眼周围,风吹着檐下的灯笼肆意摇晃,落下的斑驳黄光,合着那些血色,让整个靖王府后院,宛若阿鼻地狱,风吹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不断在院墙内徘徊。 “叶尚书是觉得杂家手段太狠?”栾胜挺直腰杆,瞧着黑漆漆的墙头,“敢问尚书大人,可曾进宫看过太子殿下的伤势?” 叶尚书沉默。 宫门落锁,天还没亮,外臣无召不得入宫,饶是皇帝宣旨也是太监出宫所行,是以文武百官,现下都没能见着东宫太子。 太医都在东宫待命,自然也无法往外透消息。 “太子还有一口气。”栾胜拾阶而下,缓步走向叶尚书。 回过神来,叶尚书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栾胜,谁人不怵? “太子活着,靖王只是追责罢了,若是太子有事,叶尚书觉得,陷杀当朝太子,该当何罪?”栾胜冷声质问,“今日如此,既是对皇上有个交代,也是为了靖王殿下着想,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惹出这么大的祸,总归要吃点苦头?” 叶尚书眉心紧蹙,“靖王殿下,终究是皇子,你莫太过。” “若杂家执意如此,叶尚书又当如何?”栾胜音色狠戾,周身杀气腾然。 第1261章 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如何? 叶尚书还能如何?纵整个刑部的人加在一起,也没这胆子敢在栾胜面前,真的维护靖王府,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谁敢真的跟东厂对着干? “叶尚书是来调查太子在靖王府受伤一事,皇上的圣旨上说了,是让东厂与刑部一同查察,你们行你们的阳关道,杂家过杂家的独木桥,互不干涉,最终结果都是为皇上分忧。”栾胜说得冠冕堂皇,一脸的正气凛然。 叶尚书只觉得好笑,一个阉人,坏事做尽,恶人做绝,竟也能摆出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栾督主都这么说了,咱们还能说什么呢?”叶尚书扫一眼周围,只觉得这院子里的血腥味,让人五内翻滚,着实难受得很,“督主好生询问众人,咱们就去地窖那边查线索。” 语罢,叶尚书带着众人,转身就走。 “督主?”瞧着刑部众人转身出去,奈风开口,“您觉得刑部能查出什么吗?” 栾胜立在那里,目色幽邃,“太子已经废了,查出来又如何?纵然靖王落罪,太子也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全身上下被炸伤,灼伤,已经不可能再如从前。” 言而简之,简而言之,太子不行了。 谁会允许一个浑身是伤的太子,登上皇位呢?若是邻国来朝,见着如此帝王,一国颜面何存?是以不管太子是好是赖,他将无缘于皇位,再无任何机会。 “既是如此,督主您这般是为了太子殿下报仇雪恨?”奈风不太明白,既然太子无缘于皇位,也就是说再无利用价值。 按照自家督主往日里的心思,应该另寻他人,以接替太子的位置,在这靖王府内浪费时间,似乎很不值得。 “报仇雪恨?”栾胜倒是被奈风这句话给逗笑了,“他都这样了,还用得着杂家去给他报仇雪恨?再者说,这种事不应该他自己去沾手吗?” 奈风想了想,也对,报仇雪恨也就是自个亲自动手,才算痛快,让别人出手,算什么事儿? 何况,太子昏迷不醒,现在报仇毫无意义。 “没了太子,就剩下靖王这么个适龄的皇子。”栾胜呵笑两声,缓步走到了院中,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略带享受的扬起头,“皇帝就剩下这么一位适龄的皇子,若是换做其他皇子,你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吗?” 皇帝,才是真正老奸巨猾的人。 一则防着群臣,二则防着他。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皇上兴许也害怕您一人独大,毕竟锦衣卫那边已经没有希望了。”奈风低声回答。 栾胜低哼,“让你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 “是!”奈风行礼,“诸位大人明日肯定是要参奏您一本,毕竟您旧事未了,着实不方便插手靖王府之事。” 栾胜捻着佛串子,继续往外走,“不要停,杂家得让靖王府的声音,传遍整个殷都城,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靖王谋害太子,即便查无实证,来日想登上皇位,也得费尽心思,先把他自己洗干净!” “奴才明白了!”奈风行礼。 继续,行刑。 出了院子之后,刑部众人便去了地窖塌陷处。 周遭都是东厂蕃子,将里里外外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底下人快速上前,“镇抚司那边有消息。” 叶尚书一怔,“什么?镇抚司?” 此前沈东湛失踪,东厂连同锦衣卫,悉数派人去找寻沈东湛的踪迹,如今竟是传来了镇抚司的消息,自然让人诧异。 “说是见着了沈指挥使,进了镇抚司大门。”底下人继续道,“咱们的人还在外头候着,说是只见着进去没见着出来,许是……” 也许,真的是沈东湛回来了。 如果真的是沈东湛回来了,那栾胜害了沈东湛之事,便不成立,那首童谣,便是真正的造谣生事,虚假不实。 “折子都备好了,怎么就突然有了动静?这未免,太巧合了?”叶尚书沉着脸。 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沈东湛是从哪冒出来的? 第1262章 无毒非帝王 乍听的自己出现在了镇抚司,沈东湛的眉头微挑了一下,面上呈现的不是愤怒之色,而是抬眸淡淡然的望着周南,问了句,“像吗?” “这该如何回答呢?”周南怀中抱剑,“卑职一直跟着您,您什么模样没见过?若是非要卑职说,那卑职觉得只能是七分相似。” 沈东湛轻哼了声,“若是换做旁人的角度呢?” “欸,若是换做旁人的角度,那就是九分相似。”周南忙道,“饶是镇抚司的诸位弟兄,怕是也会认错,毕竟这覆着皮面的事儿,靠的就是演技!” 装模作样谁不会,问题的是得装得像。 “卑职远远的看了一眼,身形身高,乃至于动作举止都很相似,但卑职跟您太熟了,瞧一眼就知道真假,没意思。”说起这事,周南还不忘自夸了一番,“卑职眼睛太尖了,没办法,天生的。” 沈东湛呷一口杯中水,“以后自卖自夸的时候,记得拿起镜子,若是没有,我可以赠你一个,免得你连自个是谁都不认得了!” “日子过得烦闷,这不得添点乐趣吗?”周南嘿嘿一笑,“爷,这么一来,文武百官怕是没法参奏栾胜,又让这老阉狗逃过一劫。” 沈东湛倒也不恼,“若是东厂连这点事都解决不好,那就不是东厂,不是栾胜了。” “不过,大家都不蠢,什么叫欲盖弥彰,这便是!”周南撇撇嘴,提及栾胜和东厂的时候,免不得一脸嫌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且到时候瞧见您的假人之后……”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勾着唇角冷笑,“他如今忙着打压靖王府,然后在后宫之中挑选没有背景,而且年岁较小的皇子,接替太子的位置。” “论就起来,皇上膝下唯一适龄的皇子,能在登基之后立刻亲政的,只有靖王殿下。”周南明白了,“您这意思是,他放弃了东宫太子,那他会挑谁?” 后宫之中,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枣,不是生母出身卑微,就是年岁极小,还有两个小奶娃,惯来没被人放在眼里,不在夺位之列。 这样的皇子,来日新帝登基,不是被远放,就是莫名其妙的暴毙。 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卑职觉得,若无太子,不管挑谁都差不多?”周南仔细的思忖,后宫里那剩下的歪瓜裂枣,挑谁都是一样的结果。 比李璟更傀儡! “挟天子以令诸侯,后宫里的奶娃娃,撑不起天下,坐不稳皇位,来日就得靠着东厂压着群臣,以后栾胜想做什么都可以。”沈东湛目色幽沉,“胃口越来越大。” 周南有些犹豫,“爷,您说……皇上难道就不怕吗?纵然栾胜是阉人,可阉人一旦生出野心,把持朝政,必定为祸天下。古往今来,这种事不少啊!” “皇帝是谁,你真以为他不知道吗?”沈东湛低喝,“外头传闻,栾胜杀了我,皇帝不追究,反而让东厂去找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帝王心术,以天下谋。 “皇帝偏心东厂,其实也就是侧面说明了,皇帝想让您死,也想杀了您。”周南如实回答,“您若是出事,锦衣卫位置空悬,皇帝就可以重新指派自己的心腹,接替您的位置。” 见着沈东湛不说话,周南继续道,“或者是,老阉狗动手杀您,原就是皇帝在背后授意的,要不然栾胜忍了这么多年也没动手,怎么这一次没忍住呢?” 语罢,周南皱眉瞧着自家爷。 沈东湛一直不说话,周南只觉得心里没底。 “爷,卑职说错了吗?为何您一直不说话?”周南不明白,“皇帝偏心东厂,暗地里扶持东厂,以至于东厂肆意妄为,人人谈其色变,满天下民怨沸腾,百官非议。如果不是皇帝执意护着,栾胜怕是早就被那些仇家给生吞活剥了!” 沈东湛终是笑了,“所以,你想明白了吗?” 周南:“??” 想明白什么? 第1263章 还差一人 周南终是不太明白,那些上位者到底在想什么?成日里,这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怕有一天把自个给绕死? “人心难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揣度明白。”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 外头,夜色正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让人心慌,若此刻耐不住性子,定然会功亏一篑。 “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想了想,略有些迟疑,“卑职去问过,东据说是太子与栾胜私下交易了一番,且事关凌霄子,至于这三人到底搞什么鬼,怕是除了顺子和奈风,便无人可知。” “无人可知?”沈东湛可不相信这屁话。 周南喉间微动,“应该说,不是无人可知,而是被人关照过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苏幕?”沈东湛转头看他。 周南面露难色,无奈的笑了笑。 这还用得着说吗? 事关东厂,除非苏幕那边露点信儿,否则锦衣卫就得更费心思,尤其是现在,沈东湛对苏幕及其手底下的人分外信任,很多消息来源皆依赖于她,甚少插手她的事情,导致消息有所闭塞。 “爷,苏千户自打与您在一处之后,有关于东厂的消息,从未瞒过您,此番这般谨慎,会是什么缘故呢?”周南甚是不解。 对于苏幕,周南着实是信任的,若不是以命相许,苏幕这般处境是绝对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怀上自家爷的孩子。 此番这般,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也许,顾公子知晓。”周南一拍大腿,“爷,要不然,卑职悄悄的去找顾公子,私底下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宫里的事情,若有锦衣卫不知,顾西辞未必不知。 别看人被困在皇帝寝宫的偏殿内,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消息都知道得清楚,为人又是聪慧至极,所以周南若是去找他,定然是错不了。 “不用了!”沈东湛拒绝,“他那副身子骨,还是少操点心为好。” 这是大实话,费心费神,只会加剧顾西辞的病势。 是以,还是别去找他为好。 何况这件事,原也没有太过追究的必要。 沈东湛很清楚,苏幕不会害他,给他吃的那颗药,不是补药就是解药,若为补药,多半是觉得太他最近太辛苦,为了让他的伤势尽快愈合。 若是解药…… 思及此处,最沈东湛面色凝重,隐约好似猜到了什么。 “爷?”周南低唤,“您怎么了?” 爷竟在发愣? 莫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事。”沈东湛回过神来,“趁着栾胜这些日子,只顾着靖王府和东宫之事,让他尽快动手,最好能短期内就把人弄出来。” 周南知道自家爷说的是谁,当下行礼,“是,昨儿个还传了信出来,说是学得差不多了。这小子学得快,仿什么都是真假难辨,他既敢这般言说,必定是有了八九成的把握。” “甚好!”沈东湛点点头,“忠叔和林大夫都在路上,相信不日就能赶到南都,到了南都就算是安全了,苏幕也能放心。” 周南敛眸,“卑职明白,爷只管放心。” 他绝不会让自家爷,还有苏千户失望。 “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沈东湛挑了眉眼,“栾胜还在靖王府吗?” 周南点头,“这厮如今跟靖王殿下杠上了,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的,多半是要闹得靖王府鸡飞狗跳才能安生。” “他不是要闹得靖王府鸡飞狗跳,我看着……他是要闹得天下人,人尽皆知才安生。”沈东湛面色沉沉,“但愿他们,能撑得住。” 耐得住性子,才能等得到花开。 “靖王殿下有心理准备,也知道栾胜那些手段,想必不会有大碍,怕只怕靖王妃怀着身孕,会先扛不住。”周南低声道。 沈东湛缄默不语,心里却坚信着,只要有李珝在,云朵公主……定然扛得住! 事实,诚然如此。 有李珝在,云朵什么都不怕! 第1264章 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自打栾胜给探过脉之后,李珝这心里总不踏实,守在自家媳妇床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直到云朵睁开了眼睛,他这一颗心才算真的放下。 “醒了?”李珝赶紧摁住了云朵,“别起来,躺着缓缓。” 云朵睡得有些懵,“现在什么状况?” “你莫忧,外头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置,你只管好好的躺着,歇着养胎便是。”李珝握紧她的手,只觉得自家媳妇,掌心微凉。 不知是药效未褪,还是刚刚睡醒的缘故? “有你在,我很安心。”云朵冲他笑,“可骗过他了吗?” 李珝连连点头,“你这药甚好,只是太过危险,栾胜是骗过了,可你也昏睡不醒,着实让人吓得慌,绝不敢有第二次。” “这药是兄长离开之前赠我的,能让人脉象紊乱,探不出真实身体状况,用来骗过对手。”云朵咧嘴笑,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我还有更绝的,能让人呼吸全无,心跳骤停,俨如死人。” 李珝眉心紧蹙,“呸,都是怀着身孕的人,莫要说这样晦气的话。” 听得这话,云朵忍俊不禁,当即笑出声来,“你何时变得这般忌讳?当初那个百无禁忌的靖王殿下,去哪了?” “以前孤身一人,不在乎那些,毕竟也无人在乎我。如今,我有妻有子,心生软肋,生怕再被丢下,岂能不怕?”李珝愈发握紧了她的手,“云儿,要好好的,我们一家都得好好的。” 云朵连连点头,“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保全自身,绝对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缓过神来,云朵终于听到了外头的声响。 “栾胜在杀人?”云朵心下微动。 植吾与玉竹对视一眼,不敢作答。 “是吗?”云朵看着李珝。 李珝叹口气,“栾胜进了靖王府,以他的手段会做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不过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跑这儿来放肆,除非宫里下了圣旨,捉拿我下大牢。” “会吗?”云朵瞬时紧张起来。 会把她的夫君,抓起来进大牢吗? “这还真不好说。”李珝无奈的笑笑,“成亲那日就答应过你,不会骗你,是以对着你我便也说了实话,不敢有所隐瞒。” 云朵直勾勾的盯着他,“我也说过,若你敢瞒我,我就回南疆去,这辈子都不见你。” “不敢不敢!”李珝笑着在她手背上,轻啄了一下,“只要你和孩子健健康康的,我便什么都不求了。” 云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幽然叹口气,“纵然你什么都不求,怕是也不行了!身在皇室,不是你不求,便可以安然度过此生的。你听听外头的动静,今日是靖王府的奴才,明日可能就是我们身边的人,或者就是我们。” “我知道。”李珝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人若犯我,我绝不留情。” 云朵笑了笑,“我相信你。” 四目相对,以身相许,以命相许。 “爷,叶公子来了。”植吾忙道。 李珝点点头,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哎呦我的老天爷,没事?”见着李珝站在门口,叶寄北张嘴就问。 李珝瞧了一眼他身后,没有吱声。 “放心,我没进那个院子,也没见着栾胜。”叶寄北拾阶而上,“这帮腌臜东西,正在后院里作威作福,我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李珝幽然吐出一口气,“牵连无辜者甚众。” “就算没有这么一出,他们也不会放过靖王府,到时候更甚。”叶寄北立在檐下,“这些年,你不在殷都城,自然不知道东厂干过的那些混账事,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不知道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 李珝转头看他,甚少见着这小子,如此神色严肃的模样。 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实则心内自有热血。 “栾胜盯上你。”叶寄北回望着李珝,“要小心。” 李珝伸手,勾起他的肩膀,两哥们勾肩搭背的站着,“也许你也会被牵连,怕不怕?” “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叶寄北一本正经的问。 李珝摇头,“把脑袋留下!” 叶寄北满脸不屑,冲他翻个白眼…… 第1265章 最后的底牌 兄弟两个勾肩搭背的站着,玉竹转头瞧着植吾,“虽不是亲兄弟,可我瞧着,倒是胜过那些所谓的亲兄弟。” “爷和叶公子的交情,早就胜过手足,你所谓的手足,不敢是披着手足外衣的狼,一个个都等着吃爷的肉,喝爷的血。”植吾叹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爷从来不敢轻易回殷都,便是想避开狼群,可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还是卷进去了。” 玉竹想了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 “命中注定,跑不了!”玉竹说。 植吾笑了一下,“倒也是。” “欸?”叶寄北双手环胸,退开两步,“接下来的日子可没那么舒坦,你确定熬得住吗?” 李珝亦是学了他这般姿态,双手环胸,侧过脸瞧他,“熬不住能如何?这日子若不继续熬着,怕是要死无全尸?我死倒也罢了,云朵和孩子怎么办?” “这……”叶寄北抿唇。 李珝无奈的笑笑,“谁还不是熬过来的?熬着熬着,也许就出头了。你莫要担心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那边你且留心着,莫要让他有事便罢!” 至于自己这里,好歹套着一个靖王府的壳子,云朵终究是南疆的和亲公主,饶是皇帝起了杀心,那也得顾全大局,有所思量。 若是因为皇帝的一己之私,而让两国重燃战火……这不是开玩笑的,皇帝亦是要脸的。 “还用得着你说?”叶寄北满脸轻嗤,“你还是顾好自己的妻儿罢,其他的事儿,少操心,免得嫂夫人担心你。” 李珝扯了扯唇角,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我忽然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闻言,叶寄北摸了摸自个的脸,“愈发的英姿飒爽,英气逼人,让靖王殿下相形见绌?” “愈发的不要脸!”李珝转身回了屋。 叶寄北双手叉腰,哼哼两声,“嫉妒!纯粹是嫉妒!” 外头,有奴才急忙跑进来,直奔房内。 “殿下,栾督主出去了!” 李珝与云朵对视一眼,这么快就走了? “下去!”植吾摆摆手,“继续留心东厂的动静,仔细他们的下一步举动。” 奴才行礼,快速退下。 “按理说,应该等到查出点什么,或者问出点什么,才会离开。”李珝瞧了一眼窗口的位置,“难道是因为天快亮了,所以赶着回去,向父皇复命?” 云朵想了想,“应是如此!” 要不然,栾胜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别说是靖王府的人,饶是奈风也跟着略有不解。 直到回了提督府,待栾胜沐浴更衣完毕之后,奈风才算明白,自家督主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为了他。 一大早的,天光亮的时候,栾胜便回到了书房里待着。 按照平素的习惯推断,大概一盏茶的时辰之后,耿少离就会被带到他面前,自从确定苏幕对耿少离的重视态度之后,栾胜便维持了这样一个,后天养成的习惯。 每天的这个点,他都要见一见,耿少离。 为何要亲自见? 因为栾胜生性多疑,没有亲眼瞧见耿少离,辨别其真假,他都无法放心。 奈风奉茶,“督主一夜未眠,要不去眯一会,奴才一定紧盯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想来掀不起大浪来,您只管放心便是。” “杂家不放心!”栾胜如今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底牌,便剩下这孩子。 李忠失踪,年修消失,这种种迹象表明,苏幕很可能已经藏起来了,更可能藏着藏着就消失了,从殷都城、从东厂的视线里消失。 栾胜怕极了苏幕的一去不返,所以死死的攥紧了最后的底牌。 眼前的,耿少离。 “督主!”耿少离行礼。 小小年纪,愈发沉稳,倒是像极了苏幕幼时。 唯一不同的是,苏幕在这个年纪,早已开始提剑杀人,而这小子冷着冷矣,却难掩周身的书卷气,隐隐透着类似于苏幕的桀骜不驯。 看似平和,实则从未低头…… 第1266章 我保证 耿少离行了礼,便挺直了腰杆,面无表情的瞧着坐在那里的栾胜,自此一言不发。 “愈发的相似了,她那时候,如你这般年纪,也是这个样子。”栾胜不是没见过皇子幼时的模样,也并非没见过寻常孩子,在这个年纪的模样,“不爱说话,连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耿少离没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她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开始为东厂卖命了。”栾胜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里带着颤,“你比她幸运太多太多,因为你先遇见的是她,而不是杂家!” 耿少离躬身行礼,依旧没有出声。 “杂家知道,你心里对朕是有所怨恨的。”栾胜心知肚明,这小子心里揣着事,若不是碍于苏幕,只怕早就龇牙咧嘴的,跟他拼命了。 耿少离垂着眼帘,还是不说话。 “今日先生所授,学得如何?”栾胜每日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耿少离躬身,“勤学苦读,不敢懈怠,免得耽误了学业,到时候义父回来盘问起来,我答不上来,有负义父所望。” 他一口一个义父,叫得倒是顺口。 只是,栾胜听得有些心里发闷。 若是幼时苏幕一口一个父亲,承欢在他膝下长大,该有多好?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 他,没机会了…… “好了,既然心里清楚就该好好的学,先生说你很聪明,学得甚好,虽然开蒙比较晚,却很是伶俐,能学以致用,融会贯通。”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耿少离垂着眉眼,只是道了一句,“谢督主夸赞,少离愧不敢当!” “好了,你先回去!”栾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了苏幕的一番苦心。” 耿少离行礼,“是!” 眼见着这孩子转身离开,栾胜目色沉沉的盯着她的背影。 “督主?”奈风近前,“怎么了?” 栾胜摇摇头,“没事,这孩子似乎越发的沉默了。” “与苏千户有几分相似,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奈风躬身。 栾胜徐徐放下手中杯盏,“最近后院没什么问题?” “没有!”奈风回答得分外干脆,“一直有专人看着这孩子,他既不会功夫,又没有机会跟外头的人接触,不可能有机会逃离提督府,请督主放心。” 栾胜这才放心了些许,“甚好。” 只要耿少离还在手里攥着,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出了书房,耿少离面无表情的回到后院,如往常这般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耿少离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转头瞧着慢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人。 “没怀疑你?”耿少离诧异的瞧着眼前这人。 衣服是他的,脸也是他的,声音亦与他九分相似,若不是最亲近的人,完全辨不出眼前这两人的真假。 当时,连耿少离自个都愣了半天,瞧着对面的人,感觉就跟自个照镜子似的,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感觉? 惊恐。 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张脸,而且不是你的孪生兄弟,是一个陌生人所伪装出来,仿佛随时会有人取代你在这世上的一切。 细想着,便觉得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耿少离便是这样的感觉,看着对面的人,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当我这两日与你学神情学言语表述,都是闹着玩的?”男人撇撇嘴,“放心,他没有起疑,很快的……他会适应我这个假的,而渐渐的忘掉了你这个真的。” 耿少离的眉睫陡然扬起,木愣愣的盯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日过后,如果这老阉狗还没有起疑,你就可以离开提督府了。”男人勾唇笑得邪邪的,“去跟你的义父汇合,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再也无人能约束。” 耿少离当下激动不已,“真的?我真的可以离开提督府,去找义父?和义父汇合?” “我保证!” 第1267章 油尽灯枯 确定了耿少离的确在提督府,栾胜这颗心总算是稍稍放心,收拾了一番,便抬步朝着门外,毕竟这会也该跟皇帝复命去了。 “督主,顺子要不要……”奈风有些犹豫,“搁在靖王府着实不太合适,万一有人在背后动手,只怕是要杀人灭口。” 奈风的揣测并非没有道理,靖王府之事,顺子地窖里除却太子以外,唯一的活口。 “让他留在靖王府,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生出别样的心思。”栾胜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既然太子已经废了,那么最后一点价值,总该榨得干干净净才是。” 奈风喉间滚动,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 “明白自然是最好的。”栾胜迈步上马车,“不过,这一时半会的,暂时莫要撤了东宫的守卫,以前怎么样,现在还得怎么样。” 不能让人怀疑,他已经放弃了太子。 这表面功夫,该做的还是得做。 “是!”奈风晓得自家督主的意思。 尽管太子废了,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且皇帝也是心知肚明,可若是栾胜做得太过,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免不得会觉得栾胜无情无义。 皇帝自己凉薄也就罢了,偏生得要用另一套标准来衡量身边的人:太过无情义的,怕来日也会如此对待自己,叫人心生忌惮;可太多情的,皇帝又怕人优柔寡断,哪日因为情分而背叛自己。 什么叫君心难测? 这便是。 多疑的人,永远都不会真正的相信别人,连他自己,都在疑虑范围之内。 进皇帝寝殿之前,栾胜还不忘扭头问了问,偏殿里的事情。 “顾公子一直病着,除了王太医时常去看诊,别无他人接触,偶尔只是皇上会召见,但顾公子那副身子骨,惯来是抖着腿进去,然后被他的贴身随扈背着回去。”蕃子如实回答。 这是所有人都瞧得见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可隐瞒的。 听得这话,栾胜沉着脸点点头,“待他身子好些,就不用王太医继续过去了。” 蕃子先是一愣,俄而视线落在了奈风身上,见着奈风半垂着眉眼,心里便明白了些许,当下行礼退到一旁。 “等着!”栾胜跨步进了寝殿。 皇帝正喝了药,这会心情不是太好,伤口在愈合,但他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往日里是装模作样,如今这段时间是真的精疲力竭,仿佛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发自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和惶恐,让皇帝愈发喜怒无常。 “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摆摆手,寝殿内伺候的奴才,鱼贯而出,赶紧离开寝殿。 “有什么痕迹吗?”皇帝问。 栾胜何许人也,皇帝这么一问,便是对靖王生了疑心。 皇帝也怕,怕真的有什么厌胜之术,到时候自己就真的没救了…… “奴才隐约能察觉到,靖王府不对劲。”栾胜凑近了,压低声音道,“那地窖塌陷的地方,虽然什么都没了,但奴才在角落里捡到了一样的东西!” 说着,栾胜将一张烧得只剩下片角的黄符递上。 皇帝瞳仁骤缩,直接弹坐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黄符,“这是何物?” “朱砂描绘……黄符!”栾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幽深的盯着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般来说,这东西不是求神拜佛祭亡者,就是害人夺命不见血。” 皇帝原就面色惨白,这会更是直愣愣的,“夺命……” “可眼下,也就这么点东西,谁也不能保证,这便是地窖里飞出来的。”栾胜继续道,“但是地窖里唯有太子殿下和顺子活下来,要想知道真相,还得等着他们苏醒。” 皇帝知道,太子这一时半会醒不了。 但是这顺子…… “顺子什么时候能醒来?”皇帝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栾胜想了想,“近两日怕是不行,大夫说是吸入浓烟过多,且腑脏受损,虽然伤势比太子轻一些,但着实也伤得不轻。如今,人在靖王府的厢房里,奴才已经安排了人,日夜守着!” “你打的什么主意?” 第1268章 你怕死吗? “皇上?”栾胜低低的开口,“奴才是觉得,顺子若是被挪回宫中,多少人会失了机会?若是在靖王府里待着,正好也可以试探各路人马的心思。” 栾胜这意思,皇帝秒懂。 “你是说,鱼饵?”皇帝徐徐靠回软垫处,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眸子,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把顺子留在靖王府,方便有些人……图谋不轨。”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 放长线,钓大鱼! “是!”栾胜颔首,“如今戒备森严,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活口在这院子里,等着大家都明白过来,奴才就会把人撤了,给那些人腾出点机会来。” 皇帝踏踏实实靠在软垫上,“这些事你看着办罢了,朕累了。” “是!”栾胜行礼。 皇帝愿意把这事全权交给他,也就是意味着,靖王的命就捏在了栾胜的手里,以后靖王真的要做点什么事,那也是皇帝默许的。 “出去!”皇帝揉着眉心。 栾胜行礼,“是!” 退出寝殿的时候,栾胜站在寝殿门口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瞧着内里。 换做以往,皇帝虽然虚弱,但栾胜自个为其疗养,自然知晓他这副身子的真实情况。 可现在皇帝是真的虚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奄奄一息,仿佛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日,整个人都有些气力不接。 “督主?”奈风低唤。 这是怎么了? “走!”栾胜回过神来,缓步往边上。 奈风疾步跟上,“督主,您这是……” 拐个弯,从前殿走到后殿,又从后殿绕到偏殿。 至此,奈风便明白了,自家督主的意思,敢情是来找顾西辞的。 今日的顾西辞算是身子好转了些许,被云峰搀着出了殿门,正在院中晒太阳。 栾胜站在角门处,瞧着那少年郎身形消瘦的躺在软椅上,整个人仿佛快要与褥子融为一体,轻薄得风一吹就能被吹走。 “奴才问过王太医,王太医说了,他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也就是说,除非有奇迹,否则只能终身服药,这辈子都不可能痊愈。”奈风解释。 这,也是栾胜放心的缘故。 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着实没太大的忌讳,毕竟你能估算到他的死期,就算你不动手,他也会像枝头的叶子一般,春日茂盛,秋日凋零。 “公子?”云峰忙道,“栾胜来了。” 顾西辞闭着眼,身子凉得厉害,饶是躺在太阳底下,裹着厚厚的被褥,亦是觉得冰冷刺骨,面色仍是惨白得厉害。 “栾督主!”云峰行礼。 顾西辞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半睁了眼睛瞧他一眼,然后又裹紧了身上厚重的毯子。 “还是这副样子。”栾胜在旁坐下。 云峰颔首,“公子惯来身子不适,此前还中了毒,如今能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还得多亏了皇上英明,着太医诊治。” 听着这客套话,栾胜抬眸瞧着顾西辞。 这小子一言不发的样子,真是让人打心里讨厌。 栾胜不喜欢太过沉稳的对手,毕竟对方越沉稳,便会显得你愈奈何他不得,这种无力感,足以让他心生杀意。 “这宫中可还习惯?”栾胜问。 云峰转头望着自家公子,继而含笑点头,“宫里的人伺候得周到,自然是惯的。” “可杂家瞧着,似乎不怎么习惯。”栾胜意味深长的盯着顾西辞,“南都那边,一直在对朝廷施压,顾公子就不想说点什么?” 顾西辞幽幽睁开双眼,四目相对,一老一少,各自冷若霜寒。 “我人都在这里,消息闭塞,栾督主现下责问,着实让人心颤。”顾西辞不紧不慢的开口,“不知这话是栾督主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呢?” 栾胜瞧他,年轻轻的却一副将死模样,病态中透着倔强,瞧着是斯文儒雅,实则牙尖嘴利。 “顾公子是觉得,杂家拿着鸡毛当令箭?”栾胜呵笑两声。 顾西辞吃力的坐起身来,靠在软垫上瞧他,“栾督主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怕死吗?” 第1269章 激怒他 云峰面色骤变,刚要开口,却听得自家公子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倒是把栾胜也给惊住了。 “笑什么?”栾胜问。 顾西辞抚过手中的折扇,“栾督主,怕死吗?” 栾胜看着他,没有言语。 “您自个都答不上来的问题,却要问别人?”顾西辞面色苍白,神情却是何等的淡然从容,“试问这世上之人,有谁能坦然赴死,饶是您那些死士,若是您纵他们自由,且问谁愿意为东厂卖命?” 奈风紧了紧袖中手,眉睫微垂。 “我想好好活着,我不想死,有错吗?”顾西辞句句诛心,字字带血,“栾督主不也是如此?东厂杀了那么多人,究其原因,不还是为了您的荣华富贵。只有活着,才能享受荣华富贵,否则这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栾督主要来何用?”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直白的跟栾胜说这些话。 栾胜也是头一回遇见,有人这般真诚的回答他的问题,不加遮掩。 一时间,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栾督主身为东厂提督,想必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溜须拍马是必须的,但若是身边连个说实话的人都没有,恐怕……”顾西辞半低着眉眼,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要这代价,栾督主要不起,那这实话就可以实说。”顾西辞接过话茬。 栾胜瞧着他,倒是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一如既往的唇角带笑,似笑非笑,这小子还真是太看得起他自个,真把自个当人物了! 在顾东朝的消息没传来之前,栾胜是不会动顾西辞的,但他相信,顾东朝很快就可以掌控南都,到了那时候,就没顾西辞什么事了。 更甚者,巴不得顾西辞死在殷都。 顾西辞没了,南都就是顾东朝的天下! “顾公子好大的口气,真是后生可畏。”栾胜徐徐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瞧着他,“当然,能住在皇上的偏殿里,也算是本事。” 顾西辞点了一下头,“多谢栾督主夸赞,必不会让您失望!” “最好如此。”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有本事进来,就得有本事……活着走出去。”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他忽然又顿住脚步,回眸瞧着顾西辞,“忘了问一句,你在等什么?” 顾西辞抬眸看他,面色平静。 “不过是个玩笑,莫要在意。”栾胜抬步就走。 待走出了角门,奈风瞧着自家督主的脸色,旋即沉冷了下来,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督主,您是不是怀疑顾西辞?”奈风到底是跟着栾胜多年,能察言观色,“可他被困在偏殿,别说是与外头通消息,便是自身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这人城府太深,沉静得让人心慌。”栾胜顿住脚步,幽然吐出一口气,“杂家问他那一句,他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说明早就预料过,杂家会那么问。” 奈风心惊,“他都猜到了?” “不管是猜到,还是天性如此沉稳,等到顾东朝掌控了南都,这顾西辞绝对不能留。”栾胜周身杀气腾然,“留心王太医给他开的药,你知道该怎么做。” 奈风颔首,“奴才会避开东厂之物,尽量让他去得自然。” “明白就好。”栾胜抬步离开。 慢性之物,十天半月的慢慢淬入,一时半会要不了命,毕竟,这等缓缓而来之事,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东厂做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早就惯了…… 待栾胜一走,云峰的眉心便紧紧拧起,蹲在了软椅旁边,仰头瞧着自家公子,“公子,您方才这般言语,怕是要激怒他了,这满宫里都是他的眼睛和耳朵,万一他对您下手,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你猜……他敢不敢在偏殿,对我下手?嗯?”顾西辞尾音拖长,唇角挽起苍白的浅笑。 云峰:“……” 第1270章 堂而皇之的进入 云峰不敢猜,但他知道,公子这是在冒险,以性命为代价,去触栾胜的逆鳞,这是何其危险之事。 可他也清楚,自己不管说什么,公子都不会改变主意。 “公子,我去给您倒水!”云峰不敢多说什么,眼下过一日算一日,先照顾好公子再说。 顾西辞没有吭声,兀自靠在软垫上,吹着暖风晒着太阳,裹紧身上的毯子。 云峰回了寝殿,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自家公子沏茶。 杯盏刚开盖,云峰便愣在了当场。 内里,搁着一张折叠成豆腐块的纸张。 这…… 环顾四周,云峰当即昧下! 宫内波云诡谲,暗潮涌动。 ………… 关于沈东湛归来,已经进了镇抚司的消息的,满殷都城议论纷纷,各自揣测纷纷,这沈指挥使是从何处归来?果真是安然无恙? 但是,众人只听说,并未亲眼所见,是以一时间真相如何,无人敢轻易肯定。 “都听明白了吗?”沈东湛立在檐下,扫一眼院中的众锦衣卫。 众人面面相觑,但因为是自家都指挥使,便也没敢违拗,只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既然我回来了,外头关于我出事的流言蜚语,也该适可而止了!”沈东湛冷声低喝,幽然望着众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行礼,“是!”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于我的这些流言蜚语。”沈东湛怀中抱剑,“都去办事!” 为首的上前一步,“爷,您……没事?” 瞧着对方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自己,止不住眉心微凝,心里再发虚,面上也不能动,必须脸不红气不喘的挺直腰杆,“废什么话,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在外头受了点伤而已,习武之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话倒也不假,着实是这个道理。 “是!”锦衣卫行礼,赶紧退下。 眼见着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沈东湛这口气总算咽下了嗓子眼,往后退了两步之后,便开始在檐下慢条斯理的走着,仔细的左顾右盼的,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眼见着是要进书房了,沈东湛微微挺直了脊背,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瞧着前方。 书房? 外墙、内墙,重兵防守。 沈东湛徐徐靠近,众锦衣卫见着是自家爷,纷纷行礼,无一人敢抬头多问、多看,一个个极尽恭敬。 深吸一口气,沈东湛缓缓朝着内墙走去。 进了拱门,入了内道。 眼见着书房大门就在跟前,沈东湛顿了顿,左右瞧了一眼,受在房门口的锦衣卫,挺直了脊背拾阶而上。 “大人!”守卫行礼。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快速推开房门进去。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继而让吱呀一声被合上。 内外隔绝,谁也不知道他会在里面做什么。 自然,他也不知道,外头的人在做什么? 守卫对视了一眼,各自使了个眼色,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房门,重新站直了身子,守在书房门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东湛进了书房,如同鱼入大海,那一瞬的欣喜悉数写在脸上。 不,不应该是欣喜,而是欢天喜地,无法言表的激动。 这可是锦衣卫的重地,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进来了,可见这张脸着实好使得很。 书房内,书架琳琅,满目皆是书籍。 桌案上,干净整洁,一切都照着他的习惯,利落而不拖泥带水。 扫一眼桌面,扫一眼周围之后,沈东湛疾步走到桌案前,伸手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公文,翻找两下没有什么异常可言。 只是在抽屉的最后一格内,发现了一个木匣子,只是这铁匣子以锁扣禁住,若没有钥匙,怕是打打不开。 “钥匙?”沈东湛环顾四周,似乎没发现能藏钥匙的地方。 难道说,钥匙要被带走了? 但不管怎样,还是先找一找为好,万一钥匙也在屋内呢? 第1271章 家书 足足半个时辰,屋内的人终于走出了房门,缓步离开了院子,朝着外头走去,怀里隐约好似揣着什么似的。 待人走了之后,守门的锦衣卫再次对视一眼,各自掀了唇角,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这铁匣子自然不能在书房内打开,得快些离开此处。 沈东湛毕竟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进出镇抚司之时,谁敢拦着?是以他悄无声息的离开镇抚司,亦是无人知晓。 提督府。 瞧着被放在桌案铁匣子,栾胜微眯起眸子,“这是何物?” “从沈东湛的书房里取得,不知道内里藏着什么,瞧着很是重要,便被送回来了。”奈风行礼,毕恭毕敬的回答。 栾胜瞧着眼前的东西,眉心微微拧起,“打开看看!” 话是这么说,自个却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想必内里必有玄机,岂能随意打开,怕只怕有危险……对于有危险之事,栾胜定会避让,没必要让自己冒险。 铁匣子被打开的瞬间,一股白烟冒气,所幸东厂处理这种事情亦是得心应手,白烟过后,桌布被腐了些许洞口,可见这铁盒子里的确是有机关。 “督主,打开了!”奈风忙道。 底下人赶紧撤出房间,没敢抬头多看一眼。 捻着帕子,掩着口鼻,栾胜朝着前面走了两步,瞧了一眼铁匣子,内里似乎是装着一些书信? 书信? 栾胜瞧了奈风一眼,奈风会意,当下捻了铜剔子,往盒子里挑了一下。 铁匣子里,果真是装着书信,被奈风这么一挑,瞬时哗啦啦的倒出一沓的书信。 书信散落在地,满地的凌乱不堪。 但上面的字迹,栾胜瞧一眼便心中有了底儿。 “沈丘!”栾胜瞧着脚下的书信,心中隐约明白了,“这匣子里装的,应该是沈东湛的家书。” 换言之,是沈东湛与沈丘,或者沐飞花的通信往来。 “真是天助我也!”栾胜拂袖蹲下,瞧着满地的书信,“挑挑拣拣,找关键的。” 栾胜多疑,这事自然不会假手他人,自然是要自己仔细查看,且亲自查看,他是真的想知道,齐侯府这三人,平素到底在议论什么? 只是,有些事不知道是最好的,知道得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奈风只需要瞧着自家督主的脸色,便可知晓,这话半点不假,心下微颤,他想开口却又没胆子开口,只怕督主一生气,回头一巴掌拍死自己。 “混账!”栾胜狠狠的将手中的书信甩在地上,眉眼间透着凛冽的寒意。 见着自家督主愤然起身,奈风悄摸着捡起地上书信,只打眼瞧了两眼,当下明白了自家督主为何这般恼怒。 这是沐飞花写的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便也罢了,上面洋洋洒洒一长篇,写的都是……骂人的话语。 对象,栾胜。 沐飞花有多厉害,奈风是见识过的,可想而知,上面骂得有多难听。 “督主?”奈风赶紧放下手中的书信,疾步朝着栾胜行去,“这些……” 栾胜面色铁青,瞧着自己戴着手套的手,真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收起来!”回过神来,栾胜徐徐抬起头,幽然冷笑两声,“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沐飞花! 沈丘! “是!”奈风赶紧将散落一地的书信收起,仔细瞧着铁匣子已然无恙,重新归于匣内,恢复原样。 待收拾完毕,奈风松了口气。 却听得栾胜幽然转头望他,音色沉沉的问,“可有人怀疑过,现在的沈东湛有所异常?” “没有。”奈风忙回答,“若是有所怀疑,就不会让影子进了书房重地,找到这些家书。想来,锦衣卫压根就没想到,咱们会来这一手,是以防不胜防。” 栾胜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件事来得太容易了些,难道说所有的锦衣卫对沈东湛,着实这般不设防? “督主,奴才觉得这只是暂时的,毕竟沈东湛身边没有周南,时间久了肯定会惹人怀疑,咱们有什么事都得速战速决。”奈风温声提醒。 栾胜勾唇冷笑,“放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很快。 毕竟宫里,是真的熬不住了…… 第1272章 很快会回来 的确,很快就会结束,宫里那位是真的有些扛不住的,但即便如此,宫里依旧安静如初,不能让人看出来任何的异常。 铁匣子被送了出去之后,又有一个假的匣子被搁在了书房内。 有锦衣卫缓步进了书房,门口的锦衣卫当即跟上。 “东西已经被拿走了,这是后来拿回来的!”门口的守卫开口,“周大人,爷说过的,这东西一旦被拿出去,那就说明来者为敌!” 来的可不就是周南嘛! “现在,也是这个说法。”周南蹲下来,瞧着被摆放在原位的铁匣子,“做得还真是一模一样,着实让人难辨真假。” 守卫低声问,“那里面的东西……” “你觉得呢?”周南抬头望他,“肉都送到了嘴边,你吃不吃?” 守卫眉心微蹙,“如此一来,他们会不会拿着这里面的东西去对付咱家爷?” “既是爷刻意摆着,自然是好东西。”周南意味深长的笑着,插着腰站起身来,“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手了?这装模作样,不得缓一缓?如此着急,真是不像话!” 守卫叹口气,“周大人,您这时候还有心思感慨,人家下手太快?东厂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巴不得早点下手,将咱们一锅端了呢!” 但凡有机会,绝不放过! “端?让他端,看最后到底是谁端了谁。”周南吐出一口气,“盯着点,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有的动作神态,细枝末节都不要放过。” 守卫有些不太明白,“这是为何?” “少废话,让你们留心便留心,他今儿得了好处,来日必定时刻往来书房重地。”周南有些庆幸,还好爷早有准备。 书房里只放着朝廷公文与朝廷所用军事图列,以及一些日常可见之物,再无其他私人的东西。要不然,这帮腌臜东西,还不得把这儿搬空了? “是!”守卫颔首。 原本真的没多大疑心,但瞧着“爷”似乎带走了什么,守卫进去一瞧,便知道是那铁匣子被带走了,心里便明白了。 他们原就是沈东湛的心腹,跟着沈东湛出生入死,外出办差,算是过命的交情。但后来成了家,爷顾念他们有妻有子,便不愿他们再跟着出去办差,这才搁在了这书房重地。 感念爷的恩德,这书房里的所有人,都只听沈东湛一人。 周南是沈东湛的贴身心腹,自也例外。 这书房里别的东西,他们不能轻易动,但是铁匣子……爷吩咐过,谁动谁就是细作。 爷自个设下的套子,自然不会自个往里钻。 “我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周南环顾四周,“还想要这屋子里的什么东西?” 守卫瞧了瞧,“屋子里没别的东西,要紧的就只有那个铁匣子,如今铁匣子都是假的,还能如何?除非他动那些兵防图,但如果东厂敢盗锦衣卫的殷都城布防图,那就说明东厂起了别的心思。” 掌控殷都城军事布防,那说明什么? 殷都城,要变天。 两人对视一眼,周南裹了裹后槽牙,“谁知道这老阉狗会有什么想法,先走一步算一步。” “周大人,爷真的没事?”守卫低声问。 周南点头,“着实是受了点伤,但没什么大碍,你们很快就会见着。” “那就好!”守卫如释重负,“如此,兄弟们也就能放心了,咱们最不放心的就是爷的安全。光明正大的倒也不怕,就怕这些腌臜东西背后使坏,偷袭爷!” 周南拍拍他的肩膀,“你还真说对了,偷袭!” “这帮狗东西。”守卫义愤填膺。 周南瞧了一眼外头,“我不能久留,你们盯好他,莫要让他生疑,记住他的所有举动,包括神情变化,这是最要紧的。” “是!”守卫虽然不明白,但既然是周南说的,那便是爷的意思,照做就是。 他们,只听爷的。 周南出了门,快速离开镇抚司。 很快,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来…… 第1273章 出动所有 周南快速回了小院,面上带着欣喜之色。 “爷,那人动手了,估计这会老阉狗已经被气得变成了一只死狗!”周南笑嘻嘻的上前,“还好当初夫人她,大笔一挥,写了不少这种东西,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沈东湛收剑而立,“东厂撤了。” “冒牌货都进了镇抚司,若东厂还在派人去找,岂非自己搬起石头砸脚背?”周南将一旁的巾帕递给沈东湛。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假的真不了。” “真的,假不了。”周南笑着回答。 沈东湛擦了擦面上的汗,转身朝着房内走去,“栾胜着急了。” “肯定着急,好不容易进了咱们镇抚司,不得赶紧窃取咱们锦衣的机密才怪!”周南紧随其后,跟着进了房间。 沈东湛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他一惯的作风。” 周南:“??” “他有点操之过急,在铺路的意思。”沈东湛随手将帕子搁在桌案上,“宫里那位,多半是真的走了下坡路,连命都续不住了,所以栾胜开始找退路,既要保全东厂和自身,又得保证手里的权势不会丢。” 周南怀中抱剑,“他这是鱼和熊掌,想要兼得?” “谁不想?”沈东湛坐定,“今天夜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周南回过神来,“按照您的吩咐,早已派人接应,城内城外,都已经安置好了,出去之后不忙着逃离,而是去找苏千户,也教苏千户放心。” “千万不要惊动栾胜。”沈东湛目色沉沉,“只有一次机会。” 在栾胜面前,唯有这次的机会,趁着他没有防备,也没反应过来。 周南面色一紧,“卑职明白!” 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惊动栾胜,让他有半点怀疑。 白日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靖王府身上。 栾胜的目的也是这般,是以没人注意到,在提督府的后院里,已有些许异常的动静。 比如说,耿少离。 “别激动,也别紧张。”男人拍着耿少离的肩膀,“沈指挥使用这么大的心思,来救你出去,想必是对你寄予厚望。” 耿少离定定的看着他,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脸。 “没事的,只要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听明白了吗?小子!”男人笑了笑,“这可是要命的事儿,不能大意!” 耿少离狠狠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我这条命,也在你手心里攥着,你可稳着点。”男人笑了笑,“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耿少离一怔,若有不解的抬眸瞧着他。 “放松点,虽然是要命的事儿,但若是心里镇定,就什么都不是事。”男人瞧了瞧房门口的方向,“想想沈东湛,他处事是什么模样,你便学一学,小子……以后的路还长,得镇定!” 耿少离被他逗笑了,止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就对了了嘛!”男人如释重负,“出去之后,要好好的活着。” 耿少离颔首,“谢谢恩公!” “不要见着谁都喊恩公。”男人叮嘱,“有些人是有目的的,有些人是真的要帮你,所以你得分清楚好赖。江湖人心险恶,以后多加保重!” 耿少离刚要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准备好了?”男人目色陡沉,面色冷凝,“要走咯!” 耿少离咬着牙,“是!” 有两个粗使奴才提着热水进来,不多时,便又快速离开的房间。 门口的蕃子半垂着眉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瞧见,及至人都走远了,这才对视一眼,瞧着紧闭的房门,微微绷直了脊背。 以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为了等这一天,沈东湛可是将自己安置在提督府的探子,都暴露了大半,也就是说,若此事被栾胜发现,那这些人都会被彻底清算。 栾胜下手,从不留情,绝对会斩尽杀绝。 第1274章 只管哭就行了 耿少离跟在奴才的身后,快速行至后院。 “快走!”奴才手脚麻利的将耿少离推出了院门。 这后院只有半盏茶的换防守时间,而置换的蕃子之中,也有沈东湛和苏幕的细作,只要拖一拖时间,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出了院门,墙角的乞丐快速站起身来。 “跟我走!” 耿少离回过神来,顾不得多加思虑,紧跟着那人身后,疾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这原就是一条死巷,越往里面走越没有路。 行至最里面,乞丐从墙角的石头堆里摸出了一个小包袱,打开来是一身衣裳,“马上把衣裳换了,快点!” “好!”耿少离一颗心砰砰乱跳,换衣服的时候,手脚都在打着颤。 好不容易换好了衣裳,耿少离颤着双腿走出来,站在那乞丐面前的时候,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死死揪着衣角,仿佛颇为拘谨。 “别担心,没事的!”乞丐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些泥,快速往耿少离的面上和身上抹了抹。 耿少离双目紧闭,站在原地任由其作为。 “如此便也罢了。”乞丐笑了笑,“走!” 耿少离睁开眼,紧张的瞧着眼前的乞丐,“就这样走出去吗?” “你放心,既然让我留在这里接应你,自然是因为我可以将你带出去,所以你只管跟着我便是。”乞丐拍拍耿少离的肩膀,“跟紧了,知道吗?” 耿少离连连点头,牢牢的跟在了乞丐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走出后巷的那一刻,瞧着外头街边的灯,被风吹得肆意摇晃,落下的斑驳昏黄,耿少离只觉得自己好似终于回了过来。 自由,一切都是自由的。 自由的风,自由的呼吸,连他的心都是自由的…… “活过来了,是吗?”乞丐问。 耿少离点点头,抬头望着乞丐,“我现在,去哪?” “离开这里,离开殷都城,愿意吗?”乞丐指了指城门口方向。 耿少离有些犹豫,“可是,义父她……” 义父还在殷都城,他不愿离开义父。 “送你出城,你义父的人会在城外等着你。”乞丐直起身,“出了城之后,这殷都城内的一切,将与你无缘,再无任何关系。” 耿少离目光坚定的注视前方,“我原就是因为义父才会留在这里,义父在哪,我就在哪。” “臭小子,瞧着起小小年纪的,倒是挺有骨气的,来日要不要入我们丐帮?”乞丐露出一嘴的黄牙,就这么嘿嘿的笑着。 耿少离赶紧退后两步,“我不,我不要整天脏兮兮的,我要跟着义父。” “没眼力。”乞丐敛了笑,极是不屑的瞥他一眼,“你可知道我们丐帮的势力有多大?嘿,跟你个小屁孩说不清楚,走走!” 耿少离跟着他,“我不是小屁孩,我知道什么叫天下民为本。” 乞丐一愣。 “书上说的。”耿少离言之凿凿,“义父说,多读书,即便不出门也能广知天下事。” 乞丐抿唇,“不读书,不还是饿不死?不过,你小小年纪懂得这些道理,着实也不容易,但愿你好好读书,来日求个功名,能给老百姓多说几句话,做个好官,造福百姓。” 耿少离面上有些发臊,挠挠后颈,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乞丐绕了一圈,入了偏僻的小巷,继而推开了一道木门。 耿少离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紧跟在乞丐身后。 木门后面是个小院,院子里的回廊里等着一群人。 瞧着这帮人穿着军士的甲胄,耿少离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没敢继续上前。 “还愣着干什么?”乞丐快速将发愣的耿少离拽过来,送到了这些军士跟前,“喏,就是他了,带走!” 军士们上下打量着这脏兮兮的小子,自然也认不出这孩子的真容,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唯有什么都不知道,来日有人盘问起来,便能有个说辞。 “走!”军士转身离开,“待会只管哭就行了!” 第1275章 安全了 “记住了吗?”临走前,乞丐不忘再问一句。 毕竟,这孩子看上去木愣愣的,好似不太聪明的丫子。 “记住了!”耿少离点点头。 乞丐有些不太放心,瞧着耿少离的背影,眉心紧蹙成川字。 这孩子,乖得让人有些心疼。 耿少离紧跟在这些军士身后,心头砰砰乱跳着,朝城门口走去。 从黑暗处,走进光亮。 耿少离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搡在地,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浑身的筋骨都在叫嚣着疼痛,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回过神来。 脑子里,是他们之前说的那句话。 耿少离嘴一张,“哇”的哭出声来,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继而的被军士一脚踢在了屁股上,身子冷不丁又往前扑去。 耳畔,是一帮人的哄笑声。 耿少离扑在地上,掌心擦在了地上,瞬时刺辣辣的疼痛,让他真的疼得厉害。 这一推一扑的,人已经到了偏门。 眼下正是换守卫的时候,这么一来,偏门位置闹哄哄的,因着这偏门是殷都城最偏的位置,是以正门那边只能听到笑声和哭声,倒是瞧不见这儿的真实状况。 耿少离是被一脚踹出城偏门的,身后是哗然笑声,他则狼狈得像个丧家犬一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进了黑暗中。 那一刻,耿少离是腿软的,可即便是腿软也没敢停下来,撒丫子跑在漆黑的林中。 突然间脚下被树根绊住,耿少离失声尖叫,身子骤然前扑。 “小心!” 一声低呼,伴随着身子骤然被人抱住。 耿少离一颗心砰砰乱跳,死死揪着来人的衣襟不敢撒手。 “没事?”开口的是熟悉的声音。 耿少离骇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人,黑暗中,他需要适应周围的昏暗,所以一时间不敢肯定。 “是不是傻了?”年修笑问,轻轻的将人放下,“站稳了,别再毛毛躁躁的。” 耿少离站定,“年叔叔?” “我来接你,高不高兴?”年修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出来的时候,有点狼狈,但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也算是保全一些人,如果悄无声息的让你出城,到时候提督府一旦察觉,势必要打死搜捕,怀疑你是从何处离开的。” 以栾胜的性子,若是查不到痕迹,就会滥杀无辜,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如今有个缺口,让他知道人是从偏门出去的,最多会派人出去追……要不然整个殷都城内外,都得弥漫起血雨腥风。 “我明白!”耿少离连连点头,“年叔叔,我懂得!” 年修牵着他的手,“来,跟我走。” 方才耿少离出来的时候,年修就知道了,只是得等着他跑远了才能露面,万一被人瞧见,那还得了? “年叔叔,真的可以带我去见义父吗?”耿少离有些激动,“我真的可以离开殷都城,不会牵连到义父吗?” 真的,没事吗? “放心,既然费了那么多心思把你送出来,就没打算让你再回那个虎狼窝。”年修牵着他朝着溪边走去。 暗卫在等着,见着已经救到了人,各自松了口气,纷纷翻身上马。 年修托着耿少离上了马背,翻身落其身后,伸手握住了马缰,“现在,坐稳了。” “嗯!”耿少离抓紧了马鞍,“我可以的。” 年修扫一眼众人,“走!” 音落,马蹄声响起。 年修带着耿少离快速离开,这殷都城内的事情,都已经了结得差不多了,如今最难搞定的就是宫里的那位病公子,除此之外,都安生了。 暗卫护送着年修和耿少离回村,每到一个岔口,便有两人从岔口离开,等到了最后的岔口,身后的暗卫早已无踪。 “义父还好吗?”耿少离问。 年修望着前方,带着他策马疾驰,“你很快就能见着了!” 闻言,耿少离只觉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只要能和义父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年修报之一笑…… 第1276章 愈发热闹了 年修带着耿少离回了村,瞧着周遭黑漆漆的,耿少离打心里发怵,下意识的攥紧了年修的手,掌心冰凉。 “害怕了?”年修问。 耿少离紧了紧他的手,“不怕!” “不怕就好,你得适应这里,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时间,听明白了吗?”年修牵着耿少离往内走。 荒草漫天的村落,乍一眼如同幽冥之地,黑漆漆的透着诡异。 破败的祠堂,年久失修的小路。 入目所见,唯剩破败。 “义父为何住在这里?”耿少离不明白,义父纵然是要离开殷都,也该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而不是住在这荒郊野外、深山冷岙里。 放眼望去,连个灯盏都瞧不见,黑漆漆的让人胆战心惊。 “你很快就会知道。”年修也不多回答。 闻言,耿少离不敢再多说什么,紧紧跟着年修。 直到瞧见最后一个院子,瞧着那豆灯光亮,耿少离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许,若有所思的死盯着那点光亮。 他知道,义父肯定就在里面。 “回来了?”阿七刚端着空药碗出门。 年修点点头,转而瞧着身边的耿少离,“爷呢?” “少主刚吃了药,这会还没歇下,你们可以进去。”阿七笑道,伸手摸了摸耿少离的小脑袋,“少主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如今总算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甚好,甚好!” 这孩子安全了,少主应该也能放心了。 “走!”年修牵着耿少离,抬步进了房门。 耿少离有些诧异,这屋舍全然比不得苏府的富丽堂皇,虽然还算干净整洁,但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爷会住在这里。 “义父!”回过神来,耿少离撒丫子往内冲。 苏幕喝了药,这会正靠在软榻上,翻着沈东湛上次留下的兵书,门外的动静,她早已知悉,是以早早的放下了手中书册。 她坐在那里,含笑望着耿少离冲进来。 “义父!”耿少离红了眼眶,扑通就跪在了苏幕的跟前,狠狠磕了个头。 苏幕笑着打趣,“这动不动腿软的毛病,是跟谁学的?起来。” “来!”年修将其搀起。 耿少离兴奋得难以自拔,瞧着跟前的苏幕,又看了看身边的年修,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知足,终于离开了那个魔窟,可以和义父在一起了。 “以后不要动不动下跪。”苏幕道,“这儿没什么外人。” 耿少离红着眼,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痕,狠狠的点点头,“嗯,少离记住了!” “我会暂时住在这里。”苏幕道,“你若是住不惯,我就让年修送你离开,另行安置,我不勉强。” 毕竟这儿的生活,的确是有些辛苦。 “不,我要和义父在一起,义父在哪,我就在哪!”耿少离连连摇头,“义父莫要赶我走!” 苏幕瞧着手中的书册,“我不会赶你走,只是觉得你年纪尚轻,有些事着实不该勉强。” “我喜欢和义父在一起。”耿少离语气坚定,“多谢义父救命之恩。” 苏幕被逗笑了,“救你的是沈东湛,我只是捡了个现成而已,不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横竖都一样。身上脏兮兮的,吓坏了?” “奴才见着他的时候,他吓得手都是冷的。”年修笑着打趣。 苏幕伸手,耿少离赶紧上前。 握了握这孩子的手,如今还有些冰凉,寻常孩子哪儿经历过这些,吓得不轻也是理所当然。 “年修。”苏幕温声叮嘱,“你带着他去沐浴更衣,天快亮了,能睡就睡一会。” 年修颔首,“是!” “去!”见着耿少离,苏幕这口气便算是下去了,算是放了心。 年修带着耿少离走出了房间,回头瞧着小家伙依依不舍的站在门口,止不住笑道,“之前在提督府都没见着你这般犹犹豫豫,如今人都在跟前,你还怕爷插上翅膀飞了?” “我就是觉得,义父好像有点不太对?”耿少离挠挠额角,“但我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 年修想了想,“多半是瘦了。” 吃了吐,吐了吃,可不得瘦了嘛! “对!”耿少离连连点头。 年修拍着他的肩膀,“走!” 伶仃站在不远处,无奈的挑眉,“愈发热闹了!” 第1277章 空了 “师父,您是嫌这里太热闹呢?还是觉得太冷清?”阿七冷不丁探出头来,笑呵呵的瞧着自家师父,“这可是少主认下的义子,若是真的论就起来,那也算是天族的人。” 伶仃无奈的笑笑,“你小子如今是愈发能说会道,是跟周南学的,还是跟年修学的?” “年修那哑巴,只会一板一眼的办事。”阿七连连摇头。 伶仃挑了眉,“跟周南学的?” “师父!”阿七皱眉,“我只跟着师父,有什么也是跟师父学的,与外人什么关系?” 伶仃白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教你如何牙尖嘴利,对了,那孩子的房间可都收拾妥当了?” “嗯,少主说了,这孩子喜欢安静,所以挑的最后面的那一间屋子,若是有什么事,也能尽快跑上山,算是又安全又寂静。”阿七回答。 伶仃点点头,缓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些日子,你让大家抓把劲,务必将那些药材都找回来,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破了栾胜的禁制,但多多少少会有点作用。” “就那么一颗解药,还被少主给舍了出去,少主对沈指挥使,真是情根深种。”阿七感慨,“只是这么一来,少主自个就……” 伶仃顿住脚步,面色凝重的吐出一口气,“少主舍了解药,那是她的情分,你没本事救她,便没资格多说什么。要不要救沈东湛,是少主的选择;能不能救少主,是我们的职责……” “是!”阿七行礼。 伶仃站在檐下,瞧着年修领着那孩子进了屋子,然后里里外外的忙碌着,不由的睨了阿七一眼,“还不去帮忙?年修跑这儿待着,少主跟前不就没人伺候了?” “哦!”阿七赶紧捋起袖子,疾步上前帮忙。 伶仃转身去了苏幕的房间,“少主。” “少离年幼,出来此地,多半有些不适应,烦劳师父多看着点。”这村子里最沉稳的自然是伶仃,苏幕这是把耿少离托给了她。 伶仃站在原地,面色微沉,“少主这是在打我的脸。” “我自己的状况,自己心里清楚。”苏幕翻着手中的书册,“最近这段时间,吐也就罢了,我还有些嗜睡,前两次还吓着你们了,不是吗?” 伶仃张了张嘴,面上的淡然终是被攻破。 “亏得沈东湛来的时候,没有发觉异常。”苏幕报之一笑,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这孩子倒是心疼他爹,着实没给他爹添烦忧。” 伶仃坐定,“少主,如果您一味瞒着,来日若是沈指挥使知道……” “他素来沉稳镇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扛得住,再者栾胜留给我的解药,足够我十月分娩,不至于中途颠簸。”苏幕紧了紧手中的书册,“这段期间,我就好好享受,眼前的平静生活。师父大概不知道,我以前有多羡慕这样的粗茶淡饭,安然度日?” 伶仃垂着眼帘,“我一定会让少主好起来。” “好!”苏幕笑了笑。 心里却很清楚,栾胜的毒,哪儿是这么容易就能解的?若是如此,东厂不可能挟制那么多江湖人,为自己所用…… 外头,有族人的低唤。 “有人找你,你去看看!”苏幕靠在软垫上,伸手翻着书册。 伶仃起身,缓步走出房间。 “如何?”伶仃问,“找到长老了吗?他愿不愿意过来一趟?” 这里都是有罪之人,是以回去求援着实没脸,但为了少主还是得厚着脸皮去一趟,集天族之力,全力保住少主。 “这、这……”族人拽着伶仃行至一旁,“走远点,免得让少主听见。” 伶仃:“??” “我回去了一趟,还特意带上了年修给的书信和路线图,可谁知道等我赶到的时候,忘忧谷里似乎出了事。”族人低声说,神色沉沉,“树屋上一个人都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伶仃诧异,“你就这样进去了?谷周围没有布阵?” “什么阵不阵,我不是说了吗?鬼影子都没有,谁还能拦着我?”族人轻嗤,“应该是被人破了阵,可能是之前有外人闯入。” 伶仃急了,“那长老呢?” 第1278章 二屠 “我在谷内找了一日,桌椅板凳都被翻到在地,似乎是有搏斗过。”族人继续道,“我怕大家可能是临敌的时候躲起来了,便大声喊着,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整个山谷空空荡荡的。” 伶仃面色瞬白,“长老不可能解开山谷周围的布阵,那等于让整个天族都暴露在外,会招来朝廷的追杀。” “所以我怀疑,是有人破了阵,闯入了山谷之后……”族人张了张嘴,兴许是觉得这话不吉利,伸手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我说什么混话呢?估计是长老带着大家,都躲起来了?” 伶仃没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他。 “你、你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我,我只是……”族人叹口气,“出来之后,我沿途问了问山下的百姓,说是在不久之前来了一批人,黑衣黑面的,直接上了山,后来又走了。” 伶仃狠狠闭了闭眼,“栾胜这老东西,丧尽天良,真的该死!” “山下的百姓也曾上山看过,说是当时谷内还有血迹,但真的没见着人,确切的说,是没见着活的天族人。”族人其实心里也明白,见不着活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大雨冲刷几遍,谷中血色淡去,只剩下满屋子的凌乱与狼藉,再无其他。 原该数十年前就消失的,如今便是真的彻底消失了。 “除了东厂,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破了外阵,闯入谷中,让天族再消失一次。”伶仃扬起头,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难逃这样的宿命,真是孽!” 回过神来,伶仃又问,“还有别的线索吗?” “村民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进山,自然也没人敢进山谷,只怕是之前的事儿,又是覆辙重蹈。”族人又道,“哦,我还特意去找了地宫,奈何……全部塌陷,内里什么东西都取不出来了。怕出事没人回来报信,我在谷中待了一日便回来了。” 伶仃点点头,“是该回来的,那样的是非之地不该久留,只是我着实没想到,原本是想让你去请长老一道救治少主,竟是这样的结果。” “实在不行,咱就杀上东厂?”族人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伶仃。 伶仃幽幽的转头看他,将他上下一番打量,“你挨得了栾胜几掌?” 族人:“……” “东厂那么多人,暗卫、死士、蕃子,你能轮几番?”伶仃又问,“要不要我给大爷您递把刀子,嗯?” 族人:“……” 虽然打不过,也不用这么损他? “说话不经过脑子,还杀上东厂呢?东厂没找到这儿,咱们能在背后咒一咒那老阉狗,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还提着人头给人送上门,亏你说得出来!”伶仃满脸的不忿,“这事,别让少主知道,明白吗?” 族人顿了顿,“为何?事关天族,少主不是更该清楚吗?” “清楚你个死人头!”伶仃咬着牙,“少主若是被咱们气出个好歹,你拿什么赔?让你闭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闭上,若是敢在少主面前泄露半个字,我就把你毒哑!” 族人浑身打了个激灵,“知、知道了!” “下去!”伶仃叹口气。 这件事不能少主知道,若是少主晓得自己走后,栾胜再次屠了天族,屠灭谷中的最后族人,还不得动了少主的胎气,那不是要少主的命吗? 待族人一走,伶仃便耷拉着脑袋,靠在了廊柱处,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止不住鼻子泛酸,眼眶湿润。 “伶仃师父?” 年修一声喊,吓得伶仃赶紧站直了身子,快速别开头,擦去眼角的泪。 “怎么了?”年修抱着被褥,万分不解的上前,乍见着伶仃的眼角发红,止不住心惊,“您怎么哭了?出了什么事?” 伶仃喉间发涩,当即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什么,吹迷了眼,真的真的!” 年修:“……” 不信! 第1279章 骗死人不偿命 瞧着写了一脸“不相信”的年修,伶仃翻个白眼,“我都这把年纪了,还骗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作甚?真当我是闲得慌?” 年修不吭声,是不是闲得慌,不是嘴巴说了算,得相信自己的感觉。 “你这样盯着我瞧作甚?”伶仃被年修看得心慌,转身就走。 见着人走远了,年修默默的抱着被褥进了耿少离的房间。 “年叔叔,怎么了?”耿少离方才已经沐浴完毕,这会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瞧着沉了脸进门的年修,敏感的他隐约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问题。 年修摇头,“没什么,你早些睡!” “年叔叔,义父那边……” 还不等耿少离说完,年修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方才你也看到了,爷刚吃了药。”年修仔细的为耿少离铺床,“这会估计累得厉害,需要好好休息,你明日再去见他。” 何况…… 年修转头看他,“你身上的伤,也需要上点药,免得爷见着心里不舒坦。” “嗯!”耿少离连连点头。 在这里,药都是现成的。 伶仃别的没有,药却是一抓一大把。 年修做事素来周全,待铺好床榻之后,便小心的为耿少离上了药,其后看着他爬进了被窝,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快速推出了房间。 合上房门的瞬间,年修目色陡沉,却也没有直接回到苏幕的身边,而且悄摸着离开了院子。 年修住在村里的时日也不短了,是以这里里外外的人,还算是认得两眼,方才来人是谁,他倒也认得。 几个落点,年修便翻墙进了人家的院子,稳稳的落在篱笆墙下,双手环胸瞧着被吓得木愣愣的男子,“想来也不是外人,并非素未谋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男人倒不是大惊小怪,而是伶仃叮嘱过,莫要透露任何有关于谷中的事情,眼前这小子乃是少主的亲随,让年修知晓此事,便等于告知了少主一般…… 是以,不心虚才怪。 “鬼鬼祟祟的,见着我便吓着这般,可见没好事!”年修站在暗处,缓步朝着他走去,“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男人一怔,都听到了? “我虽然成日跟着爷,但有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我这心里还是清楚的。”年修幽幽的叹口气,“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爷着想,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听得这话,男人面色稍缓,“你……都听到了?” “嗯!”年修点点头。 男人叹口气,“虽然你也是东厂的人,但你与那些人终究是不同的,我与师父并非是刻意隐瞒,着实是怕惊着少主。” “你们虽然是好意,可据我了解,爷最恨别人骗她,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年修故作深沉,面色分外凝重,“所以我并不认为,你们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刻意瞒着她……是对的。在爷看来,这就是背叛,这便是欺骗。” 男人愕然,“这……” “以我之见,你们还是坦诚为好。”年修一本正经的说着,时刻留心着男人的面部表情变化。 一番话,说得男人已然开始怀疑自己,这般善意的谎言,到底有没有继续的必要? “我跟着爷出生入死多年,她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年修言之凿凿,带着些许蛊惑之能,“你,还确定要隐瞒吗?” 男人犹豫了,这会的确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如这样,由我去告诉爷,毕竟我最清楚爷的情绪变化,如果我发现她不对劲,肯定能第一时间,适可而止。”年修循循善诱,“你觉得如何?” 男人的脑子有些发闷,但确也没拿年修当外人,尽管对东厂深恶痛绝,但这是少主身边的人,自然另当别论。 “倒也不是不可以。”男人瞧着年修,“只是有些事哪怕出自你的口,少主也免不得会受刺激,说不说,其实差不多。” 年修忙道,“你不试试,如何知道不行呢?” “忘忧谷二次被屠,始作俑者恐为东厂。”男人耷拉着脑袋,坐在了院中的石条上,“这要是让少主知道,还不得……哎哎哎,你去哪?” 年修早已撒腿就跑,不作任何停留…… 第1280章 赶尽杀绝 年修疯似的跑回苏幕的房间,可到了房门口,他又犹豫了这会倒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 一则,伶仃不开口,定然是有深意,多半是怕刺激到爷。 二则,自己若是真的刺激到了爷,那可如何是好? “要不……”年修挠挠后颈,“我也憋着?” 可这憋着憋着,不得憋出个内伤来? 年修琢磨着,多半还得说? 这毕竟是天族的事,爷一直派人追查,时不时的追问着,也就是说,爷一直悬着心,压根就没放下过这桩心事。 心事不了却,爷怕是也不会心安? 年修推门而入,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知道苏幕还没睡。 “爷?”年修轻轻的喊了声,尽量压着脚步声进去。 苏幕真的没睡,也睡不着,身子太虚弱,人便是浑浑噩噩的,白日里睡一会醒一会,夜里安静下来便各种心事浮现,哪儿还能睡得着。 见着年修进来,苏幕含笑望他,“有事?” 若不是有事,这个时辰了,年修不会进来打扰她,毕竟她现在睡得浅,随时都会被搅扰。 “爷?”年修近前。 苏幕瞧了一眼边上的位置,“坐下说!喝了药也睡不着,可见是药喝多了,真当是愈发没感觉,奈何苦得发涩又没办法。” “是!”年修坐定,有些局促不安。 苏幕翻了翻手中的书册,“年修。” “爷?”年修俯首。 苏幕垂着眉眼,没有抬头看他,“你跟着我那么多年,我什么脾气,你心里最清楚的。” “爷?”年修抿唇,“其实奴才、奴才想……想说来着!” 苏幕靠在软垫上,烛光打在她面上,未见昔日凌厉之气,“该说就说,至于我如何选择,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人无尤。但你若是瞒着我,来日若是出了事,那我就得怪你了!” “奴才……明白!”年修深吸一口气,“就在不久之前,奴才见着、见着伶仃师父与人躲在暗处,似乎是聊什么机密之事,但伶仃师父死活不肯说实话,奴才便去寻了那人,套了几句实话出来,是有关于天族的事情。” 苏幕翻着书册的动作稍稍一顿,终是抬眸盯着年修,“继续。” “爷,您有心理准备了吗?”年修问。 苏幕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成了豆腐做的?” “天族遭逢二次屠戮,山谷内怕是无活人了。”年修言简意赅,“这件事,怕是……” 苏幕“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兵书,“能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除了东厂的那位,还能是谁呢?尤其是天族之事。” 栾胜有多恨天族,苏幕心里清楚。 当日,栾胜也跟着进了忘忧谷…… “爷,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您便别憋在心里,伶仃师父他们都怕您动了胎气,所以没敢往您跟前说。”年修担虑的瞧着苏幕。 苏幕面色虽然凝重,却也没那么激动,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现如今,什么都没有这孩子重要,我只想保全他,再无其他。” “爷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年修如释重负。 苏幕掀开被褥起身,缓步行至窗口位置,孤身伫立。 “爷?”年修心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规劝,“您、您……” 苏幕推开窗户,瞧着外头的夜色。 最是黑暗,黎明前。 现在的她,得忍住。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有“忍耐”二字。 “尸体呢?”好半晌,苏幕才问。 年修摇头,“那厮不敢多说,奴才这些消息也是套出来的。具体的,多半还是得问人家伶仃师父和那人,方可知晓具体的情况。” “你当她是傻子,借你的嘴,往我这儿送消息呢!”苏幕扶着窗棱,“她应该会办好此事,你就无需操心了,难怪我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原来都折在了栾胜的手中。” 年修有些不太明白,“天族已经不管世间事,为什么督主还要赶尽杀绝?何况此前还为您和沈指挥使筹办了婚事,督主就算有所怨恨,也该承了这份情才是。” 毕竟,给他闺女办了婚事,算是一份大人情。 换作一般人,就该承情念着。 “他连沈东湛都杀了,为何杀不得天族众人?”苏幕侧过身来,“他想把所有知晓,我与沈东湛关系的人,都赶尽杀绝,现在……明白了吗?” 年修骇然变了脸色,赶尽杀绝? “那、那奴才……”年修以手自指,“也在督主的灭口名单上?” 苏幕眼角微红潮湿,“所以你最好守着我,否则什么时候死在他手里,都尚未可知!” 年修:“……” 第1281章 已现端倪 “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苏幕报之一笑,“权当是个玩笑!” 年修瞧得出来,爷心里酸涩,笑得眼眶通红,只是在强忍着罢了! 天族虽然与苏幕没多大交集,相逢亦是不久之前,但人本身就有念旧的本能,那是自己母亲的娘家人,不管苏幕对那些人是否真的有所情感,但终究是母亲的一部分。 失去了天族的人,犹如失去了母亲活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娘家人,没了。 “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苏幕低声说。 年修行礼,压着脚步声走出了房间,再多的言语,都比不得安静来得必须。 半倚着窗框,苏幕双手环胸靠在那里,瞧着东方的昏暗,很快就会有天光破开黎明前的黑暗,可天族的人,再也等不到东方的鱼肚白。 “栾胜。”苏幕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你到底要造孽到什么时候?” 彼时她听说,再穷凶极恶之人,一旦做了爹娘就会有所收敛,怕自己的孽报应在孩子身上,可如今看来,栾胜压根没有心。 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栾胜身上,只有自私自利。 “你会有报应的。”苏幕狠狠闭了闭眼。 曾经自己做过那么多恶事,如今怀着身孕便是日夜忐忑,生怕来日会有人把这些事,都算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这才是父母之心! 外头,鸟语虫鸣,喋喋不休。 天亮之后,伶仃着急忙慌的过来,见着年修守在门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都说了?” “师父是想让我说,还是让我别说?”年修问。 伶仃眉心紧蹙,直勾勾的盯着他。 “行了,爷没事。”年修拂开伶仃的手,“爷是东厂千户,若是连这点事都扛不住,只怕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你们都太小看我家爷了!” 伶仃不说话,面上有些臊得慌。 “以后对着我家爷,不要遮遮掩掩,也不要动那些心思,伶仃师父,我尊您一声师父,是因为您真的没有恶意,是真心为我家爷好,但若是在东厂,我只能说一句,爷最恨骗她的人,哪怕您是善意的谎言。”年修目色沉冷,言语沉静。 “主要是她怀着身孕,我是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伶仃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多想,苏幕虽然是女子,可她是东厂千户,从魔窟里爬出来的人,哪儿像寻常女子这般脆弱。 年修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 “那我现在进去,将事情说清楚?”伶仃试探着问。 年修点点头。 得到回复,伶仃推门而入。 不远处,耿少离安安静静的站着。 “少离?”年修一怔,继而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耿少离缓步靠近,“年叔叔。” “什么时候过来的?”年修问。 耿少离瞧了瞧虚掩的房门,这意思何其清楚明白。 “里面在说话,你待会再进去。”年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吃过早饭了?” 耿少离点头,“阿七叔叔业已顾到了我。” “那就好。”年修含笑望他,“爷盼着你周全,盼了那么久,如今你终于来了,她这颗心算是彻底了放下。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到时候给你腾个书房出来,回头沈指挥使和周南过来,给你弄点书看,眼下只有医书。” 耿少离笑着,“只要能跟义父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爷近来身子不太舒服,你跟爷说话的时候,别让她太累着。”年修温声叮嘱,“不该问的别问,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耿少离自是乖巧,连连点头。 稍瞬,伶仃便从屋内出来,见着年修的时候,面色有些尴尬,“那什么……我去看看厨房里的药好了没有。” “不用管她,你进去!”年修道。 耿少离点点头,屁颠颠的进门。 年修在外头候着,然则没多一会,屋内忽然传出耿少离的惊呼声。 “义父?义父!” 年修面色骤变,撒腿就往屋内跑…… 第1282章 她 年修进去的时候,险些跟跑出来的耿少离装满怀。 “年叔叔,义父、义父……”小家伙显然是吓坏了。 但对于年修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别担心,爷只是累了。”年修近前检查了一番,小心翼翼的将苏幕扶躺下,“把毯子拿过来,动作轻点。” 耿少离面色惨白,等着回过神来,赶紧去拿了毯子过来,“义父真的没事吗?” “习惯就好!”年修笑得酸涩。 苏幕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唇瓣紧抿,虽然面色苍白,却是呼吸均匀,可见的确没什么大碍,应是如常睡着了。 “方才义父正问着话,忽然就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了,吓得我……”耿少离没敢继续往下说,但已经将害怕彻底的写在了脸上。 年修照顾好了苏幕,牵着耿少离的手走出了房间。 待合上了房门之后,年修才开口说道,“这件事莫要跟沈指挥使说,爷不让说。” “可义父不是说……”耿少离顿了顿,“骗人不好吗?” 年修蹲下来,仰头瞧着这半大小子,“是不好,但沈指挥使若是知道,必定第一时间……有所措施。” 如果沈东湛知道,会第一时间选择保苏幕。 至于这个孩子…… 之前不管是王太医还是李忠,哪怕是伶仃都说过了,苏幕虽然是习武之人,表面看着还算身子康健,可实际上呢? 因为苏幕长久的带伤在身,旧伤未愈又来新伤,她的身子已经不适合成孕,如果没了这个孩子,她的底子便算是彻底的虚透了。 如此一来,苏幕这辈子都可能……当不了母亲。 年修很清楚,自家爷的心里在想什么? 孤独的人,渴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仿佛是一种依赖、是希望,一旦希望破灭,那这心里还剩下什么呢? “措施?”耿少离不懂。 年修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会出人命。” 听得这话,耿少离面色骤变。 出人命? “会死?”耿少离心惊胆战。 年修点点头,“是。” 至此,耿少离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 事实,的确如此。 “那义父,什么时候会苏醒?”耿少离嗫嚅着,担虑的问。 年修回头望着紧闭的房门,“大概……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一盏茶的时间,也可能是一个时辰,又或者是小半日。 年修心里也没底,可又能如何呢? 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逃不掉的……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住在这山坳坳里的唯一好处,便是消息闭塞,很多事情不可能第一时间传到外头,落在沈东湛的耳朵里,能让他心无旁骛的处理殷都城的繁琐之事。 耿少离跑了,栾胜尚未察觉,还以为留在府内的是本尊。 翌日晨起,一切依旧安然无恙。 “爷?”周南疾步进了小院,“提督府那边没有任何的异常,应该是没有察觉耿少离已经离开了殷都城,所以这事就算是过了!” 等着栾胜发现的时候,那小子早就跑没影了,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压根抓不住他。 “栾胜如今光顾着宫里,还有靖王府。”沈东湛瞧着自己业已愈合的伤,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束上腰带,“这段时间,藏得也够本了,那边可都安置好了?” 周南颔首,“是,那边都一直盯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卑职吩咐过,让他们整理起来,到时候一一汇报,如此一来,您就能彻底掌控。” “甚好!”沈东湛行至门外,瞧着外头极好的天色,眉心微微拧起。 他,想她了。 苏幕不在身边的日子,真是浑身难受得很。 可他也很清楚,她若是在这里,怕是连一日都不能活,别说是栾胜,饶是东宫太子也不会放过她,与其如此,还不如将难题丢给栾胜罢了! 正想着,外头响起了动静,似乎挺热闹? “卑职去看看!”周南旋即出门。 第1283章 护夫 乍见着外头的动静,周南着实有些愣怔,倒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一幕。 “怎么回事?”周南这会乔装易容,倒是没人能瞧出来,立在街边瞧着一旁的百姓,“那么热闹,作甚?” 百姓围拢在街边看热闹,听得这话便直摇头。 “你还不知道啊,这一大早的东厂提督便领着那帮人,进了靖王府,有人瞧着是宫里出来的,咱没亲眼瞧着,也不好说啊!” “哪儿啊,这就是宫里出来的,我瞧着真真的!”旁边有人插了一嘴。 周南眉心紧蹙,“靖王府?” “可不是吗?那靖王殿下,八百年都不回来一趟,从来不问那些腌臜事,如今为了朝廷与南疆公主联姻,这才留在了殷都城,谁知道竟也不安生。” 周南有些焦灼,“是去抓人吗?” “应该是去抓人的,那阵势……还带着囚车呢!” 听得这话,周南心头一紧,“东厂怎么敢?好歹,也是南疆公主的驸马,为了朝廷和亲,为了天下太平,也算是进了一份心力。”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这公主虽然成了靖王妃,但到底也是孤身一人,远嫁他乡,想来朝廷压根没真的放在心里。” 要不然,怎么敢去靖王府抓人呢? “靖王不管朝廷之事,手中并无实权,竟然被套上了厌胜之术,以其诅君的罪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靖王常年在外头跑,压根很少在殷都城露面,回来了也只是进进茶楼酒肆,从不跟朝廷众人交往。 这些事,众人都是瞧得见的。 若是有心夺位,就该跟睿王和雍王那般,或者像二皇子一般,直接起兵造反。 “可是,南疆公主不可能坐以待毙!”周南想着,云朵公主那是什么暴脾气,大概拎着鞭子就上了? 敢动靖王,得先过她手里的鞭子! “谁知道呢?太子受伤,靖王被抓,这大权不得落在这帮人手里?” 百姓没敢指名道姓,但这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哎呦,别说了别说了,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百姓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 东厂权势滔天,栾胜杀人不眨眼。 谁沾上东厂,谁就死无全尸。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一声哄喊,周南顺着声响动静的方向望去,好像是靖王府的方向。 “走,快去看看!”百姓都凑了热闹,一个劲的往靖王府门前涌去。 门前台阶上,云朵手持长鞭,冷眼睨着台阶下的栾胜与奈风,“今日,谁要是敢动我夫君一下,我就跟你们没完,我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听得这话,栾胜侧眼瞧着奈风。 “天亮之前苏醒的。”奈风急忙解释,“太医也瞧过了,说是尚有内伤在身,不能太过激动,否则伤及胎儿,那可就……” 栾胜眯起眸子,冷眼瞧着云朵的小腹,继而又盯着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杂家是奉命而来,还望公主莫要拦阻。” “皇命?”云朵双手环胸,歪着脑袋,扫一眼众人,“让你们是来抓呢?还是来请呢?” 栾胜没开口。 “横竖是请靖王殿下入宫一趟,不都一样?”奈风近前。 云朵轻哼,“一样?那可不一样!抓,那我就要问问,是什么罪名,查无实据就敢来抓我的夫君,饶是拼上整个南疆,我也得求个明白!请,那也简单,拿上拜帖拜谒,且待我与夫君沐浴更衣之后,再进宫面圣,这叫请!” 周南站在人群里,听得这些声响,便晓得定是植吾所教。倒是没想到,云朵公主学起这些强调来,还真是有没有用。 “本王妃说得如此清楚,诸位可都听清楚了?”云朵哼哼两声,“拿圣旨来,我要亲自看看,父皇写的是抓,还是请?别以为我会被你们这些阵势吓着,咱可不是吓大的,山林里的野兽都见过,还怕什么狗屁鹰犬吗?” 奈风面色骤变,“王妃慎言!” 第1284章 我的夫,要平安回来 “慎言?”云朵真是被逗笑了,“对着帝王且恭敬,对着奴才还得慎言,那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比自己的皇帝还厉害?” 奈风面色瞬白,哪儿还敢多说什么? 一旦开口,岂非真的承认东厂大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皇上口谕,带靖王殿下去问话。”栾胜开口,缓步拾阶而上。 玉竹第一反应是拦在自家公主面前,免得被人伤着磕着,要知道,自家公主还怀着身孕呢! “口谕?”云朵咬着牙,“我来自南疆,可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我知道,在南疆你想抓皇亲国戚,就得有十足十的证据,还得毕恭毕敬的请过去。” 说着,云朵紧了紧手中的鞭子。 事实上,她也怕栾胜动手。 这老家伙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是个冷血动物,万一真的出手,自己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公主,他要是敢动手,咱就……跑?”玉竹低声说。 云朵低低的“嗯”了声,毕竟是来虚张声势的,可不是真的要打架,打不过就跑……其实一点都不丢人。 当然,云朵寻思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栾胜是不可能贸贸然,对自己这位南疆公主动手的,否则传出去,只怕他这东厂提督也算是活到头了。 “靖王妃所言极是,杂家这就进去,亲自请了靖王殿下进宫,还望靖王妃别误会!”栾胜又不是傻子,这靖王妃如今怀着身孕,磕着碰着那都是大事。 一旦有所损伤,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消息传到了南疆,免不得又是一场和动乱。 “这还差不多!”云朵也不是真的要跟这帮人纠缠,只是有些事你不摆在明面上,人家就会让你吃暗亏。 今儿她不闹这么一出,保不齐他们就会私底下对李珝动手。 不能让他们觉得,靖王府无人! “都在外头等着!”栾胜下令。 众人行礼,唯有奈风左右相随。 云朵转身回了府门内,缓步走在前面。 “公主,他之前那么凶,怎么今儿如此听话,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玉竹心里发怵,只要一想起栾胜那阴测测的眼神,就觉得脊背发凉,身上汗毛直立。 云朵走在前方,“不管是不是有阴谋,我在外头闹了一出,也算是表明南疆的态度,如果他们敢私底下对夫君动刑,我便是杀上皇宫,也是理所当然。” 栾胜不是傻子,多多少少会有所忌惮。 人啊,都是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的怕横的,横的怕玩命的! 谁不怕死? “督主,公主这么一闹,外头的百姓都瞧着呢!”奈风低声开口,“这要是对靖王不恭敬,就等于跟南疆翻脸,到时候咱们这罪过可就大了。” 奈风都瞧出来的事儿,栾胜岂会不知。 “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知道为什么把女子放在小人之前了吗?”栾胜瞧着不远处,云朵的背影,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 奈风:“……” 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倒是明白得彻底。 最是难缠为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 进了院子,栾胜便瞧见了整冠而出的李珝,当下顿住了脚步,冷然驻足院中。 “你醒了?”云朵笑道,“你守我彻夜未眠,我道你多睡会,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 李珝迎上她,焦灼的打量着她,“刚醒转没多久,怎么就下了床,还一声不吭的出去,这要是……” “不打紧,我终是靖王府的女主人,府中所有事,我都有资格管一管!”说这话的时候,云朵别有深意的瞧着栾胜。 李珝往前迈一步,挡在了云朵跟前,眸光微沉的对上栾胜。 “靖王殿下不必如此紧张,您的王妃已经开了腔,奴才是来迎您入宫的!”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靖王殿下,请!” 云朵紧张的握住了李珝的手,李珝背对着栾胜,转身与云朵对视一眼,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这原就是计划好的事情。 “小心点!”云朵低声说,目光焦灼不安。 李珝握紧她的手,“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答应你,定会平安回来。” 云朵直勾勾的盯着他,想着东厂那帮凶神恶煞的人,心里完全没底,原想说两句,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冒险,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嫁的夫君是当朝靖王,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若是真的让他什么都别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只怕他会抱憾终身? 云朵站在那里,瞧着李珝转身,一步三回头的随着栾胜离开。 我的夫君,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第1285章 认罪 李珝跟在栾胜身后,因着云朵这么一闹,囚车是真的用不着了,否则云朵的鞭子定是要狠狠甩过来,不拼个你死我活,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爷,这招下马威,用得极好。”植吾低声说。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紧不慢的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是我家王妃,架子摆得好,还真是把人给唬住了。”李珝的指尖轻轻挑开了窗帘子,视线落在窗外。 瞧着外头的景色,这是去宫里的方向,且离靖王府已经很远了。 回过神来,李珝收了手。 只是,车窗帘子落下的瞬间,栾胜转头看了一眼。 “督主?”奈风凑近了开口,“如此一来,咱们岂非投鼠忌器?” 栾胜策马前行,目色幽沉,“投鼠忌器?一个远嫁的公主,就算有本事让南疆都站靖王这一边,你觉得若有东厂阻碍,她是插上翅膀飞出去呢?还是魂归故里,午夜托梦?” 奈风面色微变,未敢再开口多说什么。 马车,入了宫。 李珝进了皇帝寝殿,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是尊贵的皇子,但因为母亲身份卑微,他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不被待见的一个,是以真的没怎么进过皇帝的寝殿。 谁会把一个宫女的儿子,放在眼里呢?小宫女长相平平,一副并不聪明的样子,而其母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权……更不可能。 但是现如今,他反复进出皇帝寝殿,倒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错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春天来了;唯有知情者,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儿臣叩见父皇。”李珝近前磕头,大礼参拜。 栾胜越过李珝,躬身上前,将皇帝搀坐起来,把软垫子塞进皇帝的身后,让他能靠坐得更舒服些,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这样的奴才,谁不喜欢? “皇上,奴才请了靖王殿下入宫,关于太子殿下受伤一事,想必靖王殿下能给皇上一个合理的解释。”栾胜笑着说。 明明是笑着,言语间却是那样的阴狠毒辣。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让皇帝追究太子受伤之事,而终其责,便是在李珝身上。 “你,如何解释?”皇帝似乎连喊他名字,都有些不屑,面上满是冷淡之色,没有父子间该有的半分温情。 李珝跪在那里,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儿臣从始至终都在规劝太子殿下,让太子不要进地窖。儿臣长年累月不在殷都,府中那些储存的地窖,常年失修,无人看管,内里乱成一团,又脏又危险,太子身份尊贵,不宜进去。” “既然是劝了,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帝冷声问。 李珝又道,“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父皇若是不信,可去问问随行之人,想必除了顺子,还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儿臣的规劝。可太子殿下压根不相信,也未有理睬,执意要进入地窖……” “执意……”皇帝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李珝赶紧磕头,“父皇明鉴,儿臣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儿臣未能劝住太子殿下,诚然是罪责难逃,请父皇降罪!” 栾胜目色微沉,这靖王还真是半点都不傻,他求皇帝降罪,是因为没劝住太子,而不是因为太子受伤之事。 “这件事,朕已经派人去查了。”皇帝倦怠的揉着眉心,“无需你再提醒朕,有这功夫还是好好想清楚,要怎么跟满朝文武交代?” 李珝陡然凝眉,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 与满朝文武交代? 是要他一死以谢天下,以平众怒? “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李珝磕头,“儿臣是冤枉的,儿臣是冤枉的。” 皇帝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抬眸看了栾胜一眼。 “是!”栾胜行礼,转而冲着李珝笑道,“靖王殿下,走!” 李珝满脸的委屈,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皇帝,却也是乖乖的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殿门口走去…… 第1286章 心大,处处安 出了寝殿,李珝依旧耷拉着脑袋,半垂着眉眼,紧跟在栾胜的身后。 “靖王殿下可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栾胜问。 李珝自是聪明人,岂会不知皇帝的意思?当然,他也知道,栾胜的意思,无外乎是为了杀一杀靖王府的气焰。 天牢重地。 植吾守在牢门外,一时间脑子有些发蒙。 “皇上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之事,必须得有个交代。”栾胜立在牢门外,含笑捻着手中的佛串子,“靖王殿下就先在大牢里待几日,横竖您的奴才也跟着,只是做做样子给文武百官看罢了!” 做做样子? 李珝可不这么的认为,做做样子也得看,是谁在做。 如果是刑部,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叶尚书是个公正秉直之人,何况还有叶寄北在,李珝是半点都不担心。 但是东厂…… 李珝扫一眼周围,“提督大人让本王在这里待着,真的是为了给百官做做样子吗?我虽然长久不在殷都,但对你栾胜的手段,还是略有耳闻的。” “靖王殿下抬爱,时刻将杂家的事儿记在心里,杂家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感激呢!”栾胜敛眸,瞧着自个手里的佛串子,“靖王殿下伤及太子,饶是皇上不追责,文武百官也得上谏。杂家,这是为了保全您的性命!” 植吾听得牙根痒痒,可为了自家殿下的安全,也没敢多说什么。 “住在这里就能保全性命吗?”李珝笑得没心没肺,“如果没有云朵公主那一闹,本王应该住在东厂的大牢里,而不是天牢!” 栾胜也跟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周身冷冽,“靖王殿下长久不在这殷都,不知道杂家的难处,外表瞧着,东厂只手遮天,可实际上呢?杂家终究只是个奴才,主子永远是主子,咱们也是听吩咐办事罢了!” “栾督主可不像是……会解释的人,今儿大吐苦水,想怎么着?”李珝只觉得栾胜怕是要使坏,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栾胜捻着佛串子,“杂家不想怎么着,只想着让靖王殿下安心,也让靖王妃安心,免得真的闹腾起来,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你是让本王任人宰割,不许吱声?”李珝听明白了,栾胜就是这个意思。 栾胜也不否认,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工夫在这里,跟李珝扯皮。 “好好照顾着,有空就让奴才多回去走走,安安靖王妃的心。”栾胜转身就走,没有再作逗留。 待人一走,植吾松了口气,“爷,这是要拿您威胁王妃?” “不许南疆插手朝廷内务。”李珝站在牢门内,“留着你,让你时刻对着外头报平安。” 植吾:“……” “如果我那王妃闹腾,我就得吃苦头,你就报不了平安。”李珝双手环胸,“这老阉狗要有大动作了!” 植吾心惊,“您是说……” “所谓尔虞我诈,闹的就是人心,看谁斗得过谁?”李珝想着,栾胜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好似带了几分着急和隐忧。 植吾叹口气,“咱们虽然进来了,如您所愿,可若是您与沈指挥使的推测,有所差池,这……您怕是得在这儿待上好一阵,弄不好,还没法子收场。” “我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他呀!”李珝转身,慢条斯理的坐下,“这小子的脑瓜子里,藏着九曲十八弯。” 植吾低声问,“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李珝笑了笑,将桌案上的空茶壶递给他,“去弄点水来,顺便打一盆水,我估计得在这里住上几日,可不能一味脏兮兮的,要不然回去的时候,你家王妃得捏着鼻子嫌弃。” 毕竟云朵如今怀着身孕,对气味特别敏感,他可不想被自家媳妇嫌弃…… “是!”植吾接过茶壶。 不得不感慨,自家殿下的心……可真大都住在这里了,还只惦念着王妃,全然忘了自个是俎上鱼肉,东厂这厢还提着刀呢! 第1287章 可恨 待植吾离开,李珝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关心自己的那些人得有多担心,可眼下的局面,就是得这样。 唯有让别人觉得,你是一种牵制,捏在他手心里了,他才会露出狐狸尾巴。 沈东湛,你可别让我失望…… 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可都压着呢! 大牢外头。 奈风回头瞧了一眼,“督主,让这奴才留在此处伺候着,万一他往外捅消息,岂非是成全了靖王和靖王妃?” “不派个人往外捅消息,这宫里的事情如何能传出去?”栾胜立在宫道上,面色沉沉的叹口气,继而转头望着奈风,“盯着那奴才,肯定会有意外收获。” 奈风愣怔,意外收获? “靖王与叶家那小子,是好友,私底下跟沈东湛亦是有所往来。”栾胜目色狠戾,“杂家怀疑这些事情背后,可能是有人在操纵,就凭李珝和一个不中用的南疆公主,压根成不了气候。” 奈风心惊,“督主的意思是,有人对准了宫里?” “盯着。”栾胜有点莫名的心慌,“苏幕还没回来吗?” 奈风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暂时……还没有动静。” 哪怕是得知府中出了点事,苏幕都没有回来,可见这一次,怕是真的走得没影了…… “怎么可能呢?”栾胜咬着牙,“今儿杂家刚见过耿少离,那孩子没什么异样,按理说,不应该没动静。” 奈风心里有些心惊胆战,隐约知道自家督主在担心什么?怕只怕苏千户得知,督主杀了沈东湛,一时悲愤,保不齐要一同去了。 若是人死在外头,那苏千户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自家督主永远等不到苏千户…… 无尽而无望的等待,到底有多苦,只有等过的人……才懂! “督主,可能是南都太远了,消息错开的缘故。”奈风低声道,“苏千户与年修常年在外跑,谁都不是她的对手,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督主您莫要着急,其实依着奴才之见,苏千户此刻不回来正好,您说呢?” 栾胜缓步往前走,面色沉沉,没有说话。 奈风知道,督主这是默认的意思,当即又道,“殷都城内局势不稳,如果苏千户这个时候回来,定然也会搅合在其中,万一有所闪失,还不如暂时别回来。” “罢了!”栾胜不再多言,这么一想,苏幕不回来也是好事。 如此,奈风算是松了口气。 靖王被关进大牢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彼时,叶寄北就坐在茶楼的大堂内,听得耳畔的聒噪碎语,眉心紧蹙。 “没想到,这靖王还是进去了!” “据说太子伤得很重,眼下还在昏迷不醒之中,饶是醒了也是废了!” “这早前还有睿王和雍王,如今这两位一个生死不明,一个早就进了阎王殿,若是连太子都废了,那适龄继承储君之位的,不就是靖王?” 叶寄北端起杯盏,狠狠灌了一口。 “靖王府因为太子受伤之事而落罪,这会人都在大牢里,剩下他又能如何?到时候东厂往他脑门上扣一个残害手足之名,别说是登上太子之位,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叶寄北面色铁青,死死握紧手中杯盏。 “这不是赶尽杀绝了吗?”邻桌的茶友,低声说着。 另一人当即“嘘”了一声,示意他莫要太大声,仔细让东厂的鹰爪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讪讪的闭了嘴。 隔壁桌没了声响,说书先生依旧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叶寄北却是怎么都听不下去了,将钱银搁在桌案上,气哄哄的往外走。 殷都城的街上,繁华如旧。 只是这往来寒风刮在脸上,冷瑟入骨。 叶寄北站在街边,瞧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忽然有种无力与挫败感,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往日里喝茶不是两人就是三人,凑一起嘻嘻哈哈的。 今日,一个藏匿行踪,一个身陷囹圄。 可恨他叶寄北,什么都做不了…… 第1288章 今夜,动手 周南是看着叶寄北从茶楼里出来,最后气呼呼的去了靖王府,略显无奈的跟了上去。 爷之所以让他出来转一圈,一则是时刻留心殷都城百姓的动静,二则就是担心叶寄北这小子犯浑,到时候太顾着别人,反而忘了他叶家的安危,陷叶尚书于危险之中。 “叶公子?”玉竹一怔,“您怎么来了?” 叶寄北进门,想了想,李珝不在府中,君子不该进主院,“你家王妃可还好?” “驸马被抓,公主心里不好受,但公主心知,只要自己安然无恙,他们就不敢动驸马一根毫发。”玉竹回答,“叶公子只管放心。” 叶寄北双手叉腰,“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叶公子?”玉竹皱了皱眉,“您没事?” 叶寄北回过神来,“暂时没事,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靖王什么都没做,却被落在大牢里,被捏在栾胜那老阉狗手里。” 玉竹点点头,叶寄北说的都是实话,她这心里也不舒坦。 “嫂子?”乍见着云朵出来,叶寄北心神一震。 玉竹赶紧转身,瞧着自家公主缓步走出远门,忙不迭上去搀了一把,“公主,您身子还不大好,大夫说胎像不稳,还是先躺着!” “有我在,靖王府倒不了。”云朵望着叶寄北,笑得有些酸涩,“你不用担心,我隔三差五就得敲敲东厂的脑瓜子,免得他们忘了,李珝的背后还有南疆皇室。” 叶寄北松了口气,“难为嫂子,怀着身孕还得遭这罪,成日提心吊胆的。” “李珝唤你一声寄北兄,便是拿你当兄弟,难得在他落难的时候,你不怕沾了自个,还敢上门。”云朵的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我很感激,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都不错。不过,他走之前有句话让我转达。” 叶寄北一怔,“什么话?” “原话复述?”云朵皱了皱眉。 叶寄北想了想,李珝那小子嘴里没好话,原话复述…… “咳咳咳!”云朵站直了身子,故意清了清嗓子,“让那个臭小子听着,老老实实在尚书府待着,别成日在街上瞎晃悠,屁股后面长尾巴都不知道,到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寄北:“……” “说完了。”云朵说。 玉竹捂着嘴笑,这话还真是自家驸马爷临走前说的。 “临走前还不忘埋汰我一顿?”叶寄北直翻白眼,“真是我的好兄弟。” 云朵深吸一口气,“寄北兄,有些事还真是急不得,你不能着急也不能坏事,如今夫君在牢中,生死都拿捏在东厂的手里,你一定要忍耐。” “这真的是……”叶寄北挠挠后颈,“急死我了!一个不见踪影,一个身陷囹圄,我就是个没头苍蝇。” 云朵挑眉看他,“守住心里的秘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守住,那可是李珝的命!” 叶寄北心神一震,终是慎重的点头,“这事我不会往外说半句,连我爹都不知道。” “能不能成,就得看这些日子了。”云朵面色沉凝,一改之前的闲戏之风。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她与李珝的未来,眼下必须按兵不动,别说是墙外头,便是墙内都有东厂的眼线。 他们一动,栾胜就会跟着动…… “宫里的动静,朝中的动静……”云朵瞧着他。 叶寄北躬身作揖,“嫂夫人放心,交给我。” “多谢!”云朵低声言谢。 周南悄无声息的落下,着实将人惊了一下。 “是我!”周南忙道。 叶寄北当即上前,“沈东湛呢?” “爷忙着准备,很快你们就能见到他。当然,还有一桩事,后厢房里的人……”周南指的是谁,各自心知肚明。 云朵与叶寄北面面相觑,隐约有些明白了周南的来意。 “事情交给我,但戏还是得你们来演。”周南低声道,“两位可都要有心理准备,告知你们实情是因为爷担心叶公子关心则乱,也担心靖王妃的身子。如今这殷都城内,也就是诸位,能让爷放心不下的。” 毕竟,云朵怀着身孕,若是受了刺激而有所损伤…… 沈东湛自己也要当父亲了,知道孩子对于父母而言有多重要,那可是父母的心肝肉,掌中宝,不敢有丝毫损伤。 他,哪儿敢拿孩子开玩笑,不得不提前知会。 “放心!”云朵低眉瞧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有这个孩子在,我一定会保全自身,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及我。” 那一刻,周南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苏幕的影子,每个当母亲的都会这么坚强吗? 第1289章 他快撑不住了 待玉竹搀着云朵回了院子,叶寄北悄摸着将周南拽到墙角,压着嗓音问,“你可知道那后厢房有多少东厂蕃子盯着吗?再说了,栾胜那老阉狗把人搁在后厢房,就是为了当饵,东湛兄可千万要仔细。” 弄不好,就进了人家的圈套,那便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大可放心,既然爷决定这么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到时候刑部那边……”周南顿了顿,“嗯?” 叶寄北会意的点点头,“我呢,没什么用,反正那些不用冒险的事儿都归我。” “叶公子莫要妄自菲薄,在爷的心里,您和靖王殿下是最优秀的,也是他心里极为重要的人。”周南环顾四周,“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先行告辞。” 叶寄北没吭声,周南闪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挺直了脊背,叶寄北想了想,既是怒气冲冲的进来,自然要怒气冲冲的出去,所以不能让人瞧出来太多别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叶寄北哼哼两声,黑着脸走出了靖王府。 外头,蕃子目不转睛的盯着。 气呼呼的进去,气呼呼的出来,倒是很符合叶寄北无脑的本性。 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栾胜的耳朵里。 对于叶寄北,栾胜压根就没放在眼里,也不曾放在心上,叶寄北的价值与后院的顺子没什么区别,都只是钓鱼线上的活饵,连个人的资格都算不上。 黄昏日落的时候,宫里又传出了消息,好像是皇帝没动晚膳。 这对于栾胜来说,的确不是好事。 更但糟糕的是,地宫里也出事了。 皇帝昏昏沉沉的,地宫里的影子也是如此,底下人发现的时候,影子似乎有昏迷的状况,躺在血池边上一动不动的,倒是把众人都给吓坏了,赶紧派人去通知栾胜。 夜色沉沉,栾胜进宫的时候,皇帝已经吃了药睡下。 “已经歇着了。”王太医忙道,“栾督主还是别打扰皇上为好。” 栾胜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凌然之气,让王太医讪讪的闭了嘴。 “下官告退!”王太医行了礼,赶紧往后退。 栾胜站在那里没动,待王太医离开之后,才迈步进了皇帝的寝殿。 皇帝既然睡着了,他自然不会去惊扰,而是直接进了地宫,去看看影子的状况,只要影子还活着,也许皇帝还能撑两日,等到自己全部安排妥当,到时候就算死了……东厂依旧在。 “督主!”死卫行礼。 跟在死卫身后,栾胜行至内室,瞧着躺在血池边,奄奄一息的影子,眉心止不住拧起,显然没想到,状况会这般严重。 “自打他从外面回来之后,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即便是泡在血池内,亦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管事的解释,“尤其是这两日,更是状态不佳,身上的溃烂反反复复的。” 听得这话,栾胜蹲下来,仔细瞧着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影子,止不住眯起了眸,“影子?” “栾胜?”影子躺在那里,眼神有些飘忽,聚焦在栾胜的身上时,唇角微微扬起,露出瘆人的诡异冷笑,“你来了……” 栾胜定睛看他,“怎么会这样?” “皇帝是不是也撑不住了?”影子气息奄奄,说话的时候,嗓子沙哑得仿佛破布一般,让人听着脊背发凉,心中发怵,“因为我也快要,撑不住了!” 栾胜没有吭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继而将视线落在影子的伤口处。 皮肉外翻,透着浓郁的恶臭,有脓水不断的从伤口处流出,血色之中夹杂着黄脓,瞧着分外恶心,着实厌恶。 “栾胜。”影子喘着气,“你告诉我,太子是不是受伤了?而且伤得分外严重?” 栾胜陡然皱起了眉头,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影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力有不逮,挣扎了两下又倒伏在了原位,“太子……是不是受了重伤?” 第1290章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栾胜瞧着脚底下匍匐的人,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死活不肯放弃,就这么直勾勾的,眼巴巴的瞧着,似乎非要得一个答案,才肯善罢甘休。 “到底……有没有?”影子躺在那里,仰头望着栾胜。 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你对太子做了什么?”栾胜蹲在那里,目色沉沉如刃,“上次跑出去,不只是为了杀皇帝,是为了太子?” 影子咧嘴笑着,黑漆漆的牙齿,让栾胜嫌恶的皱起眉头,下意识的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相信你们。”影子笑得诡异,“不管是人还是事,总归要捏在自己的手心里才踏实,这个道理还是你栾胜教我的,不是吗?” 栾胜勾唇,“是这个道理。” 可见,他真的对太子做了什么。 “栾胜,你承认了!”影子面上的笑,渐渐散去,俄而慢慢的耷拉下脑袋,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他似乎已经耗尽了气力。 栾胜依旧是那副神色,眉眼间没有任何动容,“影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影子,从始至终都是,可那又如何?”影子合上眼眸,“皇帝的命,栓在我的身上,唯有孪生子,才能立下这样的生死契约。栾胜,你敢杀我吗?” 栾胜捻着帕子,轻掩口鼻,满脸嫌恶的瞧着他,“你真以为杂家不敢吗?只要断了你与皇帝的双生契,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别说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饶是太子又如何,帝王杀人只在一念之间,不问谁是谁非。” “杀太子?”影子意识到,事情不对,“不,栾胜,你、你要谋反!” 听得这话,栾胜还真是笑了,“杂家只是个阉人,要这天下和皇位有何用?最后的最后,不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影子,你猜错了!” “我有没有猜错,你心里有数。”影子不觉得自己错了,栾胜的野心,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看得透透的。 只是他恨着皇帝,所以有些事情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知道也当不知道! 可现在,他绝望了。 让一个外姓,折磨得他们两个同姓,生不如死……如今想想,还真是可笑至极,荒唐至极,为什么要蠢成这样,自相残杀,让旁人有机可乘? “影子,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能延续皇帝的命?”栾胜依旧捻着帕子,掩着口鼻,“真以为杂家就这点本事?” 影子耳朵里嗡嗡的,只瞧着栾胜的嘴一张一合的,瞧着唇语隐约能明白栾胜的意思。 “影子。”栾胜知道他看得懂唇语,“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不做的,你没有选择,太子还活着,但也可能会死。生与死,立与废,都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也是在杂家的一念之间。” 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栾胜徐徐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隐约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身子开始溃烂,不是药的缘故,不是药人的缘故,也不是血池出了问题。 问题,还是在皇帝身上。 蛊动,药不灵。 天族的秘术,居然也会被人破解,而且破解得如此悄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不过也没关系,既然知道问题在皇帝身上,那就真的好办多了…… “别、别动太子……”影子无力的喊着,奈何石门重重合上,栾胜没有回头,也不屑为她回头。 站在门外,栾胜转头望着管事,“药人在哪?” “前期炼制的,因为这次皇上受伤,所以……所剩不多,现如今留下的还有些不听话,正在炼制之中。”管家战战兢兢的行礼,生怕栾胜一不高兴,抬手便是一巴掌拍碎他的天灵盖。 栾胜抬步,“杂家去看看!” “是!”管事的赶紧领路。 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铁索之音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夹杂着散不去的血腥味,那些早已失去了人性的孩子,正在啃噬着什么,听得动静也只是茫然的抬了一下头,再无任何反应。 旁边的另一间密室里,倒是热闹得多,哭声与抽泣声,混成一片…… 第1291章 噬 栾胜原就是冷情之人,即便知道苏幕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想过要对给儿女积福积德,他早已习惯了杀戮,哪儿有什么怜悯之心。 “还没炼制妥当,角落那个许是熬不住了。”管事小心翼翼的开口。 栾胜瞧了一眼,只道了一句,“没用了。” “是!”管事俯首,再不敢多言。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从今儿起,药人翻倍投入血池。” “翻倍?”管事愣住,“一旦翻倍,只怕是撑不过数日,最多七日。” 往日里,帝王无病无痛,就无需药人入池,若是帝王有了异常,才会用得到这些药人,是以这些年积攒的药人,虽然不容易,但能用上好一阵。 可现在看来,督主是要下狠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让你做你就做,废什么话?”栾胜呵斥,极为不悦。 管事吓得腿软,赶紧跪地行礼,“是,奴才明白!” “药人,原就是为了伺候皇上,如今皇上需要,自然是要全力以赴。”栾胜深吸一口气,“等杂家出去之后,会让人送进来一副方子,该怎么做都会写着,照做便是。” 管事赶紧磕头,“奴才明白!” “好生看着!”栾胜抬步就走。 管事哪儿还敢怠慢,眼下只老老实实的跟在栾胜身后,及至栾胜出了门,管事额头的冷汗瞬时涔涔而下。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自家督主的杀气腾腾。 督主这是,要杀人…… 所幸,杀的不是自己! “督主!”奈风瞧着自家督主终于出来,当即松了口气,可再定睛一看,自家督主的脸色不太好,隐隐透着一股子杀气。 跟着栾胜久了,奈风太清楚,督主杀人的前兆。 “你觉得谁敢跟杂家作对呢?”栾胜问。 除了沈东湛,摆在明面上的还真是没几人。 “很有趣?”栾胜勾唇,捻着佛串子的动作越来越快,下一刻,他冷不丁捏住了佛串子,目色沉冷而狠戾,“那就玩玩!” 奈风:“??” 再抬眸,却是佛串皆化齑粉,自栾胜手中纷纷扬扬的落下。 奈风心惊:“……” 大事不妙! 督主已经很少会这般,尽情的展露情绪波动,要么是愤怒至极,要么就是胜券在握,否则以督主小心谨慎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这般如此。 是以,没过多久,奈风便彻底明白了,督主的意思。 果然是要出大事了…… 夜色沉沉。 云朵亦步亦趋的走出密室,玉竹仔细的搀着,只觉得今儿的公主不太对劲,好像特别疲累,往日里也是如此,不见得这般神色。 “公主,您饿不饿?”玉竹将云朵搀坐在软榻上,赶紧转身去倒了杯水递上,“我给您弄点吃的可好?” 云朵摇摇头,喝了口水便靠在了软榻上,“有点说不上来的吃力,之前也没见着如此,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是不是怀了身孕的缘故,晚饭又吐了两回,所以您饿着了?”玉竹自个都是姑娘家,哪儿伺候得了有孕的妇人,自然不知轻重。 好在,这府内的嬷嬷们都是忠心的,知道自家主子被抓入宫,王妃身边不能没人,便一直守在房门外头。 玉竹怕自家主子出事,赶紧让嬷嬷进来,“嬷嬷,您给瞧瞧,是不是得请大夫?” “您赶紧平躺着,不要说话不要乱动,老奴这就去找大夫,府内的大夫都是早前备下的,绝对没问题。”嬷嬷忙让玉竹撤了云朵背后的软垫子,将人搀着躺下,仔细的为云朵掖好被子,“玉竹姑娘您好好伺候着。” 玉竹连连点头,“欸,我知道了!” “王妃别动,老奴马上回来!”说着,嬷嬷赶紧去找大夫,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跟门口的另一个嬷嬷叮嘱两句。 没过多久,嬷嬷就把大夫请了回来。 云朵躺在那里,瑟瑟发抖,肉眼可见面色发白,唇色发青,额角的冷汗不断往下淌,仿佛连说话都没了气力…… 第1292章 救命 “大夫,王妃如何?”嬷嬷面色焦灼。 玉竹是个姑娘家,虽然跟着云朵从南疆来了这,可到底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急得火急火燎也没法子,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直勾勾的盯着大夫。 “王妃娘娘是吃了什么吗?”大夫忙问。 云朵答不上来,换言之实在是太虚弱了。 “玉竹姑娘?”嬷嬷赶紧喊了声。 玉竹这才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主子吃什么吐什么,算起来真的什么都没吃。” 横竖,都吐了。 “那可曾碰着磕着?”大夫又问。 玉竹连忙摇头,“我一直盯着呢,寸步不离的,按理说不可能磕着碰着,大夫,我家公主到底怎么了?” “胎像不稳,不是好兆头。”大夫说得隐晦,但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话是避讳了,所以没敢直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靖王殿下不在府中,若是王妃出事,那还如何得了? “大夫?”嬷嬷忙道,“王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王妃和孩子有事,请您务必要帮忙,求您了!” 说着,屋子里的所有人给大夫跪了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老夫自然会尽心尽力。”大夫赶紧让众人都起来。 只是,这胎着实有点问题了。 云朵呼吸微促,抖着手伸出了毯子。 “血?”玉竹惊呼,慌忙握住了自家公主的手腕,“血……公主,哪儿来的血?” 嬷嬷慌忙掀开被褥,只瞧着软榻的褥子上,有些许殷红之色,“大夫,大夫!快!” “马上去熬药。”大夫忙不迭递给底下人一包药,“我来施针。” 嬷嬷赶紧搭把手,玉竹亦跟着上前。 “玉竹姑娘!”另一嬷嬷赶紧将人拽到一旁,“王爷临走前叮嘱过的话,可都还记得?” 玉竹有些懵,年轻轻的遇见这样的事,免不得是有些慌乱的。 “你是王妃身边的人,由你去请王太医,应该是最合适不过,毕竟是南疆的人,也足以让王太医信服。”嬷嬷低声开口,“事不宜迟,我找人领着你去!” 玉竹回过神来,急忙点头,“好好好,谢谢嬷嬷!” “快去!”嬷嬷找了个人,领着玉竹从偏门离开。 玉竹走的时候,腿都打着颤,但一想到自家公主出了血,她便急得眼睛都红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靖王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云朵躺在那里,浑身冰凉,一开始还能瞧见大夫与嬷嬷,忙忙碌碌的样子,后来便是耳朵嗡嗡作响,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前面。”领路的小厮忙指着前面的府邸。 玉竹提着裙摆,拼了命的往前跑。 奈何,府门紧闭。 “有人吗?王太医?开门!开门!”玉竹手脚并用的,拍打着、踹踢着府门,“开门,救人啊!开门啊!” 喊到最后,玉竹已经哭出声来。 门童开了门,显然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再回过神来,玉竹已经冲了进去,“王太医,王太医……” “哎哎哎,你们莫要擅闯,我家老爷不在府中。”门童忙道。 听得这话,玉竹哭声骤歇,眼泪珠儿嗒落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门童,下一刻,她疯似的冲过来,揪住了门童的衣襟,“你说什么?不在?怎么可能不在呢?人呢?他人呢?” “老老老、老爷今儿宫中、宫中守值,自然、自然不在府中!”门童被吓坏了,这女子是什么人,这么凶? 玉竹差点瘫软在地,府中的大夫是靖王亲自挑的,算是殷都城内极好的,若是加上王太医,能提高胜算,可现在…… “姑娘,奴才这就去宫门口候着,让人通禀一声,说不定看在沈指挥使的面上会通融,您现在赶紧回靖王府!”底下人是个冷静的,不然也做不了这样的活计。 回过神来,玉竹撒腿就跑。 公主…… 不能有事! 第1293章 这殷都城的水土,不养人 玉竹跑回去的时候,主院里有些静悄悄的,她这心里咯噔一声,陡然下沉,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直勾勾的盯着正前方,亦步亦趋的朝着内里走去。 有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尤其是站在房门口的时候,瞧着嬷嬷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整个人都是精神恍惚的。 “嬷嬷?”玉竹嗓音里夹杂着浓烈的哭腔,死死的拽住了嬷嬷的胳膊。 嬷嬷红着眼,“姑娘,别忙着哭,王妃还昏睡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身边不能没人,老奴先进宫跟殿下报个信,你……你进去!” “公主没事,对吗?”玉竹流着泪问。 嬷嬷没吭声,抱着一盆子血,徐徐别开头。 “她不会有事的,对?”玉竹又问,“公主从小到大,连风寒都甚少,身子康健着呢!” 而且之前,虽然有过胎像不稳,却也只是累着,并不是真的胎像不稳,多数是为了骗骗栾胜那些东厂阉狗。 所以到了这一会,玉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嬷嬷抬步离开,玉竹踉踉跄跄的进了门,整个人都是飘的,扑通就跪在了床前,瞧着还在昏迷的自家公主,真真是如同云里雾里,如同梦里一般。 大夫在旁边洗了手,无奈的叹了口气,终是摇摇头离开。 玉竹跪在那里,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嬷嬷一人在屋内看着灯火。 “姑娘?”嬷嬷凑上来。 玉竹定定的望着床榻上的云朵,神情呆滞的问嬷嬷,“怎么会这样呢?公主一直身子康健,大夫也都说了,胎儿很安稳,即便有所波动,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什么大碍,怎么会……” “耳房里有人。”嬷嬷低声说,“你可以去问问缘由。” 玉竹愣愣的盯着她,显然是没明白过来,嬷嬷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妃此胎没得很奇怪,那位远方来客……”嬷嬷瞧了一眼门外,“客人在耳房内,未免东厂的探子瞧出端倪,老奴封锁了消息,所以院内院外,全无动静。” 玉竹还陷在悲痛之中,听得嬷嬷这般言语,含泪的眸子里翻涌着茫然不解。 “老奴听不懂南疆的话,只瞧着他那焦灼的神色,应该不是作假,且应该与公主关系不浅。玉竹姑娘是南疆来的,想必认得,您去看看?”嬷嬷将其搀起,“这儿有老奴看着,不会有事,你去弄清楚公主之事。” 玉竹站在那里,“嬷嬷说,那人来自南疆?” “他写两个字,老奴就认得那个南字,想必能救王妃的,不是南疆……难道还是南都吗?”嬷嬷叹口气,“您去问问,回头也好给王妃一个交代。” 玉竹颔首,脑子里是嬷嬷那一句:公主此胎没得奇怪? 奇怪? 瞧着还在昏睡的自家公主,玉竹咬咬牙,推开角门进了耳房。 耳房只点了一盏豆灯,刚进去的时候有些昏暗,玉竹眉心微蹙,下意识的眯起眸子,瞧着灯下坐着的那人。 恍惚的,只能瞧见一个身影,因着眼睛不太适应这忽明忽暗,玉竹一时间还真是没认出来这背影的主人,只喊了句,“谁?” “连我都不认识了?”那人说着一口南疆话,幽幽的起身转过来,面对着玉竹站着。 逆光中,玉竹更是瞧不清楚,赶紧往前走了两步。 待及至近处,玉竹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当下瞪大眼睛,从方才的悲痛欲绝,变成了此刻的不敢置信,木愣愣的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对方。 “玉竹?”男人开口,“原本聪明伶俐的一丫头,怎么到了这地就变得傻乎乎的?可见这殷都的水土不养人,倒是把人给养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来!” 玉竹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忽然就“哇”的哭出声来,眼泪珠子“嗒”、“嗒”的往下掉,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师父……” 第1294章 看谁敢欺负他的小公主! “起来!”男人快速将玉竹搀起,“咱们南疆的女子,没有这腿软的毛病!” 玉竹哽咽着起身,狠狠拭去眼角的泪,“师父,没想到您居然亲自来了,我还以为……” “收到公主的消息,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回了书信之后,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与王上商议着离开南疆一段时间,来这儿看看公主到底过得如何?王上虽然让公主远嫁和亲,可毕竟最宠爱公主,哪儿舍得?”男人叹口气。 玉竹点点头,“所以方才,公主……” “若不是我来得及时,只怕是要丧命于此了。”说到这儿,烛光下的男人,目光狠戾而沉冷,脊背挺得笔直,“虽然南疆行巫蛊,可这般阴狠毒辣之术,在南疆是绝对禁止的,我是真的没想到,在大齐还能逢着这样的恶事。” 说到最后,男人还咬拉牙,“背后之人,乃大恶之人!” “大恶之人?”玉竹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师父,您的意思是……” 男人负手而立,站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黑压压的夜色,“身为南疆的大巫医,有些东西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 南疆没有大夫,也没有御医,行的巫蛊。 大巫医乃是南疆医术最好之人,巫蛊之术更是精湛精通。 他,便是南疆的大巫医——羽仲。 羽仲远道而来,为的就是云朵公主,此刻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朵公主出事。 “公主道行太浅,平素又不好好学,我教的那些东西她都是半桶水,就这样还敢给人断蛊。我原以为她是有高人指点,所以才敢……”羽仲到底是大意了,“没想到,还真是没想到。” 玉竹急了,“师父,那公主她会如何?” “阴毒反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羽仲示意她不要紧张,“重则要人性命,轻则昏迷不醒,对方用了性命相搏,公主这点本事……能活着便是万幸。” 听得这话,玉竹面色瞬白,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孩子……”羽仲低下头,“是个好孩子,为公主挡灾了。” 玉竹脱力般靠在了墙壁上,一时间泪如雨下,“那孩子是公主的命根子啊!” “不管怎样,是你们莽撞了,也是你们低估了对手。”羽仲开口,“玉竹,你先去公主身边守着,等公主醒了我再过去。现在,我得好好想清楚,要怎么替公主讨回公道!” 玉竹咬着牙,“必须如此。” “那什么……”羽仲低声问,“靖王殿下呢?” 玉竹忙回答,“殿下被落罪,现在在宫里,在……天牢!” “天牢?”羽仲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呢?那是靖王殿下,怎么可能……” 饶是靖王不得宠,迎娶了南疆公主,便是南疆的驸马爷,这就意味着一旦动了靖王府,便如同动摇了两国之间的协议。 “都怪那个死阉狗,死太监!”一提到栾胜,玉竹就恨得咬牙切齿,“正是因为要对付那个坏东西,公主才会中了圈套,才会……” 才会没了孩子! “东厂……提督?”羽仲是傍晚时分进的城,因为五官容貌的缘故,所以在僻静的客栈里住下,顺便跟掌柜的打听了一番。 这东厂提督的大名,如雷贯耳,随随便便都能听得一二。 “就是这个阉狗!”玉竹提起栾胜,便是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一直想置公主于死地,靖王府闹出这么多事情,都是因为他!” 羽仲点点头,“我初来殷都,很多事都不清楚,但谁敢动我们南疆的公主,我头一个不饶他!” 小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身份尊贵,可在羽仲看来,那就跟自个的闺女是一样的,哪儿舍得让人这般欺负! “有我在,等着瞧!”羽仲面色沉冷。 下一刻,外头忽然传来了杂乱之音。 “怎么回事?”羽仲忙问。 玉竹先是一愣,俄而骤然回神,“师父您看着点公主,我去看看后厢房……” 第1295章 被杀 然则,玉竹刚跑出去,就被嬷嬷拦住了。 “不忙不忙,姑娘和老奴一块守着王妃便是,后厢房那边自然有管家操持着,饶是王爷不在府中,这靖王府也乱不得。”嬷嬷到底是年岁上来了,不似年轻小姑娘火急火燎。 这皇室之中,什么争斗没见过? 生死,那都是司空见惯的。 见着玉竹有些发愣,嬷嬷赶紧把人往屋内带,“进来,别出去,外头不安全。” “可是嬷嬷,后厢房那边……”玉竹有些犹豫。 嬷嬷笑了笑,“那是男人的事儿,跟你这姑娘没关系,你就安安心心的陪在王妃身边,王妃如今的状况,身边离不开人,你是南疆带过来的,若是王妃醒来……你能说上话。” “嬷嬷?”提起自家公主,玉竹就眼眶发热,眼角发红。 嬷嬷叹口气,轻轻拭去她夺眶而出的泪,“傻姑娘,你要是哭哭啼啼的,到时候王妃醒了,你让她怎么活?王爷还在牢里,府中的人心不能乱啊!” “这事,要怎么跟他说?”玉竹抹着泪。 嬷嬷想了想,“等王妃醒来,由王妃决定,你我都是奴才,终究做不了这主。” “嗯!”玉竹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守在床边。 嬷嬷又道,“那位……是何人?” “那是我家公主的师父。”玉竹没敢说太多,“他是真的为了救公主而来。” 嬷嬷连连点头,“若不是他,当时公主怕是性命垂危。” “嬷嬷,那这事……”玉竹有些紧张,“您也知道的,南疆的人若是悄然潜入,被人知道定然会出大事的。” 嬷嬷拍着她的手背,示意她莫要紧张,她能想到的,嬷嬷早就想到了,“这主院内外没有多嘴的人,姑娘尽管放心,大夫是王爷亲自挑的,更不是朝廷中人,不会往外说。” “那就好!”玉竹垂下眼帘。 嬷嬷瞧着外头,“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只是,可怜她家王妃,受此大难…… 后厢房。 双方已经交手。 这周围原就是东厂的蕃子守着,如今一波黑衣人翻墙而入,动静闹得很大,一出手便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管家带着靖王府众护卫上前的时候,只瞧着火光中的凌乱,各种人影晃动,刀光剑影。 “管家,这怎么弄?”底下人问。 管家的眉心突突跳,“靖王府就咱们这点人手,要是都豁出去了,谁来保护王妃?到时候王妃出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众人默然不语。 大实话! “都往后退退,别让刀子沾着,王爷不在府中,凡事以王妃为重。”管家率先往后退。 以至于后续的蕃子赶到,都是刷刷刷的,从靖王府一众护卫跟前跑过去,连奈风过去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显然是有些狐疑的。 “管家,那是提督大人身边的。”护院说。 管家白了他一眼,紧了紧手中的棍子,“废话,我没瞎,这后厢房是他们东厂的人看护,出了什么事也是他们的职责,若是咱们掺合进去,以东厂卑劣的性子,定是要将锅砸在咱们身上。” 何况,太子出事之后,多杀人都折在了这后院之中,这会还有不少人吊打着,谁还想着帮东厂?帮个屁! “那……看、看着?”护院问。 管家趴在院门外头,想了想又踩着墙角的泥瓦堆,趴在了墙头。 一众护院:“……” 不多时,所有人都趴在了墙头,围观后厢房内的战况。 “那是……”护院惊呼。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管家愕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闯进了顺子的那个房间。 “怕是要坏事!”护院忙道。 管家狠狠瞪了他一眼,“闭上的你的乌鸦嘴!”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再回过神来,管家定睛一看,只瞧着奈风已经冲进了房间。 稍瞬,奈风夺门而出,咬牙切齿的喊了声,“顺子被杀,人从后窗跑了,马上给我追!” 第1296章 看清楚了,是沈东湛 在奈风领着人冲出来的时候,管家已经领着一众护卫下了墙头,老老实实的提着棍子,老老实实的站在墙角。 四目相对,奈风狠狠剜了众人一眼,旋即率着东厂蕃子往外冲。 眼见着东厂的蕃子都跑了出去,管家这才带着人进了院子,这横七竖八的尸体就不管了,问题的关键在于房间里的顺子。 “死了!”护院瞧了一眼床榻。 管家叹口气,“脑袋都没了,不死才是真的活见鬼。” 顺子的尸身还在床榻上,只是头颅业已不翼而飞。 “现在怎么办?”护院问。 管家退出了后厢房,赶紧朝着主院跑去。 “王妃醒了吗?”管家问。 嬷嬷在门口候着,连连摇头,“人还没醒,暂时不要惊扰为好,若是有事先行处置,横竖王爷不在府中也不是一日两日,逢着事都是咱自个处理的,眼下就当王爷不在殷都罢了!” “我知道。”管家点点头,“这靖王府的老人,哪个拉出去,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不就是让王爷给逼的?” 谁让他家王爷,惯来在外头,这有事……不得他们这些奴才自己做主嘛? “王妃如何?”管家问。 之前忙着盯了后厢房,这边还真是没过来。 “孩子……”嬷嬷犹豫了一下。 管家瞧着嬷嬷这般犹豫的神色,瞬时了悟,“怎么?” 嬷嬷摇摇头。 “这可怎么跟王爷交代?”管家急得跺脚,“王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王妃,怎么就……” 嬷嬷轻叹,“别说了,这消息暂时封住,王妃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前,谁都不许乱嚼舌根,否则都拖出去打死罢了!” “好!”管家点点头,“可一定要照顾好王妃,这千里迢迢的嫁给咱家王爷,左右举目无亲的,咱们得守好咯。” 嬷嬷瞧了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王爷都是咱看着长大的,自然是要好生伺候王妃的,难得瞧见了希望,没想到……后院如何?” “后院?”管家低哼,“够他们闹腾了。” 嬷嬷不解,但想着王妃还没醒,便也没敢多说什么,只管老老实实的候着。 这宫里宫外的事儿,还是交给王爷自个处置。 只是,这顺子之死,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皇帝寝殿。 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顺子业已被杀,一众黑衣人非死即逃。” “到底是什么人?”皇帝冷着声音问,嫌恶的将药碗接过,瞧着碗里黑漆漆的汤药,眉心的褶皱更加深了几许。 栾胜垂眸,“奴才不敢瞒着皇上,有人瞧见冲进顺子房间的那人,身形像极了……” “谁?”皇帝一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栾胜抬了一下眼皮子,低声道出三个字,“沈东湛!” 下一刻,皇帝手中的空药碗,被狠狠的掼碎在地。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药碗被摔得四分五裂,惊得一旁奉药的小太监,面色骤白的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着不敢言声。 “混账东西!”皇帝低喝,“果真是看清楚了吗?” 栾胜俯首,“奴才没有亲眼所见,但在场的蕃子有不少人是跟沈东湛打过交道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想必不会认错。” “岂有此理!”皇帝勃然大怒,“沈东湛,他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呵,天子脚下,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敢这般造次,真当朕是死了吗?” 栾胜赶紧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咳咳咳……”皇帝捂着心口,忽然间可劲的喘着气,仿佛是喘不上气来了。 小太监惊呼,“皇上?” “皇上?”栾胜骇然起身,连忙上前将皇帝扶躺下,转身冲着小太监怒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太医!” 小太监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皇帝的寝殿…… “皇上?皇上?”栾胜疾呼。 皇帝双目紧闭,唇齿紧咬,气急攻心…… 第1297章 反转 “气急攻心,缓过劲来便罢了!”王太医收了银针,“只是,皇上需要休息,可不敢再这样刺激着,栾督主还是……” 话到了这儿,只要栾胜还有脑子,就该明白要如何做。 “罢了!”栾胜眉心微凝,“你们好生伺候皇上。” 皇帝尚在昏睡着,栾胜饶是有心想做点什么,亦是不可能,只能先行离开。 等着栾胜一走,皇帝便幽幽的睁开了双目,眸光沉沉的看了王太医一眼,“你做得很好。” “皇上放心,栾督主不会看出来。”王太医行礼。 见着皇帝要起来,王太医赶紧上前,将人搀坐起来,将软垫塞在了皇帝的身后,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皇上保重龙体。” “朕自个的身子,自个心里清楚。”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忽然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王太医。 这眼神,瞧得王太医心里发毛,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下去!”皇帝敛了没有,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太医赶紧行礼,“是!” 音落,王太医逃也似的出了寝殿,说得好像谁稀罕在里面似的…… 待王太医离开之后,亲卫首领便进了寝殿。 “皇上!” 皇帝靠在那里,面色苍白,但目光仍是锐利至极,“去查清楚,顺子被杀,到底是谁在作祟?如果是栾胜,按兵不动,及时来报!” “是!”首领行礼。 很显然,皇帝虽然重用栾胜,但对于栾胜还是一点都不相信的,毕竟之前栾胜说过,沈东湛凶多吉少,可现在一转眼,居然是沈东湛杀了顺子。 栾胜的意思,多半是周南假冒的。 可在皇帝看来,栾胜这是别有目的…… 疑心甚重之人,对谁都不放心。 出了寝殿,栾胜隐约也明白了,自己话语中的错漏,但话都说出去了,还能如何?也只能是继续错着罢了! 反正皇帝现如今的身子,是绝对不敢轻易动他的。 皇帝不死,东厂不死! 太医院。 周南早已在房中候着,这黑灯瞎火的,差点没给王太医吓出个好歹。 “哎呦你这臭小子。”王太医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下回打个招呼,我都这把年纪了,回头让你吓出病来,你不是要我命吗?” 周南白了他一眼,“您老的胆子大着呢!” “少贫嘴!”王太医兀自倒了杯水,喝了口水,又瞧了瞧外头,“没让人瞧见!” 周南笑道,“进出皇宫就跟进出自家一般,不会有事。” “那就好!”王太医点点头,放下了手中杯盏,示意周南坐下说话,“皇帝和栾胜心生嫌隙,尤其是这件事之后……” 周南忙不迭坐下,凑近了王太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具体怎么回事?” “皇帝装昏迷,骗过栾胜,多半是因为栾胜提及了,杀死顺子的是沈东湛。要知道,在皇帝的眼里,沈家小子已经死了,栾胜这么言说只是在推脱,又或者遮掩什么?死人不作数,也不会跳出来自证清白,栾胜说什么就是什么,在皇帝听来那就是指鹿为马,欺君罔上。”王太医笑道。 周南点点头,“栾胜以为是我,而皇帝觉得栾胜是故意的。两人都是多疑之人,相互一猜忌,就该开始狗咬狗了。” “嘘!”王太医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敢说皇帝是狗,可比骂栾胜更可怕。 别看这病秧子,成日卧病在床,可那些亲卫就跟幽魂似的,到处飘着,而且东厂的蕃子都不敢沾染这些人,见之便退避三舍。 “顺子死了,靖王就安全了,而皇帝会认为,栾胜是故意借着沈东湛的名义,杀死太子受伤一案最后的人证。”周南幽然启唇,“人证死了,这件事表面上得砸在靖王府头上,但实际上却足以让人觉得,不过是栽赃陷害罢了!” 越是顺理成章之事,越容易让这帮老狐狸生疑,到时候,只要丞相或者六部的人,在皇帝跟前叨叨两句,栾胜就成了“蓄意谋害太子,嫁祸靖王”的背后黑手…… 第1298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分不清。”王太医幽然轻叹,“年轻人的九曲十八弯,老头子是不明白咯,只盼着你们都能平安顺遂,别无所求。” 周南笑道,“放心,爷一定会好好的!他素来谨慎,伤势亦是好得七七八八,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如此,甚好!”王太医点点头。 沈东湛行事沉稳,想必自有成竹在胸。 ………… 皇帝病逝反复,外头人心惶惶。 栾胜这心里万分不踏实,虽然没瞧出来皇帝是不是装病,但他总觉得皇帝昏迷之前的态度,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你去确认一下。”栾胜说。 奈风了悟,“是!” 他晓得,自家督主生性多疑,虽然知道那可能是周南乔装易容的“沈东湛”,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趁着夜色漆黑,奈风去见了那位反复进出书房,却再无所获的“沈东湛”二号。 “大人!”黑暗中,有人冲着奈风行礼。 奈风负手而立,鼻间一声低哼,“刚从靖王府回来?” “靖王府?”男人显然愣怔了一下,“奴才没有去靖王府,一直在镇抚司待着,按照您说的,沈府内的人对沈东湛太过熟悉,所以奴才没敢去沈府。” 能在沈府里伺候的奴才,多数是沈东湛和周南,亲自把关的,所以对沈东湛分外熟悉,绝对不能轻易靠近。 至少,在他成为真正的沈东湛之前,不能踏入沈府半步。 “没怀疑?”奈风问。 镇抚司那么多人,除了周南之外,总有人熟识沈东湛? “咱们的暗卫都在镇抚司周围,周南压根没法靠近,所以镇抚司内的人,暂时还不知道真相。”男人赶紧回答,生怕慢了一步就无法自证清白。 这点,奈风还是相信的,毕竟人是自己安排的,肯定不可能有差错。 “关于靖王府的事情,镇抚司的人没说什么?”奈风又问。 男人又道,“问过几次,都被奴才打发过去了,毕竟整个锦衣卫皆以沈东湛为尊,不敢置喙。” “好!”奈风转身,“继续留在镇抚司,查找沈东湛留下的,有关于华云洲和南都的书信往来,以及其他痕迹。” 男人行礼,“奴才明白,大人放心。” “我走了!”奈风抬步就走。 如此,男人松了口气,四下左右环顾着,确定没什么人发现,这才快速转身离开,朝着镇抚司的方向走去。 纵身一跃,翻身入了镇抚司。 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看着。 披着一身皮,便能掩人耳目,这镇抚司还真是容易蒙混过关,可见这锦衣卫上下对沈东湛的毕恭毕敬,以及无人能比的信任。 行至拐角处,男人忽然顿住脚步,隐约觉得附近有一双眼睛盯着,当下迟疑了一下,死死握紧了手中剑。 这可是锦衣卫的镇抚司,按理说不可能有外人闯入,连蕃子都被叮嘱在外,不会出现在镇抚司内,就是为了防着暴露身份。 环顾四周,男人只觉得一颗心忽然揪起,冷不丁转身看去,瞬时僵在当场…… 书房里的灯,再度亮起。 门外,依旧是原来的守卫,二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的看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现在东厂的蕃子,正忙着抓周南,以为周南乔装成了沈东湛,去杀了顺子,只要抓住了周南,皇帝跟前的误会就能解除,否则依着皇帝那多疑的性子,虽然不会杀了栾胜,但一定会使绊子。 皇帝若是给东厂使绊子,栾胜必定束手束脚,诸多之事皆无法遂心处置。 只是,周南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这厮是条活泥鳅,没有沈东湛的约束,谁都管不住他! 沈东湛缓步行至窗口位置,伸手推开了窗户,微眯起眸子,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不知道靖王府那边现下如何? 但愿,一切顺遂…… 第1299章 有师父出头,万事无忧 晨曦微光。 眼见着外头的天都亮了,玉竹才瞧见自家公主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当下欣喜若狂,差点没哭出声来,“公主?公主醒了,嬷嬷,嬷嬷!” “王妃?”听得动静,嬷嬷赶紧冲进来。 云朵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梦,梦里浑浑噩噩的,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幻,可现在瞧着似乎有些不太对,比如说…… 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清晰的疼痛感,让她忽然间警觉起来,慌忙瞪大眼睛,瞧着床前的玉竹与嬷嬷。 “孩子?”云朵桑榆打颤,“孩子没事?” 失去意识之前,她发现自己出血了…… 后来呢? 记忆全无,出现了断片。 玉竹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嬷嬷?”云朵转头望着嬷嬷,眼神里带着祈求。 嬷嬷仔细的为云朵掖了掖被角,“王妃好好休息,莫作多想,事情都过去了!” 孩子,还会有的。 那一瞬,云朵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眼眶红得厉害,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王妃莫哭,小月子里得小心仔细,不然以后这眼睛,怕是要迎风流泪。”嬷嬷忙道,“别哭,别哭。” 云朵觉得自己好似丢了半条命一般,掏心挖肺的疼,撕心裂肺的疼,不管怎么着……浑身都疼,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般,疼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嬷嬷?”玉竹轻轻推搡了一下。 瞧着耳房里走出来的人,嬷嬷与玉竹快速退出房门外,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南疆的小公主,可不喜欢哭鼻子!”羽仲缓步行至床边,徐徐坐下来,在云朵愣怔的目光注视下,握住了她的手,“若是王上知道,更得心疼坏了。” 云朵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间就扑进了自家师父怀里,“师父……” “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有委屈就喊师父,出来的时候师父怎么交代的?凡事别逞强,听你三哥的,可你倒好,这一次还敢上手?”羽仲叹口气,“傻丫头,别哭了,师父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你的人。” 云朵红着眼,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消息还没传出去,你这一哭,怕是都要知道了。”羽仲提醒她。 哭声骤歇。 “这一次,是你太莽撞了。”羽仲扶着她重新躺回去,“断蛊之事,是你这样的道行能做的?你几斤几两,心里还不清楚?遇见这种事,应该让师父来,怎么能自个去做?也亏得这一次,我思来想去,觉得事情不对,赶紧追了过来,要不然,还不知得出什么事呢!” 云朵红着眼,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师父。 “对方察觉到了你,你在断蛊,人家就让这蛊变得阴狠毒辣。你想让人家被反噬,可最后是你被反噬。”羽仲仔细的为云朵掖好被角,“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靖王还在宫里生死难料,你如果垮塌了,整个靖王府也就垮了。” 云朵冷不丁拽住了羽仲的手腕,“师父,不能让他知道。” 羽仲一怔,“可他是孩子的父亲,也是你的夫君,必须知道。” “我知道,必须得告诉他,但不是现在。”云朵跟李珝虽然相识得晚,可两人相逢恨晚,有太多可互通的东西,她知道以李珝的性子,如果知道这件事,恐怕是要…… 羽仲不解,“你是他的王妃,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他不应该做点什么?” “师父,就听我这一回,告诉玉竹和嬷嬷,这件事必须封锁内外,消息不能外泄。”云朵眼眶猩红,“如果让他知道,他会不顾一切的闯出天牢……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皇帝和东厂就有借口对靖王府下手。” 羽仲定了定心神,“现在的局势……此前在路上逢着三皇子,他倒是与我说了一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的没想到,靖王府这般危险。” “师父?”云朵盯着他。 羽仲叹口气,“你好好休息,剩下来的这些,交给师父。” “需要做什么?”云朵问。 羽仲示意她不用操心,“放心,所需之物,我都会交给玉竹去办,保管给我的小公主讨回公道!血债血偿,天公地道!” 敢动他们南疆的公主,敢伤害他惯大的小公主,不管对方是谁,都死定了!论巫蛊之术,还得是南疆的大巫医出手,其他的旁门左道,岂能是他的对手? “玉竹?”羽仲招招手,“你过来,有些事你且去置办。” 玉竹屁颠颠的跑过来,报仇的机会到了…… 第1300章 好不了 玉竹领着羽仲去了密室,“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公主此前准备的,师父您看看,还缺什么?” “好!”羽仲环顾四周,“地方虽然简陋,但还算学得有模有样,只是……” 说到这儿,羽仲止不住的叹口气。 玉竹知道,大师父是为了公主失去的那个孩子惋惜,但只要公主还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血债血偿! “按照方才我跟你说的,查漏补缺,少的都给我补上。”羽仲回过神来,“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也不方便露面。” 玉竹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置办得妥妥当当的,定然为公主讨回血债。” “那是自然。”羽仲半眯起眸子,“这笔账,要加倍偿还。” 玉竹也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做得还算得心应手,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羽仲便让玉竹退了出去,在外头候着。 “公主,您说大师父能成吗?”玉竹低声问。 云朵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看了看玉竹,“能!只要师父出手,宫里那位就真的死定了!” 听得这话,玉竹一颗心瞬时提起,下意识的看向了房门外头。 “公主,这么一来,咱算不算是……”玉竹的嗓音里带着颤,“弑君?” 听得这两个字,云朵只是稍稍眨了一下眼,“帝若无道,那就换个人来做,有何不可?” 玉竹想了想,公主说的很有道理。 “等着看!”云朵默默的攥紧了被窝底下的手,死死蜷握成拳,“该有个了结了!” 送她夫君进天牢,害她失去了孩儿,害得靖王府众人皆受折辱,这一笔笔的血债,她都牢牢的记在心里,誓要讨回。 外头,光亮愈甚。 叶寄北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身影,那不是玉竹嘛?再瞧着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人影,多半是东厂或者宫里的人。 “公子?”底下人问,“还是避一避?” 叶寄北捋起了袖子,“旁人也就算了,自家兄弟的人,如果也不帮,那我叶寄北枉读圣贤书,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公子,豆腐撞不死人。” 叶寄北:“……” 一脚过去,滚! “玉竹姑娘!”叶寄北突然喊出声来。 倒是把玉竹给吓了一跳,“叶、叶公子?” “你怎么在这?”叶寄北快速凑上去,顺势冲着玉竹打了个眼色。 玉竹眉心一皱,紧了紧手中的油纸包,“公主想吃芙蓉糕,我便出来给公主买一份回去,听说那家的芙蓉糕最好吃呢!” “哦,原来如此。”叶寄北点点头,“公主现如今可好些?” 玉竹的眼角瞥了瞥后头,面不改色的笑道,“公主和孩子都好着呢,大夫说,只需要好好静养,别被不相干的人惊扰着,便没什么大碍。” “如此,甚好。”叶寄北瞧了瞧她手中的油纸包,“那你们赶紧回去,糕点冷了就不好吃,你家公主会不高兴。” 玉竹笑着行礼,“好!” 目送玉竹离去的身影,叶寄北还站在原地没动,那些原想跟着的人,只能眼巴巴的瞧着,没敢露面,毕竟这位尚书府的公子哥,殷都城内算是熟面孔。 只不过,瞧着公主身边的婢女,还能出来买糕点,与叶寄北有说有笑,想必公主与腹中孩子皆安然无恙。 这,足以打消很多流言蜚语…… 听得底下人汇报,栾胜亦是这般思想,“还能吃糕点,还能有说有笑,显然是没事,难道是杂家自个……猜错了?” “督主,这婢女是跟着靖王妃一道来的殷都,南疆蛮夷素来不会装模作样,想必靖王妃真的安然无恙。”奈风俯首。 栾胜没吭声,只是默默转动着手中的新佛串子,心里隐隐有些发慌,总觉得今日似要出什么事似的。 蓦地,外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不是蕃子,而是宫里的小太监。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门,扑通跪在了栾胜跟前,“督主,皇上、皇上不好了……” 栾胜目色骤冷,疾步往外走,“进宫!” 殊不知,这一次不是“不好了”,而是真的……好不了了! 第1301章 有本事,你下来 栾胜着急忙慌的入宫,心知,如果不是皇帝真的病到了那个程度,宫里的小太监是绝对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出来找他。 事实是,皇帝真的不太好。 王太医都跟着吓了一跳,没见过这样的情况,皇帝伏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吐着血,额角和脖颈处青筋凸起,整个人仿佛都在用尽力气呕血。 饶是用了银针和特制的药,都止不住皇帝的呕血之症。 若非如此,王太医也不会让人去请栾胜进宫。 “皇上?”栾胜一进来,锐利的眸子带着凌冽的杀气,狠狠剜过周遭众人,“闲杂人等,全部滚出去!” 听得这话,奈风当即让所有人退出皇帝的寝殿。 “栾督主,这……” 还不等王太医把话说完,栾胜已经快速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扣住了皇帝的腕脉。 “脉象时断时续,时有时无。”王太医继续道,“且大有气血逆行之状,情况很不好,无论如何,得先制住这呕血之症才是。” 话音刚落,栾胜目光阴狠的盯着他。 王太医:“??” 他说错了什么? 栾胜这眼神,看得他浑身发毛,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去!”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王太医瞧了瞧眼前的栾胜,又看了看床榻上皇帝,心下有些犹豫。 “滚!”栾胜目色陡戾。 惊得王太医浑身一哆嗦,赶紧提了药箱跑出了寝殿,这种是非之地,还以为他稀罕呢?恨不能跑出去八百米远。 “王太医。”奈风站在外头,“有些事情,您该知道轻重。” 王太医瞧了瞧寝殿大门,又看了看奈风,“你放心,老夫是在宫里当太医,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还是清楚的。” “那就好!”奈风敛眸,“还请王太医等一等,免得督主有事相商找不到人。” 王太医也知道,帝王龙体抱恙,自己不能走……毕竟院首那边死活不肯过来,都等着他的消息,如果皇帝有所闪失,将会牵连到整个太医院。 寝殿内,静悄悄的。 王太医眉心微凝,“栾督主这是……” “不该问的,别问!”奈风杀气腾腾的剜了他一眼。 王太医:“……” 心头暗骂了一句:真不是个东西! 但骂归吗,王太医这心里也是揣着高山鼓,七上八下的敲着,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栾胜到底行不行? 栾胜原就是天族出身,皇帝一直是他亲手调养,虽然有太医,但很多时候还得照着栾胜的法子来。 “栾胜……”皇帝已经奄奄一息,一张嘴,齿缝间都是鲜血。 那颜色,比地宫里血池颜色,不知要艳丽多少。 “皇上莫要着急。”栾胜在来的路上,已经让小太监为他描述了一下,关于皇帝突发重疾的症状,所以心里有所准备,这会便将一枚药丸塞进了皇帝的嘴里,“暂时能止血,奴才去地宫看看,若有问题,必出在他身上。” 皇帝也知道,肯定是影子出问题的,自然也没拦着栾胜,吃了药便伏在床边,巴巴的等着生死抉择。 那一刻,人畏死,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栾胜也不耽搁时间,二话不说就进了地宫。 往日里,督主数日来一回,或者一天最多一回,但最近督主来得有些频繁,可见上面的状况怕是不太好。 但这些死卫都在底下待着,多少年不见天日了,自也不知上面的真实情况…… “没发生什么异常。”管事的心里惴惴不安,领着栾胜进了石室,“昨儿夜里就泡在血池里,按照督主的意思,一直派人盯着呢!” 栾胜站在血池边上,瞧着徐徐冒出头来的影子,目光愈发狠戾,“上来!” “有本事,你下来!”影子泡在血池里,仿就这么笑盈盈的望着栾胜,露出黑黝黝的唇齿。 只是这声音,依旧孱弱。 栾胜眸色陡沉,不似平日里的淡然自若,忽然间拂袖卷风,直接将影子从血池中拽住。 哗然声响,影子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遭,一片污浊…… 第1302章 蛆 管事吓得魂飞魄散,蜷在一旁没敢吱声,也不知道督主发现了什么?今儿,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亲自动了手。 栾胜亦步亦趋的朝着影子走去,终是站在了影子面前,“拿剔子过来。” “是!”管事赶紧应声。 影子方才被摔得七荤八素,这会倒是醒过神来了,有些惊恐的望着眼前的栾胜,想要往后撤去,却是浑身无力,奄奄一息。 “督主!”管事递上铜剔子。 栾胜徐徐蹲下来,冷眼睨着眼神惊恐的影子,“影子,你做了手脚……是吗?” “我生死都不能由着自己,还能做什么手脚?栾胜,你可真看得起我。”影子无力的挣扎着,“你、你想干什么?栾胜,你要怎样?” 栾胜瞧着他身上黑漆漆的伤口,之前只是有些溃烂,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血池里泡久了,偶尔是有这样的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这一次,他意识到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 铜剔子忽然扎进了影子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瞬时叫出声来,整个石室内,弥漫着属于一个男人的,无力的低声嘶哑。 管家听得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立起,那声音直冲耳膜,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栾胜用力一挑,竟是从影子的伤口里,挑出了一样东西。 蠕动的,活的。 “蛆虫?”管事骇然心惊,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奴才不知,奴才不知,请督主恕罪!” 栾胜在看到蛆虫的瞬间,已然面色全变。 这会他算是彻底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伤口不是溃烂,是腐烂。”栾胜忽然间发了狠,将铜剔子狠狠的戳进了影子的伤口。 那一瞬间的嘶喊声,再次充斥着整个石室。 管事心惊胆战,在最后那一刻,骤见着一窝的蛆虫,从影子的伤处蹦跶而出,这样的场景,只能在死人身上瞧见过。 至于活人,还是头一回。 “蛆虫……”栾胜咬着牙,目色狠戾,“伤口不是溃烂,是腐烂。好,好,好得很!” 铜剔子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栾胜往后退了两步,徐徐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似乎是有些无能为力。 “栾胜!”影子倒在地上,疼得浑身剧颤,蛆虫还在蠕动着,或在他的伤处,或在地上,让人瞧着何其厌恶! 管事下意识的往边上退去,只觉得腹内翻涌得厉害,可是栾胜在场,他不得不死死压制着,已经涌上嗓子眼的酸涩之感。 “没想到?”影子倒吸几口冷气,这会疼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干脆躺平了,予生予死都已无所谓,“你苦心孤诣,终究难防……防不胜防!” 栾胜咬牙切齿,“什么时候的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你可真是、真是冤枉我了,从始至终,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就是……忍耐!”影子笑得何其嘲讽,“我多忍耐一分,他就多难受一分,看着你们难受,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就痛、痛快极了!” 栾胜掌心凝力,有那么一瞬,真想当场拍碎他的脑瓜子。 可是,皇帝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这么做…… “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可想过与你相连的人?”栾胜音色狠戾,“是不是非要让杂家把那人的脑袋,提到你眼前,你才知道什么叫代价?” 影子急了,“栾!胜!你这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滔天权势而发疯的——疯子! “杂家疯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栾胜想着,影子已经开始腐败,那该如何是好? 至少就目前情况来看,得先稳住皇帝的病逝,眼见着自己即将联络权臣,快要大功告成,如果就这样功亏一篑,他是死也不甘心! “你别动他……”影子挣扎着。 父母之心,有时候真的可以爆发。 影子爬起来,一点点的朝着栾胜爬过去,身后拖着长长的污痕…… 第1303章 不能死 栾胜站在那里,低眉瞧着影子,使劲了全身气力,朝着他爬过来。 命如草芥,宛若蝼蚁。 “蝼蚁而已,死有余辜!”栾胜骤然拂袖。 掌风毫不费力的将影子掀落血池,瞬时掀起水花哗然。 影子到底是惯了,在血池里翻滚了两下,终是稳稳的浮出了水面,落在了池边上,血池的水浸入了伤口里,那种疼痛已经超越了能忍受的极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栾胜所赐。 栾胜慢条斯理的走到了血池边上,就这么若有所思的望着,“还能撑着的时候,就好好撑着!谁都不想死,但到了那一天,可就由不得你了!” “别……别碰他!”影子伏在血池边上,声音细若蚊蝇。 栾胜站在那里,“那就得看,你能撑多久……你撑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现在,听明白了吗?嗯?” “你不救我,是因为我没救了……”影子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也很明白,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撑不下去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呢? 死! 死无全尸的那种。 “好好撑着,也许很快就能解脱了。”栾胜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石门,重新合上。 栾胜立在门外,静静的站了很久。 约莫过了半晌,他才转头瞧着管事。 “督主请吩咐!”管事赶紧行礼。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把剩下的那些,都投入到血池之中,一个不留。” “可是督主,剩下那些,还有不少是没有炼制妥当的,有些甚至是……”管事浑身打颤。 栾胜目色幽冷的盯着他,“要么,你自己跳下去。”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管事赶紧磕头。 栾胜抬步就走,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了地宫,栾胜又在门口位置站了站,估摸着这会,皇帝应该疼晕过去了?又或者是因为药,因为身子虚弱。 事实,诚然如此。 皇帝伏在床榻边上,不只是睡着了,还是晕厥了,奄奄一息的样子瞧着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栾胜压着脚步声,缓缓的走了过去。 直到,靠近床边。 皇帝是晕死过去,而不是睡着。 吐了那么多血,身子已经亏空到了极致,即便之前有王太医补缺,但根本无法逆转皇帝濒死的事实。 “一直在装病,这一次是真的不用装了……”栾胜幽然低语,徐徐坐在了床边上,瞧着昏死过去的皇帝。 满脸的褶子,五官因着常年的吃药,而浮肿不堪。 因为怕死,皇帝常年躲在这寝殿内,长久的不见天日,病态的苍白带着瘆人的惨白,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丑陋到了极点。 年轻的时候,却也不是这样的。 “皇上,奴才真的尽力了。”栾胜叹口气,“对方的功底太深,奴才这些年只顾着陪您巩固皇权,争权夺势,诛杀那些心存反意之人,很多东西都生疏了……荒芜了!” 栾胜瞧着自己的双手,一只差不多已经废了,如今只能日日戴着手套,不能被人看出他身上带伤,拜沈东湛所赐。 另一只手…… “争权夺势的手,已经做不了救人的事。”栾胜冷笑着,起身将皇帝重新躺回去,仔细的盖好被子,捻着帕子轻轻擦去皇帝唇角的血,然后往皇帝的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这药,是地宫里拿出来的。 地宫里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能用的,一旦用了,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事到如今,栾胜只能最后一搏,瞧着皇帝喉间滚动,显然是那药丸入口即化,已经被他咽了下去。 “皇上放心,奴才无论如何都得保全您,至少就目前情况而言,您的命重要至极。”栾胜轻轻抚着皇帝的胸口,让他能顺过气来。 皇帝暂时不能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先撑过这几日。 过了一会,皇帝终于睁开了眼,仿佛是真的缓过劲来了,只是眼里略显浑浊,神情有些恍惚。 “皇上,您醒了?”栾胜笑颜温和。 第1304章 病秧子可以不用留了 栾胜再出来的时候,王太医冷不丁绷直了身子,眼巴巴的瞧着他,似要从栾胜的面上瞧出点什么来。 可惜,栾胜面色平静,唇角依旧带着惯有的笑。 “皇上已经无恙,王太医进去瞧一眼,便可以回去了。”栾胜扯了一下唇,捻着手中的佛串子。 瞧着他那凌人的气势,王太医心头咯噔一声,赶紧背着药箱进了皇帝的寝殿。 近至皇帝床前之后,王太医第一时间去扣皇帝的腕脉,怕极了栾胜那狠人,万一把皇帝弄死了,最后嫁祸在太医院的头上,那还得了? 还好,还好,皇帝还有脉搏。 只是…… 王太医眉心紧皱,这脉象怎么那么诡异呢?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般诡异的脉象,明明是有脉象,可跳得太假,为何说太假呢?能摸着脉象,但这脉象……又得医术精湛之人,方能探得一二。 王太医收了手,若有所思的瞧着皇帝灰败的面色,自己这般动静,皇帝都没有睁开眼,似乎是有些奇怪。 病重之人,浑身冰凉乃是常事,但这凉意摸不着半点余温,也是怪哉。 王太医抖着手,颤颤巍巍的伸向皇帝的鼻前,想着…… “你干什么?” 栾胜一声低喝,王太医条件反射似的,连忙将手撤了回来。 “我就是想探探皇上的额。”王太医忙道,“没有别的意思。” 栾胜站在那里,阴测测的盯着王太医,“皇上如何?” “脉象平稳,暂时无恙。”王太医回答。 话是实话,但心里疑问犹存。 “杂家那边刚得了一根千年老参,回头送进宫里来,王太医觉得……可用得上?”栾胜捻着佛串子问。 王太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然是用得上。” “那就好!”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既然没什么事了,那就回去!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不需要杂家教你?” 王太医背起药箱,“自然自然。” “偏殿那边……”栾胜横了王太医一眼,“瞧过了吗?” 王太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栾督主放心,顾公子原就身子不好,如今反复也是正常,有云峰伺候着,便没什么大碍。” “好!”栾胜敛了冷眸,“下去!” 王太医疾步离开寝殿,奈风立在檐下瞧着。 “督主!”奈风俯首。 栾胜深吸一口气,“皇上龙体抱恙,太子昏迷不醒,这宫里也不能没个做主的人,传皇上口谕,从今日起,谁想面见皇上,都必须经过东厂的同意!” “是!”奈风行礼。 听得这消息,六部尚书齐聚丞相府,显然都觉得不太对。 此前虽然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但眼下这口谕是栾胜亲口,而不是皇帝亲口,这里面显然是不太对的。 奈何,栾胜心狠手辣,纵然文武百官皆心生疑虑,却也没敢去找栾胜当面对质,饶是自己不要命,也得顾及全家老小的性命。 殷都城内的局势,如同箭在弦上,紧张到了极点。 提督府。 栾胜刚让耿少离回去,蕃子便快速进了门。 “督主,南都来了消息!” 奈风赶紧接过蕃子递来的小竹棍,毕恭毕敬的呈给了栾胜。 “顾东朝。”栾胜伸手接过,取出小竹棍里的纸条,俨然是胜券在握之态,“只要顾东朝能稳住南都这帮老东西,让他们按兵不动,杂家就多了几分把握。” 奈风想了想,“南都不出手,沈丘夫妻又远在华云洲,锦衣卫那边已经偷龙转凤,有假的沈东湛在,绝对不敢闹起来。只要将那些老弱妇孺藏好,一切就都在督主的掌控之中。” “顾东朝回到了南都,那偏殿里的这个……”栾胜意味深长的睨了奈风一眼。 奈风当即了悟,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 “杂家不想再看到,那张令人嫌恶的病秧子。”栾胜慢条斯理的收起纸条,随手丢入了火盆之中。 刹那间,火苗窜起,快速吞没了一切…… 第1305章 记住今天说的话 如今南都这边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最碍眼的是在宫中偏殿里的那个病秧子,是以尽快解决顾西辞便成了当务之急。 天牢内。 植吾端着饭菜进门,冷冷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狱卒,继而大步流星的往内走。 及至内里,那狱卒还不远不近的跟着。 “爷?”植吾将饭菜放在了牢门外头。 李珝慢慢悠悠的将饭菜端进去,主仆二人蹲在地上交头接耳的,“如何?” “南都那边传了消息,东厂要动手了!”植吾低声说。 李珝起身,将饭菜端到了桌案上,兀自坐定,转而捻起了筷子,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饭,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远处的狱卒见状,往后退了两步。 植吾将水壶递进去,“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李珝起身,重新回到牢门口接过。 “外头都打点妥当了?”李珝问。 植吾瞧了一眼门口方向,“对!” “很好!”李珝深吸一口气,“天黑之后,动手。” 植吾垂了一下眼帘,会意了悟。 二人言简意赅,交流甚浅,是以不远处的狱卒压根就没看出什么,只瞧着植吾静默着伺候,而靖王殿下则一言不发,瞧着好像很是不屑。 谁都知道,靖王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若不是因为娶了南疆公主,出了太子之事,这靖王早就死了八百回。 在对待靖王李珝的问题上,这宫里宫外的人,还是出奇的默契,一致不屑一顾,只觉得他是靠着南疆公主才有了今日的身份地位,着实是个吃软饭的。 吃过饭之后,植吾便将空碗端了下去,离开天牢大半个时辰,才重新回来。 待天色暗下,牢门口的守卫也开始轮班换值。 植吾守在牢门口,瞧着门口的人影转换,身形挺得笔直,目光直勾勾的落在门口位置,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蓦地,外头的动静终于彻底消失,可见是所有的值守换班完毕。 “爷?”植吾瞧了一眼自家主子,“差不多了。” 李珝站在牢门内,目色沉沉的静待着。 稍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爷?”守门的狱卒疾步进门,手中拎着一个包袱,快速塞进了植吾的怀中,“都是自己人,您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之内必须回来。” 李珝颔首,瞧着狱卒打开了牢门。 “一定要快,超过两个时辰,咱们就……保不住您了!”狱卒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李珝瞧了瞧植吾,快速在牢内换上了夜行衣,继而在狱卒的带领之下,从边窗跃出离开,留植吾在天牢内,以掩人耳目。 皇宫大内,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身轻如燕,以夜色藏匿所有行迹。 越墙入内,风过无痕。 黑影骤然出现在窗口之时,云峰险些出手,要不是自家公子赶紧拦了一把,只怕这会已经打出了动静。 “是我!”李珝扯下遮脸布。 云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靖王殿下?” 相比云峰的惊诧,顾西辞倒显得从容镇定得多,“从你被栾胜带进宫,进了天牢里,我就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珝道,“不,也不该这么说,应该说是……为了南都的顾家旧部,还有南都的百姓,所以必须让你安然无恙的离开。” 云峰没敢吭声,公子的去留皆由其决定,他不想扰了公子的计划,是以赶紧盯着门窗,仔细留心外头的动静。 “与东厂作对,值得吗?”顾西辞杯盏在手,淡然从容的饮茶。 李珝双手环胸,“只要你能活着,那就值得。东厂又如何?天下为重,纵然有栾胜只手遮天,该做的还是得做,义不容辞。” “靖王殿下……”顾西辞起身,“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天下为重。” 民为重,君为轻。 不畏权贵,不顾己危。 “走!”李珝甘心进天牢,原就是冲着这位南都顾氏掌家而来。 有南都,有齐侯府,再联络其他重臣,栾胜便是在劫难逃…… 第1306章 消失了 “公子?”云峰上前,“真的要走?” 顾西辞瞧了一眼周遭,“靖王殿下能出现在这里,不惜暴露一切,足以说明外头的局势不容乐观,而且栾胜已经起了杀人。究其原因,是南都来了消息,顾东朝已经抵达南都,开始掌揽大权。” “猜得一点都不错。”李珝心里有些诧异,但不得不承认,沈东湛的眼光极好。 所幸这顾西辞是友非敌,否则怕是要费不少功夫。 “公子?”云峰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虽然早早的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免不得紧张。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诸事都会顺风顺水,如计划中一般…… 凡事总有意外,可不敢行差踏错。 “我跟你走。”顾西辞道,“靖王殿下能进来,自然也可以带我出去。” 李珝挑了一下眉,“先出去再说。” 不管有什么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不迟。 偏殿内。 忽然传出了嘶喊声,伴随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周遭瞬时凌乱不堪,嘈杂之音响彻整个皇宫大内,惊得夜鸟齐飞,呼啦啦悉数飞上半空。 火光冲上半空,将夜空生生撕裂开来,如同殷红血色,铺满半边天…… “怎么回事?”栾胜急急忙忙的进宫,乍见这火光是在皇帝寝宫方向,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怒意,如同那天边的火光一般,灼得脑瓜子嗡嗡的。 如果一把火烧了皇帝寝殿,让不能见光的地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旦满朝文武得知,南都之祸……连环杀人案,都会砸在东厂的头上,栾胜必定成为千夫所指。 到时候,不死都难平众怒。 “走水了,快,快……” “救驾,救驾!” “救火!” 栾胜冲进了皇帝的寝殿,皇帝此刻还躺在龙榻上,吃力的喘着气,周遭都是亲卫和东厂蕃子,以确保皇帝安然无恙。 “起火的是偏殿。”奈风已经查明了火情,“正好是顾西辞所居住的,偏殿的邻间,当时大火燃起,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是以谁都没注意顾西辞主仆的去向。” 听得这话,栾胜目色陡沉,“你说什么?顾西辞跑了?” “偏殿附近都有专人看守,按理说……”奈风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如果跑出去,应该会被发现,何况督主闻讯入宫之后,立刻加强了宫门口的守备,他们想逃出宫,除非插上翅膀飞出去。” 栾胜也算是仔细,得知宫中起火,入宫的第一时间便着人加强了宫门口的戒备,翻倍的侍卫看守着宫门,按理说是不太可能跑出去的。 饶是跑出去,也会惊动城门口的守卫,但直到现在,宫门口也没什么动静,所以…… “搜!”栾胜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顾西辞。 “是!”奈风行礼,心里却是清楚得很。 督主原就要顾西辞的命,不过是念着周围人多口杂,所以说得委婉了一些罢了,督主的隐话应该是:杀无赦! 这件事,只能奈风去做,若是换做旁人,万一走漏了风声,让顾西辞跑出了皇宫,跑出了殷都城,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一番搜查下来,奈风连冷宫的老鼠洞都没放过,也没找到顾西辞和云峰的下落,若只逃出一个云峰也就罢了,毕竟是习武之人,可顾西辞是个病秧子,走两步都带喘的,怎么可能插上翅膀飞了? “大人,里里外外都搜遍了。”蕃子上前汇报,“没有!” 奈风咬着牙,瞧着周遭这明晃晃的火把,面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找不到人,督主那边如何交代?找,继续找!宫里没有,就出宫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是!” 找不到人,督主怕是要吃人了! 宫里没有,那就出宫找,但如果顾西辞和云峰真的逃出了皇宫,足以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在宫里有内应…… “周南?”奈风忽然想到这号人物。 是了,周南还没找到。 奈风当即环顾四周,这厮该不会就在宫里哪个角落里猫着…… 第1307章 栾胜,你把话说清楚 宫内,乱作一团。 宫外,李珝已经将顾西辞送上了出城的马车。 “殿下这是要回天牢?”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瞧着李珝和他身后的这些人。 有黑衣人,也有穿着侍卫衣裳的宫人。 诸方救援,只为一人。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折扇,瞧着李珝拉下遮脸布,冲他笑了一下。 “不回天牢,栾胜不会放心,我虽不是他心中所选,但也是他心中所患,不可不防。”李珝也不想待在天牢。 家中尚有怀孕的妻子,他这心里总归放不下,却也明白,若不除了栾胜这个祸患,谁都别想安生。 “他会另择稚子,成为棋子。”顾西辞紧了紧手中折扇,“其实,我原就是来送死的,如果我死了,南都就有了出师之名,但后来……” 沈东湛和苏幕制止了他,他便想着为他们搏一搏。 “皇帝的药有问题,瞧着是苟延残喘,实则早就内里虚空,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成为一个活死人,终将操纵于阉狗之手。”顾西辞说,“你们要小心。” 李珝愣在那里,不敢置信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爷,别愣着了,时辰不早了。”底下人提醒。 李珝回过神来,这来来回回磨蹭了不少时间,该做的都做了,眼见着两个时辰快到了,若不赶紧回天牢,只怕会瞒不住。 一旦瞒不住,必定牵连整个靖王府。 “撤!”李珝转身就走。 动用了锦衣卫、动用了自己和叶寄北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只为了护顾西辞离开皇宫,离开殷都城,诚也不容易。 李珝前脚刚回到天牢,狱卒和植吾刚将一切处置妥当,栾胜便进了天牢。 “督主!”植吾行礼。 栾胜瞧了一眼躺在木板床上,安之若素,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背对着牢门口睡着。 仿佛是刚听到动静,李珝幽幽的翻个身,打着哈欠,瞧了一眼外头的栾胜,单胳膊支棱起上半身,笑得邪性,“怎么,栾督主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抢巡夜的饭碗?” “靖王殿下倒是睡得安稳。”栾胜面不改色。 李珝坐起身来,“原来栾督主不是来巡夜的,是来找本王聊天的?怎么,被父皇发现了你栽赃嫁祸于本王,所以把你打入天牢,替本王住在这儿?这儿环境不错,白日里寂静无人,闷得发慌,夜里倒是热闹得很!” 说着,李珝意味深长的环顾四周,伸手指了指栾胜的身后,“这里,那里,还有那边……大晚上的叽叽喳喳,都是人!” 明明,四下无人。 听得跟进来的蕃子和狱卒,瞬时汗毛直立,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靖王殿下说笑了,杂家不怕那些。”栾胜冷笑两声,“活人怕恶鬼,恶鬼怕恶人。” 李珝吊儿郎当的晃到了牢门前,伸手抓住了木栅栏,笑得痞坏,“原来栾督主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啊?” “爷?”植吾疾呼。 李珝裹了裹后槽牙,“哦,是本王说错了,栾督主怎么可能不是个好东西呢?得父皇重用,肯定是好使唤得很,自然是好东西!是本王错了,还望栾督主莫要在意。” 栾胜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捻着手中的佛串子,若有所思的盯着张牙舞爪的李珝。 这小子如此无脑,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将顾西辞偷出宫去。 罢了,与这厮纠缠没有任何意义。 眼见着栾胜转身就走,李珝又笑了,“这么快急着走,是赶着吃宵夜吗?说起来,本王也是饿了,这大牢里的饭可真是不好吃,要不……给本王找个厨子?” “饭不好吃,总归饿不死。”栾胜侧过脸,勾唇冷睨着李珝,“靖王殿下想不想知道,有关于靖王府的消息呢?” 李珝眉心陡蹙。 “比如说,靖王妃?”栾胜冷笑。 李珝骤然变了脸色,死死抓着木栅栏,“你什么意思?栾胜,你把话说清楚!” 第1308章 都安全了 “到底出了何事,杂家懒得过问,但杂家知道,靖王府的奴才,靖王妃的贴身随婢,着急忙慌的去敲了王太医的家门。”栾胜的目光,凉薄之中带着讥讽。 一个入了天牢之后便连家中大小事宜都无法得知的废物,着实不配让他上心。 李珝面色铁青,怒目相视,“栾胜!” “这件事同杂家没关系,靖王殿下可别诬赖杂家,靖王妃是南疆公主,肚子里怀着的是皇上的皇孙,是两国邦交的象征,杂家可担不起这干系。”栾胜扫了一眼靖王主仆二人,“好好待着,皇上还没答应放你出去呢!” 语罢,栾胜头也不回的离开天牢。 若不是植吾拦着,李珝险些掰断了木栅栏。 “爷!”植吾瞧得心惊肉跳,“您别激动,府内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即便是玉竹真的去找了人,应也没什么大碍,否则早就派人来通知了。” 李珝眸色猩红的瞪着植吾,抖了抖唇,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爷,冷静点,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栾胜图谋不轨,阴狠毒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让他看出破绽,别说是您自个,饶是王妃也得跟着遭罪。”植吾低声规劝。 李珝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我此生所在意之人不多,至亲为母,至爱为妻,挚友便是你们这些人,身无长物,唯有一身情分罢了!” “爷。”植吾心酸。 虽为皇子,却常年放逐在外,瞧着是自我放逐,实则是有家归不得。 有母则为家,没娘了……便也没了家。 “你且放个消息,请寄北兄代我看看,家中妻儿是否安康。”李珝定了定心神,“如今能报之希望的,便是一击必中,一举必胜。” 只要最后的结果,能铲除栾胜…… 栾胜不死,天下谁人能安? “是!”植吾连连点头。 李珝瞧着牢门方向,目光沉沉如刃,“栾胜,似乎相信了……” 的确。 栾胜信了,但他生性多疑,信也只是暂时。 “李珝得了这消息,必定要求人回府,最合适的应该就是他所谓的知己好友。”栾胜转头望着身边的蕃子,“盯着叶寄北。” 蕃子行礼,“是!” 宫内宫外,还在找寻顾西辞的下落。 顾西辞早已离开了殷都城,从离开皇宫,到离开殷都城,所有的计划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的逗留,交接更是快速而妥当,何其训练有素。 “公子,我倒是真的没想到,靖王殿下能有这般本事。”云峰不敢置信,“这般厉害,谁敢说靖王无势?我瞧着,倒像是手眼通天,朝廷江湖两通吃。” 顾西辞倒是笑了,将手中的纸条折叠起来,掀开了车门帘子走出去,纸条沾了马灯里的火苗,瞬时燃烧成灰烬。 “你不会真以为,只有靖王一人出手罢?”顾西辞掸去袖口的灰烬痕迹,淡淡然的望着坐在车前的云峰。 云峰勒着马缰,一时间有些发愣,“公子的意思是……” “靖王的确有些江湖人在手,可这殷都城,不是他的势力范围。”顾西辞道,“要不然,栾胜能容得下他?” 云峰脑子一转,骤然回过味来,“您是说,沈指挥使?” “在宫里这么久,你可听到苏幕的消息?”顾西辞问。 云峰顿了顿,“还、还真没有。” 宫里都说,苏幕病着,然后便没了然后,毫无动静可言。 “我问过底下人,太子受伤,苏幕可有进宫?”顾西辞叹口气,许是车头风太大,吹得他止不住咳嗽,“底下人很干脆的回答我,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公子的意思是……”云峰下意识的放松缰绳,车速当即放缓下来。 顾西辞别开头,又是一阵咳嗽,“苏幕不在殷都,现在沈东湛又把我弄出去,这殷都城就成了关门打狗之势,沈东湛和靖王联手……要换天了!” “那您更得保全自身,要不然可就错过这场打阉狗的好戏了!”云峰异常兴奋。 顾西辞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第1309章 挟天子以令天下 马车走的时候,有人影从暗处走出,就这么瞧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爷,如今一个两个都送走了,您可以放心了。”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都走了,都安全了。” “爷?”周南犹豫了一下,“接下来继续照计划行事吗?” 沈东湛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还需要多说什么吗?栾胜已经动手了,满朝文武大臣,家中皆有失踪,大大小小的,丢的都是心尖肉掌心宝,这目的还不够明显吗?” “咱们的人已经在找,业已得了线索,只差爷您一声令下,四方行动。”周南毕恭毕敬的行礼。 沈东湛转身朝着暗处走去,周南紧随其后。 宫里的大火被扑灭,场面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好在,这场大火并不是冲着皇帝寝宫来的,所以并未暴露地宫里的秘密,只是这么一来,满宫里都知道,偏殿里的顾公子主仆在侍卫和东厂蕃子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去了何处,底下人也是心知肚明,还能去哪,肯定是回南都了,要不然东厂的人为何齐刷刷的出动? “督主?”奈风是天亮之后回来的。 栾胜刚从皇帝的寝殿里出来,见着奈风这般神色,便明白了什么意思,“没追到人?” “城内都搜遍了。”奈风垂着头,没敢多说什么,扑通跪地行礼,“奴才该死,请督主恕罪!” 栾胜其实早就猜到了,“能逃出皇宫,自然有能力逃出殷都城,顾西辞原就是有备而来,你追不到人一点都不奇怪。” “奴才已经派人去追了。”奈风喉间微动,“只要朝着南都方向一路追过去,一定可以追到,顾西辞身子不济,想必不能走那些颠簸的小路。” 身子虚弱成这样,如果还走那些深山老林,不是自寻死路? “派人先行一步,堵截在南都城外,遇见顾西辞……”栾胜目光狠戾,“格杀勿论,提头来见杂家。” 奈风磕头,“是!” 只要顾西辞回不到南都,这南都就掀不起大浪来,有顾东朝那个败家子在,南都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正好。 栾胜一抬头,正好瞧见不远处的王太医,跟在院首身后,提着药箱屁颠颠的赶来。 “栾督主!”院首疾步上前。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不用想也知道,太医的来意,“皇上无恙,你们可以回去了。” “无恙?”王太医一怔,“昨儿这么大的火……” 还不等王太医说完,院首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转而冲着栾胜笑道,“咱们是按例来给皇上请平安脉,昨儿大火,多半是惊着皇上了。” “皇上无恙,没听懂吗?”栾胜音色沉冷,“没有杂家的允许,谁也不许踏入寝殿半步,这是皇上口谕。” 一句皇帝口谕,将众人堵得严严实实。 王太医与院首面面相觑,终是讪讪的闭了嘴。 抗旨不遵,死无全尸。 “都回去!”栾胜冷蔑的瞥一眼二人,倨傲的将头偏开,似乎半点都不想再瞧见他们。 见状,院首只能带着王太医退出宫门。 太医院门前,丞相和叶尚书还等着,见着二人回来,忙不迭迎了上去。 “如何,见着皇上了吗?”叶尚书忙问。 院首摇摇头,王太医幽然叹口气。 “栾胜连太医都挡着?”丞相骇然,“他这是想干什么?” 挟天子以令天下? “压根没让人见着。”王太医拢了拢肩头的药箱带子,“说了一句皇上无恙,然后就把皇上的口谕拿出来了。都这样了,咱也不敢继续往前冲,万一真的把人惹毛了,回头咔擦一下,就以抗旨不遵之名,将咱们抹了脖子。” 叶尚书沉着脸,“不让咱们见皇上,连太医也不许见,只怕皇上这一次,委实不太好了……” “本相也有此担虑!”丞相眉心紧蹙,“无论如何,都必须亲眼见一见皇上,不能由着栾胜软禁皇上!” 这话刚说完,便有随从急急忙忙的跑来,“相爷,相爷,家里出事了!” 丞相:“?” 第1310章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瞧着丞相着急忙慌的离开,叶尚书愣在当场,都来不及发问。 “这是怎么了?”王太医不解,“瞧着好像很着急似的,出了什么大事?” 可方才明明听着,是丞相府的家务事。 家里的事,与皇帝的事,比起来,孰轻孰重,丞相素来心知肚明,按理说也不至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里之事,烦劳院首多多留心。”叶尚书拱拱手,“本官先出宫了。” 太医都见不着人,何况他们这些文武,栾胜防他们防得死死的,一句皇帝口谕,就把人挡在了宫门外,愣是没人敢在不明情况下,以下犯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院首面色沉凝,“连丞相都见不着皇帝,这东厂到底想干什么?” 王太医瞧着叶尚书离去的背影,不由的轻叹,“这还不清楚吗?” 能不清楚吗? 都是在宫里伺候了多年的,哪个不是成了精的狐狸?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都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 “您说,这事要如何处置?”王太医幽幽的叹着气。 院首瞧了他一眼,“何必长吁短叹的,人都有那一天,不管早晚,都不敢是白骨骷髅罢了,别看有些人现在嚣张而猖狂,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唉!”王太医还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担心栾胜控制了皇帝,皇帝有所损伤。 可实际上呢? 王太医是担心沈东湛,也担心苏幕,毕竟苏幕这会还怀着身子呢! “多留心,有些东西不是咱们能插手的。”院首轻轻拍着王太医的肩膀,“咱们是太医,说白了就是给宫里的贵人瞧病的,你还是去东宫看看!那位,也实在可怜。” 王太医回过神来,“是!” 自打太子受伤昏迷,东宫就冷得宛若冰窖,奴才们原就尽量避着李璟,如今更是压根不靠近,若不是李璟还活着,还得有人喂药喂水,只怕底下人早就跑光了。 王太医进去的时候,恰逢着底下人在给李璟喂水。 水从唇角快速滑落,惹怒了喂水的奴才,奴才快速捏起了李璟的下巴,死命的将水往嘴里灌。 “哎哎哎!”王太医一声喊。 奴才登时吓得手一松,杯盏啪的碎在了地上。 “王太医!”奴才赶紧磕头行礼,浑身打着颤。 王太医将药箱放在了桌案上,疾步走到床边查看,“哎呦,你说你喂个水也不会吗?少喝就少喝点,我要是这样捏着你下巴灌,你难不难受?做人不要落井下石,虽说殿下平时脾气暴躁了点,可如今他都这样了,喝口水吃口药,不过分?” “是是是!”底下的奴才被抓个正着,哪儿还敢多说什么,如果王太医把事儿捅出去,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王太医摆摆手,转而冲着边上站着看热闹的低声道,“都下去!” 奴才们鱼贯而出,未敢在寝殿内逗留。 待人都走了,王太医取出脉枕,为李璟诊脉。 稍瞬,他慢慢收了脉枕,瞧着仍是被绷带绑得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鼻子嘴巴的李璟,“殿下不必装了,从进来的时候,臣就知道您醒了。” 李璟能这么快苏醒,倒是出乎王太医的意外。但后来想想,年轻嘛,身体康健着,又或者有别的什么支撑着,所以醒得快一些。 “本宫,废了!”李璟的嗓音被烟熏坏了,沙哑得如同老者,浑然听不出最初的样子。 王太医没吭声,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 这无疑是默认,但也事实。 “你如何知道……”李璟又问。 王太医想了想,起身行了礼,“臣对自己的医术,心里有数,这两日即便您仍在昏迷,但也不至于连喝水都困难,基本的吞咽还是不成问题的,臣瞧着那奴才压根就是故意的,而您也纵容了这故意,是想瞒着栾胜?” “你说,栾胜若是知道……会不会杀了本宫?” 第1311章 彻底决裂 “臣不知道!”王太医说的是实话,他的确猜不透栾胜的手段,“但臣知道,您这太子之位多半是保不住了。” 李璟没有动静,若是换做早前,定是暴跳如雷,奈何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忍着还是忍着。 “臣知道,您现在浑身疼,可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您听臣说。”王太医低低的开口,“在来的路上,臣瞧见了东厂那帮人,似乎是朝着冷宫去了,原以为是去冷宫找人,毕竟偏殿那位走丢了,昨儿夜里找了一宿。” 李璟张了张嘴,“顾……” “对,丢了!”王太医点头,“可后来转念一想,不对啊,人丢了也不可能丢在冷宫,人不往宫外跑,怎么还往冷宫里塞呢?所以臣就跟了上去,谁知道……” 说到这儿,王太医幽然叹口气。 “说!”李璟其实多半猜到了。 这宫里的事情瞒不住宫里的人,但总有些事情是例外的,比如说那些身份卑微,不足为道的人和事。 “臣瞧着,东厂的蕃子从冷宫里提溜出一个孩子,那孩子年岁不大,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瘦瘦弱弱的,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王太医起身走到了桌案前。 话,说完了。 他相信,此时此刻,李璟的心里肯定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刺激一个病人,显然非良医所为。 可只要一想起李璟当初对苏幕,对沈东湛做的那些个事,王太医心里那点虚,彻底掀得一干二净,恨不能李璟一激动,绷得伤口二次开裂,疼个半死才好。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真好!”李璟持着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笑得不鬼夜嚎还可怖,“他可真是好样的!” 他还没死,栾胜就忙不迭的要去找可以取代自己的人,果然是心狠手辣的东厂提督,当得起薄情寡义之名。 只是,李璟只要没死,就不会让栾胜好过。 “殿下莫要动怒。”王太医重新回到床前,“还是先养好伤罢了,其他的都先放一放,您这伤若是不养好,只怕来日不利于行,岂非更遂了旁人的心意?” 李璟躺在那里,回想着当日的情景。 地窖里黑漆漆的,唯有前面侍卫军手中的火把,明晃晃的光亮刺得人眼睛疼,当时他都来不及反应,忽然间周遭滚烫,紧接着便听得有石门打开的声音,刹那间如同闪电般的光亮袭来,耳畔只剩下了轰鸣声…… 其后,便是现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李璟自己也不太清楚。 “顺子……”李璟想起了跟在身边的顺子。 当时这小子掉头就跑,李璟转身的手,那小子已经快跑到了门口。 “顺子大难不死,被靖王府的人救了出来,但后来……被人杀死在靖王府了。”王太医叹口气,“殿下就别找了。” 李璟胳膊上的绷带,隐约有了血色,好半晌没有再吭声。 “殿下?”王太医赶紧取了绷带和药,“您可别激动,要不然伤口二次裂开,即便痊愈,这疤痕也是极为瘆人的!” 李璟目色猩红,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王太医一层层的解开绷带,其后忍着皮肉撕扯的痛苦,重新上药、重新包扎…… 待处置完了伤口,奴才已经端着药进了门。 李璟只能重新装昏迷,王太医便瞧着奴才喂了药,这才一边叮嘱着底下人,一边带着药箱出了寝殿。 “可得好生看着,别再莽莽撞撞的,太子终究是太子,只要皇上不开腔,谁都夺了不他的位。”王太医意味深长的开口,“尔等不可因为太子昏迷,就如此懈怠。” 底下人赶紧行礼,“是!” 瞧了一眼虚掩的寝殿大门,王太医大摇大摆的离去。 走了两条宫道,拐个弯,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瞧着早已等候在原地,一身飞鱼服的周南。 “是我!”周南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何?” 王太医点点头,“该说的都说了,气得伤口都崩开了,定然会跟栾胜彻底决裂。” “等到栾胜成了孤家寡人,孤立无援之时,看我不扒了这老阉狗的皮!” 第1312章 太子 “先别说这些,沈东湛呢?”王太医问,“苏幕呢?” 这些日子没亲眼见着二人平安,他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要是有点什么事,还真是没法跟沐飞花交代。 “好着呢!”周南道,“东宫事了,我去做事了。” 王太医原想叫住他,可这宫里人多眼杂,虽然周南乔装易容,但终究不敢大意,只能拢了拢衣襟,转身回太医院去。 关于冷宫那孩子的事儿,还真不是王太医胡诌的。 而是,确有其事。 瞧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明明是七八岁的样子,实则快十岁了,见着生人便是瑟瑟发抖,全然没有龙凤之子的样子。 这孩子是一位被打入冷宫的贵人所出,生的那年是个大冬天,其母生产时血崩打死。 至于这个孩子,许是因为难产的缘故,在娘胎里闷了太久;又或者是那年的冬天太冷,孩子冻着了,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从小笨拙,两岁了才开始走路,四五岁才开始说话,较之寻常孩子有些脑子异常。 栾胜瞧着眼前胆小如鼠的孩子,眉眼间的确有些皇帝的模样,只是…… “督主?”奈风行礼,“这孩子……” 话音未落,这孩子却因为栾胜一个眼神,登时被吓得尿了裤子。 栾胜:“……” 奈风:“……” “奴才马上带着去换身衣裳。”奈风忙行礼。 栾胜没吭声,但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想当初苏幕进东厂的年岁,比这孩子还要小一点,何况还是个丫头。 一个小丫头尚且不畏不惧,挺直腰杆,奈何这龙生之子,却是个怂包蛋,真是可笑!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可眼下看来,不尽如是。 过了好一会,奈风重新带着那孩子回来,重新出现在栾胜跟前。 “过来!”要不是眼下用得着这孩子,栾胜也不至于如此委曲求全,跟个傻子在这里废话,“跟杂家进去。” 孩子不敢上前,畏惧栾胜至极。 奈风将孩子往前推了一把,目光狠戾的剜了一眼。 见状,孩子哆哆嗦嗦的跟在了栾胜身后,朝着皇帝的寝殿走去。 进了寝殿大门,栾胜手一挥,除了床边伺候的,其他奴才悉数退出了寝殿,没敢在内逗留。 “皇上?”栾胜行礼,“您看看,这是谁?” 皇帝面色灰败,眼神迟滞,听得栾胜这话,转头去看那孩子。 “皇上,这是冷宫胡贵人给您生的皇子。”栾胜缓步近前,坐在了床边上,让皇帝斜靠在自己的肩头,“您看看,小皇子聪明伶俐,眉眼间有您年轻时候的风范,真真是极好的储君之相。” 边上伺候的小太监低着头,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半步,免得碍了眼,挡了皇帝看孩子的视线。 “皇子?”皇帝张了张嘴,神情麻木。 栾胜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帝王的体温冰凉,不过这都不要紧,只要看着像是清醒的便也罢了,“是啊,这是您的皇子,您看看,他与太子殿下到底哪个更像您呢?” “太子……”皇帝仿佛是复读机,就这么一板一眼的复述着栾胜说过的话。 栾胜笑了笑,“是啊,这才像是太子啊!来人。” 听得内里的动静,奈风赶紧进了门,手中捧着早已准备好的托盘,毕恭毕敬的冲着皇帝行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愣着作甚?”栾胜低斥,“还不快点,让皇上看看?” 奈风颔首,“是!” 托盘里,放着一套黄袍,原是太子专属,是司织坊连夜做出来的。 明晃晃的颜色,穿在眼前这孩子身上,袍子有些宽大,也有些……花纹粗糙,毕竟连夜赶工,只能做到如此。 许是因为长久没穿过新衣服,这孩子穿上新衣裳之后,竟冲着皇帝笑了一下,显然是高兴的。 只是他不知,这衣服一穿,以后……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皇上,您看如何?”栾胜问。 皇帝眨了一下眼睛,“太子……” “奴才明白!”栾胜松开皇帝,牵着孩子上前行礼,“谢皇上恩典!” 蓦地,栾胜眉心微蹙,瞧着床边上滑落的蠕动之物。 许是察觉到了栾胜的异常,边上的太监只瞧了一眼,旋即面色瞬白,赶紧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已然习以为常,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栾胜牵着孩子起身,阴测测的冲着那小太监低喝,“好生伺候皇上,若有闪失,举族来偿!” “奴才明白!”小太监扑通跪地,吓得魂不附体。 第1313章 瞒他 当栾胜牵着一个穿了黄袍的孩子走出皇帝寝殿,连带着御书房那边也正在草拟诏书,要废太子,再重新立太子。 谁都知道,太子被靖王府这一闹,已经是个废人了,但谁也没想到,太子这还没苏醒呢,栾胜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改立太子。 叶尚书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丞相,其后去了丞相府,谁知丞相府大门紧闭,内里好像真的出了事,但究竟是什么事……大门关着,门童两手一摊,说不清楚。 在丞相府吃了个闭门羹,叶尚书这心里头不是滋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殷都城内,还能发生什么事? 再大的事,人也不敢往丞相府头上闹腾? 思及此处,叶尚书只得先回去。 谁知还没到家门口,便瞧见了自家的浪荡子…… “去哪?” 乍听得自家老父亲熟悉的声音,叶寄北当下顿住脚步,嬉皮笑脸的转身。 “爹!”叶寄北嘿嘿一笑。 叶尚书皱起眉头,“这着急忙慌的去哪?如今殷都城内不太平,莫要胡乱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老祖宗还不得急得跳脚?” “是!”叶寄北当然知道,自家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不过眼下他有要紧的事情做,也没敢逗留太久,“爹,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叶尚书愤然,“臭小子,你给我回来,又疯疯癫癫的要去哪?六部衙门都不去了,你是不是要气死你爹?” 只是,他这儿子长的不是双腿,是一对翅膀,你嗓门再大,都没有他那对小翅膀呼啦得快。 这不,一眨眼的功夫,早就跑没影了。 “打小就这样,成日往外跑,也不着家!”叶尚书骂骂咧咧的回府,“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真是气煞我也!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臭小子……” 叶寄北跑出去老远,才喘着气停下来。 今儿不巧,让爹逮个正着,若是换做平日,逮着就训上一两个时辰,可今儿他有事,没工夫跟爹胡咧咧。 靖王府内还算太平,叶寄北先是去了一趟,但玉竹没让他见着人,只说是公主身子不太好,这会吃了安胎药睡下了。 “那你好好照顾你家公主,我进宫一趟。”叶寄北小声叮嘱。 玉竹点点头,忙不迭问,“叶公子是要去天牢,看我家驸马爷吗?” “是。”叶寄北颔首,“昨儿夜里好像是栾胜去天牢里说了什么,所以靖王觉得嫂夫人可能不太安全,着人送了消息,让我来看看。” 玉竹心下一惊,“又是那个老阉狗,他跟驸马说了什么?” “好像是说你去了一趟王太医府上,可能是嫂夫人身子不太舒爽。”叶寄北如实回答,“玉竹,嫂夫人真的没事?” 玉竹谨记着自家公主的叮嘱,为防叶寄北看出端倪,赶紧点头道,“自然是没事,你可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公主身子好着呢!” “哦,那就好!”叶寄北如释重负,“如此,我便去回了靖王,也免得他在天牢里坐立不安,担心着嫂夫人。” 玉竹一直将叶寄北送出了府门,这才吩咐门童重新关上大门,急忙转身朝着主院跑去。 云朵刚吃完药不假,可惜不是安胎药。 “如何?”见着玉竹回来,云朵面色惨白的问。 失血过多,小月子里的女子,虚弱自是不言而喻。 伤身,伤心。 “公主放心,我都是按照您的意思,没敢往里头透露分毫,驸马不会知道。”玉竹急忙回答,“您好好养身子,不用担心。” 云朵点点头,“你确定已经瞒过叶公子了吗?” “是!”玉竹斩钉截铁的回答,“叶公子没有起疑,毕竟昨儿个师父就让我去街头买糕点,虚晃了一下,所有今儿更能相信。” 云朵黯然靠在软垫上,眼神里有些茫然空洞,只淡淡然倒了句,“那就好!” 可玉竹知道,自家主子……不太好! 伤身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伤心,且因着东厂的缘故,不能让驸马陪在身边,只能一个人悄悄的忍着,连哭都不能,但愿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否则公主怕是要憋出病来…… 第1314章 府衙发现一具尸体 叶寄北得了消息,便着急忙慌的进了宫,不想让李珝就等。 天牢内。 李珝反复的询问,再三的确定,“她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叶寄北斩钉截铁的回答,“昨儿我还逢着玉竹,在街上给嫂夫人买糕点呢!” 植吾忙道,“想必是爷不在府中,王妃有点不舒服,所以玉竹没了主心骨,这才着急忙慌的去找王太医。” 若非如此,哪儿有闲情逸致去买糕点? “如此,便好。”李珝如释重负,“多谢!” 叶寄北先是一愣,俄而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斯文儒雅,如此客气?” “事关妻儿,理该致谢!”李珝难得松了口气,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叶寄北原是想跟平常这般怼他一顿,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人家夫妻恩爱,自己孤家寡人,说起话来也有些底气不足的。 罢了罢了,不能吃闷亏! “好了,我走了!”叶寄北摆摆手,“我会随时帮你看着靖王府,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当然……你最好希望,在你出狱之前,不会看到碍眼的我!” 那样的说,说明靖王府什么事都没有,一切安然无恙! 目送叶寄北离去的背影,李珝含笑回到木板床边,如今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只要云朵和孩子没事,那他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叶寄北出了天牢便往宫门口走,出来的时候,被爹逮个正着,这会要是不赶紧回去跟爹解释,保不齐又得让他跪祠堂。 天天这样的老戏码,他都能背出来爹会说什么…… 出了宫门,左右张望了一番,叶寄北当即攀上了马车,“回府!” “是!” 车夫驱车,快速离开。 车内,有些摇晃。 叶寄北狠狠的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是犯困,视线所及之处,竟是有些模糊不清,好像是吃醉了酒一般。 “不对!不对!”叶寄北慌忙起身。 然则腿一软,登时扑在了地上,即便如此,叶寄北还是拼了命的往外爬,嗓子里甚是干哑,以至于压根没力气喊出来。 “停、停车……”叶寄北努力的爬到了车门处,好不容易探出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车头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脑子也跟着清醒了半分。 车夫大概没想到,叶寄北这小子还能爬出来,当下一怔。 “你是谁?”叶寄北认得,这可不是自己雇的车夫,也不是自家的车夫。 下一刻,他陡然意识到不对劲。 “睡你!”车夫骤然出手。 一记手刀欺在了叶寄北的颈后,还不等他喊出声来,便已经垂下了头,倒伏在车头,一动不动。 叶寄北意识全无,昏迷不醒…… 直到天黑时分,叶尚书也没等到自家的逆子回来。 最初的气急败坏,变成了天黑之后的忐忑不安。 “怎么样?”叶家的老祖宗拄着杖,亦步亦趋的朝着府门口走去。 叶尚书赶紧转身,“娘,您怎么出来了?” “阿北还没回来啊?”老祖宗焦灼的问,“这小子出去都会有所交代,若不是出了什么事,绝对不会一声不吭的。” 叶尚书想了想,“白日里,他出门的时候被我逮着,按照惯例,他会尽早回来,然后等着挨训,此番我派人去了一趟靖王府,人家说是进了宫,我又让人进宫问了问,说是从天牢出来之后,就一直往宫门口去了。” “进宫是去看靖王了?”这点,叶家老祖宗心中清楚,他家那小孙子是个情比天高之人,义字当头,别的都是不管不顾。 叶尚书点点头,“可问题是,出了宫之后,应该往家赶才是!” 如今沈东湛生死不明,靖王在天牢里待着,叶寄北也没别的朋友可以凑热闹,不应该还在外头晃荡。 “大人,大人!”有家奴着急忙慌的跑来,“府衙,在府衙……” 叶尚书心中一紧,“怎么去府衙了?他去府衙干什么?” “不不不,是府衙发现了一具尸体……” “哎哎哎,娘?娘!快,快扶老夫人进去,快叫大夫!” 第1315章 儿子丢了 安顿好了自家老母亲之后,叶尚书便火急火燎的赶往府衙。 正好,知府大人也准备去找叶家,两人正撞在一处。 “尚书大人!”知府赶紧拱手作揖,“您不上门,下官也得上门。” 叶尚书之前听得云里雾里,显然是没听明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看看这个!”知府将一块玉珏递给叶尚书,“上头刻着贵公子的姓名,是从一具死尸身上扒下来的,那尸体穿的……据贵府的家奴确认,是贵公子今儿出府时穿的衣裳。” 叶尚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那……” “您放心,虽然衣服是一样的,东西也的确是贵公子之物,但死的不是贵公子。”知府忙不迭解释,“怕底下人说不清楚,所以下官想着,理该登门说清楚。” 说着,知府赶紧将叶尚书领到了停尸房外头。 既是刑部尚书,怎么可能没见过尸体呢?自也不忌惮这些。 仵作掀开白布,露出了底下的尸体。 叶尚书瞧了一眼,“这是何人?” “查清楚了,是殷都城内的一名马夫,有人瞧见今儿贵公子雇了这名车夫,方向是皇宫那边,至于为什么会死于非命,还有待查清楚!”知府实话实说。 叶尚书也知道办案的规矩,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儿子,他这心里多少能宽松些许,但说来也奇怪,这无端端的,到底是谁要跟马夫过不去? “你怀疑,是犬子杀了他?”叶尚书心下一顿。 知府赶紧行礼,“在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所有的疑问都只是疑问,但下官还有一桩隐忧,贵公子若是杀了他,为何要将衣服和玉珏都搁在这人身上?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若是栽赃嫁祸,似乎也太明显了点,于理不合啊!” “诚然如此。”叶尚书的心里也没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府顿了顿,低声问,“贵公子……回府了吗?” “宫门出来之后,就一直没回家,问过了不少人,也都说没瞧见。”叶尚书兀自低喃着,“如今唯一知道他去向的车夫也死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听得这话,知府忽然想起了什么,“怎么最近殷都城内,那么多人在找人?” “知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尚书不解。 知府忙赔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前几日,工部林大人的小儿子走丢了,满殷都城的找人,至于有没有找到,下官也不清楚,就拿昨儿来说,好像是丞相大人的老母亲出城进香,半道上出了点事,至于什么事……下官也没敢多问。” 毕竟,丞相府的事,也轮不到知府衙门来管。 “难怪他走得急急忙忙的,后来丞相府关门谢客。”叶尚书深吸一口气,瞧着死去的车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殷都城内,接二连三的出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再联想到自家儿子的衣服和玉珏都在一个死人身上,臭小子不会杀人,但可能遇到了危险,这不是栽赃嫁祸,这是威胁恫吓。 思及此处,叶尚书的面色瞬时全变了。 “大人,尚书大人是怎么了?”仵作不解。 这叶尚书还真是奇怪,怎么忽然就跑了呢? 是的,叶尚书是跑出去的。 瞧着好像是一脸的惊慌失措,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谁知道呢?”知府也不明所以,这突然间跑出去,多半是想到了什么?是关于叶公子的事儿?还是关于丞相府的事? 回到尚书府,叶尚书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关闭府门,还特意吩咐,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许轻易打开。 若有人问起,一概不回不答不知。 谁也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小公子一天一夜没回来,算是彻夜未归,且没有任何的交代,几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谁也不敢多问,只知道老祖宗因此病了。 大夫说,急火攻心…… 第1316章 他要那个位置 这家家户户都有点事,改立太子之事,文武百官便也没了心思去上谏。 当然,上谏也没用,皇帝压根不管这事,连百官的面都不见,谁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一纸圣谕,晓谕天下。 废立太子,只在一夕之间。 一夜之间,东宫废太子被迁出了东宫,而刚刚被立的小太子,则快速入住东宫。 李璟被丢在了偏远的楚宫,此处是距离冷宫最近的地方,奴才也从太子的规格,降到了皇子的规格,废太子比寻常皇子更不如。 宫里人有些窃窃私语,皇帝废太子,是在太子重伤的前提下,俨然是置太子的生死于不顾,闹不好太子会因为宫内的排挤而死于非命。 对于宫里而言,这是极有可能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楚宫,在这冬日严寒中,冷得人瑟瑟发抖。 新太子入住东宫,对这东宫里的一切都倍感好奇,但因为胆子小,只跟着栾胜派来的小太监,倒也不敢四处瞎逛。 “从今儿起,忘掉你在冷宫里的所有事情,听明白了吗?”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小太子。 苏幕找的耿少离那孩子,瞧着不言不语,实则心思敏锐,脑子活络,是个聪明伶俐又分外隐忍的孩子,栾胜自个瞧着也觉得喜欢。 再看看栾胜自个找的孩子,什么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眼前便是! “督主问话,必须回答!”奈风低喝。 小太子怕极了栾胜,站在那里直打哆嗦,还是没敢吭声。 “回答!”奈风加重了语气。 栾胜抬了手,“罢了!” “督主?”奈风有些诧异。 栾胜低下头,瞧着眼前的小太子,“她这般年岁,早已能提刀拿剑,不似这废物一般。照顾好他,让人教他如何说话,免得到时候上了朝,给皇室丢脸!” “是!”奈风赶紧行礼。 栾胜瞧着这孩子,还真不如耿少离耐看。 这孩子越看越讨厌,若不是用得着他,真想拧断他脖子算了…… “带下去!”栾胜冷着脸。 奈风一挥手,底下人赶紧将小太子带走。 待小太子离开之后,栾胜环顾四周,终是朝着金銮殿走去。 长长的白玉石阶,拾阶而上,一步一台阶,他就从最下面那层,一点点的走到了巅峰,站在了金銮殿的大门前。 昔年为卑,哪儿有资格站在这里。 如今转身望去,仿佛天下都在自己脚下,横竖都要搏一搏,不是他死就是别人死,为什么不干脆搏个更大点的? 进了金殿之后,入目所见便是那明晃晃的赤金龙椅。 皇帝刚登基的时候,日日上朝,便是坐在那赤金龙椅上,栾胜清晰的记得,皇帝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夜,是怎么爱不释手的摸着那龙椅。 一遍一遍,眼里藏不住的欢喜。 殿外有侍卫守着,但是谁也不敢探头看。 奈风守在门口,瞧着自家督主,提着曳撒,一步步的走上白玉台阶,走到了赤金龙椅跟前,伸手抚摸着龙椅上的赤金龙纹。 “这椅子倒是一点都没变。”栾胜瞧着先帝坐过,也看着皇帝坐上去。 如今,似乎也要换个人来坐了。 放眼望去,殿内空寂无声。 栾胜扶着御案,缓缓坐在了赤金龙椅,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当皇帝? 坐在这里,脚踩着天下,那种感觉…… 君临天下! 奈风愣愣的站在那里,瞧着自家督主坐在龙椅上,爱不释手的摸着御案,摸着赤金龙椅,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若是这个时候被人瞧见,那还得了? 所幸的是,栾胜还有理智尚存,只是坐了坐,便重新站了起来,走下了台阶。 “督主?”奈风回过神来,赶紧行礼。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回眸眷眷不舍的盯着龙椅,“杂家坐在那里,合适吗?” “督主运筹帷幄,为朝廷尽心尽力,理该如此!”奈风俯首不敢开口。 栾胜阴测测的笑着,“很快……” 第1317章 堵悠悠众口 宫里的局势在悄悄的改变,皇帝改立太子,并未招致满朝文武的反对,这点倒是很奇怪,连满殷都城的百姓都在议论,太子还在昏迷不醒,突然改立太子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大街上,忽然多了不少蕃子,多了不少军士。 冷不丁的有人冲进了茶馆,将正在小声讨论朝政的儒生抓起,直接拽出了茶馆,丢在了门外的囚车内,游街而去。 场面一度混乱,但不是头一回,此前还有几个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被挂在了城门口鞭刑示众,等着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然只剩下一口气…… “还好小公爷他们走得早!”嬷嬷低声说。 颜姬一颗心砰砰乱跳,面色微微的白,“这殷都城太吓人了,改明儿我也回乡下去,种种地都比这要命的地方安生。” 也免得到时候那两孩子回来,一不留神撞上了东厂的人,那就真的造孽了! “外头不安生,夫人赶紧回府!” 颜姬连连点头,赶紧离开,左右都是东厂的蕃子在抓人,说是抓什么乱贼,实际上都是党同伐异,找的各种借口罢了! “抓住他!” 蕃子骤然从颜姬身旁跑过去,惊得颜姬赶紧退后两步,立在了巷子口。稍瞬,又有蕃子从跟前闯过去,朝着巷子里面跑过去。 许是没找到人,蕃子退回到了巷子口,黑着脸问颜姬,“方才有没有看到人跑进去?” “你们自个没长眼睛?跑没跑进去,还需要我盯着?”颜姬没好声好气,一群大阉狗领着一帮小阉狗,以前可没少找她家夏夏的麻烦。 蕃子勃然大怒,“说不定,就是你们……” “你放屁!”还不等对方说完,颜姬插着腰就淬了他一脸,“我呸你个死人嘴,好话不说烂话一堆,姑奶奶在街上走得好好的,让你们给吓得魂不附体,怎么着,还瞪我是不是?就你眼睛大,要不要姑奶奶进宫去告御状?欺负我国公府无人是吗?” 一听国公府,对方倒是怂了些。 听说,这国公府有免死令,饶是自家督主也没想过动他们。 倒不是怕,而是没必要招惹。 毕竟,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就是个无权无势,不理朝政的怂包,到了儿子这一代更是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就是不干人事。 “还不滚!”颜姬眦目。 蕃子们暂时不想惹麻烦,当即离开。 嬷嬷赶紧站在巷口瞧着,颜姬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轻轻拍了拍身后倒扑的竹篾箩筐。 “人走了,你赶紧离开!”颜姬低声说。 里面的人赶紧出来,拱手道了句,“多谢!” “夫人,人都走了,咱也赶紧走!”嬷嬷忙道,“外头不安全,还是回府的好,要不然这帮阉狗发起疯来,也是厉害得紧。” 颜姬点点头,“走走走!” 无意救人,但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任由东厂蕃子肆意妄为。瞧着方才那人,不过是个儒生,这帮东厂蕃子,连读书人都不放过,真是造孽…… 大街上,人心惶惶。 东厂的人,到处在抓乱贼。 府衙还没查出那车夫之死,半夜里停尸房就起了火,不偏不倚的,将那具尸体烧得只剩下焦炭,不得不让人疑心,这内里怕是藏着什么大祸。 “督主放心,但凡有议论改立太子之事,都被抓起,于殷都城游街,城门口鞭刑示众,不出三日,必定能堵住这些闲言碎语。”奈风俯首行礼。 栾胜正在翻着黄历,“礼部那边业已定好了日子,寿材和仪仗皆妥当,剩下的便是挑个登基的好日子,催一催司织坊那帮废物,太子黄袍虽然马虎过去,但登基时候的龙袍绝对不能有丝毫差池,必须按照规矩,少一丝一毫,杂家就要他们人头落地!” “是!”奈风颔首。 蓦地,栾胜抬头,“还没有苏幕的消息吗?” 奈风一怔,赶紧跪地行礼,“奴才该死,暂时还没有、没有苏千户的下落,不过奴才在苏府查察的时候,倒是有个奇怪的发现。” “嗯?”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奇怪的,发现? 第1318章 物尽其用 “说是当时苏千户吃的药,似乎是有些问题,所以奴才还在追查之中。”奈风其实心里有点数,只是这个时候似乎不太适合说这些。 栾胜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查,继续查!” “是!”奈风行礼。 许是觉得高兴,栾胜让奈风派人给耿少离量体裁衣,过两日就能派上用场。 腐蛊生蛆,万事皆休。 诸多事情,已经等不了了…… “这几日,收拾好外头。”栾胜转头吩咐,“杂家会进宫去陪着皇上。” 毕竟,没多少时日了。 蛊死的那天,人会回光返照。 他,得看着点。 “奴才明白!”奈风颔首。 想起腐蛊生蛆,栾胜这心里就甚是不舒服,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可最后呢?得不到无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女人,最后连女儿都远离自己。 明明江山就在脚下,却仿佛什么都没得到…… 回到皇帝身边,栾胜屏退了所有人,亲自照顾着皇帝。 底下人没敢多言,只管老老实实的守在外头,皇帝一倒下,亲卫军也没了主心骨,毕竟皇帝这副样子,问什么都不会回答你,但他瞧着又像是还活着一般。 有呼吸,有脉搏,心跳尚存。 “皇上?”栾胜掀开了被褥,皱眉瞧着皇帝伤口位置,发红而溃烂,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过,结痂处顿时渗出脓血来。 栾胜幽然叹口气,若是此刻切开皇帝的伤口,内里的蛆虫肯定会源源不断的蠕出。 “还记得当年,奴才刚跟着您的时候,您还是个皇子,何其意气风发。”栾胜叹口气,“一晃眼,数十年过去了,在这数十年里,奴才真的羡慕您,如果当年不是亲手毁了她,奴才定然也是儿女成群,早已为人父。” 说到这儿,栾胜手了手中的帕子,为皇帝掖好被子,起身去了地宫。 管事正焦灼着,不知该如何出去,通知自家督主,影子的状况已经极差,可身为死卫,没资格踏出地宫大门。 “督主!”管事赶紧行礼,“您可算来了。” 栾胜倒是半点都不着急,“影子不太好了,是吗?” “是!”管事连连点头,“影子他……” 不等他把话说完,栾胜已经踏进了石室,快速朝着血池走去。 血池内,血腥味几乎是浓郁到了令人作呕的状态,连带着栾胜都觉得腹内翻滚,可想而知浓烈程度。 管事面色发白,近前的时候止不住干呕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影子倒伏在血池边上,池内的血水在翻滚,是因为未炼制的药人被丢了下去,导致池水有些沸腾。 “你先下去!”栾胜捻着帕子,掩着口鼻。 管事行了礼,快速离开。 石门合上的那一瞬,栾胜压着脚步声,缓步朝着影子走去。 “承受不住了,是吗?”栾胜蹲下来,不远不近的盯着影子。 影子咬着牙,“你就是个疯子,亏得你是个阉人,要不然……断子绝孙,与你真是绝配,你活该如此!” “蛊已经濒死,你如今感受到的,便是蛊此时此刻的绝望,这都怪你自己,是你自己在皇帝身上动了手脚,以至于他的蛊受了伤。”栾胜幽然叹口气,“同归于尽,想把皇位赠予爱子,这是人之常情,可你终究不是个好父亲,到底还是害了自己的儿子。” 影子已经精疲力竭,“你对、对太子做了什么?” “太子已经被废,迁居别殿,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栾胜偏头看他,“这是对你的惩罚,你有没有感受到痛苦?” 影子几近眦目,“栾胜……” “愤怒吗?愤怒就对了!”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乍现,还不等影子反应过来,心口位置业已扎进了一柄短刃。 栾胜勾唇笑得冷冽,“保留最后一口怨气,能让皇帝身上的蛊,多活一两日,这一两日足够杂家摆平那些令人嫌恶的文武大臣,扶新帝登基!” “你、你……”影子唇角不断涌出血色,“你不得、好死……死……死阉……贼……” 至死,他都没能闭上眼睛,仍是保持着最后的姿势,直勾勾的盯着栾胜。 栾胜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拭着丢刀的手,明明没沾着分毫血色,却是满脸的嫌恶至极,“浪费了天族至宝,真是该死!” 帕子被丢弃在地,栾胜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督主!”管事赶紧行礼。 栾胜站在门外,抬眸瞧着周遭,“从今儿起,逐渐销毁这里的一切,听明白了吗?” 管事骇然白了一张脸…… 第1319章 回光返照 出了地宫,回到皇帝身边,栾胜重新坐在了床前。 皇帝正瞪大眼睛,如同喘不上气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死死捂着伤口位置,血色不断的从指缝间涌出,伴随着蛆虫蠕动而出。 栾胜也不着急,将地宫里带出来的药,塞进了皇帝的嘴里,继而将一旁的铜剔子取过,拿了一个杯子,动作干脆利落的将皇帝的伤口挑开。 血水与蛆虫一起涌出,但蛆虫被栾胜全部掸进了杯中。 待处理完了伤口,栾胜重新擦拭着皇帝的伤口。 这一批,业已清理干净。 “皇上好好睡!”栾胜瞧着逐渐平静下来的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皇上知道蛇?蛇被断头,怨念不散,死也得咬你一口,这蛊也是如此。影子临死前,怨气不散,您就能再撑两日,等着礼部将您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您再走不迟!” 皇帝,双目紧闭。 此前不是装病就是装死,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想装也装不了了…… “这两日,奴才会守着您的!”栾胜阴测测的盯着皇帝。 皇帝纹丝不动,面色死灰。 栾胜进皇帝寝殿伺候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沈东湛。 书房内,周南如实汇报。 “栾胜进了皇帝寝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周南忙道,“老阉狗一门心思的要夺权,一门心思的要弄死咱们,一人独大,保不齐在皇帝跟前,又要嚼舌根。” 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案,若有所思的盯着周南。 “怎么了,爷,卑职哪儿说错了?”周南指了指外头,“您看看这东厂,把整个殷都城闹得……搅得天翻地覆的,到处在抓人。” 沈东湛当然知道,东厂在到处抓人,但锦衣卫不能出手,一旦出手便是暴露了自身,坏了全盘计划。 “栾胜在准备,咱们也别闲着。”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必须确保,那些人的安全,如此才能力挽狂澜。” 栾胜是一人,而对付栾胜的却不止一人。 “爷您只管放心,卑职已经准备妥当,如今就等着宫里的最后消息。”周南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焦灼,“爷,您说栾胜什么时候动手?卑职这都有些等不及了!”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栾胜生性多疑,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迫不及待的尽快动手。一种,是他自认为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另一种,则是形势所逼,他没了退路。” “老阉狗的退路无外乎是皇帝和太子,如今太子被废,皇帝……”周南顿了顿,“这意思是,皇帝快不行了?” 沈东湛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说得更严重一些。” “更严重一些?”周南兀自猜测,“总不能说,皇帝已经驾崩了?” 周南想了想,这不太可能。 “不对不对,如果皇帝已经死了,定然也是瞒不住宫里人的。”周南摇摇头,“尤其是来日新帝登基,若是察觉皇帝尸身早腐,老阉狗定然无法跟满朝文武解释。”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若是新帝登基,栾胜执掌大权,为辅政或者摄政王,你觉得他还需要跟满朝文武解释吗?” “这……”周南俨然说不出话来。 听自家爷的意思是,皇帝多半是已经见了先帝? “顾西辞临走前留的话,还记得?”沈东湛问。 周南登时一拍脑门,当下了悟,“卑职明白了!” 顾西辞说过,现在的皇帝兴许已经成了傀儡,又或者是个活死人,别人的话可以不信,顾西辞的话却还是得再三斟酌的。 这小子,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 凡事,皆有疑出。 “皇帝,莫不是已经……”周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东湛没有证据,自也不敢肯定,但心里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事实证明,沈东湛已经猜到了边边上。 皇帝,的确快不行了。 而且,就在今夜。 回光返照,忽然间就醒了,脑子特别清醒…… 第1320章 朕,早该杀了你 冬日的夜,冷冷清清的,檐下被风吹得四处摇晃的宫灯,落着斑驳的光影,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里,稀稀落落的倾泻进来。 皇帝睁开眼,瞧着坐在床边的身影,初初恢复神志的他,还有些迷糊,瞧东西都有些不太真切,有些朦朦胧胧的。 “栾胜?”皇帝开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栾胜当即应声,“回皇上的话,如今都是子时一刻了。” 子时? “你怎么还在宫里呢?”皇帝问,“怎么还没回去?” 栾胜知道,皇帝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失智的前一刻,“奴才担心皇上的身子,没敢离开宫里,所以在边上侍奉,随时等候皇上的吩咐。” “嗯。”皇帝眨了一下眼睛,很难得的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栾胜?” 栾胜赶紧将软垫子塞在皇帝的身后,扶着他坐正,“皇上有何吩咐?” “朕昏睡了多久?”皇帝问。 栾胜笑了笑,“皇上,您只是睡了一小会,瞧,才子时一刻呢!” 皇帝看向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寒意,“可朕怎么觉得浑身发冷,浑身无力呢?栾胜,你还记得答应过朕什么吗?” “奴才记得!”栾胜报之一笑,“奴才答应过皇上,如果影子不成了,奴才就是您的药引。身为天族之人,奴才自小便尝遍了各种药草,是最好的药人之选,若能为皇上尽忠,才算是物尽其用。” 皇帝伸手,轻轻抚上伤口。 那一刻,他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伤处的鼓胀痛,以及皮肉之下的诡异微动。 眉睫陡然扬起,皇帝不敢置信的望着栾胜,“朕到底怎么了?你对朕,做了什么?” “皇上要听实话吗?”栾胜问。 皇帝目色微红,“说!” “皇上已经不需要药引了!”栾胜跪地行礼,“影子已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当下伏在了床边,发髻凌乱,一张满是褶子的脸色,泛着死灰般的颜色,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虚弱的喊着,“你、你说什么……” “影子死了!”栾胜仍是跪在那里,唇角依旧是惯有的浅笑,“皇上不再需要药引。” 皇帝太清楚,影子死了,意味着什么? 那一瞬,皇帝在栾胜的眼睛里,看到了蓬勃而起的野心…… “栾胜,你敢!”皇帝眦目,“来人!来人!” 听得这话,栾胜兀自低头笑着,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来人?皇上可以再用力点喊,看看是不是能把人喊来?” 皇帝:“……” 他不知,自己已经失智了数日,所有的障碍都被栾胜铲除殆尽,他了解栾胜就如同栾胜了解他一般。 两人相处了数十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相互成就对方,又成彼此威胁。 “子时二刻了。”栾胜叹口气,“奴才知道,皇上可能接受不了眼前的现状,可当年您遇刺,如果不是这双生之蛊,您不可能活到现在,这么多年就算是问老天爷偷来的。” 皇帝眦目欲裂,“栾胜,你、你敢欺君!” 因着太过激动,皇帝骤然从床榻上滚落在地,胸口的伤瞬时开裂,血水合着蛆虫当即涌出伤处,那蠕动的白虫,吓得皇帝连滚带爬的靠在了床脚边上。 低眉的那一瞬,皇帝呆若木鸡,震在当场。 大概是皇帝翻落的动作太大,惊得正殿外头的小太子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抖着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皇帝抖着手,“他是谁?” 栾胜一直让小太子等在外面,便是为了今日,他走过去,将孩子牵到了皇帝跟前,阴测测的冲皇帝笑道,“皇上,这是您改立的太子,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知道了……” 皇帝一偏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你、你……” “还不快跪下?”栾胜横了小太子一眼。 孩子年纪小,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赶紧给皇帝磕头,颤抖着嗓音喊了声,“父皇!” 皇帝唇角溢着血,直勾勾的盯着栾胜,“朕,早该……杀了你!” “想刺杀皇上的乱臣贼子,奴才都已经替您处置干净了,您只管放心的将皇位留给太子殿下,奴才会继续为新帝尽忠。”栾胜一拍手,门外的死士冲了进来,将一帮五花大绑的内侍推搡在地。 这些,都是围拢在皇帝寝殿边上的侍卫心腹,如今已被栾胜一网打尽。 “皇上,大势已去啊!”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皇帝。 手起刀落,人头坠地。 满室血污,惊得小太子尖声惊叫。 皇帝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栾胜,再无动弹…… 第1321章 灵前即位 皇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四下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敢再吭声,都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看去。 栾胜默默的取出佛串子,不紧不慢的捻着,缓步朝着皇帝走去,每走一步,都将脚下压得微沉。 直到,站在了皇帝面前。 “子时三刻。”栾胜幽幽的开口,慢慢的蹲下来,瞧着眼前的皇帝,眉眼间凝着复杂的神色。 深吸一口气,栾胜转头望着小太子。 那孩子被栾胜这眼神给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磕头!”栾胜说。 小太子赶紧磕头,哪儿还敢多说什么? 栾胜伸手,合上了皇帝的眼,继而将皇帝抱上了床榻,仔细的掖了掖被角,仿佛皇帝只是睡着了一般。 “皇上,驾崩!”好半晌,栾胜才低着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皇帝,驾崩…… 蕃子和死士快速退出寝殿,栾胜则站起身,面色惨白的跟着往外走,及至寝殿外头,栾胜眼眶微红,忽然间嗓音洪亮的喊了声,“皇上,驾崩了!” 属于帝王的丧钟,响彻整个皇宫,惊起了满宫上方的夜鸟,哗啦啦的肆意飞起,齐刷刷的飞离皇宫。 钟声传出去甚远,整个殷都城忽然间就安寂了下来,紧接着又开始沸腾。 这是宫里的钟声,尤其是大半夜的,更是瘆得厉害。 叶尚书边走边穿着衣裳,冲出了房门站在檐下,确定是宫里传出来的丧钟,整个人瞬时都不好了。 “大人,这是什么情况?”底下人心惊胆战。 烛光下,叶尚书白了一张脸,“宫里唯有两种情况下,才会敲钟,红白之事,要么新帝登基,要么帝王驾崩!”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新帝登基是不可能的,皇帝驾崩倒是…… “官服,快,官服!更衣!”叶尚书回过神来,再也不敢犹豫。 儿子虽然没个下落,但朝还是得上,公私分明,不敢耽搁。 一同连夜上朝的,不只是叶尚书,满朝文武都跟着连夜穿官服,连夜进宫,连夜上朝,只要不是傻子,都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丞相大人!”叶尚书拱手。 宫道上,所有人都走得着急忙慌的。 “尚书大人。”丞相面容焦灼,“是丧钟。” 叶尚书点点头,“家中如何?” 丞相叹口气,一副有苦难言之态。 见状,各自心知肚明。 沈东湛倒也不着急,捻着帕子擦着手中剑。 东厂那边来的消息,让他不要急着,等着栾胜搞定了文武百官,让众人承认并且愿意扶太子登基之后,再让沈东湛进宫不迟。 “爷?”周南乔装易容,跟在沈东湛身边,“让您猜中了,皇帝驾崩了。” 沈东湛瞧着手中剑,锋芒毕露,光亮的剑身上,都能倒映出人影,“若不是皇帝不行了,栾胜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暴露自己的野心。” “如此,他什么时候会把靖王放出来?”周南有些担虑,生怕栾胜会对李珝下手,“该不会偷偷的去杀人?” 沈东湛反手将剑归鞘,“现在杀了李珝,无益于是与南疆开战,皇位都没坐稳,就想掀起战乱,栾胜没这么蠢,也没这个胆子!” “爷,那边什么时候动手?”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持剑起身,“等新帝登基,就可以动手!” “是!”周南颔首,略有些摩拳擦掌之意,早已磨刀霍霍,恨不能早点解决了栾胜。 在所有人眼里,栾胜便是宦贼误国,理该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这会,满朝文武聚集金銮殿,栾胜应该已经站在了最高的那个位置上。”沈东湛目色幽沉,几乎可以想象,栾胜此时此刻,目中无人,倨傲在上的模样。 若生杀在握,必定生灵涂炭…… 金殿之上,栾胜牵着小太子的手,缓缓穿过众臣,走上白玉石阶,走到了赤金龙椅之前,转身面对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那一瞬,栾胜终于扬眉吐气,将这些素来瞧不起阉人的官吏,一个个都踩在了自己的脚下…… 第1322章 国丧 瞧着栾胜领着那个孩子站在了龙椅边上,文武百官的一颗心都高高悬起,可话到了嘴边,又都生生咽了回去,转头去看当朝丞相。 丞相倒是想说几句,毕竟一介阉人,敢牵着太子上殿,简直是…… 当然,对于这个太子,所有人都不承认。 甚至于惯性的觉得,与其让一个傻孩子当皇帝,由着栾胜执掌大权,倒不如让那个昏庸前太子来当这个皇帝,可能更为稳妥。 “丞相大人?”边上的人凑过来。 丞相也想说两句,可是现在……只要自己一开口,家里就会有人死去,而且死的还是自己的至亲至爱,纵然他有心也是是在无力挽狂澜。 “尚书大人?”丞相转头瞧着叶尚书。 在六部这帮人之中,叶尚书算是最忠正秉直之人。 可此时此刻,自己儿子的命就挂在自己的嘴皮子上,饶是叶尚书有心,也没这个胆,毕竟一开口就会要了叶寄北的命。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有各自的难处,是以到了最后,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由着栾胜,一家之言。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生前已立太子,承继皇位,且封左右辅政,维系朝纲安稳,不忘社稷之职。”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众人,嗓音洪亮,“待皇上丧仪过后,着太子李璜登基为新帝。一切皆遵照先帝遗诏,不得有误!” 所谓的先帝遗诏,只是在皇帝失智之后,哄着皇帝写下来的东西,全都是遵照栾胜的意思所写,文武百官心知肚明,奈何自个的心尖软肋都被东厂拿捏着,不承认也得承认。 “诸位大人可有什么异议?”栾胜手持明黄色的遗诏,锐利的眸子里凝着浓郁的杀气,所到之处,恨不能斩草除根。 丞相咬着牙,叶尚书也是心里发恨。 位极人臣,却被一个阉人死死压着,还不能吭声,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忍着,好在栾胜作威作福也没太久,毕竟来日方长,眼下不能太过激怒这些人,要等着皇帝丧仪过后,新帝登基过后,自己执掌大权,那才是真正的生死在握。 眼见着栾胜带着小太子离开,众臣快速围拢至丞相周遭。 “相爷,阉人当国,如何使得?” “丞相大人,东厂平素便是杀人如麻,今日要是登上了辅政的位置,来日摄政于朝,只怕死的人会更多啊!” “丞相?” “相爷?” 丞相满腹苦楚,他们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可谁知道他的难处?家中之事已经由不得他主持公道,只能由着栾胜。 “先帝遗诏,谁敢忤逆?”丞相只能从别处入手,“抗旨不遵,怕是要株连九族的,谁敢违抗遗诏?” 一句话,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丞相趁机拂袖而去,没敢再逗留。 见状,文武百官也只能作鸟兽散。 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尚且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这些人哪儿敢轻易冒头?盼只盼着,华云洲和南都那边,能弄点动静出来,虽不能阻止新帝登基,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定可遏制栾胜祸国。 须知,南都和华云洲那边,最恨的就是栾胜。 “叶尚书的儿子,还没下落吗?”宫道上,丞相转头望着叶尚书。 叶尚书无奈的叹口气,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摇摇头摆摆手,“告辞!” “唉!”丞相算是明白了,敢情大家都一样,“叶小公子不是与锦衣卫相从甚密,怎么,那边也没搭把手?” 叶尚书停下脚步,“倒是帮忙去找了,但这一时半会的,也没个下落,只能继续等。” 心里却很清楚,书信都送到了家里,等是绝对等不到了。 叶寄北,在别人的手心里攥着呢! “现在,先处置皇上的丧仪罢了!”叶尚书开口。 丞相点点头,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之意。 皇帝的丧仪,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满宫白绫翻飞,到处可闻恸哭声,至于哭的是谁,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1323章 乱臣 寿材是一直就备着的,毕竟皇帝一直病着,动不动还装死。 每个帝王的皇陵,是从皇帝一登基就开始挖掘建造,一直到建成为止,是以皇帝的皇陵早就备下,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哭灵声,此起彼伏。 小太子内里穿着黄袍,外头穿着孝服,瞧着一个个从自个眼前跑过去的奴才,眼睛里满是好奇之色,面上半点都没有伤心难过。 在冷宫里长大的孩子,哪儿有这么多的喜怒哀乐,如今能吃饱穿暖,便是极好的事情,又加上他脑子不太好使,总觉得这样跑来跑去,看着别人哭,还算是挺好玩。 以往,那些冷宫里的老太监和老嬷嬷,总是欺负他到哭,然后哈哈大笑,仿佛别人哭,是这世上最好玩最好笑的事情。 “殿下,不能笑,不能笑!”边上的小太监不断的提醒着。 小太子一脸迷茫的扭头看他,“别人哭了,我就得笑,好高兴。” “不能笑。”小太监还是这句话,“要不然督主瞧见了,会不高兴的。” 一提到栾胜,这孩子便是满脸的惊恐,真当是不敢再拍手言笑,老老实实的待在东宫里,满脑子都是在皇帝寝殿里,发生的血腥一幕。 孩子年纪虽小,也怕极了死亡…… 满城飘白,一个月内,京城之中不许婚嫁,白绫悬门前,百姓皆哀悼。 新帝灵前即位已毕,栾胜急于让新帝登基,所以这先帝的丧期便一缩再缩,说是为防举国动荡,实则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依卑职看来,原该一月的丧期,如今最多不超过半个月。”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持剑立在了街头,瞧着东厂的蕃子,大摇大摆的穿街而过,好一副小人得志之态。 边上,王太医啐了一口,“呸!” 沈东湛转头,瞧着廊柱后面站着的王太医。 皇帝驾崩,太医院皆是担惊受怕,院首挨了二十大板,这会还在府中躺着养伤,其他太医都被罚了半年俸禄。 王太医今儿出来的时候,去楚宫看了看废太子,伤势好了不少,但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要不是他还在送药,废太子会有什么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看什么?”王太医心知,这沈东湛未必是真的。 这厮当日突然出现在镇抚司,其后一直没敢去沈府居住,一直住在镇抚司,且宫里出事之后,沈东湛一趟都没有进宫,似乎是漠不关心。 如此种种,王太医几乎可以肯定,这沈东湛肯定是假的,保不齐就是东厂弄出来糊弄人的,而真的沈东湛应该和周南在一起,暂时还没出现,不知是去搬救兵呢,还是在养伤? “师伯?”及至王太医身边,沈东湛侧过脸低语。 王太医:“??” 思想建设了那么久,结果自己闹了个乌龙? “是真的?”王太医问。 周南上前,“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您这记性,怎又忘了?” “我这……”王太医愣了愣,之前周南的确说过,沈东湛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想到这、这还真是光明正大了。 沈东湛怀中抱剑,“栾胜能以假乱真,我为何不能假戏真做?” “好小子!”王太医扯了扯唇角,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那个假冒的呢?” 沈东湛揉了揉鼻尖,“做了!” “好样的!”王太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眼下的局面,你打算怎么做?”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您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别的交给我。” 语罢,沈东湛转身离开。 王太医摸了摸自个的下巴,原本还提着心,有一百一千个臆测,栾胜执掌大权之后,要如何如何的滥杀无辜。 如今见着沈东湛安然无恙,王太医头一偏,瞧着街上横行无忌的东厂蕃子,又是一脸嫌恶的啐一口,极是不屑的低哼两声,“作作,横竖你们这帮狗东西的好日子……到头了!呸。” 第1324章 天选之子 栾胜如今只忙着争权夺势,哪儿管得了外头的那些猴子猴孙,纵然有满朝文武的议论不休,他还是将皇帝的丧期压到了半个月。 如此一来,半月之后,新帝登基,栾胜的春秋大梦便算是完全的美梦成真。 靖王府内。 玉竹一溜烟跑进了府门,“快关门,快关门。” “是!”门童赶紧关上门,一刻都不敢耽搁。 玉竹跑回了主院,提着裙摆,嗒嗒嗒的跑进自家公主的卧房,“公主公主,外头闹起来了,闹得很厉害。” “皇上驾崩,有什么可闹?”云朵身子好转了不少,因着羽仲的药,气色亦是好了些许,只是自家师父盯着她,不允许她下床活动,务必要让她养好身子再论其他。 玉竹想了想,“好像是那个老阉狗,要扶着什么小太子登基为帝,然后满大街的抓人,谁敢不服东厂,就抓谁!” “这帮狗东西!”云朵切齿,“不是个好东西。” 玉竹连连点头,“没错,都不是好东西!反正,咱们别出去就是了,只是可惜了,驸马还在天牢里,要不然咱就窝一处罢了!” “这东厂的好日子,多半是要到头了。”羽仲缓步行至窗口,瞧着天际的浮云,“蛊已死,帝已崩,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玉竹不解,“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栾胜此生荣华,皆因这蛊而起,如今这蛊都死了,皇帝也死了,那他的荣华富贵不也就到头了吗?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定数的。”羽仲转身瞧着二人,“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玉竹点点头,似乎是这个理儿。 “师父,那您说,什么时候是个头?靖王苏幕时候能回来?”云朵满心愁虑,“他一直在宫里,也不是个事。” 羽仲回到床前坐着,“小公主得有耐心啊,好日子在后头呢!” “师父,我不是没有耐心,我只是担心。”云朵瞧了一眼窗外的光亮,“若他安全无恙,我便是等上十年又如何?咱们虽然仗着南疆与他的关系,推断东厂不敢下手,可您看看栾胜那老阉狗的手段,把持朝堂,玩弄权术,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羽仲含笑望她,“你只想着栾胜会出手,可想过为什么靖王执意入宫?若没有把握,他会冒这个风险吗?只有他在宫里,你才能安分守己,不会轻举妄动,以此来牵制南疆。” “可是师父……”云朵张了张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罢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羽仲点点头,“我比较好奇的是锦衣卫。” “沈东湛?”云朵一怔。 羽仲笑道,“太安静了,倒是像极了山雨欲来之前的样子。” “是了,还有个沈东湛,连周南都消失了,这些人到底去干什么了?”云朵兀自低语。 羽仲仔细的为她掖了掖被角,“靖王有才有德,有智有谋,想来是被选中了。” “被沈东湛选中?”云朵难得笑了一下,明白自家大师父的意思。 羽仲笑道,“天选之子,一场生死较量的最后,总有胜利的一方。要么君临天下,要么死无全尸,总得选一样?” 云朵:“……” “那什么,还是选、选前者!”玉竹讪讪的笑着,“君临天下好歹也是皇帝,咱公主就是皇后娘娘,是好事,好事!” 羽仲摇摇头,“纵然靖王做了帝王,小公主怕也成不了皇后,这历朝历代对于皇后的身家择选,一直严谨至极,哪儿有外族人担了这母仪天下之位?若是公主来日诞下皇长子,那就可能是太子,太子有这异族的血统,岂非……” 云朵的羽睫骤然扬起,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就是说,如果驸马当了皇帝,公主还得跟别的女人……”玉竹抿唇,有些话没敢再往下说。 云朵眉心微蹙,终是沉默不语。 外头,还是乱糟糟的。 到了夜里,更是乱糟糟的。 尤其是帝王出殡之后,礼部和宫里便开始着手新帝登基之事。 四下,漆黑。 一行黑衣人行动迅速,无星无月,杀人夜…… 第1325章 亲人呐 压抑,狭窄的密室内。 叶寄北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每日都有人送来饭食和水,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拒绝的,因为这些人给的东西里被动了手脚,足以让人手脚无力。 这,是控制人的一种手段。 可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在这期间一直没有人来救他,他喊破了喉咙都没用,最后也就不喊了,窝在墙角老实待着。 吃,必须得吃。 不吃就得死。 密室内,恶臭难忍。 叶寄北浑身无力,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知外头年岁,不知外头动静。 蓦地,他隐约听到外头好似有动静,可转念一想,都这么久了,若是有动静,早就该有了,不会直到现在……多半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谁知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忽然间撞到了门面上。 叶寄北骤然抬头,撑着虚弱的身子,扶着墙亦步亦趋的走到了门口位置。 石门只能从外头打开,叶寄北无力的拍打着石门。 “有人吗?救、救我……救我!” 外头,好似又没了动静? 忽然间,石门被人打开,叶寄北原就是靠在石门上,冷不丁摔了出去。 突然间袭来的光亮,让他快速合上眼,心里越着急,越是没法瞧清楚周围的一切,只能听到清晰的打斗声,乱成一团的脚步声。 有人将他搀起,紧接着便被拖走。 胳膊被拉得快要脱臼,脚后跟也磨得生疼,叶寄北仅剩的一点点力气,也被消磨殆尽,终是脑袋一歪便晕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寄北是被一阵冷风给吹醒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吹过风,听过声音了…… “把他们都带走。”有人高喝,“多灌水,把体内的毒排一排。” 叶寄北终于可以看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事,男女老少,衣衫褴褛的不在少数,更有一些神情呆滞,瞧着似乎有些失智。 若是有镜子,他定然也能瞧见,自己这般神情呆滞的模样,与旁人一般无二。 “叶公子?”有人在喊,“谁是叶寄北?” 叶寄北愣了愣,自个不就在眼前坐着吗? “叶寄北何在?”边上那人,又高喊了一声。 叶寄北倒是想应声,奈何嗓子眼里就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嗓子也扯不上来,只能无力的伸手,扯了扯那人的裤管,“我……” 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怎么往深处想。 见着他没理睬自己,而是着人将自己搀起,准备一道送走,叶寄北当下有些着急,可越着急越喊不出声来,明明瞧出来了,一帮人用的都是绣春刀,多半是沈东湛的人,若自己不出声,也不知自己会被送往何处? “等会!”就在叶寄北被拉起来的瞬间,那人眉心微蹙的盯着叶寄北看了许久,隐约好似明白什么,“带着他,跟着来!” 底下人行礼,“是!” 叶寄北无力挣扎,也没气力再说什么,只能任由这些黑衣人,将自己带走。 见着外头明晃晃的火把,入目所见皆是林木森森,可见这些日子,自己一直被藏在某个密林深处的地底下。 “这是……”叶寄北想问,这是什么地方? 可声音细弱得,风一吹就散了,旁人哪儿还能听得见。 “大人!”黑衣人将叶寄北带到了一人面前,“应该是他?” 那人一身黑衣,手中持剑,立在树下打量着叶寄北。 “叶……公子?”黑衣人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人真的是叶寄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止不住掩住了口鼻,“这味儿太膻了。” 叶寄北:“……” “瞧不太清楚,都先带回去洗洗再说。”黑衣人手一挥,转身就走。 叶寄北算是听出来了,那声音可不就是周南吗? “周、周南……周南!” 这次,他算是使出了全身气力,差点没喊破喉咙。 黑衣人冷不丁顿住脚步,当下转身回来,“叶寄北?叶公子?” “是我!”叶寄北差点没哭出声来。 终于认出来了? 亲人呐…… 第1326章 一介阉人,凭你也配 直到被送到了安全之处,被人伺候着沐浴干净之后,叶寄北坐在了梳妆镜前,才知道为什么当时谁也认不出他。 是了,胡子拉渣,蓬头垢面。 别说是周南他们,饶是自己亲爹亲娘亲祖宗,都认不出这张脸?? 叶寄北自个都愣了一会,还凑到了镜子前仔细的看了看,确定自己的脑袋还是自己的,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把他给折磨成什么样了? “别让我逮着那人,要不然……”叶寄北咬着牙。 周南从外头进来,这会还穿着黑衣,不敢面上的遮布业已揭下,“我这一眼还真是没瞧出来,谁能想到,当初清俊秀朗的叶公子,成了邋遢的乞丐公子。” “谁?”叶寄北这会还没恢复过来,方才沐浴都是底下人伺候着的。 周南让底下人继续忙活,帮着叶寄北刮胡子,束发,“叶公子那么聪明,按理说也该想到了,怎么今儿就想不明白了?莫不是被关傻了?” “你才傻!”叶寄北这会骂人都没力气,说两句都得喘,“快说,谁?” 周南深吸一口气,“还能是谁,明儿新帝行登基大礼,叶公子也该想到了。” 登基? 叶寄北骇然望着周南,抖了抖唇,没敢说出声来。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常理。”周南言简意赅,“叶公子好好休息,只要你们安全了,满朝文武也就能有所行动,成败就在明日此举。” 叶寄北想说点什么,奈何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南离去,想着得快些恢复才行,不然的话总这样躺着,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大人,都救回来了!”底下人清点了一番,“名单上的都还活着,只是有几个情况不太好,未免东厂的人发现,暂时没有通知各自的府上。” 周南点点头,“着大夫好生看着,务必要仔细,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是!”底下人颔首。 这小院原就是沈东湛之前住过的,现在藏着这么多人,显然是要严加保护的,成败就在此一举,务必要谨而慎之。 “我先去跟爷复命!”周南转身就走,“看好这里!” 底下人赶紧行礼,“是!” 明日天亮,登基大典。 栾胜这半个月作威作福的,已经掀起了众怒,但是明面上,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上朝的礼乐响起。 满殷都城里的百姓都齐刷刷的走上街头,今日是新帝登基的大好日子,旧人去,新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 “唱礼,迎新君!” 礼部郎官一声高喊,钟鼓礼乐声声响起。 栾胜将新帝车上扶下,然后就这么牵着孩子的手,缓步朝着金殿走去。 原先的小太子,如今的新帝,一身精致华贵的龙袍,金丝绣祥云腾龙,象征着一国最至高无上的身份与地位。 新帝,人人见之都得尊一声吾皇万岁。 万岁之身,万岁之名。 文武百官以丞相为首,毕恭毕敬的跪在红毯两旁,高呼着,“恭迎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出殿外,满皇宫的侍卫、奴才都跟着跪地行礼,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瞬间,栾胜绷直了脊背,总觉得他们喊的万岁是他似的。 待在皇帝身边久了,栾胜这心里头早就把自个当成了主子,奈何皇帝一直压着他,他纵然有心也没这个胆。 如今…… 野心被彻底释放。 小皇帝战战兢兢的走过红毯,战战兢兢的走到龙椅前,坐下去的时候,他面色苍白的瞧了栾胜一眼,显然是在征求栾胜的意思。 栾胜点了头,小皇帝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里,意味着什么,自不必多说。 阉贼当道,祸国殃民! “即日起,朕即为帝,谨遵先帝遗诏,着丞相为辅政,东厂提督为摄政王,共同协朕处理朝务。”这词小皇帝背了半个月,可算是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望尔等知悉,以后谨遵摄政王之令,同朝为臣,同殿为臣,共进共退,为江山社稷共尽心力。” 文武百官各自憋了一口气,让一介阉人骑在头上,谁能甘心? “栾胜,你好大的胆子,敢伪造先帝遗诏,扶痴傻皇嗣上位,挟天子以令天下。”洪亮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不过是一介阉人,奴才之身,也敢登得这九五之堂,凭你也配!” 刹那间,众人齐刷刷扭头望着门口。 眨眼间,栾胜面如猪肝色,周身杀气腾然…… 第1327章 指证 当沐飞花身披甲胄,出现在金殿门前,出现在众人眼前,栾胜已然红了眼,恨不能将沐飞花撕个粉碎。 “齐侯夫人?”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但是,正因为有沐飞花在,所有人的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 沐飞花那可不只是齐侯夫人,还是沈丘在战场上的左膀右臂,能乱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的女,将,军,若是由她对上栾胜,胜算倒是不小! “沐飞花!”栾胜咬着牙。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噩梦,沐飞花功夫太高,连带着沈丘都怕她,躲了大半辈子,栾胜若是真的较量,兴许能打个平手,但眼下他的手被沈东湛出暗招,废了大半,饶是平尽全力打平手,万一再加个沈丘呢? “栾胜。”沐飞花从殿外,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殿内,就这么站在殿中央,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剜着上方的栾胜,“你身为宦臣,不思尽忠,反而干起了这窃国的勾当,皇恩浩荡却养出个狼子野心,你可真是不要脸!” 栾胜也懒得与她废话,若是单刀单枪的,他现在不一定是沐飞花对手,所以…… 金殿上方忽然间落下黑压压的一片死卫,一个个手持钢刀,将沐飞花团团围住。 “哎呦喂,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气得能一巴掌薅死我,谁知道……找帮手啊?”沐飞花怀中抱剑,一身甲胄在身,气势蓬勃,“姑奶奶连你都不怕,会怕了你养的狗崽子?” 然则下一刻,钢刀瞬时冲着文武百官去了。 沐飞花:“??” 殿上,栾胜阴测测的笑着,“杂家知道,这些人未必能对付得了齐侯夫人,但对付这满殿的文武百官,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知道齐侯夫人,能救得了哪个?” “死阉贼!”沐飞花咬牙切齿,“你敢阴我?” 一时间,人心惶惶,世人谁不怕死? 明晃晃的刀子,就抵在自个的跟前,栾胜只需要手一直,就会有人血溅金銮殿,惨死当场。 “沈东湛敢阴杂家一把,杂家为何不能阴你?”栾胜冷笑着,真以为他毫无准备? 蠢货! “来人,把她抓起来。”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杂家要把她悬在宫门口示众,且教满天下的人都看看,以下犯上是什么下场!” 叶尚书咬着牙,“栾胜,你、你怎么敢?她好歹也是有官位在身,是齐侯夫人,也是一品诰命,何况还是军功赫赫,你这么做就不怕……” “怕什么?”栾胜杀意已起,“沐飞花于新帝登基之日,身披甲胄入宫,蓄意弑君谋反,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沐飞花啐了一口,“阉贼,你休要颠倒黑白,你自己没眼睛,便以为天下人都没有眼睛吗?我告诉你,今儿你站在上面,是因为你刀子够锋利,哪日你这刀子钝了一口子,全天下人就会举起刀,把你剁成肉酱!” “杂家能不能被剁成肉酱,你是看不到了,但杂家现在就可以把你剁成肉酱。”栾胜一个眼神过去,死卫的刀子已经架在了叶尚书的脖颈上。 丞相骇然,言语间带着清晰的颤抖与愤怒,“住手!栾胜,他是刑部尚书,乃是六部尚书之一,你别轻举妄动!” “那就得看齐侯夫人,会不会轻举妄动了!”栾胜冷笑两声。 沐飞花推算时辰,自个拖延了这么久,这外头也该有动静了? 果不其然,外头真当传来了动静。 栾胜心头一紧,骤见着一帮锦衣卫持着血淋淋的绣春刀,护着一人冲入了金殿,与沐飞花这飞檐走壁的姑奶奶不同,这帮锦衣卫是拼了命硬闯进来的。 “栾胜!” 这一声喊,叶尚书瞬时振奋了。 “你倒行逆施,抓了诸位大人的家眷,以此来威胁百官臣服,真真是卑鄙无耻下流,就凭这一点,你也不配走上金殿,不配站在人前,理该千刀万剐!”叶寄北冲上金殿。 “臭小子!”叶尚书瞬时红了眼眶。 叶寄北挺直腰杆站在那里,“爹,您不是一直骂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吗?儿今日就让你看看,你儿子也是个能干正事的,我今日来,就是要指证这阉狗,让世人都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叶寄北?”栾胜眦目。 殿内的文武百官,瞬时了悟,之前叶尚书一直隐忍,多半是因为叶寄北落在了东厂的手里。 如今叶寄北在锦衣卫的护送之下,冲进了金殿,那么他们各自的家人呢? 是否也安全了? 第1328章 揭秘 “诸位大人莫要担心,尔等家眷,皆被救出,如我这般都还好好的。”叶寄北扫一眼满殿文武,继而躬身作揖。 不管在哪,叶家人礼数不能废。 对着人,就该懂礼数。 但是对着阉狗,就没必要了…… 直起腰,叶寄北冲着上方的栾胜冷笑,“阉狗,没想到?当你忙着争权夺势,想要当摄政王的时候,咱们这些被你囚在林中,不见天日的无辜之人,都已经被救出,如今应该都各自送回了府中,你的计划落空了!” “那又如何?”栾胜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那些人是跑了,可你们不还在杂家的手里,只要杂家一声令下,不还是得人头落地?” 还是一个死! “那也不一定!”叶寄北冷笑着,“你以为就一个齐侯府,就以为满朝文武反对你吗?栾胜,你想过南都吗?” 南都那边,已经是顾东朝执掌大权,栾胜自然不担心。 “杂家早晚会让南都回来。”栾胜低喝。 叶寄北反唇相讥,“就凭一个顾东朝吗?栾督主,您可想过,顾西辞执掌南都之后,为什么允准顾东朝活着?因为手足之情?顾东朝咄咄逼人,嚣张跋扈,就这样还能在殷都肆意妄为,难道不是顾西辞默许的?” “你想说什么?”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叶寄北双手环胸,就这么吊儿郎当的瞧着他,“栾胜啊栾胜,你不是自诩运筹帷幄,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吗?怎么,现在才惊觉自己低估了一个病秧子?” 栾胜,最瞧不起的就是顾西辞这个病秧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病秧子,不动声色的,悄无声息的,将一切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不留痕迹。 “就是你瞧不上的病秧子,如今已回到了南都,重新执掌了南都掌家的大权。”叶寄北幽幽叹口气,满脸的嘲讽之色,“今儿你若是敢在殷都登上这摄政王之位,明日南都就能校场点兵,整装待发,以清君侧之名,对殷都开战。” 栾胜显然是不太相信的,可事实不允许他不相信。 因为,栾胜留给顾东朝的那块令牌,如今就在叶寄北身边的那个锦衣卫手里,如假包换,绝对不是作假。 “你们以为弄个顾东朝回去,就能万事大吉?”那名锦衣卫当下撕了皮面,露出了本来面目。 众人认得,这不就是周南吗?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身边的亲随——周南。 “顾东朝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把南都交给他,底下人能服他?”周南冷笑,“实话告诉你,现在的南都,还是顾西辞的南都,顾东朝……哼!” 栾胜没吭声,显然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桩桩件件都出乎他的意料,他需要时间能够缓一缓。 “当然,对于栾督主而言,这点都只是个小事,但我今日要说的……不是这等小事!”周南冷笑着环顾四周,提着血淋淋的绣春刀,往前走了两步,“关于先帝的死因。”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惊得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难道说,先帝不是病死的? 难道说,先帝是被栾胜谋害? 弑君夺位,乱臣贼子,理该人人得而诛之。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栾胜的身上,那种狐疑与质疑,让栾胜极尽眦目,拂袖便是一掌直逼周南而去。 若不是周南快速扑着叶寄北至一旁,只怕二人都得毙命当场。 “栾胜!”第二掌袭来的时候,沐飞花身形一晃,当即迎上,替周南与叶寄北,接下了栾胜的夺命一掌,“对付两个晚辈,下这么重的手,简直岂有此理,你当我沐飞花是死的吗?” 栾胜倒是真的忘了,还有个搅局的沐飞花。 这死女人,简直是周南和叶寄北的保命符,先后出场的顺序,果真是极为重要的…… “在皇帝的寝宫里,有一条密道,这密道底下是一个修建了数十年的地宫,殷都城内这么多年失踪的孩子,表面上都是意外死亡,实则都被送入了地宫,做了皇帝续命的药人。”周南快速将叶寄北搀起,面色铁青的继续说着。 一语哗然,众人皆惊。 “前阵子因为南都顾家牵扯进了连环杀人案,顾东朝被定为杀人凶手,其实这都是东厂在背后捣鬼,只因为他们挑选孩童之事,被人察觉,干脆顺水推舟,落在了顾家的头上。”周南继续道,“最后逼得顾西辞不得不入殷都,解决此事。” 丞相战战兢兢,“事关皇室,不可胡言乱语,叶公子可有证据?” “此事尚有人证,诸位大可以听听证人之词!”周南低哼,“更直接的是,打开地宫,也足以证明一切!只不过底下有死卫,打开地宫需要费些手段。” 第1329章 你是沈东湛! 当初那连环杀人案何其轰动,满城百姓满朝文武,何其唾弃顾东朝,只觉得顾家儿郎半点都没有顾震生前的风范,竟是这般滥杀无辜。 其后顾西辞来朝,众人也是持观望态度。 谁能想到,这不过是场阴谋,是皇帝与栾胜为了掩盖自身的恶毒,又想借此挑起南都之争的栽赃嫁祸。 “人证何在?”丞相追问。 周南已经说了,这个时候要打开地宫所需费力,满朝文武多半也等不了这么久,眼下若是有个人证,倒是更具说服力,更能直怼栾胜。 “马上就到!”周南冷剑横在身前,第一时间护住叶寄北。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人证?周南,你还敢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先帝,污蔑杂家,锦衣卫图谋不轨,居心不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的是你栾胜,阉贼窃国,蓄意谋害先帝。”植吾护着自家主子,身上染血的冲进金殿。 李珝出现在众人面前,面色沉静的直指栾胜。 那一刻,栾胜的眸中裂开了缝隙,显然没料到李珝会出现在这里。 “栾胜,你没想到?你让人给本王的饭菜里下哑药,很可惜,本王无福消受,半点都没吃,要不然,如何能出现在这里,指证你!”李珝冷嘲热讽,掷地有声。 丞相怒然,“栾胜,你荼毒皇嗣,其罪当诛!” “丞相莫恼,这厮更可怕的地方,还在后面呢!”李珝扫一眼满殿众人,最后直指金殿上的栾胜,“栾胜,多年来一直在挑选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孩子,用来为父皇炼制续命的药人,投入血池之中豢养恶蛊。” 四下,一片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没想到这里面如此阴狠毒辣,藏着万般血腥,连孩子都不放过。 拿来炼制药人? 这得怎样的虎狼心肠,才能想到去做这种可怕之事? “那日在杨枝村,我派出去的人,遇见了东厂的死士正在抢孩子,这帮丧心病狂之人,为了灭口竟然屠灭了整个杨枝村。”说起这个,李珝几近咬牙切齿,“百姓何其无辜,因为你们的阴谋诡计和一己之私,居然杀光了所有人。”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李珝兴许从沈东湛的口中,知道不少有关于地宫的秘密,所以才会在天牢里,想要将李珝毒哑。 李珝的背后是南疆公主,所以栾胜不杀他,但没想到终究是留出了祸患。 “你们以为处理好了尸体,就万事无忧了?”李珝继续道,“没想到?连日大雨,几只野狗将尸体从林中刨出。我们早就找到了,杨枝村所有村民的尸体,只是没有打草惊蛇而已!” 栾胜想着,李珝不能留了…… “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尔等所行,罄竹难书。”李珝义正辞严,“沈指挥使已经带着人攻入了地宫,相信很快,就会让你们干过的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悉数大白天下。南都顾家是冤枉的,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你栾胜,是东厂!” 如此一来,顾东朝和顾西辞就不算是畏罪潜逃。 相反的,朝廷栽赃嫁祸,实乃令人不齿之行…… “信口雌黄!”栾胜心里清楚,地宫一旦被打开,所有的秘密都会藏不住,李珝说的那些事,都会变成事实,呈现在众人面前。 所以现在,他也在等,等着自己的后招,想必这会应该已经控制了殷都城内外!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咕噜噜”的滚了进来,惊得众人一阵心慌。 “你不是要证据吗?自己手底下的狗,总该认得?” 身影晃动,几个落点便有人立在了金殿内。 “爷!” “湛儿?” 沈东湛稳稳落下,冷剑在手,目色飒冷。 “沈东湛?”栾胜面色陡僵,一时间还真是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自己的人,还是……真的沈东湛?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你是沈东湛!”栾胜可算是认出来了,面色瞬白,“你没死?” 沐飞花插着腰,开口破骂,“我儿子好好的,死什么死?要死也是你这种作恶多端之人该死!” 第1330章 终于出手 清隽的少年郎,眉目舒朗,眸光坚定如刃,举手投足间,顿生凌人之气。 冷剑在手,沈东湛冷眼直对栾胜。 那咕噜噜滚进来的,不是旁的,正是栾胜安置在地宫里的管事。 管事一死,栾胜便已明白,真正的沈东湛已经率领锦衣卫,攻入了地宫,打开了那个石室,掀开了所有的黑色秘密。 “地宫已经被打开,谁不信可进去看看,只是别后悔。”沈东湛瞧着一个个黑衣人,到底是东厂的人,各个都是精神抖擞的,还真是不赖,只可惜…… 地宫的秘密,事关先帝的百年之名,若是知道的人太多,又或者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皇家的秘密知道得太多,死得就更快! “栾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沈东湛站在那里,目色沉沉的冷睨着栾胜,“事实都摆在眼前,我给你个争辩的机会。” 可栾胜哪儿还有争辩的机会,铁打的事实,容不得他争辩。 “沈东湛,你可真是杂家的克星。”栾胜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于公于私,沈东湛都将栾胜克得死死的。 锦衣卫是东厂的克星,沈东湛是苏幕的克星。 “多谢栾督主抬爱,克星不敢当,但为臣子,为人,总该挺直腰杆,是非曲直理该有所明辨。”沈东湛冷剑在手,“栾胜,今日你在劫难逃。”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沈东湛,你可想过,杂家之所以能站在这里,靠的就是东厂吗?蕃子再多,死士再多,那也是有数的。” 听得这话,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当朝丞相。 “先帝手中的,十数万侍卫军……”丞相骇然,“皇上的令牌,在你手里!” 栾胜勾唇轻哼,“丞相不愧是百官之首,果然是知道得不少,是了,十数万侍卫军,这会应该已经进了城,控制了殷都城所有要道。哦不,应该是控制了整个皇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你!” 文武百官,骇然变了面色。 “沈东湛!”栾胜幽然启唇,“你假死逃离,背后作祟,其后又李代桃僵,假戏真做的诓了杂家数次,杂家绝对不会饶了你。” 沐飞花冷哼,“栾胜,你少在那里说大话,到底谁饶不了谁,还不一定呢!十数万侍卫军又如何?老娘是从战场是回来的,生死都经过,还怕你的狗爪子吗?” “娘!”沈东湛低语,“您带了多少人回来?” 沐飞花皱了皱眉,“你爹虽屯兵在外,但是未免被冠上领兵造反的罪名,所以此番入殷都,我只率了一支亲兵。不过,几百人罢了!” 周南:“??” 叶寄北:“……” 完了! “娘,您的轻功最好,待会您与周南先救下文武大臣。”沈东湛低声吩咐,“我对付栾胜,这一场仗,免不得!” 沐飞花急了,“我来对付那老东西,你救人。” “娘,听我的!”沈东湛低语。 沐飞花张了张嘴,但这关键时候还是得听从指挥,沈东湛说什么,那便是什么,阵前最忌多疑,这是行军规矩。 “好!”沐飞花紧了紧袖中手,“娘都听你的!” 周南握紧手中剑,“卑职明白!” “在十数万侍卫军冲进来之前,栾胜……”沈东湛冷剑在手,“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赢得了我们这么多人?” 栾胜眦目欲裂,“先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就试试!” 音落瞬间,沈东湛飞身而起。 栾胜拂袖而出,直奔沈东湛。 刹那间,整个金殿内乱成一团,打斗声、兵器碰撞之声、纷乱的脚步声、失声尖叫声,响彻整个金殿。 所谓修罗场,便是眼前如此。 沈东湛冷剑在手,栾胜寸步不让。 高手对决,生死不论。 殊死一搏,拼死相较。 宫门外,亦是开始了较量,正邪相碰,生死相搏…… 一时间,曾经的天子之城,皇城根儿,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 第1331章 杀入皇宫 殷都城内外,大街小巷,交战不休。 上面没有下令,底下不敢违背军令,再不想开战,也得拼了命的往前冲,所谓军令如山,若有违者必当牵连。 玉竹在门口扒看了一会,吓得脸都白了,公主才嫁过来多久,不是这儿磕着就是那儿碰着,驸马下狱,公主没了孩子,如今外头还开战了?? “大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这地方不养人。”玉竹撒腿就跑,“公主,公主!” 自打顺子死后,这靖王府内的蕃子便撤了,是以眼下,府内上下只有原先的靖王府奴才,玉竹这一路跑回来,便瞧见众人都纷纷聚集在主院外头,一个个手里持着刀子棍子,厨房那边的厨娘还提了菜刀。 见着玉竹过来,底下人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管家?”玉竹心惊,“这是做什么?” 管家瞧了一眼手里的刀,低声笑道,“玉竹姑娘只管回了王妃,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这些老奴一定会死守在主院门口。” “多谢管家!”玉竹赶紧行了礼。 管家忙搀起,“玉竹姑娘,外头不安生,你快进去陪着王妃,莫要再往外跑,护着王妃要紧,明白吗?” “是!”玉竹点点头,“您只管放心,从即刻起,除非王爷回来,否则绝不离开主子身边。我这就回去,你们各自小心!” 管家领着众人守在门口,誓死扞卫自家主子。 见着玉竹回来,云朵放下手中的参汤,瞧着了她一眼,“这么着急忙慌的作甚?是天牢里有了什么消息吗?” “不是不是!”玉竹连连摇头,“是外头!公主,外头打起来了,锦衣卫和东厂,哦哦哦,好像还有侍卫军,打得不可开交。” 云朵当下抬眸,望着自家师父,“师父?” “辞旧换新,总归是要费些力气的。”羽仲缓步行至门口位置,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眉心微微拧起,“宦臣祸国,血流成河。” 玉竹道,“殷都城的百姓都吓得门窗紧闭,我也赶紧让人关闭了靖王府所有的门,管家领着人都在主院外头候着呢!” “看紧点。”羽仲道,“如果宫里成了,这儿会成为最后的软肋;如果宫里失败了,咱们这儿就是最后的孤岛。” 南疆公主的身份,不是永远的免死令。 “驸马和沈指挥使他们这般聪慧,二人联手应该会成功?”玉竹心里也没底,外头打得可厉害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羽仲报之一笑,“众人齐心协力,定然可以……只是尚缺一员虎将,终还是略逊一筹。” “虎将?”云朵不解,“师父,您说的是谁?” 羽仲摸着自个仅剩不多的胡子,笑而不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玉竹:“……” 每次都这样!! 外头的局势一边倒,宫里的局势亦是如此。 沐飞花与周南,与众锦衣卫一道,护着文武百官退到了墙角。 论单打独斗,沐飞花和周南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拎出来都能以一敌百,可现在要护着这帮老臣,免不得顾此失彼,着实有些吃不消。 沈东湛狠狠拭去唇角的血,瞧着栾胜丢弃在地的手套,“栾督主也占不了什么大便宜。” “外头的侍卫军,很快就会攻入皇宫,尔等若是束手就缚,放弃抵抗,杂家兴许会留你们一个全尸!”栾胜手背上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可内里的筋脉却无法恢复如初。 这是沈东湛留给他的教训,所以这一次,栾胜是笃定主意,绝不会放过沈东湛。 “还是给你自己留个全尸!”沐飞花咬着牙,胳膊上的血色,何其触目惊心。 要不是得护着这帮老臣,她何至于束手束脚? 没想到,先帝的侍卫军居然会落在栾胜的手里,原以为先帝会防着栾胜,没想到先帝也失算了,要不怎么说,没根的男人才是最狠的呢! “督主,侍卫军已经杀入皇宫!”奈风提着血淋淋的剑,浑身是血的从外头闯进来。 第1332章 还有一道谕令 乍听得这话,文武百官顿时哗然一片。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面色凝重,看向栾胜的眼神里,依旧一片冷寂,“既是如此,那今日谁都别想离开这金銮殿。” “沈东湛,就凭你?”栾胜朗声大笑,“你没听到吗?侍卫军已经闯入了宫禁,也就是说,你们今日都得死在这里,杂家一个都不留。” 放眼满朝文武,或畏惧至极,俨然腿软,或义愤填膺,怒目直视。 人性,在这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湛儿!”沐飞花提着剑,“不管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周南亦是,叶寄北亦是。 “沈指挥使只管放心的做,老夫虽然一把年纪了,可今日若是能瞧着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崛起,死也是值得!”丞相幽然吐出一口气。 叶尚书低笑两声,“寄北,你没让爹失望,做得好!” “哼!”栾胜冷笑,“强弩之末,蚍蜉撼树。” 叶寄北插着腰,“是不是蚍蜉撼树,谁又能知?栾胜,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都看着呢!你这般作恶多端之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你就先看,是你的脑袋先落地,还是你爹死在你前头!”音落,栾胜一声怒喝,“还愣着干什么,杀无赦!” 小皇子早已哧溜一下躲在了御案底下,瑟瑟发抖着不敢露出头来,他知道外头有多可怕,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快死了……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自己还在冷宫里待着,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直被人欺负,但不会死啊! 金銮殿外,最后一批锦衣卫紧紧护着,与冲进来的侍卫军对峙着,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瞧着何其瘆人。 “沈东湛,还不缴械投降,是想杂家杀光他们吗?”栾胜冷眼睨着一旁的文武大臣。 顷刻间,户部尚书已经落在了栾胜的手中,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生生捏碎了他的锁骨,惊得满堂哗然,瞬时谁也不敢动弹。 “住手!”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黑衣斗篷的,从廊柱后面钻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东西,好像是赤金谕令? 沐飞花一愣,“赤金谕令?” 那不是在栾胜手里吗? “不对,这不是先帝之物,这是先皇后之物!”丞相高喊出声来,“尔等不可造次,先帝生前有令,先皇后之令如同朕谕。” 这就意味着,先皇后留下的令牌,与先帝的赤金谕令,是同等效用。 “那是……”周南犹豫了一下,最后才敢确定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风都把人吹走的黑衣人,是废太子李璟,“废太子?” 废太子手持先皇后的令牌,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也是栾胜……真的大意了! 以为胜券在握,以为太子已废,栾胜忙着去扶持新帝,忙着去争权夺势,安排夺位,还真是把李璟都给忘了,以至于在这关键时候,竟被李璟这个废物,狠狠将了一军。 “李璟!”栾胜拂袖出了金殿。 沈东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李璟身侧,眼下李璟是关键,可不能让栾胜一掌给轰了。 “没想到了栾胜?你眼里的废物,留了最后一手,哦不,这一手本宫原是想留给苏幕的,可你把苏幕藏了起来,这东西自然也就没了用处,谁知道现在……正好拿来拨乱反正。”李璟手持先皇后的令牌,“诸侍卫军听令,没有本宫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栾胜眦目欲裂,“一个废太子而已,纵有先皇后谕令在手,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先帝遗命与先帝遗诏,有什么区别?”沈东湛望着白玉石阶底下,乌压压的一片侍卫军,“尔等若敢违背皇命,如同谋逆造反,罪当株连!” 栾胜刚要开口,骤听得底下有人高声来报。 “报!督主,城门外来了一支大军,不知道何人率领,瞧着是个少年人,军士皆束发覆面,已经攻破城门,直奔皇宫而来!” 第1333章 护龙卫国,诛杀奸佞 谁都不知道,来的是谁? 毫无预兆,毫无前兆。 一时间,所有人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沈丘,毕竟这个时候顾西辞即便赶得及回了南都,也不一定赶得及调兵回来驰援,就算要驰援也应该还在路上。 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就是沈丘,齐侯府的军队。 “夫人?”周南转头看过去。 沐飞花掐指一算,这也不对啊,时辰不对,当时他们不知道内里的情况,所以约好了特定的时间,沈丘到了时辰没见着她回去,才会领兵攻城。 可现在时辰没到,秋娘回去报信,多半还是路上,沐飞花心知自家夫君不是鲁莽之人,定然不会耐不住性子…… “没错!”沐飞花扯着嗓门冷笑,“外面就是我沈家军,栾胜啊栾胜,你没想到,自己这会被包了个圆!如果你现在束手就缚,弃械投降,老娘还能留你个全尸!” 栾胜显然也意识到了,现在的境况对自己不利,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李璟,废了他手里的特权,如此一来……侍卫军还会听命于自己。 思及此处,栾胜疯了似的,直扑沈东湛而去。 见状,奈风高声怒喝,“杀!” “找死!”周南咬牙提剑。 宫里打得不可开交,宫外亦是如此。 有少年人策马而来,提剑在手,所向披靡,身后的大军一个个以假面覆容,策马紧随,所到之处,锐不可当。 “爷,靖王府那边……” 还不等他说完,为首的少年人已经直奔靖王府方向。 大概是因为想要控制李珝,所以东厂和侍卫军都想冲进靖王府,奈何靖王府大门紧闭,这些人想冲进去并不容易,只能跳墙而入。 “爷?” “杀!” 诸方势力混成一团,到处都是尸体,随处可见厮杀。 当靖王府大门被攻破的瞬间,有身影快速跳进了墙内,手起剑落,血溅三尺。 “公主?公主!”玉竹趴在主院那边,瞧着从墙头落下的身影,面色瞬白,提着剑的手止不住颤着,虽然自己也会点手脚功夫,可若真的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就有些不够瞧了。 云朵站在门口,羽仲蹙眉瞧她,“进去!” “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这帮狗东西,有多大的本事!”云朵咬着牙。 羽仲眉心微蹙,“有风,对你身子不大好。” “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要身子作甚?”云朵回到屋内,将鞭子取下,提着鞭子回到了门口位置,“今日,我与靖王府共存亡!” 眼见着蕃子冲进了院中,管家背上挨了一刀,摔在边上嘶喊,“王妃,快回去!” 羽仲的剑已经出鞘,然则下一刻,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手起剑落,横剑身前。 少年人腰杆挺得笔直,束发覆面,鲜血沿着剑刃滑落,从剑尖坠地,“龙卫军听我号令,凡闯入院中之逆贼,一律格杀勿论!” “是!” 院外,响声震耳欲聋。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闯入院中的乱贼,被悉数诛杀殆尽,一个不留。 “你是何人?”玉竹忙问。 少年人幽幽转身,面具之下,一双冷眸幽邃如夜。 院中,已无旁人。 “是我!”少年人取下面具,抬眸瞬间,让云朵和玉竹皆愣怔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好半晌,云朵才回过神来,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人,“苏千户?” “你不是、不是东厂的人吗?”玉竹下意识的退回到自家公主的身边。 苏幕反手剑归鞘,“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太平。” 如此,云朵松了口气,感激的望着苏幕,“多谢!” “靖王妃安然无恙,靖王殿下必也无恙。”苏幕重新戴上面具,“好好保重。” 云朵一怔,“苏幕,你去哪?” “龙卫军……自然是要护龙卫国,诛杀奸佞。”苏幕握紧手中剑,头也不回的离去,“进宫!” 周遭众人旋即应和,“是!” 第1334章 第一个要反他的,是她 苏幕领着龙卫军,直奔皇宫。 宫内,因为两道谕令相互冲突的缘故,侍卫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僵在原地。 东厂的蕃子毕竟有数,锦衣卫见着东厂蕃子便杀,这会已经折损了大半,是以龙卫军冲进皇宫的时候,众人四下逃散。 苏幕领着年修,几乎是长驱直入,直接冲到了金殿外。 “爷,小心!”年修有些担虑的瞧着苏幕。 出来的时候,伶仃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他家爷,虽说胎像稳固,但必须防着她随时晕倒。 对于这件事,年修心有余悸,出来之前苏幕骑着马便晕了,若不是年修眼疾手快,定是一头栽下了马背,对于怀有身孕的女子而言,简直是危险至极。 “没事!”苏幕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了台阶下,瞧着上方的厮杀,目色沉冷如刃。 她提着剑,一步一顿的朝着上方走去,目光灼灼的落在沈东湛身上,自打得知他将顾西辞送出了殷都城,便再也没见着他。 知他在殷都城蛰伏,小心谨慎,等待时机。 知他在是为天下苍生,亦为他们的将来,隐忍不发。 可她就是想他,想得发疯…… 如今,她到底还是来了! 当苏幕走上台阶的那一瞬,沈东湛肩头挨了一掌,冷剑脱手而出,身子重重落地,登时唇角溢出血来。 “爷!”周南直扑而上。 若不是沐飞花提到为周南挡了一剑,只怕袭来的砍刀,已经落在了周南的背后,“小心!” “爷?”周南快速将自家爷搀起。 旁人出手也就罢了,栾胜可不同,这老东西一出手,便是十足十的力道,是会真的要了沈东湛的性命。 沐飞花忙着救文官,顾不得这边。 武官也提起了刀剑,与锦衣卫一道御敌。 栾胜正欲乘胜追击,刚抬起手,便瞧着那道身影落在了沈东湛的跟前,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于苏幕的一切,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尤其是,知道她是自己的骨肉之后…… “苏幕”二字到了栾胜的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扭头去看台阶下的那些束发覆面之人,分明就是奈风刚才说的,破了侍卫军,闯进殷都城,攻入皇宫的敌对势力。 敌对势力? 呵,他的女儿带着外人,反他…… 可笑? “栾胜!”苏幕徐徐举起了剑,冷剑直指,“收手!龙卫军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金殿内外,东厂的人逃的逃,死的死,你已经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别再负隅顽抗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幕音色微沉,有那么一瞬她也想要说几句软化,到底是当了母亲的人,会比以往更心软。 此刻,苏幕是心软的。 “负隅顽抗?”栾胜摊开双臂,“就凭这些人,你觉得可以制得住杂家?就凭那些腌臜东西,便可以让杂家束手就缚?” 苏幕抬起手,大拇指上套着白灿灿的白玉龙戒,“这个东西,认得?” “白玉龙戒?”丞相率先喊出声来,“先太子……” 白玉龙戒失踪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竟是突然冒出来。 “皇嫡孙?”叶尚书冷不丁扣住了丞相的手腕,“先皇血脉,先皇嫡脉啊!” 栾胜眦目欲裂,“你……” “东西早就拿到了,只是不曾给你罢了!”苏幕继续道,“栾胜,侍卫军对龙卫军,你有几分把握?在我看来,侍卫军似乎已经不再听命于你,他们已经放弃了负隅顽抗。栾胜,你输了!” 若是旁人言语,栾胜一巴掌就上去了,可对面站着的,束发覆面的龙卫军首领,帮着天下人反了自己的,是他当年造下的孽,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事怎么说呢? 还是报应! 报应不爽! “杂家不会输。”栾胜扫一眼周围,终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 那一刻,沈东湛瞧出了端倪,伸手便去拽苏幕,却还是晚了一步。 栾胜的速度,唯有沐飞花能挡,奈何沐飞花没防备…… 脖颈骤然一紧,苏幕冷不丁僵直了脊背,目不敢斜视。 栾胜已经掐上了她的咽喉,只要他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拧断她的脖子。 “放开她!”沈东湛眦目欲裂。 第1335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 “督主!”奈风一声喊。 栾胜挟着苏幕快速朝着后面退去,目光狠戾的扫着周遭众人。 “放开她!”沈东湛眦目欲裂。 李珝转头瞧着植吾,植吾颔首,悄摸着退去。 “督主,从这儿走!”奈风已经领着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事实上,苏幕被制住,龙卫军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走!”栾胜一声低喝,骤然间一记手刀打晕了苏幕,纵身窜上屋脊。 沈东湛旋即去追,年修亦紧随其后。 “爷?” “湛儿?” “沈指挥使?” 沈东湛眼里只有被擒走的苏幕,他心知苏幕不是不出手,而是担心栾胜下死手,与其还手的时候被栾胜击伤,殃及孩子,还不如被栾胜拿住,再趁机逃脱。 可栾胜的速度太快,满殷都城都是乱糟糟的,要藏身实在是太容易。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经没了苏幕的踪迹。 栾胜心狠手辣,为人多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狡兔三窟,说的便是他。 “爷?”年修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爷?” 满街都是乱糟糟的人,不是百姓跑来跑去,就是混战的三方,入目所见,皆是人头攒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找,给我找!找!”沈东湛眸色猩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苏幕给我找回来,找!” 人不可能出城,因为城门口早就被龙卫军控制,若是栾胜要带着苏幕出城,必定会惊动城门口,所以人肯定还在城内。 但是,在哪呢? 苏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知道一觉醒来,四下黑漆漆的,手腕处被铁链拴住,沉重的铁球拴在末端,以至于她只能站在原地,又或者坐在草垛床上,别无选择。 四下,没有半点光亮。 终于,有一盏豆灯徐徐亮起。 苏幕眯起眸子,瞧着不远处的光亮,有个人就站在那里,即便昏暗不明,她也能认出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栾胜!”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想着自己怀着孩子,干脆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的坐下,“用铁链锁着我,拿我威胁沈东湛?栾胜,你已经输了,与其在这里挣扎,不如快点离开殷都城,也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栾胜坐在那里,幽幽转头看她,“我怎么都没想到,给我最后一击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苏幕,为什么要反我?若我权倾天下,对你而言没有任何的坏处,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亏待你,为什么要反我?” “亲生女儿?”苏幕差点被他逗笑了,“栾胜,我实话告诉你,在此之前,我已经离开了殷都,这辈子都没打算回来。但为了你,我还是回来了!你不输,不死,我难心安!” 栾胜扶着桌案起身,“你要杀我?我是你爹!苏幕,我是你亲生父亲!” “你不配。”苏幕瞧着腕上的铁链,“我爹从来不会用铁链锁着我,不会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我,更不会拿我当杀人工具!” 栾胜瞧着手中的白玉龙戒,“这东西,不是你的。” “是不是我的,重要吗?”苏幕勾唇冷笑,“重要的是,我拿龙卫军对付你,绰绰有余!你的春秋大梦,源于无疆,死于无疆,这叫因果报应!” 栾胜缓步朝着苏幕走来,“你是我的女儿,就算有因果报应,你也跑不了。苏幕,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栾督主杀人如麻,什么时候眨过眼睛?”苏幕偏头看他,晃了晃腕上的铁链,“杀我,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栾胜掌心凝力,“苏幕,你太让我失望了!” “杀了我,你拿什么威胁沈东湛?”苏幕问。 栾胜抬手,“拿你的项上人头,亦可!” 谁知下一刻,苏幕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草垛床上,登时一动不动。 栾胜心惊,当下瞧着自己的掌心。 天晓得,他这一掌还没拍下去呢! “苏幕?” 第1336章 爹,求您 栾胜扣着苏幕的腕脉,没有外伤没有内伤,莫名晕倒……说不定是跟他下的毒有关,只是那毒,他毕竟也给足了解药,所以她跑个一年半载的,他也不担心她会因此而受折磨。 奈风进来的时候,只瞧着自家督主有些痴愣愣的坐在草垛床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话到了嘴边,又被奈风生生咽了回去。 只瞧着,栾胜若有所思的收了手,昏暗中沉默得厉害。 好半晌没见着自家督主有动静,奈风这心里也没底,赶紧喊了声,“督主?” “外头的情况如何?”栾胜抬头,徐徐站起身来。 奈风心里也是有些怨恨的,如果不是苏幕带着龙卫军来,督主多半是要成功了……即便不成功,沈东湛等人定也活不了,必会死在督主手中。 齐侯府和南都的大军,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回督主的话,侍卫军被废太子接手,东厂损失惨重,尤其是龙卫军进来之后,东厂的奴才逃的逃,死的死,按照最初的约定退到指定地点的,暂时只有百人。”奈风毕恭毕敬的回答。 栾胜狠狠闭了闭眼,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所生……可转念一想,不是这个理儿,造成这一切的是沈东湛。 “按照原定计划。”栾胜开口,“明天日落之前,杂家要整个殷都城,都为之陪葬。” 奈风行礼,“是!” 刚要转身离开,仿佛又觉得不太对,奈风转头回来,“督主,那苏千户……” “这你就不用管。”栾胜音色微冷,可见不愿奈风过问此事。 奈风赶紧行礼退下,不敢再多问半句。 黑漆漆的世界里,弥漫着浓郁不散的阴冷之气。 “呵……”栾胜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瞧着幽幽醒转的苏幕,嗓音里带了几分苦涩,“你怀了沈东湛的孩子?” 苏幕自知刚才又犯病了,但她还是与往常那般,及时醒了过来。 伶仃师父说了,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小,所以她不会长久昏迷,这种情况会随着孩子月份的增加而恶化。 目前,尚可。 骤听得栾胜开口,苏幕快速醒过神来,是了,这不是村子里,她如今在栾胜的手里。 苏幕下意识的捂着肚子,缓缓往后退。 “我第一眼瞧着,总觉得你与平素不太一样,如今倒是明白了,果真是不太一样了。”栾胜目光冰凉的盯着她的手,这般死死的捂着小腹,是怕他要了这孩子的命? 苏幕咬着牙,“你想干什么?” 那副姿态,仿佛他若轻举妄动,她便与他同归于尽。 “现在,还只是一滩血水?能生出来的,才算是孩子。”栾胜言语冰凉,“苏幕,你明明知道东厂与锦衣卫的恩怨,你若是真的想要嫁人,爹会为给你安排,为什么偏偏是沈东湛!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不过是拿你对付东厂,对付我罢了,你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工具而已!” 苏幕不为所动,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有那么一瞬,栾胜想起了苏南绫的父亲,天族的老族长,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的恨铁不成钢,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可临了临了的,又犹豫了?! 当年他拐带别人的女人,借此来报复天族,如今别人拐带他的女儿,借此来报复他,真是循环往复,报应不爽! “这孩子,不能留。”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苏幕,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 苏幕的羽睫骤然扬起,“你干脆杀了我,否则休想。” “你改知道东厂的手段,若我想让你忘记一切,你根本无力反抗。”栾胜起身,“好好休息,一切都快结束了。” 苏幕咬着牙,“栾胜!” “我倒是希望你喊我一声爹,然后跪下来求我,兴许我会心软,放……” 还不等栾胜说完,苏幕已经跪了下来,冲他狠狠磕了个头,“爹,求您放过这孩子!” 栾胜先是一愣,继而怒然拂袖离去。 第1337章 谁敢! 此前,苏幕面对着栾胜的时候,那倔脾气一上来,便是死也不会低头,可没想到为了这个孩子,苏幕低头了……而且还磕头了! 说来也真是可笑,母女二人为了一个男人,跟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 母女果真是母女,劲儿上来了,便是一模一样的…… 栾胜冷不丁顿住了脚步,觉得不能将苏幕和苏南绫混为一谈。 “督主?”奈风转回。 栾胜回过神来,“杂家收拢在地宫里密格里的盒子,可取回来了?” “一直都在!”奈风行礼。 栾胜点头,抬步朝着前方走去。 不多时,奈风便带了一枚药丸回来,重新出现在苏幕面前。 “奈风!”苏幕眯起眸子。 奈风紧了紧手心里的药丸,“苏千户,得罪了!” “奈风!” ………… 满城搜捕,却始终无果,连栾胜的影子都没找到。 沈东湛如同愤怒的狮子,一直保持着最高的戒备状态,若是抓到栾胜,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爷?”周南喘着气回来,“整个殷都城都翻了好几遍,没有!这老东西实在藏得严实,连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年修面色苍白的回来,“宫里就差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有我家爷的踪迹,沈指挥使,您说爷是不是很被带出城了?” 毕竟,栾胜落败而逃,不是应该逃离殷都城吗? 这个时候,只要脑子没坑,都会想着逃命…… “这要是出了殷都城,那可就不好找了,天高海阔的,谁知道藏在哪儿?”周南慌了神,“这苏千户她还怀……” 周南的话还没说完,年修冷不丁推搡了他一下。 心头一惊,周南一口咬着舌头,没说完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年修小声嘀咕。 这个时候应该先找人,而不是先乱了人心。 “还没找到吗?”沐飞花急了,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栾胜一旦知晓苏幕怀着你的孩子,还不得对苏幕下毒手?” 周南:“……” 年修:“……” 哪壶不开提哪壶! “继续找!”沈东湛黑着脸,大步流星的离开,终是没有多说半句。 哪怕将整个殷都城都掀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苏幕! 若苏幕真的出了事,他亦没打算苟活……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他只祈求上苍,让栾胜生出一分人性,好歹记得她骨子里流淌着他栾胜的血,念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放苏幕一条活路。 “沈指挥使!”植吾匆忙跑来,拦住了沈东湛的去路,“废太子掌控了侍卫军,这会正在宫里发疯,要拿下我家王爷!” 沈东湛一咬牙,翻身上马,“你们继续找,我进宫一趟。” “是!”年修颔首,转头冲周南使了个眼色。 周南了悟,旋即翻身上马跟着沈东湛而去,这个时候爷的身边必得有人在身边,要不然爷一旦发起火来,连个帮劝的人都没有。 “这……”沐飞花正欲回转,却被年修拦住。 年修叹口气,“夫人,还是让沈指挥使去处置,您千万别进宫。” “我不比湛儿更管用?”沐飞花沉着脸,“他这会正在火烧眉毛,要是逢着太子作死,还不得杀人?” 年修摇头,“夫人不知,废太子此人刚愎自用,如今又有侍卫军的令牌在手,到时候诬陷您一个谋逆造反的罪名,您当如何?沈指挥使不一样,他的身份,足以跟废太子平起平坐,由他去制服是最合适不过的。” 更要紧的是,沐飞花下手太重,年修真是怕极了,若她知道李璟对苏幕做过什么,难保不会一巴掌拍死李璟。 年修觉得,相比之下,沈指挥使下手轻得多,若然对废太子下手,最多也只是让他废上加废,不至于当场毙命…… “看把他给能的。”沐飞花咬着牙,“若不是咱们拼死拼活的保下了文武百官,若不是苏幕护住了皇宫,他李璟这会已经死在了楚宫!” 年修沉眸,“夫人放心,沈指挥使一定会好好教他……如何做人!” 沐飞花斜了年修一眼,这话倒是中听得很! 既是废太子,就该一废到底! 要不然,还不知得祸害多少人。 事实如此,沈东湛进东宫的时候,恰逢侍卫围住李珝。 众人犹豫着,似乎也不愿生擒这位靖王殿下,毕竟之前金殿上的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对这位靖王甚是钦佩敬重。 “还愣着干什么!”李璟依旧一身黑衣斗篷,“是不是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沈东湛提着剑进门,锐利的鹰眸狠狠掠过众人,“谁敢!” 第1338章 不会罢休 这一声厉喝,恰好给了侍卫军退缩的借口,众人快速往后退,不曾沾染李珝半分,为沈东湛腾出了地儿。 “沈东湛!”李璟气势稍减。 对于沈东湛,李璟还是忌惮的,一个能和栾胜抗衡的人,自然也拥有与栾胜一般的威势,饶是手中拿捏着先皇后的令牌,但如果真的要闹起来,外头那支不知名的军队,八成也会跟着闹。 沐飞花不是说了吗?那支是沈家军,是齐侯府的大军,自然也是效命于沈东湛。 “今日有我沈东湛在,谁敢动靖王?”沈东湛缓步上前,已经很明确的表明了立场,站在李珝的阵营。 谁跟李珝为敌,就是跟沈东湛为敌,与锦衣卫和齐侯府为敌。 “沈指挥使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璟紧了紧袖中手,瞧了一眼周遭,讪讪的坐下。 如果沈东湛要杀人,只怕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沈东湛形容倨傲的冷睨着他,“先帝在世时,你已经是废太子,那就意味着与储君之位无缘,饶是有先皇后之令又如何?废太子就是废太子,没有资格再入主东宫!” 李璟被这话给气着了,“难道说,沈指挥使觉得那个乳臭未干的蠢货,比本宫更适合?” “灵前即位,那是文武百官都亲眼所见,且有先帝的遗诏在上,废太子若是想要弑君夺位,得先问问满朝文武答不答应?”沈东湛所言,确是事实,“废太子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学栾胜谋逆造反不成?” 虽然是受制于栾胜,但先帝遗诏公告天下,满朝文武亲自见证了小皇帝的灵前即位。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默认了那个傻小子,成为一国之君…… “沈东湛!”李璟恼羞成怒,这厮一口一个废太子,似乎是在刻意的提醒着他,先帝生前已经废了他。 可李璟不甘心,如今栾胜已经失踪了,侍卫军又在自己的手里,而那个小皇帝本就是个傻子,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失了…… “废太子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沈东湛冷着脸,刀子尽往李璟的痛处戳,“黑衣斗篷能遮一时,却遮不住一世,饶是允您登基,来日谢天祭祖的时候,您用什么脸面,去面对天下百姓,面对皇家的太祖太宗?” 李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正是因为靖王府的这一场爆炸,害得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所以他刚刚想杀了李珝。 现在,所有的遮羞布都被沈东湛无情的解开,李璟恨不能撕了眼前这两人。 “沈东湛!”李璟梗着脖子,阴测测的开口,“算你狠!” 沈东湛睨了李珝一眼,李珝会意的跟在沈东湛身后,堂而皇之的离开了东宫。 “怎么进了东宫?”沈东湛问。 李珝呸了一口,有些愤愤,“他想把小皇帝弄进去,我心想不妙,便替了那孩子,顺道让植吾去给你报信。李璟见着不是小皇帝,当场翻脸想要杀我,我跟他墨迹了好一阵,总算是等到你了!” “他想当皇帝,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沈东湛偏头看他,“好在他现在面目全非,又是废太子之身,已经无缘帝位,但还是得防着,毕竟这厮跟栾胜学得一手的阴狠毒辣。” 李珝点头,“栾胜还没有消息?” 提到栾胜,沈东湛陡然顿住脚步,紧了紧手中剑,连带着眼神都变得冷戾起来。 “那个被掳走的人……”李珝望着他,“是你心尖尖的人?” 沈东湛陡然转头看他。 “若非心中挚爱,何以生死相付,不顾性命的闯入这是非之地;若非心中挚爱,你沈东湛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何至于提之杀气腾腾?”李珝与他既为挚友,自然有很多地方是相似的。 比如说,感情方面的执着。 “栾胜要杀人,当场便杀了。”李珝继续道,“把人劫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与那人熟识,另一种则是利用价值,知晓那是你沈东湛的软肋。” 沈东湛的舌尖,从后槽牙处掠过,偏头看向别处,“全中。” “栾胜……应该会主动来找你的!” 第1339章 你的孩子 沈东湛当然知道,栾胜会来找他,而且这件事不能惊动任何人,一旦消息泄露,诸方势力都为给予威压,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怕是会惹怒栾胜,殃及苏幕的周全。 夜色沉沉,沈东湛就站在城门口位置。 周遭众人,都被屏退。 “出来!”沈东湛幽然转身。 风吹着檐下的灯笼肆意摇晃,昏黄的光洒落一地,斑斑驳驳的倒映出一个人影来。 “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本事!”栾胜目色狠戾的盯着他,从暗处走到了灯笼底下站着。 周围有没有埋伏,栾胜心知肚明,谅沈东湛也不敢造次。 “苏幕在哪?”沈东湛不屑与他废话,“栾胜,做个人!” 栾胜一如既往的浅笑着,手中捻着佛串子,“沈东湛,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害了苏幕的,不是你吗?” “她原本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江家大小姐,是你让她成了孤儿,也让她成了杀人的刽子手,东厂最锋利的刀子。”沈东湛站在那里,“如今她想重新开始,做个寻常人,你为什么非要揪着她不放?但凡你还有点人性,看在她死去的母亲面上,放过她!” 栾胜干笑两声,“放过她?看着她与你卿卿我我,双宿双栖吗?” “天底下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美满?”沈东湛冷声质问,“我与苏幕真心相爱,生死相许,你拆的哪门子姻缘?你要荣华富贵,凭本事去争去夺,何故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栾胜捻着佛串子,“亲生女儿?她领着龙卫军拆我的台,坏我大计的时候,可想过我是她亲生父亲?她既不念旧情,为何我要心软退缩?” “你!”沈东湛已然明白,以情动人无用。 栾胜骨子里的凉薄,早已泯灭了所有的人性。 “你利用苏幕,坏我东厂的计划,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栾胜陡然间捏碎了手中的佛串子。 风一吹,齑粉满天飞。 “你让她怀了你的孩子,让她听命于你,不就是利用苏幕从小缺爱,缺少关怀的弱点吗?”栾胜咬着牙,眦目欲裂,“一个孩子,就让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沈东湛啊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本事!” 沈东湛的一颗心旋即揪起,“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东湛,东厂的手段,你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栾胜忽然拂袖,也不知甩了什么东西出来。 沈东湛定睛去看,隐约好似个包袱,就落在自己的脚边。 夜风吹开包袱,斑驳的光影稀稀落落的打在上头,灰白色的包袱里泛着一股子血腥味,内里裹着极为细小的白色之物,比指甲盖大一些,不知为何物? “不认识吗?”栾胜笑得凉薄,“你的亲生骨肉。” 沈东湛骤然抬眸,眦目欲裂,“你说什么?” “苏幕肚子里的那块肉,你的孩子……”栾胜朗笑两声,“落胎的时候,她哭着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你们的孩子,可惜了……她越是求我,我越是憎恨,为了你,她连骨子里的骄傲都丢了,我岂能饶了这小东西?!” 沈东湛歇斯底里,“栾胜!”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子之痛。 掌风凌厉,沈东湛纵身而上。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吗?”栾胜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沈东湛的掌风已经到了栾胜跟前,不得不生生停住。 下一刻,栾胜骤然反手。 沈东湛被狠狠震飞出去,重重落地,登时一口鲜血匍出唇,脖颈处青筋凸起,他咬着牙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依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栾胜,“苏幕在哪?”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解散龙卫军,投诚与我,要么明天日落之后,收到苏幕的胳膊或者腿,又或者她的一部分。”栾胜拂袖转身,“她的命在你手里,你要这天下还是要她,自己抉择!” 音落,人去无踪。 沈东湛登时单膝跪地,顿时涌出一口血…… 第1340章 你何必助纣为虐? 沈东湛跌跌撞撞的回来,倒是把沐飞花吓得不轻。 “湛儿?”沐飞花还从未见过沈东湛这般模样。 狼狈到了极点,神情灰败。 “这是怎么回事?”沐飞花转头问周南。 周南连连摇头,“爷让卑职去找苏千户,不许跟着,等卑职见着爷的时候,就已经是这般模样,还不让人碰……” 也不知道自家爷的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烛光下,能清晰的看到那脏兮兮的包袱,就这么死死的搂在沈东湛的怀中。 “湛儿?”沐飞花跟着沈东湛进屋,“你这是怎么了?栾胜找上你了?苏幕……是不是拿苏幕威胁你?你莫要相信那老东西的话,千万不要相信。” 沈东湛抱着那包袱坐在了凳子上,唇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抬眸看向沐飞花的时候,一双眼睛猩红得瘆人,“苏幕……” “苏幕……怎么了?”沐飞花低声问。 沈东湛抖着手,将怀中的包袱搁在了桌案上,仍是一言不发。 见状,众人面面相觑。 沐飞花率先打开了包袱,乍见着这一团白肉,瞬时瞪大了眼眸。 “这是什么东西?”周南当即伸手。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沐飞花狠狠打掉了他的手,“别碰!” 这倒是把周南给吓着,一脸的茫然,着实这是何物? “沈指挥使,是不是见着督主了?”年修得知沈东湛回了沈府,赶紧跑了回来,满殷都城都找不到人,诚然也是没办法了。 见着年修往前冲,周南赶紧拽了一把。 “沈指挥使这是、这是怎么了?”瞧着沈东湛这般模样,年修心头咯噔一声,陡然下沉,难道是自家爷出事了? 周南努努嘴,示意他去看桌案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家爷带回来的。” “是……胎儿。”沐飞花哑着嗓音。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瞬时了悟,这是何物? 亦明白,沈东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挨千刀的狗东西!”沐飞花红着眼,眼角瞬时湿润,转身就往外跑,“老娘要去宰了这个畜生!” 周南赶紧拦下,“夫人,您上哪儿去找人?还是听听爷怎么说?” “湛儿?”沐飞花狠狠拭去眼角的泪,可嗓音里的哭腔却是骗不了人的,“振作起来,即便没了孩子,可苏幕还活着,她还在栾胜的手里……等着你去救她,为了苏幕、为了苏幕,你得振作!” 沈东湛的目光落在那团白肉之上,一言不发。 “爷?”周南吓得不轻,从来没见过爷这般神色。 沐飞花也跟着急了,“湛儿?” 沈东湛忽然眼一闭,身子重重往后仰去。 蓦地,门外有人快速冲了进来。 “哎呦,我到底还是来晚了……” ………… 阴暗处。 苏幕瞧着步步逼近的奈风,勾唇笑得凛冽,“奈风,你如今倒是能耐了,敢对我动手?” 说实话,奈风对于苏幕,还是有些敬畏的。 奈风是看着苏幕,如何一步步的走到东厂千户的位置,她手中的剑不知杀了多少人,翻脸无情之快,令奈风时刻畏惧。 “苏千户!”奈风喉间滚动,“这是督主的命令,奴才也没别的法子,您别为难奴才,还是自己吃了!” 苏幕冷眼睨着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奈风,这些年你也帮了我不少,我不想与你为难,离开栾胜,隐姓埋名的活下去!我们这些人,杀孽太重,造孽太多,多活一日都是老天爷垂怜,到了今时今日,东厂败局已定,你何必还要助纣为虐?” “苏千户,得罪了!”奈风缓步上前。 苏幕冷眼睨着他,瞧着奈风缓缓而上,忽然间腕上一抖,铁链骤然甩向奈风。 奈风骇然心惊,若是被这链子甩上一下,皮外伤是免不得,苏幕内力浑厚,内伤也是少不得,好在他早就防着苏幕,旋即脚下一扭,连退数步,堪堪避开了苏幕的铁链…… 第1341章 适得其反 眼见着奈风退后,苏幕勾唇冷笑,“还想试试吗?” “苏千户?”奈风紧了紧手中的药丸。 倒是真的没想到,即便双手束缚,也挡不住苏幕的因势制宜,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人谷里杀出来的,不管身处何地,绝不会轻易屈服。 奈风再度袭来的时候,苏幕一个扫腿,生生逼退了奈风。 可她很清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是奈风一直只守不攻,否则的话她双手受缚,压根坚持不了多久。 “苏千户,您别为难奴才。”奈风终是没了耐心。 一番纠缠下来,亦是察觉到了苏幕的力不从心,这才定了定心神,快速扑了上去。 苏幕怀着身孕,就算要动手,也不敢往死里动。 当双手受制,药丸被快速塞进了苏幕的嘴里,奈风只消点了她两处穴道,她便不由自主的往下吞咽。 “苏千户,得罪了!”对于苏幕,奈风到底是不敢太过造次的。 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苏幕的真实身份。 若是换做别人,在督主手里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唯有苏幕……督主的亲生骨肉,督主的唯一独苗,是断然不能伤在自己的手里。 否则,督主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奈风退到一旁,面色微恙的瞧着苏幕。 药丸入腹,苏幕眦目欲裂,“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奈风轻描淡写,“督主要让你忘了沈东湛,他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苏千户还是别挣扎的好,免得皮肉受苦。” 苏幕伏在草垛床边,“我道是他想杀了我腹中的孩子,没成想他是想给我的孩子,换个爹……所谓诛心,当如是?” “苏千户,督主对您已经是手下留情。”奈风都看在眼里,“您别再激怒他了,这对您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倒是大实话。 栾胜是个疯子,心狠手辣的疯子,谁都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疯子!”苏幕咬牙切齿,内心深处却惶恐到了极点,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一直在脑子里默念着沈东湛的名字。 她不能忘记,也不可以忘记。 那是她拜过天地的夫君,是她肚子里孩儿的父亲,是她这辈子唯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一家三口,少了谁都不是家! 沈东湛,沈东湛…… 不能忘! 不可以忘记! 可脑子里,却逐渐迷惘起来。 奈风站在一旁盯着,瞧着苏幕的眼神从最初的凌厉无比,渐渐的变成了茫然,他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苏幕忘了一切,可到了最后他发现了不太对。 按理说,吃了这药不会觉得痛苦,会逐渐忘却前尘往事,眼神会变得清澈起来。 可现在,苏幕额头青筋凸起,一张脸呈猪肝色,整个人仿佛都是快要血脉喷张一般。 “苏千户?”奈风吓了一跳,这不该是药效的反应,“怎么会这样?” 药是督主亲自配置的,是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千户?”奈风也顾不得是不是苏幕在伪装,急忙冲了上去,如果苏幕出事,他也别想活,“苏千户?苏千户!” 苏幕眦目欲裂,眸色猩红,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 “苏千户?”奈风厉声疾呼。 苏幕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了奈风,竟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放开我爹,放开我爹!放开他们……” 奈风:“??” 这是什么情况? 恰栾胜从外头进来,一时间还真是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督主,苏千户吃了药就变成了这样,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奈风赶紧解释。 栾胜当即扣住苏幕胡乱挥舞的双臂,“还愣着干什么?解锁!” “是!”奈风赶紧拿钥匙打开了铁链,瞧着自家督主死死的摁住了,拼死挣扎、动作毫无章法的苏幕。 苏幕歇斯底里的嘶吼着,“不要杀我娘,不要碰我娘……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栾胜的心,骇然剧颤,面色已然全变了…… 第1342章 死 栾胜已经不敢想下去,苏幕这般状态,俨然是陷入了癫狂,若是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出什么事情? 不知这丫头哪儿来的力气,差点连栾胜都摁不住,实在不行,栾胜只能以内力灌入苏幕的体内,暂时稳住了她紊乱的气息。 眼见着苏幕渐渐平稳下来,奈风才敢上前,“督主,苏千户这是……” “气息紊乱,不是好兆头。”栾胜也不敢肯定,为什么在别人身上百试百灵的药,在苏幕的身上竟会出现异样? 一想起苏幕方才嘶喊的话,栾胜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苏幕在东厂这么多年,不管是清醒还是神志不清的时候,从未有过这般癫狂的时候,方才那般模样,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太医说过,她是真的忘掉了曾经的片段,让脑子里的记忆出现了凌乱,所以…… 栾胜不敢想,难道说自己的药吃下去,竟出现了适得其反的效用? 即便是昏睡过去,苏幕依旧眉心紧蹙,神容痛苦,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梦里,火光冲天。 梦里,血流漂杵。 梦里,横尸遍野。 乳母倒在地上,死死的睁着眼,最后的那一记眼神示意自家小姐,千万不要吭声,千万不要出来。 藏在床底下的江瑶,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得浑身打颤,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头,眼泪珠儿不断的滚落。 凄厉的惨叫声,充斥着耳膜,震得人浑身颤栗。 江瑶瞪大眼睛,耳畔是父亲痛苦的哀嚎,那些人以刀刃,生生劈断了父亲的胳膊,门外鲜血如注,洒满了门槛。 爹是来救她的,只是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摁住了…… “无疆在哪?”火光中,有人声音低狠,背对着江瑶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江无声,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所有人都将江无声踩在脚底。 鲜血滴落的声音,合着火把哔哔啵啵的火花炸裂声,伴随着被拖拽、鞋跟磨在地上的声响。 “江无声,你看看那是谁?” “阿锦?阿锦……我求求你,放了她,放过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再不说实话,她就会死在你面前,剥皮拆骨,死无全尸!” 那时候,江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往日里最是令人烦厌的声音,此刻却让她泪流满面,死死捂着嘴,哭也不敢出声。 “声哥,别求他,就算是死,我们也要在一起,别求她!” 江无声的嘶喊声响起,紧接着是咒骂声。 江瑶从没听过父亲骂过人,但是这一次她听到了,自己那个儒雅斯文了一辈子,温润如玉了一辈子的父亲,用最生涩的脏话,破骂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狗贼。 “来人,剥!” “栾胜、栾胜……你这个畜生!阿锦,阿锦……” 江瑶闭上了眼睛,死死的捂住了耳朵,脑子里一片空白,父亲与母亲那最后的嘶喊声穿过了稚嫩的掌心,源源不断的涌入耳道,刺激着耳蜗。 声音太乱了,有人在嘶喊,有人在哀嚎…… “啊……” “阿锦!” 江无声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里,直勾勾的望着那边,那已经不算个人了,恐怖至此,残忍至此。 “还活着,不如……再拆跟骨头喂狗?江无声,你说呢?” 床底下,江瑶嘴一张,顿时吐出一口血来,沉沉的晕死过去。 从此后,成孤女。 父母已双亡,世间无亲故。 大火熊熊燃起,快速侵吞一切,马蹄声渐行渐远,煜城江家,灰飞烟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火海的,大火过后的一场大雨,她将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钻进了牛车的草垛中。 如果让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活着,一定会追杀她,像杀了爹杀了娘一样,把她剥皮拆骨,砍断她的手脚。 思及此处,瘦弱的孩子,睁着惊恐的眸子,死死的抱紧了自己,风雨中抖如筛糠…… 第1343章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栾胜不知道苏幕梦到了什么,即便是双目紧闭,她依旧在挣扎着,那种溢于言表的痛苦,仿佛也将他拉回了那个充满血腥,让他悔之不及的夜晚。 “出去!”栾胜开口。 奈风行了礼,快速退出了密室。 这个时候在此处多待片刻都是危险,督主的面色已经很是难看,想必外头进行得并不太顺利。 待奈风离开,栾胜幽幽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苏幕的手,只觉得她手心濡湿,定睛一看竟是满手鲜血,可见她方才挣扎得有多厉害。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栾胜取出帕子,轻轻擦拭着苏幕的掌心,“梦到了江家灭门那夜?还是梦到了死人谷?” 栾胜擦去她掌心里的血迹,只瞧着一道道指甲痕迹,深入皮肉,可见力道之重,“只是想让你忘记他,重新开始而已,有这么难吗?你且等等,等你忘了他,等我拿下了殷都城,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你想做什么,爹都答应你!” 苏幕逐渐平静了下来,至于这药效如何,栾胜自己也不敢肯定,但眼下他也不好继续等着,毕竟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取了一条毯子,栾胜轻轻的覆在苏幕的身上,伸手扣上苏幕的腕脉,确定脉象平稳,气息不似之前紊乱,真气也跟着导气归元,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真的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栾胜叹口气,为苏幕掖好被角,这才起身往外走。 奈风在外头候着,见着栾胜出来,赶紧行礼,“督主!” “重新上锁。”栾胜开口,“别让她跑了。” 奈风颔首,“是!” 旋即进去,趁着苏幕还没苏醒,用铁链重新锁住苏幕,继而重新退出。 “督主?”奈风行礼,将钥匙递上。 栾胜伸手接过,“寒铁锁链,饶是她内力再浑厚,也不可能挣脱,现如今,杂家只能用这种办法留住她,是不是很可笑?” “苏千户一心向着沈东湛,一门心思要回到沈东湛身边,如果不让苏千户忘掉沈东湛,绝对不会恢复原状。”奈风所言,也是栾胜所想,“督主您这也是无奈之举。”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是!”奈风行礼。 眼下外头的人应该都在找他,但那些人不一定知道,丢的是苏幕,沈东湛也不敢声张,毕竟人人都知道,苏幕是东厂的千户,是栾胜的人。 一旦暴露真相,沈东湛就会招来质疑,甚至于会有诸多势力阻挠他营救苏幕,在所有人眼里,苏幕与他栾胜是一体的,都是该死的东西。 栾胜回眸看了一眼石门,终是大步流星的离去。 奈风确定石门已经关闭,亦快速离开原位。 外头的人,找苏幕都快找疯了。 确切的说,是找栾胜快找疯了。 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谁都怕栾胜卷土重来,栾胜不死,所有人都不能安心。 沈府内。 瞧着闯入的一帮人,屋内的所有人都是大眼瞪小眼。 年修率先回过神来,“伶仃师父?您不是说,不进城吗?” “我若是再不来,少主出了事,谁担着?”伶仃无奈的叹口气,转头瞧着天族长老,“看到没有,这帮老少爷们都憋着一股气呢!我要是再袖手旁观,他们非得撕了我不可!” 年修没吭声,周南上前一步,“你们不是都躲起来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当日多谢沈指挥使临走之前留的话,让咱们提前离开了山谷,避开了东厂的追杀,这才保全了咱们天族。如今少主逢难,我等身为天族之人,岂能不闻不问?就算少主不愿回来,在咱们心里,也认定了她是少主。”长老说得斩钉截铁。 阿七连连点头,“咱们刚进城就听伶仃师父说了详情,现下有什么是咱们可以帮上忙的,你们只管开口!” “栾胜挟持了苏千户,如今不知道藏身何处,咱们正发愁找不到人呢!”周南忙道。 阿七拍着胸脯,“找人这种事,咱们天族最拿手!” “倒也是,你们连地下的矿藏都找得到,想找个人……应该不难?”沐飞花站在门口,兀自低语。 第1344章 这孩子不对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显然就对了。 这种情况下,早些年沐飞花赠予沈东湛的“地听”便起了作用。 天族之物,天族的人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如果栾胜不似地鼠一般藏起来,那应该就藏在哪个院子里。 如今要确定的,是栾胜到底在地面上,还是藏身地下呢? “天族来了多少人?”沐飞花忽然问。 天族长老瞧了瞧沐飞花,“该来的都来了,不过进城的就只有咱们几个,剩下的都在城外头待命。为了找到少主,咱会不惜一切代价!” “也该是你们清理门户的时候了!”沐飞花意味深长的开口。 提到这个,天族长老目色幽沉。 栾胜领着东厂,屠了两次天族,这笔账记在每个天族的人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不是不想清算,而是栾胜执掌东厂,天族着实不是对手。 但是眼下,似乎是个机会。 “他已经是丧家之犬了,谁收拾他都不合适,天族的人若是能清理门户,自是最好不过!”周南知道苏幕的身份,也明白个中缘由。 苏幕杀了栾胜,那是弑父,所谓的大义灭亲终究带了几分业障;沈东湛亦是如此,在血脉上来说,那是他的亲岳丈。 但如果,让天族的人去收拾栾胜…… 思及此处,周南与年修对视一眼,继而抬眸望着伶仃,她这是故意的? 伶仃两眼一翻,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何物?”阿七上前两步,瞧着桌案上的东西。 下一刻,年修和周南几乎是同一时间挡在了阿七面前。 三个人顿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不让看?”阿七明明瞧见了桌案上的包袱,闻着空气里隐约有些血腥味,为何这二人要拦着他? 天族长老睨了阿七一眼,“别惹事。” 阿七抿唇,转头瞧着自家师父,“师父?” “让你别惹事你就别惹事,哪儿这么多话?不怕沈指挥使把你赶出去?”伶仃瞧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东湛,心知多半是出了大事。 沈东湛这性子,伶仃接触过一阵,自然知道他如此这般,必定是有缘故,且瞧着这神色应该是跟苏幕有关。 栾胜那老东西心狠手辣,哪儿有什么人性可言,多半又干了什么缺德事…… “阿灼。”天族长老开口,“吩咐下去,找人!” 阿灼颔首,“是!” 无论如何,都要把少主找回来。 栾胜那个老阉狗,也该有人收拾他了…… “走!”天族长老也不多问什么,转身就走。 周南睨了年修一眼,“你带着去!” “嗯!”年修会意,毕竟天族的人刚来殷都城,很多地方都不熟悉,还是得有熟悉路径的人领路,才能万无一失,事半功倍。 待天族长老离开,伶仃睨了一眼周南,“我们可以做什么?” “爷挨了栾胜一掌。”周南低声说,“这会内伤外伤加心伤。” 伶仃瞧着桌案上的东西,“和桌案上的东西有关?” 周南点点头,见着阿七又在往前凑,极是不耐的挡着阿七,“你凑什么热闹,出去出去!” “出去!”伶仃示意阿七出去。 阿七努努嘴,讪讪的退出了房间。 “这都是什么人?”沐飞花皱着眉上前。 周南忙道,“都是爷的客人。” “血?”伶仃瞧着桌案上的血色包袱,指尖一挑,刚好挑开包袱,瞧见内里的白肉,止不住眉心拧起,“胎……” 话还没说出口,伶仃愕然僵直身子,瞧了瞧周南,转而望着一旁的沐飞花。 沐飞花别开头,一脸的黯然。 “苏千户的……”周南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家爷,生怕爷伤心过度,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伶仃凑近了细瞧,“不对啊,这不对啊!” “什么不对?”周南一怔。 伶仃望着沐飞花,转而瞧着周南,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沈东湛脸上,“少主有孕,这些日子是我一手照料的,这团白肉最多不过两个月,连手脚都没成型,怎么可能出自少主?” 沈东湛骤然抬眸,直勾勾的盯着她,“你是说……” “少主怀的是你的孩子,孩子有几个月大,你这个当爹的……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伶仃意味深长的开口,“若非胎像稳固,我也不敢让少主来殷都城冒险,她若只是两个多月的身孕,若策马迎敌,不是要她命吗?” 听得这话,沐飞花赶紧推开周南,上前瞧着血包袱里的白肉,“好像是这个理儿……” 虽然她生过,可她没小产过,自然不知道两三个月的胎儿,流出来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苏幕的孩子?”沐飞花忽然笑了,“不是!” 第1345章 掏空殷都城 “糊弄你们倒是够,但糊弄不了我!”伶仃行医一辈子,这点小把戏可骗不了她,“这该不会是栾胜弄的?” 周南点头,“他拿这个要挟我家爷。” “王八蛋!”伶仃转头就骂,“虽然不是少主的孩子,可这……造孽啊!” 纵然不是苏幕的孩子,却也是从别人的肚子里剜出来的一块肉,栾胜就是栾胜,时时刻刻保持着没人性的本质。 “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沐飞花沉着脸,“真是挨雷劈的!” 身为一个母亲,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情。 “活剐了都不为过。”伶仃补充一句,“罢了,我先给你疗伤,少主还需要你,等着长老那边的消息传来,就该你们出手了!少主身份特殊,不能让人知道栾胜挟持的是东厂千户,否则这帮没良心的东西,巴不得栾胜杀了少主!” 沐飞花点点头,“所以这件事,得速战速决,得赶紧找到苏幕,然后送她离开殷都城。别看满朝文武现在站在咱们这边,那是因为他们对付不了栾胜,一旦栾胜倒下,他们就该调过头来,对付锦衣卫了!” “呸。”伶仃啐了一口,“白眼狼。” 沈东湛站起身来,目色黢冷,“只要苏幕无恙,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天族长老负责找人,你则好好养伤,随时等待救人。”沐飞花道,“我去盯着侍卫军,免得李璟那个废物从中作梗!” 周南行礼,“是!” “各自行动,莫要耽搁。”沐飞花咬着牙,“这一次非得宰了栾胜那老阉狗不可,否则祸患无穷。” 说来也奇怪,天族长老领着人,彻夜将整个殷都城都探了个遍,竟是没有半点踪迹可寻,连年修都纳了闷,难不成督主这是要上天吗? 当然,天族的人出现在殷都城,必须得小心谨慎。 栾胜虽然是丧家犬,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曾经的东厂只手遮天,在这殷都城内密布眼线,保不齐还有漏网之鱼,所以不可大意。 眼见着东厂有了鱼肚白,年修先将天族众人安置妥当,再与周南一道上了城门楼子。 “爷?” “沈指挥使!” 周南与年修双双行礼。 “如何?”沈东湛瞧着城外的情形,面色沉冷而微白。 二人顺着沈东湛的视线望去,城门外头侍卫军与龙卫军形对峙之态,如果不快点解决栾胜,这样的局面还不知要僵持多久。 “城内人心惶惶。”周南垂眸,幽然轻叹。 终究还是免不得兵变异常,闹得满城风雨,社稷动摇。 “长老已经尽力了。”年修说得何其委婉,掩不住面上的黯然神伤。 若是栾胜没半点本事,如何能稳居东厂提督之位? “虽然天族的人消失了这么多年,但未免被人认出来,天亮之后奴才便让他们藏进了小院。”年修继续说着,“虽然没找到我家爷,但是长老说,这殷都城底下有些不太对头。” 沈东湛转身,目色沉冷的盯着年修,“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老说,殷都城下面,似乎有很大的空间,说不清楚是什么。”年修也不明白天族长老的意思,但他心知这事肯定不简单。 很大的空间? 周南缓步行至内壁,瞧着殷都城内,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百姓闭门不出,到处都是甲胄之音,紧张的气氛可想而知。 “难道说,有人掏空了殷都城?”周南扯着唇角问。 年修摇头,“长老没说,只说是要小心,毕竟地听不是眼睛,族中有探藏天赋之人,都在当年被斩杀得差不多了,连阿灼都没开蒙。” 天族的长老,毕竟年迈。 以往做这种事情,都是族长或者少主,奈何现在要找的就是丢失的少主…… “入口在哪?”沈东湛问。 年修还是摇头,“长老没找到入口。” 殷都城内,人多眼杂,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进去的。 “入口……会不会在宫里?”周南忽然开口。 第1346章 猜得不多 朗朗乾坤,周南这话,却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还真别说,这话是有些道理的,栾胜在成为东厂提督之前,就一直在宫里伺候,如他这般疑心甚重,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应该会给自己留有退路。 “当时在皇宫里,眨个眼的功夫就消失了……”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年修顿了顿,眉心紧蹙,“之前已经将宫里,督主休息的地方,搜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密道之类,虽然有暗格,但也仅仅只是暗格,能收东西,却没办法藏人。” “倒也是。”周南点点头,“我们当时就把东厂驻扎的偏殿搜了个遍,没发现异常,不能藏人也没有机关暗道。” 闻言,年修与周南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宫外找不到,但是满城皆有异常。宫内搜不到,兴许……”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赶紧回过神,“爷?” 见着年修愣着不动,周南赶紧拽了一把,“还愣着作甚?快走走走!” “哦!”年修疾步跟上。 沈东湛回了宫里,“一个宫一个宫的找过去,日落之前……尽力!” 凡事没有绝对,但可以尽人事。 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努力。 宫里,悄摸着开始找人,由周南挑选心腹,小心翼翼的去找,动不动与进宫的侍卫军起冲突,瞧着是在找茬,实则是隐藏真实目的。 对于栾胜的忌惮,让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锦衣卫刚从宫道处跑过,转角位置便走出个人来,转身又消失无踪。 如今,满宫里都是乱糟糟的。 满朝文武各回各家,暂时都在按兵不动,等着锦衣卫的最后结果。 如果抓住了栾胜,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没抓住栾胜,所有人的心自然不能落回肚子里,是以一个个的,都盯着锦衣卫和龙卫军,等着栾胜被抓……最好是被杀的消息。 东宫。 李璟刚进寝殿,脖颈陡然一凉,奈风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太子殿下可得想清楚,要不要喊出声来?”瞧着李璟张嘴,奈风手里的剑便往李璟的脖颈上送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惊得李璟当下闭了嘴,原地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分毫。 “殿下好生得意。” 幽冷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传来。 李璟面色骤变,不敢置信的望着坐在床边的人,只觉得浑身血液瞬时逆流,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杂家为什么会在这里?”栾胜抚着床沿,一如既往的勾唇浅笑,“殿下从楚宫出来,仍是住在这东宫里,可见这心里还是没放下皇位。沈东湛留着小皇帝,未必是真的想拥立他,但也绝对不会杀了他!” 李璟定定的望着栾胜,两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不敢轻易上前。 往日里,栾胜还会顾忌着名声,不想落人话柄,所以不会动他,哪怕李璟入了楚宫……可现在不一样,栾胜是丧家之犬。 一条疯狗,哪儿还会顾及什么天下人,见着谁都得咬一口。 “殿下往前走走?”奈风冷笑。 李璟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步子,脊背上一阵凉意,连带着额头都微微渗着薄汗。 “哟,殿下这是……害怕了?”奈风瞧着李璟额头的薄汗,话语间满是冷嘲热讽。 栾胜坐在那里,瞧着李璟缓步行来,徐徐抬手,示意奈风把剑挪开。 “殿下应该很清楚,如果杂家要杀人,你连喊……都来不及。”栾胜这话可不是吹的,就凭李璟这个酒囊饭袋,根本不可能跑出栾胜的手掌心。 要杀李璟,易如反掌。 “坐!”栾胜俨然当家做主。 李璟战战兢兢的坐下,黑衣斗篷尽量遮去他那张脸,不敢直视栾胜。 “殿下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栾胜阴测测的问。 李璟左脸伤得厉害,右脸的绷带已经撤了,只是这沟壑纵横,斑驳难看,着实不好示人,他下意识的捂着尚贴着绷带的左脸,“好、好些了!” “殿下的伤好些了,所以便可以拿捏侍卫军,反咬杂家一口了?”栾胜低低的呵笑。 吓得李璟差点腿软,险些给栾胜跪下…… 第1347章 杀那个废物 “殿下可得坐稳了!”奈风眼疾手快,赶紧扶了一把,“别腿软!” 李璟能不腿软吗?眼见着胜利在望,眼见着皇位唾手可得,他怎么舍得就这样功亏一篑的,死在栾胜手里! “栾胜,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璟抖如筛糠,“想杀了本宫?!” 栾胜徐徐起身,闲庭信步的踱步至窗前。 因着李璟伤了身,所以寝殿内门窗紧闭,一丝风声都不漏。 “如果杂家想杀你,在你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见了先帝,还能留得殿下稳稳的坐在这里?”栾胜的指尖,轻轻拂过紧闭的窗户。 李璟瞧了瞧身边的奈风,又看了看奈风的手中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默默抬起袖子,拭去了额角的薄汗,“那你想什么?” “殿下觉得呢?”栾胜尾音拖长,“嗯?” 李璟定了定心神,偷摸着以眼角余光扫过周遭,很显然……他无路可逃,只能听命于栾胜,只求保全性命。 活着,才有机会。 “你想夺回侍卫军的大权?”李璟嗓音颤抖着开口。 栾胜徐徐转身,侧过脸瞧着李璟,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见状,李璟心头砰砰乱跳,面色发白,“难道、难道不是吗?” “侍卫军的军心已经动摇,即便杂家重掌大权,他们还会心甘情愿的听命于杂家吗?”栾胜不是傻子,侍卫军也不是木头人。 听命于一介阉人,原就让那些侍卫军颇为不服气,所以明知道李璟是废太子,在他拿出皇后令的时候,这帮侍卫军还是先归顺了李璟。 侍卫军在骨子里就排斥阉人,宁可听命于废太子李璟,也不愿与东厂同流合污…… 这么一闹腾,栾胜再想接手侍卫军就难了,一则他输给了满朝文武和沈东湛,侍卫军不会蠢到与他同背谋逆之名;二则他是个阉人,是寻常男人都鄙夷的对象。 “那你想做什么?”李璟面色发白。 奈风在旁冷笑,“殿下连先皇后之物都收得好好的,去了楚宫也不安生,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猜不到,督主的心思呢?” “你、你想利用本宫,利用侍卫军,对付沈东湛!”李璟方才是真的被吓着了,这会算是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便也没那么害怕了。 栾胜的行事作风,李璟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只要你还有价值,就能在他手里多活一会…… “沈东湛到处在找杂家,但一直找不到,知道为什么吗?”栾胜问。 这可把李璟问住了,他哪儿知道为什么? “这皇宫与杂家融为一体,没有人比杂家更熟悉这里。”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殿下最好不要耍小聪明,自以为离开了杂家的视线,就能万事无虞,杂家若是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李璟蜷在袖中的手,止不住轻颤了一下,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知道沈东湛现在是怎么想的吗?”栾胜又问。 李璟骤然抬头,“他想当第二个摄政王。” “猜对了一半。”栾胜循循善诱,“继续往下猜。” 李璟不敢继续往下猜,对于皇位和皇权的贪婪,让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别忘了,还有个靖王李珝。”栾胜阴测测的盯着李璟,“你是个废太子,小皇帝是个傻子,唯有那靖王李珝,论年纪可亲政,论才德可服众,何况背后还有南疆的支持。更要紧的是,他跟沈东湛的关系不简单。” 尤其是最后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李璟的心坎。 他是太子的时候,沈东湛就没瞧上他,而李珝当时什么都没有,反而跟沈东湛越走越近,以至于如今沈东湛拼了命的要扶李珝上位。 凭什么? “李珝那个废物,出身低贱,凭什么压在本宫的头上?本宫是先皇后之子,到底哪里不如他?”李璟咬着牙,面目狰狞的盯着栾胜,幽幽开口,“你杀不了沈东湛,杀李珝那个废物……应该不成问题?” 第1348章 废物点心 对于栾胜而言,杀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李璟而言,却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只一门心思的想要杀了李珝。 没了李珝,这皇室之中也没有什么适龄的皇子,能继承皇位。相比那个小傻子,李珝登基为帝的威胁……更甚! “想杂家杀了靖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栾胜皮笑肉不笑。 李璟深吸一口气,“只要李珝一死,本宫就能挟小皇帝以号令天下,本宫就是皇叔!” 这话倒是不假! “执掌侍卫军,贵为皇叔之尊,独揽大权。”李璟的设想是很完美的,毕竟他高高在上了一辈子,哪儿能接受被人践踏的现实。 栾胜笑而不语,就这么瞧着李璟。 懂得做黄粱梦,也是件好事,至少死的时候,也是个有梦想的人…… “作为交易,本宫可以保你。”李璟说。 奈风心里冷嘲,都这个时候了,李璟还看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着实是可悲得很! “那就先谢过殿下。”栾胜淡淡然的开口,“不过,杂家的交换条件可不是这个。” 李璟方才还在笑,这会顿时笑不出来了,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当摄政王,想要独揽大权?” “此一时彼一时。”栾胜冷笑。 李璟凝眸看他,眼神略有些慌乱,“那你要什么?” “沈东湛的命!”栾胜阴测测的开口,笑得何其诡谲冷戾,“殿下能做到吗?” 李璟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见,殿下做不到!”奈风的刀刃又架在了李璟的脖颈上。 惊得李璟赶紧道,“能!” “真的能?”栾胜笑问。 李璟连连点头,“本宫一定可以做到。” “那就有劳殿下了!”栾胜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李璟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了句,“栾胜,能不能给本宫一句实话?” 闻言,栾胜徐徐转身,若有所思的望着李璟,隐约能猜到他想问什么。 “本宫落得这般模样,到底是不是你?”李璟伸手抚上左脸,可不管是左脸还是右脸,疤痕这辈子都消不了,他此生都无颜面对世人。 栾胜忽然嗤笑了一声,纵身消失在窗口。 “殿下难道还不明白吗?督主压根不必如此费心对付您,留您在手,比找那个傻小子登基称帝,更能服百官之心。”奈风紧随着栾胜而去。 风,吹着窗棱“吱呀”、“吱呀”的作响。 等着李璟醒过神来,冲到窗口位置,外头早已没了栾胜与奈风的踪迹,冷风拂面,吹得他瞬时打了个寒颤。 他分不清楚奈风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心里对李珝的怨恨,却是有增无减。 若不是栾胜,那就是李珝做下的!看似废物的李珝,早就觊觎皇位,早有心要杀了自己这位太子,趁机取而代之…… “李珝!”李璟咬牙切齿,眦目欲裂,“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 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沈东湛在背地里支持李珝,二人狼狈为奸,李珝怎么敢这样对他?一定是沈东湛在背后唆使的,一定是! 还有顺子…… 听说,顺子也是沈东湛杀的。 虽然后来多数人觉得,这可能是栾胜的栽赃嫁祸,但李璟已经认定了沈东湛的“罪行”,便会执拗到底。 宫道。 “爷?”周南和年修分头跑回来。 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如何?” “暂时没有发现。”周南摇头。 年修也跟着摇头,“奴才也没有任何发现,想来只有等到天黑,让天族长老进宫探探路。” 眼下宫里人多眼杂,天族之人重现人间,保不齐又会遭受灭顶之灾。 “等不到天黑了。”沈东湛眯起眸子,“栾胜给的期限,是天黑之前,即便是我努力争取,最多是日落之后。” 说着,他抬眸望着前方。 前面,是东宫。 “东宫……”沈东湛忽然凝眉。 如今李璟仗着侍卫军的威势,搬回了东宫,是以锦衣卫搜宫的时候,皆忽略了东宫,没敢轻易进去。 “那个废物点心,厉害着呢!”周南扯了扯唇角,“仗着侍卫军在手,作死得很!” 第1349章 看看那地方 “之前咱们的人进去搜,都被侍卫军轰了出来。”周南急忙解释。 沈东湛不温不火的斜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循规蹈矩?” 周南:“……” “这还不简单吗?”年修裹了裹后槽牙,意味深长的望着周南,“咱们东厂办事,只问结果不问手段。” 周南:“……” 敢情,他最老实?! “哼!”年修转身就朝着东宫而去。 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还不跟上?” “是!”周南疾步离开。 这二人功夫差不多,周南略胜一筹,但论小心谨慎,年修跟着苏幕久了,则更甚一些。 沈东湛倒是不急着进去,若是内里有异常,他也好及时出现,以便吸引李璟的注意力,与周南和年修里应外合。 没有确切的方向,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忧心忡忡的,不只是沈东湛一人,还有回到靖王府的李珝。 瞧着躺在床榻上的云朵,李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坐在床边紧握着自家媳妇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你没事,最好!”云朵笑得酸涩。 在得知李珝归来之前,她已经叮嘱了所有人,局势不稳,不可透露她没了孩子之事,不能乱了李珝的心。 人心若是乱了,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和抉择。 “很快就会结束。”李珝忙道,“你且安心再待几日,我这几日多半是要忙碌的。” 云朵连连点头,“你莫要顾及我,如今有师父在身边,我这厢安稳得很,倒是你……宫中诡谲,栾胜逃离在外,还有个混账的废太子,你自个得小心,我怕他们会对你下手。” 尤其是那个废太子! 啥啥都不会,坏事干了一箩筐,与那栾胜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会保重自身!”说着,李珝起身冲着羽仲行礼,“多谢师父照拂。” 羽仲摆摆手,“靖王殿下无需多礼,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岂有不护着的道理?您与公主和和美美,百年好合,我打心里为公主高兴。” “宫里不太平。”李珝叹口气,“栾胜不知道躲在哪里,若不斩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 羽仲颔首,“是这个理。” “这两日,还得托付师父帮着照拂吾妻。”李珝又躬身行礼,“东湛兄还在找寻栾胜的踪迹,我也不能闲着。” 羽仲顿了顿,“照拂公主乃是分内之事,只是……那栾胜有没有可能逃出去了?” “锦衣卫来了消息,说是人可能还在城内,兴许还在宫里,但就是找不到藏身之处。”李珝也纳了闷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以藏得这么严实? 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 “殿下?”羽仲忽然道,“听说皇宫里有个地宫?” 李珝点头,“东湛兄亲自带着人,攻入了地宫,内里除了死士和那些所谓的血池之物,再无其他,没有栾胜的踪影。”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带我进宫?”羽仲道,“公主受伤,据说与这地宫有关,所以我想……” 李珝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征求云朵的意思。 “嗯!”云朵点点头。 李珝旋即应声,“好。” “多谢!”羽仲赶紧谢礼。 李珝报之一笑,“我让植吾去准备,师父可换身衣裳,随我一道入宫。” “好!”羽仲自然是要入乡随俗的,何况还是这样特殊的情况下。 换上植吾准备的衣裳,羽仲佯装成李珝的随扈,跟着李珝进了宫,他倒要看看,让自家小公子差点殒命,为此赔上一个孩子的地宫,到底是什么模样? 公主喊了他这么多年师父,他亦誓不放过栾胜这个始作俑者! 宫道上,时不时有侍卫军跑过,时不时有锦衣卫搜宫,瞧着甚是凌乱。 “宫里果真是乱了套。”羽仲道。 李珝点点头,“找不到栾胜,谁都不会安心,这老阉贼功夫极高,且心狠手辣,一出现就会杀人,谁都紧着心呢!师父,这边请!” 因着是沈东湛带人攻破了地宫,所以皇帝寝宫附近,全部是锦衣卫的人,倒也无碍于李珝的进出,询问了一番便放了人进去。 第1350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进了先帝的寝殿,李珝稍稍站了站。 “怎么了?”羽仲忙问,警惕的环顾四周,“这儿是有什么异常吗?” 李珝摇摇头,略显无奈的叹口气,“不怕师父笑话,早些年我连踏足此处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倒是可以进出自如,说起来着实是讽刺!” “这世上的酸甜苦辣都是有定数的,吃完了苦就剩下甜了。”羽仲报之一笑,“靖王殿下的好日子要来了。” 李珝看了看四下,“只要朵儿觉得好,那便是真的好。” “走!”羽仲道,“早进早出。” 李珝当即领着羽仲,从地宫的入口处进去,“小心脚下,这地宫里乱成一团,死卫死守着地宫,所以内里的人无一幸存,悉数死得干干净净。” 初初入内,迎面而来的血腥味,足以让人五内翻滚,几欲作呕。 “味儿很重。”羽仲轻叹一声,“业障也很重。” 李珝点头,拿着烛台走在前面,“打从栾胜帮着先帝造了这么个屠宰房,就注定了这里的戾气很重,也唯有先帝和栾胜这样,杀气深重之人才能镇得住这么个地方!” 这里死了那么多人,可想而知,杀孽有多重。 “师父仔细脚下。”李珝在前面带路,“前面就是血池。” 血池? 羽仲眉心紧蹙,“吃人的血池?” “嗯!”李珝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地方,一进来就觉得脊背发凉,有种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感,多说几句话都觉得满嘴血腥味,让人浑身不舒服。 血池边上的尸体,早就处置干净。 “我当时不在场,据说那个人就躺在这里,尸体满是蛆。”李珝指了指池边的位置,有一柄剑立在那里,入地三分,“死状很是惨烈。” 羽仲蹲下来,瞧着地上遗落的死蛆,继而盯着散着阵阵恶臭的血池,“这里面不知道折了多少人命,那些无辜的药人……” “以年幼的稚童为药人,投入血池之中续命,这等阴毒的法子,也只有没心肝的人,才能想得出来。”李珝不忍直视,“谁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谁的命不是命?” 羽仲骤然拂袖,血池里的水瞬时被掀到了池边。 “师父这是作甚?”李珝忙问。 羽仲缓步近前,蹲在地上瞧着落在池边的血水,污浊不堪的同时,似乎还有蛆虫蠕动,可见这水里不知丧了多少人命。 “天族秘术。”羽仲裹了裹后槽牙,“好厉害,好阴毒的法子。” 李珝皱眉,“师父,您瞧出什么来了?” “也难怪,小公主会受伤。”羽仲咬着牙,“这般厉害的秘术,别说是小公主,饶是我也得费些功夫。” 可见,自家小公主真的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这点本事,也敢来断蛊。 瞧着眼前这眉眼俊俏的少年郎,羽仲便又能理解自家小公主的不顾一切了,少年人为了一腔情爱,可以飞蛾扑火。 “师父,您想做什么?”李珝瞧出来了,这位来自于南疆的大巫医,似乎另有想法,“如今栾胜消失无踪,先帝已经驾崩,您再想追究也没法子!” 羽仲从袖中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装了点血池里的污浊,又将一条蠕虫装进去,“你们不都说,南疆蛊毒最是厉害?你都怕极了我们南疆的巫蛊之术吗?” “这……”李珝不知该说什么。 羽仲以瓶塞塞住了瓷瓶,继而用帕子裹住,“我自有妙用!” “拿这些对付栾胜吗?”李珝也不是傻子,先帝都死了,总不能把人从皇陵里挖出来,再做点什么? 到底是先帝,死者为大。 “我奉王上之命前来探视公主,如今公主吃了亏,我这当师父又当臣子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羽仲挺直了脊背,“栾胜不是善于用蛊用毒吗?那我与他比比看,看谁更甚一筹?阴毒的法子,又不是只有他懂!我……更懂!” 第1351章 障眼法 “这个会不会有什么反噬?”之前云朵有过反噬,所以李珝心里一直有道坎,羽仲来自于南疆,是云朵心里极为重要的师父,李珝可不敢让他有任何闪失。 羽仲转头看他,“靖王殿下竟也知道反噬?” “自然自然,妇唱夫随。”李珝点点头,“这没事吗?” 羽仲深吸一口气,“你只管放心,我不会蠢到客死异乡,若是如此,怎么跟王上交代?殿下能不能帮我拿到一些,栾胜身上的东西?头发丝,血……都可以!” “这个问题不大,我去想办法!”李珝道。 羽仲抬步往外走,“走!” “好!”李珝紧随其后。 出了地宫之后,李珝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鼻腔里,胸腔里,还满满当当都是血腥味,真是令人作呕。 “没事?”羽仲问。 李珝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一时间觉得有些……恶心。” “见惯了太阳,受不了黑影,都是如此。”羽仲笑道,“习惯就好。” 来日登上九五之位,终究是要习惯的。 “嗯!”李珝颔首,“师父,走!” 羽仲也不想再在这里久留,跟在李珝的身后,疾步往外走去。 宫道上,依旧是乱糟糟的。 侍卫军和锦衣卫,一会从这儿跑过去,一会从哪儿跑过去。 “听说废太子执掌侍卫军,与锦衣卫呈现对峙现状?”羽仲虽然没进宫,但是宫外那些状态,还是能瞧得见的。 李珝点点头,“废太子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龙卫军如今群龙无首,所以一时间状况难明,大家都在撕扯,满朝文武都在观望。” 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龙卫军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据说首领被栾胜擒走。”羽仲继续道,“龙卫军得不到号令,只能在城外守着,目前来看,似乎是侍卫军占上风,有利于废太子。” 李珝顿住脚步,瞧了一眼东宫方向,“他如今又住进了东宫,这意思何其明显,所幸我护住了小皇帝,想必李璟一时半会,不会轻举妄动。” “只要小皇帝活着,废太子若敢造次,那便是谋逆造反,定被天下人唾弃。”这个道理,羽仲还是清楚的。 李珝点头,“正是这个理,师父,现在出宫吗?” “既然进来了,不如带我四处转转!”羽仲道。 李珝环顾四周,转头吩咐植吾,“你去弄点栾胜身上的东西,头发丝或者血迹,只要是他身上的都可以,明白吗?” “是!”植吾颔首。 自家爷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能不明白吗? “要小心点,栾胜的眼线可能还在宫里,不要被发现了。”李珝叮嘱。 植吾行礼,“是!” “师父,走!”李珝往前走。 羽仲紧随其后,跟着李珝缓缓走在皇宫内,不得不说,这儿的宫殿与他们南疆是不一样的,放眼望去,富丽堂皇。 即便是狼狈,却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华丽,亭台楼阁,雕栏玉砌。 “前面便是东宫。”李珝介绍。 走过水榭,经过九曲桥,羽仲顺着李珝手指的方向望去,仔细的记在了心里,回去之后得将这宫里的事儿,一一都跟小公主说说,免得来日小公主横冲直撞的吃亏。 待二人过来的时候,沈东湛第一时间从转交处走出,“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李珝一怔。 两人视线一交换,骤见着李璟从东宫大门内走出,心头顿时咯噔一声。 谁知下一刻,却见着李璟目不斜视的从边上走过,好似压根没瞧见他们似的…… 沈东湛:“??” 李珝:“??” 两哥们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明白过来,再转头望着一旁逐渐收掌,面色发青的羽仲,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等着李璟带着人离开,羽仲的胳膊徐徐垂落,幽幽吐出一口气,迎上二人怪异的目光,身子略显脱力的靠在冰凉的墙壁处。 羽仲掌心一摊,尚存微乎其微的白色粉末,“障眼法!” 第1352章 寝殿 行至僻静处,羽仲一脸的疲倦,轻轻掸去掌心里的白色粉末,瞧着眼前迷惘的二人,略显无奈的笑了笑,重申了那三个字,“障眼法!” “用药?”沈东湛问。 羽仲点点头,瞧着四下无人,倒也说说无妨,“你们也不是外人,要不然这南疆秘术,是秘不外宣的。粉末能致幻,但也仅仅只是暂时的致幻,以内力催发,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大巫师可以掌控这种效果,新手则不敢动用这等术法。” “方才李璟中幻,所以瞧不见咱们?”沈东湛当即明白。 羽仲报之一笑,“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跟着中了药,所以我让他看不见,他就真的看不见,哪怕咱们就站在他们面前。” “原来如此。”李珝恍然大悟,转而问沈东湛,“你在东宫门口作甚?” 沈东湛怀中抱剑,“为了找栾胜。” “你怀疑栾胜在东宫?”李珝面色骤变,“可是李璟落得如此下场,与栾胜有所关系,李璟素来睚眦必报,栾胜亦是如此,还能再同流合污?”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毕竟栾胜此番失败,与李璟夺了侍卫军大权有关,栾胜是绝对不会放过李璟的。 而李璟怕极了再受栾胜掌控,所以绝对不会放过栾胜。 “当时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栾胜就消失无踪,我原以为是因为栾胜轻功高的缘故。”沈东湛摇摇头,“后来我细想着,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怎么就看不住一个栾胜?” 李珝明白了,“所以你怀疑,栾胜在宫里有退路,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宫外那么多人搜查,将整个殷都城都翻了底朝天,也找不到栾胜的下落。” 所以说,能当朋友的都是志趣相投,想法相近之人。 一句话,生默契。 “东宫?”李珝点点头,“先帝的寝宫有地宫,那里被掘地三尺,什么都藏不住了,但是这东宫惯来是李璟住着,谁敢轻易在内搜寻?” 之前不敢,如今也不敢。 如果将东宫作为逃生密道的进出口,那还真是极好的选择。 “我已经让周南进去找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日落之前若找不到踪迹,时局将有所逆转,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一想起苏幕,沈东湛就觉得抓心挠肺的难受。 若能替她,生死不论,他亦甘愿。 听得这话,李珝眉心陡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你是不是答应了栾胜什么?东湛兄,你别犯傻,栾胜此人阴狠毒辣,向来出尔反尔,他说的话从来不作数,你莫要当真!” “你觉得我是那么蠢的人?”沈东湛瞧了一眼东宫方向。 李珝当然知道,沈东湛不是那么蠢的人,但…… “我只是担心你感情用事。”李珝叹口气,“你数次救我于危难,我不能眼看着你陷入危境,若有什么需要我相助的,只管开口,莫要藏着掖着。你得记着,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兄弟!” 沈东湛难得笑了一下,“到底是要当得的人,愈发啰嗦,不知你家那位,怎么忍受得了你?” “各花入各眼。”提起云朵,李珝也跟着笑了起来,“小朵朵就喜欢我这样的,就像你家的那位,不也中意你这样的冰疙瘩?” 提起苏幕,沈东湛眼底的光渐渐暗淡,唇角微微下压。 “也不知道周南能不能找到?”李珝当即转了话茬,“进去多久了?” 沈东湛眉心紧蹙,“大半个时辰了。” 而且,还是年修和周南二人,按理说应该更快才是。 这里面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倒不是真的没动静,而是周南和年修着实找不到痕迹。 李璟住在东宫这么多年,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都往内里搬,所以找寻起来非常费劲,任何花里胡哨的地方,都可能藏着秘密,二人找得很是吃力。 偏殿全部找遍了,如今唯一没找的就是李璟的寝殿。 “后窗。”周南与年修打了个眼色。 年修会意,纵身跃去…… 第1353章 这兄弟,没法做了 年修和周南一前一后的进了李璟的寝殿,这地方周南来得少,倒是年修来过数次。 “早些年,这寝殿内都是人,日日有人。”所以年修其实不太肯定,他们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毕竟这儿日日笙歌,栾胜是怎么做到,不惊动任何人的挖掘密道? 周南转头看他,“你是在告诉我,这儿不太可能有密道?” “日日都是人,废太子性子暴戾,谁也不敢惊了他……”年修环顾四周,且看着这些地方,处处修得金碧辉煌,但凡有任何的损伤,都能一眼瞧出来。 而李璟,又是个“严于律人,宽以待人”的人,各种借口都能发脾气,底下人压根不敢耽搁,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进都进来了,找!”周南自然知道,年修说的是实话,但人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何况,天色不早了,再无任何痕迹,苏千户那边还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年修点点头,开始沿着墙壁,一寸寸的摸索过去。 “诶?”年修一怔,“你干什么?” 周南已经趴在了地上,抬眸瞧了年修一眼,然后指了指床底下,“肉眼可见处,你来;那些个腌臜地方,我来!” 分工合作,速度更快。 年修深吸一口气,抿唇颔首。 周南挪开了床前脚踏,手脚并用的爬进了床底下。 黑漆漆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周南的指尖轻轻摸过床底的地面,倒是没发现任何的异常,只是在触碰到床壁的时候,隐约觉得有所异常。 想了想,周南以指关节轻叩,竟有些许回声。 思及此处,周南赶紧手脚并用的爬出了床底,也顾不得掸去身上的灰尘,快速爬上了李璟的床榻,伸手轻叩床壁。 年修急忙凑过来,“怎么,找到了?” “有点不太对头。”周南的注意力全部在床壁处,耳朵贴在床壁处,指关节轻轻叩击着,只是这响声怎么跟床底下不太一样呢? 年修不敢吱声,只站在床边,瞧着周南在折腾。 “床底下面似乎有空间,可这上头怎么就没了呢?”周南不解的回望着年修,“声音不对头!” 年修眉心紧蹙,兀自爬到了床底下,伸手叩击着床壁,还真别说,后面好像有回声,可见这里面兴许真的有密室或者密道之类。 “如何?”周南一个倒栽葱,挂下了头。 年修点点头,低声应和,“这里面好像真的有……” 冷剑骤从地下刺出,登时贯胸而过。 “年修!” 话音未落,周南疯似的滚下了床榻。 年修一咬牙,生生折断了贯胸之剑,身子一侧,便被周南揪住了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拽出了床底。 “年修!”周南慌忙将人搀起。 再回过神来,床底下的半截剑已经消失无踪。 鲜血沿着年修的胸口,不断往下坠,皆被年修卷了袖子接住。 “走!”事已至此,周南不敢再带着年修在这里久留,若是血流在地面上,李璟定会发现异样。 周南携着年修快速窜出了窗户,窜出了东宫的墙头。 “周南?”沈东湛疾步迎上。 周南面色发青的瞧一眼年修,只瞧着这小子已经脸色发白,“爷,李璟的床底下,有人出了暗手,我带年修去疗伤。” “照顾好他,我去看看。”沈东湛瞧着年修,“你们……” 年修呼吸沉重,“一定要救出我家爷,求您了!” “这里交给我!”李珝知道沈东湛的意思,“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宫里的人发现,你只管去做该做的事。” 沈东湛点点头,“多谢!” “走!”李珝忙道,“绕小道,去太医院。” 王太医是沈东湛的师伯,去太医院更安全一些,只是李珝这心里翻腾得厉害,脑子里有些七零八落的。 让沈东湛救年修家的那位,不就是救苏幕…… 沈东湛的心尖尖?? 龙卫军的首领?? 在得知苏幕落在了栾胜的手里,王太医差点抖着手,将银针扎进了年修脑门,“什么?!这要是有个好歹,还不得要老命了……” “爷和夫人分头找人,夫人在城内找,咱们在宫内找,爷怀疑栾胜还藏在宫里。”周南解释,呼吸略显慌乱,“你愣着干什么?救人啊!没看见他失血过多?要是年修出了事,我就拆了你这把老骨头,快点!” 回过神来,王太医赶紧先救人。 “你也知道?”李珝的眉心陡然皱成了“川”字。 好家伙,这个宫里宫外的,谁都知道他哥们的媳妇是谁,偏偏瞒他一人?! 这兄弟,还能做? 第1354章 一个倒下 年修伤得不轻,锋利的剑贯胸而过。 “所幸没有当场拔剑!”王太医用银针止住了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准备好了一切止血之物,这才抬手为年修拔剑。 血色飞溅的瞬间,周南眼疾手快的以棉团摁住了年修的伤口。 李珝在边上坐着,瞧着王太医手脚麻利的为年修止血、疗伤,一颗心也跟着高高提起,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 “大齐的医术。”羽仲在边上坐着。 李珝点点头,“王太医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有他在,必定是万事无忧。” “与咱们南疆不一样。”羽仲仔细的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值得学习。”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好好看着的。 “差一点,剜心而过,好险。”事毕,王太医满头是汗的直起身来,转身去水盆里洗了手,“即便如此,也是捡回一条命,剑从心口边上擦过,若无准备拔出,必定大出血不止,到时候肯定会血尽而亡。” 周南面色铁青,“那现在……” “好好养着,等伤口养回来就没事,但是这伤得小心了,伤在要害。”王太医仔细的叮嘱,“如果不注意,让伤口二次开裂,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听得这话,周南连连点头,“知道了。” “东宫真的有密道?”王太医压着嗓音,低低的问。 周南没吭声。 “那他这伤,怎么回事?”王太医又问,一脸的不明所以。 年修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因着失血过多的缘故,早已晕死过去,面上毫无血色。 “中了暗手。”周南为年修盖好被子,幽然吐出一口气,“到底是不是栾胜或者奈风,谁也没看清楚。” 李珝上前,“能下这么狠的手,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爷已经过去了,最后情况如何,只能等爷回来再说。”周南瞧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年修,面色沉得厉害。 差点,害死年修。 险些,来不及救他…… “这老阉贼,都这样了还要杀人,真是死心不改,罪该万死!”王太医止不住唾骂,“还把人给掳走了……那什么,苏幕不会有事?” 周南垂眸,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栾胜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李珝负手而立,“苏幕是东厂千户,也是栾胜的左膀右臂,如今帮着东湛兄对付东厂,无疑是背叛的东厂,栾胜恐怕不会放过她。” 王太医咬着牙,“他要是敢动苏幕,回头落入锦衣卫的手里,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也不知道东湛兄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李珝凝眉,“周南,你看着点,我去接应。” 周南躬身行礼,“多谢靖王殿下!” 李珝抬步就走,羽仲紧随其后。 “让师父见笑了,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出了太医院,李珝无奈的望他,“处处藏着脏秽,在肉眼不可见之处,杀机四伏。” 羽仲点点头,“有人的地方,便有你争我夺。” 说着,羽仲忽然冲着李珝行礼。 “师父为何作此大礼?”李珝心惊,慌忙将人搀起。 羽仲直起身,“来日我回南疆之后,公主独留宫中,还望靖王殿下能多加照顾,公主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如今远嫁,既为两国邦交,也是冲着靖王殿下您这个人。” “就算师父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公主以前如何,我都不管,如今她是吾妻,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得护着她与孩子的周全。这是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做的分内之事。”李珝朝着东宫走去。 羽仲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若是一辈子能这样,那公主余生幸福便有望了,来日他也能安心回南疆,跟王上复命。 不过眼下,他似乎应该帮帮忙了,毕竟来都来了,得给公主留点仪仗,若是能帮着沈东湛和李珝救人…… 只是,听说这位苏千户以前可不是什么好人呢! 第1355章 他要搞事 李珝赶到东宫外头的时候,眉心陡然拧起,当下与羽仲一道,往边上退了退,目光已然沉冷到了极点。 “怎么了?”羽仲忙问。 李珝眸色灼灼的盯着东宫周遭,“李璟回来了。” 羽仲瞧了瞧,陡然意识到了李珝的意思,“宫门口内外,守卫多了几个。” “带回来的。”李珝沉着脸,“但愿东湛兄能早点出来。” 更希望,他能发现端倪。 但事实是,沈东湛伏在床底下,找到了周南和年修所说的痕迹,可此时此刻,床底什么痕迹都没有,连带着床底的墙壁也没了回声。 这意味着什么? 痕迹消失了! 打草惊蛇了! 思及此处,沈东湛快速退出了床底,顺带着将年修留下的血迹,擦拭得一干二净。 出了床底,环顾四周。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周遭,李璟一出生便是太子之尊,所以一直住在这里,从未挪动过,放眼四下,雕栏玉砌,着实是富丽堂皇的得很。 尊贵之身,自然是要住在尊贵之处。 缓步走在寝殿内,沈东湛目光锐利的一一扫过,终是在窗口位置顿住脚步。 这是后窗位置,再往外便是一座假山,再然后便是围墙,也就是说,这地方不经常有人来。 换言之,这是冷地。 可现在,窗口位置居然还有些新鲜的痕迹,类似于脚印,但只是一点点痕迹,应该是摩擦所致,且是不慎导致。 沈东湛纵身一跃,快速跳出了窗口。 这地方压根无人看守,而墙那边又是荷池,更是不会惹人注意。 “好地方!”沈东湛冷笑两声,还真别说,如果是他,他也喜欢将秘密藏在这个地方。 人人皆知太子乖张暴戾,惹急了便会杀人,是以谁敢靠近太子?此处处于太子寝殿的后窗位置,只要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便能万无一失。 荷池? 沈东湛悄然跃上墙头,瞧着墙外的荷池,眼下这天气,荷池之中连半点残荷都没了,唯有黑压压的泥浆水,瞧不清楚底下。 蓦地,身后传来动静。 沈东湛眉心陡蹙,二话不说便落下了墙头,快速隐匿于假山之后。 是李璟。 李璟回来了? 回来得还真够快。 李璟坐在房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间将桌案上的杯盏悉数拂落在地,“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侍卫军的首领跪在地上,没敢吱声。 “找不到栾胜也就罢了,居然连苏幕都找不到,你们都是饭桶吗?”李璟也不敢将话说得太绝,毕竟自己能有来日,还得依靠着他们,“想办法,把小皇帝给本宫弄过来。” 侍卫军有些犹豫,“殿下,那毕竟是皇上……” “混账!”李璟拍案而起,“这不行那不行,本宫要你们何用?找个理由诓过来不懂吗?本宫如今是皇叔,是他兄长,他不是该乖乖的听本宫的话吗?” 侍卫军可不敢说,人现在在锦衣卫的手里,现在去锦衣卫要人,无疑是跟锦衣卫叫板。 他们这些人其实内心里都不想听命于李璟,但是在栾胜与李璟之间,侍卫军退而求其次。 没错,李璟,只是侍卫军的退而求其次! “听不懂人话吗?”李璟咬牙切齿。 首领行礼,“殿下为何非要让皇上过来?皇上年纪小,且……其实碍不着您什么事,他虽然登基为帝,但是所有事情压根无法自己做主,更不可能亲政。” “小皇帝落在沈东湛的手里,本宫就受制于沈东湛,如果小皇帝落在本宫手里,你们侍卫军还怕什么锦衣卫呢?”李璟穿着黑衣斗篷,嗓音里透着诡异的阴森。 侍卫军首领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们也不想处处受制于锦衣卫?本宫若是执掌大权,你们不也跟着沾光。没了东厂,没了锦衣卫,你这侍卫军首领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璟意味深长的拍着他的肩膀,“好好想清楚,脑子放聪明点!” 小皇帝不来,沈东湛怎么能上钩? 杀了沈东湛,与栾胜联手,拿捏着小皇帝,这以后的日子…… 窗外,沈东湛目色沉冷。 第1356章 有了线索 蓦地,沈东湛回头睨了一眼身后的高墙,隐约有声音从墙外传来。 而墙外,是荷池。 荷池的污水晃荡了一下,发出了清晰的水花碰撞之音,不知道是因为风的缘故,还是因为池底下有什么东西的缘故? 沈东湛皱着眉,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剑,大气不敢出,仔细听着墙外的动静。 没有人声,可见不是人为。 风声也不强烈,应该不是风起波澜。 难道是荷池里的鱼?只是这样冷的天气,荷池里的鱼早就该藏起来了,不太可能出来活动,更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的动作。 至此,沈东湛更能确定,这荷池底下怕是有异常。 只是…… 进出的口子在哪? 寝殿内,又传出了低吼声,“还愣着干什么?本宫说的那么清楚,你都听不懂吗?去,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把小皇帝给本宫带来,要是锦衣卫敢拦阻,给本宫杀!滚!” “是!”侍卫首领行礼。 事已至此,留在寝殿内也只是挨骂,还能干什么呢? 早点滚蛋,早点耳根清净。 等着人走了之后,李璟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这才意识到窗户居然还开着,眉心陡然拧起,冷着脸行至了窗口方向,若有所思的往外瞧着。 奈风走的时候,关窗户了吗? 当时情况有些紧张,李璟自个都有些分不清楚,这窗户是自己开的,还是奈风走的时候没关上,又或者是……有人闯进来了? “来人!”李璟转头一身喊。 守在门口的奴才赶紧进门,毕恭毕敬的冲着李璟行礼,“殿下?” “这窗户,谁开的?”李璟问。 奴才面色骤变,旋即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一帮废物,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李璟抬脚便踹翻了这奴才,气呼呼的插着腰,“关上窗户,关上!” 奴才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关上了窗户。 待关上了窗户,小奴才面色发白的退出了寝殿,没敢再在寝殿内逗留。 至此,沈东湛的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 然则窗户一合上,李璟的脸色就变了,直勾勾的盯着窗口位置,坐在桌案旁一动不动,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 上头忽然就没了动静,奈风眉心微凝的站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往上方瞧了一眼。 没动静了? 东宫里的动静,几乎都逃不开他的眼睛耳朵,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连方才假暗口被人扣动,他也是第一时间知晓,并且做出了反应。 那把剑抽回来的时候,断了半截,且沾满鲜血,足见对方非死即伤。 “怎么了?”栾胜缓步行来。 奈风当即行礼,“督主,上面没动静了。” 东宫寝殿内,安静如斯。 这可不是李璟的作风,越是安静越是有异。 “之前有人闯入了东宫寝殿,其后翻窗而出,就没了动静。”奈风毕恭毕敬的汇报情况,“奴才想着,此人武功不弱,否则脚步不可能这么轻,以至于无法察觉。” 栾胜眯起眸子,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食指的指关节,这会没了佛串子,手里空荡荡的,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太子也没了动静。”奈风继续道,“他这坐不住的性子,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安静。” 栾胜低哼,“吃一堑长一智,他怀疑有人进了寝殿,这会正守株待兔呢!” “守株待兔?”奈风一怔,“怕是没人会这么蠢?出去了,还会回来。” 栾胜回过神来,转而又问,“断石放下了吗?” “剑已沾血,所以断石必下,除非掘地三尺,否则他们不会发现密道入口。”奈风如实回答,督主交代的事情,他从不敢马虎。 栾胜点点头,“盯着点,若有异动,及时来报,杂家去看看她。” “是!”奈风颔首。 苏千户这会,应该已经醒了? 只是不知道,这药效到底是好是坏? 第1357章 父女博弈 提起苏幕,栾胜这心里便有些乱糟糟的,半个时辰之前,这丫头有醒转的迹象,但脉象又开始紊乱,这并不是什么好迹象,尤其是她怀着身孕。 栾胜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她天族的血脉觉醒,所以某些被隐藏的天赋,逐渐的显露出来。转念又想着,兴许是自己在她身上种下的毒,导致了怀着身孕的她,脉象有点异于常人? 说来说去,似乎都是他造的孽…… 栾胜进去的时候,苏幕已经睁开了眼,直挺挺的躺在草垛床上,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栾胜心头微微一紧,上方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苏幕?”栾胜款步行至桌案旁,快速倒了杯水,转而递给她,“喝点水?” 苏幕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么木愣愣的盯着黑漆漆的上方。 “苏幕?”栾胜有些心慌,这药吃下去能让人忘却前尘,但他从未想过,要让她变成一个傻子,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孩子应该是这世上,最果断最聪慧的孩子。 许是被他叫得烦腻了,苏幕幽幽的转过头来,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继而重新转头,重新盯着黑漆漆的上方。 “苏幕,你别吓唬我,我是你爹!”栾胜放下手中杯盏,赶紧将苏幕搀坐起来,“苏幕,你可还认得我?你看看我。” 苏幕坐在那里,看向栾胜的眼神里,透着迷茫与荒芜,仿佛什么都没有,连栾胜问她话,她都没半点反应,整个人就跟榆木疙瘩似的。 “苏幕?”栾胜这会算是彻底慌了,之前苏幕出现的痛苦症状,已经表明她对药效的抗拒,如今见着她这般模样,只怕是这药效…… 试过那么多次的药效,怎么可能失效呢? 那么多人,都没有出现她这样的反应,怎么这一次就、就成了这样? 栾胜只想让她忘了沈东湛,没想让她变成傻子。 “苏幕?”栾胜伸手扣着苏幕的腕脉,难得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脉象紊乱,好在真气无恙。 也就是说,真的是药效导致了她出现这样的状况! “苏幕!” 栾胜惊呼,骤见着苏幕眼一翻,顿时身子滑躺在一旁,连带着他去搀扶,都觉得苏幕软绵绵的,就跟没了骨头似的。 苏幕又闭上了眼睛,好在呼吸还算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事已至此,栾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重新为苏幕掖好被角,如果是药出了问题,那他去把解药调制出来,否则她一个有孕的妇人,怕是承受不了多久…… 确定苏幕再次昏睡过去,栾胜快速起身,疾步离开了石室。 石门,徐徐合上。 屋内的光亮缓缓黯淡下来,终究只剩下了桌案上烛台。 一盏豆灯,是栾胜留给她的,最后的光亮。 耳畔,再无动静。 苏幕幽幽的睁开了眼,原本迷茫的目光,顷刻间变得锐利无温,墨色的瞳仁直勾勾的盯着桌案上的烛台,那一点点的光亮倒映在她的眼底,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恨不能吞噬这里的一切。 栾!胜! 她狠狠闭了闭眼,脖颈处青筋凸起,掩在被窝底下的手,徐徐蜷握成全,指甲悉数嵌入肉中,隐约有濡湿之感,直至疼到麻木。 石门外头,栾胜身形笔直的站着,眸色沉沉的盯着石门,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生性多疑的人,对谁都不会轻易给予信任。 只是可惜了,内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连半点铁链之音都听不到,可见苏幕是真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应该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难道说,这药对天族的人,不起作用?”栾胜自我怀疑。 毕竟苏幕是天族的人,在体质上便有些特殊。 尤其是,她还是阿绫所生。 须知,他的阿绫是当初天族内,开蒙之后天赋最高,也是要继承天族族长之位的少主,即便苏幕是在东厂长大,一直不曾开蒙,但这骨子里传承下来的东西,非人力所能改变。 思及此处,栾胜终于放心的离开…… 第1358章 威信 上面一直没有动静,奈风心里有些着急。 床底下的断石业已放下,也就意味着闭上了一双眼和一对耳朵,在很大程度上,着实有些耳目闭塞。 奈风静静的等着,督主也没个信,他也不敢临时走开,只能继续待着,老老实实的守着。 上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静得让人心慌…… 不只是奈风心慌,李璟等着等着,也跟着心慌起来。 明明觉得屋子里来过人,怎么就没动静了呢? 难道说,是自己太过多疑? 沈东湛依旧等在假山处,一动不动的,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待捋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这问题就能解决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又有了动静,是侍卫军首领来复命。 “殿下!”首领行了礼。 李璟回过神来,原就是心情不好,这会更是脸色难看至极,沉着脸幽幽的盯着侍卫军首领,“本宫不想听废话,有话直说!” “是!”首领喉间微动,“咱们领着人去找皇上,谁知丞相也在,将咱们这些人全部挡了回来,说是、说是……” 李璟徐徐站起身来,“说什么?” “东厂那位与丞相,乃是先帝遗诏上的托孤之臣,虽然东厂那位逃离在外,可丞相还在,咱们不敢跟丞相起冲突。”这话是半点都没错。 栾胜这摄政王没当成,但是丞相这辅政大臣却是实打实的。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侍卫军,哪怕是李璟,终究也得遵照先帝的意思,岂敢得罪辅政大臣。 说白了,谁都知道小皇帝是个傻子,说是辅政大臣,但实际上却是真正的执掌大权之人,朝政大权如今系在丞相一身,谁敢违拗……保不齐能拟旨赐死。 “丞相?”李璟咬牙切齿,“这老匹夫想干什么?” 侍卫首领低声道,“丞相如今是辅政大臣,朝政悉数落于他的手中,哪怕是锦衣卫也不敢轻易动他分毫,何况是咱们。” 锦衣卫直隶于帝王,乃是皇帝的亲卫。 连锦衣卫都奈何不得丞相,何况是侍卫军…… “老匹夫也敢来插一脚?”李璟气不打一处来,为何每个人都跟他作对,“保皇帝,保锦衣卫,不就是保沈东湛?” 侍卫军垂眸,不敢多语。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殿下!”侍卫军低声道,“要不……” 李璟当然知道,这些人已经心生退意,如果自己此刻不站出来,侍卫军就成了缩头乌龟,到时候就算自己振臂一呼,怕也得不到响应。 如今最关键的是,应该是重整军心,给自己建立威信,否则…… 李璟抬步离去,寝殿大门吱呀一声合上。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依旧站在假山后面,握紧了手中剑。 “出来了出来了!”羽仲忙道。 李珝眯起眸子,瞧着那黑衣斗篷从东宫出来,也不知要做什么去,领着侍卫大步流星的离去,仿佛很着急。 “这般着急,不知是要做什么坏事?”羽仲说。 李珝裹了裹后槽牙,这厮都走了,沈东湛为何还没有出来? “怎么了?”见着李珝面色好似不对,羽仲甚是不解,“你们不都讨厌这废太子吗?如今他走了,沈指挥使应该安全,想必很快会出来。” 李珝挺直了脊背,站在转角处,死死盯着东宫的大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对劲?”羽仲凝眸望去,他怎么没瞧出来不太对劲呢? 李珝想了想,忽然心头一怔,“跟着的那个,不是刚刚进去的,侍卫军首领?” “不是!”这点,羽仲可以肯定。 虽然不懂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认人……羽仲绝对不会认错。 “师父可还认得回太医院的路?”李珝忙问。 羽仲点点头,“认得。” “烦劳师父,马上回去通知周南,让他带着锦衣卫来东宫。”李珝沉着脸,“我现在马上进去看看。” 见着李珝着急转身的模样,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太简单,旋即抬步就走。不管这判断是否准确,多叫点人来……总归不会吃亏? 不知道这东宫里,到底出了何事…… 第1359章 是兄弟 不得不说,李珝与沈东湛,两个身份悬殊之人,能成为知己好友,生死之交,也是有缘故的,二人的秉性与思维方式,很大程度上都在同一条线。 李璟这一次,是真的学了栾胜,而且还学得十足十。 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李璟还能有这一招。 转头瞧着桌案上的香炉,白烟轻轻袅袅的升起,足以让人乱了心智,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连带着骨子里都跟着酥麻起来。 沈东湛身子一晃,登时扶住了窗棱,瞧着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的李璟,“东厂的东西,殿下倒是用得很顺手。” 下三滥的东西,出自东厂。 交手的次数多了,沈东湛自然心里清楚。 “若不是顺手,又怎么能逮着这么大的一条鱼呢?”李璟缓步走出,“不敢是虚晃一枪,你沈东湛还不是上当了?” 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你真以为,我上当了?” “难道不是?”李璟轻嗤,满面嘲讽的站住脚步,上下打量着沈东湛。 在他眼里,今日的沈东湛真真是狼狈至极,如同丧家之犬,如同俎上鱼肉,将任自己处置,任自己宰割。 “栾胜找过你了。”这话从沈东湛的嘴里说出来,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李璟挑了眉眼,“是又如何?” “他在哪?”沈东湛又问。 李璟拢了拢肩头的黑色斗篷,“沈东湛,你如今已经自身难保,知道栾胜在哪……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那是我的事。”沈东湛现可以很肯定,李璟跟栾胜,私底下相互勾结,图谋不轨,意欲卷土重来,“殿下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当如何?” 李璟冷笑两声,“当如何?沈东湛,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跪下来求本宫,给你个全尸?!” “栾胜要你杀了我,是吗?”沈东湛身子晃动,半低着头一声轻叹。 李璟瞧了一眼桌案上的香炉,白烟依旧袅袅升起,逐渐弥漫整个寝殿,好在自己提前吃了解药,自然不惧这下三滥的东西。 “难道你不该死吗?”李璟仍是站在原地,没敢靠近。 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贸贸然靠近沈东湛,是绝对危险之事。 “殿下可想过,如果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黄粱美梦,好好当你的皇叔,当你的废太子,也许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沈东湛知道李璟在等,等着他体内的药性加重,等着他虚弱无力,最终成为待宰的羔羊。 李璟仰头大笑两声,笑声里满是冷蔑与不屑,“好过?楚宫的日子是什么模样,你可知晓?沈东湛,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楚宫是什么情况,能不知道吗? 何况,李璟一直都是王太医在照料…… 说起来,王太医还真是救了一只白眼狼! “本宫是在这东宫里长大的,父皇的位置,本来就该留给本宫,凭什么他们争来夺去?”李璟俨然疯癫状,“而你沈东湛,身为锦衣卫不该效忠本宫吗?李珝是个什么东西,他生母到死都是个卑微的妃嫔,一个洗脚婢出身的粗使奴才,母凭子贵而已!” 沈东湛瞧着那黑衣斗篷之下,微微露出的半张狰狞容脸,“粗使奴才又如何,子不嫌母丑,靖王殿下从未在意过任何权势与身份地位。” “那是他没资格在意。”李璟微微捂住了左脸的疤痕,“沈东湛,你知道本宫现在想做什么吗?” 沈东湛当然知道,“要么效忠,交出锦衣卫的大权,要么死无全尸,从此世间再无沈东湛!” “好!好得很!”李璟轻哼,“是个聪明人,那本宫也无需太多废话,沈东湛,你的答案是什么?” 答案这东西,有时候是写在脸上的,即便一言不发。 “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样的!”李璟就闹不明白了,“李珝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誓死效忠?” 沈东湛瞧了瞧偏窗方向,“效忠这个词,可能不适合我与靖王。” “那是什么?”李璟冷问。 下一刻,一道黑影陡然从偏窗窜入。 “是兄弟!” 第1360章 来来来,一起看热闹 李璟倒是真的没想到,李珝会跳进来,而且瞧着他的身手敏捷,倒像是习武之人,不似之前的平庸无能。 “兄弟?”李璟差点被这两个字给笑死了,“皇家,是没有兄弟的。” 只有,成王败寇。 “你没有,不代表我没有!”李珝站在那里,面色沉冷至极,“李璟,你虽然是太子,但你在宫里长大,见惯了争权夺势,满心满肺都是成王败寇。你没见过舐犊之情,你也没感受过兄弟之义,哪儿懂得什么是感情!” 无情之人,自然不懂沈东湛与李珝口中的兄弟,是什么东西? “李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宫?”李璟眦目欲裂。 李珝冷笑,“我算什么东西不要紧,要紧的是,今日有我在,你休想动沈东湛一根毫发,即便外面都是侍卫军,我亦无惧。” “哪怕拼了这条命?为了沈东湛?”李璟显然是不相信的。 李珝瞧了沈东湛一眼,好哥们都是有默契的,“有何不可?” 他沈东湛,不也曾经为了他李珝,豁出过性命吗? 肝胆相照,义字当头。 江湖人,就该有江湖人必须的义气。 “太子殿下,现在明白原因了吗?”沈东湛站直了身子,目色愈发冷冽,“有些东西,你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你得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得不到。” 李璟仿佛受到了嘲弄,恨不能将眼前二人撕得粉碎,“本宫不想听你们虚伪的兄弟情,亲兄弟之间,血脉相连,尚且没有这样的情分,何况你们!” “今日来都来了,你想如何?”沈东湛与李珝都懒得跟这废物争辩,毕竟李璟是疯子,他们所珍视的东西,在李璟看来,一文不值。 李璟瞧了一眼身边的侍卫军首领,“这情况不是明摆着的吗?来都来了,哪儿还能让你们活着走出东宫!” 闻言,沈东湛转头瞧着李珝,“算你倒霉,要陪着我一起死。” “不好意思,我是来看热闹的,家中有妻有子,我可不想陪着你一起死。”李珝双手环胸,就这么一脸坏笑,笑盈盈的望着沈东湛,“自己搞定。” 沈东湛满脸鄙夷的瞧着他,“外头那么多看热闹的,也不差你一个。” “那不一样。”李珝将目光落在了李璟身上,“兄弟的笑话与热闹,得自家人看着,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李璟瞧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才是亲兄弟呢! “还愣着干什么?”李璟低喝,“杀了他们。” 若说是杀了沈东湛,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沈东湛是臣。 臣子不能归顺于自己,生有二心,杀之……乃是历朝历代都会做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侍卫军首领听之任之,也是应该。 可李珝是靖王,如今小皇帝登基,李珝的位份甚至比李璟更高。 “先帝在世时,你已经是废太子,若真的论就起来,你是个废人,而这位靖王殿下,小皇帝见着还得行礼呢!”沈东湛冷笑,“身为侍卫军首领,这个道理应该很清楚。” 的确,李璟是废太子之身,如果不是手持谕令,确实狗屁不是。 “你可得想清楚,别跟错了主子!”沈东湛靠在墙壁处,“刀剑出鞘容易,沾了血之后……可就不好归鞘了。” 侍卫军首领在犹豫。 李璟瞧出来了,沈东湛在煽动人心,在动摇侍卫军的军心。 “杀了沈东湛!”李璟退而求其次。 侍卫军显然不想杀了李珝,那就先杀沈东湛,断了李珝的羽翼,这么一来,没了锦衣卫扶持的李珝,还能成什么气候? “齐侯夫人就在殷都城,齐侯爷领着大军在路上,现在杀了沈东湛……”李珝啧啧啧的直摇头,“怕不是活腻了。” 瞧着是在看热闹,可这口吻里满满都是威胁。 夹在中央的侍卫军,最不好做人。 靠谁,都不是个事儿! “不如这样,你跟我一样,来来来!”李珝冲着侍卫军首领招招手,“站在这儿看热闹便是,他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与你我无关。” 侍卫军首领:“……” 下一刻,侍卫军首领犹豫再三,竟真的缓步朝着李珝走去。 李璟:“??” 第1361章 关门 “你!”李璟咬着牙,顿时有些慌了神,“你在干什么?” 沈东湛勾起唇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良禽择木而栖,李璟,你该清醒了!” 若有选择,谁都不会选择一枚废棋……被先帝废弃,被东厂废弃的废棋! 很显然,现在选择李珝,优越性大于选择李璟。 “你敢背叛本宫?”李璟眦目欲裂。 侍卫军首领俯首行礼,“卑职不敢,只是兹事体大,卑职不敢贸贸然插手,诸位都是人中龙凤,卑职身份卑微,还是莫要置喙为好,待殿下解决好了与靖王殿下、沈指挥使的私人恩怨再说!” 听得这话,李璟显然是懵的。 稍瞬,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 “你故意的!”李璟陡然厉喝,“沈东湛!” 沈东湛挑眉瞧着他,“故意什么?故意中了药?还是故意着了你李璟的道?” “沈东湛,你该死!”李璟深吸一口气,指着侍卫军首领,“杀了沈东湛,以后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亦归你!” 李珝又道,“且得想清楚,有些人素来说话不算话,许下的承诺就跟放过屁一样,不作数的!” “你闭嘴!”李璟往后退了两步,“来人!” 来人? 门窗骤然被人悉数推开,大批的侍卫军快速涌入殿内,一个个刀剑相向,显然是早有准备。 “你可得想清楚了。”李珝瞧着侍卫军首领,“有些大错一旦铸就,是会粉身碎骨,连累家中九族的。” 侍卫军首领陡然凝眉,目色一滞。 “李璟是什么性子,天下人都知道。”李珝叹口气,“说了这么多,如果你还是要坚定的站在他那边,那我也救不了你了!” 众人进了门,各自心惊,也不知这靖王殿下是何时进来的? 再者,寝殿内这是什么情况? 瞧着众人面面相觑之态,李珝勾唇冷笑,“今日有本王在场,看谁敢动沈东湛!” “李珝!” “李璟!” 刹那间,兄弟二人各自盛气凌人,当着众人的面对峙。 “沈东湛是我兄弟,谁敢动我兄弟,我要谁的命。”李珝敛了口吻,眸色锐利的扫一眼众人,“这话不管对谁,都作数!今日诸位助纣为虐,跟着李璟谋反,那就是我李珝的敌人,若是能拨乱反正,想必诸位的家中父老,也会觉得欣慰。” 众人缄默。 “都是拖家带口的人,都是家中有老有少之人,你们回去问问他们,想不想让你们拥立废太子?如果他们的意思与你们一致,那么你们今日就有资格拔刀。”李珝义正辞严,“你们成为侍卫军,该秉持的是忠孝节义,一个个在宫里当差久了,便是忘了自己为什么入伍了吗?” 沈东湛接过话茬,“过去种种都不重要,而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擦亮眼睛,站错了队可是要命的!” “行伍之人,当有热血在胸,忠君爱国。”李珝一身威压,“看看你们自己,现在都是什么模样?黑白不分,是非不辨,他一个废太子,拿着先皇后的谕令,你们便都当了睁眼瞎,跟着他为非作歹,今日弑君、明日夺位,再接下来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 侍卫军首领率先跪地,“卑职不敢!” 见状,众人齐刷刷跟着下跪,高呼,“殿下千岁!” “你们、你们……”李璟陡然意识到,事情怕是不妙,当下急了,“反了你们,还不快把这两个逆贼拿下!” 谁知,众人岿然不动。 “你们都疯了吗?本宫手里有先皇后谕令,等同于先帝谕令,尔等敢违逆本宫?”李璟呼吸微促,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李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侍卫军首领,“令是死的,人是活的,选择权在诸位自己的手里,是杀了本王与沈指挥使,由着废太子操纵,还是归顺本王,拨乱反正……” “关门!”侍卫军首领骤然站起身。 李璟:“!!” 寝殿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 第1362章 断臂 为钻石过4200加更1 寝殿大门轰然合上的那一瞬,李璟的心也跟着抖了抖,陡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朝着反面的方向走去,而且…… 回看着绷直了脊背的沈东湛,李璟登时僵在当场,“你……”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在李璟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了李珝身侧,神色寡冷的吐出一口气,“我与东厂交手那么多年,你以为我这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闹着玩的?” “你没有中……”李璟已然意识到了,沈东湛这似乎是做了个局,他没能要了沈东湛的命,反而中了他们的套,让自己作成了笼中死鸟。 沈东湛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自己,“殿下以为呢?” 很显然,没有! “我一进来便嗅到了,味儿不对。”李珝转头望着沈东湛,“你换过了?” 沈东湛瞧了一眼侍卫军首领,“这兴许……得问他。” “卑职……”侍卫军首领赶紧冲着二人躬身揖礼,“卑职内心深处也不想助纣为虐,可先帝的旨意在上,卑职不敢抗旨。” 李璟顿时明白,这一帮人都在跟自己演戏? “你们、你们……”李璟步步后退,终是背抵着墙壁,呼吸急促的瞧着眼前三人。 李珝瞧了一眼门口方向,“外头都是侍卫军,你跑不了。” “殿下还是束手就缚的好。”侍卫军首领开口,“咱们不会为难您,只求殿下交出先皇后谕令,回到楚宫去!” 沈东湛冷着脸,漠然视之。 “楚宫?”想起自己在楚宫的日子,李璟恨得咬牙切齿,“休想!” 沈东湛低低的呵笑一声,“作茧自缚,你早已是废太子之身,如果先皇后谕令丢失,再由靖王接手侍卫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丞相和六部尚书,应该都会予以支持,毕竟你先前跟东厂沆瀣一气,作恶不少。” “沈东湛,你早就算好了!”李璟愤然,“怎么,是想在侍卫军和李珝的面前,杀了本宫?你就不怕来日……” 话音未落,沈东湛忽然冷剑出鞘。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瞬时响彻整个东宫寝殿。 门外的人,各自抖了抖,下意识的握紧了各自的手中剑。 稍瞬,又各自凝神静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寝殿内的事情会成为宫中秘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没听见,才是生存之道。 何况,这废太子之前滥杀无辜,不知道害死多少刚入宫的小侍卫和小太监,就算今日被剥皮抽筋,也是罪有应得! 宫里,谁不厌恶李璟?! 臭名昭着,罄竹难书。 李璟倒伏在血泊中,断臂难续。 “沈东湛……”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死死捂着断臂处,鲜血止不住往外涌,疼痛让他再也无法维系最后的太子之仪,黑衣斗篷被掀开,露出狰狞的五官,斑驳纵横的面庞。 李珝冷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青天白日见着,尚且有些心里发怵,若是夜里见着,怕真的是…… “殿下遇袭,身受重伤。”沈东湛收剑归鞘,冷眼旁观,“这东宫之内,恐留有刺客,且抬回楚宫安置。” 说着,沈东湛睨了李珝一眼。 李珝点头,“照办!” “是!”侍卫军首领行礼,“那……” 李珝幽然轻叹,“沈指挥使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先皇后谕令丢失,这东宫有刺客,说不定就是东厂栾胜所为,想要卷土重来。事不宜迟,先传太医去楚宫,给废太子诊治,别让他死了!” 听得这话,侍卫军首领一怔。 这个时候不杀了废太子,不怕他到时候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嗯?”李珝冲着桌案方向使了个眼色。 侍卫军首领先是不解,其后了悟,能拿到东厂的东西对付沈东湛,显然是有缘故在内。 比如说,李璟在背后,又跟栾胜联系上了,且与栾胜达成了某种协议,打算杀了靖王和沈东湛,以谋夺皇位…… 思及此处,侍卫军首领面色发白,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差一点自己就干了蠢事! 第1363章 有门 “是!”侍卫军首领行礼,当即转身出去,于外头叮嘱了两句,便领了几个人进来,将失血过多的李璟抬上了担架。 李珝仍是站在原地,瞧着侍卫军手脚利落的,办完了这些差事,脊背上汗津津的,别瞧着他方才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实则心里虚得厉害。 要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唬住这些拿刀子的军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与齐侯府,以及李璟早前造过的孽。 “自作孽不可活。”李珝叹口气。 沈东湛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瞧着后窗位置。 “你在发什么愣?”李珝问。 沈东湛目色幽沉,“你猜,栾胜可知道这儿的事?” “栾胜?”李珝当即环顾四周,“这……” 沈东湛怀中抱剑,偏头瞧着他。 好半晌,李珝回过神来,“你这般瞧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热闹好看吗?”沈东湛问。 好哥们面怼面,危急关头同对外。 “热闹嘛……自然是好看的,若是不好看,我进来作甚?”李珝可不承认,是因为担心他所以冲进来的,“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倒是真的可惜了!” 沈东湛凉凉的睨着他。 “你还真别用审犯人的眼神瞧我,我就是这份心思。”李珝双手环胸,“毕竟,你沈指挥使的热闹,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捡着看的。” 沈东湛朝着后窗走去。 “哎,生气了?”李珝一怔。 不至于,这就生气了? 往日里开个玩笑,不也是如此? 沈东湛推开后窗,纵身跃出。 “喂?”李珝紧随其后,稳稳落地,“作甚?” 沈东湛仰头瞧着天色,“还有两个时辰。” “什么两个时辰?”李珝忙问。 外头,传来了周南的声音。 “爷!”周南火急火燎的领着锦衣卫闯入,方才在东宫外头,见着侍卫军将晕死过去的李璟抬出去。 据侍卫军说,是东宫闹了刺客,废太子被刺客所伤,怀疑栾胜藏身在东宫,所以要彻查整个东宫内外。 好事来得太突然,周南都有些兴奋得难以自抑,直接带着人冲进了东宫,怪异的是,原先与锦衣卫呈对峙状态的侍卫军,居然一个都没拦着他们。 “这儿!”沈东湛道,“还有外头的荷池!” 周南:“??” 李珝:“??” 如果说,假山底下有暗道,倒也说得过去,可外头的荷池…… “荷池……怎么下手?”李珝不解,纵身窜上了墙头,瞧着一墙之隔的荷池,底下黑漆漆的,能藏什么? 藏人? 这怕是要淹死在里面,当鱼苗…… “荷池?”周南紧跟着攀上墙头,与李珝一般,满脸的疑问不解。 纵观荷池,稀松平常。 放眼望去,荒芜萧瑟。 “这底下有东西?”李珝回头望着沈东湛。 这小子说得这般肯定,想必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说实话,如果栾胜的藏身之处,真的设在这荷池底下,还真真是极好的,寻常人压根不可能想到这荷池底下。 只是…… “你怎么想到的?”李珝又问。 见着沈东湛一直不说话,李珝这急性子登时就上来了,“说句话能死?” 沈东湛:你信不信,咱们在这儿说话,有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以唇语交谈,未发出半点声响。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冷风拂过荷池水,漾开一圈圈涟漪。 周南眉心紧蹙,警惕的环顾四周,之前怀疑栾胜与奈风就藏东宫,但他与年修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痕迹,偏在李璟的床底下,突然冒出剑来,险些害死年修。 思及此处,周南恨得牙根痒痒。 若目光可以掘地三尺,定要将这东宫翻个底朝天。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李珝以唇语,与沈东湛交谈着,这件事交给谁都不放心,但交给周南和李珝,却是可以十足十放心的。 周南盯着假山,沈东湛和李珝落于荷池边,分头查察…… 这地方,绝对有古怪。 底下,奈风狠狠皱起了眉头,隐约听到上面有人说要查荷池,可接下来却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一颗心顿时慌乱起来,当即去找栾胜。 第1364章 该 底下有个药庐,奈风赶过来的时候,栾胜正在翻阅医书,显然对自己的医术也有些怀疑了,毕竟他也不可能拿新药给苏幕吃。 这种没把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你是说,他们找到了一个入口?”栾胜眸色陡沉。 奈风赶紧行礼,“是,一直在太子寝殿后面的假山,还有荷池附近转悠着,多半是起了疑心,想必是要一探究竟的。” “沈东湛……着实难缠!”栾胜合上手中的医书,面色沉得厉害,“李璟那边如何?” 奈风喉间滚动,“督主,废太子失败了,方才听得上头传来了痛苦的哀嚎,多半是伤得不轻。其后被抬出去了,说是要抬回楚宫,这一进楚宫,侍卫军的大权定会旁落。” 至于是落在李珝手里,还是落在沈东湛的手里,又或者是落在丞相的手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总归是东厂的对手。 “李璟这个废物!”栾胜沉着脸,抬步往外走。 奈风旋即跟上,不知道督主这是要去找沈东湛算账,还是去找李璟? 大权旁落,后患无穷。 侍卫军的归属权,是最要紧的事情。 李璟没死,但是李璟算是彻底的废了,少了一条胳膊,失血过多,整个人呈现出几近透明的惨白,躺在冷冰冰的楚宫里,仿佛又回到了被废的那段日子。 “命是保住了!”王太医是被突然请过来的,没想到这李璟竟然被折腾成了这样,真是一次比一次惨,“但是这胳膊废了。” 侍卫首领在旁边站着,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璟,沉沉的点了点头,“多谢王太医。” “早前就烧得面目,如今又断了一条胳膊……”王太医直摇头,“不行了。” 这样残破的身子,即便是活下来了,也不可能再有机会登上皇位,试问,谁能让断臂之人做皇帝? 若是邻国使臣来朝,见着断臂帝王,岂非贻笑大方? “先出去!”侍卫军首领抬步往外走。 人都这样了,所有该死的心,都死去! 出了门,王太医低声问,“怎么回事?” “刺客!”侍卫军首领言简意赅,“这件事莫要声张,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太医瞧了一眼门内,“在宫里当差久了,有些事我知道分寸。” “别让他死了。”侍卫军首领刻意压低了声音,低低的叮嘱。 王太医颔首,“放心,已经止了血,只要度过这两日,伤口能愈合,就问题不大。” 保住性命是没问题,毕竟一开始他们就为李璟处理了伤口,如今又加上王太医的特效止血药,自然是安然无虞。 “多谢!”侍卫军首领拱拱手,抬步离开楚宫。 王太医幽然叹口气,“这下,不折腾了?” 以前是毁了,如今是残了,总归能安生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打李璟重新进了东宫,王太医对他最后的一点怜悯之心,也都消耗得干干净净。 是以现下,他也懒得在楚宫里待着,嘱咐了底下人两句,提着药箱屁颠颠的离开,一刻都不愿多留,因为不值得……也没那个必要! 敢对付他的师侄,落得如此下场,活该! 这楚宫比之冷宫差不离,到处荒凉一片,底下奴才伺候着自然也不会上心,之前李璟还算个完整的人,斗篷一披便可以装模作样的出去,可现在……空荡荡的袖子总归骗不了人! 断臂之人,无缘帝位。 门外的奴才,已经跑得一个不剩,只等着到时候喂药的时候再来。 屋内,李璟幽幽的睁开眼,恨意密布。 放眼望去,四下昏暗无光。 错不了,是楚宫…… “这才出去多久,居然又回来了?”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璟的眉睫陡然扬起,若不是此刻疼得浑身麻木,疼到毫无气力,他是真的想爬起来……现如今,只剩下咬牙切齿,瞪着那张熟悉而令他厌恶的脸! 第1365章 他的由来 “栾胜!”李璟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栾胜说,想要沈东湛的命,他何至于算计沈东湛,落得这般下场,说到底自己这般如此,全是中了栾胜的圈套,做了他手里的刀子。 “殿下何故如此,你该恨的难道不是沈东湛和靖王李珝吗?”栾胜缓步行至床前,瞧着床榻上动弹不得的李璟。 废物就是废物,真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栾胜!”李璟喘着气,“如果不是你,本宫怎么会去算计沈东湛?知道本宫的胳膊是怎么废的吗?是沈东湛,是沈东湛!” 瞧着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李璟,栾胜只觉得可笑。 “李璟,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知道有多面目狰狞吗?”栾胜不紧不慢的在边上坐下,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他。 那姿态,如同看一个小丑似的。 “本宫落得如此下场,你觉得你跑得了?不妨坦白告诉你,侍卫军已经叛变了。”李璟红着眼,忽然间觉得嘲讽至极。 栾胜的下场,比自己也好不了哪儿去?! “杂家跑不跑得了,跟你没关系。”听得侍卫军叛变之事,栾胜的脸色旋即变了,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的李璟,似乎是在判断李璟话中的真假。 见状,李璟笑了。 丑陋的面上,因为这一笑,让疤痕与沟壑更加深沉斑驳,尤为惊悚可怖。 “栾胜,你说……要是沈东湛抓住你,你会是什么下场呢?”李璟忽然觉得,就这样活下来也有些期待,“本宫便睁眼看着,等着你的下场。” 栾胜站起身来,阴测测的勾唇,“杂家是什么下场,你怕是瞧不见了,但你如此下场,杂家却看得清清楚楚。哦不,还能比这个更惨烈一些。” 闻言,李璟直勾勾的盯着他,下意识的心头一颤。 李璟高高在上惯了,此前对着栾胜呼来喝去,对着东厂指手画脚,以至于真的忘了栾胜的本性,等着他想起来自己的处境,似乎一切都有些晚了…… “李璟,知道皇上为什么让你当太子吗?”栾胜就这么凉凉的盯着的李璟,“你不会真的以为,以你这般昏聩无能之态,靠着子凭母贵,就能登上九五之位?” 李璟望着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子凭母贵,从他懂事起,所有人都告诉他,哪怕是皇长姐也是这么说的,因为他是先皇后之子,乃是嫡子之尊,这太子之位……乃至于来日的皇帝位,都该是他李璟的。 可现在,到了栾胜的嘴里,似乎是另有隐情。 李璟瞧着他,一颗心陡然揪起,连带着伤口都疼得撕心裂肺。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栾胜笑出声来,“傻小子,你不过是先帝摆在明面上的饵,让所有人都觉得,九五之位是你的,皇子夺位也只会去夺你的位要你的命,而先帝在幕后安然无恙。听明白了?你只是先帝的挡箭牌而已!” 李璟呼吸急促,“不,不可能,父皇……” “父皇?”还不等李璟说完,栾胜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难道没发现,先帝压根不亲近你?” 李璟咬着牙,“父皇对谁都不亲近。” “那倒不尽然,对待睿王和雍王,先帝还是有几分心思的,要不然雍王一个病秧子,何以笼络群臣?睿王刚愎自用,何以贵重胜过太子?”栾胜冷嘲热讽,“究其原因,您这太子之位,是您的亲生父亲用命数去换的。” 李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栾胜在嘲讽,可等着他抓字眼,陡然抓到了“亲生父亲”四个字,登时捂着断臂伤口,竭力坐了起来,“你、你胡言乱语什么??” “杂家说得如此清楚,殿下还没听明白?”栾胜目光幽深,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地宫里关着先帝的孪生兄弟,也就是您的亲生父亲。您的父亲是个影卫,谁知道某天,连自己的大嫂都没放过,居然爬上了嫂子的床,这才有了您啊……太子!殿下!” 栾胜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李璟骇然瞪大眼睛,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不,不可能,不可能! 第1366章 气死 栾胜瞧着李璟气急败坏的模样,勾唇笑得凉薄,“你是先皇后与影卫所生,不是先帝的儿子,你父亲的出生是个错误,你也是!从一开始,一个是替死鬼,一个是挡箭牌,你们父子二人的宿命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不可能!”李璟浑身剧颤。 断臂处,血流不止。 殷红之色渗出指缝,不断的往外涌…… 栾胜意味深长的笑着,“你难道没发现,不管自己做错了什么,先帝都不会废了你吗?那是因为你父亲是先帝续命的药引子,这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协议,一个保你太子之位,一个保皇帝不死。” 李璟脑子里嗡嗡的,面上惨白无光,浑身冰冷到了极点。 “现在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吗?”栾胜挺直了脊背,“还有,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苏幕……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你在一起。你不过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哪配得上杂家的女儿?嗯?” 李璟直勾勾的盯着栾胜,“苏幕、苏幕是你的、你的……” “你总觉得,自己看上了苏幕,是苏幕的福分,她拒绝你是她的不知好歹。那么今日,杂家可以告诉你……是你不配!”提起这事,栾胜的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就这么个东西,连自己女儿边都没资格沾上。 李璟的视线一片模糊,“不、不可能,不可能……栾胜,你骗我,你骗我!” “另外,还有一桩事。”栾胜凑近了他,低声冷笑,“苏幕私底下,早和沈东湛在一起,他们已经成了亲!你找不到苏幕,是因为沈东湛把她藏起来了……懂?” 李璟张了张嘴,竟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须臾,他睁着眼,直挺挺的躺在了床榻上…… 倒下去的那一刻,一双眼睛仍是瞪得斗大。 “废物就是废物!”栾胜拂袖转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带着你的先皇后谕令,去阎王地府见你爹娘去!” 楚宫外头,已经响起了刀刃碰撞之音。 周南领着人等在了楚宫外头,瞧着被围拢在包围圈内的奈风,手中剑已经蠢蠢欲动,“问一句,东宫内出剑的是不是你?” “周南?”奈风冷剑出鞘,环顾四周,“就凭这些人,也能拦我?” 周南登时冷剑出鞘,“他们不能,我来!” 年修那一剑之仇,必须报! 奈风心头一紧,想的是楚宫内的督主,周南他们围拢在这儿,显然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来找李璟,所以……这是一个圈套! 但是现在,奈风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周南的怒火。 想起年修差点死在他们这些腌臜东西的手上,周南招招毙命,谁敢动自家兄弟,谁就该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奈风没想到,周南这般狠辣,步步紧逼。 “要么束手就擒,要么今日……”周南冷剑在手,“以血还血!”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那就试试!”奈风迎面而上。 一个是东厂,一个是锦衣卫。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高手对决,生死不怨。 谁也不敢靠近,只不远不近的围拢着,以免东厂的人逃出去。 “都让你猜中了。”李珝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怀中抱剑,作壁上观,似乎没有要参与的意思,只是站在李珝的身边,也不知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李珝又问。 沈东湛还是不吭声,整个一闷葫芦。 好在,李珝早已习惯。 羽仲对于这个冷冰冰的少年人,颇感兴趣,虽然沈东湛话不多,但他似乎是个行动派,做起事情来,自有一套法子,不似这些个年纪的少年人,莽莽撞撞的。 想来这个年纪的人,能当上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有些缘故的! “应该差不多了!”好半晌,沈东湛才出声。 李珝凝眉,瞧着不远处的周南,看样子周南有些落于下风,毕竟奈风是栾胜的心腹,是受过栾胜指点的。 “习武之人,最忌感情用事。”羽仲说。 下一刻,沈东湛忽然纵身而去。 李珝:“??” 去哪?! 第1367章 手不刃血 为钻石过4200加更2 李珝纵身追去,倒也不敢吱声,只怕会打草惊蛇,毕竟沈东湛做事,素来不是没头没脑,定然是有缘故的。 事实证明,李珝的猜测是对的。 栾胜? 李珝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立在沈东湛的身侧,齐刷刷的贴着宫墙站着,这厮功夫太高,稍有风吹草动,必定会惊扰到他,被他发现。 见状,羽仲的一颗心也跟着高高提起,可不敢拖这帮年轻人的后腿…… 栾胜的身形一晃,很快便消失无踪。 “人呢?”李珝一怔。 沈东湛倒也不着急,徐徐走出拐角,“能见着就成。” “你到底做了什么?”李珝问。 沈东湛瞧了瞧天色,再看了看四下,周围早已没了栾胜的踪迹,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管是内家还是外加,沈东湛不是栾胜的对手。 毕竟,除了沐飞花,谁敢跟栾胜硬碰硬? “消失了?”羽仲皱着眉头,“要找一找吗?” 沈东湛摇头,“不必了,他定然是通过某个入口,又回到了密道,能出入自由,必定是不惧暴露,不过……留下奈风就行了。” “断他左膀右臂,看他如何嚣张!”李珝低呵。 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少了奈风在身边,栾胜纵然身边还有人,也不会那么得心应手,到时候就好对付得多。 “走!”沈东湛记下位置,转身离开。 李珝随行,“这就走了,真不找找?” “找也无用,不过……”沈东湛唇角轻勾,“我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沈东湛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李珝心知肚明,便也不再多言。 宫道上。 沈东湛赶回来的时候,周南的肩头挨了一剑,奈风纵身跃去。 只是可惜了,奈风到底没能起飞成功。 沈东湛冷剑脱手,直逼奈风而去。 周南趁势而起,直扑奈风。 说时迟那时快,奈风被沈东湛的剑一挡,当即身形一晃,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南的剑已经直逼奈风面门。 “留活口!”沈东湛一声低喝。 周南的剑旋即偏离了方向,自奈风脖颈前划过,否则必定刎其颈项,断其性命。剑身骤袭,狠狠敲在了奈风的肩头。 这力道,原是要卸下奈风的脑袋,如今只能敲碎他的肩胛骨。 爷说了,留活口! 奈风落地,锦衣卫一拥而上,当即将人生生摁住。 “奈风!”周南冷剑直指,居高临下的睨着,被摁在地上的奈风,“你输了!” 输的,何止是奈风。 奈风重重的合上眉眼,谁知下一刻,便被人以布带勒住了嘴,以防咬舌自尽,周南一剑穿其琵琶骨,断其根本。 不同于别人,奈风乃是栾胜的心腹,不能让他死了,也不能让他跑了,饶是栾胜大发善心来救人,也不能让他救回一条完整的臂膀。 废了奈风,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瞧着自己的伤,伤口甚深,皮肉外翻,鲜血外涌,好在未有见骨,倒也无碍于性命。 “带下去!”周南低喝。 锦衣卫旋即押解着奈风离开,侍卫军匆忙赶到,原就是一开始说好的。 “走!”李珝与沈东湛一同进了楚宫。 侍卫军首领手一挥,领着人冲进了楚宫,直奔太子李璟的寝殿。 然则…… 进门的瞬间,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众人都跟着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众侍卫军缓步行至床前,乍一眼床榻上的情景,所有人都愣了,继而面面相觑。 侍卫军首领压着脚步上前,只见着李璟躺在血泊里,双目圆睁,血泪自眼角滴落在枕巾,一张脸发青发白又夹着几分沉紫,合着面上的沟壑纵横,整个一地府里爬出来的修罗煞。 瞧着李璟唇角的血迹,侍卫军首领眉心微凝,伸手探了探李璟的鼻息。 没有呼吸! 指尖微颤,侍卫军首领又摸了摸李璟的颈动脉。 “如何?”底下人问。 侍卫军首领摇头,“死了。” 音落,众人哗然。 下一刻,侍卫军首领假模假样的怒喝,“废太子已死,是栾胜所为,他一定还在附近,搜!” “是!” 第1368章 一环接一环 一声令下,侍卫军又开始满宫里搜寻栾胜的下落,满宫里也都知道了,栾胜杀了废太子之事,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罪名都落在了栾胜的身上。 周南是挂了彩回的太医院,一进门倒是把王太医给吓了一跳。 “哎呦,谁那么大的本事,让你这伤得……”话是这么说,但王太医受伤也没闲着,赶紧拿了药箱,为周南处理伤口,“还好还好,伤着皮肉没伤着筋骨,不然这个位置一刀下去,你怕是连胳膊都不要了!” 周南褪了上衣坐在那里,由着王太医为他处理伤口,目光微沉的落在不远处的床幔处,“年修还没醒吗?” “醒过一会,但伤势有点沉,我给他药里放了点安神的,让他好好睡着,便于养伤。”王太医解释,“有点疼,你忍着点!” 周南挺直腰杆,“习武之人,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外头情况如何?”王太医问。 周南回过神来,“满宫里都在传,栾胜杀了废太子李璟之事,如此一来这侍卫军便可以重新择主。” “这侍卫军本该隶属于帝王,不是吗?”王太医一怔,“怎么,还能直接倒戈向着靖王,或者是跟着你家爷?” 周南轻哼,“至少不会再助纣为虐,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倒也是!”王太医点点头,“上了点止血药,如今我再给你缝上,伤口太大,缝上两针有利于愈合,只是疼得厉害,你且忍着。” 周南点头,“只管来,我这厢还等着收拾那老阉狗呢!” “好!”王太医手脚麻利的给周南缝针,针穿皮肉,可想而知有多疼,只是习武之人,早已惯了皮肉伤,自不会在意这点伤,“靖王走了吗?” 周南又道,“爷亲自把人送出宫,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如今李璟都死了,仅剩下唯一的靖王殿下,能站在小皇帝身边,以皇室的身份做点事儿,所以绝对不能有事。” “是该如此,我瞧着那位……南疆来的,有点本事!”王太医剪断细绳,擦去伤口的血色,重新上药包扎。 周南笑了笑,“那是靖王妃的师父,听说是南疆来的大巫医,您老可真是有眼光。” “虽然听不懂这叽里咕噜的,跟靖王说什么,但瞧着面善。”王太医收了手,“好了,回头我给你开方子,你且吃着药,莫要轻易动手,否则线断伤口开裂,你就要吃苦头了!” 周南拢了拢衣裳,旋即站起身来,“不打紧!” “如何?”沈东湛推门而入。 王太医抬眸看他,“送出去了?” “嗯!”沈东湛点点头,瞧了一眼周南,“他的伤势如何?” 周南捂了捂伤处,“爷,我没事,您就别操心我,还是想想怎么找出栾胜,救出苏千户罢!” “你怎么说?”沈东湛偏头看了王太医一眼。 王太医报之一笑,“放心,撒在废太子的床前,天色暗淡下来,你就能瞧见了!” 见着沈东湛不说话,王太医的脾气瞬时就上来了。 “怎么着,你还信不过我?无色无味,只要沾在身上,哪怕是一星半点,也是绝对卸不掉,除非他进密道之前换了衣裳,再好好沐浴一番,否则天黑就得发光发亮。”王太医轻嗤。 周南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王太医也阴了栾胜一把? “爷料定栾胜肯定会去找废太子,所以……”周南宛若醍醐灌顶,“爷是故意的?” 借栾胜的手,杀了李璟,夺了李璟手中的侍卫军大权。同时,又以李璟引出栾胜,借此来找寻苏幕的下落。 从始至终,兵不刃血。 李珝置身事外,沈东湛亦是如此。 最后,李璟死了,大权也拿到了,栾胜亦是有迹可循,事情似乎朝着极好的方向行进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沈东湛心里有些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幕…… 苏幕,现下如何? 栾胜从外头回来,第一时间便去看了苏幕,见着她依旧睡着,便也没有打扰,站了站便离开了石室。 人一走,苏幕便睁开了眼睛。 栾胜的身上,沾着血腥味…… 第1369章 送她走 苏幕眉心微蹙,血腥味……这又是对付了谁? 但不管对付谁,总归不是好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栾胜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身上的血腥味业已消失,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这才是栾胜身上惯有的气味。 苏幕最是熟悉栾胜,想着他约莫是沐浴了一番。 没成想,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此讲究…… 然则,栾胜竟是解开了锁,将苏幕身上的铁链取下,这是苏幕真真没有料到的事情,以至于她只能躺在那里,权当什么都不知。 “苏幕!”栾胜将人搀起。 到了这地步,苏幕自然也不能再一动不动,睁开眼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浑然陌生的两人,眼神里透着呆滞。 “这地方不安全了,爹让人送你走,等到离开了殷都城,爹就带着你归隐山林,以后再也不问是是非非。”栾胜伸手,轻轻的将她耳鬓散发,别至耳后,“路上要乖一点,不要闹,这地道纵横,若是走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苏幕仔细的听着,面上什么反应都没有。 “好了!”栾胜将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扶着她下了床榻,带着她走出了石室。 外头,烛火燎然。 栾胜瞧着眼前的人,想着当年的苏南绫如果还活着,又会是怎样的境况?到了这般年岁,想着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子,倒是真的有些感慨。 只是,他的阿绫早已不再。 亲生女儿,亦是死不认他。 说起来,还真是令人唏嘘。 “曾权倾天下,最后却是想留的留不住。”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要好好的,走出这密道之后,你就自由了。” 苏幕总觉得栾胜这话,有点别的意思,但一时半会的,她也不愿细想。 只要能离开这地方,怎么样都好。 “带她离开,务必照顾好她,若有闪失,拿你们是问。”栾胜冷声低斥。 众死士赶紧行礼,毕恭毕敬。 死士不会说话,自然没有废话,当下带着苏幕离开。 临走前,栾胜对着死士首领叮嘱了两句,至于说了什么,苏幕倒是不得而知了,肩头的外衣,血腥味虽散了不少,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委实冲得厉害。 即便如此,她如今也只能忍着。 稍瞬,死士们便护送着苏幕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密道,为首的死士持着火把,走在了苏幕的身后,前面自有死士开路。 苏幕原是想发作,可思来想去,栾胜这话还是有道理的,这地道纵横交错,若是自己贸贸然出手,只怕最后会陷在这里,如此反而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的,苏幕决定先按捺,默默记住这些地道,待走出了这地道再说。 地道绵长,苏幕跟在死士后面,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圈,不知道是不是栾胜叮嘱他们,让他们带着她兜圈? 许是担心苏幕身子受不了,中途还停下来休息了一会,苏幕便又趁机留了个记号。 有那么一瞬,苏幕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兴许这里和皇帝寝殿里的地宫是相通的,是同一期挖出来的底下城?! 皇帝要续命,栾胜同样要退路。 只是,她在下面走着,不知道上面会是什么场景? 沈东湛还能找到她吗? 她不似沈东湛沉静,终是乱了心绪…… 她的心慌,沈东湛感同身受。 瞧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手中剑亦是越握越紧,身上带伤,不可大动干戈,这是王太医一直叮嘱的,只是……若是能再见到栾胜,沈东湛只想宰了他。 “爷?”周南环顾四周。 东宫被清空,如今连个奴才都没有,放眼望去空空荡荡。 “还没来?”周南有些着急,但更多的是担心。 正说着话,锦衣卫快速冲入了院中,“大人,有荧光粉。” “哪儿呢?”周南忙问。 锦衣卫指了指外头,“是在冷宫那边,咱们的人发现了荧光粉的迹象,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种?” “你去看看!”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犹豫了一下…… 第1370章 调虎离山 “去!”沈东湛又道。 周南行了礼,旋即领着人转身离开。 偌大的东宫,空空荡荡,冷风从墙头呼啸而过。 沈东湛徐徐抬起头,目色幽沉的瞧着大门紧闭的寝殿…… 冷宫。 周南瞧着冷宫内,星星闪闪的荧光色,着实是王太医所描述的东西的,只是……怎么会在冷宫里呢? 这东宫距离冷宫太远,一个在正中,一个在犄角旮旯,跑都得小半个时辰,栾胜从东宫跑到楚宫,又从楚宫跑到这冷宫? “怎么发现的?”周南转头问。 锦衣卫行礼,毕恭毕敬的回答,“原是满宫搜索,以东宫为中心,可后来冷宫的老太监跑出来,说是冷宫闹鬼,一时间闹得厉害,卑职就带着人来查看,谁知道竟是发现了这些。因着不敢肯定,是不是爷要找的痕迹,便赶紧来报!” “搜!”来都来了,周南自然也不敢耽搁,“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众人行礼,赶紧分头行动,彻底搜查整个冷宫。 冷宫之地,荒凉萧瑟。 要在蔓草丛生,破壁残垣之处,找痕迹……着实不容易。 时不时的,有疯子窜出来,嘻嘻哈哈笑一通闹一通,其后又疯笑着跑开。 周南心急如焚,这地方找人……确定不是在开玩笑,他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外头,年修面色惨白的领着天族众人进来。 “你怎么来了?”周南低喝,“不要命了?” 伤得那么重,若是伤口开裂,必定血流不止,到时候真真是…… “有伶仃师父在。”年修先解释了一句,继而快速越过这个话题,“这种事情,应该让长老他们去办,你们能找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天色已暗,只要周围的人不泄露出去,天族的人就不会有危险。 “好!”来都来了,周南还能如何,“你去坐着,这儿交给我来安排。” 年修也不勉强,被阿七和阿灼扶着,坐在了台阶上,“要快!” 的确,苏幕都已经失踪那么久了,如果再不找到人……落在栾胜的手里,后果会怎样,真的很难预料。 “我知道!”周南手一挥,众人旋即站在原地不动,“接下来,听他们的。” 闻言,天族长老便了领着天族的人,开始在冷宫里一寸寸的搜寻,然则这一次倒是令他们失望了。 “这冷宫底下,没有密道。”天族长老狐疑的望着周南,“确定是这里吗?” 周南:“??” 年修默默的站了起来,已然觉察到了大事不好。 “确定吗?”周南低声问。 天族长老点头,“入宫的时候,途径御花园那些地方,倒是能察觉到地下有动静,但是这冷宫,老夫可以抬手发誓,下面是实心的。” 也就是说,底下没有空间可以藏人。 这个认知,让年修和周南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词:调虎离山! “你马上带着天族众人,继续查找入口,我带着人赶回东宫,估计爷要出事了!”周南呼吸急促,面色铁青。 年修点点头,捂着伤处,低声叮嘱,“小心你自己的伤。” “问题不大!”周南手一挥,“走,回东宫。” 音落瞬间,周南领着众人直出冷宫,直奔东宫。 皇宫内,脚步声、甲胄声,此起彼伏。 等着周南赶回东宫,大老远便瞧见侍卫军从东宫内跑出来。 “周大人!”侍卫军首领拱手。 周南回礼,“如何?” “里面没人!”侍卫军首领如实回答。 周南心惊,“什么?” 夺门而入,周南惶然瞧着东宫的院子。 原本,沈东湛就站在这里,如今着实空空荡荡。 “我们进来的时候,东宫内已经没了沈指挥使的踪迹,搜过了一遍,也没发现人离开的痕迹。”侍卫军首领解释,“里里外外,都还是原先的模样,不过那边的荷池倒是有些异常。” 周南忙问,“什么异常?” “荷池内的锦鲤,全部死了!” 第1371章 一对一 “周大人?”侍卫军首领忙问,“如今这状况,当如何?沈指挥使好像……失踪了!” 也不知道,平素遇见这种情况,锦衣卫是如何处置的? “你问我,我问谁?”周南面色铁青。 侍卫军首领:“……” 如果自家爷真的要离开,定然会留下记号,可周南检查过了,周围压根就没有自家爷留下的痕迹,可见当时走得猝不及防。 站在荷池边,瞧着满池的死鱼,周南陷入了沉思,实在不行……掘地三尺?! “挖!”好半晌,周南才开口。 侍卫军首领:“??” 挖? “挖什么?”侍卫军首领问。 周南指了指荷池,“这里!” “挖……藕?”侍卫军首领狠狠皱了皱眉头。 周南当即扭头,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事实上,沈东湛压根没有走远,仍在东宫。 只是,周遭白雾弥漫。 瞧着四下的迷雾浓重,沈东湛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前进天族山谷的时候,也出过这样的状况,显然现在也是如此,肯定是栾胜的手段无疑,以荧光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再将他引到此处。 说是要单独见面,不过是信口雌黄。 “栾胜。”沈东湛沉声喊着。 浓雾之中,有人影徐徐而出,渐行渐近。 “沈东湛!”栾胜终是站在了沈东湛的面前,“真敢只身赴会,倒也有些骨气,只是光有骨气没用,还得有命才行!” 沈东湛深以为然,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这性命只有一条。 “人只有短短一生,是以该做的事儿,都得尽早去做,免留遗憾。”沈东湛暗暗凝气,昨日挨了他一掌,今日若是再动手,多半是必死无疑。 栾胜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慌不忙,诚也不着急对付沈东湛。 “栾督主应该有很多遗憾?”沈东湛低笑两声,“至亲至爱尽绝,荣华富贵尽消。曾大权在握,现落魄如斯。” 栾胜这辈子想得到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你也不必激杂家,也不用刻意拖延时间,今儿没人能救你,你也走不出这绝阵。”栾胜目色幽沉的瞧着他。 四目相对,明明是至亲翁婿,却成你死我活之态。 突然间,栾胜毫无预兆的出手。 沈东湛早就防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却也是晚了半拍,强劲的掌风擦身而过,震得他体内真气晃荡。 所幸,沈东湛快速予以遏住,这才免去真气溃散的后果。 见着沈东湛安然无恙的伫立,栾胜这心里头也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子真当随了沐飞花,是个打不死的东西。 他还以为自己昨日给了沈东湛一掌,今儿这小子必定是软脚虾…… “苏幕在哪?”沈东湛中气十足。 栾胜微眯起眸子,音色沉冷至极,“你还是先顾好自己!” “苏幕,在哪?”沈东湛仿佛是着了魔一般。 栾胜掌心凝力,“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她,杂家不会答应你们!” “我们已禀过岳父岳母,与苏幕拜过天地,有过夫妻之实,答不答应不是你一介阉人说了算。”沈东湛执剑而立,“苏幕不欠你的,也跟你没关系,你没资格也没有立场替她开口。” 除非,他摒弃一个生父的身份,以东厂提督的威压,来趾高气扬的拒绝二人之事。 栾胜可以是东厂提督,可以是苏幕的义父,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苏幕的生父,做不了她终身幸福的主。 苏幕不认他,沈东湛自也不会认。 “找死!”栾胜勃然大怒。 沈东湛当即环顾四周,白雾有浓有散,亦是随着栾胜的情绪而波动,如同之前天族长老与他说过的,如果误入阵中,如果设阵之人也在阵中…… 让他情绪激动,就容易露出破绽。 如今看来,似乎很能奏效,栾胜凉薄一生,最后那么一星半点的余热,都在苏幕身上,所以只要拿苏幕刺激他。 与此同时,沈东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能活到阵破的那一刻…… 第1372章 脱身 苏幕只觉得心头狠狠揪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下意识的靠在了墙壁处,捂着心口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见状,死士们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好在苏幕很快就缓过劲来,徐徐站直了身子,瞧了一眼周围众人的目光,佯装痴傻的缩了缩身子,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为首的死士将苏幕身上的外衣取下,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 那意思,何其明显。 苏幕没吭声,只见着为首的死士,将栾胜的外衣递给了一个死士,然后众人继续前行,之后并无任何异常。 地道里兜兜转转的绕着,好在总算是绕了出去。 苏幕感受到地道里有风的时候,已然明白,出口便在前方,只是眼下又有了一个问题,要如何才能甩开身边这些死士? 自己怀着身孕,轻举妄动无疑伤身伤胎,得想个法子才行…… 蓦地,苏幕羽睫骤然。 外面好像是…… 屏住呼吸,苏幕目色沉沉的跟着这帮死士走出了地道。 爬上通天梯的时候,苏幕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气味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死士在上面盯着,在下面抬眼望着,苏幕不敢耽误,慢慢的爬上了长梯,总算是离开了这黝黑的地道,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总算又活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在地道内,苏幕突然不适,吓着了这帮死士,在出了地道之后,众人没有急着走,而是行至不远处的溪边,将苏幕搀坐在小溪边。 这地方,苏幕隐约记得,是在殷都城外。 城外的小树林里,有一条小溪,她与年修出城办差,回来的时候偶尔会在这里歇歇脚,所以她对这个地方还算的上熟悉。 只是,苏幕怎么都没想到,这里居然藏着一条密道? 喝了几口水,苏幕原是想回头看,但是边上的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让她压根不能动弹,稍有不慎,兴许就暴露了。 这些都是栾胜的死士,只听命于栾胜一人,即便她作为东厂千户,亦无法调动分毫。 临走前,栾胜还叮嘱过死士几句,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如果是死令,但凡苏幕轻举妄动,这些死士便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死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多时,死士便带着苏幕沿着小溪往前走,期间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减少,直到苏幕的身边只剩下了为首的死士,她终是顿住了脚步,徐徐转头望他。 下一刻,死士忽然出手,一记手刀欺在了苏幕的颈后。 苏幕眼一闭,旋即倒地,被死士快速抱起,朝着林深处走去…… 远处。 秋娘死死摁住沐飞花,“夫人夫人,冷静点,没瞧见他们每隔一段路就留个人吗?这就是防着跟踪呢!” “苏幕……”沐飞花恨不能冲上去,将自家儿媳妇抢回来。 秋娘急了,“您也瞧见了,苏千户在东厂的手里,您这一过去,万一伤着苏千户,可怎么跟世子爷交代?” “我……”沐飞花咬着牙,真真是岂有此理。 等到救下苏幕,看她不把栾胜的脑袋拧下来! 马车的车轱辘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烦劳了!”沐飞花沉着脸,转头瞧着身边的天族长老。 天族长老点点头,附耳听着动静,指引着众人紧追着马车而去。 死卫带着苏幕,驱车远离殷都城。 殊不知身后,苏幕幽幽的睁开眼,对方偷袭她的时候,她没有反抗,但故意将身子偏了一下,那一记手刀没有打在该打的地方,只是让她疼了一下,并不足以让她晕厥。 徐徐坐起身来,苏幕瞧着被麻绳绑缚的手脚,目色沉冷的盯着车门外头。 风吹着青布马车的门帘,时不时的晃荡,马灯的光亮从外头斑驳撒落,能清晰的看到坐在车头前的死士身影。 苏幕幽幽的勾唇,忽然双手握拳,兀自挣断绳索…… 第1373章 夫妻同心 沐飞花赶到的时候,马车停在林子里,死士首领躺在地上,月光之下,清晰可见脖颈处的大口子,血都已经流干。 车前的马匹已经消失不见,沐飞花着急忙慌的掀开车门帘子,内里空空如也,压根没有苏幕的踪影。 “人呢?”心下着急,沐飞花慌忙问。 天族长老是循着声音追到这儿的,可终究还是让那些死士耽误了时间,所以与苏幕错开。 “明明是朝前走的,没听错!”天族长老也愣了。 阿灼还伏在地上,“长老,拐弯了!” 拐弯了? “这殷都城内外,我也不熟!”沐飞花只能叹息,可惜周南和年修都不在,否则定然能知道,前面拐个弯是要去往何处? 阿灼又道,“好像是掉头了?但不是这条路。” “不废话了,追追追!”沐飞花也不知道苏幕要去哪,总归沿着她去的方向,跟着走便是了,儿媳妇可不敢弄丢了! 怪只怪那些死士太难缠,若不是要解决那些死士,以绝后患,何至于这般耽搁? “长老?”阿灼皱眉。 天族长老亦是急不可耐,“都从宫里追到宫外了,还能如何?追!” “诶!”阿灼连连点头。 一帮人紧追在苏幕的身后,这七拐八拐的,总算是看到了些许曙光。 望着前方驻扎在城门口的龙卫军,沐飞花陡然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殷都城的城门,“所以,她这是绕了一圈回城?” “许是为了避开栾胜的耳目?”秋娘解释。 沐飞花点头,这话倒也是实情。 苏幕惯来小心谨慎,被栾胜这一通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尽量避开原路避开栾胜的残余耳目,抄别道转回殷都城。 城门口,都是她领来的龙卫军…… “回城了?”秋娘愣怔。 沐飞花深吸一口气,“她不只是回城了,她还回宫了。” “出来了又回去,是自投罗网。”秋娘心惊。 天族长老摇摇头,“咱们天族的人,素来只认一不认二,一生唯有一人,骨子里的东西到底是去不掉的,少主终究是天族的少主。” “不管她是什么人,什么出身,凭她脱险之后第一时间回宫见湛儿,我沐飞花便敬她。”沐飞花揉了揉眉心,“算了,回回回!” 回宫! 一行人兜兜转转的,匆匆忙忙的,从宫里出来……又往回赶,结结实实的绕了一大圈。 其实苏幕也想到了,为什么只解决一人,后面的死士都没能跟上? 最大的可能,是那股子味儿在身后。 那味儿在天族山谷里的时候,她嗅到过,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对气味敏感,多半是天族的人赶到了,但不管是谁在身后,只要能帮她脱身,便是极好之事。 她惯来的行事作风,只问结果,不论过程! 策马急奔回皇宫,宫门口的侍卫军原是要拦着,好在她在城门口的时候取了面具,覆面而行,否俨然是最初的龙卫军首领之态,是以侍卫军倒也认得她这身份。 “不想死的,滚开!”苏幕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宫门口的众人。 侍卫军已然归顺靖王李珝,知龙卫军殿前对峙东厂,暂时……是友非敌,众人面面相觑的退开一条道,瞧着苏幕策马进宫,疾驰而入。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宫道,苏幕知道,栾胜送她离开,必定是要放开手脚对付沈东湛,那件外衣上沾满了血腥味,却还是往她身上披,多半是拿她当饵,不知是要把谁引开。 但,绝对不是沈东湛。 “周南!”苏幕飞身落马。 吓得周南脸都白了,这要是让爷和年修瞧见,还不得吓掉魂儿? “苏……首领大人!”周南疾步上前。 苏幕忙问,“你家爷呢?” “之前卑职离开东宫的时候,爷就在院子里站着,可咱们现在已经把整个皇宫都翻了个底朝天,没见着爷的身影!”周南如实回答。 他也着急啊,奈何半点消息都没有…… “东宫?”苏幕骤然拔出身边锦衣卫的绣春刀,提着刀便往里面冲。 周南骇然,难道爷还在东宫?! 第1374章 凭空消失 苏幕闯入了东宫内,如同周南所言,这周遭空空荡荡的。 “早前就把人清空了,为的就是抓栾胜。”周南急忙解释,“可后来冷宫那边出现了荧光,卑职就去了冷宫查看,可长老说,冷宫底下压根没有密道,这兴许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苏幕环顾四周,提着剑缓缓走在院中。 “等着咱们回来的时候,东宫内已经没了任何动静,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周南只觉得这地方分外诡异,入主东宫的没好下场,看看李璟便可知道。 苏幕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没吭声。 见状,周南又道,“之前爷怀疑寝殿后面有问题,带着咱们瞧了瞧假山,又瞧了瞧那个荷池。便是在不久之前,荷池里的鱼都死了,咱们和侍卫军的人一同下了荷池挖半天,也没挖出什么来……” “荷花池?”苏幕知道,李璟的寝殿后面,一墙之隔的位置,的确有一个荷花池,当年还淹死过人,所以很少有人过去。 之所以不把那荷池给填了,是因为栾胜说,这荷池乃是东宫的风水,拆了不吉利。 听得这话,李璟哪儿还敢动这荷池,便也听之任之,反正也不影响,只是自那以后,再也无人靠近荷池。 年复一年,荷池依旧是荷池…… 苏幕站在荷池边上,瞧着被侍卫军打捞上来,悉数丢在一旁的死鱼,旋即蹲下查看,“这个时候的鱼多半是懒洋洋躲在边上的洞里,或者是水草底下,不太可能冒出头来。” “是。”周南点头,“所以我们怀疑这里面有问题,查了荷池。” 侍卫军首领赶到,见着苏幕在查死鱼,忙道,“我方才怀疑这死鱼有问题,便让人拿着一条鱼去了太医院,果不其然,都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周南眉心陡蹙。 苏幕瞧着北风吹皱的水面,又看了看周围的境况,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长老他们是不是出宫去了?” “是!”周南颔首。 但,他没敢提年修又被抬回太医院的事儿。 “这地方……”苏幕沿着荷花池慢慢走着。 周南紧随其后,“之前查看过,没什么异常,但是……也没有爷的痕迹。” “兴许,不是没有痕迹,而是肉眼不可见。”苏幕顿住脚步,幽然回头望着周南,“看还记得在山谷里发生过什么事?” 周南愣了愣。 发生什么事? 蓦地,周南愕然瞪大眸子,“阵……” “栾胜是什么人,你该很清楚。”锐利的眸子,掠过周遭,苏幕终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一堆的乱石之中,“狗急跳墙的时候,比谁都卑鄙!” 周南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已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放眼望去,一切如旧,如何能…… “你们,去一趟靖王府,让靖王府的客人进宫。”周南转头冲着心腹吩咐,“记住了,不要惊扰旁人,务必保证这位客人的周全。” 锦衣卫颔首,快速离去。 周南想着,也许那位大巫医会有点方法,不是说南疆巫蛊之术甚是厉害吗?既然都是这些神叨叨的东西,想必也有所共通之处! 这一抬头,眼前已经没了苏幕的踪影。 “人呢?”周南忙问。 一旁的侍卫军首领也跟着愣了愣,方才只顾着看荷池,倒是真的没在意周遭的动静。 而且,也没有动静可言。 风吹起水面,涟漪不断。 四下陡然陷入死寂,众人悉数屏住呼吸。 很难想象,一个大活人,忽然间凭空蒸发,是什么感觉? 以前觉得不可能的,现在竟变成了现实。 “人呢?”侍卫军首领低声问。 周南慌了神,眉心突突的跳,丢了爷不算,还丢了苏千户? “方才,她站在哪呢?”周南回过神来,忙问身边的锦衣卫。 大家方才也都围着荷池,哪儿会在意别的事,注意力都在这荷花池里…… “好像是那里!”一侍卫军指了指不远处的乱石堆。 第1375章 六亲不认 乱石堆并没有任何的异常,至少在周南和众人看来,这就是一堆乱石,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于寻常之处。 周南急了,“别废话了,找!找!” 爷出事已经够够的,如果苏千户再出事…… 他可没忘记,苏幕的肚子里,还怀着他家爷的孩子呢! “找,找找!”周南疾呼。 众人赶紧散开来,查找荷花池的异常…… 殊不知,苏幕压根没有走远。 嗅着隐隐约约散出来的血腥味,苏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这么神使鬼差的,循着那血腥味的方向一步步的走过去。 恍惚间,周遭白雾弥漫。 恍惚间,血腥味愈发浓烈。 苏幕睁大眼睛,锐利的目光陡然环顾四周,这种场景让她想起了栾胜带她回谷祭祖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白雾弥漫,而这些白雾皆有剧毒。 思及此处,苏幕第一反应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瓷瓶,倒出内里的药丸往嘴里塞。 待吞下药丸之后,苏幕这才抬步往迷雾深处走去。 血腥味,愈发浓郁…… 那一刻,她既盼着是他,又唯恐是他。 沈东湛只觉得五脏六腑几近移位,身子如同破布一般,被狠狠的震出去,重重的摔落在地,那一瞬间的脑子空白,让他倒在地上压根无法动弹。 唇角的血,止不住的溢出。 栾胜依旧站在那里,转头瞧了一眼胳膊上的血色,虽然打得沈东湛半死,但栾胜亦是没占着好处,年轻人到底有年轻人的好处,韧性! “杂家到底是老了。”栾胜不得不承认,在反应能力上,终究是不及年轻人,“不过,对付你绰绰有余。” 沈东湛的视线里一片模糊,恍惚能看到一双黑靴朝着自己慢慢靠近,终是立在了自己的跟前。 胸口骤然钝痛,黑靴已经落在了沈东湛的胸口。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脚下的沈东湛,“杂家说过,要杀你……易如反掌,任凭你诡计多端,任凭你是沐飞花的儿子,又能如何?” 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碾碎这碍眼的东西。 “栾胜……”沈东湛的嘴里,不断的溢着血,体内真气乱窜,已然提不上一口气来。 栾胜呵笑,猫抓到老鼠的时候,都是不急着吃的,得好好的把玩一番,如同他现在这般,在他看来,沈东湛已经是俎上鱼肉,是自己手心里待死的老鼠。 死不死,都是早晚的事。 “到了这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栾胜倒是想听听,这厮还有几分倔骨头? 沈东湛一口血水呛在嗓子眼里,哪儿还能说出话来,被栾胜生生踩在脚下,他心知……这次怕是没法再脱身了,但只要没有栾胜在苏幕身边,她就会想尽办法脱困。 只要苏幕能脱困,什么都值得…… “不管苏幕是不是杂家的女儿,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只要一想起天族山谷里的那场婚事,栾胜就恨得咬牙切齿,“杂家不允许!”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笑得何其嘲讽。 “你允不允许,与我何干?”冷声乍然出现,苏幕提着剑从迷雾中走出,冷眸无温冰凉,直勾勾的落在栾胜的身上。 栾胜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 “放!人!”苏幕持剑而立,杀气腾然。 栾胜撤了脚,站在那里瞧着突然出现的苏幕,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闯入自己的阵中,“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如何进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苏幕步步逼近。 栾胜转头望着躺在血泊中的沈东湛,“一个废物,也值得你……对我动手?苏幕,你可别忘了,你的骨子里流淌着我的血!” “不管是义父还是生父,今日谁敢拦我……都得先问过我的手中剑!”苏幕一身肃杀,“六亲不认,翻脸无情,这种本事还是你言传身教的!怎么,义父浑都忘了?”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苏!幕!” “放人!”苏幕低喝。 父女对峙,杀气腾腾…… 第1376章 伤 瞧着躺在地上的沈东湛,苏幕整颗心都狠狠揪起,看向栾胜的目光,愈渐狠戾无温,如同遇见了死仇,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此刻……栾胜必定已经万箭穿心。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苏幕持剑的手,徐徐抬起,剑尖直指栾胜,毫无退让畏惧之意。 到了这会,栾胜脸上的骄傲与淡然全部被撕扯干净,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你要跟我动手?苏幕,你想弑父?” “弑父?”苏幕勾唇冷笑,“我父亲江无声是怎么死的,我母亲苏南绫又是怎么死的,需要我亲口复述一遍吗?栾胜,你杀我双亲,灭我满门,屠我煜城江家,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你有什么资格自诩为父?” 栾胜张了张嘴,被苏幕一番质问,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但是身上的愤怒未减,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他的亲生女儿持剑对他,与他决裂……真是可笑至极! 趁着栾胜被苏幕吸引了注意力时,沈东湛总算提了口气,登时一个翻滚,自边上捡起了自己的剑,徐徐站起身来。 见状,苏幕身形一闪,旋即站在了沈东湛身侧,伸手搀住了他,“如何?” “死不了!”沈东湛想对她笑笑,奈何伤得太沉,站着都有些吃力,微微喘着粗气。 横竖瞒不过她,他便也不强装无恙,该怎样就怎样。 “坚持住。”苏幕环顾四周,“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沈东湛有些哭笑不得,男人该做的事儿,似乎都让她做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是她的依靠,她是他的余生。 “苏幕。”栾胜捏紧袖中拳头,“只要你杀了沈东湛,我便带着你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再不管殷都城的是是非非。” 苏幕勾唇笑得冷冽,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你用药控制我,打算消除我的记忆,可惜适得其反,反而让我记起了我母亲的死状,栾胜,我恨不能将爹娘临死前所受的一切,都还在你身上,扒皮拆骨,剁碎了喂狗!” 听得这话,栾胜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 这四个字,已然成了他的梦魇所在,尤其是从苏幕的嘴里说出来,更是让他心颤不已…… “当时我不知道……”栾胜试图解释。 苏幕冷剑直指,“你教过我,莫问过程,只要结果,我看到的就是结果!” 不管他当时是不是知道,也不管他是不是情非得已,受命于君,这事只要是他栾胜做的,就得他背着,不论缘由! 栾胜将目光落在沈东湛身上,“所以今日,你要保他……杀我?” “义父所教,凡碍我者,神挡诛神,魔挡诛魔!”苏幕握紧手中剑。 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音落瞬间,苏幕业已出手,招招毙命,剑剑带戾。 “你别忘了,自己的功夫是谁教的?”栾胜一掌拍开苏幕袭来的冷剑,“苏幕,你赢不了我!” 苏幕纵身而起,冷剑直指,“不论输赢!” 输了,她与沈东湛仍在一处。 赢了,她与沈东湛共度余生。 所以是输是赢,她都不在意。 栾胜没想到,苏幕是真的下了死手,那股子狠劲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仿佛是他的遗传,又更似苏南绫临死前的决绝。 大概是栾胜走了神,苏幕忽然间拂袖洒出一片白色粉末,登时迷了他的眼,几乎是同一瞬间,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手而出。 栾胜拂袖生风,却是晚了一步。 眉心陡蹙,骤觉肩头一凉,低眉便见苏幕脱手的那柄剑,贯穿了自己的肩胛骨,鲜血自伤处涌出,快速染上了他的胸口衣襟。 那一刻,栾胜是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苏幕是真的要杀了他,为江无声报仇。 “呵……”栾胜连退两步,苍白的面上难得露出悲伤的神色,眼角微红的望着,被自己一掌震开,退回沈东湛身边的苏幕,“好,真好,好得很!” 若不是他那一掌,让她的剑偏了,这会贯穿的就不是肩胛,而是他的心口…… 第1377章 拖延 苏幕很清楚,自己也就仅此一次机会,方才已经消耗完毕,出手的时候必定拼命,如今退回沈东湛的身边,她已经用完了所有的狠劲儿,再斗下去,只怕会连累腹中的孩子。 沈东湛握紧了苏幕的手,不管是生是死,绝不放手。 “偷袭?”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陡然间拔出身上的剑,瞬时鲜血喷溅。 白色的粉末,是苏幕进城的时候,在路边临时抓了一把,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时不过突发奇想。 兴许是面粉,无毒! 本就是脱身而来,哪儿来得及弄什么毒粉…… “你用这招对付我?”栾胜悲从心来,“偷袭……”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事实都摆在面前了,还有什么不敢置信的?她对栾胜,毫无怜悯之心,换言之,只有刻入骨髓的仇恨。 直到这一刻,栾胜才真的相信,苏幕对他没有半点情义,什么父女之情,哪怕是养育之恩,她都抛诸脑后,视而不见。 “可惜剑偏了,不然就不用听到你这般废话。”苏幕站在那里,目色狠戾如狼,一如当年她血淋淋的走出死人谷,周身染满戾气的模样,“对待自己的敌人还敢手下留情,死了也是活该,这道理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如今,都还给他! “我养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栾胜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周遭迷雾开始逐渐稀薄。 苏幕差点被他这话逗笑了,你听听,但凡自私自利的人,总会往自己身上扒拉功劳,而忘却了本来的目的。 “你养我,如同养那些死卫没区别,就如同铁匠若不打铁,那就成了废物。你不想独揽大权,想让东厂掌控生死,就需要无数个苏幕。”苏幕冷笑,“我只是你的一柄杀人利器而已,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何来的养育之恩?” 栾胜哑口无言,目色愈发猩红。 沈东湛一言不发,倒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很清楚苏幕在做什么,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只要撕扯的时间越久,外头发现异常的概率越高。 如今,周遭浓雾渐渐散去,可见栾胜心绪越是不稳,这阵便会出现漏洞,之前苏幕不就是这么闯进来的吗? 苏幕负责吸引栾胜的注意力,沈东湛则时刻留心周边的动静,只要这阵一有松动迹象,他便可以带着苏幕离开。 只要出了栾胜的阵,外面自然有人会等着收拾他…… 说实话,沈东湛是真的不愿让栾胜死在苏幕手里,即便苏幕不在意,可他怕……终是因果有轮回,哪怕他曾不信鬼神,此刻亦不愿她有任何的闪失。 “所以……”栾胜开口,“你不会跟我走了,是吗?” 苏幕当下警觉,凝眸以待。 “苏幕。”栾胜道,“你在东厂多年,知道为父的性子,既然留不住,那就不留了!” 沈东湛握紧了手中剑。 “为父送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见你母亲,免得她在下面孤零零的。”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想必她见到你,也会很高兴。” 沈东湛冷笑,“那你就错了,她母亲不待见她,甚至于把对你的恨意,落在了她的身上,父债女还!” 栾胜已然凝力,几欲出手,却被这话生生给震了一下。 “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沈东湛满面嘲讽,“知道为什么苏幕那么恨你杀了江无声吗?因为江无声是真的疼爱苏幕,把她当自己的孩子善待!而你不但破坏了这一切,还折磨了她这么多年。” 栾胜倒是真的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他原以为苏南绫…… 恍惚间,苏幕好似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若有所思的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不明所以,但瞧着她这般模样,知晓她必定察觉了什么? 下一刻,薄雾尽散。 沈东湛看准时机,拽着苏幕飞身跃起。 栾胜几乎是本能的拂袖挥掌…… 第1378章 众叛亲离 沈东湛是和苏幕一道扑出来的,落地的那一瞬,沈东湛翻身垫在了自家媳妇下面,当了一回软褥子,护她周全。 苏幕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耳畔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但她知道,这声音并非源于自己,而是来自于身边之人。 “沈……沈东湛?”苏幕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尖锐的痛感与鲜血的滋味,能让她快速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耳畔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周遭乱做一团。 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入目所见唯有沈东湛。 她的夫君倒在血泊里,双目紧闭,唇角满是鲜血,仿佛连呼吸都暂停了一般,毫无动静可言…… “沈东湛?”苏幕翻个身,伏在沈东湛身侧,伸手去摸他的面颊。 沈东湛一动不动,已然给不了她任何回应。 “沈东湛?”苏幕慌了神,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天好似都塌了。 若是平素倒也罢了,但是伤在栾胜手里……她很清楚栾胜若是出手,会有多大的力道,她自己便承受过如此雷霆之力。 在她出现在阵内之前,沈东湛已经伤势严重,方才出来的时候,她还听到了他的一记闷哼,又为了护她而垫在底下…… 伤上加伤! “沈东湛?”苏幕红着眼,视线愈发模糊,“你别吓我,你应我一声,沈东湛!沈东湛!” 云开雾散,朗朗乾坤。 “出来了出来了!”周南惊呼。 李珝慌忙喊了声,“师父,成了!” “成了!”羽仲原盘膝而坐,如今终是松了口气,当即吩咐李珝,“用水灭了香把,东西都放回匣子里。” 李珝颔首,“植吾,灭香!” “是!”植吾行礼,手一挥,众锦衣卫旋即将手中的香束倒插入水中,彻底灭了香烟,继而将这些用剩下的香束,全部放回匣子里收好。 李珝冲过去的时候,周南已经率先冲了上去。 “爷?爷!”周南惊声疾呼。 可不管他与苏幕怎么呼唤,沈东湛依旧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王太医?太医,快,快去叫王太医!”周南面色发白,“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底下人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爷?”周南红了眼眶,却不敢触碰到底的沈东湛,不知他究竟伤在何处,生怕轻易挪动会造成二次伤害。 “沈东湛?”苏幕慌乱的扣着脉沈东湛的腕脉。 没有脉搏? 怎么会摸不到脉搏呢? 苏幕的指尖都在打颤,面色惨白到了极点,“为什么摸不到?为什么没有脉搏?为什么会这样?沈东湛?沈东湛……” “我来!”羽仲忙道。 周南冷不丁抓起手中剑,瞧着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捂着血淋淋伤口的栾胜。 见着栾胜,众人如临大敌,当即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栾胜包围其中,生怕他再次逃脱,可又不敢轻易的靠近。 羽仲的眉睫陡然扬起,不得不说这沈东湛伤得太过严重,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多半是因为苏幕太过紧张慌乱,所以才摸不到。 “还活着!”羽仲忙道,“担架!” 相比起杀栾胜,李珝更在意的是……救沈东湛! “担架!”李珝忙道,“抬走!” 先抬下去救人,至于栾胜…… “这里交给我!”周南持剑。 一旁,侍卫军首领亦是提剑以待,与周南比肩而立。 “走!”李珝搀起苏幕。 苏幕醒过神来,转头看了李珝一眼,淡淡然的拂开了他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担架之后,紧随沈东湛而去。 李珝略显无奈的皱了皱眉,你以为的恶,兴许不是真的恶,眼见的……未必是真。 “栾!胜!”周南咬牙切齿,怒目直视栾胜,若不是因为这厮,他家爷何至于伤得这么重?跟着沈东湛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自家爷这般模样。 侍卫军首领冷喝,“栾胜,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皇宫!” 倾尽全力,也得把人拿下! 栾胜冷冷的扫过眼前众人,“不自量力!” 第1379章 杀到门前 “饶是不自量力,今日也要拿下你!”周南厉喝,一想到沈东湛血淋淋的样子,更是恨从心来,只想将栾胜碎尸万段,“上!” 能生擒自然最好,但若不能…… 尸体也行! 众人一拥而上,直扑栾胜而去。 饶是受了伤,亦是无人能靠近栾胜,周南被生生震飞开来,若不是侍卫军首领眼疾手快,赶紧给拽了一把,只怕是要撞死在乱石之上。 “多谢。”周南狠狠拭去唇角的血,立定身形,稳住体内乱窜的真气,握紧了手中剑,“今日拿不下他,只怕后患无穷。”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了刀刃碰撞之音。 东厂的余孽倾巢而出,突然间加入了内外的交战之中。 “东厂的余孽!”侍卫军首领咬着牙,“出动了!” 周南冷剑在手,“那就一起收拾。” “上!” 众人一拥而上,直扑栾胜而去。 但最终,一个个如同天女散花般,被栾胜击飞。 “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周南急了。 栾胜是个疯子,他什么都没了,自然是铁了心要杀沈东湛,岂会再有任何的犹豫,拨开人群,直奔东宫前殿。 因着沈东湛伤重,担架自然也不可能抬太远,只能是就近原则,将沈东湛搁在了偏殿内。 羽仲是南疆的大巫医,随行自然是有疗伤圣药,毕竟长途跋涉而来,岂敢毫无准备,当下让人给沈东湛喂了药,以内力渡入沈东湛的体内,替他暂时稳住乱窜的真气,护住心脉。 如此这般,足以给沈东湛留出时间,等着王太医赶到。 “伤得很重。”羽仲说。 李珝点点头,“能活吗?” 羽仲不敢打包票,毕竟栾胜下手,谁都说不好。 “怎么样?”王太医喘着气,紧赶慢赶的,“如何?如何?” 李珝忙道,“快给看看!” “好!”王太医赶紧坐在了床边,赶紧给沈东湛诊脉,只觉得这小子的命都在黄泉路上晃荡,眼见着是要去给阎王爷当女婿了! 苏幕一直没说话,老老实实的坐在床尾,面色惨白的捂着自己的小腹,方才有些肚子疼,这会倒是好转了不少,只是她不敢有所大动静,生怕孩子也跟着出事。 “方才给他吃了护心丹。”李珝道,“南疆的药。” 王太医点点头,“也亏得如此,才能护住心脉,一息尚留。” 说着,王太医赶紧解开了沈东湛的衣衫,瞧着他身上那些掌印伤痕,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骨头都打断了……” “能活?”苏幕音色颤抖的开口。 王太医转头看她,愣是吓了一跳,“你如何?” “方才有些肚子疼,如今好些了,不打紧。”苏幕无力的靠在床柱处,额角不断的有冷汗渗出,可见是动了胎气。 想来也是,这一路马背上颠簸,其后又跟栾胜动手,之前那么艰辛的保胎,如今这折腾得,自然是有些受不了。 好在这孩子也争气,虽然折腾,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娘胎里。 “我随身带着药,你且顾着他,若是我有不适……再与你说!”苏幕如今只想让沈东湛活着,若是他都没了,他们娘两……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太医探了脉,确定苏幕还算安稳,便一门心思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上。 至此,李珝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苏幕捂着小腹,这动作……之前云朵也有过,说是肚子疼,其实是动了胎气。 胎气…… 李珝瞧着不省人事的沈东湛,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然则下一刻,外头陡然传来了动静。 “我去看看!”李珝夺门而出。 栾胜已然杀到了院中,伸手便将冲上来的侍卫军撕成两截,刹那间鲜血飞溅,看得李珝和羽仲双双心头一紧。 “这么快?”李珝骇然。 没想到,锦衣卫和侍卫军都拦不住栾胜,这疯子已经杀红了眼…… “烦劳师父看好殿内,莫要让他闯进来,我去会会他!”纵身而出,直扑栾胜。 如果让栾胜冲进来,沈东湛必死无疑。 自己的兄弟,自己护…… 第1380章 老娘随时奉陪 乍然对手,栾胜还真是没想到,李珝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李珝!”栾胜一掌震开李珝。 李珝旋身落地,只觉得整条胳膊被他震得发麻,这老阉贼都伤成这样了,还有这么强劲的内力,若今日不除了他,定然后患无穷。 “栾胜,没想到!”李珝握拳,“防着你呢!” 不只是防着栾胜,防着东厂,还防着殷都城内的所有人,从一出生,他母亲就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这宫里的人,来日长出翅膀飞出了殷都城,再去寻找外面的朋友。 那些人,不图你荣华富贵,不图你争权夺利,只是图你这个人。 “纵你习得一身武艺又如何?”栾胜杀意蓬勃,“总不过是蝼蚁!” 音落瞬间,双方交手。 高手对决,无人敢轻易靠近。 侍卫军首领将伤重的周南从地上搀起,“如何?” “没事!”周南被其搀着,一手以剑抵地,勉力稳住身形,“这老阉狗还真是难对付。” 不得不说,栾胜的功夫太高,以至于他们这些人全部往上冲,都没能占得了便宜,还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非死即伤。 “我看靖王殿下似乎也没占着上风。”侍卫军首领低声说。 周南也瞧出来了,李珝的确不是栾胜的对手。 “老阉贼内力浑厚,寻常人压根无法靠近他。”周南咬着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侍卫军首领自然也想杀了栾胜,可是外头有东厂的奴才在宫里厮杀,满宫里都乱作一团,这东宫已然被破坏得不似东宫,尸体横七竖八,到处血色飞溅。 “不能让他冲进殿内。”周南低喝,“必须拦下!” 侍卫军首领颔首,“你歇会。” 音落,领着人继续扑向栾胜。 栾胜发髻凌乱,疯癫俨如魔头,身上满是血污之色,已然分不清楚到底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殿下?” 李珝被一掌震飞的瞬间,羽仲飞身而起,快速把人接下。 饶是如此,李珝别开头便是一口血喷涌在地。 “殿下?”羽仲心惊。 李珝面色铁青,落地的瞬间便拂开了羽仲,眼见着栾胜要冲进殿门,他哪儿有喘息的机会?一旦栾胜进了偏殿,他的好兄弟必死无疑。 “没想到,靖王殿下这般重情重义。”栾胜拂袖退了周遭众人,反手便是一掌。 李珝飞身而落,硬生生的扛下这一掌。 “殿下!”羽仲惊呼。 力道轻重早已分明,这一掌要是硬碰硬的接下来,李珝就算不死,也会废了这条胳膊,可事已至此,李珝已无退缩的余地。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羽仲瞪大眼睛,却见着李珝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反而是栾胜连退数步,竟是面色骤变。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众人的目光悉数越过李珝,落在了他的身后。 李珝自己也是吓了一跳,稍瞬才缓过劲来,瞧着从身后缓缓走出来的沐飞花,心有余悸的吐出一口气,“齐侯夫人?” “没事?”沐飞花很庆幸,自己来得及时,方才要不是自己助了李珝一臂之力,只怕这小子的胳膊都得被栾胜震断。 李珝摇摇头,额角的薄汗应时而下。 “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沐飞花指着栾胜破口大骂,“看看你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欺负这些后生晚辈,以大欺小,仗势欺人,不就是比晚辈多吃了几十年白饭,怎么着,就你内力浑厚,就他稚嫩,你便拼了命的往死里逼?” 栾胜当时是想收手来着,但实在是来不及,愣是让沐飞花给逼得连退数步,这股子怨气憋在心口里,恨得咬牙切齿,“沐飞花!” “还好老娘来得及时,要不然这皇宫可就要变成阎王殿了!”沐飞花瞧了瞧偏殿门口,又看了看披头散发的栾胜,心头冷不丁咯噔了一声。 看栾胜这样子,是要闯入这偏殿。 “东湛兄受了重伤,王太医在偏殿内救治。”李珝低声解释,“栾胜要杀他!”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沐飞花面色陡沉,“好你个栾胜,敢动我儿子!想玩命是吗?老娘随时奉陪!” 第1381章 都到齐了 谁不知道,沈东湛是沐飞花的眼珠子,宝贝得跟心尖肉似的,谁敢动沈东湛,她沐飞花肯定是捋起膀子跟人干。 如今,栾胜犯了沐飞花的大忌。 “栾胜,恩怨多年……也该有个了结了!”沐飞花抬手,众人旋即退后,给他们腾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杀我不是一日两日,我亦如此。” 栾胜浑身血淋淋的,瞧着血色斑驳,好不狼狈。 曾经的东厂提督,如今宛若丧家之犬,被众人围攻,众叛亲离…… “沐飞花!”栾胜眦目欲裂,面目狰狞。 风吹着两鬓乱发翻飞,强大的气劲随即而起。 那一刻,栾胜算是彻底的疯了。 “小心点。”李珝忙道,“他疯了!” 沐飞花想了想,是该疯,毕竟先帝死了,东厂覆亡,连他一手养大的苏幕,都帮着旁人对付他,不疯才怪! “天作孽,犹可恕。”沐飞花咬着牙,“自作孽,不可活!” 音落瞬间,二人旋即交手。 秋娘面不改色的守在了门口,天族众人面面相觑。 “殿下?”羽仲近前。 李珝往后退去,终是退到了偏殿门口,周南亦步亦趋的靠过来。 “守住这里!”李珝道。 植吾颔首,与众锦衣卫一道,守在门口位置,目不转睛的盯着外头的战况。 “外面如何?”王太医刚扎针完毕,眉心微微拧起,肋骨都断了,还好没有随意挪动,否则伤上加伤,后果不堪设想。 李珝忙道,“不打紧,齐侯夫人及时赶到,栾胜有对手了!” 眼下要紧的,是沈东湛。 “东湛兄怎么样?”李珝又问。 王太医拭去额头的汗珠子,“先稳住了气息,保住这条命,接下来得给他续骨,我的东西还在太医院没拿来,你们怕是不知何物,可外头……” “我陪你去!”李珝瞧了一眼窗户,“从后窗走,速去速回。” 王太医点点头,“好!” “苏……”李珝顿了顿。 苏幕抬眸,“这里有我。” 闻言,李珝只是点了一下头,便带着王太医从后窗出去。 “少主!”天族长老一进来,登时愣了愣,瞧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沈东湛,眉心当即拧起,“这沈指挥使……” 苏幕面色稍缓,“他会好起来。” “少主无恙,自是最好。”天族长老总算是松了口气,见着苏幕安然无恙,也不枉费他这一晚上的满殷都城溜达,“能不能……让我瞧瞧?” 苏幕陡然回过神来,是了,天族的医术诚然不错,否则栾胜也不至于这般本事,医毒皆修。 “那就劳烦长老!”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得试一试。 天族长老上前,细看着浑身扎着银针的沈东湛,继而为其把脉,“内伤极重……” “栾胜所为,我亦领教。”苏幕垂眸瞧着自己的小腹,一家三口都在这了,忽然就没那么担心也没那么心慌害怕了。 他在,他们都在。 他若没了,她于这世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此前可用过药了?”天族长老问。 苏幕瞧了羽仲一眼,“南疆的药。” “哦。”天族长老点点头,转而喊了声,“阿灼!” 阿灼赶紧进门,“长老!” “出来的时候,我给你的药呢?”天族长老示意他过来,“快拿过来。” 阿灼连连点头,边走边将瓷瓶取出,快速递给了长老,“您说的,这是天族秘药,让我好好保管,这不……我仔细收着呢!” “天族秘药,密不外传。”天族长老伸手接过,“他是少主您的夫君,不能不救,虽然无法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但绝对是疗伤至宝。” 阿灼忙去端了水过来,当即解释,“少主可得相信长老,这药配置得极为严苛,寻常根本不得,珍贵无比。” “来!”长老将药丸塞进了沈东湛的嘴里,又往沈东湛的嘴里喂了一点水,“只需一点水,即刻化开入喉。” 药已入喉,苏幕忽然想起了当初,沈东湛给她喂的那个救命药…… 第1382章 你问问她,还能活多久? 药已入喉,见着沈东湛身上的银针,天族长老也没敢另行诊治,毕竟王太医已经开始,断然没有中断的道理。 好在,李珝和王太医的脚程够快。 偏殿内站着深谙歧黄之术的羽仲和天族长老,王太医一颗心也跟着放了半许。 “长老给他喂了秘药!”苏幕提了个醒。 王太医点点头,伸手扣住了沈东湛的腕脉,“甚好,甚好!” 天族之物,密不外传。 虽然无起死回生之效,却有出人意料的用处。 所有人都围拢着沈东湛,苏幕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 她看着沈东湛,李珝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而自己可能是在做梦,沈东湛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而苏幕……东厂千户?这两人是怎么、怎么凑一起的? 换言之,沈东湛是何时发现,她的女儿身?苏幕是东厂千户,按理说这个秘密,是不可能轻易被人察觉的…… 瞧着李珝那狐疑的目光,时不时的在自己身上逡巡,苏幕面色陡沉,登时目光凌厉的剜了他一眼。 李珝一怔:“……” “靖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苏幕坐在床尾,到底也是有碍于诊治,便起身行至一旁的椅子上坐着,“有话就问。” 李珝挑了一下眉头,揉着方才被栾胜震得发麻的胳膊,坐在了苏幕的对面,“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怎么,抢了你的心上人?”苏幕瞧着他面上,略带怨气的神色,低低的呵笑一声。 李珝:“……” 这怼人的方式,怎么像极了沈东湛?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 “不管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兄弟你若认下,那便是连同他的妻儿老小一同认下。”苏幕的小腹已有微隆之态,只不过外衣覆着瞧不太清楚。 但她方才捂着肚子的样子,让李珝几乎可以肯定,沈东湛已干了坏事,多半比自己还早,难怪那天还说了那样的话。 “你……”李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为他背叛了东厂?” 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是为我自己。” 听得这话,李珝兀的低头一笑。 “这不叫背叛,这叫另择。”苏幕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缓步朝着门口走去,“良禽择木而栖,这个答案,靖王殿下可满意?” 李珝愣了愣,“我原以为,你会说什么情有独钟,情比金坚。” “你想听我说,我为了沈东湛什么都愿意做?”苏幕深吸一口气,“在靖王殿下的眼里,我苏幕若想跟着沈东湛,就不该有太多的庞杂心思,对吗?” 李珝张了张嘴…… 果然女人不能太聪明,这话都让她说完了,他竟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了。 “事已至此,靖王殿下多说无意,不是吗?”苏幕一句话,彻底堵死了李珝的八卦心,“有什么事儿,等沈东湛醒了再去问他,兄弟之间的话,远比我这一个东厂千户,更值得相信。” 李珝站在那里,面色微尬的挠挠额角,“那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多嘴问问罢了,没想到苏千户真是快人快语。” “快人快语算不上,不过是说了几句靖王殿下想听的话,以谢过靖王殿下的出手相护之恩。”苏幕已经站在了门口位置。 外头,沐飞花与栾胜打得难舍难分。 沐飞花倒是没想到,栾胜还能有这般耐力,也就是说,他这会是拼了老命,那阵势好似要跟沐飞花同归于尽似的。 一掌分开,沐飞花呼吸微变,“还不死?” “沐飞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赢了?”栾胜抬眸望去,视线掠过沐飞花,将目光落在了门口的苏幕身上。 沐飞花偏头看了一眼,隐约觉得栾胜这话似乎有些异常。 “你不如问问她,还能活多久?”栾胜伸手直指。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时都落在了苏幕的身上,一个个目不转睛,集体禁声。 “你什么意思?”沐飞花面色陡沉。 第1383章 她笑了 “什么意思?”栾胜如同鬼魅一般,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幕,忽然就笑了,笑得嘲讽而悲凉,“那你就问问她。” 沐飞花是不相信栾胜的,但见着苏幕一脸苍白的站在那里,止不住眉心拧起,也是生了几分疑虑,“苏幕?” “栾胜,你还是束手就缚的好。”苏幕站在那里,勾唇笑得冷冽,那形容真的与栾胜一般无二,可见骨子里的东西真的很难改变,“今日你插翅难逃,要么生擒,要么尸体。” 栾胜想了想,还是有点想明白了,自己的骨肉,自然与自己相同。 不管是秉性,还是为人处世。 凉薄,是骨子里自带的。 “从李璟那里骗来的解药,你给了沈东湛!”栾胜望着她,“见到沈东湛迷失在阵内,我便知道,你舍弃了自己。” 苏幕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用正确的方式。 人,在失败之后,会发现各种缘由,最后通过串联出点点滴滴,想明白很多事情。 如同栾胜,知道底下人来报,说是东宫养着的牛鼻子老道,半夜里疼得嗷嗷叫,满地直打滚,他便晓得那解药没落在凌霄子手里。 能在宫里做出这样偷龙转凤的事,却能避开东厂的眼线的人,少之又少。 苏幕,算一个。 想要解药的,不在少数。 可是,东厂的人,没敢造反。 苏幕,除外。 “那你可明白,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栾胜问。 苏幕望着他,没有吭声。 这倒是把沐飞花给惹急了,当下退到苏幕身边,“苏幕,怎么回事?” “烦劳齐侯夫人拿下他,以绝后患。”苏幕面色镇定,“有什么事,其后再说。” 她冷静得,像极了旁观者。 “好!”沐飞花颔首,先解决了栾胜再说。 解决了栾胜,不管他对苏幕做了什么,都会有个清晰明确的答案,不管有什么事,他们齐侯府都会与苏幕一起承担。 “解药,已毁。”栾胜说。 音落瞬间,沐飞花业已飞身而起。 “我亦,无悔。”苏幕回答。 那一刻,栾胜的面上,唯有彻骨的灰败之色,不似之前拼命。 沐飞花已经能感觉到,来自于栾胜的自我放弃,飞身一脚过去,栾胜几欲去挡,却是力有不逮,被当场震飞出去。 落地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准了机会,一拥而上。 周南原是气息奄奄,但是到了这会,竟是精神抖擞,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上去,用东厂对付囚者的方式,对付栾胜。 手起剑落,手筋脚筋……无一幸免。 “如此,才算稳妥!”周南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如此这般,也算是给自家爷,出了一口恶气。 栾胜倒在血泊里,一双眼睛仍是直勾勾的盯着苏幕,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在说什么,却因着噪杂之音掩埋,无人听闻。 “苏幕?”沐飞花疾步行至苏幕身侧,瞧着她身形一晃,俨然瘫软在地,慌忙将人抱起,疾步回了殿内。 王太医心惊,“哎呦……” “少主?”天族长老率先冲过来。 苏幕坐在椅子上,白了一张脸望着眼前众人,忽然咧嘴笑了笑,“自从家破人亡,倒是甚少有机会,被人这样围着。”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分外担虑之色,出自于内心,而非虚情假意。 “快看看!”沐飞花急了,“她是双身子,大意不得。” 所有人都在为她着急,为她忧心。 苏幕在笑,眼角微红。 “还好还好。”天族长老忙宽慰众人,“胎像着实不稳,好在少主身子康健,赶紧去躺着,好生静养着便是!” 听得这话,众人如释重负,各自松了口气。 苏幕瞧着他们,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兴许他们都没听见,栾胜最后说的那句话。 但是苏幕懂得唇语,栾胜也知道她能看懂,所以…… 栾胜说:我终究,要带你走。 第1384章 我帮你 栾胜被带了下去,不过因着齐侯夫人都在场,侍卫军没敢把人带走,而是交由锦衣卫处理,周南受了重伤,但只要还有一口气,该处理的事儿是半点都不马虎。 如果爷醒来发现什么都没办好,还不得生大气?! 苏幕身子不大痛快,在确定王太医和天族长老,着实把沈东湛救回来了,才肯去休息。 东宫自然是不能住的,苏幕觉得膈应。 沈东湛被抬回了锦衣卫的偏殿,苏幕则在后头的园子里住着。 “你好好休息!”沐飞花坐在床边,为苏幕掖好被子,“外头有师兄还有天族的长老在,不打紧的。” 苏幕垂着眼帘,“若有任何的动静,夫人您一定要告诉我。” “还叫夫人呢?”沐飞花无奈,“都叫过娘了,怎么又改口了?” 苏幕面色微白,“我……” “外头那些人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只要咱们自家人好,碍着他们什么事了?”沐飞花知道苏幕在顾虑什么,“你好好的养胎,如今只管顾着自个的身子,其他的事儿交给娘来办,全都不用你费心费神。” 苏幕很是感激,毕竟这么多年都是独当一面…… “娘……”苏幕低低的喊了声。 沐飞花眉开眼笑,“欸,真乖,好好歇着,外头交给我!” “嗯!”苏幕点点头。 有夫君护着,有婆家护着,即便没有娘家,似乎也不那么害怕…… “记住了,别动!”沐飞花是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房间。 出了门,秋娘在外头候着,“夫人?” “你什么都别说,我心里有数,打从湛儿选了她,我便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可是秋娘啊,人生短短几个秋,若是连相守余生之人都不能自己选择,那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无人共享,孤寂一生,比死更痛苦!”沐飞花缓步往前走。 没走两步,她又顿住脚步。 “放心夫人,奴婢挑了几个可信的人守着,绝对不会让人轻易闯入,也会仔细盯着苏千户,免得她有所闪失。”秋娘跟着自家夫人多年,岂会不知道她这心思。 沐飞花点点头,“倒是你仔细。” “不管苏千户肚子里的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您的心肝肉,奴婢能不仔细吗?”秋娘笑了笑,“您这可是盼了多年呢!” 沐飞花难得笑了一下,“你亲自出宫一趟,去找侯爷!” “夫人您这是?”秋娘一愣。 沐飞花站在院中,瞧了瞧东边出现的鱼肚白,这么一折腾,天都亮了,可人心的黑暗才刚刚开始,栾胜的失败……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我太清楚朝中那帮狗东西,心里在想什么!”沐飞花一声叹,“当年栾胜和皇帝利用这帮狗东西,让一帮人觉得,我沈氏夫妻会功高盖主,着意削弱我们夫妻二人的权力,何至于逼得咱们远走华云洲,不得不卸下手中大权。” 秋娘凝眉,“您是说,栾胜倒下了,就该轮到苏千户了?” “输的时候,想着让东厂手下留情。可如今赢了,只想将东厂赶尽杀绝,最好一个不留!”沐飞花缓步往前走,“栾胜该死,但苏幕……就算倾尽齐侯府之力,我也不会让人动她一根毫发!” 秋娘垂眸,终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快去!”沐飞花道,“让他悄悄的,围住整个殷都城。” 秋娘骇然,“夫人,您这是要……” “费什么话?”沐飞花不欲多解释,“当爹的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管是尽忠还是护犊,总归要占一样!” 秋娘讪讪的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望一眼秋娘离去的背影,沐飞花幽然转身,恰见着李珝就在檐下站着,倒是忘了这小子还在宫里,且能在锦衣卫的地方肆意活动,也不知道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几分? “靖王殿下!”沐飞花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珝瞧着她,只道了一句,“我都听到了!” 沐飞花:“……” “我帮你!” 第1385章 不许哭 沐飞花是真的没料到,李珝会这么痛快,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她才低头笑了一声,“我道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才知道,后生可畏。” “我不似那些宫里长大的皇子,我是江湖人。”李珝缓步从檐下走来,终是立在了沐飞花的跟前,“对于苏幕,我原也是除之而后快,可她是我兄弟的妻,肚子里怀着大侄子,若是在这个时候,我不能护着她,那东湛兄……算是白认识我一场了!” 沐飞花有些感慨,这皇子也不都是一样的…… “湛儿比我有眼光,挑的人,个顶个的好。”沐飞花报之一笑,“多谢靖王殿下。” 李珝道,“我先出宫换身衣裳,估摸着也该去金殿会会那帮老臣,得先探探风再说。” “多谢!”沐飞花点头。 李珝抬步就走,羽仲早就在宫道里等着。 “快走,这彻夜不归的,朵儿定是担心坏了。”李珝走得飞快,“再不回去,怕是要跳起来直跺脚了!” 羽仲张了张嘴,有些话几番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小公主没了孩子,这件事始终没告诉靖王殿下,可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但若是就这么说了,靖王会不会失望呢? 没了孩子,他还会对小公主好吗? 羽仲心里没底,默不作声的跟着李珝回去。 诚然,李珝回去的时候,云朵已经焦急得在门口直徘徊,谁劝都没用。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王妃急得不行,若不是玉竹姑娘拦着,只怕这会已经冲出了王府,冲进了皇宫。”老管家边走边说。 李珝听闻,跑得废话,一溜烟便窜进了墙头。 老管家:“……” 这个,似乎更急! “贵客,请!”老管家回过神来,瞧着同样发愣的羽仲,略显尴尬的笑笑。 羽仲疾步朝前走去,由此可见,靖王还是很在意小公主的…… “我这一日不在家里,你便是魂都忘了?”李珝心惊胆战的落地,赶紧将人抱起,疾步朝着屋内走去,“外头这般凉,万一冻着你可怎么好?你若是有什么,打量着要让我懊悔死吗?” 云朵撇撇嘴,瞧着他急红的眼,却是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见着你安然无恙,我便也放了心,总算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如今放心了,可愿意老老实实的躺着?”李珝为她掖好被子,其后便以掌心裹住她微凉的柔荑,转头吩咐玉竹,“将炉子暖一些,这屋子里到底是太凉了。植吾,去倒杯热水过来,快点!” 植吾应声,赶紧与玉竹分头行动。 屋子里,温暖如春。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李珝将杯盏递给云朵,转而摸到了她冰凉的脚丫子,干脆坐在了床尾,将她的脚丫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云朵心惊,“凉!” “凉才要暖着,师父没告诉你,足底百汇,唯有脚底心暖了,整个人方可快速暖和起来。”李珝裹着她凉凉的脚丫子,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也是心甘情愿得紧。 云朵红了红眼眶,嗓音里都带了几分哭腔,“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 “哎哎哎,不许哭!”李珝忙道,“对眼睛不好。” 云朵一怔。 “不许哭。”李珝音色微厉,“朵儿的眼睛那么好看,若是伤着了,那还得了?憋回去,不许哭,听到了没有?” 云朵点点头,乖顺的憋了回去。 她是真的心里难过,孩子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似的,卡在心里……想告诉李珝却又顾虑着现状,生怕这件事会让他痛苦不已,失去了对朝廷大事的判断。 何况现在诸多事烦扰,李珝有些自顾不暇,云朵实在是不愿让他再添烦恼! “栾胜抓住了!”李珝笑着告诉她,“东厂再也不能作威作福,也不会再上门肆意妄为,更不会再伤你分毫。” 云朵欣喜,“抓住了?真的抓住了!” “不过,东湛兄重伤,昏迷不醒。”提起沈东湛,李珝的面上,止不住漾开担虑之色。 云朵:“……” 话,又咽了回去。 第1386章 愧疚 “栾胜所伤?”云朵低声问,“伤得很重?” 李珝长叹一声,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伤得很重,栾胜下的是死手,一门心思要杀了东湛兄,我猜想着这其中定然也有苏幕的缘故。” “苏幕的缘故?”云朵愣了愣,“怎么把她牵扯进来了?” 李珝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道,“苏幕是个女子,如今还怀着东湛兄的孩子,你说这栾胜能放过东湛兄吗?” “怀……”云朵喉间滚动,显然是没想明白,“你是说沈指挥使和苏幕,他们两个有孩子了?” 李珝很是肯定的点点头,“没错,所以苏幕背叛了东厂,背叛了栾胜,如此一来,栾胜还不得咬牙切齿的,要杀了东湛兄?哦,忘了说,当时在金殿上戴着面具,领兵闯入皇宫,公然对抗栾胜与东厂的,便是苏幕!” “那苏幕也算是女中豪杰,这世上敢跟栾胜对着干的,少之又少,她算是一号人物。”云朵的口吻里满是钦佩。 长久被东厂欺压,却在最后为了沈东湛而奋起反抗,需要莫大的勇气。 毕竟,温水煮青蛙,是很可怕的事情。 “这点,吾亦是钦佩,敢公然与栾胜作对,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子。”李珝揉着怀里的脚丫子,“可有暖些?” 云朵点头,“有你在,我不怕冷。” “再不怕冷,也终究是个女儿家,哪儿能站在风口上?何况这衣衫单薄的,诚心要让为夫着急?若是身子吹坏了,那还得了?”李珝笑了笑,“这两日孩子可还乖巧?可还闹你?” 他一直在宫里宫外的跑,自然有些顾不上她。 “还、还好!”云朵半垂着眉眼。 李珝松开她的脚丫子,回到床边坐着,“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些日子不在,冷落了你,所以你不高兴了?” 云朵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自不会计较,这点大体我还是识得的。” “栾胜已经被擒,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他,日子会逐渐趋于平静,你且放心,等着这件事结束,我一定好好陪你。”李珝伸手,将云朵揽入怀中。 云朵伏在李珝的怀里,心里五味陈杂,更多的是心疼,他这般奔波也是为了他们,可她连个孩子都留不住,真是愧对李珝。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李珝抱着她,低低的开口,“我此生情缘薄,不管是父母缘,还是兄弟缘,后来遇见了沈东湛,遇见了你,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将我所缺失的都补给了我!” 云朵闭了闭眼,听得李珝继续道,“我感恩上苍,有你们在我身边。” 边上,玉竹听得很不是滋味,抬眸瞧了一眼羽仲。 羽仲以眼神示意她,莫要多说。 许是之前一直提着心,如今李珝回来了,云朵这颗心便放了下来,伏在李珝的怀里沉沉睡去。 待确定云朵睡下,李珝悄摸着起身离开了房间。 回到书房,李珝便面色凝重的让管家来了一趟。 “管家?”植吾一怔。 李珝负手而立,站在窗口位置,“你让他过来。” “是!”植吾行礼,快速退出了书房。 稍瞬,管家便入了书房。 至于管家与李珝说了什么,植吾也不清楚,毕竟他一直在门外候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但管家进去小半个时辰,确实让人有些担心。 待管家出来之后,植吾凑上去低声问,“怎么了?怎么这么久?爷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了问这段时间,府内发生的所有事。”管家若无其事的笑笑,“我这人啰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罗里嗦的,可不就这个点了吗?” 植吾皱眉,“是吗?” “你小子的脑瓜子里,想什么呢?”管家轻斥,“不好好伺候殿下,尽胡思乱想,府内什么事都没有,你跟爷就好好处置朝廷上的事情。” 植吾点点头,目送管家大步流星去的背影,转身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内,李珝定定的望着窗外,稀薄的微光落在他身上,尽显微凉…… 第1387章 为什么非要拉着她一起? “爷,您没事?”植吾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家殿下的眼角有些微红,但神色还算正常,便也没作他想。 李珝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证实了一些事情,心里有些不太痛快,别出去乱说,尤其是在王妃面前,知道吗?” “是!”植吾行礼。 李珝幽然吐出一口气,敛了面上所有的神绪,“尚书府那边有消息吗?” “被东厂这么一闹,如今满朝都是乱糟糟的,叶尚书与其他尚书一道,忙着处理后续之事,倒是那丞相府……”植吾抿唇,“叶公子传来消息,说是要小心。” 百官之首,辅政大臣。 的确,该小心。 “侍卫军虽然归顺于我,但终究也是处于观望状态,毕竟从一开始,这就是先帝的遗留。”李珝狠狠皱起眉头,“丞相若是挟天子以令侍卫军,侍卫军亦不得不从。” 植吾点点头。 “齐侯夫人要保苏幕,必定会跟满朝文武对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得多拿些筹码,才能保住东湛兄的妻儿。”李珝抬步往外走,“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 植吾转头望着自家爷,总觉得这话有点伤感…… 不过眼下,还有比这事更着急的。 镇抚司大牢。 周南包扎完毕之后,便坐在木轮车上,被人推着进了刑房。 奈风与栾胜是分开关押的,此刻周南找的是奈风。 相比栾胜的铁石心肠,奈风这边可能会有所突破。 车轱辘声响起的时候,奈风抬了一下眼皮子,又继续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没个好处,显然是受过大刑。 “还没死……” 这话,是奈风冲着周南说的。 周南坐在木轮车上,若不是被栾胜伤得太重,而自家爷还没苏醒,他犯得着带着重伤之身,跑到这刑房来? “晦气!”周南啐了一口,幽幽的别开头,“奈风,收起你的春秋大梦,栾胜被抓住了,而且手筋脚筋全被切断。” 顿了顿,周南迎上奈风冷戾的眸子,扯了唇角,幸灾乐祸的笑着,“你还别不相信,是我亲手断了栾胜的手脚筋,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周南!”奈风眦目。 周南有些感慨,“没想到东厂还有这般情义之人?你说你都这样了,还心心念念着自家督主,着实不容易。” “赢了又如何?”奈风满脸是血,那血沫子沿着下颚止不住的往下落,他咧着嘴,咬着牙,狰狞可怖到了极点,“看看你这副样子就能知道,你们也讨不了好处,不是吗?” 周南瞧了瞧自个,的确没讨到好处,而且差点死在了栾胜手里。 如果不是齐侯夫人及时赶到,不只是周南自个,包括沈东湛,包括靖王殿下,一个两个都得死在栾胜的手里。 “你们东厂,不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吗?”周南两手一摊,“赢了!” 赢了就是赢了,你再不愿,也是输家。 奈风咬着牙,没有再吭声。 “你们都先出去!”周南转头望着身后的人。 众人行礼,快速退出了刑房。 刑房的大门合上,奈风狐疑的望着周南。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免得我以为你想求我放了你!”周南嘲讽,“你想都别想!” 奈风被手脚绑缚在刑架上,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哪儿还有心思跟周南抖嘴皮子,换言之,若是有什么他想说的,早就该说了。 大刑都用过,什么都没说,那便是死都不会开口…… “苏千户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周南终于说到了正题,“你也不想看着,栾胜最后的血脉,随着东厂的消亡,与你们一同陪葬?” 奈风眉心陡蹙,登时眸色复杂的注视着周南。 “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很清楚。”周南深吸一口气,“奈风,你忠于栾胜,我也敬佩你是个汉子,但有些事其实可以灵活变通,不该认这死理。苏千户现在有机会活下来,你们为什么非要拉着她一起死呢?” 奈风眉心微凝…… 第1388章 撬开他的嘴 见着奈风面上略有些动容,周南当即趁热打铁,“其实你也该知道,栾胜虽然无恶不作,但是对苏千户诚然是手下留情,在这点上不可否认,栾胜还是有点人性的。” 提到这事,奈风便不吭声了,连眼神都便得沉寂起来。 他知道,苏幕对自家督主有多重要,如果不是念着这一层骨肉关系,自家督主根本不会落得这般田地,说白了也是偿还当年的债。 当年发生的事情,奈风心知肚明…… “既然有了人性,为什么不好好做一回人?”周南继续道,“苏千户肚子里怀着的,同样也是栾胜的外孙,也是骨肉相连,血脉相承。” 奈风抬眸看着周南,喉间微微滚动,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奈风,你我都是奴才,按理说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可你我也都是人,人心肉长,相处久了便生出了情分。”周南想着,以情动人不知道能不能……动奈风的心呢? 只要奈风松口,那栾胜死咬着也没什么用。 “苏千户待你也不薄,这些年东厂内外,也就是你们几个能跟她说上话,她这打心眼里是拿你当亲人的。”周南循循善诱。 奈风晃了晃神,俄而便明白了周南的意思,“你想要解药。” 周南:“……” 这不是废话吗? 不要解药,来这儿跟他谈感情问题? 周南可没这么闲,他如今要做的,只是帮自家爷,为苏千户求解药,他就不相信栾胜那样谨慎的性子,会真的断了所有的后路。 栾胜那么刚愎自用,如此狂妄自大,不可能预计到自己会失败,他所做的所有准备,都是为了夺得大权,绝对不是为了输…… 解药,肯定还在。 “没有解药!”奈风很是肯定的告诉周南,“永远都不可能再有解药了。” 周南心头一紧,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奈风,试图在他的面上,寻着撒谎的痕迹,可事实却不容乐观。 奈风似乎没有撒谎,面上无迹可寻。 那一瞬,周南忽然说不出话来了,隐约觉得栾胜可能真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能活着带苏幕离开,那就带着苏幕一起下阎王地府。 思及此处,周南瞬时打了个寒颤,人心凉薄至此,真是让人觉得可悲。 “奈风。”周南深吸一口气,“都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呢?” 奈风勾唇笑得凉凉的,“有时候想想,督主此举亦有深意。” “你说什么?”周南面色黑沉。 奈风目色猩红,合着那满脸的血色,分外狰狞可怖,“督主此生孤寂,若是黄泉路上有个女儿作伴,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哦不,不止女儿,还有沈指挥使的孩子。” “你闭嘴!”周南捏紧袖中拳头。 奈风忽然笑出声来,嗓音破败如锣,沙哑得让人汗毛直立,“骨肉分离之痛,生离死别之苦,足以让沈东湛……痛苦一生!” “你找死!”若不是周南伤重,此刻定要亲手将奈风,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奈风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成王败寇,我认了!实话没有,命有一条,爱要不要……” “果然是东厂的阉狗,压根没有心。”周南低笑两声,终是转动了木轮车往外行去。 奈风狠狠闭了闭眼,“督主如何?” 车轱辘停住。 “我要见督主。”奈风凝眸注视着周南的背影。 周南徐徐转身,“想见活的,还是死的?” 奈风:“……” 见状,周南勾唇,“难以抉择?你可以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让人来告诉我,活有活的见法,死有死的见法,就是不知道你能承受哪一种?” “你已经废了他,不是吗?”奈风音色微沉,“说起来,他还是你们沈指挥使的岳父大人。” 周南差点被他逗笑了,“他杀我家爷的时候,可没拿自个当岳父大人!” “苏千户……”奈风顿了顿,“其实你们压根不必再纠结于解药。” 周南心神一震,狐疑的盯着他…… 第1389章 她的真实情况 “苏千户带着人,覆了东厂,可她终究是东厂的人,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奈风意味深长的开口,“拿到解药又如何?满朝文武会放过东厂的余孽吗?就算整个锦衣卫加起来,也不可能护住咱们的千户大人!” 周南没吭声,都是朝堂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怎么会不懂奈风所说的生死利弊。 可是,只要事情还没发生,权当它不会发生。 人应该活在当下,怎能惶惶不可终日? “苏千户杀了太多人,多少人等着吃她肉,喝她的血!”奈风冷笑,“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改邪归正,得个善终的,我们这种人要么高高在上,要么被人碎尸万段。苏千户,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这是命,她得认!” 周南冷冷的横了他一眼,“不要把你自己的倒霉事儿,加在苏千户的身上,你跟她不一样,你也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不管她以前有多迫不得已,人总归是她杀的。”奈风嗤笑,“你们做不到起死回生,她只能以死谢罪,否则就等着与她同罪!东厂得罪的,何止是满朝文武,还有天下人,你们难平众怒!” 谁不知道,苏幕是东厂最锋利的刀子,死在苏幕手里的人……不论善恶,不计其数。 天下人不管苏幕是否幡然悔悟,他们只会记得,苏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东厂千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魔头…… 他们要做的,就是斩妖除魔,杀了这个东厂的孽障。 “众怒难犯,这个道理你心里很清楚,你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包括苏千户自己。”奈风说的是实话。 苏幕心知肚明,所以才想第一时间,撇清与齐侯府的关系。 “你闭嘴!”周南啐了一口,“自己都这般模样了,还在这里蛊惑人心,你见不得我家爷与苏千户夫妻恩爱,便如此危言耸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奈风不再言语,只是半垂着眉眼,虚弱的耷拉着脑袋,任凭鲜血沿着面颊,止不住的落地,“那就一起死……” 谁都,别想跑。 从刑房出来,周南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阿七。 “你怎么过来了?”身后的人推着木轮车,将周南推送至阿七跟前,“不在太医院里待着,跑这儿作甚?” 这是大牢,不是什么好地方。 “师父与王太医加一起,也没法找出解药,这会正在太医院里发疯,我心里有些发慌,就跑出来问问,他们说你来了这儿,我就过来了!”阿七叹口气,“年修醒了,不过情绪不太好,一门心思念着少主。” 周南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东厂各个都是死鸭子,嘴硬得厉害,这解药不是在栾胜手里,就该在奈风手里。” 动了大刑也没用,毕竟奈风这样的人,早就不在乎生死了…… 眼下这两人,死咬着不开口,着实也没个弱点,确实难搞! “那我家少主,真的没救了?”阿七急了,“师父说,少主晕厥的次数和时候,会随着孩子的长大愈演愈烈,所以……” 周南一怔,“晕厥?” “那什么……”阿七揉了揉鼻尖,“我有说什么吗?” 周南直勾勾的盯着他,阴测测的低哼,“来人,把他抓起来。” 阿七:“??” “都送上门来了,岂有不收的道理?”周南双手环胸,“往刑架上一绑,镇抚司这上百道的刑罚一一用上,不怕你不说。” 阿七:“……” 都说女人翻脸快,原来男人也是如此。 “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让你说?”周南意味深长的问。 阿七:这还用问吗?都要大刑伺候了,不说等着挨揍? “行了行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少主不让说,你可别告诉沈指挥使。”阿七近前,悄摸着开口,“横竖沈指挥使还没醒,少主也不想让他知道。” 周南微微绷直了脊背,“很严重?” “师父说……”阿七犹豫了一下,“时日越久,情况越不好,来日少主产子,唯恐只留一人!” 周南骇然,“这是什么意思?” 第1390章 斩草 “字面意思。”阿七耷拉着脑袋,“若非如此,少主又为何要瞒着沈指挥使,正是因为知道后果,所以……” 周南忙问,“那要是……不要孩子呢?” “那也解不了毒,等着暂缓毒发的解药吃完,不照样还得发作吗?”阿七撇撇嘴,“既是横竖都不能彻底解毒,早晚要毒发,所以少主瞒下了这个消息。” 周南急了,“至少那样,能延长点时日?” “是!”阿七点点头,“但师父说,少主瞧着康健,也只是因为习武之人的筋骨罢了,实则这些年内伤外伤的,早就不适合生育了,这可能是少主唯一的孩子。” 周南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如此,也难怪苏千户这般坚持! “别告诉沈指挥使。”阿七忙道,“少主说了,如果让沈指挥使选择,他一定不要这个孩子,可少主想要这个孩子,若是惹急了……你也知道少主的脾气,还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南恨不能什么都没听到,如此也不会满心为难。 现在,他是说呢? 还是不说? 说了,爷定然不要这孩子,必定选择苏千户。 不说…… 来日苏千户真的出了什么事,爷不得恨死他? 思及此处,周南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管是说还是不说,他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了?”阿七忽然嘿嘿的笑了。 周南恨恨剜了他一眼,“滚你的!” 早知道,就不问了! “现在,后悔也晚咯。”阿七撇撇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反正你知道了,到时候传到了沈指挥使耳朵里,害了少主的孩子,那你就是天族的敌人,齐侯府的罪人!若是你不说,回头沈指挥使要怨恨,这黑锅你也跑不了!” 周南咬着后槽牙,“你……滚!” “都说了让你别问别问,自作孽不可活!”阿七哼哼两声,大摇大摆的离开。 周南懊悔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这可,怎么跟爷交代? 好在回去的时候,沈东湛还没苏醒,且因着伤势严重,这会又浑身起了高热,整个人高烧烧得滚烫,沐飞花是片刻都不敢离开病床边。 “可问到什么?”沐飞花问。 周南被人推了进来,坐在木轮车上摇头。 “其实想想也知道,奈风是栾胜的心腹,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自然是秉性相似至极,栾胜一门心思要杀了苏幕和湛儿,又怎么会给他们活路呢?”沐飞花已然有些绝望。 栾胜有多毒,她心知肚明。 栾胜有多狠,她也心知肚明。 “夫人,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周南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不能自己一个人担着,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是得要人做主。 齐侯夫人,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阿灼,你看着点!”沐飞花道。 阿灼行礼,“是!” 长老让他在这里守着,他必寸步不离。 出了门,沐飞花转头望着周南,“出了何事?” “有关于……苏千户!”周南说。 这话一出口,沐飞花便愣在了当场…… 所谓内忧外患,终究不只有内忧。 金殿那头,亦是争议不休。 但是统一意见,自然是处死栾胜。 金殿。 “皇上!”丞相毕恭毕敬的行礼,“臣身为辅政大臣,理该辅佐皇上,但栾胜此前为东厂提督,深得先帝信重,但其行不正,妄图谋朝篡位,实乃乱臣贼子。臣启奏,着刑部查察栾胜与东厂乱国之罪,以正国法!” 小皇帝坐在赤金龙椅上,战战兢兢的望着所有人,如同傻子一般缩了缩脖子,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终是想目光落在底下的李珝身上。 “皇、皇兄?”小皇帝嗫嚅着,偷偷的喊了声。 李珝是皇帝的兄长,如今皇帝一纸圣谕,封靖亲王位,身份何其贵重。 听得这低唤,李珝抬头瞧了一眼满朝文武,转身毕恭毕敬的冲着小皇帝行礼,“栾胜之罪,罄竹难书,理该查察。” 第1391章 要么大权在握,要么任人鱼肉 听得这话,小皇帝连连点头,“朕听靖皇兄的。” 闻言,满朝文武皆禁默不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珝身上,就在方才,小皇帝居然下了一道旨意,赐靖亲王李珝赤金谕令,执掌侍卫军。 如此一来,李珝便不再是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 如今,李珝是个实打实的,手握大权的靖亲王! “皇上圣明!”李珝行礼。 丞相的眉头微凝了一下,徐徐直起身,睨了李珝一眼。 “皇上!”丞相开口,“东厂作恶多端,这些年在栾胜的手中,犯下累累重罪,罪不容赦,臣请旨,缉捕所有的东厂主关人员,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小皇帝又抬眸盯着李珝,等着李珝开口。 “东厂在逃人员,的确该缉捕归案,丞相不是将此事交付刑部处置吗?既是交付刑部,那就相信叶尚书,必定会秉公办理。”李珝站在那里,面色略显凝重。 他兀自盘算着,要如何应付这帮睚眦必报的老狐狸? 事情交给叶尚书处置,到时候可以从中周旋。 “臣,遵旨!”叶尚书赶紧行礼,赶紧应承下来。 活到这把年岁,什么暗潮涌动没见过?他心中隐约明白,这几个小子联起手来,抵着丞相,肯定是有事要他帮一把。 说白了,叶寄北能活着回来,幸赖沈东湛筹谋,否则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历经此事,叶尚书也想明白了,活人的事,重要过死人的事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既能活下来,其他的便也不用太计较。 “兹事体大,光刑部怕是吞不下这么大的事儿。”丞相幽然轻叹,“东厂在朝,曾于先帝之时,权倾朝野,爪牙遍布天下。其所行之事,到底是否有别的掺杂?尚需仔细。” 言外之意,查察栾胜的时候,会不会涉及到了先帝,还是个问题。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皆默然。 栾胜乃是皇帝的近臣,很多不能明着办的事儿,最后都落在了东厂的头上,交由栾胜偷着办,所以有些事情的确是不能见光的。 事关皇室声誉,不可大意! “臣启奏。”丞相行礼,“着重挑选数位忠心耿耿的大臣,与刑部一道办案。” 这话,无可厚非。 李珝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谨而慎之,是满朝文武都喜闻乐见的事情,不然皇室的丑闻一旦揭发,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小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李珝的身上,显然是在询问李珝的意思。 乍见着这般情景,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意味着什么? 皇帝事事都要征询靖亲王的意思,不就是告诉所有人,眼下的朝堂乃是靖亲王在做主?! 不是监国,胜似监国。 虽无辅政之名,却有把持朝政之实。 扫一眼众人,皆是如此神色,李珝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将所有人的心思都坐实,总归要有个出头的,来日才能镇得住这帮各怀心思的老狐狸。 “皇上!”李珝开口,“臣以为,妥!” 小皇帝连连点头,“那就交给靖王兄和丞相一起处置!” 丞相:“……” “臣,遵旨!”李珝赶紧行礼,领命。 丞相幽然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的望着李珝,不置一词。 “皇上!”有武将上前行礼,“既是要诛杀东厂乱贼,眼下便有漏网之鱼,不可不防,不可不杀,请皇上立刻下旨,抓捕东厂千户苏幕,与栾胜等乱贼一道处死!” 李珝的眉头跳了一下,叶尚书也跟着紧了紧袖中手。 当时的境况有多危险,所有人都看到,如果不是苏幕领着大军闯入皇宫,只怕这宫里早就生变,这帮文武大臣落在栾胜的手里,哪儿能讨得好处? 如今呢?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一语既出,金殿内噤若寒蝉,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小九九,没有人敢轻易附和,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替苏幕说两句…… 第1392章 众怒难犯 “身处险境的时候,不管是谁,只要一出现,那就是救星。”李珝双手叉腰,幽幽的开口,口吻里满是嘲讽之色,“危险解除之后,救星便成了威胁,几欲除之而后快,林将君是这个意思吗?” 武将站直了身子,“靖亲王此言差矣,苏幕本就是东厂千户,与栾胜……” “她应该与栾胜一同造反,侍卫军加上苏幕手里的军士,足以踏平整个殷都城了?”还不待他说完,李珝已经接过话茬。 武将愕然,“你……” “听靖亲王这话的语气,似乎是偏帮着苏幕?”丞相意味深长的开口。 底下,瞬时议论纷纷。 “我这人什么脾气,你们也都知道,长久不在朝廷,跟谁都不沾边,但我这人讲理,谁占理儿我就得帮着说两句。我当时也在场,栾胜拿刀子架在诸位脖子上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们如此有骨气的站出来,说要处死栾胜呢?”李珝一通反问。 问得众人面色讪讪,哑然失语。 “如今万事皆休,你们便又可以生出骨气来了,还真是了不得!”李珝扫一眼众人,“扪心自问,当时害怕吗?苏幕领军进宫,替诸位挡在栾胜面前的时候,还会想要杀了她吗?” 丞相半垂着眉眼,“苏幕是栾胜一手养大的,杀人无数……” “只要是拿刀拿剑的,有几个人手里不沾血?”李珝反问,“再者,以苏幕当时的处境,换做你们,栾胜要你们杀人,你们敢违拗吗?” 以栾胜当时的权势,谁敢违拗? “你们自己都做不到洁身自好,却还要拿虚伪的善良,去要求别人,不觉得可笑?”李珝长叹一声,“即便换做本王,估计也没法子,谁都不是生来就该当染血的刀子!” 丞相呵笑两声,一本正经的开口道,“靖亲王所言不虚,可事实就是事实,苏幕杀人无数,哪怕是听命与栾胜,那也是助纣为虐,是东厂的同伙无疑。” 仿佛是受到了鼓舞,那武将又道,“靖亲王说什么都没用,苏幕是栾胜的人,不足以信。东厂各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她今日能领军进宫,明日也能领军围城,到时候咱们不还是在她手里?” “皇上!”说到这儿,武将冲着小皇帝,假模假样的行礼,“臣以为,苏幕之流,心狠手辣,所行必定有诡,不可轻纵!请皇上即刻下旨,抓捕苏幕,杀之以谢天下!” 栾胜可以暂时不杀,毕竟东厂余孽没有铲除干净,如果杀了栾胜,保不齐这帮腌臜东西会当即反扑。 但是苏幕不一样,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拿苏幕的死,去威慑东厂余孽,简直是最好不过! “臣,附议!”有臣跪地行礼。 其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黑压压的,都跪在了金殿上。 唯有叶尚书还在金殿内站着,皱着眉心行至丞相身侧。 “不是先查东厂之罪?”叶尚书开口,“苏幕虽然该死,可她是栾胜一手栽培,她知道那么多东厂和栾胜的秘密,就这么杀了岂非可惜?” 丞相转头看他,没有吭声。 “现在逼着皇上做决定,岂非陷皇上于不仁不义,东厂于咱们而言,的确是深恶痛绝的存在,可对皇上来说,那是救驾的功臣。”叶尚书叹口气,“丞相,您说这……” 丞相抬眸看了一眼小皇帝,人有时候很奇怪,有权有势之后就开始博虚名。 叶尚书一句“救驾功臣”,着实是敲在了丞相的心头。 身为臣子,逼着皇帝斩杀救驾大臣,传出去必定会以为他在争权夺势,乃是为了一己之私,着实不怎么好听。 “不如这样,都各自退一步!”丞相道,“靖亲王所言有理,林将君亦是在理,而苏幕的身份摆在那边,不予处置也是说不过去。不如先圈禁苏幕,将其困在宫中,待刑部查察完毕,罗列罪行,再行定罪处置!” 李珝张了张嘴,却瞧见叶尚书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便默默的站在了一旁,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第1393章 瞧不见的,才最可怕 李珝没有再多说什么,待小皇帝被逼着下了圣谕之后,这件事便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下了朝之后,丞相似乎是刻意在殿门外头站了站。 “这是在等你呢!”叶尚书小声提醒。 李珝点点头,“多谢!” 叶尚书抬步离开,东厂的事儿终究也得有个说法,刑部责任重大,不可懈怠。 深吸一口气,李珝慢慢悠悠的踱出了金殿,终是站在了丞相身侧。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这样站在丞相大人身边。”李珝瞧一眼,缓步走下台阶的满朝文武,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总有人高高在上,碾压生死。 一层皮,一重权。 “靖亲王在外多年,浪迹江湖,没成想竟是修得一身的好功夫。”丞相转头看着李珝,“想必,也是吃了很多苦?” 李珝低头一笑,“人要活着,总不容易,吃点苦算什么?前半生多吃苦,后半生有个甜头,人生不都是这样吗?” 见着李珝顾左右而言他,丞相便知道,李珝在江湖上吃了不少苦头,多半也囤积了不少力量,要不然他不会一直藏着掖着,直到为了保护沈东湛,这才显山露水…… “靖亲王是一定要偏帮着苏幕吗?”丞相问。 李珝听得这话,当下笑了,“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丞相就一定要杀了苏幕吗?” “苏幕是东厂乱贼,靖亲王觉得呢?”丞相不认为自己错了。 养虎为患,不是明智之举。 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结果。 “人分善恶,大善与大恶,总归是不同的。如果当时苏幕反戈一击,帮着栾胜夺了这皇宫,丞相还会理直气壮的,要杀了苏幕吗?”李珝问。 丞相答不上来,但有那么一瞬,心里是动摇的。 “丞相也知道,我是在宫外长大的,这么多年一直漂泊在外,什么权势名利,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痛苦,我向往外面的自由自在。”李珝仿佛掏心挖肺,“你们那些勾心斗角,我不想看,只想凭心做事。江湖人,讲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丞相眉心微凝,“靖亲王是性情中人。” “咱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李珝继续道,“同样的,有恩必报!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雪中送炭才见人心。” 丞相没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瞧着眼前的李珝。 先帝诸多皇子,但没有一个能像李珝这般,言语从容,心胸坦荡。 “我知道丞相在担心什么,无外乎是苏幕手里捏着的兵权,无外乎是她一身的武艺,怕极了她大权在握时,会变成第二个栾胜。”李珝勾唇浅笑,“我说的对吗?” 丞相低头一笑,“靖亲王什么都看明白了!” “因为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们深陷权势漩涡,我只是个旁观者,若不是生在皇家,我现在已经自立门派,早就逍遥自在了!”李珝双手叉腰,迎风而立。 仿佛此时此刻,他不是什么靖亲王,而是江湖浪子。 丞相难得笑了一下,“后生可畏,殿下慧眼如炬。” 李珝别头瞧着他,“如果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丞相还会联合众臣,迫不及待的要杀苏幕吗?” “拿什么保证?”丞相自然不会相信这一点,“苏幕心狠手辣,靖亲王不妨去外面问问,看看有多少人会相信她?东厂出尔反尔已经是一种习惯,没人会相信东厂,也没人会相信苏幕。” 这是大实话,李珝也知道很难…… “那就……试试呗!”李珝深吸一口气,“反正想保苏幕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丞相一怔,“还有谁?” “如果我说……第一个要保苏幕的是齐侯府,丞相大人该作何想法呢?”李珝嬉皮笑脸的问,一副略带幸灾乐祸的样子。 丞相张了张嘴,忽然语塞,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齐侯府? 李珝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底下侍卫来报,说是沈丘已经进了城,这会正往皇宫方向而来,至于沈家军……倒是没怎么瞧见,也不知是不是随行。 丞相的心头咯噔一声,瞧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 第1394章 保的是齐侯府 沈丘的到来,似乎是验证了李珝的话。 丞相没有吭声,急急忙忙的离开。 “爷?”植吾上前。 李珝转身,“走,去看看小皇帝。” “您不去看看沈指挥使?”植吾不解。 李珝走得匆忙,“有侯爷和夫人在,东湛兄应该能扛过这一劫,但眼下还有个关键,我得拿住小皇帝,虽然这法子不够光明正大,但只要能救人,便也不计较这些了。” “是!”植吾颔首。 偏殿。 沈丘是沉着脸,穿着一身甲胄进的宫,身后只跟着一支亲卫,再无其他,只是这些亲卫亦是一个个身穿甲胄,颇有些气势汹汹之态。 “湛儿呢?”一进门,沈丘便将剑丢给了青阳,“站外头!” 青阳颔首,持剑立在外头,与众亲卫一道毕恭毕敬的立着。他知道自家侯爷在想什么,多半是觉得他们身披甲胄,戾气太重,生病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些。 侯爷以前不信,如今听得秋娘一番描述,多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别着急!”沐飞花在门口的时候便拦了一下,示意他的脚步声莫要太重,“人还没醒。” 一听沈东湛尚在昏迷,沈丘哪里还能稳得住,“还没醒?栾胜那个老匹夫,混账东西,看我不剁碎了他!” “剁碎了他,若是能让湛儿安然无恙,我早就把他剁成烂泥了。”沐飞花叹口气,“天族的人,加上师兄,双方合力才保住了湛儿的性命,你暂时别闹,等湛儿缓过来再说。” 沈丘坐在床边,直勾勾的瞧着面无血色的沈东湛,“真的没醒过?” “没有!”沐飞花摇摇头。 沈丘一颗心高高悬起,“怎么还不醒?” “伤重!”沐飞花无奈的解释,“眼下湛儿不打紧,有师兄和天族的人盯着,虽然高热反复,但伤势严重,高热也是常有的事情。” 闻言,沈丘面色愈沉,“这人都不醒,还不打紧?你这当娘的怎么回事?” “催着你进城,是想让你去搞定前朝那些老东西。”提起这事,沐飞花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你就别这里待着了,去找那些不知好歹的算算账。” 沈丘似乎不太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 “还不明白?”沐飞花抬眸望着秋娘,“秋娘没告诉你吗?” 沈丘深吸一口气,“说了大概,我听得有些稀里糊涂的,不太明白。” “那我现在,简而概之与你说清楚,摆平那些要杀苏幕的朝臣,苏幕肚子里揣着你沈家的后人,我认定了这个儿媳妇。”沐飞花直勾勾的盯着沈丘,“这么说,够清楚?” 沈丘点头,够清楚。 清楚得不要不要的…… “难吗?”沐飞花问。 沈丘点头,“难。” “难就对了,容易的事儿,我自己当场就解决了。”沐飞花白了他一眼,“你终是齐侯府的家主,这些事交给你来处置,成也好败也好,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我只给你露个底儿,苏幕这儿媳妇……我保定了!” 沈丘面露难色,轻手轻脚的为沈东湛掖了掖被角,徐徐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 “你什么意思?”沐飞花眉心微蹙,“你也想杀了苏幕?” 沈丘回头瞪了他一眼,难得嗓门大了些,“胡言乱语什么?我沈丘还不至于蠢到,胳膊肘往外拐,由着外人欺负自己人。” 沐飞花挠挠鼻尖。 自己人?! 苏幕这儿媳妇,他认下了? “好好照顾湛儿,我去看看情况!”沈丘毕竟是齐侯府的家主,有些事的确需要他去解决,那些文武有些瞧不上女人,即便沐飞花军功赫赫,也只是让人畏惧罢了。 而沈东湛虽为世子,在那些倚老卖老的人眼里,终不过是仗着祖荫的毛头小子…… “自己说的话,要认!”沐飞花还不忘叮嘱。 沈丘叹口气,认的不是人是怂,“知道了!知道了!” 目送自家侯爷气呼呼的离开,秋娘转头问,“夫人,侯爷真的会保苏千户吗?” “他保的不是苏幕,是齐侯府,是湛儿……” 第1395章 护短 的确,沈丘原就不喜欢苏幕当自己的儿媳妇,哪怕沈东湛和沐飞花都喜欢,但不喜欢是一件事,被人欺负又是另一回事。 既和齐侯府沾边,岂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 打从沈丘入了宫,丞相便知道他会来找自己,诚然,还不等丞相出宫,便已经被人拦在了宫门口,止不住面色沉冷。 “放肆,你们在干什么?敢拦着本相?”丞相呵斥。 身后,有洪亮的声音响起,“丞相大人这么急着走,是觉得无颜以面本侯?” “沈侯爷!”丞相转身。 怕沈丘胡搅蛮缠,这也是有道理的,年轻的一辈可能只知道沈家的功勋,沈丘夫妇的传闻,但丞相这一辈却是跟沈丘打过交道的。 年轻的时候,这沈丘和沐飞花就是不讲道理的主,沈丘更是因为惧内而闻名朝野。 “丞相大人这是要急着回家?”沈丘瞧了一眼周遭,方才拦住他的便是随行的亲卫,早在入宫的那一刻,沈丘就让人看住了丞相进出的宫门,看住了他的马车。 丞相深吸一口气,“府中有事……” “是府中有事,还是你不敢见本侯?”沈丘低哼两声,“本侯脾气不好,但还是很讲道理的,丞相以为呢?” 丞相不这么觉得,他沈丘和沐飞花能讲道理,这世上就没有不讲道理的人。 “当然。”心里想是一回事,面上又是另一回事,丞相皮笑肉不笑,“侯爷派人拦着本相,不知有何事?” 沈丘环顾四周,“多年不回,这皇宫都生疏了,要不……请丞相带着走两步?” “本相府中……” “来人!”还不等丞相说完,沈丘忽然沉声大吼。 惊得丞相登时抖三抖。 “找两人去相府看看,若是有什么事,帮着处理处理,免得相爷忧心家中,连正事都忘了!”说完,沈丘还冲着丞相咧嘴一笑。 丞相:“……” 好半晌,他摆摆手。 “不用了!”丞相叹口气,“侯爷移步,找个僻静之处!” 青阳在后面跟着: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事了吗?! 御花园的亭子里,沈丘和丞相二人,相对而坐。 青阳领着人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亭子。 “听说先前,您的母亲和宝贝孙子落在了栾胜的手里?”沈丘倒要看看,这老东西的脸皮有多厚? 丞相颔首,“多亏得沈指挥使,这才脱离虎口。” “湛儿的分内之事,谁的命不是命?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沈丘意味深长的开口,“既是锦衣卫,穿上了这一身锦衣,就该忠君护国。” 宫女上前奉茶,毕恭毕敬的退下。 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丞相默不作声的端起了杯盏,浅浅的呷了一口杯中香茗,“沈指挥使能这般优秀,自是脱不了侯爷的教导。” “惭愧,本侯的儿子一直顽劣,素来有自己的想法,一旦他认定了某些事,本侯也奈何不得,又加上我家那位夫人,宠子如命,什么事都是惯着。”沈丘无奈的笑笑,“本侯虽为家主,但为了家和万事兴,终究也得妥协。” 这话听着很是温和温馨,可在如今的情况下,让丞相生出了被威胁的感觉。 沈丘,这是押上了整个齐侯府。 目的,肯定不是沈东湛,应该是…… 听当时在场的侍卫军说,当时苏幕听闻沈东湛落在了栾胜的手里,几乎是疯似的冲向了栾胜,其后又抱着昏迷不醒的沈东湛不放,那模样何其情深义重…… 傻子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回过神来,丞相审视着眼前的沈丘,徐徐放下手中杯盏,“侯爷有话还是直说,无需拐弯抹角,大家都是明白人。” “本侯,最喜欢跟明白人说话。”沈丘坐直了身子,甲胄在身,目光分外凌厉,“湛儿的命是苏幕捡回来的,这份情……我齐侯府还定了!” 丞相早就料到,沈丘是冲着苏幕来的,“本相就不明白了,当初痛恨东厂最深的是你们,为何到了苏幕身上,却一个两个的都舍不得她死?除了这莫名的救命之恩,侯爷是不是得给个,更能让人信服的说法?” “先帝活着的时候,动不动要说法,怎么,先帝没了,现在轮到你了?本侯废了那么多话,你权当耳旁风?”沈丘俨然满脸不耐烦。 丞相:“……” 这是仗着威势,又开始耍横了?! “侯爷,你这是不讲道理。”丞相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苏幕作恶多端……” “一句话,苏幕……老子保定了!” 第1396章 不讲道理的老头 瞧着一开始还能好言好语,最后干脆耍无赖一般的沈丘,丞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默默的端起杯盏喝了口水。 “侯爷长久不入朝,大概不知道现如今的朝堂里,新人旧人不断更迭,但东厂之行着实罄竹难书。”丞相目光微沉的望着眼前的沈丘,“侯爷想保她,恐怕……众怒难犯啊!” 沈丘冷笑,“众怒难犯?当年先帝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呢?先帝走了,本侯还活到了现在。” 言外之意,上一个说众怒难犯的,已经死了。 “侯爷如此坚持,那本相也没什么可说了,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做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却又自诩公平正义的丞相大人,毕竟老娘和孙子都已经安然无恙,再也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威胁到你!”沈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拍案而起,“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丞相:“……” “做人,还是留点良心的好!”沈丘低笑两声,“毕竟人与畜生之间,就隔着一颗人心,披上皮是人,褪了皮便是猪狗不如。” 丞相愤然,“沈丘,你骂人……” “骂人就骂人,我沈丘敢作敢当!”沈丘指着丞相的鼻子,开口就骂,“有本事你也吼两句,你敢说你没有半点私心,在这件事上真的是秉持公证?你敢吗?你要是敢,老子把脑袋拧下来送你!” 丞相抖着唇,“你、你……” “别你啊我的,有话直说有屁就放,好过在背后做小动作,如果真是那样,老子瞧不起你!”沈丘啐了一口。 丞相咬着牙,“粗鄙!” “粗鄙怎么了?行军打仗之人,跟你一样文绉绉的对着敌人吟诗作对,脑袋早就挂在人家的战旗上了,还能在这里跟你扯皮?”沈丘气不打一处来。 保苏幕原就不是沈丘所愿,如今这老东西还揣着端着姿态,他这一股子怨气不对着这老东西发作,只怕是要憋死自己! “你、你……”丞相气呼呼的起身,“本相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丘冷嘲热讽,“你以为老子在外头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谁的家里没个黑漆漆的东西,你那点小九九,还能瞒得住我?” “你什么意思?”丞相一怔。 沈丘双手叉腰,盛气凌人的望着他,“你自己虽然不干净,却也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你家里那不成器的儿子,到底犯了多少条国法,需要本侯列个本子,在金殿上给你大声读出来?” “你胡言乱语什么?”丞相急着走。 沈丘低哼,完全不拿他当回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道丞相这把年纪,受不受得住?” “你威胁本相?”丞相怒然。 沈丘翻个白眼,“本侯都说了,咱们是行军打仗之人,讲的是兵不厌诈。但对着你,本侯还是做到了先礼后兵,算是很给你面子了!湛儿年岁小,不懂你们这些老狐狸的心思,我沈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到时候,你家老祖宗得知,不知道会不会一同去了?”临了,沈丘还不忘又补一刀。 丞相的脸黑了一遍又一遍,咬着牙抖索着唇,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沈丘依旧插着腰,就这么一脸痞态的打量着他,“不要老盯着别人的死活,顾好自己家里才是重中之重,毕竟家里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丞相恼怒,拂袖而去。 “本侯把话撂在这里,丞相一定要好好想清楚!”沈丘慢条斯理的拢着衣襟,“咱们齐侯府可不是吃素的!” 丞相气急,转头望着沈丘,“满朝文武,有本事你挨个找过去!” “哟,你还真别激本侯,保不齐本侯真就去了!”沈丘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到时候,还望丞相大人高抬贵手,咱们……和气生财,平平安安!” 许是盛怒至极,行至拱门的时候,丞相一个踉跄摔扑出去,若不是底下人搀扶得及时,只怕是要摔个狗啃泥…… 沈丘啐了一口,“该!” 第1397章 以后别打我 见着丞相气急败坏的离开,全然没了之前端着的架势,青阳心里有些担虑,“侯爷,丞相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他能不答应?”沈丘幽幽吐出一口气,重新回坐在原位,端起杯盏便仰头喝了个干净,“这糊弄人也需要本事,不管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得脸不红气不喘。” 青阳瞧了一眼自家侯爷,小声的问,“您诓他了?” “一帮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不诓他……诓谁?都欺负到齐侯府头上了,我沈丘要是这么好欺负,当年先帝早就端了华云洲,还能留我到今日?”沈丘放下手中杯盏,吐出沾上嘴边的茶叶,“早前就听说,东厂有个消息密库,内里收着不少文武大臣的秘密。” 既是秘密,自然是见不得光的,否则,哪儿用得着栾胜费这般心思。 “您拿这个诓他?”青阳吃了一惊。 沈丘挑眉看他,“有何不可?” “可您不是没有……”青阳犹豫了一下。 沈丘白了他一眼,“若我手里有丞相府的秘密,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他废话,早就砸破他脑袋了,还能让他欺负你家夫人和世子?” 青阳讪讪的闭了嘴。 “如今,他心里有数,不敢逼的太紧,否则兔子急了还咬人,咱们齐侯府可不是兔子……”沈丘低哼两声,“栾胜在哪?” 青阳想了想,“回来之后,卑职问了两句,栾胜与奈风是分开关押的,奈风在锦衣卫的手里,但栾胜因着身份特殊,所以被关在天牢里,大概……是特制的死牢。” “他也有今天,呵!”沈丘冷笑。 青阳问,“您要见栾胜?” “今儿本侯心情不好,怕见了面会打死他,还是先不见了!”沈丘起身,“这样,殷都城内最大的酒楼,给我定个席,好吃好喝的尽管上,声势浩大的给我宴请殷都城内,所有能请得动的文武大臣。” 青阳的注意力停留在“声势浩大”四个字上面,“侯爷的意思是,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一来,岂非……” “那什么,南都的人快到了?”沈丘问。 青阳陡然明白了自家侯爷的意思,“是!” 瞧着青阳离开,沈丘目色沉沉的打量着偌大的御花园,“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气重,戾气重,啧啧啧……待久了都折寿!” 语罢,沈丘慢慢悠悠的离开。 偏殿。 “设宴?”沐飞花愣怔,“你设宴请文武大臣,眼下这关口上,谁敢去?” 沈丘立在檐下,冷眼瞧着高耸的围墙,“敢不敢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且看这些年是否还有人能站在咱们这一边。” “你这是要闹事。”沐飞花明白了。 沈丘报之一笑,“咱们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只想着息事宁人,碍于先帝的眼线,为了齐侯府和两个孩子,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缩头乌龟的日子,我相信……你也受够了!” “耀武扬威谁不会?”沐飞花双手环胸,不由的冷笑一声,“可惜老娘现在不领兵了,不然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沈丘瞧了瞧自家夫人,年轻的时候老躲着,怕极了这母老虎,可今儿定睛这么一看,倒是瞧见了沐飞花鬓间的花白。 心下微微一紧,跑了那么多年,头一次静下心来,夫妻齐心对外,却骤然发现,自家夫人老了,蹉跎了岁月,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这么看着我作甚?”沐飞花一怔。 沈丘有些心疼的扯了扯唇角,指尖轻轻抚过沐飞花的鬓间,“夫人,也有白发了!” 显然,沐飞花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句,站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沐飞花拂开他的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头,“儿子都那么大了,成亲这么多年,若还不老……岂非成妖怪了?” 沈丘望着她,发自内心的开口,“以后别打我了,我们好好过。” 沐飞花:“……” 第1398章 难救 “胡言乱语什么呢?”沐飞花懒得与他废话,“若不是你脑子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何至于如此?赶紧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少在这里贫嘴!” 沈丘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那就是说,答应了?!” 沐飞花:“??” 现在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以后谁动手,谁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沈丘起身就走,头也不回的出了殿门。 沐飞花:“……” “夫人,怎么了?”秋娘见着自家夫人有些愣愣的,不明所以的上前。 沐飞花摸了摸自个的面颊,狐疑的回望着秋娘,“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上了他的当呢?” “上当?”秋娘不解,“上什么当?” 沐飞花没有吭声,不管是不是上当,自己似乎都已经“被答应”了? “阿灼!”沐飞花回头喊了声。 阿灼站在床前行礼,“侯爷夫人?” “看好这里,有什么事就吩咐外头的人,我去一趟太医院。”沐飞花仔细吩咐。 阿灼点点头,“是!” 收到回复,沐飞花抬步就走,直接去了太医院。 还没后院,便听得清晰的争吵声,一个两个的都不肯服软,似乎非要争个高低。 沐飞花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转头瞧了秋娘一眼。 “好像不得了!”秋娘低声说,“多半是拿不定主意,所以……” 沐飞花无奈的叹口气,沉着脸走进院门,瞧着站在院子里的两人,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咳嗽声,打断了争执的王太医与伶仃,二人几乎是同时转头,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沐飞花的身上。 各自敛眸,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回了屋,一个抬步上了台阶,拨弄着檐下回廊里晾晒的药草,以掩饰各自的尴尬。 “伶仃师父?”沐飞花缓步近前,“怎么了?” 伶仃停下手上的动作,略显无奈的叹口气,“还不是为了方子,我要按照自己的来,他觉得不成,两个人难免有些争执。夫人,您刚从那边回来,我家少主如何?” “半睡半醒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一门心思惦念着湛儿,但熬不过身子虚弱,暂时下不了床榻,只能在床榻上养着。”沐飞花简而言之,“伶仃师父,你与栾胜算是出自同宗,难道就真的没办法吗?” 出自同宗,很多东西应该相通,按理说解决的概率更大点。 伶仃摇摇头,“栾胜离开天族太久,很多东西早就不是天族原有的样子,别说是我,饶是长老如今都在遍查天族医术,破解亦是无法!若是能有这毒物的方子,哪怕是毒物本身也成,可眼下毒在少主体内,方子在栾胜的脑子里,着实有些难……” 阿七将事儿告诉周南,回来便跟自家师父坦了白,这会还跪在柴房里没能起身。 是以,沐飞花一出现,伶仃便知道……沐飞花已经知情。 “我能做点什么吗?”沐飞花急了。 总不能真的到了最后,母子留一人? 稚子无辜,苏幕何辜? 因为栾胜这么个东西,赔上一条命,不值得! “什么都做不了。”伶仃摇头,“之前我便叮嘱了周南,第一时间将东厂所有的医书,哪怕是胡乱书写的方子也成,只要写了药名,悉数给我弄来。” 沐飞花瞧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内行尚且不知如何处置,她一个外行估计连门儿都摸不到。 “东西还在收拢之中,只等着周南给我信儿。”伶仃叹口气,抬眸看了一眼房门。 沐飞花明白她的意思,“我去看看师兄。” “侯爷夫人请便!”伶仃颔首。 药方已经配出了大半,但是要紧的几味药,她跟王太医有明显的分歧。 一个是规规矩矩的解毒,一个是剑走偏锋的野方,出身不同的两人,行为处事方面,自然也大相径庭。 沐飞花推门而入,瞧着死盯着一张方子不眨眼的王太医,低低的喊了声,“师兄?” 第1399章 怕没了媳妇,也没了儿子 王太医的动作稍稍一滞,眉心几乎皱成了“川”字,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沐飞花看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 “伶仃师父都告诉我了。”沐飞花缓步近前,面色极是平静,“兴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怪不得任何人。” 王太医面色沉凝的叹口气,“那丫头还年轻,还有这大好人生,如此这般何其残忍?我总想着行医救人,虽也见惯了生死,可轮到自己身边之人时,却是怎么都按捺不住,接受不了……” “还没到最后那一刻,一切都尚未成定局,如果我们先认输,那苏幕就真的没救了!”沐飞花忙道,“师兄,打起精神来。如果最后真的没法子了,我便去跪着求栾胜,给他磕头也成!” 王太医愣怔,“你……” 沐飞花是何其骄傲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做过思量,也必然言而有信,如果到了最后真的没了法子,她真的会去跪求栾胜。 “苏幕之事,拜托师兄了!”沐飞花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王太医赶紧上前将人搀起,“你这是作甚?见外了!” “师兄。”沐飞花站直了身子,“苏幕是湛儿的命根子,说白了,他的命就是湛儿的命。可我很清楚,身为一个母亲,真的到了二选一的那天,必定是选孩子,这是母亲的本能!如果苏幕没了,我只怕也留不住湛儿了!” 王太医手一抖,面色瞬时铁青。 “湛儿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沐飞花不是在危言耸听,知儿莫若母,她晓得苏幕和沈东湛的心思。 能入沈东湛眼的,必定是心意相通之人,那么这二人行事作风,必定一致,所行所想,必定相同。 苏幕若亡,沈东湛必不会苟活。 沐飞花心里清楚,只是没敢把话说太明白,当娘的哪个不是心惊胆战,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可孩子大了……儿大不由娘啊!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王太医忙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如今,被捏在手里的,不只是苏幕一条命,还有沈东湛,以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外头如何了?”王太医待在这太医院,足不出户的,自然不知道外头到底怎么了。 沐飞花报之一笑,“放心,挨不着你,今夜……会有一出好戏。” “你们要做什么?”王太医心惊,“他们是不是也要对付齐侯府?” 沐飞花双手环胸,“侯爷已经来了,他们要对付齐侯府,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何况现在,已经不只是一个齐侯府那么简单了!” “龙卫军?”王太医是知道,苏幕手握龙卫军大权的。 沐飞花轻哼,“白玉龙戒重现,我倒要看看这帮老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再找什么样的说辞?” 如此,王太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等着看!”沐飞花也不多说,“我先走了!” 王太医点点头。 沐飞花大步流星的离开,今天晚上的事儿多着,暂时没工夫在这里耽搁。 见着沐飞花离去,王太医立在檐下,伶仃皱了皱眉头。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的叹口气,自诩医术不凡,如今却是束手无策,成了一场笑话。 “夫人?”秋娘紧随其侧,“王太医和伶仃师父联手,必定能救苏千户。” 沐飞花也希望如此,只是有时候不能寄予太高的希望,不抱有希望,就会有惊喜……做好心理准备,便什么都不怕了。 “今天夜里,多派些人围着偏殿周围,若有可疑人等,全都给我抓起来!”沐飞花眯起危险的眸子,“我只怕有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更怕,关押在死牢里的栾胜,仍有退路…… “是!”秋娘颔首。 今夜的殷都城,定会很热闹,没有刀光剑影,仍是杀机四伏。 烛光摇曳,四下恍如白昼。 沈丘慢慢悠悠的进门,这是殷都城最富丽堂皇的酒楼,今儿夜里只接待贵客…… 第1400章 宴请 “侯爷?”青阳站在门口瞧了瞧外头,转而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掌柜和伙计,心里其实一样的担虑,“您说,会有人来吗?” 沈丘报之一笑,“来自然会来,就是不知道,来的会是谁而已。” “如果都不来呢?”青阳怕的是,这些人生怕沾染东厂之事,各自明哲保身,将自个摘得干干净净的。 沈丘双手环胸,“如果都不来,那就……算我输!” 认输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反正他沈丘也不是头一回丢脸,自诩脸皮厚,随便丢丢不打紧! “侯爷怎么能就这般轻易的认输呢?”有声音自外头传来,李珝慢慢悠悠的负手而来。 青阳赶紧行礼,“王爷!” “靖亲王。”沈丘旋即应声。 李珝站在门口,“没想到,我竟是宴上第一人?” “靖亲王所言极是,您身份贵重,理该为先!”沈丘笑了笑,“请!” 李珝笑道,“不忙不忙,还有一人尚在车内,不过……需要侯爷亲自去请,以示尊崇,免得落人口实。” “还有一人?”沈丘微微一怔,听得李珝说的亲自去请,眉心陡然拧起,疾步朝着外面行去。 马车停在街边,周遭立着一个小太监,其后跟着不少宫中侍卫。 沈丘回眸望着李珝,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近至马车跟前行礼,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句,“臣齐侯沈丘,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皇上,下车!”李珝在边上补了一句。 车门徐徐打开,小皇帝冷不丁从内里探出头来,冲着外头的人嘿嘿一笑,高兴劲儿悉数浮于面上,眼底满是对新事物的好奇与兴奋。 “皇上!”小太监在边上搀了一把,扶着小皇帝下了马车。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屁颠颠的跑到李珝边上,“靖王兄真的把朕带出宫来了,这地方真好看,朕喜欢!” “皇上喜欢就好!”李珝低头笑道,“待会进去了,还有很多好吃的,都是宫里见不着,吃不上的东西,皇上一定会更喜欢。” 小皇帝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进了门。 见状,李珝与沈丘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李珝进了门,扫一眼站在边上的掌柜和伙计,继而跟在沈丘身后,缓步拾阶而上。 听得靖亲王李珝与皇帝都亲自来了,那些还处于观望的文武大臣,这会已经开始收拾自个,屁颠颠的往酒楼赶来。 丞相是绝对不会去的,毕竟年纪越大,脾气越倔,被沈丘在御花园里一通压制,气得在床上躺着,死活不下床。 但底下人却是派了出去,随时查探、汇报消息。 听得文武大臣,陆陆续续的都过去了,丞相的面色更是沉到了极点,难看到了极点。 直到宴席开始,都没见着丞相的身影,小皇帝吃着精致的小糕点,转头便问李珝,“靖王兄,丞相大人为什么还没到?” 满堂静默,无人敢答。 有人心慌,有人作壁上观,静待热闹。 “之前听说相府有事,丞相大人着急忙慌的回去,多半是耽搁了。”李珝笑着说,目光却是不动声色的扫过席间众人。 小皇帝压根不往心里去,问也只是随口一问,如今李珝作答,自然是没了下文。 众人心下微紧,这是不是说明,不管靖亲王说什么,小皇帝都会相信,且都会答应? 对于文武百官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意味着,朝中势力将重新划分,曾经不名一文的靖亲王,摇身一变,俨然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来日把持朝政也不是没可能。 “齐侯爷,没有邀约丞相大人?”终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沈丘挑了一下眉眼,“在王大人眼里,我这齐侯府便寒酸至此,连多个人的席位都出不起?” 一语既出,满堂哄笑。 那人也跟着红了红脸,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我今日设这宴,除了谢过诸位这些年,对犬子的照顾之外,还想给诸位引一故人相见,想必大家都认得他。”沈丘环顾四周,意味深长的笑着,“大家不都好奇,苏幕的手里,为何捏着这么一支大军吗?嗯?” 众人骇然,面面相觑。 “诸位就没怀疑过,苏幕在栾胜手底下当差,若是敢屯兵成军,栾胜为何不知?那老阉贼为人谨慎又下手狠辣,能容得了苏幕,自立门户?”沈丘幽然吐出一口气,取出了怀中的物件,捏在手中示人,“这东西,想必大家都不陌生?” 第1401章 我来说清楚 满堂皆惊,却无一人敢吱声,只是目不转睛的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沈丘的手上,那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各自心知肚明。 之前殷都城内,也一度虚假泛滥。 然则,如今落在这沈丘手里的,是真是假,尚不敢轻易确定。 “这白玉龙戒,诸位应该不会陌生。”沈丘打量着手中的白玉龙戒,继而随手递给了叶尚书,“尚书大人执掌刑部多年,想必对于老物件,也有所了解,不如请您和六部其他大人仔细看看,这白玉龙戒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尚书赶紧伸手接过,仔细的看了看,眉心止不住拧起,转而又递给了身边的人。 如同击鼓传花一般,众人一一接手看过去,年少的倒是不知内情,只听过没见过真东西,可那些年长的,曾经见过先太子,又或者伺候过太子,自然心中狐疑。 真假之物,虽然说不清楚,但是瞧着做工惊喜,诚然也不似街头那些赝品。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虽说当年先太子之死,被传得沸沸扬扬,但最后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众人都觉得,先太子可能没死,只是藏起来了。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众人逐渐相信,先太子可能是真的已经…… “侯爷。”叶尚书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 沈丘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瞧着门口位置,“诸位想必已经有了答案,白玉龙戒乃是先太子李肃之物。当年先太子失踪,一同消失的还有先太子的龙卫军。” “龙卫军?”刹那间,满堂哗然。 瞧着众人议论纷纷的样子,沈丘徐徐扬起头,长叹一声之后,冲着门口方向开口,“我多半是说不清楚了,不如你自己进来说!” 音落瞬间,众人纷纷转头,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 一道黑影立在门外,仿佛是犹豫了一下。 叶尚书皱了皱眉,那人站在门口位置,却因着门外那两盏灯笼落在背后,让人瞧不清楚真是容色,只依稀看的出,是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且手中握剑。 “进来!”沈丘道,“时隔多年,权当是见一见老朋友罢了!” 闻言,男子似心内松动,终于迈开了步子,从黑暗处走出,走到了光亮处,站在了众人面前。 那一瞬间,叶尚书愣在当场。 待众人回过神来,叶尚书已经站起身冲了过去,定定的站在了那人面前,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好半晌才敢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是真的瞧见了他。 “慕容大人?”叶尚书呼吸微滞,“真的……是你?” 谁不知道,当年随先太子一起消失的,除了龙卫军还有两个亲随,其中一个便是太子妃的手足。 “慕容离!” 席中,有人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 慕容离站在那里,瞧着所有人都抬眸望着自己,若是换做以前,定然是要高喊一声,问在座的众人,谁还愿意追随先太子,扶皇长孙登位? 可现在,心头一片平静,无波无澜,静若止水。 “慕容离归来,诸位……好久不见啊!”慕容离拱手,“得叶大人惦记,在下幸甚。” 叶尚书瞬时眼角微红,心内感慨万分,当年兵变,先帝夺了先太子的位置,还下了诛杀令,其后一坐皇位便是数十年。 可当年先太子恩泽天下,惠及众人,有人也许会忘记,但有些人这辈子都会感念在心。 比如说,叶尚书。 “慕容大人!”叶尚书拱拱手,“活着就好!” 的确,在当年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还能侥幸活下来,诚然不容易。 “我原本不想来,毕竟已经打算放下过往,放下一切,归隐山林而去,但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终究也是放不下。”慕容离环顾众人,目色平静而内敛,“我来这里,是想把很多事说清楚,免得大家心生误会。有关于龙卫军,还有苏幕……” 第1402章 让她顶他的身份 如果只是提及龙卫军倒也罢了,偏偏还提到了苏幕,所有人都跟着愣了愣,瞬时四下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吭声。 龙卫军?! 苏幕?! “诸位大人没有听错,事关东厂千户……苏幕!”慕容离环顾四周,瞧着眼前众人,“侯爷手里这枚白玉龙戒,是我交给苏幕的,乃是先太子之物,代表着先太子之信重。” 众人哑然失语,是真的没想到苏幕居然还跟先太子和龙卫军扯上了关系。 “苏幕带着龙卫军闯宫救靖王殿下,救诸位大人,救朝廷于危难之中,想来诸位也都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过,我慕容离在此就不多说了。”慕容离徐徐道来。 沈丘上前,“来,坐下来说!” “多谢!”慕容离坐定。 叶尚书也跟着回到原位,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慕容大人,他呢?” 如今皇朝更替,先帝已经驾崩,新帝就在跟前坐着,说一句先太子似乎也不太合理,所以叶尚书只能用“他”来替代。 “他不会回来了!”慕容离没说,李肃是死是活,只说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句不会回来,其实代表了很多层意思,但也足以让很多人松一口气。如果这皇室之争,又要涉及先太子,不知还会生出多少变故? 因着栾胜这么一闹,草木皆兵,满朝文武都被吓破了胆子,可不敢再经历一次宫变。 “不管太子殿下是死是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一直没有动静,诸位也该心知肚明,殿下的心意了!”提起李肃的时候,慕容离面色沉凝,眼底翻涌着盈光,“殿下此生,与人为善,仁济天下,自然不愿看到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这是事实。 先太子李肃委实太过仁善,才会导致最后的身死魂灭,连带着皇位与妻妾都被追杀,最后落得飘零无依的下场。 “龙卫军如今归属于苏幕手中,我已彻底放权,再不涉及朝政,也不涉及任何的是是非非,待将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殆尽,我便会彻底的退出诸位的视线。”慕容离将话说得一清二楚,“苏幕,如今是龙卫军的首领!” 众人哗然,显然没想到这龙卫军居然落在了苏幕的手里。 “我知道,你们觉得苏幕出身东厂,心狠手辣,理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慕容离低哼,兀自干笑两声,“如果我告诉诸位,她与先太子有关,诸位还会这样想吗?忍辱负重,苟延残喘,能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没有九条命还真的不成。诸位以为呢?” 众人禁声,若是眼下或者是细作,压根不需要如此解释。 一句“有关”就足以让人联想纷飞,可转念一想,苏幕已经是个阉人,这阉人……莫不是先太子的…… 当年先太子消失,太子妃带着皇长孙被人护送出城,其后失去踪迹。 如今一句有关,是不是意味着,苏幕可能是皇长孙?? 这么一想,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吱声。 皇长孙? 阉人? 如果说,先太子的长子便是苏幕,而苏幕又是栾胜的义子,蛰伏在东厂,这么一想可真是忍辱负重,着实难得很! 少年人,有这般忍耐力,最终反戈一击,诚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一时间,众人免不得唏嘘一场,为了复仇而蛰隐,且成为一个阉人,恐怕在座的众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毅力,尤其是……苏幕是打小进的东厂。 幼小的孩子,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承受这一切…… 仇恨,痛苦。 可苏幕都承受过来了,而且还成了栾胜的左膀右臂,成了东厂千户,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彻底的扳倒了栾胜,铲除了天下人的心腹大患。 “慕容大人所言极是。”叶尚书率先回过神来,低声附和。 李珝深吸一口气,“栾胜生性多疑,若非苦肉计怕是压根靠近不了,能在东厂苟活下来,原就不易,这般忍耐,我李珝自愧不如!” 众人,默然…… 第1403章 故人接踵而至1 “靖王兄,他们在说什么?”小皇帝不解的开口。 李珝报之一笑,转头冲小皇帝解释,“皇上有所不知,此番扳倒了栾胜,有一人功不可没,她舍身忘已蛰伏在东厂多年,只为了最后给予乱贼致命一击,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只是,这些年蛰伏,免不得做了些坏事,所以大家不能原谅她……”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不就成了吗?”小皇帝一脸迷茫,“如果不是她,大家都得死,对不对?” 李珝顿了顿,“对!” “全天下有很多人对不对?”小皇帝又问。 李珝点点头,“对!” “那她杀光了天下人吗?”小皇帝塞了一块松子糕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问。 李珝摇头,“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她救的人比杀的人多吗?”小太监递给小皇帝一杯水,他喝了两口才咽下嘴里的糕点。 这个问题,让席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是自然。”李珝笑着回答,“如今席间所有人,都亏得她领着龙卫军,护驾有功,护文武百官有功!”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杏仁糕上面,止不住舔了舔唇,“那不就成了,被救的感激他,足以抵过那些不能原谅的,不是吗?” “是!”李珝笑着点头。 扫一眼众人,众人默认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各自尝着自个跟前的菜式,也不敢生生接他的话。 李珝明白,众人心里俨然有了天平倾斜。 旁人说的话,哪怕是逆耳忠言,也是废话一篇。 但皇帝不一样。 皇帝的一字一句,那都是圣旨,是圣谕,谁敢违拗,便如同以下犯上,其罪当诛,其行当斩,谁敢乱来? “既然靖王兄觉得对了,为什么还要为难呢?”小皇帝不明白,抬头望了一眼众人,“大家也都觉得为难吗?” 众人赶紧起身行礼,“臣等不敢!” “都坐,吃!”小皇帝高高兴兴的吃着菜,“真好吃,可好吃了,比宫里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众人重新坐定,小皇帝依旧是个傻子,傻子想什么都是最直接的,说什么都是最纯粹的,正是因为这样,极为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托付了信任之后就成了傀儡。 事实上,小皇帝本就是傀儡。 “皇上的意思是,赦免?”李珝趁热打铁。 小皇帝嘴角沾着油花,笑嘻嘻的点头,“都听靖王兄的,朕最喜欢靖王兄了,只有你是真心对朕好的,所以朕见不得靖王兄不高兴。” 得,众人心下微沉。 朝廷大权,将来怕是要落在这位靖亲王的身上了。 听得慕容离突然出现在宴席上,丞相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你确定是慕容离?先太子妃的手足,那位慕容离?” 报信的连连点头,难道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是啊相爷,是那位慕容离,当时叶尚书都激动得站了起来,众人都再三确定,就是那位先太子妃的手足兄弟,慕容氏……慕容离!”报信的解释,“他自个也承认了。” 丞相默默的掀开了被褥,“后来呢?” “白玉龙戒乃是慕容离赠予苏幕,苏幕带着的大军千真万确,是先太子的龙卫军。”报信的低声开口,时不时的观察着自家相爷的脸色。 丞相扶着床柱起身,下一刻登时身子一晃,若不是随扈搀扶得及时,怕是要一头栽倒在地。 “居然是慕容离?他竟还活着!”丞相转头望着报信之人,“还有什么?” 报信的继续道,“那慕容离还说,苏幕与先太子有关,虽然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已经默认了苏幕可能是先太子一脉。” 否则,慕容离怎么可能,贸贸然交出白玉龙戒。 “先太子一脉?”丞相瞬时白了一张脸,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们先回去,继续给本相盯着,若是再有异状,马上来报!” 报信的赶紧行礼,“是!” 他前脚刚走,后面就传来了惊呼声。 “相爷?来人,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第1404章 故人接踵而至2 当然,苏幕跟先太子扯上关系,并不意味着,众人就得接纳她,毕竟之前东厂恶行难着,着实很难让人轻易放过她。 慕容离一番话,终也没能让众人释怀,做过的事情,就像扎在心里的刺,拔了会疼,不拔也会疼。 瞧着众人缄默的样子,沈丘知道,这事儿还差一把火候,有了先太子做铺垫,能让苏幕站直腰杆,但还不足以让众人宽恕她先前的行径。 思及此处,沈丘作为今夜宴席的主人,起身举杯,冲着众人笑道,“慕容大人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诸位若是要谨遵先帝遗命,捉拿先太子乱党?还是抛却前尘往事,大家和睦共处?想必答案都在各自的心里。” “先帝已逝,新帝在位,这要抓还是要放,不得先问过皇上吗?”李珝接下话茬。 两人一唱一和的,撑住了场面,也镇住了文武百官。 毕竟,百官之首的丞相不在这里,眼下这里都得先听着沈丘和李珝的,他二人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 “本侯知道,诸位都是朝中的大员,饶是要动手,也是职责所在,慕容大人会出现,俨然是已经料到了会有如此后果,但他还是来了。”沈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冲这点,我沈丘敬他是条汉子,今儿谁敢在我沈丘的地盘上动手,就别怪咱不客气。” 四座,安静得落针可闻。 “来,本侯敬诸位一杯!”沈丘再次举杯。 众人举杯,齐侯府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杯酒下肚,话匣子也容易打开。 “本侯知道,诸位都觉得苏幕该死,但如今听得慕容大人的言语,想必也有所心内感触,对最初的坚持有所松动。”沈丘道,“本侯细想着,换做是自己也会如此,诚然怪不得诸位。”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沈丘想说什么,默默的端杯举盏,喝着杯中酒。 “不过,本侯还有问题想问问诸位。”想了想,沈丘又皱起了眉头,“也不算是个问题,只是单纯的问问,如果南都那边想要保苏幕,诸位谁敢起个头,回绝南都?” 原以为沈丘会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大道理,为苏幕求情,保苏幕一命。 可现在才知道,错得离谱。 沈丘自个就是掌实权的人,自然不会蠢到,跟人动嘴皮子,他自问没这个本事,还是来点实在的,更能让人心悦诚服。 饶是不愿诚服,也能吓服。 “南都?”叶尚书也是愣了愣,不过来赴宴之前,自家儿子提醒过他,吃吃喝喝就成,多听多看,凭心做事。 如今看来,这帮小家伙还真是盘算了,一个比一个人精。 思及此处,叶尚书忽然低头一笑。 后生晚辈有所出息,作为长辈理该欣慰。 至少,不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南都顾家,因着栾胜与先帝之前的栽赃陷害,很是愤怒,听说顾东朝在被东厂送回南都的路上,死于栾胜之手,这又添了一笔仇恨!”沈丘叹口气,“新仇旧恨,恐怕不能善了。” 李珝道,“南都的掌家顾西辞,本王倒是认得,此前也有所交情,若是本王去说和,保不齐还能有几分薄面。” 听得这话,众人当即眼睛放光。 “不必如此麻烦了!”沈丘低头一笑,“南都那些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先帝与栾胜合谋几欲杀了顾西辞,这事在南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顾震的那些旧部都摩拳擦掌的,打算向朝廷讨个公告,说两句……恐怕是不成的,得拿出诚心来。” 叶尚书点头,“侯爷所言极是,当初这件事归刑部处置,是本官没有查察清楚,险些害了南都顾家,害了顾西辞。在这件事上,本官难辞其咎,不管南都开出什么条件,只要本官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尚书大人。”沈丘示意他不要紧张,“这条件嘛……有些话传来传去的,大家可能会怀疑本侯有所图谋,倒不如这样,让他们亲自来跟诸位说清楚!” 外头,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却在“吁”的御马声中,停在了酒楼外头。 第1405章 她也没那么差,对不对? 堂内的众人,全都听得见这声音,当下愣了愣,下意识的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酒楼门口的意思。 细想着沈丘方才的话,大致意思是南都那边来人了。 来的,是顾家的掌家顾西辞? 还是,其他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门口,以至于小皇帝都跟着抬头,甚是不解的瞧着门口放下,愣愣的望着周围众人,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靖王兄,发生何事?”小皇帝被栾胜吓坏了,周围稍有异样就分外心惊胆战。 李珝低声宽慰,“没事,放心!” “有靖王兄在,朕什么都不怕!”小皇帝笑嘻嘻的继续吃吃喝喝。 有时候,李珝还是挺羡慕小皇帝的,脑子虽然有点问题,却充满了孩提的单纯,只要有吃吃喝喝,便什么都不担心,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不像眼前众人,一门心思的尔虞我诈,满心满肺都是争权夺势。 慕容离瞧着出现在门口的黑影,忽然低头笑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苏幕的容脸,如果拼命留下苏幕的命,沈东湛应该会很高兴? 思及此处,杯酒入腹。 满腹酸楚,却与谁人说? 可惜,太子殿下没能亲眼见着这位儿媳妇…… “顾西辞!”席间,有人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门口的人。 低低的咳嗽声,苍白的面颊,一如既往的身形消瘦,一身杏色素衣,举手投足间尽显书卷气,哪儿有南都掌家的威势。 可众人都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别看这小子病怏怏,却能在皇帝和栾胜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再者,南都那帮野蛮人,各个都是跟着顾震出生入死,却还是臣服于这等病弱之人,可想而知,这副孱弱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狠辣手段。 顾西辞捻着帕子,许是因为外头吃了风的缘故,这会止不住低咳着,下意识的拢了拢肩头的大氅,抬起苍白的脸,扫一眼噤若寒蝉的众人。 “在下顾西辞,见过诸位大人!见过齐侯爷!”书生行礼,斯文儒雅。 在顾西辞的身上,将温润如玉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挑不出半点的错漏,他原就是一介书生,左不过临危受命,不得不担起南都的重责大任罢了! “顾公子客气了。”沈丘近前,“虽说你没有功名在身,可你这位置摆在那儿,有没有功名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这是大实话,有南都掌家的身份摆着,朝廷的功名又算得了什么? “请!”沈丘做个手势。 顾西辞进门的时候,动作轻柔的解开大氅,一旁的云峰快速接过,随着自家公子缓步进前。 其余人等,一概留在门外。 “靖亲王。”顾西辞行礼。 李珝起身,“顾公子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知道皇上业已登基。” 说着,李珝让开了身子。 “草民顾西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顾西辞跪地行礼。 小皇帝正吃得有滋有味,听得这话,止不住打了个饱嗝,然后转头望着李珝,“靖王兄,他是谁?” “皇上,这位便是南都的掌家,顾西辞顾公子!”李珝知道,小皇帝压根不懂什么顾家不顾家,所以随口解释一句便足以。 小皇帝“哦”了一声,便示意顾西辞起身。 “谢皇上!”顾西辞起身。 见着众人都不吱声,小皇帝瞧了瞧手中的鸡腿,眉心微微拧起,“大家别这样,好好吃饭,好好吃饭!” “谨遵皇上口谕!”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其后,重新落座。 “皇上!”顾西辞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开口,“草民从南都赶来,只为三桩事。” 小皇帝嘴角带着油花,不解的问,“哪三桩?” “其一,听闻殷都动乱,栾胜谋反,草民特意率兵前来勤王!”顾西辞说。 小皇帝一怔,别的没听明白,倒是听到了“率兵”二字,登时转头望着李珝。 李珝示意他别紧张,“其二呢?” “其二,是为报仇。草民有一结义兄弟,幼时惨遭东厂灭门,如今栾胜被擒,这笔账……草民势必要讨回来!”顾西辞为兄弟报仇,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东厂作恶多端,此事不足为奇,理所应该。 “那么其三呢?”小皇帝来了兴致,迫不及待的问。 顾西辞站直了身子,幽然启唇,“其三,为保苏幕性命而来,请皇上……成全!” 音落瞬间,满堂哗然。 沈丘微微勾唇,原以为东厂的人作恶多端,苏幕跟栾胜一样人心背离,没想到会有一天,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齐刷刷的来保她性命…… 所以湛儿眼光,也没那么差,是不是? 第1406章 谁人病中惊坐起 之前还以为沈丘是在唬人,可现在听到了顾西辞亲口说,众人还是免不得愣怔了一下,各自面面相。 说是杀栾胜,恐怕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救苏幕? “苏幕?”小皇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下有些迷惘的瞧着李珝,“靖王兄,他说的苏幕就是在金殿上,大家都要杀的那个苏幕吗?” 李珝点点头,温声回答,“是!” “朕知道,便也是靖王兄方才说的那些,杀了不少人但又救了天下人的人,对不对?”皇帝眼睛发亮,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李珝依旧温柔的点头,“是!” “靖王兄不想让苏幕死,侯爷也是,来了个慕容大人,也是这样!”小皇帝打量着顾西辞,“现在这个人,亦是与靖王兄一般的心思,那朕觉得这人就真的不能杀了!” 众人张了张嘴,皇帝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 一时间,气氛略显凝重。 小皇帝有些害怕,讪讪的问李珝,“靖王兄,朕说错了吗?” “皇上是九五之尊,怎么会错呢?”李珝含笑宽慰小皇帝,然则转头望着众人的时候,面色却陡然沉冷下来,大有不怒自威之色,“皇上永远都不会错,诸位大人……以为呢?” 众人再次起身行礼,“靖亲王所言极是,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都听到了吗?”李珝笑问。 小皇帝连连点头,很是满意的咧嘴笑着,继续吃着他碗里的好东西。 见状,沈丘瞧了一眼慕容离,两人会心一笑。 眼下已经震住了满朝文武,剩下的就该轮到丞相那位脑瓜子疼了。 诚然如此。 听得报信的来说,酒楼里又来了一人,刚刚苏醒的丞相差点没再次厥过去。 “又来?”丞相面色惨白,这会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是谁?谁又来了?” 这殷都城内,能给苏幕求情的,多半是看在沈丘和李珝的面上。 思来想去,丞相也没再想出个所以然来。 “相爷,是、是南都那边的人。”报信的低低说。 方才进门的时候,管家就叮嘱过了,莫要太过刺激丞相大人,说是大夫叮嘱的,可不敢再激动,免得又急火攻心。 毕竟是这把年纪了,多来几次急火攻心,后果真当不堪设想! “南都?”丞相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报信人,“南都的……谁?顾家的人?还是顾震的旧部?来殷都作甚?” 报信的忙道,“不是旧部,而是当日在东厂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那位顾公子!” “顾公子?”丞相这会是真的躺不住了。 要命了,真是要命! 顾西辞回来了? 一个能在东厂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能压住顾家这么多旧部的少年人,此番回来必定不似上次那般,孤身而来。 “他一个人来的?”丞相忙问。 报信的摇摇头,“没听清楚,但瞧着大家都很忌惮的样子,应该不是独自一人归来,而且他除了勤王清君侧,还为了苏幕而来。” “保苏幕性命?”丞相之前就知道,苏幕跟顾西辞有过接触,但是真的么想到,有朝一日,顾西辞会特意来一趟殷都,保苏幕周全。 如果保不住呢? “皇上已经松口,多半是要留下苏幕了。”报信的人,小心翼翼的开口,怕又刺激到自家相爷。 可即便如此,丞相还是受了刺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相爷?”边上伺候的人,赶紧冲上去,慌忙顺着丞相的气,“别着急,别着急,您可千万不能着急!缓缓,缓缓!” 丞相哪儿还能缓得住,赶紧拂开身边的人,掀开被褥起身下了床榻,“来人,更衣!” “相爷?” “相爷?” 丞相恨得跺脚,“还愣着作甚,听不懂话吗?更衣,备车!” “是是是!” 底下人赶紧上前伺候,拿衣服的拿衣服,备车的备车,相爷有令,当奴才的自然得遵命,大家都不傻,都猜得到自家相爷要去哪…… 第1407章 不言自喻的口头协议 等着丞相赶来的时候,酒楼里的众人业已酒过半巡,各自微醺。 “丞相大人的病……好了?”沈丘缓步近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丞相的脸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不知是因为身子不舒服,还是因为沈丘这一番话,让他在群臣面前颜面尽失? “丞相大人?”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杯盏。 连带着一旁坐着的小皇帝,都跟着出了声,“丞相来了,快过来快过来,这里的菜可好吃了,朕吃得肚子都圆了。” “丞相大人,这边请!”沈丘作为主家,自然是要行地主之谊。 丞相坐在了皇帝边上,虽为辅政大臣,可终究也是心有不甘,皇帝的一侧,坐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靖亲王,挨着自己坐下的是沈丘。 睁眼所见,慕容离目色幽幽的盯着,在慕容离身边坐着的,还有低声咳嗽的顾西辞。 得,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 “皇上,臣听说……” 还不等丞相说完,皇帝冷不丁打了个饱嗝,慌忙捂住了嘴。 丞相:“……” “朕吃撑着了。”小皇帝松开手,笑得有些腼腆,“实在是好吃。” 听得这话,丞相抬头望着李珝。 “皇上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尽兴的。”李珝笑着说,“不过,时辰不早了倒是真的,宫内宵禁,皇上这个时辰还没回去,免不得要被群臣非议。” 小皇帝顿时哈哈大笑,“靖王兄比朕还笨,你看这群臣都在这儿,谁还会非议朕呢?” “皇上所言极是,是臣糊涂了。”李珝起身行礼。 皇帝一笑,众人也跟着笑。 丞相扯了扯唇角,转头瞧着沈丘。 沈丘挑了一下眉眼,压低了声音冲他开口,“丞相大人可想明白了?” 这还用得着想吗? 只要丞相不是聋子,不是瞎子,都能看清楚眼前的形势。 文武大臣如同瘪犊子一般,一个屁都不敢再多放,显然是在他到来之前,就已经镇住了群臣,也就是说,现在不管丞相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已经为时太晚。 既无力挽狂澜之机,又无温声附和可能。 此时此刻的丞相,算是将自己置于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进也难,退也难,进退维谷。 “侯爷这话问了,不等于白问?本相不是傻子,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丞相幽幽的叹口气。 事到如今,除了低头没有第二条路。 “不是非要逼着丞相低头,而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沈丘端起杯盏,一饮而尽,“花无百日红,人无日日好,终也有用得着别人的时候,相爷觉得呢?” 丞相漠然不做声,但显然是已经听了进去。 能坐在丞相这个位置上,不是单纯靠着倔脾气,而是识时务,懂时局,能屈能伸,所以没点本事,还真是不成! “时局已定,来日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沈丘亲自为丞相斟满酒杯,“本侯已经老了,斗不动这权势之争,拿不动手里的剑咯!只想着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带着妻儿老小回华云洲去,此后解甲归田,只等着含饴弄孙之乐。” 丞相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触动了,颇有些狐疑的望着他,“侯爷要解甲归田?” “难不成还要死赖在这个位置上,耽误了年轻人?”沈丘笑了笑,“人啊,要服老,本侯不求其他,如今只求一个寿终正寝,莫要……” 没个善终! “侯爷睿智,本相玩玩不如。”丞相难得笑了一下。 解甲归田,再无威胁。 “不是睿智,而是本侯对于丞相所追求的东西,原就没放在心上过,于先帝面前如此,于新帝面前亦是如此,只是丞相于朝廷浸淫惯了,看见的都是自己的镜中人影罢了!”沈丘意味深长的笑着。 丞相老脸微青,竟是捏着杯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目所见,即心所想…… 第1408章 让她置身之外的原由 待宴席结束,沈丘让底下人,将诸位大人安全的送回去,最后留下的,唯有来得最晚的丞相。 李珝负责送小皇帝回宫,自然不可能久留。 在回去的路上,小皇帝便睡着了…… “本相是真的没想到,侯爷能一下子请动这么多人,连带着南都都领兵前来,听底下人汇报,南都已经陈兵城外。”丞相与沈丘比肩,立在门外檐下。 众人散去,街头孤寂。 夜风拂面,凉意渗骨。 “丞相真的以为,他们都是本侯请来的救兵吗?”沈丘反问。 丞相一怔,“难道不是?” 沈丘摇头,很肯定的告诉他,“不是!” 旁人也就罢了,但沈丘说不是,那一定不是。 “他们都是自己来的,冲着苏幕而来。”沈丘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得意,“这点,丞相没想到?别说是你,慕容离和南都来人,找上本侯的时候,本侯也是吃了一惊!” 丞相是真的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是自动上门,而非沈丘…… “你以为是看在本侯的面上,其实人家压根没把本侯放在眼里,都是冲着苏幕的面子来的。”沈丘无奈的笑笑,“龙卫军有几斤几两,宫变之时你应该见识过,其后是南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依旧奈何不得南都,若是现在因为苏幕一人而开战。” 沈丘故意顿了顿,“丞相觉得,责任在谁?” “这……”丞相哑口无言。 沈丘又道,“若是赢了也就罢了,朝廷收回南都,一切好说。但若是输了呢?朝廷不敌南都,伺候改朝换代,那丞相是成为新朝的丞相?还是满门皆为阶下囚?” “前提是,南都会为了苏幕一人,而对朝廷开战!”丞相有些不服气。 这倒是把沈丘逗笑了,“人都出现在这里了,还需要这个前提吗?昔年本侯征战边关的时候,两军交战,出师之名何其可笑,压根登不得台面,但就是需要这么个名头,丞相以为呢?” 出师之名,随便即可。 这点,倒是真的。 丞相会意的点头,“皇上已经开口,那便是圣谕,本相明日进宫面圣,其后让文渊阁草拟圣旨,特予开释,赦免苏幕,逐其出殷都城,永世不得入朝。” “多谢,丞相!”沈丘拱手以示敬意,“本侯可以保证,苏幕只要离开了殷都城,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此人。” 山高海阔任由去,永世不入殷都城。 “希望侯爷说到做到!”丞相回礼。 沈丘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点头,“自然。” 得到了明确的回复,丞相抬步朝着马车走去。 临近马车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沈丘一眼,颇有些奇怪的开口,“敢问侯爷最后一句,苏幕是您的什么人?” “不生不熟。”沈丘只有这四个字。 丞相点点头,这才抬步上了马车,快速离开。 一旁的青阳皱了皱眉,不生不熟? 好像,是这个理儿…… 待人都散去,堂内只剩下慕容离和顾西辞,沈丘转身折回。 “明日,我会入宫。”顾西辞道,“不见着苏幕,我心难安。” 沈丘若有所思的望着顾西辞,“你们是什么关系?” “结义为盟。”顾西辞随口言语。 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挑明的,顾家需要他。 他曾经答应了顾震,要担起顾家的重责大任,保护南都的顾家旧部,所以不到天下太平的那天,他永远都是顾家的小公子。 不管,他原该是谁…… “明日,我也会入宫!”慕容离望着沈丘。 沈丘点点头,“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一道去罢了!” 后门口,沐飞花和秋娘一直袖手旁观。 “夫人,为什么不干脆点,承认苏千户是女儿身,是侯府的儿媳妇得了?”秋娘不解,“如此,就不用这般大费周章了!” 沐飞花摇头,意味深长的叹气,“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你阖家欢乐,见不得你好,所以将苏幕置身于外,才是别人想见的、所谓的公正!” 秋娘了然…… 第1409章 弟弟是真的带兵来的 从席上回来,丞相还是有些不放心,着人盯着点顾西辞还有慕容离的情况。 当然,更要紧的是城外的动静。 顾西辞声明是带兵回来的,在这点上,丞相有点怀疑,虽说逢着栾胜谋反,但外头的消息也是一直盯着的,着实没听说城外有太大的动静。 在这个问题上,顾西辞是真的没让丞相失望。 毕竟,丞相能想到的,顾西辞早就想到了。 待去打探消息的人,瞧着城外林子里暗影,继而是距离殷都城数公里外的营寨,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撒丫子就往回赶,慌忙去跟丞相复命。 领兵前来是真,陈兵数万也是真! “居然是真的。”丞相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为了苏幕,真的率兵而来。南都数万军士,陈兵殷都城外,若是不答应,怕是真的要动手了!” 这阵势,可不是作假的。 “是!”探子连连点头,“丞相,奴才觉得可能不只是这样,既然可以屯兵城外,保不齐还有别的动静,也许殷都城内,也有人……” 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顾西辞看着就不像是容易对付的人。 表面孱弱,实则心思缜密得可怕! “本相知道了!”丞相摆摆手,“派几个人,盯着点城外,凡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底下人赶紧行礼,“是!” 瞧着来人匆匆忙忙的离开,丞相忽然觉得遍体生寒,有些东西还真是说不好,沈丘也许算得上是威胁,那么顾西辞就已经把刀子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种不言不语的威势,更能威慑旁人。 翌日晨起。 天还蒙蒙亮,沈丘便带着慕容离和顾西辞进了宫。 昨晚,苏幕守在沈东湛身边,只是他仍是没有苏醒,半夜里又起了高热,不过比较之前有所好转罢了。 “苏幕?”沐飞花靠近,低声宽慰,“你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苏幕羽睫微颤,“娘,您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 “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沐飞花挨着她坐定,“你们能相遇相知相守,那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只管好好珍惜,彼此交心便是。” 苏幕苦笑,笑而不语。 “苏幕!”沐飞花握着她微凉的手,“湛儿打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会有任何的后悔,娘希望你也不会后悔。” 苏幕连忙摇头,“我不后悔。” “湛儿无悔,你也不后悔,那还有什么可犹豫呢?”沐飞花报之一笑,轻轻捂着她的手,暖着苏幕,“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图个一日三餐,长长久久吗?如果你现在就放弃就犹豫了,那以后怎么办呢?” 苏幕忙道,“我没有后悔,也没有犹豫,我只是担心……” 担心自己不祥,担心给沈东湛带来灾祸。 曾经无所畏惧,如今提心吊胆。 更在意,更害怕。 “你很好,娘很满意你这个儿媳妇,就如同湛儿一门心思要跟你在一起的坚决。”沐飞花知道她在想什么,“娘走过路的,比你过的桥还多,到了娘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什么都别想,没心没肺的人最快乐。” 痛苦是一日,快乐是一日,何不选择后者? “谢谢娘!”苏幕点点头。 沐飞花瞧着她面上的倦色,“你还怀着身孕,不能太操劳,接下来交给爹娘处置,那老东西若是连自家人都保不住,看娘不扒了他的皮!” 苏幕被逗笑了,“娘……” “乖,回去歇着!”沐飞花冲着秋娘使了个眼色,“带苏幕回去,看着她歇下再回来。” 秋娘行礼,“是!” 二人刚踏出门,便与院中众人打了个照面。 苏幕心神一震,顾西辞…… “你……怎么来了?”苏幕心惊。 顾西辞站在院中,仍是最初的温润模样,掌心里一如既往的捏着那柄折扇,听得苏幕发问,难得挽唇笑了一下,“殷都不宁,吾心不宁!” 牵挂尔…… 第1410章 若保不住你,怕是要动手 四目相对,有些话不用说,各自心中了然,血肉相连,默契是存在骨子里的。 “侯爷!”秋娘行礼。 沈丘拾阶而上,“湛儿如何?” “还没苏醒!”秋娘如实回答,“夫人在里面呢!” 沈丘叹口气,抬步进门,目不斜视的与苏幕擦肩而过。 苏幕没有做声,在旁边站着,垂了一下头便算是见礼。 “我也进去看看!”慕容离想着,这境况有些不对,自己还是先进去的好,便跟在沈丘身后进了门。 苏幕偏头望着秋娘,“姑姑先回去看看,我这儿没事!” 见状,秋娘便明白,这二人多半是有话要说,不便外人在场,当即行了礼往回退。 “走走!”苏幕说。 顾西辞紧随其后,云峰则远远的跟着,不敢靠得太近,但又得四下留心,免得隔墙有耳,免得闲杂人靠近。 “一路上奔波,累着了?”苏幕偏头看他。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折扇,于转角处顿住脚步,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你脸色很差,是栾胜伤你了?” “不打紧。”苏幕摇头,“只是担心他而已。” 顾西辞松了半口气,“昨天夜里,齐侯爷特意设了一场鸿门宴,镇住了当朝丞相还有满朝文武,靖亲王又哄得小皇帝开口,特予赦免了你。” “是吗?”其实苏幕压根不在意这些,沈东湛没有醒,她的人生仍是昏暗无光,哪儿还有心思顾着自己。 顾西辞只消瞧她一眼,便可知晓她心内怎么想,“你莫忧,我如今过来,便是来替你解决问题的,只要有南都的大军在,朝廷就不敢轻易动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来,等同于暴露了实力,威胁朝廷?”苏幕回过神来,“此举不明智,半点都不似你的行事作风。” 顾西辞报之一笑,指腹轻轻摩挲着扇骨,抬眸瞧着外头的花木,“赴宴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特意提及率兵而来,意在勤王。” “你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苏幕愣住,“你疯了?” 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只要我开口,丞相还有一些有心人,必定会去城外调查。”顾西辞意味深长的开口,“我便着人在城外数里安营扎寨,露给他们看。” 苏幕不是太明白,“你这么做,到底何意?” “一为威吓,保你性命;二为警告,面朝廷对南都下手。”顾西辞向来筹谋缜密,“我若是没半点实力,在这帮纸上谈兵的废物看来,南都是个可欺可辱之处,朝廷随时都能出兵拿下。” 苏幕想了想,诚然如此。 “一路上,军士悉数昼伏夜出,分散而行,及至殷都城外才骤然聚集。”顾西辞敛眸瞧着苏幕,眉眼温柔,“估计这会,丞相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毫无动静,却突然聚集了这么多军士。” 苏幕点点头,“这倒是极好的。”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忌惮。人,总是欺软怕硬的。”顾西辞继续说着,“只有看到拳头有多狠,才会好好对你说话,南都素有小朝廷之称,先帝薨逝,新帝登基,满朝文武的心又开始动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既保你周全,又护南都周全。” 苏幕很是欣慰,“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你做到了!” “我本身无长物,来去自如,奈何诸多牵挂,不得不小心谨慎。”顾西辞略显无奈的笑笑,“如今见着你安好无恙,又得了皇帝圣谕赦免,也不枉费我日夜兼程的赶来!当然,还有齐侯爷。” 提到沈丘的时候,苏幕眸中暗淡了一下。 沐飞花很是满意她这个儿媳妇,但是沈丘并非如此,一直以来,沈丘都极为反对,为此还浪迹天涯,宁可挨揍也不愿松口…… “你该不会以为,齐侯爷所行只是一场鸿门宴?”顾西辞眉心微凝。 苏幕抬眸看他,“还有别的?” “城外有暗军蛰伏,是为沈家军,若我所料不差,多半也是为了保你性命!”顾西辞压低了声音,俯首冲她低语,“若保不住你,齐侯府怕是要动手!” 苏幕愕然…… 第1411章 我很好,你放心 瞧着苏幕这般模样,顾西辞便知道,不只是沈丘对她心存芥蒂,其实苏幕也是防备心重,毕竟那样长大的人,若非真情实意,很难交心。 “你没想到会是这样?”顾西辞低低的轻叹,“也难怪,齐侯爷一直板着脸,对你也没好脸色,不管换做谁,都会与你这般想法。饶是他做点什么,也总觉得虚情假意。” 苏幕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如顾西辞所言,她的确对沈丘心存芥蒂…… “齐侯府下定决心保你,如果没有沈丘授意,单单一个侯爷夫人,你觉得能有几分胜算。虽然侯爷夫人声名在外,可这齐侯府毕竟是沈家的。”顾西辞是在化解她的心结,来了一趟不容易。 该做的,都做罢! “有时候,还是要用心去看。”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眉心微微拧起。 苏幕环顾四周,“这儿风大,往边上走走。” “不打紧。”顾西辞说,“习惯了。” 苏幕凝眸看他,曾经屁颠颠跟在自己身后的臭小子,跌一跤都得哭鼻子的小东西,如今个头都比她高,亦是较之成熟,思虑事情更是谨而慎之,有那么一瞬,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江无声的身影。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便是如此,一贯的温和从容,一贯的心思细密。 “你这样盯着我看作甚?”大概是被苏幕盯着吓了一跳,顾西辞低头打量着自己,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苏幕低头一笑,“你这般模样,让我想起了父亲。” 骤然从她嘴里听到这句话,顾西辞显然是愣怔了一下。 “你多半不记得,那时候你年纪小,且多数缠着母亲居多,而我总喜欢跟父亲赖在一起,所以相较之下,我对父亲的熟悉远胜于母亲。娘不喜欢我,偏爱着幼子,我心里有怨气,便总去找爹。”苏幕无奈的笑笑。 顾西辞站在那里,瞧着不远处的墙头,那片枯黄的叶儿被风吹落,忽然间就卷到了墙角,再无声息可言。 故去的事情,就像是埋藏在黄土之下的秘密,破土而出的时候,要么带来重生,要么带来灭顶之灾。 “后来我才知道,娘不喜欢我是有原因的,是我活该。”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眼角微红,“爹宽仁大度又睿智,你跟爹真的很像,不似我这般……” 顾西辞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当满朝文武要杀我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狠手辣是浸在骨子里的东西,与生俱来的本性。”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曾经一直不信,如今静下心来想想,竟是有道理的。” 顾西辞想安慰两句,迎上了苏幕的眸,“你很好,终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天生心狠手辣,但有些人却不尽然。 “如果没有遇见沈东湛,那就没什么不一样。”苏幕报之一笑,仿佛已经释然,“栾胜抓住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很多的往事,连带着被尘封的过往一并记起,也算是因祸得福!” 顾西辞愕然,“你记起来了?” “当时太害怕,受了刺激,所以跟着栾胜回了殷都之后,我高烧了一场,醒来便忘了很多事。”苏幕的掌心贴在了小腹处,“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告诉你,我熬过来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亦无惧。” 顾西辞:“……” “再过小半年,你就可以当舅舅了。”苏幕笑了笑,“办完事,就早些回南都去,我还等着你成亲生子的好消息呢!”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僵在原地不知是哭是笑。 这倒是把云峰给吓着了! “公子?”云峰骇然,“您没事?” 这不像哭又不像笑的,瞧着太瘆人了…… 顾西辞回过神来,俨然没了平素的沉稳从容,抖着唇冲着云峰大笑了一声,“云峰,我要当舅舅了!” 云峰:“??” 好半晌,云峰才呐呐的问,“那您现在,还去天牢吗?” 笑容逐渐消失,顾西辞稍稍犹豫了一下,“去!” 第1412章 他来讨债 天牢这地方,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 好在,有李珝这位靖亲王作陪,顾西辞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去。 “他被周南废了手筋和脚筋,如今被拴在铁笼子里,朝廷的人都在搜捕东厂的余孽,东厂的辉煌与不败传说,算是彻底的破灭了。”李珝负手而行,边走边道。 顾西辞低低的呵笑,“不败传说……”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前面就是!”李珝道,“我进来看过一眼,很是狼狈,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饶是他手筋脚筋尽废,但不代表他是个废人。” 顾西辞转头望着李珝,“靖亲王这话是何意?” “他内力犹存,仍可伤人,只是跑不了而已!”李珝环顾四周,“此处重兵防守,东厂余孽想要救人,可没那么容易。” 顾西辞了然,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天牢外松内紧,尤其是关押着栾胜的死牢附近,更是侍卫与暗卫交叠着把守。 上面下的死命,务必要将栾胜看得死死的,直到栾胜真的闭眼的那天! “这厮死不悔改,你若是想问点什么,怕是比登天还难。”李珝解释,“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实话!” 不说实话也就罢了,关键是,谁也不敢轻易靠近他。 “饶是蜀道难,也得上青天。”顾西辞进宫的时候,逢着周南。 有些话,都是通过周南的嘴告诉他的,关于苏幕,关于沈东湛,关于那枚最后的解药…… “你们都退下!”李珝扫一眼看守的众人,继而拍拍顾西辞的肩膀,“如果有事,大声喊,我在外头候着。” 顾西辞算是沈东湛这边的,所以李珝得特殊照顾,自然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这里,万一窥探到了不该窥探的秘密,回头还得牵连到沈东湛。 “都看着点,别让三只耳朵的腌臜听了去!”李珝吩咐。 植吾颔首,“殿下放心,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李珝幽然吐出一口气,“他多半是知道了点什么,去求证的。” 植吾不敢搭话,老实盯着内里的动静,还有周边动静。 内里。 云峰仔细在边上站着,李珝已经提醒过他们,不能靠铁笼子太近,所以他得时刻盯着,免得这老东西忽然发难。 “公子,别靠太近。”云峰低声说。 顾西辞没有动弹,就站在铁笼子外头,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精工炼制的特殊笼子,“曾经不可一世如长空猛枭,如今却成了笼中鸟,真是可笑。” 这声音,栾胜自然认得。 倒是真的没成想,居然还能在这里,见着顾西辞。 “你来救苏幕?”栾胜就靠坐在笼子一角位置,即便是手脚被废,粗重的铁链依旧拴在他身上,防着他突然出手。 顾西辞瞧着昏暗中,被锁得严严实实,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目色阴鸷而狠戾,“自家人,当然是自家人来救,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被人欺负被人杀死吗?” 听得这话,栾胜那边传来了些许铁链碰撞之音,但稍纵即逝。 大概是栾胜忽然想起,自己手脚被废,如今又重镣加身,哪儿还能挪动分毫,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 “你算哪门子的自家人?”栾胜阖上眼,他与苏幕才是自家人。 顾西辞冷笑,“我不是,难道你是?凭你也配?” 栾胜是虎落平阳,忽然就沉默了下来,懒得再废话。 见状,云峰心头一紧,愈发小心翼翼。 不说话的死牢,阴气太重,何其可怖,足以让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栾胜,你春风得意,杀人不眨眼的时候,可曾害怕过,终有一日,血债血偿?”顾西辞幽幽启唇,音色狠戾。 栾胜转头看过来,“顾家?” “不,不是顾家。”顾西辞死死捏着手中的折扇,手背处青筋凸起,“煜城,江府,江无声。” 栾胜的眉睫陡然扬起。 “我的生父,江!无!声!” 第1413章 斗心 可惜栾胜手脚被废,否则这会定是要爬起来看看,明明都已经斩草除根,怎么还会跑出这么个东西来? “你不是顾震的儿子?”栾胜陡然想到了苏幕。 如果不是顾震的儿子,是江无声的种,那就是说…… “苏幕一直都知道?”栾胜说这话的时候,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呵,你们一直都有联系,一直在暗中勾结。” 顾西辞倒是被他逗笑了,“勾结?这两个词怕是不太妥当!姐弟联手,这叫报仇,血债当以血来偿。” “血债血偿?”如果顾西辞是江家的儿郎,江无声的儿子,那么找他栾胜报仇,自是无可厚非。 那苏幕又算什么呢? 苏幕,是他栾胜的种,怎么能算是血债血偿呢?!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栾胜终究是谨慎的,生怕顾西辞是诈他。 眼下都到了这地步,顾西辞自然也没什么可瞒着,胜负已定,栾胜还能掀起什么波澜? “早在父亲带着娘回家的时候,地道就开始挖掘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这些事都是听乳母说的,后来东厂屠府,你们前脚进门,我后脚就被人通过地道带走,只可惜来不及带走长姐,让她落在你的手里,被你活生生的折磨了这么多年。”提起这个,顾西辞就恨。 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沉淀了十数年的恨,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饶是温润如他,从容如他,内心深处亦是翻涌着波澜壮阔。 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出这口气,报这场灭门大仇! 隐忍得,实在太辛苦…… “栾胜,你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如今应有此报!”顾西辞握着折扇的手,止不住的打颤,别开头不断的咳嗽。 云峰赶紧递药,“公子?” “不用!”顾西辞喘着气,拂开了云峰的手,努力的稳了稳心神。 他着实是太过激动了,所以才会这般。 “公子莫要激动,他现在俨如废人,不必与他多说废话,来日刑场之上,必叫他五马分尸,死无全尸!”云峰道。 以栾胜罪行,五马分尸都是轻的,他就该挫骨扬灰…… “你既知杂家是你的杀父仇人,那现在得意了吗?”栾胜问,“顾西辞,你就没想过,人间事也许不是事事如人意,得意之余容易出岔子?” 顾西辞抬眸看他,云峰脱口而出,“阉贼,你胡言乱语什么?” “你尊苏幕为长姐,口口声声为她出头,可想过……她若不是你的亲姐姐,换言之,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当如何?”栾胜阴测测的笑着。 那桀桀的沙哑之音,透着诡异的冷戾。 “你什么意思?”顾西辞问。 云峰眉心微蹙,这事不是…… “你不是想杀了杂家,为你江家报仇吗?可现在你没这个资格,否则文武百官不会放过你,他们如今都一门心思的等着,让杂家死在天下人面前。”栾胜心知肚明,谁都不想让他死得太轻松。 见着顾西辞不说话,栾胜又道,“不如这样,你去杀了苏幕。” “你说什么呢?”云峰已然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怒然直指栾胜,“该死的阉贼,自己都身陷囹圄了,还要作祟!” 栾胜阴测测的开口,“苏幕不是你爹的骨肉,她是杂家与你母亲所生,算起来,也是你的灭门仇人,父债女还,天经地义啊!” “公子,您别信他!”云峰疾呼。 顾西辞往前迈了一步,“父债女还?栾胜,你以为自己说两句,就能破坏我与长姐的手足之情?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苏幕有哪儿像你?大言不惭,厚颜无耻,江家的女儿容不得你沾染分毫。” “那你不妨去问问苏幕,看她当着你的面,敢不敢承认?”栾胜低笑两声,“当然,你若是不敢去,那也就罢了,毕竟杀父仇人的女儿被当成自己的姐姐对待,想想就……可悲得很!” 顾西辞咬着牙,“栾!胜!” “杂家知道,你原是来保她的,若是得知她是杂家的女儿,你还能此心不改吗?”栾胜幽幽的笑着,目光诡谲而幽冷,“杀了她,杂家这一脉才算彻底断了,否则……杂家还有后人在世,你还得称她一声长姐,不知江无声在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不会死、不、瞑、目?” 顾西辞呼吸微促,“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你的女儿?栾胜,你真当我是三岁的孩子,这么好骗?人证物证都没有,空口白牙,如同放屁!” 饶是这般好性子的人,也被激得爆粗,可见内心之激动。 云峰在边上提着一颗心,不敢有任何的情绪松动,免得被栾胜瞧出破绽…… 第1414章 逼他怒 “证据?”栾胜想了想,当初自己是如何确定呢? 哦,是因为他们栾氏一族的特征,对某些东西抵触,还有那枚簪子,零零散散的各种确定,才证明了苏幕是他和苏南绫的女儿。 可那些证据都拿不到台面上,是以栾胜这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精准说明。 顾西辞目色幽沉的盯着栾胜,鼻尖一声低哼,透着清晰的轻蔑。 “你说不出来,终究是没有证据,不是吗?”顾西辞如释重负一般,长长松了口气,“栾胜,你想杀了苏幕,无外乎是因为苏幕背叛了你,编瞎话也得编得像模像样点,试问这天底下的父亲,谁会拿自己的亲生骨肉,炼成染血的刀?” 这话,栾胜答不上来,毕竟在做父亲这条路上,他走得磕磕绊绊,没一次走对路。 “栾督主大概不知道,苏府的地窖里,藏着什么人?”顾西辞继续道。 栾胜挣扎了一下,手中的铁链发出了清晰的碰撞之音。 “不知道啊?”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那你岂非,连自己输给谁了都不知道?栾督主心狠手辣,东厂眼线遍布天下,竟也是吃了这因果轮回的亏,受了这报应不爽。” 栾胜于黑暗中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什么意思?” “苏幕率着龙卫军回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顾西辞呵笑两声,“你当年杀了先太子,将太子一门赶尽杀绝,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输在了先太子的在天之灵?” 栾胜想要起身,奈何手脚被废,只能无力的靠在铁笼子一角喘着气,“先太子?” “谭文君还活着,就养在苏府的密室里,而慕容离……昨天夜里出现在众臣面前,已经面见过天子了。”顾西辞时刻留意着栾胜的呼吸节奏,仔细他的情绪变化,“所有人都误以为,苏幕便是先太子之子,也就是先皇长孙。” 栾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靖亲王的授意之下,皇上已经下令,赦免了苏幕的死罪,不会让她与东厂的人共罪而处。”顾西辞以指腹轻轻摩挲着折扇,“就算要死,也只是你一人去死,你带不走苏幕了。” 栾胜知道,顾西辞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没想到,慕容离也掺合进来了。 所有人,都在保苏幕。 “杂家很不明白,慕容离与沈丘,那样刚烈不阿的性子,为什么会为了苏幕而折腰?”栾胜问这话的时候,嗓音里透着微微的冷冽。 顾西辞稍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肮脏的心,所思所想皆是污浊不堪。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难道不允许别人做到?就好比你与先帝一生追求的万寿无疆,那你可知道无疆这方子在何处吗?” 四下,一片死寂。 “那方子,其实一直在苏幕的脑子里,还有我这里。一则为了保守秘密,二则为了保我们姐弟性命。你一场大火,灭门之灾,让苏幕忘却了这些东西,便算是老天爷要让你错过机会!”顾西辞冷笑,“半副长姐半副弟,合二为一是无疆。” 万寿,无疆…… “你明明距离目的很近,但又失去得彻底,遗憾吗?”顾西辞问,“是不是有种想杀人的冲动?现如今两副方子已经合为一处,无疆出现人间。” 栾胜咬着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着力有不逮,只将铁索折腾得哗啦作响。 下一刻,掌风凌厉而来。 所幸云峰眼疾手快,挟着顾西辞闪至一旁,避开栾胜的掌风。 身后墙壁,轰然一声巨响,碎石合着灰尘嗖嗖落下。 外头,李珝陡然一怔。 植吾作势要往内冲,却被李珝一个眼神制止。 “爷?”植吾不解。 万一顾西辞出事,那还得了? “顾西辞素来谨慎,不会轻易激怒栾胜。”李珝沉着脸,“听这动静,栾胜这是气疯了?” 植吾点头,“万一伤着顾公子,南都那边定会不依不饶。” “他应该是故意的。”李珝眯起眸子,“可为什么要激怒栾胜呢?于其情绪激动之时,要做什么呢?” 顾西辞到底想干什么? 第1415章 攻心 “可……”植吾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出事呢? 李珝眯起眸子,“出来的时候,我吩咐过他们,如果有事就出声,顾西辞是个聪明人,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何况,还有云峰在侧,按理说应该能护住顾西辞。 毕竟这栾胜是关在笼子里的,再造次也只是困兽之举。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植吾百思不得其解。 李珝若有所思的盯着门口位置,“若是连你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那他还算哪门子的南都掌家?” 能将顾震的旧部,制得服服帖帖之人,会是简单的角色? “爷所言极是!”植吾连连点头。 可这里面,怎么忽然又没动静了? 顾西辞瞧着墙上的凹坑,如果不是栾胜被挑断了手脚筋,这内劲无法全然使出,断然不是这样的效果,若是以前,云峰压根避不开这一掌,遑论救人。 “咳咳咳……”顾西辞别开头,剧烈的咳嗽,撑着身子抵在了柱子上。 云峰骇然,慌忙取出药,“公子?” 到了这会,顾西辞不得不咽下,捂着心口在边上站了许久,才算徐徐缓过神来,即便是在昏暗之中,亦可见面色发白得厉害。 “如何?”云峰忙问。 顾西辞长长吐出一口气,摆摆手,转而望着栾胜,“现在,就算拿到了无疆,对栾督主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 “你想说什么?”栾胜问。 顾西辞徐徐站直了身子,“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如果无疆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让人万寿无疆,那么此时此刻我定然康健无比的站在你面前,而不是以这样孱弱的姿势。” 那一刻,栾胜沉默了。 顾西辞深知,“无疆”是先帝与栾胜毕生的执念所在,从覆灭江府满门开始,栾胜就一直坚信,无疆可以延续性命,让人万寿无疆,长生不死。 可现在,他将这一场梦撕得粉碎。 “栾胜,你现在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吗?从一开始,你就错了。”顾西辞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世上根本没有万寿无疆,所谓的长乐无极,是你和先帝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栾胜怒然,“不可能,不可能!无疆、无疆落在了江无声的手里,结合了天族的秘术……不可能,绝不可能!” “东厂能制出控制他人的药,发作的时候让人生不如死,想必你也是深谙歧黄之术,怎么就不明白生死有天定,无人能长生的道理?”顾西辞驳斥,“有毒药必定有解药,有新生必定有死亡,阴阳两仪,乃是天道,谁都不可能逆天而行!” 栾胜眦目欲裂,“你胡说,闭嘴,你给我闭嘴!” 无疆是他心里的执念,毕生所求,追赶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瞧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顾西辞顿觉得机会来了。 陡然间有什么东西,突然飞进栾胜的口中,快速滑入咽喉。 栾胜:“……” 顾西辞额角渗着薄汗,好在刚才吃了药,饶是破了例也无妨,只是难受一些罢了,比起苏幕的生死,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吗?”顾西辞冷笑着,喉间隐隐有血腥味蔓起,“这东西来自于东厂,乃是你自己所创,发作起来有多痛苦,你该很清楚。” 栾胜自己的东西,自然了解甚深。 这东西是专门对付高手的,所以一旦入喉,便是用内力去驱,亦是无任何的作用,除非有解药解毒…… “你该好好体会,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顾西辞掩唇低咳。 栾胜已然觉察到了内息的紊乱,眸色狠戾的剜着顾西辞,“你故意的!” “如果不是你气到失去理智,我又如何能得手呢?”顾西辞冷笑,“怪只怪你这些年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未将我这病秧子放在眼里!” 防住了所有人,没防住他自己。 “你到底想怎样?”栾胜忽然意识到,这少年郎心思狠辣至极,且步步为营,让人防不胜防。 顾西辞拢了拢衣襟,“其实我早就知道,苏幕跟你关系了,所以我一直在利用她,叛出东厂,背叛你!最锋利的刀子,捅进你自己的心头,才能要你命!” “你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翻转,让栾胜陡然心神一震。 此前的情绪激动,到了此刻的不敢置信,栾胜毕竟是老了,竟有些想不太明白,眼前这阴测测的少年郎,到底想做什么? “她以为我是来救她的,可实际上呢……”顾西辞笑靥温和,“我会让她死在你的前面,让你也尝一尝,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 栾胜勃然大怒,“顾西辞!” 第1416章 赠尔余生皆太平 “你使不出内劲来了。”顾西辞不慌不忙的开口,“奈何我不得。” 栾胜挪动身子,无力的瘫在铁笼一角,铁索不断的碰撞着,黑暗中满是刺耳的铁索撞击声。 “声泪俱下的姐弟重逢,栾督主不会信了?”顾西辞别开头低笑两声,“那只是演给苏幕看的,她以为我跟慕容离,或者是齐侯府那般,都是来救她的,可实际上,我与栾督主是一样的心思,都是想让她死!” 说到这儿,顾西辞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勾唇笑得阴狠,“她还极为信任的告诉我,她的肚子里怀着沈东湛的孩子,如果一尸两命的话,沈东湛必定崩溃,如此一来,齐侯府也就完了!” 栾胜狠狠盯着他。 “没了齐侯府,大齐天下就又少了人分一杯羹。”顾西辞仿佛是利欲熏心到了极点,俨然成了混世之魔,为了权势地位,什么手足之情都可以抛却。 栾胜身子微颤,“没想到,最后野心勃勃的人,居然是你!” “要不然,你以为顾震明知我非亲生,还要把位置留给我?”顾西辞笑得目色猩红,“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告诉你,顾东朝早就死了,就死在那片林子里,你忙着杀沈东湛,而我的人正好得了机会解决了他。” 栾胜愕然,“所以最后去南都的,不是真正的顾东朝?” “那是我的人,蠢货!”顾西辞轻嗤,“你自诩聪明一世,怎么就这般愚蠢,我既亲自来殷都解决顾东朝的祸事,又怎么可能再让他活着回到南都,让他鸠占鹊巢呢?” 栾胜此刻才相信,眼前的顾西辞,真是狠辣到了极点。 即便不是亲兄弟,可他占了顾震给的好处,还杀了顾震的儿子,这般手段非寻常人可有…… “栾胜,你就好好的待在这铁笼子里,看着我如何一点点的,杀了你的女儿,害死你最后一条血脉,让你栾氏一族断子绝孙!哈哈哈哈……”顾西辞转身离开。 栾胜眦目,“顾西辞,顾西辞!” 顾西辞没有转身,这会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及至门口位置,身形陡然一晃,一头往前栽去,好在李珝和云峰及时搀扶,才稳住了顾西辞,倒是真的将李珝吓了一跳。 云峰:“公子?” 李珝:“顾西辞?” “没事!”顾西辞喘着气,面色惨白得瘆人。 李珝忙示意云峰,将顾西辞搀到了最近的偏殿里休息。 “传太医!”待顾西辞坐在回廊栏杆处,李珝急忙吩咐身后的植吾。 谁知,却被顾西辞拦住。 “不用,我这是老毛病,缓一缓便是。方才与栾胜抖了抖心眼,这会累得慌,仅此而已。”顾西辞靠在栏杆处,依旧是孱弱得不成样子,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李珝在边上坐下,“你跟栾胜抖心眼?那老贼机敏着呢!” “所以我激怒他,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连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皆不可控。”顾西辞努力平复心绪,“东厂的余孽肯定还在附近,眼下我把栾胜逼急了,想必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珝不明白,“你是如何把他逼急的?” 之前他也曾见过栾胜,可这厮愣是什么都没吐露,且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压根没把李珝放在眼里。 不知道这顾西辞,到底跟栾胜说了什么? “在下有两个问题,不知靖亲王能否如实回答?”顾西辞开口。 李珝点头,“你只管问便是,眼下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无需顾虑太多,要不然我也不会带你去见栾胜。” “天族的人,是不是在宫里?”顾西辞问。 李珝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第二个问题呢?” “南疆的客人,是不是在您的府上?”顾西辞直勾勾的盯着李珝。 李珝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刚入城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想请靖亲王帮个忙。” 第1417章 于你不知处,为你费尽心机 目送李珝离去的背影,云峰眸光沉沉的回望着自家公子,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公子,这真的没问题吗?栾胜心狠手辣,心思缜密,若是他故意……”云峰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顾西辞一个眼神给震回了肚子里。 云峰垂眸,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些事交由靖亲王去办,自是无忧,毕竟他与沈指挥使的关系搁在那儿。”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仍是咳嗽着。 当日,李珝能为了沈东湛而不顾生死,只身挡在栾胜面前,就足以证明了,这二人的生死之情。 不是一母同胞,却胜过手足兄弟。 “如今朝中以丞相和靖亲王为尊,公子交代的事情,靖亲王自然可以处置妥当。”云峰只是担心自家的公子,一路上颠簸不休,如今还劳心劳神。 原有些好转,如今这一折腾,之前的努力全都白搭。 “现在,有些事需要你去办。”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靠在廊柱处缓着气儿,“你去找年修,把大牢里栾胜说过的话,悉数转达于他。” 云峰不解,“公子,这是为何?” “年修一贯跟在苏幕身边,他会明白我的意思。”顾西辞仿佛没了气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身子疲乏的靠在那里,目色沉沉的瞧着远方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峰颔首,“那我先送公子回去,再去太医院找年修。” 周南之前就说了,年修中了奈风的暗招,差点丢了性命,好在有王太医诊治,保全了性命,如今与天族众人一起在太医院里待着养伤。 安顿好了自家公子之后,云峰便赶去了太医院了。 阿七刚将药煎好,正准备端进门给年修,便瞧见了跨步进院的云峰,旋即问了句,“你是来找年修的?” “是,他醒着吗?”云峰问。 阿七点点头,“跟着来!” “多谢!”云峰旋即跟上。 屋内的年修,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奈何此前伤口二次开裂,导致他去鬼门关转了一圈,没能帮上自家爷不说,还净添乱。 年修这心里头只怨自己无能,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的遵医嘱。 “云峰?”年修靠在床头,见着云峰神色匆匆的进来,便猜测是顾西辞有事吩咐,自不敢怠慢。 与顾西辞有关之事,莫过于自家爷。 “先把药喝了!”云峰也不着急。 阿七赶紧把药递上,“师父也说了,药得趁热喝才有效,你这伤口如今已经结痂,可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否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知道!”年修端起药碗。 云峰在边上候着,直到年修喝完药,这才坐在了床边,“我家公子方从天牢里出来,见过了栾胜那狗贼,如今让我过来与你说说里面的情形。” 这话说得年修云里雾里,阿七也是不明所以。 “阿七,你先出去,把门带上!”年修出于谨慎。 阿七晓得利害,拿着空碗就往外走,“我替你们把风,你们说说话,但得顾着伤口,莫要情绪激动。” “我知道!”年修伸手捂了捂受伤的心口,待房门合上,便迫不及待的冲云峰开口,“你快些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云峰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此前在天牢里,顾西辞与栾胜的对话,尽力还原吐实,悉数转述于年修。 听得年修眉心紧蹙,原本发白发黄的面色,此刻隐隐添了几分铁青色。 言罢,云峰好整以暇的望着年修,“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家公子的意思了?” “明白!”年修点点头,“你且去回了顾公子,我知道该怎么做。” 云峰将信将疑,但既然年修说得这么肯定,他自然也不好再多问,旋即起身离开。 云峰一走,阿七就回到了屋内,“没事?” “长老和伶仃师父在哪?”年修问。 阿七指了指外头,“都在后面,还在想着怎么帮少主配制解药呢!” “你请他们过来一下,我有事相商。”年修忙道。 阿七点头,“我这就去。” 稍瞬,天族长老和伶仃便被请到了年修的屋内,二人颇有些不解,只听得阿七言辞模糊的说,云峰来了一趟,但不知与年修说了什么。 如今,见着年修一脸正色,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隐约有些担虑…… 年修捂着伤口跪在了床榻上,惊得伶仃慌忙上前,“使不得使不得,你的伤!” “师父!”年修却执意如此,“眼下有几件事,年修想跪求二位帮忙。” 天族长老忙道,“你只管说便是,无需行此大礼。” “晚辈相求两位帮忙,抹去我家爷与督主的所有相关痕迹。”年修俯首。 天族长老一怔,伶仃亦是愣在当场。 第1418章 不是密道又是什么? “这倒也不是太难!”伶仃率先回过神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或多或少的,也从沈东湛和周南的口中,知道一些时势,隐约明白了年修的意思。 天族长老愣了愣,显然还没太明白。 “如果少主身份被解开,只能咬定少主是江家的孩子,只认准这一条,其他的路全给堵死。”伶仃解释,“这么多人都在帮着少主求开释,皇上也已经下旨,赦免了少主。但如果栾胜打定主意要带少主走,一旦揭开阿绫、少主还有栾胜他们之间的关系……” 年修连连点头,“顾公子是为了以防万一,将东厂和督主所有的路都给堵死,毕竟东厂那么多暗卫,不一定能斩杀殆尽。督主一日不死,爷就会有危险!” “咱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追随少主的。”天族长老明白了这意思,“天族的记录之中,将会抹去阿绫之事,让她消失在谷外,再无迹可寻,便不会有人知道,她嫁给了江无声,只当是寻常妇人,相夫教子。” 当年栾胜也没想到,所以才会误杀…… “没错,撇干净。”伶仃点头,与众人串供,对好说辞,“咱们与少主是朋友一场,是来给少主帮忙的,江家早些年与咱们有恩。” 天族长老了悟,“对对对,就是这样!” “不能留给督主任何的机会,他既当着顾公子的面,戳穿爷的身份,让顾公子杀了爷,可见是死心已定,肯定留有后招。”年修忙道,“爷对一些东西有些抵触,诸位了解栾氏的一切,可否与我说说?” 一起努努力,抹去爷身上有关于栾氏的特征,天族的特征。 “既未开蒙,那些个天赋异禀皆没有显露出来,那就好办得多!”伶仃忙道,“我记得阿绫说过一些,关于栾氏的一些特殊之处,似乎对某些药物还有饮食行为习惯,有些不太一样的反应……” 众人齐刷刷的盯着她,天族长老凝眉。 天族分为好几个族群,是以每个族群都有自己保守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唯有每个氏族的宗主知道,连天族的记录册上,也不曾记载过。 好在,伶仃与苏南绫曾是闺中密友,有关于栾氏的那些秘密,也是当年栾胜为了获取苏南绫的信任,特意说给她听的。 傻姑娘觉得,一个男人把族群最大的秘密都告诉她了,便是真的爱她,于是乎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甚至于为她断绝父女关系,叛出天族…… “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伶仃忙道,“以药制药,一定能蒙混过关!其后,我再给少主配个香囊,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天族长老觉得这主意不错,“等到一切结束,将半副矿藏分布图献与朝廷,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能引开注意力,算是完美收尾。” 要不怎么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瞧,一个送药,一个送图。 年修到底是东厂出来的,对于栾胜的行事作风甚是了解,暗卫肯定还蛰伏着,等待救人,等待东山再起。 一旦栾胜跑出来,这疯子哪怕成了废物,也会比以前更疯狂。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长老开口,“让阿灼留在这里,我亲自回去一趟,将该抹去的痕迹都抹去,从过去到现在,有关于苏南绫和栾胜的一切都销毁,权当没这两个人。空口白牙,我看他拿什么诬陷少主!” 伶仃颔首,“身上的那些特征,就交给我,阿绫说过的事,我都记得真真的!” “东厂之前设的暗哨,但凡我知道的,我都让周南拔了,但不知道的……”年修有些犹豫,伸手捂着伤处,“我再跟周南合计合计。” 二人点点头,示意年修好好养伤,赶忙各自行动。 这事不敢耽搁,好不容易得了赦免的圣旨,决不能再生波澜。 待周南一瘸一拐的进来时,恰好瞧见年修靠在床柱处发愣,“怎么了?伤口……” “你来了?”年修回过神来,“刚才我脑子里忽然一闪而逝,仿佛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倒是把周南逗笑了,“你现在除了养伤,还能有什么大事?对了,天族众人,除了伶仃师父和阿七阿灼,其他人都出宫了。你且放心,没人发现。” “那就好!”年修点点头,“长老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我一句,说是皇宫底下有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尚未可知,你可找到入口了?” 周南摇头,“掘地三尺,莲花池都给掘了,还是没找到,真是撞了邪了!” “你说,会不会是……”年修顿了顿,“不是密道?” 周南诧异,“既然底下有东西,不是密道又是什么?” 第1419章 带走 从年修处出来,周南着急忙慌的去找了苏幕。 彼时,苏幕正在休息,秋娘提着食盒走在长廊里。 “哎哎哎!”见着周南这一瘸一拐的样子,秋娘赶紧叫住人,“周大人,你这大伤小伤的,怎么也不好好休息,跑这儿来作甚?” 这长廊尽处便是苏幕的房间,夫人吩咐过了,谁都不得轻易打扰。 因为是沈东湛身边的周南,所以他进来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并未拦着,如今被秋娘拦住,周南着实有些急了,“秋姑姑,我找苏千户有事!” “有事去找侯爷和夫人,这苏千户身子不舒坦,你惯来跟着世子爷,难道还不清楚轻重?”秋娘深知沐飞花对苏幕的重视,可不敢让苏幕有所闪失,时时刻刻盯着这边。 周南跟着秋娘不放,“年修说,这事只有苏千户知道。” 听得这话,秋娘脚步一顿,“生死大事?” “是!”周南连连点头。 秋娘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知道轻重缓急,瞧了瞧手中的食盒,又看了看满脸着急的周南,“这样,我先进去,让苏千户吃了药之后,你再进去说说。” “好!”周南应允。 稍瞬,秋娘进了门。 周南在外头候着,只是焦灼得连呼吸都有些沉重。 苏幕是个练家子,喝了药便将药碗递还秋娘,“姑姑,让他进来!” “苏千户……”秋娘笑了笑,“到底是瞒不住您!” 苏幕无奈的扯了扯唇角,“气喘如牛,听不到才怪。” “我这就把人叫进来,只是,您千万别着急,不管有什么事都稳着点身子。”秋娘仔细的叮嘱了两句,这才出门去叫周南。 周南急得不行,赶紧进了门,“苏千户,有一件事,年修说唯有您知道,所以特意让我来问问你。当初东厂是不是得了一座小山矿,其后知情者悉数消失了?” “这事……”苏幕想了想,然后肯定的点头。 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她当时并非千户,不过是个卖命的暗卫,听得消息也只当不知道,且让年修不要多嘴,免得性命难保。 “到底是什么矿?”周南问,“年修说,当时还有人往宫里运,后来这些人全都消失了,但我去查了宫里这些年的记录,完全没有这事的只言片语,也就是说,这东西压根没入库。” 没入库,那会藏在何处? 年修想了很久,从自己入东厂至今,唯一一件没想明白的事,就是这件事。 长老说皇宫底下藏着东西,会不会就是那些东西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是没人再重提这事,你若不说,我早就忘了。”苏幕眉心紧蹙。 秋娘不解,“那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木炭之类?”苏幕说,“彼时我身不由己,自不敢窥探,但当时车马行过,掉下了些许粉末,瞧着黑乎乎的。” 木炭? “若然是木炭,库房里不可能没有记录,栾胜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周南微眯起眸子,“见不得光的东西,别是硝石?” 音落瞬间,苏幕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缓步走出房间,就站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木炭? 硝石? 那时候没敢仔细看,如今仔细想想,周南所言不虚。 栾胜要木炭没什么用,但是硝石却足以毁天灭地…… “苏千户?”周南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你没事?” 苏幕面色铁青,“如果真的是硝石,栾胜要藏起一个硝石矿作甚?把硝石偷偷运进皇宫,但没有入库,会作什么用途呢?我跟在栾胜身边多年,太清楚他的心狠手辣,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宁可毁了也不会便宜他人!” 这是栾胜自私自利的本性,也就是说…… “他被抓的那一刻,对我说过一句话。”苏幕幽幽的望着天边浮云,“他一定会带我走……” 秋娘倒吸一口冷气,“苏千户的意思是,如果他输了,就要整个皇宫的人,给他陪葬?包括你!” 周南:“……” 第1420章 世间何曾有良药,万寿无疆实为虚 “这才符合栾胜的行事作风,不是吗?”苏幕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栾胜的性子就摆在那里,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听得这段话,秋娘和周南皆沉默了下来。 “都别愣着了!”苏幕道,“既是有所怀疑,查下去便是,若是他想让所有人为他陪葬,定然不是一星半点,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知道囤了多少?” 说到这,苏幕低头苦笑两声,掌心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处,“人,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终究是心狠手辣之人,自私自利只为自己。” “苏千户?”周南低低的开口,“您没事?” 苏幕摇摇头,“能有什么事?早就习惯了!” “这件事,我马上去告诉侯爷和夫人。”秋娘回过神来,行了礼赶紧往外走。 苏幕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吩咐周南,“如果真的到了那天,年修那边就劳烦你了。” “那你呢?”周南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跟栾胜同归于尽?放心,我没那么蠢。沈东湛在哪,我与孩子就在哪,一家人就该齐齐整整的。” “年修那边,你只管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必定护着他平安离开。”周南拱手作礼,继而一瘸一拐的离开。 目送周南离去的背影,苏幕在原地站了站,终是慢慢悠悠的朝着外头走去。 皇帝已经赦免了她,也就是说,她现在是无罪之身,倒没有太大的问题,但若走出锦衣卫的地盘,撞着一些有心人,便不知会有如何猜测? 于是乎站在门口的时候,守卫有些犹豫,苏幕自己也有些犹豫。 “苏千户!”顾西辞一声唤,苏幕抬了头,“有事出去?” 此前与栾胜交手,动了胎气,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到底不适合出门,所以顾西辞让人时刻看着点,毕竟…… “就知道你闲不住。”顾西辞无奈的叹口气,“回去歇着,我有话与你说。” 苏幕没有多想,点点头往回走。 时隔多年,甚是难得,姐弟二人还有这样娴静的日子,慢悠悠的走在回廊里,安安静静的说会话。 “不管外面发生何事,你总归要先顾着自己。”顾西辞开口,那口吻倒像是长辈。 苏幕笑了,“浑然忘了谁为长?” “饶是你比我大几岁又如何?如今不乖乖听话的是你,又不是我。”顾西辞反驳。 苏幕皱了皱眉,“可见是南都那帮人把你教坏了,竟学会了顶嘴?” “这叫据理力争,长姐莫要错词。”上台阶的时候,顾西辞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搀了苏幕一把。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欣慰的笑了,曾经她满脸嫌弃的哭鼻子弟弟,可以独当一面,也可以温柔备至,已经长成了父亲母亲所希望的样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苏幕坐在了床边,开口便这么来了一句。 顾西辞轻拽被褥的动作稍稍一滞,没有抬头看她,只瓮声回她,“等情况稳定了,你离开殷都城,我便也回南都去。” “早点回去,我这儿有齐侯府,有龙卫军,还有靖亲王他们在,不会有什么大碍。”苏幕回到了床榻。 顾西辞为她掖了掖被角,“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有事瞒着我?” “心思太多,是以这病一直反反复复,方子都给你了,怎么还不见好?”苏幕无奈的叹口气,兄弟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你但凡有点动作,他都能猜到你的心思,让你连善意的谎言都派不上用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病了这么多年,饶是父亲留下的方子,也得慢慢缓解,哪儿有这么快的效用?”顾西辞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却也没有拆穿她,“又不是灵丹妙药,吃下便能活死人、肉白骨!” 苏幕面带戏虐的笑问,“要不要……试试无疆?嗯?” “长姐就不怕,我变成一个活死人?”顾西辞反唇相讥。 姐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各自别开头,会心一笑…… 第1421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长江后浪推前浪 姐弟二人心照不宣,无疆那方子,苏幕原是记不太清楚了,但后来…… “亏得栾胜,倒是让我全想起来了,否则缺了大半,终究是遗憾。”苏幕倒是有点庆幸,爹的东西没丢,找回来了。 顾西辞却不这么认为,“若是真的没了,其实也是好事,不知能断绝多少人的念头,万寿无疆虽好,可不死不活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你倒是看得透彻!”苏幕很是欣慰,这小子没让父亲失望。 顾西辞兀自低头一笑,“病了这么多年,多活一日都是偷来的,时间久了便看明白了很多事,生与死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且看你是否坦荡待之?可我很清楚,如果让我摒弃七情六欲,孤独而长久的活着,我宁可拖着残败的身子,阅遍人间繁华,尝尽喜怒哀乐。” “先帝渴望的,可不是人间繁华。”苏幕叹口气,“罢了,不说这些话,总归有些不吉利。我这厢没什么事,就是一个人躺着太烦躁,所以起身走走。你莫往心里去,不用担心我,就此回去!” 顾西辞坐在床边,一副“我早已看穿真相”的表情,“你是想去找栾胜,可又担心覆辙重蹈,再次落在栾胜的手里,因此牵连甚重,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在门口犹豫徘徊。” “若是换做以前,除了年修之外,凡有些许了解我之人,我必斩尽杀绝。”苏幕靠在软垫上,就这么笑盈盈的望他,“好了好了,阿隅聪明,长姐认输,我不会去找栾胜,你可以放心了!” 顾西辞望着她,“苏千户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怎么,顾公子觉得我在骗你不成?”苏幕凝眸盯着他。 四目相对,各自扯了扯唇角,神情几近一致。 “行,就暂且信你一回。”顾西辞起身,“那长姐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苏幕点头,“阿隅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以为栾胜被抓就完事,东厂暗卫蛰伏,且让云峰留心着,千万不要大意。” “我晓得!”顾西辞躬身揖礼,抬步离开。 见着自家公子出来,云峰急忙上前,“公子,苏千户没事?” “有事。”顾西辞头也不回的离开,“心事。” 云峰皱了皱眉,“沈指挥使还在昏迷,解药暂时没拿到,东厂余孽也没彻底清楚,苏千户自然是心事重重,不放心的。” “你去找周南。”顾西辞道,“恐怕不只是这些,她这心里定还藏了别的事儿,否则不至于开口便让我离开殷都。” 云峰愕然,“苏千户让您离开殷都?” 这里的事儿还没解决彻底,就让自家公子离开,的确有些着急。 “去!”顾西辞道。 云峰颔首,“是!”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恰,植吾正在四处找顾西辞。 “顾公子。”植吾跑过来,匆匆行礼,“殿下有请。”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前面带路!” “是!”植吾颔首,领着顾西辞去见自家爷。 一进门,顾西辞便瞧见了搁在桌案上的东西,还有坐在李珝身边的南疆大巫医羽仲。 “殿下!”顾西辞行礼,“这位便是贵客?” 羽仲终是悄悄来的,有些事能遮掩就遮掩,不可大张旗鼓。 “是!”李珝起身介绍,“这位便是我家王妃的师父。” 说着,又跟羽仲解释了顾西辞的身份。 “天族走的时候,把这个东西送到了我的府上。”李珝指了指桌案上的锦盒,“便是你要的那个,我仔细的瞧过了,足够以假乱真,怕是亲娘都认不出真假。” 顾西辞拱手揖礼,“如此,就谢过靖亲王殿下!” “不必如此客气,都是为了这天下太平,免让无辜者受戮罢了!”李珝顿了顿,“师父说,你所提的要求,他可以答应,只有一点需顾公子谨记。” 顾西辞颔首,“请说!” “此举为救人,不为杀人。”李珝解释,“师父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只针对该死之人。” 比如说,栾胜。 “那是自然!”顾西辞心下还有些犹豫,“不过,栾胜太过精明,若是被瞧出来……” 听得这话,李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若是以前,兴许能瞧出端倪,但是接下来,栾胜应该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自个都是精神恍惚的,哪儿还有这份精力,去辩驳突如其来的真假?” “听靖亲王这话,似乎是颇有深意?”顾西辞不解,“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什么问题?” 又或者,他们暗地里……对栾胜做了什么? 第1422章 以示效忠 “问题不大,就是做了点小动作而已。”李珝瞧了顾西辞一眼,“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妨告诉你,栾胜之前对付我家王妃,这笔账我肯定是要讨回来的。” 栾胜怎么伤害云朵的,他就怎么讨回来。 为夫君者,既没能及时保护好妻子,那这报仇雪恨的事,总归要尽尽心! “只要不伤害旁人,靖亲王不管怎么做,在下都不会多说半句,栾胜作恶多端,不管对他做什么,那都是他罪有应得,应有此报!”顾西辞何尝不是,咬牙切齿的恨着栾胜。 李珝报之一笑,“你只管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牵连无辜。” “那便是了!”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接下来,就等着东厂那边的动作,一旦栾胜从天牢里出来,要么后患无穷,要么断了这条祸根。” 李珝表示赞同,“这么多人对付一个栾胜,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出生天。他自这宫内壮大势力,此处是他的根源之处,在此处了结他,兴许也是极好的选择。” “东西我带走了,到时候……”顾西辞将一封书信搁在桌案上,“殿下留好这封信。” 李珝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顾西辞,相比起他们,顾西辞的年岁较小,算是弟弟这一辈的,但是这小子沉稳有度,从容镇定,年纪虽小,却颇有一副高深莫测之态。 “告辞!”顾西辞拿起桌案上的盒子,揖礼离开。 待顾西辞离开,羽仲才开口,“这人气质不俗,很不简单!” “说他是年少有为,真的一点都不为过。”李珝拿起书信,徐徐拆封,“别看他年轻,就觉得好欺负,他这份心思……寻常人还真没有!” 尤其是打开了这信封之后,瞧了内里的信,李珝更是由衷的佩服顾西辞。 “写的什么?”羽仲问。 李珝盯着书信瞧了瞧,又看了看门口位置,“偷龙转凤,障眼法!” “南疆的障眼法?”羽仲皱眉。 李珝点点头。 “障谁的眼?”羽仲问。 李珝慢条斯理的折起书信,“栾胜!” 羽仲:“……” “顾西辞将所有的过程都写得很清楚,要怎么做,什么时候做,事无巨细,皆是最明白不过。”李珝收起了书信,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见状,羽仲甚是不解的瞧着他。 “难怪他说,让我收好这封信。”李珝到了这会才明白,顾西辞临走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让他留好这封信? 留信…… “什么意思?”羽仲不明白。 李珝勾唇一笑,“把柄!与人把柄,以示忠诚。什么都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溜须拍马。师父觉得,这样的人如何?” “聪慧至极。”羽仲连连点头,“不过,为何要对殿下您……以示忠诚?” 李珝想了想,“多半是想留住南都,护住南都罢!” 只要有他李珝在朝一日,他顾西辞和南都,就会绝对效忠李珝,如此一来,互为依靠,谁也动不了李珝,谁也动不了南都。 “如此说来,倒像是交换。”羽仲说。 李珝回过神来,“他有这份诚意,我自然当成全,毕竟我涉朝不深,的确也需要一个依靠,有了南都支持,想来以后在朝廷上,自有说话的分量。” “甚好!”羽仲也希望李珝能大权在握。 一个大权在握的亲王,想来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小公主。 “烦劳师父准备些,障眼法这事就交给您了!”李珝毕恭毕敬的行礼。 羽仲可不敢当,赶紧搀了他一把,“殿下客气,只要能帮上殿下与公主,我必定竭尽所能。” “好!”李珝笑了笑。 顾西辞既能开口,要这些个东西,想必是早有准备了? 是在南都就有所准备? 还是来了殷都之后,临时起意呢? 房内。 瞧着跟在云峰身后,缓步进门来的随扈,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拧起了眉头,“走路的时候,胳膊的摆动不要太大,腰杆挺直,她素来雷厉风行,绝不会有任何的矫揉造作。” 随扈一怔,旋即行礼,“是!” 第1423章 看你上哪儿哭去 顾西辞站在那里,瞧着眼前的随扈在自己跟前晃了两圈,其后让她背过身去,又跟着走了两圈。 “公子,如何?”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想了想,“虽然差强人意,但总归有了几分像模像样。” 百里挑一难,千里挑一更难,万里挑一更是难上加难,但总算还是找到了,还算满意的。 “下去!”顾西辞开口。 随扈行礼,快速退下。 “公子?”云峰上前,“我觉得倒是愈发的相似了,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满朝文武心生畏惧,多半也不敢睁眼直视,只要背影和身段相似,倒也没什么大碍,但是栾胜不一样,我不敢肯定南疆的巫蛊之术能不能遮住他的双眼,所以不敢大意!” “咱们已经很小心了,若是寻个男子,想必身段与苏千户相似的,多之又多,可女子……”云峰是真的尽力了。 要在女子之中,找个和苏幕身高差不多,身段差不多,还得会功夫的,着实太难了…… 苏幕的身段颀长,在女子之中原就偏高,其后因为常年动武,身材结实而健硕,断然不能找太过柔软的,且功夫底子不能弱,少说也得习武数年左右,有点内功底子才行。 这一番折腾,从公子第一次来殷都就开始留心人选,到了今时今日才算派上用场,真是亏得老天爷开眼。 “亏得功夫不负有心人。”云峰不禁感慨,这寻找的过程太过艰辛,既不能让东厂得到消息,又得加快速度,不可被人探知真相。 一番小心翼翼下来,总算得偿所愿。 “这女子,不错!”云峰还不忘补一句。 生怕再像之前那些一般,被公子一眼……否决。 “就她!”顾西辞道,“你且盯着,别让她在人前晃,务必要藏好。东厂还有余孽蛰伏,若是被他们瞧见,到时候栾胜只消想一想,便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峰行礼,“是。” 正说着话呢,外头来人,说是沈东湛醒了。 听得这话,顾西辞旋即起身,迫不及待的往外冲。 彼时,沈东湛的床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沈丘瞧着面色惨白,刚刚死里逃生的沈东湛,七尺男儿亦免不得红了眼眶,“你刚刚苏醒,莫要耗力,家里一切都好,爹娘都给你看着呢!” 包括,苏幕。 这话是对沈东湛最大的安慰,他说不出话来,哪怕是喘个气,这五脏六腑都在拧着疼。他睁着一双眼睛,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眉心微微拧着…… “怎么了?”沈丘问,“哪儿难受?爹已经让人去请王太医了,马上就到,你忍忍!” 沐飞花当即推开他,“是不是傻?没瞧见你儿子在找人?秋娘,你去看看苏幕。” “是!”秋娘行礼。 沈东湛醒转的第一时间,秋娘就已经让人去知会苏幕了,想来这会应该是在路上。 果不其然,秋娘刚走到门口,苏幕便已经冲了进来。 惊得秋娘赶紧搀了一把,“苏千户,慢点,慢点!” 哎呦喂,可得仔细着身子。 “苏幕?”见着苏幕进来,沐飞花当即冲着沈丘使了个眼色。 沈丘:“……” 纹丝不动。 “起来!”沐飞花一把揪住沈丘的肩膀,直接把人拽了起来,给苏幕腾了位置,“来,苏幕,快过来,湛儿醒了,正找你呢!” 说着,沐飞花提溜着沈丘,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沈丘:“??” 青阳垂头,秋娘别开目光,默默的跟着出门。 屋内的所有人,权当没看见,鱼贯而出,没敢再在内里停留。 门一合上,沐飞花顿时变了脸色,“你是不是脑子缺根弦?没看见儿媳妇来了,还死赖在儿子床前不走,怎么着,让湛儿跟你互诉衷肠,以表相思之苦?” “我……”沈丘被堵得严严实实,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沐飞花松开手,“做人尚且要识时务,你这个做公爹的,不得更知情识趣?小两口的事,你掺合什么?要是苏幕让肚子里的孩子,管别人叫爹,让你跟湛儿父子反目,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我……”沈丘哼哧哼哧的转身,“好男不跟女斗!”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1424章 这些年的眼泪,都是为他攒的 沐飞花阴测测的睨着身边沈丘,“你说什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丘哼哼两声。 沐飞花扯了扯唇角,满脸嘲讽的睨着他,“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跟着你这么多年,你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沈丘:“……” “侯爷,算了!”青阳低声劝着,“您怼不赢,也打不赢。” 沈丘:“!!” “还是鸣金收兵的好。”青阳总结。 沈丘一声叹,憋着! 屋内。 苏幕坐在床前,紧握着沈东湛冰凉的手。 在此之前,他的手是那样温暖,一贯是他暖着她的手,可现在呢? “你的手,比我的还凉。”苏幕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里都带着哭腔,“往日里都是你暖着我,此刻我来暖你可好?” 沈东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刚刚醒转的身子,完全不受控制,他想张嘴说两句,安慰安慰她,可干涸的嗓子眼里,喘口气都费劲。 临了,他只能放弃,吃力的蜷了一下指尖,算是对苏幕的回应。 “你放心,我和孩子都很好。”苏幕在他额头轻轻落吻。 她温暖的唇,落在他冰凉的额头,冷热交替,却是最贴心的温度。 他还活着,她和孩子亦安然无恙。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希望也是最后的结局。 “你要快点好起来!”苏幕红着眼,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处,“你看,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这两日,我都能隐约觉得,他好似在动,想必以后也是个活泼的,到时候我教他功夫,你来教他读书识字。” 沈东湛盯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最放不下的还是她,最舍不得也是她…… 世间万般好,有你最好。 “栾胜已经被抓住,新帝登基之后,靖亲王从中斡旋,有了齐侯爷和慕容大人的支持,朝廷已经赦免了我的罪,如今我是无罪之身,以后被逐出殷都城,再也不会回来。”苏幕说这话的时候,紧紧握着他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尽情展露自己的喜怒哀乐。 毫无防备,全身心托付。 “到了那时候,我就能与你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做你的沈夫人。”苏幕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落吻,但不敢轻易触碰沈东湛其他地方。 他现在一身的伤,断然不能轻易触碰和挪动。 这事,王太医和伶仃师父之前是千交代万嘱咐过的。 “好!”终于,他拼尽了力气回应着她。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陡然落下泪来。 然则下一刻,她便瞧见了沈东湛着急的眼神,慌忙伸手擦去脸上的泪,“你看我,真是糊涂了,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却还是这般不争气。自打遇见你,好像把我这些年隐忍的所有委屈,都给散了出来。” 说着,苏幕冲他扬唇,想笑给他看,却因着憋了眼泪,笑得比哭还难看。 临了,她讪讪的作罢,干脆别开头不去看沈东湛,“话说,你是不是觉得挺好笑的?在东厂的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鞭子落在身上,刀刃砍在身上,栾胜要杀我之时,我都没掉过一滴泪,原都是攒着,要哭给你看呢!” “好!”沈东湛还是只有这句话。 毕竟,他也没力气说别的。 世间你最好。 若问:哪儿好? 必答:哪儿都好! 有些人,说不出哪儿好,但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倾尽繁华皆不换。 苏幕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嬷嬷说,孕中不能大悲大喜,怕是来日孩子出生了,性子敏感不好带。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哭了,你得快点好起来。” 沈东湛眨了眨眼睛,吃力的扬起了唇角,惨白的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意。 “那我,就当你应我了。”苏幕俯首,在他唇上轻轻落吻。 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毕竟,他重伤在身,可不敢让他太过激动。 “好好养伤便是,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有顾西辞谋划,靖亲王和你爹一力支持,加上龙卫军看护皇宫,这一次定能将那些不安分的一锅端。”苏幕低声说,“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第1425章 她要掘了他的老巢 沈东湛只瞧着她,想起挨了栾胜那一掌,落地的瞬间,他一度以为,自己怕是死定了,那么多事没做,那么好的姑娘还没能白头偕老,怎么就闭上眼睛了呢? 耳畔萦绕不去的,是她歇斯底里的哭喊。 如今,仿佛重活一世,将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怨恨,悉数化去。 在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在知道生父死于栾胜之手的时候,沈东湛有过怨恨,也有过患得患失。 既恨着栾胜,又怕因为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导致自己与苏幕的分崩离析。 在前尘旧事,和怜取眼前人之间,他与苏幕到底默契无双,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后者。 “我知道,谭文君出现的时候,你犹豫过,我何尝不是退缩过。”苏幕眉眼温柔,敛尽一切冷冽与锐利,“但我们现在再也不会犹豫了,我们是一家人,得齐齐整整的。” 沈东湛望着她笑,人活一世,与卿之手,默契天成。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苏幕伏在他耳畔低声说,“与君生死契,老死不相离。” 沈东湛还在笑,笑得有些痴傻,毕竟浑身都疼,着实也没太多气力。 “笑得真傻,且叫人瞧瞧,这哪儿还是当初,拒人千里的冷傲沈指挥使?”苏幕笑着调侃。 若你在侧,宁做你口中的痴儿。 说着,苏幕仔细的为沈东湛掖了掖被角。 毕竟是重伤在身,沈东湛虚弱到了极致,只睁眼这么一小会,又昏睡了过去。 沐飞花再进来的时候,苏幕仍是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守着。 床榻上的沈东湛,双目紧闭,多半是又睡过去了。 “如何?”沐飞花悄悄的问。 苏幕回过神来,又看了沈东湛一眼,起身跟着沐飞花去了外头。 见着二人出来,沈丘当即进了门,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东湛,一度伸手去探沈东湛的鼻息。 边上的青阳愣在当场:“……” 确定沈东湛呼吸均匀,沈丘松了口气,转头瞪了眼多事的青阳。 他倒不是怕苏幕会杀了沈东湛,怕只怕沈东湛太激动,到时候厥过去了都没人知道,说白了,他终是不信任东厂的人。 门外。 “没事?”沐飞花问。 苏幕点头,“他很好,说了两句便撑不住了,让他好好养着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沐飞花如释重负,“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这样,我待会让师兄看看,要是有可能,你陪着湛儿先离开皇宫,回华云洲,回齐侯府去!一路上游山玩水,可以走慢点!” 总而言之,离开皇宫离开殷都就好。 “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苏幕知道沐飞花的意思,“您也知道,他这样的情况,别说是离开,饶是挪动都有危险。” 沐飞花张了张嘴,终是颓然的叹了口气。 现实情况,的确如此。 “硝石的事情,我没告诉他。”苏幕低声开口,“他伤势太重,经不得这些,我不想让他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沐飞花握了握苏幕的手,“难为你了。” “说实话,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人,造了不少孽!”苏幕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唯一不敢沾染的,便是孩子,我从未杀过一个孩子,大概是最后一点良善。若是真的没有好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 沐飞花心头一紧,“苏幕?” “娘,该面对的时候,我绝对不会退缩。”苏幕抬眸看她,笑得淡然。 事已至此,沐飞花也无话可说,“娘,支持你!放手去做,这儿交给我,天塌了,我也会保护湛儿周全。” “谢谢娘!”苏幕行礼。 沐飞花没吭声,只瞧着苏幕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心紧蹙。 “夫人,苏千户想干什么呢?”秋娘心里有些发怵,“奴婢怎么觉得她这些话,有些吓人?” 沐飞花点点头,“湛儿这般情况,离不开这儿,那就得想个办法,要么找到入口,消灭隐患,要么到时候一起死。” “苏千户?”周南一瘸一拐的走来。 苏幕抬眸看他,“年修不在,就你了!” “听凭差遣!”周南行礼。 第1426章 往回走 周南旋即回去调集了精锐锦衣卫,其后紧随着苏幕出了城。 说起来,这事很冒险。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苏幕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当时是蒙着眼,跟在死卫身后进去的,后来死卫都被诛杀殆尽。 当然,即便死卫被抓,也不会说出半句实话。 听得苏幕出宫,顾西辞心里一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好在慕容离第一时间跟上,既是沈东湛在意的人,何况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 如今苏幕和沈东湛有了难处,慕容离岂能袖手旁观。 出了城之后,原本地道的位置,如今依旧重兵防守,只是这么久过去了,军士进去了一批又一批,要么一身狼狈的出来,要么被抬着出来。 为首的是沐飞花留下的人,是齐侯府的军士,可这会瞧着手中的图纸,略有些发愣。 不发愣也难,这才走了那么点路,就是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陷阱,而这些陷阱,全都是靠着人命砸出来的路线。 再继续往内走,还不定得有多少的陷阱和机关。 如果一下子轰塌,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着实不敢预料,万一让殷都城内的房屋也跟着倒塌,不定要伤多少无辜之人? 若是再牵连到皇宫,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苏幕!”慕容离快速追上。 苏幕正走下马车,当下止住脚步,“慕容大人。” “我来帮忙!”慕容离也不多问,总归是要帮忙的,问不问都一样。 苏幕报之一笑,也没有假意寒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出口位置,守卫行礼。 “如何?”周南问。 守卫摇头,将这刚刚整理出来的图纸,徐徐铺展开来,尽数呈现在苏幕跟前,“这么些日子了,就只弄出这么一小截,估摸着还没到城门口位置。底下交错纵横,咱们总是追不对路,着实也是为难,实在是没办法!” 总不能,一直拿人命去填坑? “让里面的人,都出来。”苏幕下令,“跟着我走!” 说着,苏幕取出了一条黑布带,转而又看了看周南。 “你只管放心!”周南毕恭毕敬的行礼。 他是沈东湛的心腹,自然是值得信重之人。 稍瞬,地道内的所有人都快速撤了出来,其后苏幕便攀下了天梯。 周南持着火把,小心翼翼的跟在苏幕身后,“苏千户,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开口说一声,咱们不必勉强,随时可以停下来。” “没错,安全第一。”慕容离站在苏幕的另一侧,亦是生怕苏幕有任何的闪失。 苏幕以黑布遮住双眼,那日的场景随即一一浮现在眼前,“我心里有数,你们且跟紧我,莫要打乱我的节奏,只管小心自个便是。” “好!”周南颔首。 慕容离轻轻的叹口气,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正确的路,单凭苏幕……饶是走过一遍,也未必能记得清楚? 至少,他慕容离自认为没这个本事,走了一小段路之后,他便有些晕头转向,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硬着头皮提着心,紧跟在苏幕身后。 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律小心翼翼,不敢大意。 前面骤然出现空缺,黑漆漆的如同空陷断层,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苏幕身上。 可苏幕,压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幕,看得众人提心吊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慕容离正欲开口,却被周南一个禁声的动作制止。 慕容离心里那叫一个着急,还能继续往前走吗?再往前走,可就要陷空了,若是苏幕有个什么好歹,又该如何跟齐侯府跟沈东湛交代? 苏幕扶着墙,缓步朝着前面走,闭眼数着数,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步、两步、三步…… 到了最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几乎都是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周南甚至于已经做好了,随时抓住苏幕的准备。 苏幕,已迈向了陷空处…… 第1427章 自相残杀 周南已然伸手,然则下一刻,身子陡然僵在原地。 这…… 愣住的不只周南,还有慕容离,他几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苏幕居然走在悬空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那种感觉就跟走上了黄泉路一般,让人瞧着心惊胆战,却又生出了几分泰然。 这不是陷空,脚下是有路。 “特殊的石材。”周南蹲下来,在地上摸了摸,继而快速追上了苏幕。 慕容离亦学着周南的模样,摸了摸脚下的路,果真摸到了硬生生的石板,这压根不是陷空,而是用特殊的石材铺设起来的路径。 “这是什么东西?”慕容离满心诧异。 不过,看周南那副样子,想必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东厂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好东西。”慕容离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继而又冲着身后的人叮嘱,“要小心,莫要行差踏错,沿着路走听见了吗?” 众人颔首,小心翼翼的走在后面,可不敢轻易的往外踏,万一有所闪失,便是小命休已。 “你们跟紧了。”苏幕蒙着眼继续往前走,要转弯了。 周南:“??” 慕容离:“……” 四下白茫茫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然腾起了些许迷雾,以至于前面的人,都跟着迷迷糊糊起来,更是难分东南西北。 “都跟紧!”周南低喝,随即晃动了手中的火把,让身后的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见此情形,慕容离也跟着晃了晃手中的火把。 似乎成了信号,一个接一个的晃动火把。 所有人都跟着摇动火把,一则驱散白雾,二则时刻保持警惕,以免走神,三则是为了给后面的人引路。 一行人就这样跟在苏幕的身后,慢慢悠悠的转个弯。 前面…… 周南:墙? 慕容离:撞墙? 后面众人,皆紧了紧手中的火把。 苏幕依旧没有停,累的时候,她就闻一闻周遭的气息,因着此处尚未有人进来,是以之前嗅到过的那些气息,依旧尚存。 再者,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走过的路上,一一留下了记号。 这么多年,在外奔波办差,苏幕自有一套认路的法子,除了成日与她形影不离的年修能认出来,旁人压根瞧不出来。 甚至于连栾胜,也不知道这些,毕竟在东厂苟延残喘,总归要有自己的本事。 眼见着苏幕即将撞墙而入,周南下意识的伸手,想将石墙推开,谁知自己的手,竟是探过了石墙。 一缩回来,手还是手,五指还在,安然无恙。 周南:“……” 慕容离诧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莫不是真的在做梦?” “慕容大人,可以狠狠掐自己一把,看看疼不疼?”周南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幕已经穿墙而入。 见状,周南疾步跟上。 慕容离提了一口气,赶紧跟上去。 之前的地面倒是可以解释为,特殊的石材在光亮下呈现一片漆黑,宛若悬空。 那么这石墙呢? 总不能是人人都做梦,毕竟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也不知道栾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说不清楚是什么香味? “都屏住呼吸!”过了石墙,苏幕陡然顿住了脚步,“憋着!” 周南率先捂住了口鼻,众人旋即照做,这会算是真的大气不敢出了,一个个的将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生怕一喘气就死在了这里。 可憋气是个技术活,到底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下一刻,身后骤然传来骚动,周南当即转身。 有人已经红了眼睛,如同着火入魔了一般,拔剑砍向身边的人,四下顿时乱糟糟的,闹得厉害,身边的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登时着了道。 两人倒伏在血泊中,其他人回过神来,赶紧一拥而上把人制服。 这么一闹腾,俨然将屏住呼吸的事儿抛诸脑后,刚把发癫的人制服,便又有数人开始发癫,紧接着刚才制人的侍卫,亦开始红着眼,纷纷拔剑砍向身边的人,各自残杀…… 第1428章 地下森罗,地上温情 情形俨然不对,慕容离骇然心惊,冷然冲着回头的周南厉喝,“这里交给我,你跟着她继续走!” “是!”周南原是想出手帮忙,如今得了慕容离这般言语,当下醒过神来。 这个时候,得拎得清。 轻重缓急,以苏幕为重。 “自己小心!”周南咬咬牙,留了这么一句,“尚在屏气的,跟我走!” 音落瞬间,依旧憋气的军士紧跟在周南身后,疾步紧随而去。 “栾胜你个老阉贼!”慕容离冷剑出鞘,“真是阴魂不散!” 说话间,红了眼的军士业已扑了上来,场面一度乱成一团。 苏幕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来,毕竟都到了这个点,如果自己优柔寡断,受外界影响,很可能会扰乱她的脚步,她不能因小失大,毕竟通往栾胜的老巢,唯有她一人走过。 如果她乱了方寸,只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般一折腾,所带之人当即折损了大半,连带着慕容离都跟着折损其中,不知还不能活下来?但不管是否能活下来,该做的记号,周南是半点都没少做。 毕竟,如果活下来了,还得继续往前走,否则陷在这里只能是死。 苏幕继续往前走,周南半点都不敢吱声,只在不久之后,苏幕似乎是累了,坐下来歇了一会,这也是当初她歇息的地方。 痕迹还在,的确是这个位置。 周南知道,她多半也是在等慕容离,但也仅仅只是抱着些许希望而已。 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也没见着后面来人,苏幕一言不发的起身,继续往前走。 周南回望着来时的路,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笔账得全部算在栾胜头上,等到了算总账那天,绝对得多剐他一层皮! 一行人,继续走在阴森诡谲的地道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见什么,但唯有苏幕,因着蒙了双眼,全然不受视觉限制,可以畅通无虞…… 听说苏幕回了密道,顾西辞的一颗心旋即提起,只恨不能相替。 更提心吊胆的,还有沐飞花,这会更是急得正在院子里直打转。 “侯爷,要不您去劝劝?”青阳有些担心,“万一夫人急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沈丘可不敢上去,自己的媳妇是什么样的脾气,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个时候上去,你是嫌本侯命太长?”沈丘一脸的轻嗤。 劝人是个技术活,劝得好那是和和美美,阖家欢乐;若然劝不好,挨嗤都是轻的,要是一不留神踩着沐飞花的着火点…… 沈丘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还是算了,本侯想多活两年。” 青阳:“……”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让苏幕一个人去,让苏幕守着湛儿,我亲自去便是。”沐飞花急得团团转。 秋娘一声叹,“夫人,那密道您也没去过,这事谁也替不了苏千户不是?” 沐飞花一怔,“那我、那我……” “夫人,苏千户做事素来有分寸,她既然敢下去,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您只管放心便是。”秋娘低声宽慰,“要知道,如果不能沿着道儿,找到栾胜那狗贼的老巢,只怕是保不住这皇宫,一旦这皇宫有什么闪失,世子爷可就真的要了命咯!” 苏幕这么做,也是为了沈东湛。 “那我就掘了这皇宫,掘地三尺!”沐飞花气得哼哧哼哧的。 秋娘略显无奈的瞧着眼前的自家夫人,“这但凡好使,顾公子不会掘地三尺?靖亲王不明白这道理?咱家侯爷也不是傻子,都能眼睁睁看着?” “我……”沐飞花被堵得哑口无言。 也就是日夜相处的贴身之人,才敢这样直言不讳。 “但凡咱发现了这事,有任何动静,只怕栾胜那边还会提前行动,到时候鱼死网破,咱们谁也跑不了!”秋娘叹口气,“夫人,狗贼的心狠手辣,您也该清楚呀!苏千户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命,您该骄傲,有这样一个儿媳,该支持她!” 沐飞花耷拉着脑袋,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哟,也有了吃瘪的时候!”沈丘忽然笑了。 青阳:“??” 侯爷怕是皮痒了…… “沈丘,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 第1429章 都在等着她的消息 眼见着,这天是渐渐黑了,顾西辞就在东宫的院子里站着,死活不肯离开。 既然当初沈东湛和苏幕,都是从这里抬出去的,想来苏幕如果能顺利进入地道,找到栾胜的老巢,必定也是在这个位置,只是偌大的东宫,也不知他们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来? 顾西辞不知苏幕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便一直在这里等着,饶是云峰劝得唾沫横飞,也没有动摇自家公子的决心。 无奈之下,云峰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在旁边陪着,最后干脆让宫中侍卫在院中搁了桌椅板凳,备下了茶水糕点。 “公子,坐着等总没事?”云峰瞧着自家公子苍白的面色,着实是心疼至极。 这一次,顾西辞没有拒绝,他的确需要保持体力,等着苏幕平安归来,“不知道,下面会是什么场景?” 能不能平安归来? 能? “有周南和慕容大人在,想必没什么大碍。”云峰搀着顾西辞坐定,赶紧给自家公子倒了水,“何况,苏千户功夫不弱,寻常问题,她自己便可以解决。” 这是大实话,苏幕要是能动手,整个殷都能跳出那么一两个还真是不容易。 夜色,暗沉。 今夜,无星无月。 多少人,心头牵挂,多少人彻夜难眠。 沈东湛是在天黑之后醒转的,躺了好一会,也没见着苏幕过来,只听得沐飞花和沈丘在边上忙活着,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便知道苏幕去做了什么。 只是,他如今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 既做不了,就无谓说那些有的没的,他向来喜欢去做,而不是靠上下嘴皮一嗒,静心等待,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见着沈东湛这副神色,沐飞花也不好再佯装,自知是瞒不过他的。 儿子太聪明,有时候也未见得是好事,什么都看得透透的,连善意的谎言都派不上用场,临了自己成了小丑。 是以,沈丘与沐飞花对视一眼,便也不装了,老老实实的在边上坐着,若有所思的等着外头的消息。 宫里,今夜安静得出奇。 靖王府亦是如此。 “你怎么出来了?”李珝一回头,正好瞧着云朵跨出了房门,赶紧转身朝着她走过去,边走边解开肩头的大氅,旋即覆在了云朵的身上,将爱妻裹得严严实实的。 云朵冲他笑,“我瞧着你今夜心事重重的,想来是有什么事?你与师父到底瞒了我什么?” “怎么了?”李珝笑问,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云朵伏在他怀中,“师父一回来就进了房间,晚饭也不吃了,不断的让人送了药材进去,也不知道是在调制什么?你敢说,你们没有图谋什么?” “我可没敢骗你,只是这事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李珝想了想,夜里风凉,赶紧牵着云朵的手,缓步朝着房间走去。 进了屋子,云朵便坐在软榻上。 李珝捻着铜剔子,轻轻拨弄着暖炉里的炭火,让屋子里更暖和些,“宫里出了点事,不过还是那些事,无外乎是为了对付栾胜。” “为什么栾胜被抓这么久,还不杀了他?”云朵最是直接,“他作恶多端,饶是千刀万剐,我想也不会有人反对。更甚至,满天下的人,都会欢呼雀跃,大肆庆贺呢!” 李珝自然知道,云朵是恨极了栾胜,只不过有些事,还真是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杀栾胜很简单,哪怕他内力再好,也已经是困兽之斗。”李珝解释,“可你知道他藏了多少后手?藏了多少死士?如果栾胜死了,上哪儿把这些人揪出来?其后,他们结党营私,东山再起,后患无穷!” 云朵明白了,“你们是借着栾胜,引那些人出来?” “栾胜不想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李珝道,“那他一定会调动所有力量,让自己重获自由,如果不能,以栾胜心狠手辣的性子,必定要跟众人同归于尽。” 这同归于尽四个字,着实将云朵给吓着了。 “他想干什么?”云朵心惊。 桌案上的烛火,明灭不定,如同了现在的局势。 “我也在,等着消息呢!”李珝低声说,略显中气不足。 第1430章 找到了 对于李珝,云朵不能说全权了解,但作为枕边人,二人也算是交了心,是以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如果连李珝都没有把握,那么这件事必定是难事。 “那……”云朵担虑的瞧着他。 李珝坐在她身边,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不要担心,好好养着身子便是,这种事交给我来,等天下安定,我带着你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云朵羽睫微垂,心里却很是清楚。 等着天下大定,李珝身为靖亲王,要处置的事情太多太多,想离开殷都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可能…… 可既然李珝说出口了,云朵自然也得应他,温柔的伏在他怀里,“我都听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天涯海角也好,哪怕牢笼也罢,总归不想与你分开。” “你是我李珝唯一的妻,这靖亲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李珝言出必践,说出来的话必定是要做到的,尤其是对云朵许下的承诺,“你安心在家等我,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云朵笑了笑,“我会养好身子,你且放心,只管放手去做。” “嗯!”李珝低低的应着。 也不知道,苏幕能不能做到呢?身为栾胜的亲信,东厂的千户,按理说对于栾胜的事情,应该很熟悉才对,想必能解决? 可顾西辞说,栾胜想杀了苏幕,这…… 李珝心里没底,一点都没底,如果苏幕死在地道里,沈东湛想必会疯?东湛兄疯了,整个齐侯府也就垮了,这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每个人都为苏幕担心,或出于私心,或出于关心,总归都希望她能活着回来。 周南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苏幕有任何的闪失,只管在后面紧紧跟着,好在后面越走越安全,但也越走越安静。 安静得除了脚步声、呼吸声,便仅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苏幕顿住脚步,终于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苏千户?”周南憋了一路,总算是可以说上一句话了,这颗心都有些悬得慌,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往前迈了两步。 苏幕抬起手,解开了覆在眼上的黑布带,徐徐吐出一口气。 “没事?”周南慎慎的问,“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咱休息会?” 苏幕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周南一眼,“多半是要到了,让你们休息一下,整顿整顿,做好心理准备。” 所谓的心理准备,自然是…… 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交手自然是在所难免,生死恐怕难以预料。 “我明白!”周南点点头,旋即转身对着众人,“停下休息,各自做好准备。” 众人俯首,低声应和,“是!” “苏千户?”周南近前,瞧着苏幕慢悠悠的靠在了边上休息,想来也是累着了,毕竟此前动了胎气,这会又全神贯注的耗费心神,“待会若是真的交手,你就别上去了!” 苏幕抬眸看他,“你觉得我撑不住了,是吗?” “如果你只是苏千户,我必定不会这般作想。可你是他的心尖尖上的人,我若不保护好你,怕是没脸回去见他。”周南无奈的笑笑,“此前针锋相对,如今只想舍命相护,惟苏千户能平安走出这地方。” 苏幕难得冲他笑了一下,“谢了!” “其实,我心里有个疑问,问了又觉得对不住……”周南挠挠额角。 瞧着他这讪讪的模样,苏幕微眯起眸子,转头看了一眼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军士,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你想说,我这样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的要杀了栾胜,以后会不会后悔?只因为,那一层可笑的血缘关系?” “那什么……”周南讪讪的挑了一下眉。 苏幕冷笑,“我只问一句,如果你的母亲,当着你的面,被你的生父千刀万剐,剥皮拆骨而死,你会放过他吗?” 周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南也没什么可纠结,他算是彻底的肯定,苏幕是真的要杀了栾胜。 咬牙切齿的那种! “这事,不要跟他提。”苏幕忽然叮嘱了一句。 周南一怔,“为何?” 眉心陡蹙,苏幕一记眼刀子狠狠剜在他身上。 “明白!”周南当即举手发誓,“打死也不说。” 苏幕低哼,“若敢多嘴,我就亲自送你去东厂!” 一如,敌对时候那般,下手无情。 周南知道,苏幕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出来,自不敢轻易招惹她。 稍瞬,苏幕起身往前走,周南赶紧率人跟上。 直到站在熟悉的地方,苏幕一眼就看到了,关押自己的那间石室,厚重的石门面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 第1431章 差点上当 “这是什么地方?”周南狐疑的环顾四周,跟在苏幕的身后,站在了石门之前,“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地方,这跟先帝寝殿里的地宫有什么区别?” 苏幕没吭声,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终是在边上凸出的石块底下,找到了一个暗格。 这,便是开门的机关。 只听得“轰”的一声响,石门徐徐打开。 内里,漆黑一片。 周南跟着苏幕进入内里,明晃晃的火把,逐渐照亮这石室内的一切。 边上那张板床上,铁链散着幽幽寒光,让人瞧着便头皮发麻、脊背发凉,这里显然是曾经关押过什么人,以铁链锁扣相留。 “这里便是之前,栾胜关押你的地方?”周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苏幕敛了目色,没有回答,只是扫了一眼周围,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之前被困在这里,没能看清楚周遭,如今倒是看得清楚,倒也不像是能有什么密道的样子,毕竟之前在这儿待着,但凡有些许动静,肯定是瞒不过她的耳朵。 “苏千户?”周南赶紧跟上。 苏幕仍是没吭声,缓步往前走去,这些地方她并不熟悉,毕竟她着实没从这边走过。 手中持剑,苏幕走得分外小心。 饶是陌生之初,但在东厂这么多年,栾胜的布置习惯,她还是能猜得一二的。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习惯…… 苏幕找到药庐,鼻尖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药味。 “这里还能有药材铺?”周南觉得这栾胜怕是脑子不清楚,什么东西都往地底下藏,真是鼹鼠当惯了,见不得光! 苏幕进了内里,打眼瞧着所有的药柜架,视线从上至下,一一路过,不敢大意分毫,瞧着她这般模样,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周南刚想开口,陡然间想起了一桩事,那就是苏幕身上的毒…… 是了,阿七说过的,苏幕会随着孩子的月份渐长,随时可能晕厥,可瞧着她如今这一路走来,暂时没有晕厥的迹象。 思及此处,周南提了一颗心,可别说什么就来什么,要不然在这儿出事,那可就完犊子了…… “你该清楚,我在找什么!”苏幕转头望着周南。 周南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挨个的药柜找过去,可这药柜架上,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的,到处都是药材,连药方都是那么一摞,医书叠在那里成堆成堆的。 若不是懂得歧黄之术的人,压根看不懂这些。 周南,就看不懂。 找药,纯属乱翻。 “这个……”周南拔开塞子嗅了嗅,瓷瓶里不知装了什么,一股子骚臭味,“什么怪味?” 苏幕隔着一段距离都已经闻到了那气味,“马尿。” “什么?”周南赶紧塞上,面色铁青的别开头。 栾胜果然是栾胜,什么东西都往这儿塞。 “好像都不是。”难得有机会进到这些地方,有了距离解药最近的机会,可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苏幕想要的解药。 解药,不在这儿? “会不会有什么暗格?”周南低声问。 找药不在行,找找什么暗格密室之类的,总归不是外行。 “可能?”苏幕环顾四周。 周南附耳贴在墙壁上,指关节轻轻敲击着墙壁,一寸寸的找过去,若是室内有暗格什么的,定然有迹可循。 蓦地,周南直起了身子,“这里好像是空的。” “空的?”苏幕旋即上前。 的确,这面墙后面有个空间,指关节敲着似乎是空心的,打开也不难,机关就在边上。 内里是个空格,摆着一个锦盒。 周南随手便要去拿,却被苏幕一掌推开了胳膊。 “不要命了,东厂的东西,也敢随便拿?”苏幕低喝,手中剑陡然挽了个剑,剑鞘快速踢出了锦盒。 白烟骤然从暗格内射出,周南眼疾手快,瞬时合上了暗格门。 苏幕一脚便将锦盒踹出了大门,旋即退出了药庐。 周南,紧随其后。 石门合上,不管内里是什么毒,都不可能再蔓延出来,倒是让周南避过一劫。 周南真真是心有余悸,差点就着了栾胜那老阉狗的贼当! 一抬眸,苏幕已经将锦盒捡起,还没来得及说话,耳畔骤然响起了“呼哧”声响…… 第1432章 进不去 周南还来不及呼喊,苏幕业已撇身躲开。 冷箭嗖嗖从身侧掠过,狠狠扎进一旁的土堆里。 “有埋伏!”周南低喝。 苏幕快速将锦盒收起,冷剑登时出鞘。 可周南比她快一步,已经率人快速迎上。 狭窄的地道里,瞬时乱作一团,对方是栾胜的死卫,不知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但显然是在前方位置。 趁着周南带了众人,与死卫纠缠的时候,苏幕则越过众人直奔前方而去。 手中剑在手,神挡杀神,魔挡诛魔。 “苏……”周南急了。 苏幕一个人往前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务必挡住!”周南忙道。 众人拼死挡住死卫,周南咬着牙脱身疾追。 如果苏幕出事,爷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然则拐个弯的功夫,便已不见苏幕总要,周南愣在了原地,眼前这地道里四通八达,一共三条道,那他这是往哪条道去追? 周南满心忐忑的上前,瞧着眼前这三条道,仔细的贴耳在墙壁上,试图听出来,到底哪一条道才有脚步声? “我的老天爷!”周南不得不感慨,这是他见过的,跑得最快的有孕妇人。 这一溜烟,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没人了,真是太快了…… 可是,这三条道什么动静都没有,脚下又是石板,压根没有脚印可寻,挨条道找过去,还不知要找多久呢? 然则,现在不去找,万一真的出事,哭都来不及! 狠狠心,周南兀自比划了一番,终是选定了最左边的那条道,在这黑漆漆的地底下,你根本难辨方向,否则还能根据上面的宫殿落座,予以推断。 握紧手中剑,周南快速进了最左边的道,并且在外头留了个记号,总不能找不到苏幕,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 黑暗无光的地道里,透着一股子森寒之气。 栾胜做事,素来是反其道而行,所以苏幕走的是最右边这条道。 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可见之前的死卫,不是从这条道跑出去的,但既然进来了,自然没有退出去的道理,还是得继续往前走。 苏幕握紧手中剑,锐利的眸子环顾四周,也亏得肚子里的孩子够听话,没有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折腾她。 “你乖一点,等娘找到了他的老巢,将那些足以毁灭,整个皇宫乃至于殷都城的硝石库清理干净,你爹就安全了,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平平安安的,永远在一起!”苏幕轻轻抚着小腹,“乖一点,听见了吗?” 孩子很安静,肚子也未有异常。 苏幕提着心往前走,不敢有丝毫大意。 蓦地,苏幕顿住脚步,前面似乎是个空洞,空间不小,进去之后空空荡荡的,四面都是石壁,瞧着也没什么异常。 苏幕瞧了一眼圆拱门,没敢轻易踏入,方才也只是伸头看了那么一眼。 想了想,苏幕从墙角捡起一颗小石头,随手丢了进去。 刹那间,万箭齐发。 苏幕:“……” 差点被扎成筛子! 心下骇然,苏幕觉得自己离目的地,可能越来越近了,只是这上面到底是什么宫什么殿呢?黑暗不见方位,难辨东南西北。 这里面怕是不好进去,若只是机关也就罢了,怕就怕还有埋伏,她一个人……怀着身子,且随时都有晕厥的可能,硬碰硬是绝对不可能。 要不,再等等? 苏幕在原地了站了片刻,又捻起了一枚小石子丢进去。 仍是万箭齐发,仍是旧时模样。 也不知道那些藏在暗道里的弓弩,到底蕴了多少暗箭,东厂的暗器装备素来不弱,如果以连发弓弩为暗器,她就算在这里等上一日,都未必能等到弩箭射尽。 当然,弩箭若是射完了,那后续呢? 栾胜不会只设一道关卡,以他的心思,必定是连环局,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要活着进去活着出来,实在是太难了…… 但栾胜有个弱点,那就是多疑,哪怕是他自己设下的机关,也会留一处退路,免得自己误入,害人害己。 所以,这条退路会在哪呢? 第1433章 还能走吗? 思及此处,苏幕便不再将注意力落在前方,而是开始打量着周遭,可周围不是泥墙,就是石壁,瞧着也没什么异常。 苏幕收起剑,以掌心默默的抚过去,栾胜设下的陷阱素来隐蔽,但凡露出在外头的,都不敢轻易相信。 墙壁上,无恙。 墙角处,亦无恙。 苏幕咬咬牙,一寸寸的搜过去,总归能找到异样?对于栾胜,她还是有些了解的,是以自己的推断应该没错。 难道,是在里面? 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便对了…… 这边倒也罢了,苏幕只管安心照着,可周南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脚被人踹飞,狠狠撞在了墙壁处,落地瞬间,周南觉得自己可能又骨裂了,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帮该死的狗东西,居然都藏在这里。 但唯一幸运的是,周南没在这里瞧见苏幕的踪影,可见苏幕并不是走了这条路,如此一来,倒是极好的。 至少,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苏幕不管走的哪条道,都是安全的。 挨了揍,虽然疼,但周南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赶紧爬了起来,硬碰硬才是傻子,撒腿就跑才是真的。 周南爬起来就跑,疼归疼,命重要。 活着,才是万能的。 只是这些死卫也不是吃素的,周南刚跑两步,身后的剑已经被丢掷出来,嗖嗖的从耳畔掠过,若不是他眼疾手快,肯定要被戳上几个大窟窿,要被钉死在这黑黝黝的地道里。 “该死的东西!”周南没命的跑,这会连腿都不敢瘸,但凡有点犹豫,都会死无全尸。 飞扑出地道的瞬间,周南落地一个驴打滚,身后的死卫已经追了上来,直接将他围拢在内,二话不说,上前就砍。 那阵势,全然不给周南喘息的机会。 周南是真的没法子了,若是之前没受伤,还可以跟这帮狗东西搏一搏。但是现在,他已经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俨然是待宰的羔羊。 冷剑劈头盖脸袭来的瞬间,周南终是认命的闭上眼,这次,怕是在劫难逃,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谁知,下一刻。 “嗖”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寒光乍起。 冷兵器接触,登时撞开了袭向周南的利剑。 死卫骤然回眸,只见着一道黑影在眼前一晃,已然挡在了周南跟前,将周南快速搀了起来。 “慕容大人?”周南宛若见着救星,真是大难不死啊! 慕容离快速拽着周南退到一旁,随行的龙卫军业已扑向了死卫,双方再次交手。 “好歹也是跟着沈指挥使那么多年,被人摁着揍成这样,传出去不嫌丢人?”慕容离喘了口气,所幸自己来得及时,要不然周南这小子,今日必得交代在这儿了。 若是周南出事,如何跟沈东湛交代? “这不是给您一个机会吗?”周南嘴皮,“欠个救命之恩,来日必定涌泉相报!” 慕容离将他搁在石块上,“歇着,等我解决了他们,再一起去找苏幕。” “好!”周南被揍得不轻,的确需要缓缓劲。 慕容离的手脚也够快,后续的侍卫和龙卫军相继赶到,这些死卫虽然拼死抵抗,但终究地方狭窄,挨不住这样的车轮战,很快败下阵来。 在这里败下阵来,无疑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离毫不客气,手起剑落,收拾了最后那几个死卫,继而快速收剑归鞘,回到了周南的身侧,“如何?还能走吗?” “能!”周南业已缓过劲来,扶着剑起身,“走!” 慕容离瞧着他似乎真的没什么异样,便叮嘱身边的人,帮着搀他一把,“苏幕走的哪条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出来这条。”周南瞧着剩下的两条道,“要不分头走?” 慕容离觉得不妥,“这地方不知道藏了多少人,时不时的冒出一波,咱们还是别分散力量的好,既然左边不是,那就走右边试试。” 如果右边再不是,那就走中间的…… 第1434章 唯她无恙 因着周南有伤在身,若然出事,必定跑不快,所以慕容离打头阵,周南则在后面跟着,且着人搀着往前走。 “这条道比那边的更狭窄一些。”周南兀自低语,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跟在后面缓步往前走,也不知道这条路又会遭遇什么? 在栾胜的地盘上,周南可不敢大意,谁知道栾胜还弄了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越往里面走,越觉身子微凉,是那种阴测测的凉,说不清道不明的森寒。 连周南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这里似乎不太对劲?慕容大人?慕容大人?” “何事?”周南连喊两声,慕容离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问出这话的时候,慕容离下意识的瞧着周围,紧了紧手中剑。 “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周南说。 慕容离转身走到周南跟前,示意众人先歇一歇。 众人会意,当下退到一旁暂作休息。 “这里阴森森的,不太对头。”周南低声开口。 慕容离颔首,“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有冷风,一个劲的往身体里灌,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但不是处于害怕,好似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我亦是如此。”正因为这样,所以周南才会叫住慕容离,“之前我跟着爷和苏千户,见识过栾胜的厉害,这老阉贼会布阵,会用毒,手段多着呢!” 不得不防! “我知道,要不然在东宫的时候,沈指挥使也不至于被栾胜重伤。”对于东宫里发生的事情,慕容离还是略有耳闻的,“你是怀疑,这里可能也是……” 周南点头,“所以我们不能一起走,得分批走,隔开一段路程。”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前面的人出事,后面的人可以相机支援,不至于所有人都陷进去,最后乱成一团。”慕容离表示赞同,“这样,你身上带伤,跟在后面,咱们中间隔开一批人,我打头阵往前走。” 周南如今受了伤,的确也只能听从这样的安排。 “你且小心!”周南低声叮嘱,“若是不对劲,马上退回来,要么大声喊,给个动静也行。” 慕容离颔首,算是彼此约定。 队伍,重新往前走。 以慕容离为首,周南殿后。 只是…… 走着走着,周南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不只是慕容离不太对劲。 “周大人?”底下人似乎也察觉到了。 前面不远处的人,好像开始身形晃动,仿佛是吃醉了酒一般,以至于后面的人当即站住脚步,没敢再继续往前走。 “站着都别动。”周南一瘸一拐的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人。 慕容离和他领着的数人,嘻嘻哈哈的笑着,如同疯癫一般痴傻,身形晃荡如风吹似的,一会撞在墙上,一会又滑坐在墙根。 “你们觉得有什么异常吗?”周南忙问,“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众人悉数摇头。 周南也没觉得什么异常,但他可以肯定,再往前走两步,只怕自己也跟这些人没区别,定然也会跟着疯癫歌舞起来。 “你们都看着点,如果不对劲了,就退出去,听明白了吗?”周南咬咬牙,骤然飞身而起,几个落点便落在了慕容离的身侧,伸手便扣住了慕容离的肩头,“走!” 周南有伤在身,领着慕容离回来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所幸,有众人帮忙,这才护住了慕容离。 “慕容大人?”周南面色惨白的低唤,“慕容大人!” 慕容离还是痴痴的笑着,如同醉汉一般,神志不清,也不知道他们方才,遭遇了什么? 但前面,肯定有东西。 周南自怀中取出解毒丸,快速塞进了慕容离的嘴里,也不管中什么毒,这药是王太医给的,有毒解毒,无毒就当是强身健体了。 许是慕容离中毒不深,服了解毒丸便幽幽醒转,目光逐渐清明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废话不多说,先救人!”周南也不解释,冲着那边尚在疯癫的军士努努嘴,“我力有不逮,靠你了!” 慕容离愕然僵在当场,这是怎么了…… 不远处,苏幕隐约听到了……笑声? 是周南? 还是陷阱? 第1435章 源于血脉压制 苏幕眯起眸子,缓步往回走。 四下黑漆漆的,笑声还在继续,也不知走了多久,笑声戛然而止。 苏幕陡然顿住脚步,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撒丫子往前跑。 果不其然,跑了一段路程之后,苏幕便瞧见了不远处火光,这应该是周南他们无疑。 “周南?”苏幕冲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 周南和慕容离都是惊得浑身一激灵,显然是没想到苏幕居然会在这条路上。 “你们这样盯着我,作甚?”苏幕不明白,瞧着周遭倒在地上的军士,一个个好似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倒在那里浑浑噩噩,似乎是中了什么阴招。 慕容离方才一顿操作,救了所有人,这会着实有些疲累,但也不敢大意,上前仔细的打量着苏幕,继而又看了看苏幕来时的方向,“苏千户是从那边过来的?”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还有假?”苏幕很确定,自己是一路跑过来的,并非是插上翅膀飞过来的。 闻言,慕容离与周南面面相觑。 “你没觉得异常?”慕容离又问。 苏幕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朝着后面走了几步,仔细的瞧着周遭,“有什么异常?我就是从这进去的,现在也是从那边过来的,来回就这一条路。” 听得这话,慕容离着实是吃了一惊。 苏幕进出无恙,为什么他们就不行? 不管是军士还是慕容离,一往前走就开始发癫,整个人就神志不清,如同吃醉酒一般脑子一片浑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俨然如疯魔状态。 “方才,慕容大人往前走了几步,就有些神志不清,开始痴傻发癫。”周南解释,“没想到苏千户倒是没什么大碍,莫不是因为那毒的缘故?” 这是其一。 还有一种可能,苏幕想到了,周南也想到了。 血脉压制! 这也许就足以解释,为什么那些死卫都不往这边来,甚至于没人看守这条道。 因为这地方,只有栾胜一人能进出自如。 栾胜彼时压根没想到,世上还会有一人,承继了自己的血脉,对设在这地道里的陷阱免疫,全然不受影响。 “毒?”慕容离点点头,“兴许正是如此。” 苏幕和周南也不多说,权当是默认了这个前提假设。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里面有什么?”慕容离又问。 苏幕回过神来,“是一个密室,内里装有机关弓弩,压根不许任何人靠近,我觉得可能就是目标所在,但一时间没法拿下。” “弓弩?”慕容离皱起眉头,“这东西不好对付。” 饶是功夫再好,也挡不住连环弓弩的设计,何况栾胜那老贼,定不是一个两个弓弩相对,保不齐是用成串的弓弩对着呢! “既然此处,你们不便进去,便交给我罢了!”苏幕道,“我去探路,你们在这儿等着。” 周南有些着急,“苏千户?” “放心,我撑得住!”苏幕头也不回。 周南站在原地,满面愁容。 “相信她!”慕容离轻拍着周南的肩膀,“好歹也是栾胜一手培植出来的人,又是东厂千户,这点应变能力她还是有的。” 周南没吭声,只怕苏幕会随时晕厥。 好在这一次,苏幕撑着了,倒也没有异常。 内里一直没有动静,周南和慕容离等得心焦,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不得不说,栾胜是真的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拆台的对手,他了解苏幕的同时,苏幕也很了解他,父女二人是一样的执拗性子,一样的钻牛角尖,不死不休。 苏幕瞧着被自己推开的隐秘石门,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独行,内里漆黑一片,隐约有怪味从内里飘出。 深吸一口气,苏幕凑近了石门,轻嗅着内里的气味,隐约好似…… 硝石? 一咬牙,苏幕摸黑往里走,这里面可不敢拿火折子照亮,万一真的是硝石,稍微有点火花,她都得跟着这地道,还有上面的皇宫,一起上阎王殿报道…… 第1436章 上面,会是东宫吗? 栾胜这辈子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积累了数十年,辛辛苦苦创立的家业,最终是成也苏南绫,败也苏南绫。 苏幕以一己之力,让栾胜攒起的家业,彻彻底底的毁于一旦,输得一穷二白。 内里,一直没有动静。 外头,周南和慕容离一直提着一颗心。 “难怪这地方没人进来,原来是这样的缘故!”周南不禁感慨,“栾胜那老阉贼,真是机关算尽。” 唯独没算到,因果轮回。 死在他手里的苏南绫,终究给栾胜埋了一株苦瓜,而今,终是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该灭火了! “你说,苏千户会没事吗?”慕容离也是满脸担虑。 周南回过神来,“应该没事。” 若是那毒的缘故,死卫应该也可以进来,但死卫没敢出现在这里,多半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苏幕身体里,流着栾胜的血,有这栾氏一族的特征,所以才能在这里畅通无阻,毫无异样。 “怎么还没出来呢?”慕容离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周南叹口气,“慕容大人,你能不能坐下来,晃得我眼睛疼,脑壳都发晕。” “那你闭上眼。”慕容离有些不耐烦,“饶是没动静,也该出来说一声?” 周南扶额,“哪儿这么快?苏千户做事仔细,想必是发现了端倪,所以进出查看,若是真的有了结果,她肯定会出来通知一声。” 他不怕别的,就怕苏幕晕厥无人知晓。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还是没动静,便是周南也没办法再淡定自若,别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二人面面相觑,奈何又闯不过这条道。 谁也不知道,这条道上有什么,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只要靠近就会疯癫如魔,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 “你不也着急吗?”慕容离皱眉。 周南没吭声,与慕容离一道,冲着里面探头探脑的,好歹也吱一声? “苏千户?”周南小声的喊着。 没动静?! “苏千户?”慕容离也低声喊。 依旧没动静。 二人你看看我,看看你,都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你一声我一声的低喊着。 地底下,可不敢大声喧哗,万一导致地道塌陷什么的,或者招致死卫突袭,都是要命的事,只能这样发出一点动静,来等待着里面的苏幕,给予丝丝回应。 事实上,苏幕压根听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能嗅到那硝石的味愈发浓烈,越靠近越浓郁不散,最后刺鼻得让她难以忍受。 腹内翻滚,苏幕实在是憋不住了,转身就往外走。 这味儿,太冲! 苏幕终于退了出来,一别头便扶着墙一顿呕,整张脸瞬时煞白煞白,是以等着她出来的时候,将周南和慕容离吓得不轻。 尤其是周南,连嗓音都有点哆嗦,“苏千户,还、还好吗?” “被熏吐了。”苏幕摆摆手,在边上坐下来,“好像找到了。” 慕容离忙问,“硝石?” “应该是个入口,里面不能点灯,自然瞧不清楚什么模样。”苏幕解释,“但气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八九不离十。之前万箭齐发的石室,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存在。” 慕容离想了想,“我们进不去,这该如何处置?” “需要进去吗?”苏幕倒是有个法子,“硝石怕什么?” 周南想了想,“火?” “你想死吗?”苏幕低嗤。 周南急忙改口,“水!” “这还差不多!”苏幕深吸一口气,“人是进不去了,但是可以灌水,这地方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不是吗?” 听得苏幕这么一说,周南和慕容离会意的点点头。 灌水倒是不错的选择,硝石遇水就再也无法点燃,不只是硝石,哪怕是木炭和石磨那些,凡沾着水就再也别想作祟。 找到了入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们去准备竹竿或者木管子,时间紧迫,必须要快!”苏幕扬起头,“只是不知,这是在哪个位置?” 闻言,周南抬头,上面……会是东宫吗? 第1437章 他动起来了 谁都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宫,什么殿,就好像上面的人,悬着心,日夜难眠,等着底下的动静,不知冒险的人会遇见什么样的危险。 沈东湛睁着眼,沐飞花在旁陪着。 东宫的院子里,顾西辞仍是坐在那里,身上覆着厚厚的大氅,始终保持着精神专注的模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等着苏幕的消息。 整个皇宫,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是不是那点血脉相连在作祟,栾胜隐约觉得不太舒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心里很慌,他瞧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说来也奇怪,自从入了这大牢,胳膊上便有些莫名的红点,如今更是一日日的渐长,连带着手背上都被蔓延开。 这些红点有些痒,有些疼,但习武之人足以忍耐,问题的关键是,栾胜自己也是深谙歧黄之术,不记得自己沾染过什么,平素他就是个很仔细的人,按理说不可能沾染什么…… 盘膝而坐,栾胜合上眉眼。 还有两日,再过两日,他就能离开这里。 待他出去之后,定要将这帮腌臜东西撕个粉碎,不管是沈东湛,还是沐飞花,又或者李珝和顾西辞,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断他手筋脚筋又如何? 栾氏一族的秘术,密不外传,这帮蠢货又如何知道,他的真实实力,那蠢货周南自以为断了他的一切,殊不知…… 他栾胜除非人头落地,否则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天族身负天赋异禀的人,都在当年被他杀得差不多,苏幕又没有开蒙,所以算起来……他栾氏比之天族苏氏,更胜一筹。 气沉丹田,运气疗伤。 几个小周天过后,栾胜忽然偏头,一口血喷涌在地。 眸色陡沉,他低眉瞧着自己手背上的红点,神情陡然变得阴戾起来…… 靖亲王府。 羽仲捂着心口,缓步走出了房间,面色不是太好。 见此情形,一直守在院中的李珝和植吾赶紧迎上去。 植吾连忙搀了羽仲一把,“大师父,没事?” “师父?”李珝连忙搭把手,将羽仲搀坐在栏杆处,“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都好好的? “他似乎是发现了!”羽仲坐定,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难怪能执掌东厂多年,邪术修为是半点都不逊于我,不过,我南疆的巫蛊之术可没那么好解。” 他不是小公主,会因为道行不够深而被反噬,身为南疆的大巫医,若是连一个阉人斗不过,那他这大巫医不做也罢! “那您这是?”李珝满脸担虑,“我给您找大夫来……” 还不等李珝说完,羽仲连连摆手,“没必要,也不需要,我没事,只是没防备他竟然在运功,一时间被误伤而已,小事一桩,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真的没事?”李珝可不敢大意,若是羽仲有什么损伤,王妃还不得活剥了了自己。 羽仲很肯定的告诉他,“没事!有事,也该是恶人,恶有恶报,报应不爽。” “那阉贼既是发现了,会不会逃脱?”植吾有些担心。 羽仲笑着摇头,“我是挺佩服阉贼的道术不浅,可若是就这样让他跑了,那我这南疆巫蛊不就成了吹牛的?放心,跑不了,就算他有能力离开天牢,我也不会让他活着逃出殷都城!” 血债血偿,小公主的仇,他必得向栾胜讨回! “师父,您方才说,栾胜在运功?”李珝回过神来。 羽仲点头,“许是察觉到了身子不对,他竟然在运功逼毒,我没防备,这才被反震,所幸这不是毒是蛊,这等阴狠的术法除非用我的命去解,否则内力越浑厚,蛊便扎根得越深,也让他尝尝被人掌控的滋味!” “如此,甚好!”李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师父以后得当心点,栾胜阴狠毒辣,既已察觉,必定不会罢休。” 羽仲表示赞同,“我知道。” 出了院子,李珝沉着脸吩咐植吾,“马上调集兵力,增加天牢附近的守卫,栾胜动起来了,东厂余孽肯定也快冒出来了,绝对不能让栾胜……活着跑出去!” 第1438章 找到了方法 宫中,骤有大批的侍卫军,直涌向天牢。 原就重兵防守的天牢,突然间值守翻倍,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天牢包围得水泄不通,怕是一只苍蝇都别想从这里飞出去。 听得外头的动静,栾胜只是抬了一下眼帘,倒是没有别的反应。 植吾奉命而来,布置完了守卫之后,特意进来瞧了一眼,见着栾胜仍靠在铁笼子一角,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奴才说他上不了天,他就绝对上不了天,咱们这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人盯着,他定然是插翅难飞。”看守的狱卒忙道。 植吾徐徐靠近了铁笼子,瞧着栾胜依旧蓬头垢面之态,站在那里微蹙起了眉头,“没有什么异常吗?” “绝对没有!”狱卒回答得很是肯定。 见状,植吾裹了裹后槽牙,徐徐转身离开。 “呸!”狱卒啐了一口,紧随着植吾走出去。 待二人离开之后,栾胜幽幽睁开双目,发髻凌乱之下,难掩双目锐利如刃,狠狠的剜着二人的背影。 直到二人消失不见,他才重新合上双眼,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的累了。 出了天牢之后,植吾在宫道上站了站,转身去了东宫。 东宫。 顾西辞还在等,依旧坐在那里不动。 植吾进来的时候,云峰正端着水,伺候着顾西辞吃药。 “公子,院子里风大,您还是进殿内休息!若是苏千户回来,我一定大声叫您,您看成吗?”云峰无奈。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一言不发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顾公子!”植吾上前行礼。 云峰宛若瞧见了救星,“是不是殿下有事,要寻我家公子商议?” 若是如此,公子便可以离开东宫,不必如此执拗。 “殿下让奴才连夜进宫,加派人手看守天牢。”植吾开门见山。 云峰不解,“为何突然加派人手?” 这事来得太突然,方才墙外甲胄声阵阵,脚步声不断,原来都是靖亲王在调兵遣将。 “因为栾胜在运功,不知是疗伤还是有别的意图?”植吾说这话的时候,免不得有些担虑,“至少,我家爷的脸色,瞧着不是太好。” 植吾没有直接说,但顾西辞和云峰却是心知肚明,不管栾胜是什么意图,都足以证明他还没有死心,还在做垂死挣扎。 “这老贼还不死心。”云峰咬咬牙,偏头啐了一口,“真是该死!” 要不是东厂余孽未尽除,留着栾胜还有用,早就该把他拉出来,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以泄天下人的心头之恨。 “爷的意思是,既然被撞破了,就该将戏做到头。眼下苏千户尚未传来消息,尽量为苏千户拖延时间。”植吾继续道。 云峰点点头,转而瞧着自家公子,“公子,咱们是不是也得做点什么?” “苏幕没回来,我便在这里等着。”顾西辞的执拗,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劝阻的,“一直等着,等下去,直到她回来。” 云峰其实想问,如果苏千户回不来……转念一想,这话不吉利,还是别说出口为好。 “顾公子对苏千户,还真是情深义重。”植吾想着,萍水相逢之情竟也能这般,着实不容易。 其实细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太对的,一个是南都顾家,一个是东厂千户,这两人是怎么成为生死之交的呢? 总不会是顾西辞对苏千户,心存爱慕…… 毕竟,顾西辞一直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唯独对苏幕的事情,执拗到可怕的地步,傻子都能瞧出来,这极为不寻常。 “增加守卫的同时,该留的缺口还是得留。”顾西辞道,“不可留痕迹,否则以栾胜这般谨慎的性子,一定能发觉端倪。” 植吾颔首,“顾公子放心,我家爷早已吩咐过。” “发现栾胜运功……”顾西辞抚着手中的折扇,“是因为南疆的客人,对栾胜做了点小动作?” 植吾愣神。 他这一愣神,对顾西辞来说,已经是回答。 “行了,你不用说了。”顾西辞徐徐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算是活动筋骨,“我不想知道靖亲王做了什么,我只要最后的结果,与我所期望的一致便是。” 植吾颔首,“您放心,我家爷也是这么想的。” “龙卫军那边也没动静吗?”顾西辞问。 植吾摇头,“说是进去了,就没再出来,但是……里面机关密布,死了不少人。” “这么久了还没出来,就足以说明,苏千户他们可能就在咱们脚下。”云峰低头看着脚下。 顾西辞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去给我找个锤子过来,再给我找个铁盆过来,快!” 云峰:“??” 植吾:“??” 第1439章 奇怪的声音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在危急关头的智慧,是挺……不可思议的。 瞧着院中,将铁盆盖在地上,动不动用布包锤敲击铁盆的顾西辞,植吾狐疑的望着云峰,低低的问了句,“你家公子,平素也这么突发奇想吗?” “平素……也不这样啊!”云峰讪讪的回答。 植吾有点不相信,瞧着顾西辞那神经兮兮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突发,倒像是惯来如此。 “这招有用吗?”植吾又问。 云峰皱眉看他,“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你家公子吗?你不是整天跟着他吗?”植吾狐疑的望着他,“密不外传的绝技?” 云峰:“……” “不能说?”植吾还在追问。 云峰无奈的两手一摊,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不说便罢了!”植吾抿唇,“我就是来传个信,免得你们不明所以,到时候心慌出错了主意。你们慢慢敲锣打鼓,我先走了!” 云峰点点头,目送植吾离去的背影。 再回头瞧着自家公子,不知这又玩的哪一出? 顾西辞却不管不顾,好似有点乐此不疲。 “公子,您在干什么呢?”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压根不理他,将铁盆至于一个位置,极是有规律的,连续的敲击着,一刻也未停下。 见状,云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在边上跟着,就这么瞧着自家公子,至少是活络筋骨,不至于干巴巴的坐着挨冻,不是吗?! 夜色黑沉,敲击的闷响在东宫内蔓延回荡,一声又一声…… 上面黑漆漆的,下面一直未曾见过天光。 谁都没想到,中间那条道,居然被栾胜堵死了,上面便是铁板,且已经用铁水浇筑,彻底堵得严严实实,压根没法推开出口。 慕容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自下而上推开这层铁板。 “不行!”慕容离摇头,“阉贼将这里封得死死的,这么厚重的铁板根本推不动,连一道缝都没留,蚊子都出不去。” 周南扬起头望着,站在石块上的慕容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周围都被铁水浇筑,哪儿还有出口?”慕容离摇头,从上头蹿了下来,“中间这条道是死路,八九不离十了。” 苏幕一直没说话,他们在找出路的时候,她在想,当时栾胜是从哪钻出去,对付沈东湛的呢? 原路返回,那是在城外。 从城外到皇宫,一出现就会暴露行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最近的位置,就该是这三条路。 一条都是死卫,一条是硝石洞,剩下的就该是这条路。 上面铁水浇筑,可是……苏幕摸了摸四周的岩壁,显然是冰冰凉凉的,压根就没有焚烧过的痕迹,那么这些铁水是从哪儿来的? 挖了这么一条死路,没有半点存在的意义。 栾胜,不会做无用功。 “苏千户?”周南瞧出来了,苏幕似乎瞧出了什么,“你没事?” 苏幕仰头瞧着上面的铁板,严丝合缝的,连风都漏不进来,要从这里进出宫殿和地道,绝对不可能,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既收到上面的消息,又能尽快走出这里? 蓦地,苏幕眉心陡蹙,“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周南不解,回望着慕容离。 慕容离摇头,“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别说话!”苏幕低喝,“都屏住呼吸。” 闻言,周南率先闭了嘴,屏住了呼吸。 慕容离示意众人照做,皆捂住了口鼻,没敢大喘气。 苏幕皱着眉头,缓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终是走到了墙角位置,扬起头瞧着上头的位置。 见状,慕容离眯起眸子,这个位置他方才也看过了,而且也伸手推过,硬邦邦的,诚然也是铁板无疑。 怎么,这上面有问题? 慕容离转头看着周南,以眼神寻求周南的意思。 周南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相信苏幕。 下一刻,苏幕纵身而起,伸手去摸上方位置。 硬邦邦的,似乎也是铁板。 但她可以肯定,有奇怪的声音,的的确确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第1440章 好事 “这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苏幕想了想,以剑鞘敲击着顶上。 一下,两下…… 上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但声音能传过来,说明这铁板也不是实打实的阻隔了一切。 “有声音?”慕容离往前凑了凑。 还真别说,的确有异动。 “上面有人,在刻意发出声响。”苏幕仔细的听着,这声音的节奏很均匀,“咚、咚、咚”的响着,“绝对不可能是栾胜,他可没这么耐心。” 沈东湛下不了床,不可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找寻下面的回应。 蓦地,苏幕低头笑了一下。 是了,是他没错。 “阿隅!”苏幕重新以剑鞘敲击着顶上,学着上面的法子,均匀的敲击着,一下有一下的,但凡上面能仔细听着,必定能收到她的回音。 有时候,至亲骨肉之间,有着外人无法想象的心有灵犀。 顾西辞忽然放下了锤子,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 “公子,脏!”云峰骇然心惊,下意识的想去拽自家公子起身。 谁知顾西辞顿时一记眼刀子甩过来,警告云峰莫要碰他,自个继续趴在那里,仔细听着地底下的动静。 见状,云峰眉心陡蹙,当即也跟着趴了下来,竖起耳朵听着底下的动静。 直到这一刻,云峰才明白,自家公子在干什么?!地底下,隐约有声响传来,似乎是在回应之前的敲击声。 “苏千户?”云峰抬头,第一反应便是苏幕。 难道苏幕他们,真的就在东宫的地底下? “在下面,他们就在下面!”顾西辞忽然间兴奋无比,顾不得身上沾染的尘泥,指尖轻颤着指了指外头,“去找人,快!锄头铲子耙子,反正能挖的东西,都给我拿进来,快!” 这是云峰第一次见着自家公子,略显手足无措的模样。 “还愣着干什么?”顾西辞急了,“还不快去?” 云峰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不多时,云峰便让南都的随扈进了门,顺便把守住东宫大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其后,顾西辞便指挥着众人,开始对着一处挖掘。 当然,挖掘也是有讲究的,可不敢像锄地那样,可劲的挥动工具往地下刨,若是造成地下坍塌,适得其反,会害了苏幕的性命。 只挖一点,然后慢慢的往边上摊开,动作力度得把握住,不能一铲子下去,狠狠戳个洞。这种其实跟掘墓有几分相似,要速度的同时也要效率,不可乱挖一气…… 沐飞花着急忙慌的进了东宫,门口的守卫自然拦不住她。 齐侯夫人,岂是谁都能拦的? “怎么回事?”沐飞花一直让秋娘盯着顾西辞,乍听的秋娘来报,说是顾西辞的随扈带着铲子进了东宫,她便再也坐不住了,紧赶着就过来看看。 顾西辞全了礼数,躬身揖礼,“夫人。” “不必多礼,该干什么干什么,莫在意我。”沐飞花知道,顾西辞是真的担心苏幕,所以他如今这般古怪作为,八成是发现了什么,想为苏幕做点什么。 顾西辞颔首,继续领着人挖地。 “你过来!”沐飞花睨了云峰一眼。 不耽误顾西辞,但可以问问云峰。 “侯爷夫人!”云峰行礼。 沐飞花摆摆手,“我不兴这套,不必拘礼,实话实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公子怎么了,突然间又是敲敲打打,又是让人挖地的。”云峰如实回答,“不过我想着,多半也是和苏千户有关。” 沐飞花点头,亦是作此思想。 瞧着顾西辞神情专注的模样,想必是发现了什么。 “在他挖地之前,可有什么异常?”沐飞花问。 云峰道,“似乎是下面有动静。” 闻言,沐飞花整个人都振奋了,“真的有动静?” “是!”云峰很肯定的回答,“不是很清楚,但绝对有动静,且似乎是在回应着我家公子。” 沐飞花眼角微红,“好事,好事啊!” 第1441章 我知道了 沐飞花没敢打扰,与云峰一般在边上看着,随时等候帮忙。 底下的苏幕,隐约也能察觉到来自于上面的变化,从最初的沉寂了一会,到最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头顶上的位置,谁也不知道上面在做什么,但只要有动静,那就是好事。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出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许泥沙嗖嗖的从上面落下,苏幕当即命人退开一段距离,不可太过靠近此处。 “既是铁板,按理说是挖不下来的。”慕容离低声开口。 周南却不这么认为,“栾胜那老阉贼诡计多端,我觉得不太可能将这一片都浇筑成铁板,肯定有一块地方是能进出的,又或者是活口。” “活口?”慕容离环顾四周,“瞧着就不像是有活口的样子。” 周南白了他一眼,“事事都让你一眼看出来了,栾胜还玩个球啊?宫中多年,又是地宫又是地道的,整个皇宫都快成他老巢了,若是随随便便都能让人摧了,东厂还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倒也是!”慕容离叹口气,“这厮心狠手辣,若不斩草除根,定是后患无穷。” 斩草除根? 周南瞧了不远处的苏幕一眼,“斩草除根有什么意思,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痛快。” “你倒是恨极了他。”慕容离说。 周南轻嗤,“全天下的人,都恨极了他。” 包括,栾胜自己的亲骨肉。 一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确也不容易。 人厌鬼弃,难得! 蓦地,上面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挖到铁板了!”慕容离说。 苏幕眉心紧蹙,声音消失了…… “怎么停下来了?”沐飞花忙不迭上前。 顾西辞示意众人停下来,伸手慢慢的拂开地表,方才有异常的声音传来,他赶紧让人停手,如今伸手摸过去,竟是摸到一层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何物?”见着顾西辞慢慢的掸开尘泥,露出一层黑乎乎的面板,“不像是石头。” 顾西辞的指关节轻轻叩击,“铁板。” “这里?”沐飞花旋即蹲下,以指关节轻叩,“这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埋在地底下的?这可是东宫。” 东宫的后院,一墙之隔便是原太子李璟的寝殿,他是什么时候,将铁板搁在此处? 何况,浇筑铁板不是容易的事情,怎么会毫无动静? “没错,这里是东宫!”顾西辞站起身,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之前你们不是说,他们在乱石堆这边动手?” 沐飞花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荷池,“当时锦衣卫和侍卫军,把整个荷花池都掘了个底朝天,下面除了淤泥没有其他,哦,唯一的异常,是这事发之前满池里的锦鲤都死得差不多了,而且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顾西辞微怔。 沐飞花很肯定的告诉他,“对!毒死的。” “谁没事对付一群鱼?”云峰小声嘀咕着。 顾西辞瞧着脚下的铁板,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荷池,“荷池、乱石,以高墙困之。云峰,你带我上墙头看看。” “是!”云峰颔首,旋即挟着顾西辞飞落在墙头,“公子,站稳些。” 顾西辞拂开他的手,许是迎着风的缘故,止不住的咳嗽着,幽邃的眸子却快速掠过周遭,将一切一一仔细扫过。 下一刻,顾西辞眉心紧蹙,捻了帕子掩着口鼻不断咳嗽着。 “公子,这儿风大,您瞧着差不多了就下去!”云峰有些着急,面上满是担虑之色。 如此费心费神,刚养好的身子,哪儿经得起这般折腾? “公子?”云峰低唤。 沐飞花飞身落在墙头,学着顾西辞的模样俯视东宫的后园,瞧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顾西辞忽然笑了,“云峰,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这老贼……” 第1442章 老刁贼 云峰其实半点都没明白,自家公子到底在说什么,但瞧着顾西辞的面上,洋溢着如孩提般的笑容,心里便可以肯定,公子找到的关窍所在。 换言之,公子以自身聪慧,破解了栾胜狗贼的局。 “以荷池和乱石为两仪,纵墙为圆。”顾西辞已然了悟,“是了,错不了,错不了!我原以为他会以天族之法而行,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云峰明白了,“公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都听我的吩咐。”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站在墙头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眸中再也难掩锐利锋芒,“终于,找到了!” 解决的办法! 苏幕,有救了! 长姐,有救了! 上头迟迟没再传来动静,慕容离有些耐不住性子,“怎么没动静了?是不是知难而返了?” “顾公子不是这样的人!”这点,周南可以打包票。 别人也就算了,顾西辞不可能不管苏幕,饶是他自己死,也会护着苏幕,毕竟都是一门江氏,手足情深。 “可上面是铁板。”慕容离又道。 周南语气坚定,“别说是铁板,饶是阎王殿,顾公子也敢闯。” “你为何如此肯定?”慕容离觉得很是诧异,“南都和东厂互为死敌,早些年……” 周南白了他一眼,“东厂是东厂,苏千户是苏千户,你莫要弄混淆。苏千户和东厂不一样,和栾胜也不一样!” 见着周南似乎有些急了,慕容离便也没有再接话茬,只能耐下心来,继续等着上头的动静。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上面终于又传来了动静。 慕容离和周南双双绷直了身子,仰头循着声音的来源,似乎不是原来的方位。 “换位置了。”周南说。 慕容离点头,“我都说了那边是铁板。” 铁板怎么可能挖得下来? “别说话!”苏幕在找声音的来源,既然改变了方位,那就找到准确的方位。 但是……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在正前方,可正前方是石壁,乱石嶙峋的,方才他们就检查过,没有暗门,根本不可能穿过去。 “怎么会在前面呢?”苏幕不解。 周南一瘸一拐的上前,“这里没发现什么暗门。” “继续找。”苏幕沉着脸。 慕容离摸着乱石嶙峋的石壁,转头问,“会不会是他们胡乱挖,所以找错了方向?” “如果上面真的是顾西辞顾公子,绝对不可能乱来。”虽然周南跟顾西辞相处时日不多,但顾西辞是什么样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用他家爷的话来说,顾西辞是慧极必伤。 慧极二字,可不是随便说的,被沈东湛这般赞誉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找!”周南说。 慕容离一抬手,示意众人一寸寸的搜过去,但凡有任何的异常,都必须重视起来,兴许就是暗门所在。 一时间,所有人都贴在了石壁上,找寻着暗门的存在。 慕容离其实并不了解栾胜的行事作风,但周南多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猜栾胜会做什么,你得倒着来,逆着来。 逆着来? 周南挠挠后颈,这得怎么倒着来呢? 谁知下一刻,骤听得轰的一声响,一道暗门徐徐打开。 慕容离:“??” 周南:“??” 所有人都愣住,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 苏幕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皱着眉头瞧着自己的脚尖,方才她不过是踹了这石壁一脚,着实也没做别的。 踹一脚? 这个踹脚的动作,着实不是她故意的,只是有点着急有点气恼,所以…… 瞧着面前打开的石门,苏幕回过神来,大步流星的迈过石门。 待苏幕走过去,慕容离赶紧蹲下来,仔细瞧着墙根底下的印子,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而且瞧着这印记的大小与位置,必须得脚尖才能触到。 “这得走多大的运,才能撞得开这门?”慕容离凝眉,“用手还真是摸不到,也打不开呢!” 周南瞧了瞧自己的脚尖,“老刁贼!” 第1443章 阿隅,来救你了 “栾胜平素,有踹脚的习惯?”慕容离起身,当即迈过石门。 周南想了想,“倒是没见着,不敢苏千户倒是有抬脚的习惯。” “歪打正着。”慕容离只觉得庆幸,这般都能歪打正着,确实不容易,“阉贼故意在铁板下面做个假天梯,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绝路了,可实际上呢,还藏着这么一道暗门。如果不是上面传来动静,咱们必定还困在原地!” 人的思维很容易被固定,一旦认定某种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就很难逆转。 暗门那边,是偌大的空间,一根杆子直通上方,似乎是为了探听上头的消息所建,这里能直通上方,只是此处…… “这么多条路?”周南也跟着愣了愣,“这得走哪条?” 苏幕指了指上面,“不用走了,上面的人很快就会下来。” 尘泥不断的往下掉,显然是上面的人已经找到了准确位置,正在竭力营救他们。 见状,众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站在石壁边上候着,静待着上面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光亮一点点的从上面漏下来。 终于,一盏灯笼悬于绳梯底部,慢慢悠悠的从上方落下。 待绳梯不再下降,而是稳稳的悬定,苏幕这才缓步走过去,提起了绳梯上的灯笼,扬起头往上看。 洞口位置,有人俯首盯着她。 苏幕站在光亮处,眉眼温和,唇角微微勾起,音色清亮的回了声,“我在这呢!” 顾西辞伏在那里,止不住笑出声来。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长姐,阿隅来救你了! “苏幕?”沐飞花赶紧凑上来,“苏幕,没事?” 苏幕提着灯笼,昏黄的光亮笼罩周身,一扫周身冷戾,整个人都跟着柔和起来,“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好,好!”沐飞花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一刻,底下的人松了一口气,上面的人亦跟着如释重负。 大家都还好,一切都很好。 从封闭的黑暗处离开,呼吸到上面的新鲜空气,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如同重生,仿佛是再活了一次。 只是,各人都有损伤,这会都需要好好休息。 沐飞花眼眶都是红的,扶着苏幕出来,坐在乱石堆处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有些心肝颤,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娘,我没事。”苏幕报之一笑,“底下的情况,我们都已经摸清楚了,这一次,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斩断他后路,大家就有后路。” 否则,都得跟着陪葬,都是死路一条。 “傻孩子。”沐飞花轻轻的抱住了苏幕,“对我来说,你没事才是最好的。” 苏幕笑了笑,徐徐合上了眉眼,没了动静。 “苏幕?”沐飞花低唤着,捋着苏幕的脊背,“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娘让王太医随时准备着,你先歇一歇,待会娘就带你去看看。” 苏幕没有动静。 “夫人,苏千户好似睡着了,许是累了!”秋娘偷摸着瞧了一眼。 沐飞花眉心微蹙,忽然间好似想起了什么,慌忙松开了苏幕。 “苏幕?”沐飞花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略显焦灼,“苏幕?” 秋娘这会才意识到,苏幕不是睡着了,而是…… “苏千户?” “苏幕?” 沐飞花二话不说便抱起了苏幕,撒腿就往外跑。 “苏……”顾西辞骇然,面色顿时全变了。 他刚要疾追,却被周南一把拦住,“顾公子,这里才是重中之重,苏千户那头自然有侯府的人照料,绝对不会有事,您莫要辜负苏千户的厚望。” “公子?”云峰亦是如此觉得,“苏千户冒着风险下去,为的就是铲除后患,您可不能让她失望,不能半途而废。”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折扇,原就苍白的面色,此番更是白得吓人,“她会没事?” “会!”周南回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 顾西辞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因为东厂的毒。”周南叹口气,“所以顾公子,不要让苏千户失望!” 顾西辞面露愠色,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第1444章 药 苏幕的确是晕厥了,王太医吓得不轻,伶仃却是习以为常,是以这两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放心!”伶仃无奈地叹气,坐在苏幕的床边,探过脉之后也只是淡淡的收起了脉枕,“还是老样子,等着她睡醒!” 沐飞花张了张嘴,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状,王太医便明白了缘故。 “让她休息!”伶仃道,“她的身子会越来越虚弱,所以必须好好休息。” 说着,伶仃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示意大家都出去。 秋娘在屋内看着,沐飞花则跟着王太医和伶仃,走出了房门,立在了院中。 “栾胜这老东西,真是阴狠毒辣。”王太医兀自低语,“这么多年的养育,说句不好听的,养只狗也该有感情了,平素要打要杀,临了还得下毒害人。” 沐飞花深吸一口气,“他但凡有点人性,都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 “夫人!”周南被人搀着过来,面色惨白得厉害,毕竟这新伤旧伤的,叠加在一起,俨然去了半条命,“从地底下出来的时候,苏千户拿走了栾胜搁在底下的东西,是个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此刻,东西在苏千户身上。” 沐飞花转身就往屋内走,“我去取。” “是栾胜的东西?”伶仃问。 周南嗓子里涌起一番腥甜滋味,生生压下之后才回道,“是,而且类似于是药庐一般的地方,内里都是药柜和药材,盒子是藏在暗格里的,当时那暗格里还设了毒,幸得苏千户反应快,这才有惊无险的取出。” “说不定是解药?!”伶仃大喜过万,转头望着王太医,“如果真的是解药,那你我也就不必再争谁的方子管用。” 王太医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真的是解药,那苏幕就有救了。 其后仔细调养,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是这个吗?”说话间,沐飞花已经从屋内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语气焦灼的问周南,“她身上只有这个。” 周南瞧了瞧,“对!就是这个!” “我看看!”伶仃伸手去拿,却被沐飞花制止,当下有些发怔,“夫人?” 沐飞花报之一笑,“别着急,那老东西心思狠毒,手段毒辣,咱们不得不防。” “这倒是!”王太医示意伶仃不要着急。 沐飞花将盒子搁在花坛边上,让众人往后退,自己则捡起角落里的小石子,瞄准了盒子,远远的丢掷过去。 盒子被小石子的力道狠狠撞出去,合起的扣子“嗒”一声被撞开。 四下,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吭声,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夜风呼呼的吹。 好半晌,伶仃与王太医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沐飞花身上。 沐飞花探了探头,纵然自己功夫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终也不敢粗心大意,若是就这样折在栾胜手里,她不冤得慌? “好像没动静。”王太医说。 周南先一步,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查看,“夫人,没事。” 闻言,沐飞花疾步上前,快速拿起了盒子,内里装着一个瓷瓶,“是解药吗?” “不知道。”周南摇头。 伶仃不敢肯定,王太医亦如此。 瓷瓶里装着一些精细的药丸,至于是不是解药,那就不知道了。 “先看看再说。”王太医赶紧将瓷瓶拿回屋,“不管是不是的,总归有了收获,万一运气好,真的是解药,那可就是天大的喜事。” 瞧着二人兴冲冲回药庐的背影,沐飞花自知帮不上忙,便也不跟着进去添乱,只回望着周南,“伤得不轻?” “没防备,让那帮孙子又暗算了一回。”周南有些惭愧。 沐飞花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养伤,如今硝石已经找到,栾胜纵然还有后招,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是!”周南颔首,“苏千户这里,就交给夫人您了。” 沐飞花摆手,“我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盯着便是,到了湛儿面前,你可莫要说错话!” “嗯!”周南行礼。 自家爷刚刚醒,有些事可不敢告诉他,要不然…… 第1445章 秋后算账 一番折腾,虽然在地底下折损了不少人,好在还是达成所愿,找到栾胜的老巢,还找到了藏匿硝石之处,算是大功告成。 唯一可惜的,是苏幕陷入了昏迷。 于洞内精神紧绷,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出来之后顿时松懈下来,整个人都垮塌了大半,至于何时能苏醒,伶仃无法肯定,王太医亦是给不了答案。 天亮之后,文武上朝。 今日所商议的,还是关于东厂之事,栾胜一日不死,众人一日难安,天下人亦是如此,生怕这杀人不眨眼的东西跑出来。 真要是如此,变本加厉不在话下,更狠更毒更是毋庸置疑。 “皇上!”丞相上折,“臣与诸位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搜罗着东厂的罪证,条条状状,不胜枚数,实在是罄竹难书。如今已罗列这厚厚一沓的罪状,请皇上过目!” 小太监上前接过,屁颠颠的呈递到皇帝跟前。 这两日吃得好睡得好,小皇帝愈发圆润起来,原本蜡黄的脸,如今都透着极好的气色。 见着搁在面前的折子,小皇帝面露难堪之色,慌忙将目光落在了李珝身上,折子接过来容易,看懂可不容易,何况小皇帝是在冷宫长大的,压根识字不多,根本不可能自己处置朝政。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多数是李珝帮着处置朝政。 “靖王兄?”小皇帝为难的瞧着李珝。 李珝当然知道丞相和文武百官的意思,一则是为了栾胜,二则也是因为苏幕。 “皇上。”李珝行礼,“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栾胜谋逆犯上,犯下累累罪行,的确罪该万死,不容宽宥。” 小皇帝点点头,“朕与靖王兄是一样的心思,诸位爱卿,朕……朕也是这么认为的。” 上朝之前,小太监就是这么教的。 凡事,都得偏着靖亲王,唯有靖亲王是真的帮他,其他人都与栾胜是一样的心思,一个个不是盯着他的皇位,就是想要他的命。 丞相仿佛是习惯了,但是满朝文武的面色却是愈发的不对。 李珝说什么,小皇帝就认可什么。 这与李珝直接登基为帝,有什么区别? “栾胜之行,毋庸多说,眼下有一桩事急需解决,那便是苏幕!”丞相站在那里,幽幽开口。 沈丘一直没说话,作壁上观,乍听得提起苏幕,这才抬了一下眼帘,瞧了一眼丞相之后,又淡淡然的扫眼众人。 许是察觉到了沈丘凌厉的目光,方才还有些窃窃私语,带了些许看热闹的幸灾乐祸,这会都默默的垂了头。 沈丘这人瞧着消瘦而斯文,实际上跟他家那个母老虎是一样一样的,发起飙来是不论手段,阴招狠招,怎么舒服怎么来。 再合着他那齐侯爷的身份,背着赫赫战功,谁敢轻易招惹? 死倒不至于,最怕生不如死! “你倒是说说看,又要拿苏幕说什么事?”沈丘捋了捋衣襟。 他对苏幕不满意,那是因为觉得儿子太优秀,苏幕配不上沈东湛,可别人不能嫌弃,否则就是嫌弃沈东湛,嫌弃他儿子。 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哪怕旁人不知苏幕与他的关系,那也……不行! “苏幕虽然被赦免,但久留宫中不去,岂非抗旨不遵?”丞相开口,“按理说,既已经得了赦免的圣旨,当时就该启程离开殷都城,谨遵圣谕,永世不得返回。” 这话倒也没错,但沈丘就是不爱听。 “丞相这是跟栾胜交过手了?”沈丘问。 丞相一怔,默然不答。 “你挨栾胜两掌,如若不死……倒教本侯看看,能不能不药而愈,立刻活蹦乱跳?”沈丘幽幽开口,“但凡你能做到,本侯就给你磕三个响头,尊你一声师父,拜入丞相门下。丞相以为如何?” 丞相眸色陡沉,瞬时色如猪肝,“齐侯说笑了,本相可没这么大的命!” “不巧,苏幕有这命。”沈丘瞧了一眼众人,“本侯纵横沙场多年,什么没见过,但这般有骨气的,还是头一回见着!” 言外之意,他沈丘挺敬佩苏幕的,谁敢动她,就是跟他沈丘过不去。 众人缄默,纷纷闭嘴…… 第1446章 到头了 “齐侯爷这话,自然也是有道理的,但有时候道理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丞相挺直了脊背继续道,“既是圣谕已下,苏幕也接了这赦免的圣旨,就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沈丘瞧着他,眼神里满是嘲讽之色。 “齐侯爷这般瞧着本相作甚?”丞相兀自打量,“本相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沈丘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本侯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丞相却还是没听明白,可见真的是年岁大了,有些话着实听不太懂了!” “你!”丞相狠狠皱眉。 沈丘继续道,“本侯再说一遍,这一次,丞相好好听清楚,本侯的意思是,她受伤了,需要养伤,等伤势好转便会离开。她为什么会受伤,受了多重的伤,丞相可以去天牢,亲口问问栾胜。” “齐侯爷说得很清楚,想来丞相也听清楚了。”李珝在边上不温不火的附和,“不知道诸位大人,是不是听清楚了呢?” 闻言,众臣赶紧俯首行礼,“下官等,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李珝冲着丞相咧嘴笑,“丞相放心,苏幕会走的,只是现在伤势所迫,走不了而已!” 文武百官这一回答,丞相自然也没了茬。 “谁能保证,苏幕不会倒戈?”丞相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 李珝笑了,“连丞相自己都不相信这话,又何必说出来?但凡苏幕有点心思,都该带着龙卫军,随着栾胜造反。栾胜若是成功,定然分苏幕半壁江山,岂非痛快?” “人啊,不服老不行,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沈丘双手环胸,“本侯……也老了,再过些年就真的拿不动刀咯!但若来日,朝廷有用得着本侯的地方,我沈丘定还能披甲上阵,哪怕死在战场上,也得尽我这忠君护国之本分。” 谨守本分,臣子的本分。 这话,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 “龙卫军还在城外。”李珝道,“丞相是想再来一回吗?处置栾胜,处置元凶巨恶也就罢了,其他的闲杂人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音落,满朝文武皆附和,“靖亲王所言极是。” “靖亲王所言……”丞相无奈的点点头,“极是!” 李珝转身冲着小皇帝行礼,“皇上,既然诸位大人都觉得,苏幕的事可以到此为止,那便到此为止!如今,应该想清楚,该如何处决栾胜?” “没错,靖王兄所说的,正是朕心中所想。”小皇帝直指李珝,“你们都得听靖王兄的话,谁要是不听话,就是、就是……” 小皇帝卡词,讪讪的转头望着小太监。 小太监悄悄伸出手,做了个刀切的动作。 见状,小皇帝痴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一时间,场面一度尴尬,满堂默然。 文武百官皆俯首垂眸,无人抬头,但都很清楚皇帝在做什么,八成又是忘词了? 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谁要是不听话,就是抗旨不遵,罪该万死!”小皇帝终于想起来,自己该说什么。 说出这一句,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还好,背出来了。 “臣等,不敢!”文武百官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这赤金龙椅仿佛长了刺,让他有些坐不住,“要如何处置东厂的逆贼,交由丞相和靖亲王商议妥当便是,朕、朕没有异议。” 众人心头皆叹,这傀儡皇帝又蠢又笨又无能,真让人无奈! “既是如此,臣提议,早些处决栾胜这祸害,以平天下人之怒。”丞相行礼。 皇帝忙道,“好!” 李珝眉心陡蹙,这孩子答应得也太快了些…… 朝上一拍案,天牢里便有了动静。 大批的侍卫军直接冲进了天牢,齐刷刷的围住铁笼。 栾胜依旧靠坐在铁笼内,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就这么懒洋洋的睁着眼,瞧着缓缓靠近的侍卫军首领,“想干什么?” “阉贼,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1447章 怎么会任人宰割? 即便到了这地步,栾胜依旧不慌不忙,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也没有半点挣扎或者想要反抗的迹象。 饶是连人带铁笼子被运出天牢,他亦是安静如常,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由着侍卫军为所欲为,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这让侍卫军首领倍感诧异,总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大人?”底下人有些心惊胆战,“此前敢靠近,必定会被他以内力震飞,可现在他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连底下人都瞧出来了端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事不正常。”侍卫军首领转头吩咐底下人,“去找靖亲王说明原委,想必他自有定夺,若然真的有问题,也能及时做出处置,否则真的到了那一刻,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底下人行礼,转身就跑。 习武之人,都知道栾胜有多可怕。 奈何满朝的文官,只觉得栾胜是拔了牙的老虎,一个个的都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毕竟废了手筋脚筋,便算是个废物废人。 用丞相与众文臣的话来说,一个废人,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饶是解开笼子的锁扣,他也爬不出这笼子! 寻常囚车游街,都是木头车,可到了栾胜这里,重兵防守,铁笼子游街。 满殷都城的百姓乍见着此情此景,皆是恨得咬牙切齿,哪个不想冲上去,将栾胜千刀万剐,生生咬下他一块肉? 可即便到了这时候,即便满城百姓都怨恨至极,也没这个勇气,对栾胜做点什么,那阴测测的眼神,透着阴狠毒辣,饶是唇角在笑,亦是让人毛骨悚然。 哪怕今日阳光正盛,亦挡不住这汗毛直立的阴森之感。 臭鸡蛋、烂菜叶都拿在了手里,谁也没敢当这第一个人,往栾胜的囚车里砸,怕就怕到时候这厮不死,自己得死全家。 云朵身上披着大氅,站在街边望着游街示众的栾胜,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此刻她已经将栾胜碎尸万段。 “公主?”玉竹满面担虑,“殿下走的时候就说过,不让您出门,您现在跑出来,回头让他知道了,怕是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何况,偷溜出来,连师父都没打招呼,师父那边怕也不好交代。 玉竹真真是……愁死了! “公主,还是快些回去,仔细您的身子!”玉竹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囚车,“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坏东西如今是跑不了了,若非隔着笼子,满城百姓非得活撕了他不可!” 云朵面色苍白的站在人群里,瞧着远去的囚车,想着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恨得咬牙切齿,“我不回去,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公主?公主……”还不等玉竹反应过来,云朵已经疾追囚车而去。 一声叹息,玉竹也只能紧赶着追去。 铁笼子绕着殷都城一圈,最后停在了城门口位置。 当着殷都城所有百姓的面,铁笼子里的栾胜被人拖了出来,继而绑在了木架子上,立在城门下的空地上。 在这里,所有人都能亲眼见证,曾经不可一世,杀人不眨眼的东厂提督,是怎么被剥皮拆骨,死无全尸的…… “呸!”玉竹啐了一口,“真是该死!” 云朵眦目,直勾勾的盯着被绑在木架上,动弹不得的栾胜。 可渐渐的,她眼底的怒意被狐疑所取代。 “为什么呢?”云朵不解。 玉竹不解,“什么为什么?” “之前爷说过,栾胜虽然手脚筋都断了,但内力犹存,根本不许人靠近他,为什么现在却任人宰割?”云朵转头望着玉竹,“你什么时候见过栾胜这般老实?” 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这还是东厂提督? 还是栾胜? “公主的意思是,这栾胜……”玉竹连连摇头,“可是不对啊,宫里那么多人盯着,按理说他不可能有机会偷天换日。” 云朵咬着牙,“是不是偷天换日,去试试就知道了!” “公主!”玉竹骇然,已是来不及拦阻。 第1448章 坍塌 云朵忽然冲了上去,惊了看守的军士,第一反应便是拔剑相向,快速将云朵围困其中,误以为她是来劫囚的东厂蕃子。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不是救他的!”玉竹慌里慌张的摆手,急忙冲着众人解释,“这位是靖亲王的王妃,是靖王妃。”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没敢轻易上前。 毕竟,云朵和玉竹的面相瞧着,就不像是殷都城的人,像是番邦女子。 如今他们自称是靖王妃,倒也符合靖王妃这南疆公主的五官特征,虽不是每个人都见过云朵,但之前李珝带着云朵在城内走动,倒也有百姓认得。 “是靖王妃,是靖王妃!”有人给云朵作证。 军士赶紧撤了刀刃,没敢再对着云朵刀剑相向。 眼下,谁人不知靖亲王?除了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便是他,连当朝丞相都不敢在靖亲王面前造次。 “靖王妃,您这是?”为首的军士上前。 云朵目光狠戾的盯着栾胜,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过去。 “靖王妃小心,这厮虽然被废了手脚,可骨子里劣根性半点未除,厉害着呢!”军士慌忙拦着。 云朵却充耳不闻,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便撕下了栾胜脸上的皮面。 刹那间的功夫,所有人都愣住。 玉竹呼吸陡窒,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那张陌生的容脸,“这不是阉贼!这不是他,不是!” 饶是护送人出宫的侍卫军,也跟着愣了愣,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能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带着所有的百姓,都保持了缄默。 这意味着什么? 最可怕的魔头逃了? 一旦逃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必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云朵?”李珝策马而来,快速落在了云朵的身边。 侍卫军来报的时候,李珝正好出了御书房,干脆来看看,谁知骑着马,大老远的就看见了钻在人群里的自家王妃,再靠近的时候,他已经撕下了“栾胜”的假面。 场面,似乎有些不可收拾。 好在有李珝的到来,军士和百姓虽然议论纷纷,慌乱无措,但终究还是有主心骨的。 “他、他不是!”云朵死死揪着李珝的衣襟,“他不是那个阉贼!” 李珝抱紧了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担心,这老贼跑不了!” “殿下恕罪,我……”玉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偷偷跟着公主溜出来,诚然是违背了靖亲王的命令,着实该家规处置。 李珝叹口气,“王妃身子不大好,陪着回去罢!” “是!”玉竹行礼,“公主……” 云朵眼角微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委屈,“他真的跑不了?” “放心!”李珝这话刚说完,耳畔便传来轰隆声响。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一阵白烟从不远处腾然而起,看方向应该是皇宫的位置。 一时间,所有人都扭头看去,都愣在了原地,不明所以,不知发生了何事? “怎么回事?”李珝低喝。 话音刚落,绑在木架上的人,竟是哈哈大笑,直接笑出声来,“瞧见了吗?你们的皇宫,你们的皇帝,都快玩完了!” “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植吾训斥。 男人瞧了瞧尘烟漫起的方向,“还不明白了,只要督主一声令下,别说皇宫,就连你们……整个殷都城的百姓,文武百官,都得跟着葬身地下,跟着陪着跟着死!” 众人哗然。 有侍卫策马疾驰而来,还没到李珝跟前就已经翻身落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过来,“王爷,皇宫、皇宫那边……” “好好说话!”李珝呵斥。 侍卫跪在地上,“地面突然坍塌,墙面连带着宫门一起陷落,守护西宫门的很侍卫,损伤不少,此刻正在救人之中。至于,会不会还有第二次,尚未可知!” “玉竹,送王妃回府。”李珝松开云朵,快速翻身上马。“植吾,这里交给你,我马上进宫!” 云朵心惊,“要小心!” 植吾行礼,“奴才明白!” 然则,还不等李珝转身,便听得有声音幽幽传来。 “靖亲王这么急着回去作甚?好戏,才刚开始呢!” 第1449章 他要命,她苏醒 “栾!胜!”李珝合上眉眼,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幽然转身循声望去。 只瞧着城门楼上,栾胜坐在木轮车上,明明是伤重之人,可此刻却如同没事人一般,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倨傲之色,俯睨着城门之下的所有人。 “可见……都看到了。”李珝意味深长的说。 云朵先是一愣,俄而瞧着李珝面上的神色,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在李珝上前的时候,她便故意的往侍卫军身边靠了靠。 见状,玉竹也跟着往边上挪去,尽量跟紧自家公主。 “栾胜!”李珝缓步走出人群,站在了人群前面,就这么仰望着上方的栾胜,“没想到,天牢守卫如此森严,你还能逃出生天。” 栾胜坐在那里,“杂家在皇宫里这么多年,想出来又有什么难的?倒是你们,皇宫里地面塌陷的声音,还有呼救和慌乱的声音,好听吗?也许,待会就轮到你们了。” 音落瞬间,百姓们开始四下逃窜。 栾胜都这么说了,意味着他们都得死,这会还在看热闹,是想凑死人头吗?还不赶紧跑,回家收拾行囊细软,随时准备跑路。 一瞬间,场面乱作一团。 李珝站在那里,侍卫和守军亦浑然不动,哪怕面上有所慌乱,见着靖亲王不动,便也都跟着定了定心神。 “公主!”玉竹推搡着。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由着自家公主的性子,玉竹赶紧拽着云朵,跑到街边的铺子里待着,虚开一扇窗,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外看。 云朵也担心自己会成为李珝的软肋,便没有挣扎,该躲起来的时候就得老老实实的躲起来。 “逃出来,费了不少劲?”李珝又道,继而环顾四周,“这是为本王设的局?” 栾胜低头笑着,“要不然呢?大费周章的,没意思。” “你要对付的,不只是本王一人。”李珝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后招藏着?” 栾胜倒是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的手,那副神色与静默之态,让所有人都心里发怵,只觉得瘆得慌。 往日里,这位东厂提督只要一沉默,就会有人遭殃。几乎是惯性的,让人觉得他此刻必定又想干什么坏事…… “既然杂家出来了,这仇自然是要报的。”栾胜幽幽启唇,阴测测的开口,“不管是你李珝,还是齐侯府众人,杂家都不会放过。” 李珝身形一震,“栾胜,你想干什么?” “小皇帝还在宫里,满朝文武都住在殷都城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栾胜勾唇笑着,嗓音阴狠,“这么多人,换几条命也该够了!” 李珝咬着牙,“你想要谁的命?” “那杂家就得好好算算。”栾胜为难似的扬起头,仿佛是在深思,“你李珝算一个。” 李珝立在原地,当然知道,自己在栾胜的死亡名单上,“本王今日人在这,命在这,你栾胜若有本事,只管来取!” “听说沈东湛还没死?还活着呢!”栾胜笑了。 李珝眯起危险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栾胜,哪怕隔着距离,亦是杀气不减,恨得咬牙切齿。 他早就料到,栾胜一旦自由,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沈东湛和苏幕。 一个是死敌,一个是叛徒。 不杀,不快! 宫内,太医院。 苏幕骤然睁开眼,徐徐坐了起来。 “苏幕?”沐飞花原就在边上守着,乍见苏幕坐起,赶紧迎上去,挨着床沿坐着,“有没有觉得好些?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苏幕刚刚苏醒,有些晃神,须臾才目光聚焦的望着沐飞花,“我又睡着了?” “只是累了,所以歇了一会。”沐飞花忙道,“你现在觉得如何?” 苏幕缓了口气,身上的紧张卸去了大半,转头瞧着窗户上漏进来的光亮,“天都亮了?” “是啊,外头天气好。”沐飞花笑道,不敢提及外头之事,“你饿了?秋娘,快去拿些糕点来,先给苏幕垫垫肚子,让厨房赶紧准备饭菜。” 秋娘赶紧行礼,“是!” “娘,外头情况如何?”苏幕当下握住沐飞花的胳膊,“我方才睡梦中,似乎听到了动静……” 第1450章 生来,就是为了对付她 其实想想也是,地面塌陷这么大的事,哪怕距离隔得远又如何?整个人殷都城内的百姓,约莫都能听到,何况是宫里。 可眼下苏幕刚刚醒转,有些事情想来还不方便她知晓,理该身子为重。 “你做梦了。”沐飞花笑了笑,“外头阳光明媚的,哪儿有什么异常?” 说着,沐飞花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不要那么紧张。 “是吗?”苏幕敛眸,心里隐约有些异样。 真的没事? 她恍惚间,好似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但当时的确是在睡梦之中,所以分不清楚是真实还是梦幻。 “自然!”沐飞花点点头,陪着苏幕坐了一会,秋娘便已经提着食盒进了门。 各式各样的小点心,静静的搁在桌案上。 “来,先吃点。”沐飞花冲着秋娘使了个眼色,秋娘会意。 苏幕起身坐下,瞧着桌案上的糕点。 说饿嘛,确实有点饿,但吃又是吃不下的,自从有孕之后,她几乎不怎么想吃东西,但为了孩子,多多少少还是得吃。 “吃。”沐飞花忙道。 苏幕没有拒绝,只是这心里还是想着那怪异的动静。 半晌过后,秋娘又去侍弄了饭菜。 待苏幕吃饱喝足,沐飞花才算真的松了口气,能吃能喝能睡,眼下暂时没什么大碍,如此是最好不过。 “你好好休息,外头的事情只管交给我。”沐飞花自然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苏幕颔首,目送沐飞花领着秋娘离开。 二人一走,苏幕便走到了屋外,瞧着端着药过来的伶仃,“她们没说实话,但我相信,伶仃师父是不会骗我的。” “没人想真的骗你,只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伶仃端着药过来,“先把安胎药喝了,我再告诉你外头发生什么事情。” 苏幕端起药,一饮而尽。 “地面塌陷,皇宫西边门坍塌,死伤不少。”伶仃扶着她坐在了栏杆处。 羽睫骤然扬起,苏幕眯起眸子瞧她,“栾胜。” “你比谁都了解他。”伶仃没有解释,但她明白,这些事情是瞒不过苏幕的,“他如果跑出去了,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苏幕点点头,“顾西辞在哪?” “之前一直守着东宫,不知道这会……” 还不等伶仃说完,苏幕业已大步流星的离开。 伶仃皱了皱眉头,“阿绫你看看,她这性子与你真是一模一样,耐不住性子,做什么都是想到就去做,一刻也不能等。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她就跑了!” 当年的苏南绫,又何尝不是这般…… 干什么都是急急忙忙,做什么都凭心而去。 苏幕直接去了东宫,顾西辞似乎已经料到了,她若苏醒必定来寻,倒是没有半点诧异之色。 “没事就好!”顾西辞松了口气,“硝石洞内的进展虽然缓慢,可只要铺好这竹管,就什么都不怕了。” 苏幕点点头,“来的路上,我已经知道了宫外发生的事情。” “有心里准备也是好事。”顾西辞原是胸有成竹,可瞧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忽然就犹豫了,毕竟有些事情不是十足十的把握。 但凡有所闪失,后果都不堪设想。 “你跟靖王不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吗?”苏幕面色淡然,徐徐吐出一口气,“栾胜动了手,我恰好此时苏醒,难道还不是天意吗?” 顾西辞敛眸,“兴许!”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提醒你们,肉眼所见的栾胜,有时候不一定是真的栾胜。”苏幕紧了紧手中剑,“他有多少张假面,我心里清楚。”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折扇,“你的意思,只有你能找到真正的栾胜?” “这还需要质疑?”苏幕眼角眉梢微挑。 顾西辞顿了顿,竟是一时语塞。 还真别说,在这件事情上,谁都比不上苏幕。 苏幕转身就走,“我去找他。” “你似乎是,生来就是为了对付他。” 第1451章 必有一死 “血缘这东西,幸运的时候,便是缘分。”苏幕回眸看他,“若然运气不好,那就是孽缘,既是孽缘,就该痛痛快快的一刀两断,否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犹犹豫豫的样子,倒是像极了父亲。”苏幕低头一笑,“他每次心里有事,也是这样的表情,你也许不会记得,毕竟当时年岁太小,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关于父亲的一切,都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心里。” 顾西辞是真的没了印象,但瞧着苏幕提及父亲时,脸上那般温情之色,不由的心中泛起酸涩。 “只要你还认我这个长姐,那就什么都别说。”苏幕道,“不是所有的爹娘,都配称之为爹娘的,对我来说,那只是称谓,无关养育之恩。”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阿隅会保护姐姐。” “还是保护好你自己,江家的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想做自己,所以担不起那种振兴家族的重责大任。”苏幕勾唇笑得凉凉的,“这副身子骨得好好养着,不然成了亲,还得媳妇主动,倒也难为情。” 顾西辞一怔,眉心狠狠皱了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回头给你点好东西。”苏幕带着几分戏虐的腔调,“东厂的好东西,皇家儿郎很是受益,这样的好东西,可得给自家弟弟留着。” 顾西辞:“……” “走了!”苏幕抬步就走,“该有个了断了!” 顾西辞张了张嘴,“诶。” “还有事?”苏幕回头。 顾西辞抿唇,低声道了句,“小心。” “好!”她不是矫情的人,只是此时此刻,分外心酸。 她不是被期许出生之人,因着恨极了栾胜,苏南绫也恨着她,从小到大不曾给予过她分毫母爱,她是乳母陪着长大的。 其后,还是因为栾胜的缘故,她家破人亡,沦为东厂的刀子,双手染满血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今,又是因为栾胜…… 要么栾胜死在她手里,要么她死在手里。 明明是骨肉至亲,非得你死我活。 苏幕是坐着马车出去的,周南伤得不轻,只能让阿七仔细跟着。 “少主?”阿七将杌子往前推了推,伸手搀了苏幕一把,“小心。” 苏幕踩着杌子下了马车,站在街头望着街尾,“阿七,你猜猜看,这条街上有多少东厂蕃子蛰伏?” “这条街?”阿七愣了愣,“瞧着没什么异常。” 苏幕被他逗笑了,“你脸上这对招子,是摆设吗?” “少主,山里没这么多事,咱也不需要眼神锐利。”阿七有些委屈,“街上那么多人,您能一眼看出来,谁是东厂的?谁不是东厂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沾了血腥气的人,与寻常人是不同的,你信不信?” “我……”阿七愣了愣,“闻不出来。” 苏幕抬步往前走,穿过殷都城凌乱的长街,显然老百姓都知道,栾胜兴许要埋了整个殷都城,所以开始四处奔逃。 曾经的繁华无比,如今的四处逃命。 “闻不出来才好。”苏幕道,“闻得出来的人,悔之晚矣。” 城门楼下。 李珝和栾胜还在对峙,只不过这一次,李珝占了下风。 瞧着凶神恶煞的东厂死卫,以刀刃驱赶着一群无辜的百姓,站在墙根底下,李珝的拳头都硬了,真想一刀子劈了栾胜。 “栾胜!”李珝冷然直指,“你要的是皇权,是我们这些人的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栾胜才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从天牢到重见天日,他要的只是痛快罢了,“他们的死活,跟杂家有什么关系?提齐侯夫妇和沈东湛的人头,来换他们如何?” “打不过就来阴的,还要灭人满门,丢不丢人?”苏幕从人群中走出,不紧不慢的兴致李珝身侧,冷眼瞧着城门楼上的栾胜,“你东厂提督的气势呢?哪儿去了?” 栾胜目色陡沉,面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1452章 血脉传承 人人都认得苏千户,没成想有朝一日,东厂两个领头人,竟反目成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苏幕!”栾胜咬着牙。 苏幕站在那里,仰头瞧着他,“义父,坐着木轮车的滋味如何?” “你还敢出现!”栾胜以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至少得收敛点,毕竟东厂出去的人,自私才是本质。 可苏幕来了,毫无畏惧的站在他面前,如同当年的苏南绫一般,倔强的昂起头,为了所谓的情义,连死都不怕了…… “不出现,你的死卫就会放过我吗?”苏幕冷笑连连,“还不如拼一拼,若是能杀了你,便是大功一件,倒也能抵了我这一身的罪孽。” 栾胜没吭声,就这么冷冷的盯着她。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想,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苏幕怀中抱剑,“还真别说,我真的拆了义父您的台。这会,龙卫军正在追杀埋伏在街边,随时准备动手的……您的死卫!” 李珝陡然转头,望着苏幕,眼神略显复杂。 “当年,你追杀先太子,斩尽杀绝之势,不可不谓之心狠手辣。如今,我便用龙卫军,来追杀东厂的死卫,这算不算是报应不爽?”苏幕忽然朗声大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李珝没吭声,忽然明白了,沈东湛为什么会选择苏幕。 这番话,句句在理,字字狠绝。 苏幕此人,爱恨分明。 在外人看来,栾胜终究是苏幕的义父,养育一场,再怎么说,也不能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的义父,若是换做旁人,定然顾忌着不敢在明面上帮衬着沈东湛。 苏幕不然。 她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要帮沈东湛,便是帮得理直气壮,毫无退缩之意。这样敢爱敢恨的奇女子,着实少见! “苏幕,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栾胜忽然沉了音色,“为父告诉过你,做一件事之前,先想清楚退路,不要做那种同归于尽的蠢事。可你倒好,为了保全沈东湛,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苏幕仰头看他,“栾胜,你可曾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哪怕飞蛾扑火,也要保他周全?你没有,一点都不曾有过。因为你没有心,所以你不懂!” “最后一次机会,到为父身边来,我带你走!”栾胜道。 苏幕怀中抱剑,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神色,满面嘲讽与不屑,“我若要跟你走,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栾胜,我与殷都共存亡,誓与他人共生死。” “你是我栾胜唯一的血脉传承,你觉得他们会容纳你的存在吗?”栾胜已然撕破了脸,“我若必死,你便是那斩草除根的祸患。” 李珝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苏幕。 如果栾胜说,苏幕是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底下人都不足为奇,毕竟义父义子,养育一场。 可现在,李珝听得一清二楚,栾胜说的是唯一的血脉传承。 那是什么意思? “苏幕?”李珝顿了顿,“你是、是栾胜的……”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我总不能削骨剔肉还他,他想要,我还舍不得给呢!这条命,现在是我的!” 如此,李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恍惚间好似想明白了一件事,顾西辞那小子真是鬼得很,临了临了的,倒是将他李珝也给利用上了。 金蝉脱壳,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场的军士也不是傻子,听得栾胜这话,隐约也都明白了些许,乃至于后来赶到的丞相,还有身后的文武也跟着听得发愣。 苏幕? 丞相不远不近的望着苏幕,从未像现在这般,仔细的端详过苏幕此人,以前只觉得苏幕与栾胜,下手狠辣,行事作风相似。 如今这么一说,这二人的面相亦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高鼻梁,还有极为相似的薄唇无情。 “丞相?”底下人有些惊诧,“这不是真的?” 丞相深吸一口气,“暂时不能信,免得中了栾胜的离间计。” 话是这么说,但打心里还是希望,苏幕跟栾胜扯上关系的。 谋逆之人,当诛九族…… 第1453章 仁义你们做,恶名她来背 很奇怪,明知道栾胜肯定会揭开这一层关系,哪怕心里有了准备,苏幕还是觉得有些紧张,仿佛是人生大事一般,掩藏得小心翼翼的秘密,忽然大白天下。 但是栾胜开口的那一刻,她忽然就释然了。 “这样,也好。”苏幕兀自低语。 旁人没听到,李珝却听得一清二楚,也明白苏幕为什么会这么说。 藏着掖着,终究悬心。 大白天下,勇敢面对。 “栾胜!”苏幕开口,“听过一个词吗?” 栾胜望着她,不语。 “大义灭亲。”苏幕毫不犹豫,冷剑直指,“听到后面的动静了吗?龙卫军正在扫荡你的死卫,不知道你的死卫能不能以一敌百,以一敌千?” 栾胜冷笑两声,“真不愧是我栾胜的种,有胆识,也够狠!” “拜您所赐,死人谷里走了一圈,别的没学会,心狠手辣倒是学得十足十。您所教授,苏幕铭记在心,此刻必定悉数奉还!”苏幕握紧手中剑。 其后,有侍卫军匆匆忙忙的跑来,行至李珝身侧,凑近说了几句。 李珝的眉头挑了挑,示意侍卫军退下,如释重负的抬望着栾胜,“栾胜,你输了。” 只这一句话,苏幕便明白,他们的拖延起到了作用,分散了栾胜的注意力,为宫里争取了时间,估摸着这会已经开始灌水了。 硝石这东西最不能受潮,一旦沾了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靖亲王,还不懂事?”栾胜开口。 李珝双手叉腰,幽幽吐出一口气,“苏幕出现的时候,你就该要了她的命,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现在,来不及了!” “不见得!”栾胜话音刚落,死卫骤然抽了一人出来。 手起刀落,尖叫声此起彼伏。 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李珝咬着牙,“栾胜!” “靖亲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人,想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殷都城的百姓无辜受戮!”栾胜仰头吐出一口气,“既是仁义之师,就该行仁义之名,不是吗?” 李珝哑然失语,一旁的众文武也跟着默然。 救,则被栾胜威胁。 不救,来日这骂名……谁又甘心担当? 是以到了这会,所有的仁义都成了可笑的踌躇不前。 “你是仁义之人,自不能沾了这污血。”苏幕忽然勾唇冷笑,“可惜,我不是!” 她与仁义皆无缘。 “动手!”苏幕骤然飞身,冷剑直指。 这种时候,只能她这个“恶人”去做“恶事”,承这天下人的“骂名”于一身。 冷剑直指,死卫当即相迎。 有百姓被斩杀于死士剑下,却也有趁机逃出者,紧随着苏幕而出的,是早前就蛰伏周遭的暗卫,锦衣卫的暗卫,她苏幕自己的暗卫,还有龙卫军的人。 众人一扑而上,瞬时将这群死卫冲散开来。 既已动手,断然没有观战的道理,李珝旋即持剑而上,植吾紧随其后。 场面,一度乱作一团。 苏幕为首,手起剑落,剑剑致命,毫不留情。 虽有数名无辜百姓惨死,却也彻底断了栾胜的后路,免众人受其威胁,只是来日,这笔账免不得要算在苏幕身上。 草菅人命,不管百姓死活,行事不仁…… 苏幕不在意,若眼前的事都解决不了,那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栾胜不见了!”有人高声大喊。 李珝与苏幕双双抬眸看去,城门楼上早已没了栾胜的踪迹。 “找!”李珝厉喝。 苏幕冷然收剑,转身就跑。 “苏幕?”李珝疾呼。 苏幕翻身上马,“那不过是个影子,人八成还在宫里。” “什么?”李珝骇然。 文武骇然,丞相赶紧爬上了马车。 一时间,殷都城内,巷战激烈。 皇宫内,戒备森严。 苏幕策马直闯宫门,惊得宫门口守卫各自心颤,还没反应过来,又见着靖亲王李珝,亦策马直闯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面露惶恐之色。 这是,怎么了…… 第1454章 杀了你,便无可惧 苏幕策马直闯宫禁,惊得满宫里的侍卫和奴才们,都跟着满心惊慌,料想着,许是皇宫西门坍塌之故? 哒哒的马蹄声,惹得众人注目。 宫门外头,丞相领着众人,慢一步赶到,紧赶慢赶的,生怕是错漏了什么,更怕的是……瞧着苏幕和靖亲王如此神态,只怕是宫中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等着丞相赶到,事……业已出大发了! 皇帝的寝殿外头,侍卫军与众蕃子成对峙之势。 这些蕃子,悄无声息的蛰伏在皇宫里,平日里或是奴才,或是无碍的小太监,更有甚者,直接蛰伏在侍卫军之中,防不胜防。 如今这般全数暴露,显然是栾胜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这才倾巢而出。 “来得有点晚!”栾胜坐在木轮车上,一如既往的皮笑肉不笑,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率先闯入的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瞧着他,“都已经是这般模样了,何苦来哉?既已经出了天牢,为什么不能海阔天空,非要搅合在这浑水之中?” 栾胜坐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她。 “你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作甚?”苏幕继续道,“我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你来说压根不重要,你只在意你的权柄与天下,不是吗?城门口虚晃一枪,为的就是把那些腌臜东西摆在众人面前,让我再无退路可言。” 栾胜低哼,笑得凉薄。 “你生而在上,我便同沾荣耀;你若碾落尘泥,便要拽着我一起去阎王殿,真是走哪都没忘了我!”苏幕只觉得何其嘲讽。 他自诩亲爹,却从不做人事。 想起当年的江无声,宁死也要护着她,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你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与我同生共死。”栾胜大言不惭,“苏幕,别怪爹狠心,若是我死了,他们亦不会再善待你,你只能跟我走。” 李珝示意外头的人莫要轻举妄动,独自进内,开口便怼,“你自己心思黑暗,便觉得人人都与你这般,说话之前先照照镜子。” “都赶来了……”栾胜瞧着他,“这里都是我的人。” 李珝轻嗤,“外头,都是我的人。” “靖亲王深藏不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栾胜坐在那里,手中捻着佛串子,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一如既往的阴森冷漠。 李珝刚要开口,却见着苏幕上前一步,“废话少说,你不是要命吗?我这条命在这儿,你想要,大可……自己来取!” “他手筋脚筋已断,没法自个取。”李珝打趣。 苏幕低头笑了,“义父,你觉得靖亲王所言,是否属实?” “你什么意思?”李珝一怔,只觉得苏幕这话似乎颇有深意。 苏幕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栾胜,“靖亲王以为,他是飞出来的吗?手筋脚筋是好东西,但对于栾胜来说,他可能并不太需要这东西,这也是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忽然想明白的事。” “你想明白了什么?”李珝问。 苏幕瞧着栾胜的双腿,“皇帝连命都能续着,一双腿罢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题?” 音落瞬间,栾胜的双手便扶在了木扶手上。 当着苏幕和李珝的面,栾胜慢慢悠悠的,从木轮车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顿的走到了台阶上站着,居高临下的睨着二人。 那一瞬,李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断然没想到会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 明明筋脉俱断,怎么会…… “不知有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才能换得其身如旧。”苏幕想起地底下的那个药庐,“要想离开天牢,除非插上翅膀,又或者续接筋脉……” 栾胜站在那里,“你是如何认出,城门口的影子?” “奴相。”苏幕淡淡然吐出两个字,“坐在那里,虽有怒气却无威势,这种东西不是能凭空练就的,东厂多的是奴才,出不了主子!” 栾胜默认,没人敢压在他栾胜的头上,自然改不了一身奴相。 “这回,总是真的?”李珝出于谨慎,转头问了苏幕一句。 苏幕冷剑出鞘,“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音落瞬间,苏幕纵身而起,直扑栾胜而去。 “苏……”李珝心惊,奈何已经来不及阻止。 苏幕的出剑速度极快,冷剑直指栾胜眉心,招招毙命,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栾胜身形一撇,轻而易举的躲开,抬手间便以指捏住了剑身,“你不怕我,杀了皇帝吗?” “杀了你,便无可惧!” 第1455章 疯狂依旧 “够狠,是我栾胜的种!”栾胜反手便推开了苏幕的剑。 等着苏幕再旋身而归,殿内的死士已经挟着小皇帝出了门,明晃晃的刀刃就架在小皇帝的脖颈上,吓得小皇帝满脸泪痕,两股战战。 如果不是死士将小皇帝拖拽着,这孩子怕是已经瘫软在地。 “苏幕!”李珝疾呼。 苏幕一分心,险些被身后之人偷袭,所幸反应够快,稳稳落回了李珝身侧,睁眼瞧着哭戚戚的小皇帝,哀哀戚戚的叫着“靖王兄”,哭着喊着救命。 李珝算是看清楚了,栾胜手背上有红疹子,可见这位是真身原主,真的不是影子。 “靖王兄!”小皇帝哭着喊着,“救朕,朕不想死……” 李珝裹了裹后槽牙,面色铁青的瞧着栾胜,“栾胜,你到底想干什么?胜负已定,天下已定,你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力挽狂澜,何苦还要再搭进去那么多条人命?” “把无疆交给我!”栾胜伸手,“拿来!”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握紧手中剑。 “什么无疆?”李珝的目光,只落在小皇帝身上,试图分散栾胜的注意力,“栾胜,你胡言乱语什么?” 苏幕明白了,栾胜自知无望,想杀了齐侯夫妇和沈东湛是真,但更重要的是无疆,“时至今日,你还做着万寿无疆的迷梦?!呵,真是死心不改,死性不改!” “拿来!”栾胜忽然捏住了小皇帝的脖颈,直接将人提在了半空。 李珝急了,“住手!” “难怪不肯走,难怪……”苏幕咬着牙,“好,你不是要万寿无疆吗?我给你,我给你行了!方子在我的脑子里,但如果小皇帝死了,你就什么都别想得到。” 栾胜松了手,“好!你过来。” “别过去!”李珝可不敢让苏幕冒险,如果她出事,沈东湛还不得吃人? 苏幕不以为然,反手剑归鞘,“栾胜,你莫当我是傻子,让我过去我就过去,你弑君,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关我屁事!” 对于软硬不吃的人,栾胜还真是没辙。 偏偏,苏幕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性格秉性与他自己一般无二。 还能怪谁? 自作自受。 “你要么好好说话,要么好好打一架,那些花样能对付正人君子,但对付不了第二个你。”苏幕其实心里发虚,如果皇帝因她而死,可就不是她说得这么简单。 满朝文武和天下人追究起来,她亦是弑君之人…… “交出无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栾胜似乎是退了一步。 苏幕点点头,“好!” “把靖亲王先捆起来。”栾胜说,“当场写下无疆,我就放了小皇帝。” 苏幕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搭上一个小皇帝不够,还把靖亲王也给搭进去?你不是要方子吗?我给你写,你等着!” 底下人快速将笔墨纸砚铺在台阶上,连墨都给她研好了,就等着她落笔。 “写!”栾胜面色沉冷。 苏幕也不客气,大笔一挥,就写了一道方子。 李珝一直在边上看着,有些药名他是真的听都没听过,是以这方子究竟是真是假,他一时间也分不清楚,瞧着苏幕那副认真仔细的模样,似乎真的是背出来的。 “督主!”底下人快速将方子呈到栾胜跟前。 栾胜伸手接过,若有所思的瞧着白纸黑字。 趁此机会,苏幕忽然将手中的笔杆子掷出,精准无比的打中挟着小皇帝的死士虎口。 握剑的手,陡然一松。 李珝速度极快,与苏幕配合得亦是极好,在苏幕丢出笔杆子的瞬间,李珝已经纵身而起,直接扑向了小皇帝。 “靖王兄!”小皇帝疾呼,惊恐的瞪大眼睛。 李珝已经顾不得,将小皇帝卷在怀中,落地便是一个打滚,再回首,眼见着所有的刀子劈头盖脸的落下。 那一瞬,他只能先护住小皇帝。 耳畔,是刺耳的刀刃碰撞之音…… 第1456章 成全我吧! 冷剑直跳,硬生生的挡开所有人的剑,苏幕腕上一抖,瞬时剑花飞溅,以一己之力,临时震退众人。 横剑身前,苏幕刚护住了李珝和小皇帝,肩头已经狠狠的挨了一掌,身子骤然被撞开,破窗摔进了偏殿。 众死士一拥而上,直扑李珝和小皇帝而去。 所幸植吾率人冲了进来,紧接着便是顾西辞等人,以及丞相为首的文武百官。 那一刻,寝殿内外乱成一团。 厮杀声,呐喊声,刀剑碰撞之音,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各种凌乱不堪,一如上次那般,原本的人间至贵之地,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 “靖王兄?”小皇帝惊恐的瞧着李珝的脊背,俄而又看着自己的手。 血,是李珝的。 李珝的脊背上,长长的一道血痕,从肩头蔓延而下。 “爷?”植吾惊呼,慌忙搀住了李珝。 李珝拂开他,稳了稳身形,“差一点,死这帮狗东西手上!” 亏得苏幕及时出手,关键时候拼尽全力,以手中剑挡去了死卫的剑锋,否则就不是留一道血痕,而是生生将他劈成数截,血溅当场! “我瞧着,那道方子应该是真的。”李珝道,“他得手了!” 植吾骇然,“苏千户真的给了?” “先护送皇上离开!”李珝咬着牙,弯腰冲着涕泪横流的小皇帝道,“这里不安全,臣让人送您离开,快走!” 小皇帝自然不敢逗留,由李珝的人护着,快速跑出了大门。 “殿下?”丞相骇然。 李珝摆摆手,“皮外伤,不打紧,先抓住栾胜,他要跑!” 拿到了东西,肯定是要跑的,又怎么会甘心死在这里? “上!”丞相咬牙切齿。 这一次再不抓住,那可就真的……再也抓不住了。 顾西辞在外头候着,瞧着众人在自己跟前跑来跑去的,只兀自低头咳嗽着,等着里面真的打了起来,他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转身离开。 偏殿内。 外头的动静,瞒不住沈东湛,这会沈东湛已经坐了起来。 “你起来作甚?”沈丘担心栾胜对沈东湛不利,饶是心内焦灼无比,也不敢离开这偏殿半步,死死的守着他,“有你母亲前去查看便罢了,你自己都伤得极重,何必要再折腾?” 沈东湛面色惨白,瞧了一眼青阳,“去把伶仃师父招来。” “你哪儿不舒服?”沈丘忙问。 沈东湛不吭声。 见状,沈丘冲着青阳点带你头。 青阳行了礼,抬步就往外跑。 不多时,便将伶仃请进了房间。 “师父应该知道,我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沈东湛面色惨白,言语间却分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伶仃在犹豫,“若是换做之前,我倒是可以成全你,但是眼下你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若是再……再有损伤,我这与杀人何异?” “我只问你,苏幕在哪?”沈东湛开口。 伶仃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我是她什么人?”沈东湛又问。 伶仃幽幽的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无奈,“果然是有一个必有一对,眼下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倔强,真是气死人!” “她不顾一切,我又何尝不是?若非一类人,如何能凑一处?”沈东湛轻轻揉着生疼的胸口,“既是从鬼门关回来了,那便该做阳间人该做的事情,送某些人去该去的地方!” 沈丘道,“我来。” “还是交给我!”周南一瘸一拐的走进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薄汗。 伶仃皱眉,“你跟沈指挥使相比,好得了哪儿去?!” “爷?”周南垂着眉眼,满脸愧疚,“是我没能照顾好苏千户,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也该是我去做,你好好养伤!” 沈东湛摊开手,冲着伶仃笑得容色苍白,“给我!” “真是个倔驴。”伶仃低低的骂了一声,极是不忿的将一个小瓷瓶丢给沈东湛,“一个两个的,都是一副德行!” 沈丘愣了愣,“这是何物?” 第1457章 是你的丧钟 何物? 自然是好东西。 沈东湛将小瓷瓶紧握在手中,眉眼间凝着淡淡然的笑意,“多谢伶仃师父成全。” “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要赖我!”伶仃哼哼两声,“我虽然成全你,你却也得悠着点,要知道……你与少主同等重要。” 外头,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瞧着顾西辞慢慢悠悠的走到门口,一柄折扇在手,眉眼温和如旧。 ………… 皇帝寝殿外的战局,依旧混乱至极。 饶是栾胜如今能走能动,但毕竟是伤及了根本,李珝很快便发现,栾胜不似从前,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纵有邪术加身,也没了昔日的鼎盛。 “擒贼先擒王。”李珝下令。 植吾率先而上,直扑栾胜。 这边出了乱子,王太医自然也是闲不住的,赶紧过来,拽着李珝去了边上,二话不说先把伤口处置了。 待包扎完毕,李珝面色苍白的叮嘱一声,“莫要知会我家里那位,免得她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王太医无奈的轻叹,“喏,怕什么就来什么,也就是仗着年轻气盛,身子强健,瞎折腾!” 闻言,李珝顺着王太医的目光看去,骇然瞪大眼睛,“他怎么也出来了?” “所以我说,年轻的时候人玩命,年纪上来了……命玩人。”王太医无奈的摇摇头,搀着李珝起身。 李珝站在回廊里,瞧着缓步而来的沈东湛,眉心皱得生紧,“你出来作甚?这里有我,费不着你什么事,赶紧回去躺着养伤,自己什么状况,心里没点数吗?” “如果云朵公主在里面,你当如何?”沈东湛问。 李珝张了张嘴,那还用说,拼了命,爬也得爬进去…… “答不上来就不要劝。”沈东湛道,“我内伤无恙,不过是疼得厉害罢了,如今暂时麻木了疼痛,便是安然无事。” 无事? 王太医差点被他气笑了,“不过是假象罢了,你真以为自己没事?硬撑着的后果,是药效消失之后,愈发疼痛愈发难耐,到时候你可别哭!” “罢了!”李珝站在沈东湛的立场想了想,若是换做自己,少不得与他一半疯狂,“既是来了,那便是尽一尽心,免得来日抱憾终身。” 努力过,无憾。 尝试过,无怨。 当沈东湛出现在栾胜的视线里,栾胜徒手撕了冲上来的侍卫军,那一瞬间,血花漫天,迷了众人眼,惊得所有人满脸惊惶,连连后退。 一旁的丞相,都这般年岁了,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没站住。亏得身边的人,赶紧给搀了一把,立在墙根边上直喘气。 “沈东湛!”别说是栾胜不敢置信,饶是丞相等人见着沈东湛,也是一脸发蒙。 之前不是说,沈东湛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吗? 可这会,居然出现在这里。 檐下,苏幕一剑劈开了迎上来的死卫,冷面直呼,“沈东湛?” “你还没死!”栾胜冷笑。 沐飞花立在其后,“要死也是你死,一把年纪还要作死!” “你不死,都是老天没眼睛!”沈丘亦是相随。 这下倒好,沈家三位都到齐了。 夫妻护着儿子,儿子想护着儿媳妇,也算是一家和睦,团团美美。 唯有栾胜,从始至终,都是孤家寡人,哪怕有亲骨肉,也视他如死敌,下手狠辣无情。 这么一对比,栾胜只觉得悲从心来,拿到了无疆又如何? 万寿无疆,永世孤寂。 “呵,都到齐了。”栾胜裹了裹后槽牙,手中鲜血淋漓,都是沾了旁人的血,瞧着何其可怖惊悚,“正好,也免得我一个个找过去。” 沐飞花冷笑,“就凭你,我一人足矣!” “是吗?”栾胜冷笑。 忽然间的地动山摇,四下哗然,仿佛是又有什么地方坍塌,震得众人身形晃荡,压根站不住脚。 “怎么回事?”丞相疾呼。 栾胜笑得愈渐森冷,“那就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能救多少人。整个皇宫,乃是与殷都城,都将沉陷于地下,从此以后,繁华不再,你们……将与这座皇城一起长埋地下!” 语罢,栾胜放声大笑,笑得何其恣意张狂。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真是个疯子!”沈东湛握紧手中剑,“自己得不到的,便要毁掉,不管是人还是这天下,死性不改的疯子!” 生而为其子,是苏幕的不幸。 这里是悲剧的开始,也将成为悲剧的终点。 “栾胜,你可听清楚了?方才那一下,是你的丧钟。”顾西辞漫步从外走来,温润的扬唇浅笑,“好听吗?可还欢喜?” 第1458章 人质 对于顾西辞的话,别说是栾胜,饶是丞相与众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硝石是个好东西,只要那么一星半点的火光,整个皇宫和殷都城,都会灰飞烟灭,再不复存在。到了那时候,该死的死,不该死的也死,你栾胜便是一人天下,还有谁能与你为敌?”顾西辞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最温润的少年郎,最温和的语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寒凉入骨,让人闻之,止不住汗毛直立。 栾胜的面色已然全变了,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最后能要挟到众人的东西,如今似乎都已不受控制。 “敢问栾督主,这硝石遇火灰飞烟灭,若是遇水呢?嗯?”顾西辞尾音拖长,唇角的笑意,温和至极,“会不会如梦幻泡影一般,成为一场笑话?” 栾胜已然明白,他们做了什么。 下一刻,栾胜侧过身来,目色幽冷狠绝的盯着苏幕,如果说还有人能找到硝石洞的入口,怕也只有一人罢了。 “苏幕!”栾胜几乎是第一时间明白了始末,“是你!孽障!” 苏幕勾唇,手中剑横于身前,冷笑着回望着他,“你还不算太蠢,第一反应就是我。地下城那个地方,只有沾了你血脉之人,才能畅通无阻的查探,很不巧,我这孽障畅通无阻的进去了,找到了你最大的秘密!” 刹那间,栾胜的怒气腾然而起,周身杀气腾腾。 “想杀了我?太迟了!”苏幕一抹唇角的血色,气息有些紊乱,多半是因为方才挨了栾胜一掌的缘故,“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就是你最终的下场。” 沐飞花上前一步,“栾胜,今日你已无路可退。” “哼,有我沈丘在,你插翅难飞!”沈丘亦是恨得切齿。 沈东湛手中握剑,“栾胜,你的死期到了!” 一时间,栾胜成了无人的孤岛,四面环敌。 “很好,好得很!”栾胜往后退了两步。 几乎是第一时间,沐飞花和沈丘同时纵身而起,直扑栾胜。 可栾胜呢? 他知道,所有人的软肋在何处。 苏幕乍然瞪大眼,瞧着身形一晃,以最快的速度闪到自己跟前的栾胜,当下提剑去刺,却被栾胜身子一撇闪过。 腕上颓然一紧,苏幕再想回剑,已经来不及了。 “苏幕!” “苏幕!” 沐飞花与沈东湛几乎是同一时间喊出声来,却见着栾胜一手扣住了苏幕的右腕,一手钳住了她的脖颈,置身其后,将苏幕牢牢的掌控在手。 “回来!”沐飞花拦下了沈丘的掌风,快速将人拽了回来。 苏幕若有损伤,那还了得? 沈丘满脸不甘心,奈何苏幕的命在栾胜的手里捏着,再不甘心也得忍着、憋着! “栾胜!”沈东湛低喝,眦目上前。 栾胜一用力,苏幕的脸色便已全变了。 紫绀色,是窒息的颜色。 “只要杂家稍稍用力,她就得先去黄泉给杂家开路。”栾胜瞧了一眼怀中的人,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拥抱自己的亲骨肉。 近距离的,靠近的自己的女儿。 唯一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别轻举妄动。”沐飞花咬着牙。 栾胜的指尖掐在苏幕的脖颈处,幽然叹口气,“没想到,我栾胜竟也会落得如此地步,众叛亲离,孤家寡人。可那又如何?总不能一人生死?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 “我可以放你走!”沈东湛盯着他怀中的苏幕,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甚至于,可以安全把你送出殷都城。” 李珝上前,“放开苏幕,本王可以做这个主!” “不能放他走!”丞相急了。 他很清楚,这些人势必要保苏幕,更清楚,一旦栾胜脱逃,以栾胜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谁都不得安生。 “你能你上!”沐飞花转头,毫不留情的呵斥,“无能便闭嘴,做好你的哑巴!” 丞相:“……” 第1459章 她说 丞相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沐飞花怼了一通,可生气归生气,认清楚自己还是很重要的。 他,一不能做主,二不能冲锋陷阵。 于是乎,丞相只能作罢,乖乖闭嘴。 “如果我杀了苏幕,你们应该会痛彻心扉?”栾胜冷笑,“哦不,如果我折磨她,更能让你们生不如死。” 沈丘冷然,“你这个疯子。” “比如说,这样!”栾胜骤然扬唇。 苏幕仿若没防备,顿时支吾了一声,身子微微弯曲,但临了临了的,又将所有的声音吞了回去,手中剑“咣当”一声落地。 所有人都瞧见苏幕的胳膊,瞬时垂下,耷拉在身侧。 “分筋错骨!”李珝惶然。 栾胜居然对苏幕下了这样的狠手,直接蜕下了苏幕的胳膊,剧烈的疼痛,足以让她生不如死,可生不如死终究不是死。 死不了,疼半死。 “栾胜!”沐飞花愤然,“她也是你一手养大的,你还是不是人?” 饶是不算骨肉亲情,养只狗养了那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 “是不是人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你们都觉得痛苦,都在为她着急。”栾胜忽然觉得,“这可比拿到无疆,得偿所愿,来得更有趣。” 李珝只觉得,物以类聚。 想来也是,能跟先帝厮混在一处的人,自然也是冷血无情的,一如先帝,一如栾胜,都是自私自利的主。 连最起码的人性,早都吃进了狗肚子里。 所有人都笼在外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连带着东厂的那些死卫,亦有些愣怔,稍瞬便逐渐靠回了栾胜周围,呈铁桶之势。 “疯子!”丞相之前听闻,苏幕是栾胜的亲骨肉,心里有些诧异,亦有些不信,如今看来,这事怕是真的不可信。 大概是栾胜,想拖着苏幕下水,想拉着苏幕一起死,所以才想出来的借口。 在正常人看来,当爹的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独子,下此狠手? 独子啊! 独苗! 尤其是栾胜这样的阉人,怎么可能连最后的那点血脉,都敢狠心掐断?! 突然间,又是一声闷哼,伴随着苏幕的身子愈发弯曲,另一条胳膊亦被生生分筋错骨,惨烈的疼痛,伴随着面色惨白,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这会,所有人都沉默了。 栾胜下手狠辣,全然没有所谓的骨肉亲情,换言之,对付他自己口中的血脉传承,比对付旁人更加心狠手辣,仿佛以此为乐,仿佛乐此不疲。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所谓牲畜,亦有护犊之情,而栾胜……没有! “丞相?”底下人战战兢兢的上前。 丞相也是看得心惊肉跳,“此前城门口一言,所谓的血脉之说,多半是栾胜的离间计,信口胡诌罢了!看他这般对待苏幕,哪儿有舐犊之情,反倒是恨意深重,是拿她当了叛逆处置。” “下官瞧着,也是如此!” 栾胜此举让人发怵,也让人明白他跟苏幕之间,不管是否存在血缘,都只能成为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那种。 “苏幕!”沐飞花红了眼眶。 沈东湛冷剑直指,惨白的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是一双眼睛红得厉害,“栾胜,你是真的想两败俱伤?” “所谓的两败俱伤,是你们伤得更重,杂家已经什么都没了,就算逃出皇宫,逃出殷都城,等待杂家的也只是无止无休的追捕。”栾胜冷笑,“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家鱼死网破,用余生去痛苦,备受煎熬与折磨。这就有趣多了,是不是?” 苏幕有些身形不稳,张了张嘴,仿佛说了一句话。 只是她这话,没有声音,只是张了嘴而已…… 懂唇语的,能看懂。 懂苏幕的,能明白。 沈东湛飞身而起的时候,栾胜掐在苏幕咽喉上的指尖,骤然收紧。他以为沈东湛不敢,可谁知,有些东西早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冷剑“噗嗤”一声刺入的时候,鲜血飞溅而起,灼烫了栾胜的手…… 第1460章 命数如此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全然没料到,沈东湛最后那一剑刺的,不是栾胜,而是…… 苏幕! 剑从胸前过,血从口中出。 那一瞬间的生与死,仿佛已经写在了明面上,便是栾胜,机关算尽,千算万算,亦断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趁着这机会,沐飞花和沈丘极是默契的动手,各自推出一掌,直接逼退了栾胜。 苏幕倒地的瞬间,沈东湛快速伸手将人拥在了怀中。 血从伤处源源而出,仿佛是堵不住的缺口,不断的从沈东湛的指缝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染红了他的手。 丞相几欲上前,却被身后之人稍稍拽了一下。 叶尚书摇摇头,“这样的时候,丞相还是别过去的好,血沾了身,就再也洗不干净了!说到底,独闯皇上寝宫,实乃护驾功臣!” “嗯!”丞相思虑再三,终是沉重的点头。 一抬头,众人便见着沈东湛快速抱起了苏幕,一言不发的往外冲,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 从始至终,苏幕沉默,沈东湛亦无言。 只是…… 一个倒下,恐命不久矣,一个惶然,面色苍白至极。 “栾胜,今日放不过你!”沐飞花眦目。 沈丘亦然,“今日不抓住你,我就不叫沈丘!” 有这二人在,栾胜自是无路可逃,甚至于连死都难,想自尽亦被沐飞花挡下,这一次,沐飞花生生掰断了栾胜的胳膊。 断臂飞出去的瞬间,血洒一地。 沈丘顺势将人摁下,连带着周遭的死卫,也被侍卫军和龙卫军合力,杀的杀,擒的擒。 整个皇帝寝宫,又成了人间炼狱,一场血腥厮杀过后,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横七竖八的尸体,何其触目惊心。 栾胜这辈子都没如此狼狈过,哪怕是上一次,也只是伤及筋脉,可这一次,胳膊都没了,饶是邪术再好,天族的秘术再高,也不可能让断臂重生。 他被沈丘摁倒在血泊里,睁眼瞧着前方,正好瞧见顾西辞立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是在说什么。 哦,是唇语。 顾西辞一直没有挪动过位置,仿佛是个极好的看客,看栾胜光耀一时,亦看他碾落成泥,那副样子倒是像极了他父亲江无声,沉稳而从容,温和而沉静。 顾西辞无声的说:亲手灭子的滋味,可好? 栾胜几欲挣扎,终是奈何不得沈丘和沐飞花,只能死死的盯着顾西辞。 若眼神可以杀人,此刻顾西辞必定已经万刃穿心。 可惜了,栾胜终究成了前尘往事。 “公子?”云峰低唤,“走!” 顾西辞敛了眸光,慢条斯理的转身,缓步走出了这人间炼狱,此后这皇城风云再与己无关,此后山高水长,天高海阔。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顾西辞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轻松,仿佛什么都放下了,那样的释然,如释重负。 “公子终于可以放心了。”云峰轻声说。 顾西辞顿住脚步,忽然低头笑了一声,转而若有所思的望着云峰,“你觉得接下来的形势会如何?” “接下来?”云峰细细的想了想,“苏千户已死,想来丞相与诸位大人再也没有理由发难,他们忌惮苏千户,只是因为苏千户身上有栾胜的影子。” 顾西辞点点头,“太出色,容易被惦记上,甘于平庸,才是最后的归途。” “太医院很快就会传出,苏千户已死的消息,到时候诸事皆定,剩下的就是权力的斗争。”云峰叹口气,“得看靖亲王的意思了?” 顾西辞扬唇,仰头望着天空,这皇宫富丽堂皇,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墙太高,看出去的天都是框框正正的,连振翅都觉得疲累。 “有靖亲王在,这天下还是能太平很久很久。”顾西辞想了想,“若是哪日他能卸下最后那一点包袱,所有人都能安生的过完这辈子。” 除了靖亲王——李珝。 有些人,生来就背负非常,命数如此,尔当如何? 第1461章 都做过,不是人的事 太医院内。 王太医摇摇头,连带着院首亦是只剩一声轻叹。 苏幕躺在床榻上,已无气息。 “也算是护驾的功臣。”院首道,“这件事自得上禀,想来丞相知道以后,再也不会追着不放,人死为大,何况还是……” 不待院首说完,沈东湛已经将苏幕的尸身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只是,人还没走到院子里,业已一头栽倒在地。 “沈指挥使?” “沈东湛?” “湛儿……” 呼喊声,乱成一团。 沈东湛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到了极点,任凭众人互换,毫无反应。 关于苏千户死与沈东湛的消息,很快就传开,苏幕死而荣耀,沈东湛亦成了功臣。 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千人厌万人恶,一旦做了点好事,又因此而牺牲了性命,风向就会逆转,成了人人口中的大善人。 小善不入人心,大善千古留名。 宫里闹了这么一出,人心惶惶的,四下凌乱。 满殷都城,百废待兴。 “确定是死了?”丞相问。 对于苏幕的死,丞相这会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虽说以前有所成见,毕竟苏幕作恶多端,跟着栾胜做了不少恶事,可到了这会倒是有了气节,让人瞧着可敬可佩。 “是死了,太医院诸多太医都亲自探脉,确定已无气息。”底下人汇报。 叶尚书从外头走进来,“丞相大人。” “苏幕死了。”丞相开口便道,“沈指挥使重伤昏迷。” 叶尚书点点头,“我来这儿,就是想跟丞相商量一下,既是苏幕已死,那之前那些罪名,是不是该一笔勾销了?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她原就是为了护驾,而落入栾胜之手,若非是苏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本相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护驾乃是大功一件,众人都是睁眼看着,不可抹去。”丞相开口,“苏幕已经死了,本相也不想跟个死人计较什么。” 叶尚书叹口气,“倒也忠烈。” “嗯。”丞相颔首,“本相寻思着,满朝文武论就起来,多半是要提这件事的,靖亲王原就力保苏幕,这次估计还得为她正名。” 叶尚书倒是觉得,“正名也是理所应当,至少下官没有这样的勇气,挨上那么一剑,听齐侯夫人说,当时苏幕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丞相问。 叶尚书压低了声音,“杀了我!” 简短的三个字,却是字字千金。 三个字,一条命。 一个苏幕,己换天下。 “说起来,咱们都是没这样的勇气,到底是比不得这样的年轻人。”叶尚书继续道,“我家那小子,怕也没这般铮铮铁骨,栾胜虽然不是个东西,可教出来的孩子,确实厉害。” 丞相的眼神有些闪躲,“进宫之前,本相让人去查了查,天族已经覆亡,但之前那几个人,本相怀疑是天族,所以私下里留了一个问话。据说,是苏幕对天族有恩,于前不久栾胜再灭天族之时,通风报信,让众人免于一死。” “还有这事?”叶尚书诧异。 丞相点头,“所以殷都出事,他们才会赶来帮忙,倒不是因为,苏幕出自天族。从那个叫阿七的人口中得知,苏幕的本家似乎是江南煜城,与栾胜有灭门之仇。” “灭门之仇?”叶尚书摸着自个的胡子,兀自揣摩着,“煜城距离此处万里之遥,按照苏幕的年龄推断,从她入东厂的年岁来看,应该是十数年前的事情,十数年前灭门……不会是江家?” 煜城偏远,久无大案。 唯一让人记忆犹新的,便是当年的江家。 因着江氏祖上乃是宫中御医,江氏世代行医,算是声名显赫的书香门第,却不知得罪了何人,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据说一场大火,最后都寻不到一副完整的尸骸,可见惨烈。 “你是说……”丞相骇然,“江无声?” 叶尚书点头,“你没听着栾胜一直问苏幕要那东西吗?无疆无疆,万寿无疆。想当初,你家夫人病重,还是托人去了一趟煜城,这才得了方子救了命?” “本相……” 丞相哑然失语,面露愧色。 第1462章 虚晃一枪 有些事心照不宣,什么里子面子的,很大程度上,都是碍于权势。 朝堂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偶尔需要个台阶下一下,比如说这一次。 听闻苏幕死了,小皇帝其实还挺伤感的,毕竟自己这条命,真的是苏幕从栾胜手底下抢回来的,说起来,苏幕还真是他的救命恩人。 “皇上!”李珝站在朝堂上,瞧了一眼小皇帝,“臣以为,苏幕此前虽为东厂千户,但得圣眷而赦免,便是庶民。一介庶民勇闯宫殿,舍身护驾,其功不可没,皇上赏罚分明,理该对其褒奖!” 小皇帝连连点头,“朕赞同靖王兄所说,苏幕舍身救了朕,是朕的救命恩人,如今她死了,诸位爱卿理该好好操办苏幕的身后事。” “皇上?”丞相上前行礼,“苏幕的尸身已交由齐侯府带走,这会估计……已经送出了殷都城,咱们操办不了。” 李珝立在那里,“可立衣冠冢,这些都不是问题。” 闻言,叶尚书挑了一下眉头,心知李珝的意思。 “衣冠冢?”小皇帝许是没明白,转头瞧着身边的小太监,“什么是衣冠冢?” 小太监急忙低声解释,“便是将苏幕生前所用之物,以其身而葬,建坟立冢,以供后人祭拜。” 如此,小皇帝便明白了。 “衣冠冢,立衣冠冢,朕下令,给苏幕立衣冠冢。”小皇帝急忙敲桌子,“你们得照办。” 丞相行礼,“此事可交付礼部置办,请皇上放心!” “皇上!”李珝又道,“臣以为只是立衣冠冢,不足以表明皇上的褒奖之意。” 音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展展的落在了李珝的身上,多多少少心里有了底。 “那依着靖王兄的意思,该当如何褒奖苏幕?”小皇帝急忙问。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小皇帝还是挺积极的。 “臣以为,当给个位份。”李珝直言不讳,“比如说……” 丞相行礼,“皇上,人死如灯灭,臣以为,苏幕虽然护驾有功,但人既已经没了,就无外乎这些东西。” “皇上。”李珝接过话茬,“如丞相所言,人死如灯灭,既是已经故去,哪怕给予再高的职位,也不过是虚衔而无实权,委实不足为虑。” 丞相:“……”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靖王兄觉得,给予苏幕什么样的官衔比较妥当?”小皇帝有些雀跃,“朕听你的,你说给什么,朕就给什么。” 文武百官:“……” “皇上!”李珝行礼,“臣以为,苏幕当初带着龙卫军闯宫,力敌阉贼栾胜,哪怕背负骂名,亦是未有丝毫动摇,此等忠烈大可抵过她此前罪孽。大是大非之前,前尘诸事皆可暂抛,何况苏幕为此丢了性命,倒不如追封其为龙卫大,将……军可好?” 丞相当即一怔,“龙卫大,将……军?” “这个好,这个好!”小皇帝连连拍手,“朕喜欢这个称号,就这个!” 丞相张了张嘴,倒是想再多说两句,却见着一旁的叶尚书已经躬身行礼。 “臣附议。”叶尚书声音洪亮,“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叶尚书一吭声,底下人瞧了瞧如今的阵势,隐约明白了什么,一个两个的齐刷刷跪地,赶紧冲着皇帝磕头,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丞相站在那里,倒也不是之前的激烈反对,见着众人都已经跪下,没有再固执己见,当即随之行礼。 如此,便算是敲定。 皇帝一拍案,苏幕摇身一变,从生前的罪人,成了死后的荣耀万千之人。 说来,真是滑稽可笑。 散朝之后,李珝与丞相先后脚出门。 “丞相有话说?”李珝行至转角僻静处。 丞相紧随其后,“靖亲王何以这般护着苏幕?若本相没记错,靖亲王一贯排斥东厂之人。” “丞相不也退了一步?”李珝意味深长的笑着,“虚晃一招,给自己个台阶下,悄无声息,不露痕迹的。” 闻言,丞相笑了笑,“靖亲王……慧眼如炬。” “姜是老的辣,本王不能不仔细!”李珝眼角眉梢微挑。 第1463章 一门子亲戚 江湖上的高手对决,是生死相付。 朝廷上的高手对决,是无声无息。 望着丞相离去的背影,李珝双手叉腰,幽然叹口气。 “爷,是不是疲于应付?”植吾低声问,“您毕竟不是这朝堂中人。” 李珝无奈的苦笑,“以前不是,现在是了!以后,再也离不开此处,将是永永久久的,做一个朝廷中人。” “爷喜欢自由,如今却困在这里……”植吾为自家爷伤感,可又没有别的法子,毕竟这事也是为了那么多条人命。 李珝瞧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生来便是在这里,也算不得困住,只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恢复了本来面目罢了!生在帝王家,这本就是无可避免之事,如今回到此处,还能解了东湛兄他们的难题,倒也极有价值。” “靖亲王殿下。”顾西辞拾阶而上。 李珝插着腰,就这么瞧着眼前的少年郎,“你说你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该好好歇着吗?这久病不愈,是不是因为思虑太多的缘故?” “殿下说笑了,我这娘胎里带出来的旧疾,可不是歇一歇就能好得了的,不过……”顾西辞躬身行了大礼,“还是要多谢殿下。” 李珝别开头不去看他,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你这大礼行得,我这心里怵得慌,还是免礼,要不然又被你算计着,我这日夜难安,委实不踏实。” 闻言,顾西辞温和浅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折扇,“殿下说笑了,顾某没有这样的本事。” “你有没有本事,我这心里明白得很。”李珝回头看他,“顾西辞,你很好,但也很可怕,与你当朋友比当敌人,更为妥当,危险更小点!” 顾西辞报之一笑,“只要顾某活着,南都就绝对不会与靖亲王为敌。”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李珝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没什么可说了,只送你一句话,莫与朝廷为敌,各自珍重!” 顾西辞躬身作揖,“多谢殿下。” “对了,苏幕与煜城江家的谣言,那些消息……都是你放出去的?”李珝开口。 顾西辞敛眸,“殿下都猜到了,那便算是!不过,是不是谣言,殿下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拆穿的必要而已。” 李珝点点头,“苏幕死了,苏千户没了,东厂不复存在,追究那些陈年往事,着实没有任何必要,所以不会有人继续深究。” “功成身退,我也该走了!”顾西辞道,“此番是来辞别的,也是特意来谢过靖亲王。” 李珝皱了皱眉,“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你……” “多谢靖亲王,救了在下的长姐,让她能与姐夫沈东湛,和和美美的度过余生,这等大恩大德,顾西辞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当结草衔环,以谢再造之恩。”顾西辞俯首,“告辞!” 李珝眼角眉梢突突的跳,就这么愣愣的瞧着顾西辞转身的背影,一时间脑子有些嗡嗡的。 “爷?”植吾低唤,“长姐?” 李珝扶额,“一门子亲戚,真是厉害死了……” “您有王妃呢!”植吾忙道。 李珝哼哼两声,“没错,我如今也是拖家带口的人,有什么可炫耀的,饶是今儿沈东湛站在我跟前,我也是这句话!” “是是是!”植吾赶紧附和,心里却清楚,自家爷那尿性。 但凡你真心相对,他便可掏心挖肺,连命都可以舍出去,以前如此,以后应也会如此,死也不悔改。正是因为知道这性子,所以老主子临终前,才会叮嘱他走得越远越好…… 回过神来,李珝又问,“东湛兄那边如何了?” “还昏迷着呢!”植吾叹口气,“听王太医说,沈指挥使原就是硬撑着上去,这药劲儿一过,整个身子都垮了,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齐侯爷和齐侯夫人寸步不离的守着!” 李珝面色凝重,“我去看看!” 第1464章 出 沈东湛现如今的状况不是太好,顾西辞只是在外头站了站,并未进去。 “公子,不进去看看?”云峰瞧出来了,自家公子似乎没打算进去。 顾西辞还真的没打算进去,“扳倒栾胜之前,越齐心协力越好,如今栾胜已经倒下,南都便该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可沈指挥使不是外人。”云峰瞧了一眼门口的锦衣卫。 顾西辞苦笑,“正因为如此,只能远远的看一眼作罢,此后便当是陌路人。” 南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待天下太平,便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终究还是要除之而后快,凡是与南都牵扯上关系,来日必受牵连。 既早已猜到了结局,又何必念念不舍。 “走!”顾西辞转身离开。 云峰颔首,紧随其后。 “顾公子!” 骤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云峰率先转身。 “侯爷夫人?”云峰愣怔。 沐飞花缓步朝着顾西辞走来,“要走了?” “是!”顾西辞躬身揖礼,以尽晚辈之道,“没法与沈指挥使辞别,便没有进去。” 沐飞花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方才听得锦衣卫来报,说是皇帝于朝上追封苏幕,我便明白你已功成,必会身退。” “夫人料事如神。”顾西辞笑了笑,“此番追出来,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沐飞花倒是没什么吩咐,只是出来诚挚的说了句,“多谢!” “夫人客气,此乃顾某的分内之事。”顾西辞拱手,“时辰不早,顾某就此告辞,若然有缘,来日再见!” 沐飞花拱手,少年郎有这般率直与仗义,着实不易。 后生晚辈,未来可期。 “夫人似乎很是欣赏顾西辞。”秋娘在侧笑道。 沐飞花点点头,“别瞧着病怏怏的,却有七巧玲珑心,为人处世滴水不漏,于他们这一辈人之中,算是凤毛麟角!南都有他,暂且安保无虞,顾震真是好眼光。” “还说呢,您的眼光也不差!”秋娘笑道,“瞧世子爷,再看看苏千户,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闻言,沐飞花甚是得意,“你这话算是夸到我心坎上了,这些孩子,我瞧着各个都是好的,真是越看越满意。想起我们当年,虽然也是意气风发,可比起他们,终究欠缺了一些勇气。而这些欠缺的勇气,足以让人遗憾一辈子!” “这不,都补上了?”秋娘瞧着殿门口,“前尘过往,尽数勾销,来日且长,好生珍惜。” 沐飞花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人呢,得往前看。 频频回头看,越看越心伤。 奈何岁月不回头,年华易逝去。 罢了罢了! “对了,那边安排好了吗?”沐飞花问。 秋娘行礼,“您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沐飞花往回走,“如今只等着湛儿苏醒,离开这是非之地,永远都不回来罢!” 只是,沈东湛依旧昏迷,状况始终堪忧。 皇宫避开一劫,殷都城亦是躲过了灭顶之灾,大街小巷里流传着龙卫大,将……军的事迹,说是这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凭着一己之力,摧毁了栾胜藏匿于地下城的硝石库,这才让众人逃过一劫。 只是可惜了,最后死在栾胜手里,算是为君尽忠而死。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便传了神……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青布马车徐徐驶出了城门,晃晃悠悠的驶出一段距离,停在了僻静的小树林里。 半晌过后,又有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殷都城。 小树林里,两辆马车并排停着,算是碰了头。 稍瞬,云峰从马车内钻出。 “公子?”云峰伸出手,小心的搀了顾西辞一把。 顾西辞从自己的马车里出来,钻进了旁边的马车里,安安静静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沉默着捋直了衣摆的褶子,显得很是小心谨慎,再抬眸时,眼底带了几分微澜。 第1465章 哭鼻子的大男孩 瞧着坐得端端正正,将自个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顾西辞,苏幕止不住笑出声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如此拘谨,可不是小时候,追着姐姐跑的小家伙了!” “这就要走了。”顾西辞说,“总归得留个好印象?” 苏幕倒是洒脱,虽然面色苍白,但眼底有光,唇角有笑,便是满心欢喜的样子,不再是殷都城内的杀人工具。 “我记忆里的阿隅,始终是那张稚嫩的面庞,始终是那个哭戚戚的小包子。”苏幕兀自低头笑着,“不管你变成苏幕样,只要你是阿隅就够了。”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此地一为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来日我若想你了,说不定会去南都。”苏幕笑道,“彼时可得好生的关照我与你姐夫,还有这个,叫你舅舅的小家伙!” 说起这个,顾西辞的目光慢慢挪到了她的小腹处,这里孕育着一条小生命,是所有人的希望与光亮。 让顾西辞在这凉薄的人世间,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也让沈东湛即便处于在昏迷中,亦伸手去捕捉的光亮。 “你出嫁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也没给你置办嫁妆,着实亏欠得很。”顾西辞音色微沉,“若是爹娘知道……” 苏幕握住他微凉的手,“你便是我最放心的后路,于这世间除了沈东湛和这孩子,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若安好,胜过金银珠宝,胜过万千嫁奁。” “只要我活着,南都永远都是你的退路。”顾西辞眼角微红,语气却是那样的坚定从容。 苏幕报之一笑,“这不就得了?有这么本事的弟弟,我还要什么嫁妆?饶是我一穷二白的过去,你看他们谁敢薄待我?不怕我兄弟带着人上门,找他们算账?” 这话,倒是把顾西辞给逗笑了。 “来,姐姐抱一下!” 话音刚落,苏幕陡然迎上去抱住了顾西辞。 顾西辞身形一震,顿时僵在当场,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连带着呼吸都忘了,就这么傻愣愣的坐在那里。 多少年了? 梦里想过,梦里期盼过,可后来再也没有得到过。 如今,都齐全了。 “阿隅,真乖。”苏幕紧紧的抱着顾西辞,“长姐不在身边,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乖乖吃药,按时睡觉,不要饿着不要冻着,凡事莫要逞强,世间诸事皆没有自己的身子来得重要。” 顾西辞嗓音嗡嗡的,狠狠点头,“是!” “幼时分开,我未能尽到照料之责,来日且长,我亦不在你身边,务必珍重。”苏幕嗓音低沉而哽咽,“若是遇见了心仪的姑娘,莫要犹豫,缘分到了便得珍惜,成亲的时候给姐姐来一张帖子,我必准时赶到。” 她终于松开了顾西辞,却没想到自己还没落泪,这七尺男儿已是泪流满面,在自家姐姐面前,仿若回到了幼时的稚嫩。 “都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哭鼻子。娘每次见着,都以为是我欺负你,每次都对着我一顿教训,若不是爹护着我,还不知道要挨多少冤枉打。”苏幕伸手,轻轻拭去顾西辞面上的泪。 顾西辞被逗笑了,又哭又笑的,全然没了人前的温润从容,没了那份淡漠绝尘,“还不是你招惹的?” “每次娘护着你,追着我打,爹都会拼命的保护我,于是娘就生气,爹哄完了我,还得哄着娘,真是不容易。”苏幕红着眼回忆,“你兴许没记忆了,可我都记着呢!” 顾西辞拭泪,“长姐真记仇!”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难得有本账,不记……岂非可惜?”苏幕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南都去,早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顾西辞点头,“那你呢?” “我会找个僻静点的地方,等着孩子的父亲,从这是非之地出来,接我们回家。”苏幕转头望着窗外。 风,吹开窗帘。 外头,蓝天白云,天朗气清…… 第1466章 真的没有 车轮声渐行渐远,苏幕的眼皮子愈发沉重。 车夫在旁边候着,好半晌没听得里面的动静,心里隐约有些担心,在外头轻轻的喊了两声,“夫人?夫人?” 车内,没有动静。 “夫人?”车夫又低低的喊了声。 内里,依旧安静。 车夫心内有些慌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看? 好在,伶仃和阿七原就在外头候着,等了半晌没见着人来汇合,便匆匆忙忙的赶来找寻,见着车夫在马车外张望,当即迎了上去。 “怎么了?”阿七忙问。 车夫忙道,“里面没动静……” 话音未落,伶仃已经掀开车帘跨入。 下一刻…… “阿七!阿七!” 阿七心慌,“师父?” “驱车,走人!”伶仃从车窗内探出头,“快!” 阿七原是还愣着,被这么一吼,当即回过神,赶紧上了马车,不敢再有任何的耽搁。 马车,扬长而去。 殷都城内外,暂且都还不安全,所以眼下,还是先回山谷为好。 只有在自己的地盘上,才足够放心,避免苏幕被人发现,毕竟对于天下人而言,苏幕已经死了,如今活下来的,是齐侯府的儿媳妇、沈东湛的妻。 苏幕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关于栾胜的争执,却只是刚刚开始。 死是必然,毕竟栾胜犯下累累罪行,不死不足以平众怒。 可到底怎么个死法,却成了难题。 还是天牢,还是那个铁笼子。 不过这一次,栾胜是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低低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影缓步靠近,终是停驻在了铁笼之前。 栾胜紧闭双眸,不用睁眼也知道,到底是谁来了,当了那么多年的对手,若是连这点脚步声都听不出来,那他就枉为东厂提督。 “栾胜!”沐飞花开口。 栾胜岿然不动。 事到如今,他断臂难续,别说是沐飞花,只要稍微有些本事的,他都未必是对手,干脆懒得搭理任何人。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沐飞花问。 栾胜没有吭声,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知道自己输在何处吗?”沐飞花又问。 这个问题,栾胜倒是认真的想过,但临了临了的,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每个人都有追权夺利的时候,他有什么错?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栾胜冷笑,“沐飞花,你以为你们真的赢了?有东厂在,有我栾胜在,你们齐侯府才有存在的必要。没了东厂,没有我,你们就是朝廷最大的隐患!” 这点,沐飞花心知肚明。 “别看现在得意,很快……你们也会落得,与我一般的下场。”栾胜靠在那里,因着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得厉害,“我就是你们的先例。” 沐飞花深吸一口气,“别拿你跟我们比,我们能放下的、敢放下的,你不敢,也不舍得。你说得对,来日天下太平,谁手中握有大权,谁就是隐患,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栾胜眯起眸子。 沐飞花负手而立,“一对一的时候,对方是死敌,一对二,一对三的时候,就出现一个都不能少的局面。鹤立鸡群,必定死无全尸,有你做例,我们岂敢一人独大?” “真不愧是齐侯夫人。”栾胜点点头,“着实非同寻常。” 沐飞花敛眸,“栾胜,你自私自利惯了,自然不懂得权衡是什么道理,只知道一家独大。但凡你有一点人性,都不至于落得众叛亲离的地步。” “你不觉得膈应吗?”栾胜问。 沐飞花深吸一口气,“膈应的是你,仅此而已!” “你是来为苏幕求解药的?”栾胜知道,沐飞花是想在他死之前,再为苏幕搏一把,“可惜了,最后那一枚解药,她给了沈东湛。跟她母亲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沐飞花咬咬牙,“无可救药的是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放过,你就一个人……死去!” 语罢,沐飞花掉头就走。 “我说的是真的。”身后,栾胜幽幽的补充一句,“真的……没有解药了!” 沐飞花脚步微顿。 第1467章 献 沐飞花站在那里,忽然间悲从心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回头又多嘴问了一句,“可后悔?” “我很快就能下去陪她了。”栾胜合上眉眼。 他终是未言后悔与否,但沐飞花听出来了,后悔是一回事,出手救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信他没有解药的配方。 只是,栾胜到死也要拉着自己的女儿陪葬,这种事情对于沐飞花来说,很难以理解。 别说是沐飞花,饶是一个正常人,恐怕也没法子理解,这种思想源于何处?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有些人,即便是将死也没有半句好话。 比如,栾胜。 天族长老在外头等着,听闻殷都大乱,听闻栾胜再出,他这事情没办完,便着急忙慌的回来,阿灼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如何?”天族长老忙问。 沐飞花摇摇头。 “虎毒不食子啊!”天族长老痛心疾首,“怎么忍心?” 沐飞花仰头瞧着巍峨的宫墙,“大概……在这里活下来的人,多数是没有心!他说没有解药,也不肯交出解药配方,唯一留下的便是从底下得来的药,那也只是暂缓毒发而已。这老东西,把什么都算计好了,笃定主意要带苏幕一起走。” “他是要所有人都跟着痛苦。”天族长老眼角微红,声音哽咽,“惯来便是这样的性子,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少主与他反目,便是已经料定了这老家伙会做什么!” 天族长老所言不虚,如果苏幕愿意虚以为蛇,栾胜未必会让她死。 可她那性子,随了母亲,也随了父亲,没一个是会服软的。 苏南绫也好,栾胜也罢,都是倔强如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做到了!”沐飞花扶额,“人被伶仃师父带走了,长老若是要见,我可以让周南领你过去。毕竟多了天族帮忙,兴许机会更大一些。” 活下去的机会…… “我是来献图的。”天族长老瞧了瞧阿灼手中的木匣子,“这东西落在朝廷的手里,能免去很多人的觊觎,给天族留一条活路。” 沐飞花一怔,“是矿藏分布图?” “是!”天族长老点点头。 沐飞花皱起眉头,“真的要交给朝廷?” “若是来日有所纰漏,查出了少主与咱们的关系,多多少少也能有点功劳。”天族长老这是为了以后铺好路,“我们这些人避世而居,如今又没了领头人,没了矿藏分布图,与寻常人无恙。天族对朝廷没了威胁,就不会再有杀身之祸!” 沐飞花表示赞同,“如此也好,天族不复存在,与寻常百姓无异,免去杀身之祸,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能活下来,不知是多少人的愿想。 有些人想活,都未必能活下来…… “告辞!”天族长老摇摇头离开。 沐飞花站在原地,栾胜见着天族的人,只怕会更恨苏南绫,更得带着苏幕死? 无奈一声叹,沐飞花抬步离开。 如栾胜这般的人,就该烂死在黄土之下,生生世世不得再为人。 天族长老献图,这件事,自然是要让满朝文武皆知的。 当着皇帝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由靖亲王接受,呈递帝王跟前。 “这矿藏分布图,由我等保存多年,如今乱臣贼子已除,我等也可以功成身退。”天族长老毕恭毕敬的行礼,“图已敬献给皇上,也算是完成了我等的重任,在此恳请皇上能应允咱们一个要求。” 小皇帝看不懂这矿藏分布图,“什么要求?” “将四门山,九幽谷划为禁地,此后不许旁人轻易叨扰。”长老磕头,“我等只求个安身立命之地,别无所求。” 小皇帝不解,“什么什么山?那是什么地方?” “皇上!”丞相行礼,“此乃天族长年久居之处,当年栾胜率兵剿灭天族,曾在那里犯下累累杀孽,如今这般倒也极好。” 有个地方,能圈住这些能人异士,来日若朝廷用得上,亦是有地可寻。 “准了!”小皇帝手一挥,便算是应了。 天族长老又道,“皇上,咱们还有个请求,想请皇上与诸位大人应允。” “你还想要什么?”丞相狐疑的打量着他,“四门山,九幽谷,此后便是你们天族之地,无人敢擅闯,违者斩立决!这样的答案,你还不满意吗?” 天族长老抬起头,瞧了瞧丞相,又看了看满朝文武,“先帝之时,天族繁盛,之所以落到如今人丁凋敝的结果,全然是因为一人之故!” 丞相心头一沉。 第1468章 从来处来,去该去的地方 傻子都知道,天族长老口中的“一人”是什么人,只是事发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没能极是反应过来,恍惚间有些愣怔。 “皇上,清理门户这种事情,想必还是交给咱们比较妥当。”天族长老伏跪在地,“断脉可续,薄命可接,若是用寻常办法,万一杀他不死,必定徒留后患。” 一开始的时候,丞相是想开口反驳的,可听到后面便犹豫了。 所有人都想杀栾胜,无一例外的,想让栾胜五马分尸,想把栾胜千刀万剐,可他们为什么这样?因为惧怕,万一栾胜卷土重来,万一再让他跑了…… 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苏幕,可以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齐侯府亦是受到重创,还有南都的人都已经走了。 说白了,如果这个时候栾胜再来闹腾一下,谁都扛不住,谁也受不了。 李珝看明白了,都是一帮怂货,想杀栾胜的时候群情激奋,一听到可能杀不死栾胜,便又心生退缩,担虑自身周全。 果然,权力场上浸淫了太久,哪儿还有大义凛然可说。 “长老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李珝开口,插着腰扫了一眼底下众人,“栾胜此前被斩断了手筋脚筋,却还是能自我续接,可见这厮是有些邪术在身上的,加上先帝之事……” 说到这个,李珝故意顿了顿,幽然轻叹,“罢了,不提先帝,就说眼前的事儿!如果栾胜死而复生,不知道诸位能不能承第二次殷都之乱?” 众人哗然,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能站出来。 “皇上!”叶尚书行礼,“臣以为,靖亲王所言不无道理,栾胜之所以如此得宠,多少与他这一身邪术有关,所谓从何处来,归于何处去,想必天族的灭族之恨,足以让栾胜死无全尸。” 天族长老磕头,“灭族之恨,不共戴天,咱们只会让他死得透透的,绝对不会让他再有机会逃出,请皇上和诸位大人放心。” “本王觉得,栾胜的根就在天族,虽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若杀不死栾胜,这交代只怕是要把所有人都给套进去。栾胜若然逃脱,必定更加丧心病狂,变本加厉。”李珝面色凝重,“当然,如果诸位有更好的办法,本王不介意让你们试试。” 可谁敢呢? 即便是五马分尸,万一不死呢? 先帝那样的身子,靠着别人续命,竟是活到了这般年岁,此等手段怎不让人汗毛直立? 谁也不能保证,栾胜没有后招,万一东厂还有人在外头,会这样的术法,等栾胜死后又给收拢尸身,又或者以其他的法子让他复生。 那么,当日行刑之人,必定会受到疯狂的报复…… 谁敢?! 谁都不敢。 见着众人沉默,小皇帝稍稍变了脸色,“所以你们都觉得,靖王兄这话有道理,是吗?” “皇上圣明,臣等谨遵皇上圣谕。”叶尚书行礼。 言外之意,皇帝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可傻子都知道,小皇帝如今只听李珝一人的,李珝说什么,小皇帝就会答应什么,叶尚书此举等同于赞同李珝,同意天族的人带走栾胜。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丞相的身上,丞相还能说什么?自己都这般年岁了,在某些方面的反应还真是不如李珝。 且,谁不怕死? 都是拖家带口的,都是经历过了栾胜之乱,谁的心里不是怵得慌? “臣,附议!”丞相终是低了头。 生死面前,权力就成了虚无。 若还想手握大权,拿住此刻的荣华富贵,就得先活着。 活着的先提条件是,栾胜必须死! “皇上圣明,臣等附议!” 金殿内,文武百官齐刷刷下跪,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 小皇帝松了口气,小手一拍案,“朕,准奏!” 一声准奏,所有人其实也松了半口气,另外这半口气还得多悬着几年,直到栾胜真的死了,真的不会再回来,才能真的放下。 出了殿门,行至僻静处,天族长老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靖亲王殿下!” 第1469章 权术 李珝立在那里,报之一笑,“长老何必如此客气?你们也是在为朝廷尽心尽力,我相信没有人,比你们更适合处置栾胜。” “我原以为会大费周章,毕竟栾胜这样的人,理该推送菜市口,让天下人睁眼看看这下场。”但是他一开口,李珝就答应了。 在这一点上,长老还真是不太明白。 “我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不全是因为你们天族,帮过朝廷,又敬献了矿藏分布图的缘故。”李珝笑了笑,“长老既已得偿所愿,还望你们天族也能遵守对朝廷的承诺。” 天族长老行了礼,“请靖亲王放心,从今往后,天族绝对不会轻易踏出九幽谷半步,若是来日靖亲王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只管派人来九幽谷寻咱们便是。山谷内外布有法阵,还望当心!” “好!”李珝点头。 深吸一口气,天族长老转身离开,该办的事儿,算是都办齐全了。 没人会查到,苏幕是天族少主,是栾胜的女儿。 因为连带着栾胜,都被天族带走了,而天族禁地九幽谷,得朝廷庇护,再也不会有人轻易打扰,从此以后隐世而居,再不问世事。 “爷?”植吾上前,“其实奴才也不是很明白,您为什么要答应天族这样的理由,将栾胜交给他们,万一天族的人没杀死他,只是囚了他,岂非后患无穷?将栾胜当众斩杀,才是众望所归!” 李珝面色凝重,偏头看了植吾一眼,“朝廷不比江湖,在江湖上,只要你功夫过硬,够义气,便能结交一帮生死之交,知己好友,因为大家都是各凭本事。可朝廷不一样,这里玩的是心术,是权术,饶是你武功再好,亦难敌千军万马!” “奴才不明白!”植吾摇头。 李珝轻叹一声,缓步往前走,“栾胜一死,所有人的心思都落了地,彼时没了这一份担忧,多半都会盯着我。但栾胜生死不明,试问这天底下,有谁能真的放心?” “您是说,让他们忌惮您?”植吾这次算是明白了。 李珝双手叉腰,瞧着高耸巍峨的宫墙,“你看这皇宫,富丽堂皇,乃是人间至贵之地,却也污浊得让人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一着不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栾胜生死不明,众人对他就始终存有忌惮,齐侯府和南都,远水救不了近火,知您曾与栾胜对峙,留着您便能以防万一。”植吾总算明白了自家主子的苦心。 李珝也不想这样,玩心思玩权术实在是太累,仿佛戴着面具,浑然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入朝时日太短,如今除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着实没有什么能镇得住他们的?哪怕手握侍卫军,他们对我亦有诸多不服,所以我需要时间。”用时间来征服,用时间给自己揽权,否则以他这样的出身,想要在朝廷上站稳脚跟,是件很难的事情。 那些老臣,滑得跟泥鳅一样,表面上迎合你,心里却瞧不上你。 唯有弄点事情出来,让他们患得患失,提心吊胆,他们才会在寻找依靠的同时,慢慢的交付身家性命于你手中。 等待,是成功的猎人,所必备的条件。 “我知道,以天族对栾胜的恨意,他们不会放过栾胜,而文武百官素来不轻易相信别人,所以他们会持怀疑态度。如此一来,天族欠了我的人情,又因着朝廷忌惮,可以重新回归平静。”李珝伸个懒腰,“罢了,诸事皆恼,唯有娇妻可解我忧愁!” 语罢,他转身就走,脚步飞快,“走,回家!” 回家,抱自家王妃去! 自打栾胜谋逆造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抱一抱王妃,没有好好的和她说会话了,如今也该好好的弥补一番…… 于是乎,满宫里的人,都瞧着尊贵的靖亲王一阵风似的,从宫道这头跑到那头,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后面,植吾撒腿疾追…… 第1470章 我们是夫妻啊! 靖王府。 云朵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被养得红润了不少,可眼睛里的光彩依旧不见踪影,在李珝看不到的地方,她始终是内心忐忑,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外头阳光极好,咱们出去走走?”玉竹免不得担心。 靖亲王不在的时候,公主要么沉默,要么情绪低落,压根不似在王爷面前的欢快模样,这种情况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现在……持续了这么久。 玉竹是真的担心,怕公主因为孩子的事情,公主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到时候憋出病来。 即便如此,这事还真是不好与靖亲王说。 “我不想出去。”云朵幽幽的叹口气。 玉竹张了张嘴,刚想劝慰两句,骤听得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眉心微蹙,玉竹当即退到门口张望。 “公主,是殿下回来了。”玉竹欣喜。 有靖亲王在的时候,公主总是显得极为高兴,且也愿意出门,不管公主是真心还是逢迎,总归能踏出房门高兴起来便是。 “今儿这么早?”云朵显然有些不敢置信,当下站起身来。 人还没走到房门口,李珝已经从外头跨步进门。 “玉竹?”植吾在外头低唤着。 玉竹赶紧踏出房间,将房间留给小夫妻二人。 出去的时候,玉竹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云朵笑道。 李珝进了门,第一时间将人揽入怀中,低头便在娇妻的额头亲了一口,“想你了,便早些回来陪着你。” “俨然是老夫老妻了,还这般黏腻作甚?”话是这么说,可云朵的心里却是高兴的。 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男人始终将她放在第一位,被重视被珍视,对女子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但一想到失去的那个孩子,她便心如刀绞。 话还没说出口,已经哽咽在喉。 “于我而言,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李珝将她摁坐在梳妆镜前,“只想与卿共白首,不负朝朝与暮暮。” 云朵红了眼,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是红润了不少。”李珝眉心紧蹙,“但是形容憔悴,瞧着便是心事重重,是想家吗?” 云朵没吭声。 “师父不日就要离开,你有什么家书或者置办一些你想赠予父王的东西,到时候让大师父一并带回去。”李珝将步摇轻轻簪在她的发髻上,“真好看。” 镜子里的人,容颜依旧,只是神情黯然。 连云朵都瞧得出来,自己的情绪不对,何况是李珝。 “我……”云朵抿唇,“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李珝知道,她这是在犹豫。 徐徐蹲下来,李珝蹲在她面前,温暖的掌心紧裹着她冰凉的柔荑,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吻,俄而抬头仰望着她。 “你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床边的时候,我便觉得这辈子都值得了,以后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个人能与我同席而眠,死后亦是同穴而居。”李珝笑得温柔,“那时候的云朵公主,眼里满是辰光,不似现在这般,始终眼中带泪。” 羽睫止不住的颤动,云朵眼帘微垂,顿时落下泪来,“对不起,我、我骗了你这么久……” “我都知道。”李珝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你不必说了。” 云朵死死的揪着李珝的衣襟,埋首在他怀中,止不住呜咽,“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是我没用……” “是这孩子与咱们没缘分,不是你的错!”李珝抱紧了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该如何与我坦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于是你我便一直陷在自责中难以自拔。可是云朵,我们是夫妻啊!” 云朵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是夫妻啊!”李珝亲了亲她的唇,“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理该无话不说,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白首百年,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日子,怎么能报喜不报忧呢?” 云朵望着他,狠狠的点头…… 第1471章 哪怕抱万分的希望 屋内的人,相拥而泣。 因着这一场动乱,他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所幸,他还好,她还在。 羽仲原是想来商议明日启程之事,谁知一进院门,便瞧见玉竹和植吾,如同门神一般贴在门面上,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两人是在作甚? 偷听主子的私隐? 想了想,羽仲压低了脚步声,轻轻的走到二人身后,他倒要看看,这两只小东西到底在偷听什么? 房间内,似乎有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羽仲旋即变了脸色,一人一脑瓜崩敲下去。 植吾和玉竹正听得来劲,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两人差点叫出声来,好在见着来人是羽仲,赶紧捂住了各自的嘴巴,没敢发出声响。 “好看吗?”羽仲问,“好听吗?” 植吾与玉竹面面相觑,揉着生疼的脑袋瓜子,嘿嘿的赔着笑,“大师父……” “少来这一套!”怕惊着内里,羽仲便往院子里走了走。 见状,植吾和玉竹耷拉着脑袋,默默的跟在羽仲身后,行至院中。 “到底怎么回事?”羽仲低声问。 毕竟是在靖王府生活了好一段时日,有关于靖王李珝的生活习惯,还有品行来说,很少白日里关着门,除非是…… “公主在坦白?”羽仲眉心微蹙。 玉竹想了想,俄而点点头,“还哭了呢!” 闻言,羽仲幽幽的轻叹一声,“哭出来也好,若是一直憋着,怕是得憋出病来,这痛痛快快的说清楚说明白,反而对她有好处。” “只是,我这心里听得不是滋味。”玉竹没忍住,眼角止不住湿润,“原是一件好事,却因着那阉贼……害得公主伤身又伤心,搭上了一条性命!” 羽仲心疼至极,奈何事情已经发生,纵然懊悔不已,又有什么用处呢? 人,总得往前看。 “以后在公主面前,这话就别说了。”羽仲低声叮嘱,“听见了吗?” 玉竹先是一愣,俄而会意的点点头,“记住了!” “伤心之事已经过去,莫要再提。”羽仲瞧了瞧紧闭的房门,“我相信,靖王殿下是真心待公主的,二人以后肯定可以恩恩爱爱,无惧外扰。” 玉竹颔首,“是!” 植吾亦是记在心里。 不提,以后都不提。 “不过,有件事还是得吩咐你们。”羽仲瞧了瞧门口,确定云朵和李珝暂时不会出来,这才开口道,“因着外力伤胎的缘故,邪祟在身,所以即便痊愈了,对于公主的身子还是颇有影响。” 玉竹骇然,“师父,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师父,你是说王妃的身子不大好?”植吾不懂歧黄之术,自然听不太明白。 这话该怎么说呢? 羽仲负手而立,瞧着今儿极好的阳光,却只觉得心凉至极,“栾胜阉贼,阴毒狠辣,他的反噬不是公主能承受得住的。” “公主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是吗?”玉竹心慌。 如果公主知道,那会如何? “孩子替公主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但不代表一切就结束了。”羽仲幽幽的叹口气,“公主彼时有孕,胎像不稳,是以这反噬既伤及了孩子,也伤及了公主自身。” 到了这会,植吾隐约能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师父的意思是,王妃因为这次的事情,伤及了自身根本,以后可能……”植吾抿唇,一时间不敢继续往下说。 因为,不吉利。 “是!”羽仲狠狠闭了闭眼,“小公主可能,我说的是可能,以后很难成孕,但这件事我只敢告诉你们,不敢再告诉小公主。因着孩子之事,公主原就自责颇深,如果再知道真相,恐怕……” 玉竹与植吾对视一眼,齐刷刷冲着羽仲行礼。 这算是答应了,死也不会透露。 “走之前,我会留下方子,你们二人一人一半。”羽仲仔细的吩咐,“各自抓药,不要让公主察觉,好生帮着调理身子。兴许运气好,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玉竹欣喜,“哪怕是抱万分的希望,也该试试!” “是!”植吾连连点头。 第1472章 护送 交代了植吾和玉竹一番,羽仲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将备用的方子誊写了一番,刻意留在墙角的砖头后面,另一份则是撕成两半。 植吾一份,玉竹一份,来日即便被小公主逮着,因着方子不齐全,便也不太能瞧出异常。 乍一眼,不过是寻常的强身健体之方。 朝廷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叶寄北进宫探视沈东湛,瞧着床榻上始终昏迷不醒的兄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打强撑着去了一趟,倒下之后便一直睡到现在。”周南在边上叹气,“王太医说,伤得太重了,可能会一直这样躺下去,但爷胜在年轻,年轻便有变数。” 叶寄北坐在床前,眉心眯起,“苏幕……” “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周南不敢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 叶寄北知道利害,自然也不敢多问,“如今诸事已定,只要能好好的活下来,这日子便能好起来。” 人活着,什么都能重新开始。 “王太医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让爷这样躺着,静静的养着。”周南无奈。 沈东湛压根就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任谁都束手无策。 “对了,我进来的时候,恰好瞧着齐侯爷出宫,这是要回华云洲了吗?”叶寄北忙道。 周南摇头,“非也,天族长老用一份矿藏分布图换走了栾胜,但东厂余孽未除,所以谁都不放心,万一在天族众人回去的路上,再生变故,那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不管是谁,都经不起再一次的折腾。 “所以齐侯爷是要护送天族和栾胜,回他们的九幽谷去?”叶寄北了悟,又看了看沈东湛,无奈的起身。 周南旋即相送,一瘸一拐的跟到门口位置。 “你好好看着他,不必送。”叶寄北心里不舒坦,面色有些难看,“自己也得当心,这旧伤新伤的,着实也够你受的。” 周南苦笑,“比起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好的。”叶寄北拍了拍周南的肩膀,“我改日再来。” 目送叶寄北离去的背影,周南回头看了一眼床榻,沈东湛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苏醒。 城门口。 沐飞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忍住,不要轻举妄动,即便他出言不逊,你也莫要动他。天族的人,会处置妥当,必定让他死得透透的,记住了吗?” “他是咱们仇敌,湛儿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这狗东西便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 还不等沈丘说完,沐飞花一记眼刀子甩过来,他只得讪讪的闭了嘴。 “我知道,他是咱们的仇敌,可有些事不该你去做,你就别做,免得来日落人口实。”沐飞花叹口气,“你只管记住便是,不管是为了湛儿,还是为了你未出世的孙儿,少造杀孽。” 原本,沈丘只想左耳进右耳出,可骤听得沐飞花提及了苏幕肚子里的孩子,他这汹汹气势瞬时蔫下来。 “你看看他,杀孽那么重,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算是咎由自取,恶有恶报。”沐飞花继续道,“你我都是战场上回来的,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就当是为儿孙们积点德,收手罢了!” 年轻的时候,浑然不在意这些。 如今年纪上来了,沈丘还真是有点忌讳这些。 “行了,我知道了。”沈丘点点头,转身朝着马匹走去,“你回去好好照顾湛儿,我只管把人送到九幽谷,别的一概不碰。” 沐飞花颔首,“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我知道了。”沈丘翻身上马,旋即一声高喝,“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 栾胜全身上下都被铁索绑缚,鹰爪刺穿琵琶骨,以防他用内劲挣脱,饶是断臂如他,亦是危险人物,不可不仔细。 精制的铁笼囚车用黑布覆着,天族和沈家军的人围拢在外,随车而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第1473章 谁也别把谁丢下 “夫人放心,侯爷又不是小孩子,平素虽然与您对着干,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的。”秋娘温声笑道,“路上多半有拦路虎,毕竟居心叵测之人不少,但有侯爷和沈家军在,肯定能镇得住。” 沐飞花敛了眸,转身往回走,“我知道,他虽然嘴上倔强,这心里谨慎得很,有他在,自然是最放心不过,但我担心的是栾胜。” “您担心他作甚?”秋娘不解,“这厮早晚是个死,不过是早点死晚点死的区别罢了!” 沐飞花笑道,“我自然是知道,栾胜必死无疑,但我不希望他死在我家那口子手里,有些事不便与人说,该谨慎的还是谨慎一些,都这般年岁了,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 年轻时候,不管不顾,自以为天下都在脚下。 如今都这般年岁了,只想平安喜乐,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一个时间段,一种心境。 “您是怕栾胜激怒侯爷,惹得侯爷做错了决定?”秋娘算是明白了。 沐飞花叹口气,“栾胜阴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耍阴招?栾胜一日不死,试问谁敢安枕?” “倒也是!”秋娘点点头,“可这也急不得,只能一步步来,且待侯爷从九幽谷回来再说。” 沐飞花也没办法,去九幽谷的路上必须要有人镇得住,而沈东湛身边也不能离开人,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她自也是放心不下。 “但愿,这一路平安顺遂,不会有任何的波折,待栾胜一死,天下太平。”沐飞花站在长街上,目色幽幽的望着这繁华无比的殷都长街,“等天下太平,我们回华云洲去,以后合家团聚,再也不东奔西跑了。”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这些老家伙,也该退位让贤了。 沈丘这一走,许久没有动静。 眼见着日过去,沈东湛依旧没有苏醒,王太医说,伤势已经好转,只是此前伤得太重,所以还没有苏醒罢了。 可周南瞧着不太对,为什么伤势都已经开始好转,人却始终一动不动的? “你说你到底行不行?”周南有些着急。 王太医也急了眼,“我怎么不行?我若不行,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冲我大声说话?你这瘸腿是谁给你治好的?整个一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 “你不是一口一个伤势好转?既是好转,为什么还是这般模样?你且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周南直挠后劲,“这让人光等着,等得心慌。” 王太医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沐飞花,“这……我着实是确定不了。” “师兄。”沐飞花原该是最性急之人,可这会却安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人,“我知道你尽力了,是湛儿这小子伤得太重。你不必有压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湛儿能活到现在,我已感恩上苍,更是……谢谢你。” 王太医满面愧疚,“到底是我无能,没能让他醒过来。” “不打紧,只要伤势好转,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沐飞花目光温柔的望着沈东湛,“等他的伤再好一些,等侯爷回来,我就带他离开皇宫,离开殷都。” 王太医一愣,“这就回华云洲了?” “现在回去,他怕是会活不成。”沐飞花仿佛下定了决心,做了某个决定。 王太医不解,“那你这是……” “这几日,我细想过,湛儿的伤势的确严重,寻常的法子大概是不成了,那能不能换个办法呢?”沐飞花意味深长的开口,“人有时候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不是吗?” 王太医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沐飞花的意思,“你是说……” “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凑一堆?”周南眨了眨眼睛,“是这个意思?” 沐飞花点头,“她能救他,他也能救她。或同生或同死,终究是谁也别把谁丢下!” 一室,沉默。 第1474章 你,死定了 对于沐飞花的决定,王太医最先有些犹豫,可周南却是举双手赞成。 在周南看来,苏幕和沈东湛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早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存在,当初苏幕能为了沈东湛扛过道道难关,沈东湛能为了苏幕撑着下床,便足以证明二人的心意。 既是如此深爱,那就在一起! 生也好,死也罢! 如爷当日说的那些话,生死一处,不离不弃。 只是,不知道齐侯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前往九幽谷的路上,的确有不少拦路者,有栾胜的仇敌,也有东厂的余孽,对于仇敌,自然是以规劝为主,待听得解释,这些人便主动的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主动帮着护送天族众人去九幽谷。 毕竟,仇敌的目的一样,都是希望栾胜死无全尸,这辈子都别再从地底下爬出来。 对于东厂余孽,众人齐心协力。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大雨瓢泼的时候,安营扎寨,山道崎岖,暂时不能继续前行。 营帐内。 沈丘让人挪了床褥,就守在栾胜的帐内。 “齐侯爷,要不然让咱们守着?”天族长老有些不忍心,“这一路上,你们也都辛苦了,眼见着是要到山脚下了,应该……” 沈丘大手一挥,“不必了,本侯既答应了朝廷,应允了自家夫人,要平安的护送你们进九幽谷,便绝对不会食言!” 他,得亲自送栾胜去阎王地府报到。 “那可以让阿灼守着,侯爷您身份贵重,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天族长老忙道。 沈丘是个执拗之人,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做出任何的改变,“不必了,本侯今日就在这里盯着,外头下着雨,这帐子内可没有雨。” “既是如此……”天族长老没有再多说什么。 青阳忙道,“长老,您去休息,再过几日便会进九幽谷,那时候便算是彻底的安全了。” “嗯!”天族长老点点头,走之前又多看了栾胜一眼,确定栾胜被绑缚得好好的,这才稍稍松了半口气,与阿灼一道出了帐子。 阿灼撑着伞,护着天族长老行至自己的帐子里。 “今夜,你在外头盯着点,若是侯爷那边有什么动静,赶紧吱个声。”长老低声叮嘱,“切不可让侯爷有事。” 阿灼点点头,伞都没收,又转身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青阳笑道。 阿灼在外头撑着伞,“长老不放心。” “就猜到你不放心。”青阳笑道,“来,进来!” 二人便窝在外帐处,一道门帘隔着,内里便仅剩下栾胜与沈丘。 沈丘虽然也是上了年纪,可在对待这件事上半点都没敢松懈。 “沈丘!”栾胜开口,面色惨白得厉害,“你很得意?” 沈丘坐在床榻上,极是不屑的白了他一眼,“我得意不得意,都写在脸上呢!你是胳膊断了,可不是眼睛瞎了,用得着我说?” “成王败寇!”栾胜冷笑两声,“我输了。” 沈丘靠在柱子上,拢了拢身上的被褥,一副“我懒得与你废话,得养精蓄锐”的神情。 “可你也没赢!”栾胜又道,“苏幕这辈子都会变成你们沈家的污点,你知道……” 还不等栾胜把话说完,沈丘哼哼了两声,“少来,本侯不吃你这一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栾胜,你不就是想膈应我吗?这种恶心的事,你还真是做得出来,这世间总有长得像人,却不当人的东西!” “你知道?”栾胜呵笑。 沈丘不温不火的睨了他一眼,“没人敢在我跟前提及,是觉得以你我之间的恩怨,若我得知,必定暴跳如雷。可事实是,我忽然觉得这事也好,你说你栾胜这辈子就那么一根苗,还让我家湛儿连盆端走了,该膈应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你……”栾胜狠狠的瞪着他。 沈丘勾唇,“等到来日,苏幕的孩子呱呱落地,我这当祖父的能第一个抱抱自己的长孙,而你,呵,在天之灵都轮不到你!你早下十八层地狱了!” 说着,沈丘还做了个抱娃娃的动作,冲着栾胜慈祥一笑。 栾胜:“……” 什么叫自取其辱。 这,大概就是了! “别想诱我杀你。”沈丘扯了扯唇角,满脸不屑。 虽然功夫不及沐飞花,但是在谋略上,沐飞花惯来听他的居多,功夫不行,脑子得好,这才能夫妻搭档,所向披靡。 “我家夫人说了,忍着,憋着!”沈丘直勾勾的盯着他,“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从我的手心里跑出去!你,死定了!” 第1475章 最初的地方 栾胜没有回声,一双眼睛只落在沈丘的身上,多半是想找到沈丘的情绪波动。 只可惜,他失望了。 这一次的沈丘,不骄不躁,不怒不恼,真的是照着沐飞花的意思所做。 “先帝是怎么死的,你真当我不知道?”沈丘多半是猜到了栾胜的意思,“先帝当年遇刺,明明命悬一线,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你那些诡异的东西,多半是要等到人将死的时候,或者是死了才能用?” 沈丘自个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懂这些歪门邪道,但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自然晓得栾胜的手段。 “我不晓得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做到。”沈丘靠在柱子上,闭眼休息,“老子是要当祖父的人,懒得跟你这种断子绝孙的人计较,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有的,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栾胜忽然沉默了,是真的沉默。 “你永远都看不到,沾有你栾胜血脉的后代子孙,是怎么一点点的长大,奶声奶气的喊一声外公。”沈丘闭眼休憩,“你没机会了,想都别想!” 最好,断得干干净净。 最好,断得彻彻底底。 外头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夜里的时候,又是一阵闹腾,东厂的余孽所剩无几,却还是有人不死心,毕竟只要有栾胜在,那些人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若是栾胜死了,那些废了身子的人,就真的只能苟延残喘。 沈丘从始至终没有踏出过帐子半步,阿灼和青阳就在帐子外头守着,任凭外头动静再大,亦是沉稳如山。 雷雨交加,狂风大作。 翌日晨起,雨停风歇。 军士和江湖人收拾了黑衣人的尸体,都是栾胜残留在外的死卫,有些废了身子,有些没了舌头,总归没一个是完整的。 等着天族长老回来的时候,沈丘正站在铁笼子前面,伸伸懒腰,做了个舒展筋骨的动作。 “侯爷?”天族长老行礼。 沈丘转身,“可以启程了?” “尸体都已经处理好了,可以拔营离开,继续往前走了!”天族长老睨了一眼铁笼里的栾胜,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今日的栾胜似乎有点不太对。 哪儿不太对? 好像情绪不太对。 之前,一直如同蛰伏的困兽。 可现在呢? 怎么瞧着,有几分挫败的颓废感? 难道是齐侯爷跟他说了什么? 又或者,这厮又在装模作样? “怎么了?”沈丘问。 天族长老赶紧回过神来,“没事没事,还是赶紧走!” 赶路要紧,别的先放一放。 等回到了九幽谷,一切,便都结束了。 “走!”沈丘抓起桌案上的剑,偏头看向栾胜,“有些人,一无所有的来,却了无遗憾的走,那叫善有善终!而你呢,背负仇恨而来,作恶多端于世,只能叫做死有余辜。” 黑布徐徐盖上,内里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她会在下面等我!” “呸,要点脸!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怕闪了舌头,但凡是个人,都不会等你!”沈丘手一挥,“带走!” 赶到九幽谷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 站在谷口位置,天族长老开口问,“侯爷,要不要进去?” “本侯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死法?”沈丘道,“可我这人心里藏不了事,怕是来日说给子孙后辈听,会吓着他们,所以……我就不进去了!” 天族长老报之一笑,“既是如此,那咱们便与侯爷在此作别,侯爷多保重。” “确定能宰了他?不会再让他出来,为祸世人?”沈丘追问了一句。 天族长老郑重其事的点头,“他永远都没机会了!这条命,这个人,将会被用来祭祀天族的列祖列宗,告慰已故族人们的在天之灵!在祭坛上,所有的邪术都会失灵,终将尘归尘土归土!” “走!”沈丘摆摆手,“越快,越好!” 这样的祸害,多留一刻都是孽。 “沈丘!”黑布之下,栾胜开口。 无人能探知他此刻的神色变化,却能隐约听出口吻中的凉意。 第1476章 你呀,要好好的 沈丘顿住脚步,幽然转身,回望着被黑布遮盖的铁笼,面色微沉,但没有吱声。 “侯爷,别理他。”青阳怕再出意外,赶紧出声制止。 笼子里,一片死寂。 “这是临死前,想留几句遗言吗?”沈丘低哼,抬步就走。 然则…… “会善待她?” 此话一出口,沈丘便明白了栾胜最后的意思。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她,要她陪你一起死吗?如今这般虚情假意,别告诉我,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栾胜,可没有这样的好心肠!”沈丘怀中抱剑。 铁笼子里,很是安静,是以这声音亦是分外清澈明白,“随你怎么想!这场恩怨,因我而起,终将随我而去,你们都自由了!” “你早就该死了!”沈丘冷笑,“因为你一人之故,死了多少无辜的人,累及多少人枉死。栾胜,就算你有一千条一万条命,也不足以偿还这罪孽。” 滔天之罪,何以偿还? “我早就知道……”栾胜的声音很轻,很轻。 以至于到了最后,沈丘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精神恍惚。 “侯爷,走!”青阳忙道。 沈丘回过神来,大步流星的离开。 “走!”青阳手一挥,众人快速掉头,往山下而去。 待沈家军离去,天族长老便下令,启动法阵,封锁九幽谷,从此以后天族众人,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离开山谷半步。 这么一来,人们只知道九幽谷里藏着一些奇人异事,却再也不可能轻易踏入半步。 人,可甘心平庸,不甘于天赋。 “侯爷,您说这栾胜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卑职听着,总觉得怪怪的。”青阳紧跟在沈丘身后,越想越觉得栾胜最后的意思很是奇怪。 见着沈丘没吭声,青阳止不住又喊了声。 “什么?”沈丘仿佛刚从走神的状态回来,脸上的表情都是懵的。 青阳不解,侯爷这是怎么了? “卑职的意思是,栾胜说那些话,是不是又想玩什么花样?”青阳又复述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这回,沈丘算是听明白了,“放心,他就算有什么花样,也使不出来了。” “这倒是,有天族的人在,肯定不会再放过他。”青阳点头,“灭族之恨,只会让他死无全尸,绝对不会让他再有生机可寻。” 沈丘没吭声,缓步往前走着,神情略显凝重。 见状,青阳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侯爷的情绪似乎也不太对。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没走几步,沈丘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瞧了一眼身后的九幽谷。 白雾弥漫,出来的地方已经逐渐看不清楚,终将彻底的淹没在林海之中,消失在迷雾之内。 “以后,都好好的!”沈丘低声说。 如天族长老说的,尘归尘,土归土,让这纠葛了数十年的恩怨,都彻底的随着栾胜的死,回归该回的地方去! 青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死得好!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黑布被掀开,栾胜神情泰然,倒不似之前在外头的冷戾与阴狠,瞧着平和了很多。 “祭坛早就为你准备好了!”阿灼立在铁笼子外头,“就等着,送你去死!” 栾胜铁索紧箍,好似浑然不在意这些,“如果我想走,你们拦得住吗?” “都已经是笼中困兽了,还敢如此猖狂。栾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阿灼咬牙切齿,“为了我们那么多无辜惨死在你手中的族人,你必须死!” 栾胜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求不得,放不下,舍不得……” “把他送上祭坛!” 围拢上来的族人,愤怒到了极点。 每个人,都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恨不能将栾胜食肉寝皮,碎尸万段。 躺在祭坛上的时候,栾胜直勾勾的盯着碧蓝色的天空,若是洗去了这一身的罪孽,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一面呢? 时隔十数年,早就不可能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栾胜忽然笑了一下。 你呀,要好好的…… 第1477章 共患难 梦里,什么都有。 幻灭的时候,什么都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苏幕忽然睁开眼,这可把边上的阿七和年修吓了一跳。 “爷?”年修赶紧上去,“好些吗?” 苏幕徐徐坐起身来,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目光略显茫然的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了阿七的身上,“这里是……” “这里是谷中。”阿七急忙解释,“少主,你已经昏迷了小半个月了,可把咱都吓坏了。” 苏幕愣了愣,自个都有些惊着,“竟是小半个月了?这么久?” “是啊!”年修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可不得小半个月了吗? 苏幕回过神来,掌心落在隆起的腹部,“孩子没事?” “没事没事,都好着呢!”年修忙道,“阿七,你快去找师父过来看看。” 阿七高兴过头了,被年修这么一喊,才将将回过神来,“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待阿七离去,年修红了眼眶,“爷,您昏睡了这么久,可把咱都吓坏了,伶仃师父日日都来,生怕您有任何的闪失。哦,这会是刚走没多久,说是外头来人了。” “孩子没事就好!”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方才我感觉到,孩子动了一下,梦里似乎是有人在叫我,分不清楚是谁,但我便是被那呼喊声惊醒的。” 年修不解,“爷,您这是做梦了。” “做梦也好。”苏幕报之一笑,“能醒来便是最好。” 如今,她别无所求。 只求,孩子平安出生。 至于其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顾得了眼前,才能有以后。 外头,脚步声急促。 阿七率先跑回来,伶仃紧随其后。 乍见着苏幕醒转,伶仃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少主?少主可算是醒了,这段时日真是将人吓得不轻,好在无恙,老天保佑,谢天谢地。” “师父。”苏幕靠坐在软垫上,喝了两口水,放下手中杯盏,笑得温和至极,“我没事,让师父担心了这么久,着实是苏幕不对。” 伶仃红了眼眶,“你没事便是最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没事,孩子也还好。”苏幕笑道,“这孩子,以后怕是个顽皮的。” 伶仃喜极而泣,“顽皮点比较好,自小就不受欺负,若是太安静,反而担心得紧。”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道理。”苏幕神色微暗,“以后若是没有……” 没有娘在身边,顽皮点的孩子,更能保护好自己? 许是听出了她的意思,伶仃笑容一滞,旋即岔开了话题,“对了,少主可知道谁来了吗?” “方才年修说,外头来人了。”苏幕抬眸看她,“是长老他们吗?” 伶仃笑着摇头,转头望着门口。 沐飞花大踏步的进门,见着苏幕坐在床边,目光瞬时变得温柔起来,“苏幕?” “娘?”苏幕一怔。 沐飞花疾步行至床边坐下,握住了苏幕微凉的手,“可算是再见着了,真好!真好!” 进来的时候,阿七说苏幕一直昏睡至今,吓得沐飞花脸都白了,可哪儿知道,是阿七这小子说话少半截。 如今见着苏幕好好的,沐飞花这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 “夫人!”周南进门行礼,然后与阿七开始忙碌着,在不算宽敞的房内,又安置了一张床榻。 两人的动作倒也快,一阵手忙脚乱的搭档,总算是将床壳立了起来。 “我去拿褥子。”阿七忙道,“横竖只是暂时,应该也无妨。” 周南点点头,再收拾了一番细节。 年修瞧不过眼,紧跟着过去帮忙收拾。 “这是作甚?”好半晌,苏幕才开口发问,“娘是要住下来?” 住下来,照顾她? 可这有伶仃师父在,有阿七和年修在,还有外头不少的族人,按理说也不需要沐飞花留着照顾她。 “不是娘要住下来,而是有人比娘更需要留在你身边。”沐飞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略显低沉,轻轻的拍了拍苏幕的手背。 苏幕心头一紧。 第1478章 终于见到了 苏幕的担虑和紧张都是有道理的,待床褥铺设完毕,等周南和阿七再回来的时候,抬着一个担架进来。 至于担架上躺着谁,自不言而喻。 “怎么……”苏幕慌忙掀开了被褥。 沐飞花忙不迭搀了一把,生怕她起得太着急,“莫要着急,慢慢来,湛儿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直睡着罢了!” “一直睡着?”苏幕骇然盯着沐飞花,似乎是在仔细琢磨着她的话外之音。 这意味着什么? “娘的意思是,从我走后到现在,他一直是这个样子?”苏幕红着眼,僵直了身子坐在床边。 沐飞花幽然轻叹着,终是无奈的点点头,“是!” 沈东湛,一直没有苏醒。 “怎么会这样?”苏幕回过神来,软着手脚走到了床前。 周南和阿七小心翼翼的将沈东湛,挪到了床榻上,仔细的掖好了被角。 床榻上的人啊,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可这人,怎么一直闭着眼呢? 苏幕亦步亦趋的走到床边,扶着床柱慢慢坐下,微凉的指尖,一寸寸的抚过沈东湛的眉眼,眼里含着泪,唇角扬着笑,极力压抑着嗓音里的哭腔,轻唤着他的名字,“沈东湛,该起床了!” 沐飞花眼角湿润,心知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抹着泪起身离开。 见状,伶仃瞧了一眼众人,一个个便都会意的鱼贯而出。 苏幕已经太久太久没见着沈东湛了,所以这小两口需要独处,需要时间。 年修走的时候,轻轻的将房门带上,只是面上掩不住的伤感。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沈指挥使会伤得这么严重。”年修瞧了一眼周南,“离开殷都城来了这里,我照着沈指挥使的意思,没敢跟殷都城联络,都是你们来什么消息,我们便知什么消息。” 周南当然知道,此处消息闭塞,且因着苏幕已经“被杀”的处境,不敢轻易联络,所以给的消息都是极为简单,哪怕被发现,也不会瞧出端倪。 “是我让瞒着的。”沐飞花开口。 年修行礼,俯首躬身。 “我原是担心,苏幕怀着身孕会受刺激,来日若是不放心,免不得要重回殷都城,万一叫人瞧见了,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沐飞花立在檐下,瞧着满院子的杂草,心里着实沉甸甸得厉害。 年修知道沐飞花的心思,毕竟自家爷的身子…… “多谢侯爷夫人费心,师父一贯盯得紧,爷暂时没有大碍。”年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我倒是没想到,苏幕也是刚醒。”沐飞花苦笑,转头望着伶仃。 伶仃满脸愧疚,“说来也是惭愧,我自小便研习医书,自诩深谙岐黄之道,可临了临了的,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解不了,缓解总可以?”沐飞花退而求其次。 伶仃点头,“这倒是没问题,我已经想出了法子。” “当日从地宫里取出的药,究竟是什么东西?”终于见着伶仃了,周南免不得要问一嘴,“那不是解药吗?” 提起这个,伶仃又得叹一声,“要不怎么说,栾胜这狗贼诡计多端呢?谁都以为搁在那样隐秘之处的东西,定然是解药无疑,即便不是解药,也得是什么绝世良药,可实际上呢?若是少主吃下,只怕此刻更是毒上加毒。” “毒药?”周南差点咬着自个的舌头,“怎么会是毒药呢?这么千辛万苦找来的,而且、而且王太医不是说……” 不是说,这药瞧着甚是难得? “这药着实极好,若是寻常人服用,倒是可以延年益寿,确是良方。”伶仃解释,“可若是少主吃下去,那是真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周南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跟苏千户身上的毒……相冲?” “恰恰相反,能相融。”伶仃目色幽沉,“大补之物,合着少主身上的剧毒,便会浸淬骨髓,必死无疑。” 周南喉间滚动,“好歹毒的心肠!” 可见,栾胜是真的,要拖着苏幕一起死…… 第1479章 万人之上 “好在发现得及时,倒是没酿成大祸。”年修示意周南不用太激动,栾胜身为东厂提督,惯来心狠手辣,能干出这样的事,着实不足为奇。 在这件事上,伶仃倒是有话说,“那倒不敢贸贸然用着,毕竟少主身子特殊,怀着身孕之人岂能冒险。” “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瓶子,发现瓶子内壁贴着一张细篆方子,这才知道不可同服。”阿七赶紧开口,生怕被人抢了功劳似的,面上还带了几分得意。 周南愣了愣,“还自带药方?” “谁说不是呢!”阿七连连点头,“不过,这老贼什么心思,又有谁猜得明白,好在少主没吃下去,还平白得了一延年益寿的方子。” 周南没有吭声,倒是年修嘀咕了一句,“督主的心思,谁又能猜到几分呢?” “罢了,栾胜已经过去,以后就不必再提,在苏幕面前也尽量不要说起这个名字。”沐飞花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从今以后,都好好的罢!” 周南和与年修双双行礼,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伶仃师父?”沐飞花面色凝重,“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得尽快赶回华云洲。如今没了东厂,朝廷那边还是会紧盯着,在靖亲王没有掌握朝廷大权,一人独大之前,齐侯府不敢行差踏错。” 说着,沐飞花立在门前,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房门。 “我知道夫人的意思,您只管回去,这儿交给我便是。”伶仃应承,“不管是少主还是沈指挥使,我都会拼尽全力。” 沐飞花点点头,“搁在宫里不放心,但搁在这儿,我是一百个放心,与世无争,没有私心私欲。伶仃师父,我将儿子和儿媳妇,连同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一道,交到你的手上,请您多费费心,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及时飞鸽传书,我必日夜兼程的赶来,不管什么消息,都莫瞒我!” “我答应你!”伶仃以礼相待,“必定竭尽全力。” 沈丘还在村外候着,毕竟知道这地方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能不进来就不进来,得留心着外头的情况,避免被人跟踪。 这地方越隐秘,沈东湛和苏幕就越安全,等着外头天下太平,再接他们回去,那时候便是合家团聚,好日子总在后头…… 伶仃送了沐飞花出来,但没有出村,上次要不是为了苏幕这位少主,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的离开山谷,涉足尘世。 “就送到这儿了!”伶仃站住脚步,“一路顺风。” 沐飞花颔首,疾步朝着马匹走去,快速翻身上马,“告辞!” 有些话说多了没意思,沐飞花不是纠结之人,挥挥手便策马扬长,头也不回的离开山谷。 这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们停留的时间也是越短越好。 “夫人真的放心?”倒是沈丘,回去的路上还是悬着心,“湛儿还没醒呢!” 苏幕是他们天族的人,天族自然会尽心竭力,但是自家儿子…… “不放心又如何?你信不信,这世上能叫醒湛儿的,只有苏幕?”沐飞花转头看他。 沈丘顿了顿,答不上来。 “行了,少废话。”沐飞花又道,“回去之后,好好管管你的小儿子。” 沈丘眼角眉梢微挑,说得好像是他一个人生的一般…… “那也是你儿子!”沈丘哼哼两声。 沐飞花一马鞭下去,快马疾驰,“子不教,父之过,不找你找谁?” 沈丘:“??” 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一路上,快马疾驰,其后与沈家军汇合。 在众人眼里,沈丘夫妇已经带着昏迷不醒的沈指挥使,连夜赶回了华云洲,压根不知沈东湛早已被送走。 诸事,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沈东湛走的时候,是李珝帮着送出城的,他知道苏幕没死,也知道……大概得让苏幕来唤醒沈东湛,否则这小子还不定得睡到什么时候呢! 但愿,他能早点醒来! 三个月后,丞相告老还乡,皇帝册封靖亲王李珝为摄政王,李珝正式执政于朝,渐揽大权于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1480章 坐在那个位置 随着小太监一声高喊,“退朝!” 文武百官悉数往外撤去,李珝金丝蟒袍,坐在金殿上没有动弹,单手懒洋洋的扶额,瞧着鱼贯而出的众人。 “靖王兄。”小皇帝屁颠颠的从上头跑下来,笑呵呵的凑到李珝跟前,“朕什么时候可以再出宫去玩?” 李珝坐直了身子,瞧着眼前的小皇帝,“外面好玩吗?” “好玩啊!”小皇帝兴冲冲的笑着,“朕可喜欢外头,还有上次王嫂给朕买的小面人,真是可漂亮了!听说过些时候还有花灯节,朕很期待!” 李珝点点头,“花灯节甚是好玩,到时候臣带着皇上出去玩玩。” “朕就说嘛,靖王兄是最好的!”小皇帝兴奋至极。 李珝报之一笑,“皇上去休息!” “走!”手一挥,小皇帝便领着身边的小太监,快速走出了金殿。 空寂的金殿内,空无一人。 植吾瞧着身边的主子,眉心微微拧起,“爷,是觉得累了?” “能把丞相逼走,独揽大权,自然是累的。”李珝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金丝蟒袍,“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也得继续往前走。” 植吾点点头,“如今,您已经是摄政王了!” “用手段逼走丞相,你觉得这事就完了吗?”李珝摇头,缓步朝着白玉石阶走去,“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狐狸,你觉得他走就行了?呵,不知道还留着多少眼睛耳朵,人不在,心还在,不得不防!” 植吾站在白玉石阶下,瞧着拾阶而上的自己爷,一颗心高高悬起,“这朝堂之争,比之江湖更可怕。” “看不见的刀枪剑戟,才是最可怕的。”李珝已经站在了御案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底下,“人心,最不可直视。”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站在这里,能看见底下的一切,居高临下的感觉很是不错,但也……高处不胜寒,随时都能碾落尘泥。 “爷?”植吾一怔。 只见着李珝伸手摸了摸赤金龙椅,然后慢条斯理的坐了上去,面色沉凝的望着植吾。 “爷!”植吾骇然僵直了脊背,一颗心砰砰乱跳。 爷这是要…… 李珝倒是半点都不在意,坐在那里幽然叹了口气,“这位置,有什么好?” “爷,没什么好,但能看见一切,也能处置所有人。”植吾毕恭毕敬的行礼。 这话倒是把李珝给逗笑了,“说得好,理解得也是极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还是不够,屈居人下,不如……” “爷?”植吾赶紧环顾四周。 四下,无人。 “摄政王!”李珝叹口气,挪开身子,终是从上面慢慢的走下来,“终究还是不够的。” 除非坐在那个位置上,否则就是外臣乱政,随时都有被人“清君侧”的可能。 人,就是这么奇怪。 不管你做得多好,只要你没坐在那个位置上,都算功高盖主,在世人眼里都该死。 一个位置,一张皮而已,就是那么重要! “您也是先帝血脉。”植吾低声说。 李珝瞧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有些事有些话,真真心照不宣。 “走!”李珝抬步往外走。 刚回到摄政王府,李珝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示意植吾不要出声,兀自朝着房内走去。 恰云朵正皱着眉头在吃药,药很苦,苦得那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慌忙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饶是如此,还是挡不住那股子苦味,转头欲干呕,可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她捂着嘴,生生压下了这股子呕意。 见状,李珝眉心陡蹙。 “一直都是这样吗?”李珝问。 植吾垂着眸,不敢去看他。 “爷?”玉竹端着空碗往外走,见着李珝站在门口,慌忙行礼。 云朵心惊,忙不迭吐了嘴里的蜜饯,笑盈盈的迎向他,“你回来了!” 第1481章 我喜欢 李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你的身子不是已经大好?大夫不是说,业已无恙?怎么还吃这么苦的药?” “是师父留下的,给公主调理身子的。”玉竹急忙解释。 李珝眉心微凝,“大师父留下的?” “是!”玉竹连连点头。 对于羽仲的医术,李珝倒是信得过的,只不过想起云朵方才的模样,他这心里便揪着疼,哪儿舍得让她一直吃着这样的苦头。 “既是已经痊愈,年轻轻的还是少吃点药为好。”李珝握紧云朵的手,“改明儿,我让御膳房的人,与太医院商议着,给你列个药膳。吃饭总好过吃药,药太苦,我舍不得你吃这苦!” 眼见着日子是愈发好起来,若是连枕边人都护不好,还要这一身的金丝蟒袍作甚? “嗯!”云朵连连点头,笑盈盈的望着李珝,“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知道,李珝是真的为她好,是以也没在意玉竹与植吾面上,那一掠而过的迟疑之色。 这药,是苦。 可为的是公主的将来,为的是这摄政王府的以后。 植吾担心,玉竹更是担心。 说句不好听的话,李珝如今位高权重,来日必定更上一层楼,保不齐那小皇帝都得退位让贤,真到了那个时候,李珝无嗣……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玉竹是真的担心,来日真的到了那个位置,自家公主没个一儿半女,李珝会不会琵琶别抱,另寻新欢? 远嫁他国,无儿无女,这下场不言而喻。 “这药,是大师父留下的。”玉竹又解释了一遍。 李珝笑了,“我知道是大师父留下的,只是这药太苦,没瞧着朵儿都吃不下去了?不吃了不吃了,改药膳慢慢调理,我陪着你一起吃。” “好!”云朵答应得甚是痛快。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师父不会无缘无故的留下这么苦的药,多半是她的身子真的出现了问题,而且这问题——难以启齿。 不好说的事儿,会是什么事呢? “今儿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李珝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云朵也不多说什么,笑呵呵的跟着自家夫君。 二人也不坐马车,一如既往的比肩而行,双手紧握,十指紧扣,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他如今是谁,只管抓紧自己的妻。 于是乎,殷都城的百姓经常能瞧见,当朝摄政王李珝牵着自家王妃,去那寻常去的酒楼饭馆里,陪着王妃吃她喜欢的小点心。 这,大概是百姓喜欢看到的场面。 当朝掌权者,于人前仁善而爱,哪怕平素手段凌厉,却也不改温柔之心。 有仁者当权,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人心才能安稳。 “还跟以前一样。”李珝伸手,拭去云朵唇角的糕点碎屑,“听说前几日甄宝斋那边,新出了一批簪子,我让植吾去叮嘱了两句,待会带你过去。” 许是方才阳光晒的缘故,云朵面颊绯红,“你赠我的朱钗,都快塞满我的小宝库了,就一个脑袋,哪儿有空簪着?” “那你每日换着戴。”李珝笑道,“一年三百多日,日日不重复,多好!” 云朵无奈的笑笑,这得多麻烦。 可麻烦归麻烦,吃完糕点,李珝还是带着她去了甄宝斋。 掌柜很是热情,但凡有点动静,这位摄政王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给自家王妃挑选钗环,月月如此,从不间断。 “这祥云簪倒是不错。”李珝转手便簪在了云朵的发髻上,转而又瞧上了金丝绕并蒂莲,以七彩宝石点缀的步摇,“这也好!” 云朵:“……” 脑门上,摇摇晃晃的。 “王爷,这个也好!”掌柜忙道。 一把小小的长命锁,上缀着极好的红玉,周围以祖母绿镶嵌,做工极为精致,只一眼便让人很是欣喜。 云朵欢喜的拿起,心情有些激动,“我喜欢这个!” 玉竹与植吾瞳仁骤缩,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第1482章 她安静得可怕 只要是云朵喜欢的,李珝自然都会给予满足,何况这小金锁瞧着也分外精致,别说是她喜欢,饶是李珝自个也觉得甚是好看。 “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可以给孩子戴上。”云朵伏在李珝耳畔低声说。 李珝一怔,转头看着自家媳妇,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带着几分羞涩之态,真真是好看极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你喜欢,什么都是好的。” “你这样惯着我,也不怕将我惯坏了?”云朵满心欢喜的瞧着他。 李珝握了握她的手,“惯坏了,就再也跑不了,我乐意!” 一旁的玉竹与植吾,又是默默的对视一眼。 “王爷,那这……”掌柜低声问。 李珝依旧紧握着云朵的手,“都包起来,全要了。” “是是是!”掌柜的欣喜,亲自将二人挑选的东西,精心的包装起来,其后毕恭毕敬的送了李珝和云朵出门。 外头,阳光极好。 李珝和云朵手牵手走在长街上,从街头走到街尾,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在乎身边的彼此,各自的眼睛里都只装着彼此,再也容不下旁人。 “你说,我们能这样一辈子吗?”云朵问。 李珝郑重其事的点头,“自然,所以要握紧彼此的手,不要轻易松开,要不然弄丢了,可就找不到了!” “我一定握得紧紧的。”云朵笑着眉眼弯弯。 许下的诺,可一定要遵守啊! 如同今日的阳光,要一直温暖下去…… 心里装着彼此的人,再辛苦也不累。 只要能,相依相守。 李珝和云朵幸福喜乐,苏幕……虽然依旧守着,却也是心甘情愿。 瞧着床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苏幕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看腻呢?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作甚?” 说着,她伸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温声笑道,“你若是乖乖的,以后随了你爹,想来不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就是貌美如花的俏佳娘。” 年修进门的时候的,正好听到自家爷又在自言自语,不由的脚步一顿,转头望着身边的周南。 周南摇摇头,无奈的叹口气。 日日如此,日复一日。 早该,习惯了。 “爷?”年修进门,将汤药递上,“您先把药吃了。” 苏幕眉眼含笑,“好!”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再苦的药也是一饮而尽。 “爷,您坐在这儿一上午了,去院子里走走!”年修低声规劝,“长久坐着,对孩子不大好,您说是不是?” 苏幕如今分外好说话,起身为沈东湛掖好被角,又在他额头轻轻落吻,“我出去走走!” 伶仃师父说,沈东湛的脑子里有血块,腑脏伤得太重,哪怕表面愈合,内里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痊愈,诸事都是急不得。 当然,前提是……性命无忧! 院子里,蔓草如旧。 阳光从头顶落下,苏幕站在小路上,仰头瞧着眼角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吵闹,可吵闹才是人生。 一览无余,碧海无波,想来到了百年的那日,回忆都是空白。 “爷?”年修有些担心。 苏幕如今愈发平静,他便愈发不敢放松警惕,伶仃师父说了,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撑不到真正生产的那日。 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提高警惕,因为苏幕肚子里的孩子,随时都会发动,若有闪失,只怕是母子皆有危险。 “让她晒晒太阳也好!”周南拽了年修一把,“你就别说了!整日叽叽喳喳的,比这麻雀还要烦人。” 年修回眸,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到底谁叽叽喳喳个没完?” 周南:“……” “懒得与你废话!”年修哼哼的别过头去。 周南叹气,“是是是,我多嘴,我叽叽喳喳没完,我错了我错了,百户大人莫要生气,我改我改!” “哼!”年修低哼,视线重新落在苏幕身上。 然则下一刻,年修骇然变了脸色,“爷!” “苏千户!” 第1483章 她撑不住了 苏幕砰然倒下,如果不是周南与年修速度够快,只怕已经直挺挺的摔下来了。 “爷?”年修脸色全变了。 回回如此,回回吓着。 “抱回去!”这几个月以来,周南已经习惯了这种提心吊胆。 沈东湛不知何时会苏醒,苏幕则是随时都会晕厥倒下。 年修抱起苏幕就进了屋,周南则转身去找伶仃。 还是老样子,苏幕一切无恙,只是一如既往的突然晕厥。 “不打紧,守着便是!”伶仃叹口气,“若是没有这毒,我定然能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谁家妇人像她这般,怀着身孕却是越来越瘦,全靠汤药撑着,真是太难了!” 年修叹口气,“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都是栾胜造孽,又有什么办法呢?”伶仃起身,“眼下能保住孩子,便已经竭尽全力,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保一日是一日,孩子在她肚子里多留一日,出生之后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多一日,都是好的。 孩子在娘胎里的日子长久一些,对孩子的发育亦是最好。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周南瞧着床榻上的苏幕,又看了看边上的沈东湛。 倒不是日子有多难,而是煎熬,看不到希望的煎熬,让人分外焦灼,可又没有任何办法能解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巴巴的等着。 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 阿七正提着水壶进来,见着众人都不说话,便也没敢吱声,静静的将水壶放下,又老老实实的退到房门口。 事情到了这地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横竖是过一日算一日。 这是,苏幕这一睡又是四五日。 屋子里安静到可怕,年修只觉得四周都是冷飕飕的,那种从心里散出的寒凉,让人万分抑郁,仿佛随时都会炸裂。 年修只看了一眼,便退到了门外。 “你怎么不在里面待着?”周南坐在栏杆处。 年修耷拉着脑袋,慢慢悠悠的踱到了周南的身侧坐着,“我跟着爷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一躺便躺这么多日。” “还说呢,我也没见过我家爷,一躺就不起来的样子。”周南轻叹,“他清贵而孤冷,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外,皆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如今躺着都小半年了,你看看他……再躺下去,都快瘦得不成人形了!” 年修点头,“有一个必有一对,这两人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什么时候能醒?”周南叹气。 见着周南叹气,年修也跟着叹气。 这两人长吁短叹的,一个比一个丧…… 宁可舞刀弄剑,也好过在等待中焦灼。 屋内,一如既往静悄悄的。 苏幕做了个梦,梦里有山有水有人家。 炊烟袅袅,年幼的孩子,奔跑在山坡上,那遍地盛开的鲜花,散着迷人的馨香,放眼望去,真是好看极了。 这样的画面,是她梦寐以求的,想了那么多年,求了那么多年,所期许的不就是这样的岁月静好吗?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爹和娘,就立在那山坡上冲着她招手,再定睛一看,方才跑过去的,竟是幼时的阿隅。 爹? 娘? 苏幕跑着跑着,便觉得自己似乎变了模样,又成了幼时的样子,细胳膊细腿,连声音都变得纤细起来。 “瑶儿!”苏南绫蹲下来,双手握住她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歉意,“对不起啊!” 苏幕骤然僵直了身子,那一句对不起,曾是她心里的执念,可娘从来不会说出口,因为她恨着栾胜,也恨着她。 “瑶儿,要好好的!”梦里的母亲,与她道歉,还伸手抱了抱她。 梦里的父亲,弯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盈盈的告诉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定然要撑着,不能放弃,那么多在乎你的人,那么多爱你的人,都在等着你呢!” 要撑住了! “可是爹,我撑不住了……”苏幕只觉得累。 阿隅牵起了姐姐的手,死命的将她往边上拽去,“长姐,走啊!走啊!” 仿佛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在了唇上…… 第1484章 给他们把风 如同下了雪一般,轻轻柔柔的,落在唇上那般温柔,带着缱绻与眷恋。 阿隅松开了手,苏幕扬起头瞧着漫天的雪花,这鲜花盛开的地方,却有雪花飘落,真是好看极了。 “下雪了!”苏幕摊开掌心,微凉的雪花落在掌心,瞬时融化。 一转头,爹娘冲着她笑着摆摆手,让她快些离开。 阿隅也跟着消失了,天茫茫地茫茫的,终究只剩下了苏幕一人。 “苏幕?” 耳畔,有人在低唤。 “苏幕?” 是谁? 谁在叫她的名字。 “沈夫人!” 羽睫骤然扬起,苏幕登时睁开了双眼,一瞬间的视线模糊,仿佛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其后视线逐渐清明,她终于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人…… “沈夫人?”沈东湛坐在床边,虚弱的面上,泛着清晰的枯黄之色,长久的卧床不起,让他分外憔悴,可瞧着苏幕睁开眼,他止不住扬起唇角,灰败的眼底翻涌着难掩的喜悦。 苏幕勉力撑起身子,“我不是在做梦?” 她伸出手,徐徐往前摸去。 活的,是活的! “沈东湛,你真的醒了?”苏幕忽然红了眼眶,掌心紧贴在他冰凉的面颊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沈东湛点头,声音里透着嘶哑与哽咽,“很抱歉,没能陪着你,陪着孩子长大,一直躺着让你担心。其实这些日子我都听得到,可我睁不开眼睛,好在……好在我还是醒了。” “沈东湛!”苏幕忽然笑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又哭了,死死的抱住了眼前的人,“你怎么才醒?我不惧生死,可我怕你死……你躺着一动不动的,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可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们的孩子在时刻的提醒我,不管多难都得撑着!” 苏幕泣不成声,“可是沈东湛,没有你在身边,我撑不住……” 差一点,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别怕,以后我都陪着你,再也不会舍下你。”沈东湛死死的抱紧了她,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却也得拼尽全力,抱紧自己的妻。 抱紧,沈夫人。 “不许在骗我了,再敢骗我……”苏幕哽咽了好久,也不知该怎么威胁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这么泪眼婆娑的盯着他。 沈东湛满脸心疼,在她眉心轻轻落吻,“沈夫人放心,我始终都记得,答应过沈夫人的承诺,若我敢负了沈夫人,沈夫人肯定提着剑,饶不了我!” “记得就好。”她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消瘦的面颊,悲从心来,转瞬间又是喜上眉梢。 至少,两个人之间还能有一人好好活下来。 沈东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惨白的面上带着倾世温柔,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苏幕的身影,也唯有她。 满心满肺,都是! 屋内似乎有了动静,周南和年修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趴在房门口张望。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周南瞪大眼睛:爷? 年修心头剧颤:爷? 所以,他们家的两位爷,这会都已经苏醒,正在互诉衷肠? “撤!”周南低声说。 年修点点头,与周南对视一眼。 怎么猫着腰进来,就怎么猫着腰出去。 阿七站在外头,“欸,你们……唔……”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被年修和周南捂住了嘴,左右挟持着拖走。 阿七:“??” 不远处,伶仃眉心紧皱,紧捏着手中的医书,睁眼瞧着周南与年修,连拖带拽的将阿七拖走,动作粗暴而直接。 伶仃:“??” 这三个臭小子,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想了想,伶仃赶紧放下医书,直接朝着苏幕的房间走去。 这三个闹腾得没谱,如今都走了,万一屋子里有动静,谁能看着少主和沈东湛? 刚到门口,听得内里有动静,伶仃猛地顿住脚步,默默的退到了台阶下。 那什么…… 她还是坐在这里看着点? 当做是,把风? 第1485章 平淡幸福 等着内里总算有了动静,是苏幕打开了房门,伶仃赶紧起身。 “少主?”伶仃心下诧异。 苏幕含笑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只是心情愉悦,唇角微微扬起,“师父,他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伶仃鼻酸得厉害,眼眶都有些湿润,“你们真是多磨多难,所幸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幕微微侧开身子,“您进去看看他!” “好,好!”伶仃疾步进门。 不远处,周南、年修、阿七,三个脑袋凑在廊柱后面,眼巴巴的望着这方向。 “师父进去了!”阿七说。 周南、年修异口同声,“没瞎!” 阿七:“……” “爷终于醒了!”周南只觉得心酸。 年修何尝不是。 “我去拿药箱!”阿七撒腿就跑,怕万一跑不及,被这两厮当成出气筒,回头一顿收拾,那可就惨了。 毕竟,这二人心狠手辣,此前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瞧着阿七匆忙逃窜的背影,年修极是不屑的扯了扯唇角。 跑得倒快! “去看看!”周南道,“有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年修点头,“沈指挥使刚苏醒,多半不利于行,还是得要人搀着才好。” “走!”周南走在前面,年修紧随其后。 原先阴测测的屋子,因为二人的苏醒,瞬时变得热闹起来,竟也添了几分暖意。 “爷?”周南赶紧上前,瞧着躺在床榻上,确系睁开眼的沈东湛,那一瞬间的心情激动,竟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周南才痴痴的笑了笑,笑得眼眶通红,“总算是醒了!” “都好,都好!”年修直抹眼泪。 伶仃笑着调侃,“醒来便是好事,沈指挥使的伤原就好得七七八八,醒了便是万事大吉,后续好好调理,很快就能彻底痊愈。” “如此,甚好!”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伶仃又道,“因着沈指挥使躺了太久,所以身子僵硬,没法使出力气,方才能从那边过来,实属不易,接下来得好好的练着,尽快让身子重新适应。” “这事,交给我!”周南忙道。 年修赶紧也开腔,“还有我,我也能帮忙!” “好!”伶仃道,“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幕坐在床边,只管望着沈东湛笑。 沈东湛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亦是傻傻的盯着她笑。 一旁的众人,心领神会的退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愁云惨雾退散大半,至少在忘却苏幕中毒之事时,众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沈东湛已经苏醒。 日常里,周南和年修搀着沈东湛走在长廊里。 而苏幕则坐在一旁的栏杆处,就这么笑盈盈的看着沈东湛,如同幼童学步一般,亦步亦趋的朝着前面挪动,一遍遍的走下来,脊背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 他每每走过一遍,行至她跟前时,总能得到她的爱的鼓励。 累了的时候,苏幕便靠在沈东湛身上,瞧着周南与年修满屋檐的乱跳,追着麻雀跑,阿七则站在院子里瞎指挥。 最后二人被阿七吵烦了,冷不丁拽着阿七便是一顿胖揍。 结果是,阿七掉头就找自家师父哭诉。 苏幕和沈东湛全当看客,由着这三人瞎闹腾,这山谷里也没旁人了,不闹腾如何打发时间? “平素里都是一本正经,拼了命的为朝廷效命,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闹一闹,又哭又笑的,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苏幕瞧着如今的年修,不似彼时的死气沉沉,整个人都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沈东湛拥着她,“如此,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潇洒恣意,没那么多顾虑,也不用担惊受怕,时刻忧虑着性命不保。原就是寻常人,若非身不由己,谁愿意背负这么多?” “想想自己的前半生,一直在杀戮中度过……”苏幕抚着自己的肚子,冷不丁坐起身来,眉心狠狠皱起。 沈东湛心下骇然,“怎么了?怎么了?” “他踢我。” 第1486章 难得平常 沈东湛面色骤变,赶紧捧着苏幕的肚子,“踢你了?” “你莫紧张。”苏幕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感受一下,这小家伙力道可不轻呢,以后必定是个习武奇才。” 沈东湛一动不动,紧盯着苏幕的肚子。掌心忽然被踹了一下,他骇然抬头望着苏幕,面上又惊又喜,其后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动了!”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将手挪开,“真是个淘气的,敢踹你娘,仔细出来之后,你爹我收拾你!”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现在便说这些话,不怕孩子出来之后,与你唱作对,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 “他敢!”沈东湛笑着握住苏幕的手,“这般淘气的折腾你,着实是辛苦了。” 苏幕摇头,“不当母亲,是不会明白孕育一个孩子,十月怀胎是怎样的奇妙,你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然后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成了你我生命的延续,那种滋味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孩子,是新生的象征。 “沈东湛,说真的,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苏幕含笑望他,“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许还跟在栾胜身边,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做瘆人的刀子。” 沈东湛伸手,轻轻揽她入怀,“你的新生也是我的新生,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这辈子兴许也是平淡无奇,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沈夫人的出现,让我的人生变得有意义,所谓的爱恨情仇,都没你来得重要。” “以后,还有他。”苏幕指了指肚子,“谁也少不了谁。” 一家三口,就得齐齐整整。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怀里,瞧着不远处的周南和年修,竟是真的抓了一窝的麻雀,奈何阿七是个拖后腿的。 周南和年修刚将麻雀放进袋子里,阿七一个踉跄便扑了过来,布袋顿时落地,一窝子的麻雀趁机“呼啦”、“呼啦”往外窜。 一瞬间的功夫,麻雀齐刷刷飞上天,惊得周南和年修手忙脚乱的挥手。 雀儿扬起的翅膀,刮在面上生疼,纷飞的鸟毛刷刷落下,沾了周南和年修一身,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瞧着对方,俄而恶狠狠的盯着阿七。 “那什么……”阿七吓得浑身一哆嗦,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下一刻,阿七撒腿就跑,“师父,救命啊……” 周南和年修咬牙就追,“阿七你别跑!” 抓住他,必得揍一顿,不跑才怪…… 瞧着三人打打闹闹的样子,苏幕笑得眉眼弯弯,“虽然这儿出不去,但是真热闹,以后就都是这样的日子了?” “嗯!”沈东湛点点头,“以后,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嫌无趣。” 苏幕抬眸看他,“生死都经历过了,足够了!” 平淡,才是真。 “等你生完孩子,我就带着你回华云洲去,你还没去过华云洲?”沈东湛拥着她在怀,兀自温柔低语,“那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我带着你游山玩水。到时候,我们另立门户,把世子之位让给阿麟,我就在后院种满木槿花,到了花开的时候……” 蓦地,沈东湛眉心微凝,旋即低头望着怀里的人。 苏幕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现如今的苏幕,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在昏睡的时间短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孩子的月份越大,她便愈发异常。 “爷?”年修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家爷不太对,赶紧凑了过来。 沈东湛尚未恢复,自然没气力抱着苏幕回去,这活必定落在年修的身上。 待回到房间,周南已经将伶仃请来。 “又睡着了。”沈东湛说。 伶仃点点头,“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们都该习以为常了,不过……” 第1487章 变数越大,活下来的可能愈大 伶仃一句“不过”便让众人的心,瞬时都高高悬起,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再出变故,眼下的日子过得太顺遂,谁也不愿再经历那种波澜起伏的生与死。 “不过什么?”年修直勾勾的盯着伶仃。 伶仃一声叹息,“原就诡毒,难以拔除,按理说随着孩子的月份增长,这毒也会越发难以拔除,浸入骨髓,可我现在发现,少主体内的毒似乎有所变数。” “什么变数?”周南追问。 伶仃想了想,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原本这毒算是稳定的浸入,可现在好像有所波动,兴许连少主自己都控制不了,这毒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在少主体内极为不稳。”伶仃想了想,“可能是跟孩子有关。” 唯一有变数的,便是苏幕肚子里的孩子。 “是朝着好处去了?还是朝着坏处去?”沈东湛问。 伶仃收起了脉枕,“不好说。” 栾胜这老贼留下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诡异,伶仃已经尽量用自制的解药,缓解苏幕体内的毒发,一点点的在帮着她排出这难缠的诡毒。 但是现在这段时间,苏幕每晕厥一次,这体内的毒就在变化一次,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什么叫不好说?”年修急了。 周南赶紧摁住他,“师父,是不是有了变数之后,苏千户有可能变好?” “这倒是事实。”伶仃点点头,“只要这毒没有浸入心脉,哪怕是在身体里乱窜也是好的,毕竟活的总比死的好。这道理,简单?” 周南连连点头,“简单!” “所以我说,很难确定她现如今的状况,连我都觉得疑惑,栾胜这到底是做了什么?”伶仃抿唇,“我甚至于怀疑,他给苏幕下的毒,跟往日里东厂的那些东西,不太一样。换言之,只是表面不一样,而苏幕身上出现过太多的意外,所以这药效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周南一脸迷茫,转头看着自家爷。 爷,您懂吗? “那原是给阉人或者死卫做下的药,大概是我从她身上分走了一半之后,就有了变数。”沈东湛方才一直没说话,是在细细的回想着,自己与苏幕在一起之后,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闻言,众人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沈东湛身上。 沈东湛紧握着苏幕的手,面色沉静而从容,谁都能慌,他不能,因为苏幕还需要他,需要他的支持与坚持,“阉人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变故,且也不会怀有身孕。” “正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所以这毒其实一直不稳定。”伶仃想了想,“栾胜应该也能猜到这一点,只是……倒也是个狠心的。” 临了临了的,也没能帮苏幕把这毒给去了,还销毁了所有的解药,连方子都没吐露分毫。 “不稳,就有变数,有变数就有活下来的希望。”周南摸着下颚,“是这个意思?” 伶仃点头,“对!” “那怎么能把这生的希望增加一些?”周南皱着眉头,转头望着年修。 年修有些着急,“你看我也没用,但凡我有这本事,早就做了。为了爷,哪怕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可惜,没这机会。 “暂时先等等看,我瞧着孩子的月份越大,少主的变数也跟着越大。”伶仃起身,“你们好好照顾着,我先回去了。” 沈东湛没有说话,年修和周南送了伶仃出去。 及至门口,三人又回头看了一眼。 沈东湛坐在床边,紧握着苏幕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吻着,一言不发,沉静而执着。 出了门,年修叹口气。 “如果苏千户有什么好歹,不是我说,我家爷这性子,怕是要跟着去了。”周南说的,也是众人所担心的事情。 生一处,死一处。 既然生死无法将你我分离,我又何必焦灼至此?! 横竖,都要在一起的。 “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伶仃双手环胸,可这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哪儿不对劲,“你们可有察觉?” 第1488章 一个就好 “周南!”房内,忽然一声低唤。 周南心下一震,年修赶紧推搡一把。 “快进去!”年修忙道,“许是沈指挥使想到了什么?” 周南赶紧进门,“爷?” “你去帮我办件事,要快些。”周南道,“别惊动旁人,免得多生事端。” 周南行礼,“是!” ………… 半晌过后,周南从内里出来,面色有些凝重。 “如何?”年修急忙凑了上来,“沈指挥使说了什么?” 周南瞧了瞧今儿的天色,“爷大概是这世上,最了解苏千户的人,居然还能想着这些?” “你倒是说啊,快把我急死了!”年修急不可耐。 周南双手环胸,“爷说,要给苏千户一个惊喜。” 惊喜? 年修与伶仃面面相觑。 既是惊喜,自然不能随便透露。 但很快,年修便知道,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这算是惊喜,也是苏千户心里的一个死结。 苏幕这一睡,又是两日光景。 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色昏暗,可见是黄昏日落,沈东湛就坐在床边看她,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可见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未敢松懈半分。 “醒了?”他心里惊喜,面上仍是平静,仿佛习以为常,不让自己的一惊一乍,影响到她的情绪。 沈东湛轻轻的将她半搀坐起来,往她的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子,动作很是自然,神色亦是从容淡定,好似她只是睡了个午觉而已。 “饿了!”沈东湛笑了笑,转身一瘸一拐的去倒了杯水,“先喝点水,清醒清醒。我去叫年修,给你弄点吃点,你莫要着急。” 苏幕接过杯盏,也不多说什么,含笑点点头,乖乖的喝着水。 稍瞬,年修便带着饭食进了门。 沈东湛做得很是仔细,亲自喂着,眉眼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幕没法拒绝,老老实实的受着他的温柔给予,她知道他内心深处比她还难受,所以尽可能的让他为她做点事情。 多做一些,他就好受一点。 因为有些东西,他想以命相代也没有机会。 年修在边上瞧着,鼻子发酸,眼眶发烫,多好的一对璧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何苦要经历这些?说句难听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家爷的生父,真是造了大孽! 待吃过了饭,苏幕的精气神也好多了,沈东湛便陪着苏幕出了门,美其名曰吃饱了消消食。 她这时常昏睡之人,消化的能力已然是弱到了极点,吃一点就撑,全然不似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东厂千户。 为了怀这个孩子,算是吃尽了苦头,时时刻刻面临着生命危险。 “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苏幕是身子不大好,又不是脑子不大好。 沈东湛笑道,“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怎么一点都没变?” “大概是太高,即便怀了身子,也傻不到哪儿去。”苏幕打着趣,“怎么样,沈指挥使是不是挺失望的?难得想诓我一回,奈何又被我戳穿了。”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仔细的拢了拢她身上的披肩,“夜里还是凉,得仔细着。” “有你暖着,怎么会冷?”苏幕瞧着他这草木皆兵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以前的沈指挥使,可是巴不得杀……唔?” 沈东湛堵住她的嘴,不想听到那瘆人的字眼。 “再敢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恶狠狠的瞪着她。 苏幕笑了,再无半点戾气可寻。 灯火葳蕤,落在眼底,璀璨如漫天繁星。 “好了,以后都不说。”她握紧他的手。 沈东湛这才满意的松了口气,牵着她朝着后院走去,“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家三口幸幸福福的在一起,就生一次!是儿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是你生的,一个就够了!” “好!”苏幕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辈子就算想给肚子里的孩子,弄个兄弟姐妹也难,一个……也好! 行至后院,苏幕忽然心神一震,“这……” 第1489章 今夜的木槿花,只为你盛开 后院内,花灯璀璨,光亮明媚。 那一盏盏木槿花灯悬于枝头,明媚其下,光映照人。 “如今不是木槿花开的时候,只能以此花灯表我心。”沈东湛牵着她,缓步进了林中,“这些木槿是我让周南临时移栽的,以后你走到哪儿,我便种到哪儿,就这么一点半点的欢喜,我岂能委屈了沈夫人!” 苏幕立在树下,伸手拂过花灯上的字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若与卿得朝暮,必不负好春光。 世间万般好,不及卿卿笑。 纵有百炼钢,心却绕指柔。 “你说你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油腔滑调的?往日里,不是嫌那些书生迂腐酸臭,如今到了自个身上,怎么一点都不嫌弃了?”苏幕站在树下,看着他笑。 沈东湛弯腰俯首,将额抵在她的额上,鼻尖对着鼻尖,“因为你啊!” 因为,遇见了你。 一句“因为你”,让苏幕红了眼眶。 “如此油嘴滑舌,可有所图?”苏幕打着趣,努力将眼泪憋回眼眶里,“沈东湛,我可告诉你,若是让我发现你心思不纯,我便罚你……罚你陪我一辈子,一辈子都折磨你,一辈子都跟你打架,让你无处可逃。” 沈东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那你记住了,我要的是天长地久的一辈子,长长久久百年好合的一辈子。” 而不是短短一瞬,也不是生离死别,更不是一句来生再见就能打发的。 “为了你这句话,我得拼了命的让自己好起来。”苏幕伏在他怀里。 家破人亡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孤苦无依,太清楚被留下的人,该承受怎样的痛苦,那种望而不得,再也不能相聚的折磨,是她一辈子走不出的阴影。 她想,他如此爱着她,她那样舍不得他,又怎么能舍得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间煎熬…… 沈东湛觉得无力,什么都能替她做,唯有这浸入血脉里的毒,他却半点都无法为她分担,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那颗解药。 同生同死,也不要孩子。 那样,会不会好受一点? 那样,会不会没那么多后顾之忧? 远远的,周南和年修以及阿七,躲在廊柱后面瞧着,只觉得这样温馨的场面,特别的让人想哭,可哭也不合适。 “多好的一对。”阿七小声嘀咕,“要是能长长久久的,那得多好?” 年修哽咽,周南白了阿七一眼。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周南哼哼两声。 阿七:“……” 说句话也是错? 花灯璀璨,是为苏幕一人而亮起。 “等到木槿花都盛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苏幕说。 沈东湛取下一盏木槿花灯,捧到她面前,光亮照着她消瘦的面颊,让她在苍白之余添了几分柔和的神采,“你不是说,当年爹为了娘种了满院子的木槿花吗?沈夫人,你看这满院子的木槿花,像不像他们当年?” “像!”苏幕笑得泪眼朦胧,“真的很像。” 她捧着他的灯,他捧着她的脸。 温热的唇,贴在她的眉心。 “你看,爹娘无处不在,他们一直在看着我们。”沈东湛声音沙哑,“我们要好好的,别辜负了爹娘的期盼,他们……都看着呢!” 苏幕狠狠点头,抬眸看他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得知栾胜是生父的时候,她心里更多的是愧疚与痛恨,好怕爹娘不会原谅她…… 那是,她心里的结。 最后的善良,成了最后的死结。 “爹娘从来没有怪过你,你爹和你娘到死都在保护你,只是一个习惯了冷脸,一个心疼到了极点。”沈东湛拥她在怀,“放下该放下的,我们都会有新的生活。” 忍了这么久,苏幕终于伏在了沈东湛的怀里,放声大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肆意的大哭大笑,可以痛快的做自己,不用再憋着忍着。 沈东湛紧紧的抱着她,哭出来……就好了! 第1490章 沈夫人乖乖睡 花灯璀璨,那一夜的光彩夺目,都是因为怀里的人。 哭累了,心里也痛快了。 沈东湛抱着苏幕,安安静静的坐在树下,年修仔细的递上了大氅,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远处待着,没敢再近前伺候着。 “让他们说说话,心里能舒坦点。”周南低声说。 年修这会倒是平静了不少,只在栏杆处坐下,目不转睛的望着不远处的两人。 见状,周南不再多言,与他一道坐下。 沈东湛紧拥着苏幕在怀,“我知你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多,你这性子又是不轻易说出口,一贯的憋在心里,我怕极了你会憋出病来。”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苏幕垂着眉眼,温顺的靠在他怀中。 沈东湛当然知道,她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自己的妻儿憋着一股气,我心里难受。” “沈东湛。”苏幕抬眸看他,“你是不是在害怕?” 害怕她没了,到时候留下他一人…… “我想与沈夫人白头偕老,想与沈夫人粗茶淡饭,平安度日。”沈东湛瞧着四下,入目所见,皆是木槿花开的样子,“那日我似有预兆,于你昏迷时醒来,爬着来到你的床边,见着你在流泪,口口声声喊着爹与娘。” 那场景,沈东湛记忆犹新,至今想起,都是心有余悸。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沈东湛在她眉心轻轻落吻,“你想跟他们走,可你怎么能舍得下我与孩子呢?” 她喊着他们,喊着他们不要走,眼角流着泪,那样的愧疚而眷恋着…… “你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害怕。”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面颊与她紧贴着,恨不能将她揉进怀里,与自己融为一处,“我怕极了你真的舍了我,怕极了你真的跟他们去,万一你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怎么办呢?” 苏幕握紧他的手,“再也不会了。” “答应我,一定要撑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长长久久的,永永远远的。”沈东湛吻上她的眼角眉梢,“撑着。” 苏幕眼角带着泪,心里却暖得透透的,“一定!” 以后,不管怎么难熬,她都会记住他今日说过的话,咬着牙也会撑下来。 “今夜的花,开得真好。”苏幕转了话茬,“都是你做的?” 沈东湛扬起头,瞧着树梢挂着的一盏盏木槿花灯,“不全是,还有周南和年修他们,大家一起帮忙做的,这些木槿树是阿七找来的,村里的天族众人帮忙移栽,这算是所有人的心意,你看,大家都在默默的帮着我们呢!” “嗯!”苏幕笑了,苍白的面上因着昏黄的光亮,而平添了几分血色,“这份情,我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沈东湛抱紧了她,“冷吗?” “你快把我裹成粽子了,又怎么会冷?”她眉眼含笑,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嗔怨,“你看看,我这手脚都被你箍得严严实实。” 沈东湛低眉看她,“一动不动才好,方便为夫偷香窃玉。” “自家人,不叫偷。”苏幕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想了想,“叫……情不自禁!” 他俯首低眉,轻轻吻上她的唇,辗转反侧,唇齿相濡。 这叫情不自禁,也叫……相濡以沫。 不远处,年修狠狠吸了吸鼻子,心里既难受又高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负此情。”周南低声应着,“不负心。” 不晓得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但,有一日算一日! 后院的花灯,亮了一夜。 那天夜里,苏幕做了个梦,梦里是一家三口,欢欢喜喜逛花灯节的场景,孩子嘻嘻哈哈的笑着,周围所有人都是那样的欢喜笑容。 沈东湛将一盏花灯递到她手里,另一手则牵起她,朝着灯火深处走去…… 怀里的人,如同沉睡的猫儿,轻轻拱了拱。 沈东湛伸手抱紧了怀中的人,在她唇上轻轻落吻,“沈夫人乖乖睡,我一直都在!” 第149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解开了苏幕的心结,这往后的日子便也舒坦多了,因着身份特殊,华云洲那边只能不断的来信,却也没见着沐飞花和沈丘赶到。 只是该置办的东西,皆以一一置办妥当。 每个人都在为苏幕担心,却又不敢将担心写在脸上。 眼见着是撑到了七个月,苏幕沉睡的次数愈发多了些,但都是很快便苏醒,以至于众人皆不敢粗心大意,时时刻刻陪在苏幕身侧。 伶仃已经做好了各种待产的准备,若是苏幕早产…… 七活八不活,总归是有些把握! 村子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始终提着一颗心。 村子外,差不多快要变天。 李珝虽然没有登基,但与登基无异,小皇帝如今动不动的不上朝,动不动的往宫外跑,各种肆意妄为,全然不在意这皇位。 多半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栾胜看中,当了傀儡皇帝。 朝堂上,小皇帝不在,已然是李珝一人独大。 待下了朝,李珝叫住了叶尚书。 “摄政王?”叶尚书行礼,“有事?” 李珝深吸一口气,“本王其实是想,让叶尚书担任丞相一职。” “下官……” “不许推辞。”李珝负手而立。 若是旁人推辞,可能是以退为进,但是叶尚书却不尽然,他为人耿直而忠正,否则当初也与东厂对峙,更不会力排众议,在前丞相在时,亦力保苏幕。 “王爷,其实现在这样挺好,何须再立百官之首呢?”叶尚书不解,“丞相一职空缺,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私底下各自铆足了劲,想要挣个位置。” 李珝点头,“正因为如此,所以本王想杜绝众人的心思,让叶尚书担任丞相一职。” “非也非也。”叶尚书笑道,“丞相一职空悬,大家都铆足了劲为朝廷效力,岂非更好,若是王爷执意如此,可以让下官暂担丞相一职。” 李珝若有所思的瞧着叶尚书,“您这话,倒是颇有深意。” “摄政王入朝时间不长,不像下官在这朝廷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看过了不少阴谋阳谋的,时间久了您也会明白的。”叶尚书笑了笑,“下官年纪大了,再过些年怕也会跟着老糊涂,所以当不起丞相这位置。” 李珝报之一笑,“叶尚书睿智,哪儿会老糊涂?您,就是明哲保身,实在是太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叶尚书道,“经过了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下官知道您是公正之人,才敢跟您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李珝点头,“本王与寄北兄是同辈,又是挚友,叶尚书有话但说无妨,就当本王是您的晚辈罢了,本王是从江湖上回来的,没那么多规规矩矩。” “权衡。”叶尚书抚着长须,“上位者,劳心费神,以权衡为手段,而不是一味地擢升与贬斥。臣子之间明争暗斗才是正常,王爷要做的是,是如何让他们将这明争暗斗,都朝着好的方向而去。若都是为国为民,那这明争暗斗也算好事。” 李珝毕恭毕敬的行礼,“受益匪浅,多谢叶尚书。” “下官老了,瞧着年轻的一辈起来,如摄政王这般年轻有为,真是欣慰。”叶尚书今日早起,发现半边发都已经斑白,还好生感慨一番,着实是老了,“这天下得后浪推前浪,才能永久长安。” 奈何,自家那臭小子到现在还不成亲……愁人呐! “本王瞧着,叶尚书似乎有烦心事?”李珝一怔。 叶尚书摆摆手,“还不是因着那臭小子?” “怎么,还是不想成亲?”李珝笑问。 叶尚书满面愁容,“没办法,这小子野惯了,打小就皮实,如今更是了不得,连他老祖宗的话都不听,谁家姑娘也不要,这油盐不进的……” 真想打死算了! “回头找个机会,本王去说说。”李珝笑道。 闻言,叶尚书赶紧行礼致谢,“多谢摄政王,多谢多谢!” 只要能让自家臭小子收收心,怎么都好说…… 第1492章 他第一次对她生气 下了朝,李珝便回了摄政王府。 只是还没走到门前,便瞧着云朵和玉竹着急忙慌的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李珝不解,“她们要去哪?” 植吾有些犹豫。 “怎么,连你都瞒着我?”李珝转头看他,“是我穿上这层皮,你便也跟我生疏了?” 植吾赶紧行礼,“奴才不敢,只是……奴才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李珝下了马车,站在车旁瞧着云朵离去的方向,“我要知道,她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有些说不上来的神神秘秘,偶尔还在房间里藏东西。 李珝自己就撞上过几次,只是权当她是女儿家的心思,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当场拆穿,由着她高兴便是。 如今瞧着,好像不太对劲。 “王妃这些日子,一直在瞧大夫。”植吾低声说着,“一些什么偏方秘方的,奴才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反正大致就是这样。” 李珝:“??” 偏方? 秘方? “她病了怎么不与我说?”李珝抬步就走。 植吾忙拦着,“爷,不是寻常的病。” “那是什么病?”李珝一怔,“女人的病?” 植吾:“……” 回过神来,植吾赶紧摇头。 “那是什么?”李珝不明白,没见着云朵有什么病痛。 他与她日夜相处,心里清楚着,平日里,云朵连个伤寒都没有,身子康健着呢! “王妃自打小产之后,便心里有个结,这都过去那么久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植吾低低的开口,“前阵子宫宴,有命妇七嘴八舌的,说什么您到了这个年岁,尚无子嗣……” 李珝的眉心狠狠皱起,目色陡戾。 “许是这些话,在王妃心里扎了根,所以她回来之后就去看了大夫,什么回春堂、妙春堂的,连城外那些草头大夫也跟着去看了。”植吾垂着眉眼。 玉竹不是没说过,让王妃不要再折腾了,毕竟再好的大夫能好得过羽仲大师父? 可人总是不信邪的,尤其是到了这个地步,云朵总带着几分侥幸。 总想,再试试。 兴许,运气好? “胡闹!”李珝厉声低喝,“药能乱吃吗?这要是吃出个好歹,谁能负责?简直是胡闹至极。” 语罢,李珝拂袖而去。 植吾跟着李珝这么多年,看得出来自家爷此番是真的动了大气,许是因着王妃的身子,担心王妃太过着急,到时候做出什么损于身子之事。 关于王妃的身子,玉竹也是劝慰过,可王妃不听,植吾也没办法。 这种事,到底是不好与自家爷明说的。 现在,爷自个发现了也是极好。 李珝去找云朵的时候,恰好云朵正欲针灸,大夫的针还在手中捏着,便瞧见了气急败坏的某人,横冲直撞的进来,直接将云朵拽起,“走!” “你……”云朵愕然。 回过神来,更多的是惊慌失措,她大概没想到,李珝会找到这儿来,也没想到自个会被当场戳穿了秘密。 大夫一怔,植吾忙放下银子,“这是诊金,不许乱嚼舌根,若敢泄露半句,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是!”大夫赶紧点头,巴巴的瞧着当朝摄政王,拽着自家王妃离开。 乱嚼舌根是不可能的,谁不知道摄政王手握大权,除非活腻了! “你干什么?”云朵又羞又恼,狠狠甩开了李珝的手。 李珝狠狠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朝着巷子里走去。 街上人多,毕竟不太好看。 “公主,王爷生气了!”玉竹忙道,“您快追啊!” 一直以来,李珝从来没有对云朵发过火,但这一次确实是例外。 “我还生气呢!”云朵哼哼两声,“我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 玉竹叹口气,“您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留住王爷,若是王爷气恼着离开,那您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闻言,云朵面色一滞,旋即转身就追。 “夫君?”云朵追上李珝,歪着脑袋赔笑,“王爷?相公?阿栩?” 第1493章 回家 见着李珝不为所动,云朵有些急了,“阿栩,别生气了嘛,我这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吗?” 李珝顿住脚步,目光凉薄的剜着她。 “我……”云朵心里一惊,默默的垂下眼帘,“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吃坏了身子,可是阿栩,你已经是摄政王了,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 李珝喉间滚动,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我是不是摄政王,于你而言,可有变过?你是我李珝的发妻,在你面前我从来不端摄政王的架子,我只是你的阿栩,是你的夫君,是想与你白首偕老之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云朵仰头看他,眼底带着泪,面上却满是倔强,“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吗?嫁给你这么久,我连个动静都没有,若是长此下去,他们就要往你身边送女人了!一次两次你可以拒绝,三次四次无数次,你能拒绝吗?” 李珝斩钉截铁,“能!” “可我不能!”云朵深吸一口气,“我是你的妻,也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如果你一直没有子嗣,如果我不能……到时候他们会怎么说我?说我悍妒,容不得别的女子给摄政王绵延子嗣,说我要断了你李珝一脉。” 李珝瞧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弯腰,直接将人扛上肩头,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你、你放开我,李珝你干什么?”云朵陡然一记倒栽葱,脑瓜子嗡的一声炸开,全然空白。 李珝不管不顾,对云朵的挣扎视若无睹,扛着自家王妃,大步流星的走在长街上,面上怒色盎然,“以后谁要是敢给本王的王妃,乱吃药、乱扎针,本王杀他全家!” 众百姓:“……” 瑟瑟发抖,不敢不敢! “李珝!”云朵还在挣扎,“你、你放开我!” 李珝充耳不闻,“都给本王听好了,本王这辈子就这么一位正妻,摄政王府也只认这位女主子,谁敢动歪心思,本王就诛他九族。” 植吾与玉竹面面相觑,自知李珝这话不是信口一说,是真的勃然大怒,真的动了真格的。 云朵不再挣扎,垂着眼,泪珠儿嗒嗒的往下掉。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也明白……其实李珝很喜欢孩子,上次就可以见着他的欢天喜地,只是那孩子与他们没缘分。 肩头没了动静,李珝终于将云朵放下,瞧着她满脸的泪,无奈的叹口气,转而将她打横抱起,继续朝着王府走去,“扛着疼,抱着总不疼了?” “阿栩会永远是阿栩,对吗?”云朵哽咽着问。 李珝低眉看她,“我自小在宫里,见多了母妃的孤寂与无助,厌恶极了那样的朝三暮四,所以我心里发誓,若有朝一日自己觅得相守一生之人,必不叫她受这样的委屈,也不会让自己,成为厌恶的那类人。” “对不起!”云朵垂着眉眼,低低的道歉,“是我对自己没信心。” 李珝想了想,“是我没在你最虚弱的时候,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陪着你,才会让你有这样的担虑,从今以后,整个殷都城乃至于天下,都会知道我李珝,只有你一人在侧,否则便是出尔反尔的小人,自己打自己的脸。” “后悔吗?”云朵白了他一眼,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李珝笑了,“既是收不回来,可就要赖上了,以后莫要疑心我,也莫要胡思乱想,夫妻之间哪儿有这么多的秘密?你我一同经历生死,若同床共枕都不能说真心话,天长地久还有什么意思?” “我以后,有什么都告诉你,再也不瞒着你,如此可好?”云朵问。 李珝俯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本王……允了!” 云朵终于咧嘴笑出声来,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着他的铂金,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那我们……回家!” “好,回家!” 第1494章 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 李珝不只是嘴上说说,是真的要给予云朵安全感,尽管这事让云朵都觉得内心愧疚,但李珝执意如此,她便也放了心,孩子这事……听天由命! 茶楼内。 叶寄北瞧着眼前的李珝,眼角眉梢微挑,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这是几个意思?” “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成家立业了?”李珝瞧着他,“你爹可都找上我了。” 叶寄北先是一愣,俄而翻个白眼,“你莫要理睬我家老头,好好做你的摄政王便是,他现如今是愈发的老糊涂,见着谁都得说我几句,看谁家姑娘都觉得适合我。” “有时候不试试,又如何知道,是不是自己喜欢的,适不适合自己?”李珝规劝,“咱们三个,再过几个月,沈东湛都快能摆满月酒了,你这厢连个屁都没有,不嫌丢人?” 叶寄北呵呵两声,“我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老指着我作甚?不成亲就丢人?我这又不是伤天害理,碍着谁了?” “你爹……” 叶寄北大手一挥,“是兄弟的,就别劝我,缘分到了,我自然会成亲,总不能胡乱塞给我一个人,就让我生儿育女?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人,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喜欢?” 这话说得李珝哑口无言,须臾仔细的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儿。 “听说你家王妃,到处在看大夫?”叶寄北恰当时机的转移了话茬。 李珝挑了一下眉,闷头喝茶。 “病了?”叶寄北忙道,“难言之隐?” 李珝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东湛兄在,肯定能有个好法子,他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也多,为人又沉稳,不会乱出主意。”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废物似的。”叶寄北哼哼两声。 李珝一脸鄙夷,“差不多!” “懒得理你!”叶寄北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美滋滋的嚼着。 李珝垂眸,“她想要个孩子,自从上次因为栾胜之事伤了身子,过去了这么久也没个动静,她便自己着急了,又听了些闲言碎语的,所以去找了大夫。” “原来如此!”叶寄北点点头,“可惜这些能瞧得上的,一个两个的,都因为栾胜而逃出了殷都城。王太医如何?” 李珝道,“王太医瞧过了,说是之前伤了根本,好好养着才有机会。具体的,他也没说什么,这模棱两可的样子,我这心里也有了底儿。” 多半,是不可能了。 “王太医走的是正道,兴许不太管用,毕竟他若下药,定然是一板一眼的。”叶寄北托腮思忖,“如果去找那些人……” 李珝不解,“诶诶诶,别胡思乱想,若是让我家王妃受伤,兄弟没得做!” “重色轻友。”叶寄北翻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之前苏府有个大夫极好,后来的四时坊也出了个有名的女大夫,据说医术都不错,且都是江湖人。” 李珝陡然一怔。 “一板一眼的不成,出身江湖的倒是多不少秘方偏方之类。”叶寄北笑道,“要不,你打发我出去找找?如今你是摄政王,我爹肯定听你的。” 李珝就这么凉凉的盯着他,“敢情你不是在给我出主意,你是想开溜。” “哪儿能!兄弟有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叶寄北嘿嘿笑着,“话说回来了,我帮你找人,你让我离开殷都城。” 李珝叹口气,“你爹还不得恨死我?” “顺便去找找东湛兄,我最近老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叶寄北揉着眉心,“他这一走半点消息都没有,齐侯府那边太过安静,我传了这小半年的信,好家伙,连个信儿都不回。” 李珝心里也没底,“你是要去华云洲?” “先去华云洲看看情况,不行就去南都。”叶寄北思虑再三,“这没着没落的,实在难受。” 李珝想了想,“派你当特使,去一趟华云洲?” “好主意!”叶寄北举双手赞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李珝:“……” 这算不算……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 第1495章 一顿胖揍 叶寄北被朝廷委任为巡查特使,到底还是离开了殷都城,他走的那天,李珝站在城门楼上很久很久,直到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这才回过神来。 “爷,叶公子早就走远了!”植吾撑着伞。 李珝转头看他,“叶尚书大概会恨死我了,没劝住人,反而把他儿子给劝跑了。” “叶尚书心如明镜,应该会明白爷的苦心。”植吾忙道,“只是大家都走了,爷可能会觉得孤单?” 曾经这三人于殷都城碰头,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远离殷都城。 “都走了好!”李珝叹口气,朝中局势尚未稳定,离开一阵子避避风也好,“等着哪日,我独揽大权,他们再回来也不迟。” 植吾没敢多说,心里却很清楚。 有些人一旦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比如说,沈东湛。 又比如说,叶寄北。 二人的性子太过耿直,尤其是沈东湛,能力太高,在旁人看来是辅佐新君的不二人选,可现在有了李珝,一山不容二虎,终究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冲突的次数多了,免不得会心生嫌隙。 既是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一进一退。 叶寄北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在李珝没能登上那高位之前,暂避风头,固然是聪明至极,来日就算李珝真的振臂一呼,自己没个扶位的功劳,必也没人会担心他,邀功自居。 无功无过,最好不过! “以后这殷都城,就冷清了!”李珝摊开掌心。 雨丝落在掌心,凉意浸入骨髓。 “真没意思。”李珝低声说。 植吾垂眸,“上来了,就下不去了。” “这话听着真伤感。”李珝拂袖往前走。 植吾旋即跟上。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李珝道,“我是真的担心沈东湛他们,一个诈死,但确实是情况不太好;另一个,是抬着离开殷都城的。两个伤病凑一起,还不定会如何?” 植吾紧随其后,“沈指挥使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会好起来!” 但愿如此! 叶寄北这一走,对李珝而言,这殷都城便是真的冷清了下来,除了身边的植吾和云朵,就真的没什么可说心里话的人。 空了! 天子脚下虽繁华,再无知心可交付。 叶寄北时有消息传来,说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走过的那些地方,也曾是李珝游山玩水过的,只是再也没机会了。 等着到了华云洲之后,叶寄北便没了消息。 李珝等得焦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事实上,没能在齐侯府见着沈东湛,叶寄北这心里便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思虑再三决定悄悄去一趟南都。 之前在殷都的时候,顾西辞与苏幕走得极近,且这顾西辞分外聪明,有些旁人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猜得一二。 可南都不比华云洲,不是朝廷之人贸贸然可以进入的,所以叶寄北便舍了殷都带出来的仪仗,偷偷的带着几个亲信去了南都。 如此,便跟殷都断了联络…… 叶寄北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在南都撞见薛宗越和林静夏,一开始,叶寄北还真以为自己看错了,压了压斗笠的边缘,又跟了一段路,这才肯定,眼前的的确是小公爷薛宗越。 怎么这两个,也在南都呢?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林静夏小声地说。 薛宗越正提着糕点,当下要转头,却被林静夏拦住。 “别回头,继续往前走。”林静夏小声的说,“走!” 薛宗越当即故作镇定,与林静夏快速窜入了小巷子里。 “公子?”底下人刚要开口,叶寄北已经撒丫子追了进去。 这一进巷子,叶寄北便没了踪迹。 底下人骇然心惊,当即四下查探,这南都可不是殷都,若是公子丢了,还真是不好找……毕竟不敢惊动上面,万一出点什么事,说什么都晚了。 瞧着脚下的麻袋,内里的人还在支支吾吾的挣扎,薛宗越捋起袖子,隔着麻袋就是一顿胖揍。 “让你不当人要当狗,我让你跟,让你跟……” 第1496章 都感觉不对劲 如果不是林静夏拦着,只怕薛宗越真的要把人给打半死了。 “行了行了,回头把人给打死了,你还能问出什么东西来?”林静夏无奈的叹口气。 薛宗越想想,诚然也是这样的道理,临了还不忘再补上一脚,“罢了,这次暂且放过他,且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奴才马上打开!”全子赶紧给扒拉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瞧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全子恍惚觉得有几分眼熟。 “爷,为什么奴才觉得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呢?”全子挠挠头,将人掰过来,躺平在地上。 叶寄北被揍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这会五官不分,眼耳口鼻都快连在了一处。 “看你给打的,都瞧不清楚人脸了,揍的时候就不能分着点地方,专门往脸上揍。”林静夏小声的埋怨着。 薛宗越无奈的挠挠头,“谁知道他这么寸,我这一脚脚的下去,刚好都在脸上?” “还说呢!”林静夏蹲下来,细细的瞧着叶寄北。 门外,李忠走了进来,“怎么了?听说你们今儿被人跟了,是谁啊?殷都那边的来人?还是说,栾胜那老贼的余孽?” “那老贼,不是已经死了吗?朝廷上的公文,写得清清楚楚呢!”舒云缓缓走了进来,如今身子好转,但因着当初伤得太重,即便过去了大半年,走起路来还是亦步亦趋的,必须得小心谨慎。 李忠说了,这种情况得持续几年,断然急不得。 毕竟,伤了根本。 “那这是哪儿来的?”李忠插着腰,指了指地上的人。 林静夏摇头,“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一路,就给绑回来了,不过……我怎么瞧着,也有几分眼熟呢?” “哟,我看看!”李忠凑近了细看。 一帮人围拢在叶寄北的身边,仔仔细细的瞧着他。 下一刻,李忠愕然,“哎呦,这不是那谁吗?” “那谁?”薛宗越问。 李忠一拍脑袋,“跟我家姑爷甚是交好的那个?尚书府的,那个公子爷!” “哦哦哦,我记得了,是叶尚书的儿子。”林静夏想起来了,“之前看他一直跟在沈指挥使身边,有说有笑的。” 李忠连连点头,“是他,就是他!” “叶寄北?”薛宗越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么个人来,“那什么,我……我先走了!” 林静夏一把揪住他胳膊,“上哪儿去。” 薛宗越嘿嘿一笑,“夏夏,我……他,万一秋后算账的,回头揍我一顿,我这不是怕赔上自个这张英俊的脸,到时候你不喜欢了!” “男子汉大丈夫,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林静夏极是不悦,“人是你绑的,也是你揍,让你轻点你还不答应,现在知道错了?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叶公子弄到厢房去!” 薛宗越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对,全子!” “是!”全子赶紧蹲下,将人背去了厢房。 舒云不明白,“他这尚书府的公子,怎么会偷偷摸摸的来南都?来了之后,还鬼鬼祟祟的跟踪你们,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又或者,是公子出事了?”林静夏顾自低语。 李忠呼吸一窒,“都别瞎猜了,我去找他。” 顾家。 书房。 听得云峰来报,说是李忠着急忙慌的来见他,顾西辞的心里便有些不踏实,但一时半会的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应该跟苏幕有关。 “请他进来。”合上手中的公文,顾西辞徐徐站起身来。 李忠急急忙忙的进来,对着顾西辞揖礼,“公子。” “出了什么事,这样慌张?”顾西辞问。 李忠近前,压低了声音开口,“日前抓住一个人,鬼鬼祟祟跟着薛公爷,谁知竟是尚书府的叶公子,那人您也是知道的,惯来与姑爷交好,是为挚友。今日悄悄来此,只怕是殷都出了事,又或者是小姐她……” “人呢?”顾西辞心头一震。 李忠忙道,“在薛公爷的府上。” “我去看看!”顾西辞抬步就走。 第1497章 莫名,心头疼 叶寄北这会就躺在厢房,林静夏给瞧了瞧,都是皮外伤,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这脸……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一时半会的怕是不能好了。 摸着生疼的腮帮子,摸着淤青的唇角,叶寄北努力的睁开被打肿的眼睛,瞧着坐在桌案旁的顾西辞,打心里觉得委屈。 “很是抱歉。”顾西辞开口,“叶公子受惊了!” 薛宗越在边上压了压眉心,林静夏白了他一眼。 “对不住!”薛宗越上前拱手揖礼,“没瞧出来是叶公子,下手有点狠,我还以为你是栾胜或者是殷都派来的细作,当时我与夏夏迫不得已离开殷都,这心里始终是悬着,所以……对不住!” 薛宗越都这么说了,叶寄北还能说什么? 着实,也是自个不当心,是自己…… 罢了! “小公爷客气了,是我不对,不该悄摸着跟上去。”叶寄北拱手回礼,“着实是当时有些吃惊,便想着跟着看看,没成想……小公爷的防范心甚重。” 薛宗越不好意思的笑笑,“见笑了!” “叶公子此番是一人前来?”顾西辞问。 言归正传,叶寄北回过神来,“不敢带朝廷的仪仗,偷偷进来,要不然……也不能被揍成这样不是?” “是朝廷的意思?”顾西辞又问。 叶寄北赶紧摆手,“非也非也,叶某今日前来,不是因为朝廷委任我为巡查特使的缘故,我是为了私事。” “私事?”顾西辞眉心陡蹙,心头微沉。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隐约都明白了叶寄北的意思。 “你是为了沈指挥使?”顾西辞淡然端起桌案上的杯盏,兀自浅呷一口。 叶寄北也不瞒着,李忠都在这儿了,显然他们是一伙,呸,是一家的。 “是!”叶寄北点点头,“我原是去华云洲齐侯府,寻东湛兄的,结果齐侯府里压根就没有他们的踪迹,连侯爷夫人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东湛兄的去向,我这心里莫名的悬得慌!” 闻言,李忠瞪大眼睛,“没在齐侯府?” “一个都没有?”林静夏也跟着心慌。 叶寄北摇摇头,“齐侯爷和侯爷夫人也是吞吞吐吐的,但我瞧着他们应该知道实情,但就是不告诉我而已。” “你作何会有这样的推断?”顾西辞自是谨慎的。 叶寄北忙道,“我去的时候,齐侯爷的院子里还摆着一个尚未雕好的木马,家奴还带着刚置办的新布料,说是要给小公子的,那总不可能是给沈东麟的。二公子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需要爹娘如此费心,弄个木马,穿着新衣裳玩?” 何况眼下,又不是过年过节。 话音刚落,屋内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各自变了脸色。 “不在齐侯府。”李忠面色铁青,“这是要出大事啊!” 之前,顾西辞也以为,苏幕会跟着沈东湛回华云洲,尤其是探子汇报,齐侯夫妇已经带着昏迷的沈东湛离开了殷都,他一度以为苏幕跟着回了齐侯府。 谁知…… 原以为不刻意打扰,便是最好的保护。 如今才明白,有些事不操心不行。 思及此处,顾西辞起身就走。 “哎哎哎,你去哪?”叶寄北忙问。 顾西辞顿住脚步,回眸瞧了叶寄北一眼,“叶公子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林大夫,忠叔……” “我们知道!”李忠拱手,“公子只管去忙,我会照顾叶公子。” 林静夏亦是点头,“放心便是。” 现在最要紧的苏幕,其他的……有他们在呢! “告辞!”顾西辞大步流星的离开,“云峰,查!” 云峰边走边行礼,“是!” 按照时间推断,苏幕过段时间就该到了临产期,人不在齐侯府,也不知道身边到底有什么人?是天族的人,那位伶仃师父? 还是说其他什么人? 顾西辞悬着一颗心,须知,栾胜种在苏幕身上的毒……还没解! 蓦地,顾西辞的心口狠狠揪了一下,冷不丁捂着心口,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怎么了?”云峰骇然。 顾西辞呼吸微促,“莫名,心口疼了一下……” 第1498章 一定撑着 对于顾西辞这样天生敏感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所谓血脉相连,手足之间多多少少是有些感应的。 “公子?”云峰低唤,“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看看?” 顾西辞摆摆手,面色沉重的回了顾家。 刚进主院,便瞧见耿少离已经等着,带着做好的功课。 “师父。”耿少离毕恭毕敬的行礼。 顾西辞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不过眼下着实也没工夫处置,“少离,你把功课放下,我现在有点急事,没工夫阅看,等得空再说。” “师父这是怎么了?”耿少离瞧出来了,师父一改往日里的淡定从容,仿佛是有些着急。 自打来了南都,他便入了顾府,拜了顾西辞为老师,一贯跟在顾西辞的身边,经历了那么多事,是好是赖,他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来。 “没事!”顾西辞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你先回去!” 耿少离却不这么认为,“师父素来从容自若,若真的有什么事情能乱师父心神,多半是殷都之事,又或者是我义父……” 云峰一怔,没想到这孩子成长得这么快? 照着这样下去,来日倒能成为第二个公子,心思敏捷而聪慧至极。 “不管是殷都还是你义父,都不是你能操心的。”顾西辞叹口气,“等你有了能力,再行担虑不迟,现在还是顾着自个!” 话不好听,却是事实。 “真的是……”耿少离心下一窒,“义父出事了?” 顾西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回去!” “是!”耿少离行礼。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敢给顾西辞添乱。 外头都说苏幕死了,但耿少离不信,他始终相信,义父是最有本事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事,否则忠叔和林大夫也不会在南都聚集,必定是义父做了细致的安排,留好了退路。 “这孩子,倒是个聪慧的。”云峰说。 顾西辞站在原地,指尖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去办你的事。” “是!”云峰颔首。 要查苏幕的去向,要么去齐侯府,要么……去另一个地方。 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 今儿的天色,似乎也不太好,灰蒙蒙的,让人的心里也跟着沉甸甸起来。 一如,今日的沈东湛。 苏幕躺在床榻上,靠在沈东湛的怀里,一张脸苍白得厉害,气息奄奄之态,仿佛倦怠到了极点,半个时辰之前,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着实将沈东湛吓得不轻。 “如何?”沈东湛担虑捋着苏幕的脊背,帮她顺气。 伶仃进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虚的,赶紧上前给苏幕探脉,“到底是时辰差不多了,莫要着急,我先看看。” “师父?”苏幕喘着气,“我觉得好像有点……” 怎么形容呢? “怎么了?”伶仃忙问。 沈东湛掖了掖苏幕的被角,愈发抱紧了她,可不管怎么暖,苏幕依旧浑身冰凉。可对于沈东湛来说,不管内心多慌乱,面上不能慌。 “我……”苏幕的手,慢慢悠悠的从被窝底下伸出来。 刹那间,刺目的殷红,刺痛了沈东湛的心。 “师父……”苏幕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已然说不出话来。 伶仃骇然站起身来,转头便往外跑,“周南,马上去烧水;年修,快去叫刘婆婆;阿七,立刻去拿我的药箱。快!” “是!” “是!” “我马上去!” 原就在门外的三人,闻讯而跑,早前就练习过多回,应付起来亦是游刃有余。 沈东湛握着苏幕的手腕,瞧着她满手的血,整颗心都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满手的血。 “你……”苏幕无力的伏在他怀里,“别怕!” 沈东湛徐徐松开手,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默默的掀开了被角。 只见着被子底下,血色弥漫,苏幕躺在床榻上,血色浸染着裙摆,生生刺痛了沈东湛的眸,他自诩定力过人,也曾双手染血,却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心生惧怕…… “我……”苏幕羽睫轻颤,无力的扯了扯唇角,掌心贴在肚子上,“一定撑着!” 第1499章 苏幕,别丢下我 没多久,周南便端着水进来,阿七也带着药箱回来,年修快速请了刘婆婆,后面跟着的还有村里的其他人。 但凡是有生产经验的,这会都过来了,哪怕帮不上忙,在外头候着也是好的。 少主生产,九死一生。 “快让开。”伶仃赶紧拽开了沈东湛,彻底掀开了苏幕的被褥。 满目的血色,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但到了这会,终究也是顾不得其他,必须得尽快安排起来。 “男人全部退出去,把热水都提进来,继续去烧水。”伶仃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刘婆婆,劳烦了。” 刘婆婆连连点头,“自家少主,不说这话。” “都出去都出去!”阿七推搡着,不管用的全都出去。 可沈东湛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的苏幕,身子僵硬得仿佛泥塑木桩,直勾勾的钉在原地不走。 “沈指挥使?”阿七急了。 沈东湛拂开他,“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伶仃一怔,瞧着苏幕无力的睁着眼,亦是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隐约明白了苏幕的意思,“阿七,你出去!” “是!”阿七顾不得沈东湛,快速退出了房间。 伶仃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快速倒了一枚药塞进苏幕的嘴里,“少主,不要咽下去,含在嘴里便是,撑着点!” 按照她现在的情况,只怕是没力气生产。 可若是没了气力,孩子在肚子里憋闷太久,只怕母子俱损,危险至极……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满屋子的血腥味,不断的刺激着沈东湛的感官,他站在那里,目光粘在了苏幕身上,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她便会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什么权势地位,什么江山天下,到了眼前这地步,一切都是狗屁不通。 “少主,您必须振作起来。”刘婆婆忙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过去了,那便是希望,过不去就真的过不去了!” 苏幕回过神来,双手死死的抓紧了床褥。 “少主!”伶仃已经取出了银针,“我会以银针,让你暂时集中气力,你可以使劲,但必须得听刘婆婆的,让你使劲的时候你才能使劲。” 刘婆婆急忙解释,“少主,您得用巧劲,憋着气儿。” “先别动。”伶仃以银针刺穴,让苏幕所有的气力都在顷刻间凝聚,痛苦暂消,疼痛麻木,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攒劲儿生产,“记住了,千万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伶仃一直在跟苏幕说话,为她打气,不怕她没力气,就怕她忽然间又昏睡过去,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的……没救了! “撑住,求你!”沈东湛蹲在床边,既不敢耽误她们助产,又怕极了苏幕瞧不见他,待会真的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他一遍遍的吻着她的手背,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死死的握紧了她的手。 天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答应过的,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沈东湛吻着她的手背,“沈夫人,我一直在,一直一直都在,要撑着!” 苏幕死死的握住他的手,唇瓣紧咬,因为使劲,脖颈处青筋凸起,连带着身子都跟着微微仰起,她在努力,她在使劲。 孩子必须得活着,哪怕是拼了她这条命,也不能让孩子有事…… “看到头了,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少主,用力。”刘婆婆欣喜的喊着。 可苏幕没力气了,能撑到生产,早就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别人十月怀胎是养精蓄锐的过程,她却是时时刻刻在鬼门关徘徊,哪儿还有精力继续? “沈东湛……”苏幕浑身是汗,浑身是血,刚一开口,嘴里便涌出一口黑血。 沈东湛瞳仁骤缩,冰凉的手快速擦去她唇角的血,“苏幕,别怕,我一直都在!撑着,不要放弃,不要放弃,我求你……我求你……沈夫人!” “少主?” “少主,再来,再来!” 沈东湛不断的擦拭着,从苏幕口中涌出的黑血,七尺男儿跪在床前痛哭流涕,“苏幕,求你,别放弃,不要丢下我,苏幕、苏幕……” 第1500章 小小沈 苏幕奄奄一息,仿佛只剩下出的气,原就是气血不足,精力耗尽,如今又是大出血,浑身凉透了,哪儿还有气力再坚持? 可她很清楚,只要自己闭上眼,紧握着她手的那个男人,也会立刻跟着去。 沈东湛眼中的决绝,让她整颗心都跟着揪起,想要摇头却是泪水先流,如果出事的是他,她必定也会如此。 他与她,原就是一类人。 孤独而骄傲着,为了所爱之人愿意倾尽一切。 沈东湛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不管她坚持与否,他都生死相随。 卿若化烟随风去,人间于我何惜哉? “少主?少主别睡,少主……” “少主,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少主……” 鲜血浸满了床褥,殷红是死亡的颜色,也可能是……璀璨的新生。 苏幕骤然握紧了沈东湛的手,许是感受到了孩子的挣扎,饶是要死,也得临死前做最后的挣扎,不能就这样放弃。 放弃,就意味着全家都跟着走,她舍不得沈东湛死,也舍不得让自己辛苦怀了这么久的孩子,没睁开眼看这人世间,就与他们共赴黄泉。 “啊……” 一门之隔,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彻耳膜。 年修一把抓紧周南的胳膊,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力道之大,疼得周南是龇牙咧嘴,却也愣是没敢吭声。 这屋内的一举一动,牵扯着所有人的心,谁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许是新生,又或者是毁灭! 蓦地,屋内出奇的安静,仿佛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周南心头一紧,赶紧附耳贴在了门缝上。 见状,年修亦赶紧贴上。 “让个位置给我!”阿七慌忙也凑了上来。 三人叠罗汉似的,伏在门口位置,紧听着门内的动静,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到底是好是坏呢? 生了吗? “没动静了?”阿七不解,“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生了,还是死了? “爷也没声了。”周南小声的嘀咕,“怎么回事?” 年修是最紧张的那个,“没声是好事?” 若然自家爷真的出事,沈指挥使和伶仃师父,怕是早就疯了,定然会喊出声来,如果孩子出事,那爷肯定也受不了,沈指挥使还是得疯。 所以,到底怎么了? “要不,进去看看?”阿七说。 周南和年修齐刷刷的低头看他,陡然出手,一人一肩膀,直接将阿七甩飞出去,这产房是他能进去的? “没有爷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没有爷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阿七被摔得七荤八素,要不是村里人帮着搀起,只怕是要挺尸当场。 “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女人家的产房也想进去?扒了你的皮都是轻的!”村里人低声教训。 女人生孩子,那场面血腥而狼狈,是女人一生中最狼狈无助的一刻,除了自家男人和大夫,哪能随便让不相干的人看了去! “有声了!”年修忙道。 周南回头“嘘”了一声,示意所有人都别吭声。 屋内,有了低低的哭声,仿佛是伶仃师父,又好像不是,像是上了年纪的那位刘婆婆,也不知道是高兴呢?还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哭了?”年修眼眶发红,紧跟着也想哭。 这是生了? “应该是生了。”周南低声道,“若然是出事,此刻应该是哀嚎。” 年修连连点头,“定然如此。” 佛祖保佑,母子平安。 诚然,苏幕生了。 “是个胖小子!”刘婆婆手脚麻利的,将孩子身上的血迹擦洗赶紧,用襁褓裹住刚出生的婴儿,“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说是胖小子,其实这孩子瘦骨嶙峋,能保住并且出生于世,实属不易。 伶仃一声不吭的,马上为苏幕止血。 毕竟,流了这么多血,再耽搁下去,苏幕就算没有毒发,也会失血而亡。 “苏幕?”沈东湛只想跪谢天地,没有把她带走,终是把她留给了他。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伶仃师父?”刘婆婆却忽然变了脸色,“这孩子……好像不太对啊?” 第1501章 来报恩的孩子 伶仃握着针的手,止不住颤了一下,险些扎歪,哪怕是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到了这会还是止不住的心肝乱颤,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伶仃师父?”刘婆婆将孩子抱了过去。 伶仃只一眼,便晓得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到了这地步已然没了别的法子,硬着头皮也得往前走。 “这孩子,怎么不哭?”伶仃问。 刘婆婆摇头,孩子是醒着的,但就是不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幕已经晕厥,此刻不知发生何事,但沈东湛是清醒的,他知道不管是孩子还是苏幕,都需要他来撑着。 伸手接过孩子,沈东湛面色陡沉,狠狠闭了闭眼。 一出生,这孩子便面色发青唇色发紫,显然是沾了苏幕身上的残毒,这也是苏幕在怀孕的最后期间,为什么会毒性不稳的缘故。 “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伶仃还能说什么? 孩子分走了母亲身上一半的毒,于是乎生来便特殊,这样都还能活下来,可见这孩子注定了与众不同。 血,止住了。 但,要了苏幕半条命,只留给她一口气。 正是因为这一口气,加上苏幕惯来倔强,才能撑到最后,才能换来孩子的出生,只是这以后她的身子便垮了大半,若不好生将养着,只怕……不会太久。 “这如何是好?”沈东湛终于开口。 伶仃道,“这事也不知是好是坏,一半的毒反而好解,但所需费时,毕竟孩子还小。少主是绝对没问题,但因着身子虚弱,不能强行祛毒,也得慢慢来!” “你的意思是,这反而是好事?”沈东湛瞧着怀里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瘦得跟猴似的,抱在怀里几乎没有分量。 伶仃点点头,“一人一半,母子皆存。若集于少主一人,孩子一出生,少主就得走了!” “是孩子救了她?”沈东湛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伶仃想了想,苏幕用命保住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则用命换来母亲的存活。 世间事,因果循环,皆是有道理的! “化水之后,擦在孩子唇上,他自己会舔进去。”伶仃递给沈东湛一枚药丸,转而冲着刘婆婆开口,“先帮着收拾好这里,少主耽搁不得。” 刘婆婆连连点头,赶紧擦干净了苏幕身上的血,收拾了床褥。 当房门再次打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惹得年修面色瞬白,站在门口愣愣的盯着刘婆婆手上的脸盆。 盆子里红彤彤的,都是血。 苏幕的血! “没事了!”周南拍了拍年修的肩膀。 若然有是,就不是这样坦然出来,而是着急忙慌的跑出来。 所以,屋内定已生产。 “都别担心了,少主生了个小子,眼下已经昏睡过去了,诸位都散了!”刘婆婆将血水倒去,转而回到院中,冲着回廊里的众人笑道,“一切安好,母子平安。”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这才快速散去。 回过神来,刘婆婆轻叹一声,话只说对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得咽回肚子里。 少主生的孩子,不太康健,身上带着半数剧毒,饶是出生了,也不知能活多久?就目前情况来看,极为难养。 “能进去看看吗?”年修忙问。 周南也想看看,爷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是像爷多一点,还是像苏千户多一点? “里面收拾好了,你们脚步轻点,别吵着少主和孩子。”刘婆婆率先回了屋子。 暖炉将整个屋子都烘得温热,门窗关着,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年修和周南压着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进门。 孩子在小床上躺着,看上去很是安静,而沈东湛仍坐在床边,紧握着苏幕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陪着。 见着床榻上没动静,周南和年修自不敢靠近,反正有沈东湛在,便也无需他们操心。 二人当即行至小床边,乍一眼双目紧闭的孩子,登时僵在当场。 “唇色发紫?”年修面色骤变。 周南头皮发麻,“承续了苏千户的毒……” 第1502章 孩子不会哭 事实,诚然如此,这孩子天生就与寻常的孩子不一样。 “爷还没苏醒。”年修低低的开口,趴在小摇床边上瞧着,这刚刚出生的婴孩,除了肤色不对,其他的几乎都承继了苏幕和沈东湛的优点。 周南瞧了一眼床榻方向,“如果醒了,还不知会如何呢?” “爷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却是这般模样,若是知道,会很伤心。”年修很清楚苏幕的性子,这已经不只是伤心这么简单了。 周南想了想,“要不,咱把孩子给换了?” 年修:“??” “换个正常的,然后这孩子就留给伶仃师父,偷偷的将养着,悄悄的给治病。”周南压低了声音,自觉主意不错。 年修阴测测的盯着他,唇角微微下压。 “你觉得我这法子如何?”周南试图征询年修的同意。 年修挑了一下眉眼,“你觉得沈指挥使的功夫如何?” “甚好,远在我之上。”周南如实回答。 年修点点头,“那你觉得,他要是打死你,谁能拦得住?” 周南:“……” “你要把你家爷,和我家爷的孩子给换了,那你是敌得过沈指挥使,还是赢得了我家爷?”年修咬着牙问,“猪脑子,这种想法也敢有,你怕是活腻了。” 周南先是一怔,俄而瞧了一眼床榻方向,“我这不是怕苏千户醒来知道真相,会疯吗?你想一下,哪个当娘的,能接受得了孩子……” 一出生就中了毒,来日能不能养大,还是个问题呢! “我可告诉你,别动这孩子一根毫发,这是爷的孩子,比我的命更重要。”年修仔细的盯着这孩子,“爷什么没经历过,大风大雨,生生死死,她都能承得起。饶是孩子中了毒又如何?只要孩子还活着,爷就不会放弃。” 说到这儿,年修稍稍一顿。 周南:“??” “爷最恨的,是有人骗她!”年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若有欺骗……哼!” 周南眉心微蹙,瞧着年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登时身子一僵。 “我相信,沈指挥使也是这个意思。”年修双手环胸,“所有人,都能撕了你!” 周南:“……” 得,不过是出个主意而已,竟是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行了行了,我不提了,可以?”周南扶额,“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 年修白了他一眼,“玩笑也不行!” 这孩子,可是他家也拼了命生下的,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许是精力耗费太大,苏幕这一睡,足足睡了两日都没苏醒,沈东湛便在床边守了两日,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一眨眼,她就丢了。 伶仃每日都来探脉,其后是照料孩子。 “师父,这孩子为何从来不哭?”年修抱着孩子,心里有些着急,他日夜守着孩子两天,真的是一声都没听着孩子哭。 伶仃摇摇头,“这一时间,我也不好确定。” “他不会是……”周南话还没出口,就被年修一记白眼给瞪了回去。 伶仃也没个确切的答案,检查过这孩子,瞧着还算是健康,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只是单纯的不哭而已。 “许是这孩子身子不太好,没力气哭?”周南的揣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闻言,伶仃仔细想想,这也不是没道理的。 “虽然周南的提议不怎么样,但是有一点,我觉得还是应该的。”年修道,“是不是能集众家所长?” 伶仃明白他的意思,“我早就发了消息,想来长老不日就会赶过来,虽然这孩子不可能回到天族,但毕竟流淌着天族的血脉,长老他们不能不管。” “如此,甚好!”年修如释重负,“只是,这消息可通知了齐侯府?” 周南连忙摇头,“爷没吭声,我可不敢自作主张。侯爷夫人那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这要是晓得实情,还不定得怎么着急呢!” 三人齐刷刷转头望着沈东湛,如今只盼着苏幕能尽早醒来,否则这样的僵局,还不知怎么破? 第1503章 敢惹我儿子哭? 三日,苏幕还是没有苏醒。 孩子,也还不会哭。 周南和年修也只是光着急,着实没有别的法子。 “爷?”周南近前行礼。 沈东湛胡子拉渣,听得动静,也只是别了一眼,继续盯着苏幕不放。 “小公子到现在还不会哭,一声都没有,您看是不是……”周南低低的说着,“您哄哄孩子?毕竟这也是您的孩子。” 沈东湛没吭声,只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抱了抱,便再也没有搭理过,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苏幕的身上。 “沈指挥使?”年修抱着孩子近前,“爷拼了命生下孩子,不是让他一个人长大的,自小爷便孤身一人,何其渴望能有个家,您答应过她,想必不会食言?” 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转头瞧了一眼年修。 “爷为了孩子付出了半条命,可这孩子又何尝不是还给了爷半条命?”年修继续道,“你们三个是一家人,理该一起承担。” 同生共死,永不相弃。 “爷?”周南劝慰,“抱抱孩子!” 每个人,都需要宣泄的出口。 孩子一直不出生,沈东湛一直不动,苏幕一直不醒,仿佛只是差了一个契机。 “沈指挥使?”年修将孩子往前递了递,“这是我家爷的半条命啊!” 沈东湛喉间滚动,终是将目光落在了孩子身上,天知道……看到这孩子,就如同看到了苏幕为孩子拼命的样子,心里的愤怒和不甘,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因为这件事,他后悔至今。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跟苏幕早已退出朝堂之争,如今可能正在周游天下,夫妻二人潇洒恣意,不必经历生离死别,不必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 他怕极了苏幕一睡不醒,徒留下他一人,在这人世间孤独永寂…… 可现在,瞧着儿子稚嫩的面庞,眉眼间像极了苏幕,心里的那股怨气,忽然消散了大半。 “来!”年修将孩子递到了沈东湛的手上,“横着抱,对,手托在这儿。” 刚出生的时候,沈东湛抱过,轻得仿佛没分量,现在抱在怀里,还是最初的样子,“比最初的时候,好看点了!” 不似最初的红彤彤,也不似最初的皱巴巴。 瞧着,白净了一些。 “师父说,孩子是迎风长的,日日都会变。”年修急忙道,“刚出生的那会皱巴巴的,如今这眉眼愈发像极了爷。” 沈东湛瞧着怀里的孩子,忽然悲从心来,瞬时红了眼眶,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苏幕的枕边,让这母子二人并肩躺着。 一个不声,一个不响。 “沈夫人,该起来了,你看看我们的孩子,你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这孩子像你,越发的白净,你总不想错过孩子的成长?”沈东湛将苏幕的手,轻轻搭在了孩子的襁褓上,“来,你摸摸看。” 周南与年修对视一眼,未敢吭声。 “苏幕,孩子病了,你醒来看看他。”沈东湛哽咽得不成样子,“他需要你,你是他母亲,是为他拼了命的人,怎么能不管他呢?别睡了,苏幕?” 下一刻,孩子忽然“哇”的哭出声来。 刹那间,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年修大喜过望,周南亦是愣了愣。 之前还担心,这孩子可能因为剧毒的缘故,导致在娘胎里受损,天生不足,许是个哑巴,如今听得这一声啼哭,二人的心便算是彻底的放下了。 “哭了?”伶仃疾步进门,欣喜得跟个孩子似的,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哭出来了,真的哭出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沈东湛显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哭声有点吵,似乎是吵着苏幕了? “哪个……”幽幽的声音,透着清晰的无力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敢惹我儿子哭……” 众人,瞬时缄默不语。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孩子的哭声。 还有咬字清晰,却有气无力的低骂声…… 第1504章 你娘是我的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孩子的面颊,苏幕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只觉得那昏暗的世界里,忽然有一束光落下来,所有的浑浑噩噩与昏暗,顷刻间一扫而光。 孩子,就躺在她身边。 “我的孩子。”苏幕昏迷之前,听到刘婆婆说的那句话,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如今这孩子就在身边,仿佛做梦一般。 大难不死,孩子也还活着。 只是…… 下一刻,苏幕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力有不逮,浑然动弹不得。 “是,我们的孩子!”沈东湛险些喜极而泣,缓缓的将苏幕扶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抱着孩子。 襁褓里的娃儿,在母亲的手轻抚他面颊的时候,业已停止哭泣,仿佛是母子之间天生的血脉感应。 “苏幕?”沈东湛只觉得,此生足矣。 一手妻,一手儿。 怀中便是天下,所拥便是全部。 “他……”苏幕是身子虚弱,不是脑子坏了,一眼就瞧出来,自己的孩子不对劲。 第一眼看上去是震惊,看着看着便是满腹酸楚,满脸心疼,心疼得无以复加。 “苏幕?”沈东湛喉间滚动,“会好的,我们一直会陪着他。” 苏幕红着眼,唇角止不住的抽动着。 “爷,月子里不能哭,伶仃师父可是都交代过了,否则来日伤眼睛。”年修惊恐的上前,生怕苏幕一个没忍住。 周南连连点头,“说是月子病会伴随一生,药石无灵,为了孩子也好,为了自己也好,可千万不能哭!” “莫哭!”沈东湛忙不迭托起她的下颚,在她唇上快速啄了一口,“别哭。” 苏幕:“……” 周南:“……” 年修:“……” “别哭。”沈东湛又是一口。 苏幕皱眉,瞧了一眼对面的周南和年修。 愣怔的二人当即回过神,各自别开头,没敢再直视。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年修深吸一口气。 周南倒是坦诚,“无事、无事!” “让他们习惯罢了。”沈东湛不以为然,“别理他们,只要沈夫人莫流泪,什么都是好的。” 苏幕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是止不住扬起,真真哭笑不得,好半晌才道了一句,“我们的孩子……随我。” 随了她的眉眼相似,随了她这一身的毒。 “随你是最好不过的。”沈东湛道,“惹人欢喜,惹人疼。” 苏幕知道这是自我安慰,也明白他在哄她放心,孩子身上带毒,是她这个当娘的不是,可事情已经这样,她在自责懊悔也没用。 与其整日期期艾艾,不如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好好的照顾孩子,哪怕走遍天下,哪怕为他求遍名医,她也要治好孩子的病。 这是她的命,她不能躲,她得……担着!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只要是我苏幕的孩子,那就够了!”苏幕伸手抚过孩子稚嫩的面颊,指尖停在他的发紫的唇上。 刚出生的孩子,稚嫩而纯白如纸,竟是伸舌舔了苏幕的指尖。 惊得苏幕如同触电般,快速抽回手,登时傻愣愣的僵在当场。 下一刻,苏幕笑了,激动的揪住沈东湛衣襟,“他、他舔我手?” “你娘是我的!”沈东湛低声警告,“不许碰她!” 周南:“??” 年修:“……” 苏幕无力的笑出声,装模作样的揪住沈东湛的衣襟,“再敢吓唬他,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妻。”沈东湛执拗着,伸手将孩子递给年修,“抱回小床去。” 年修讪讪的接过,不解的瞧了瞧周南。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儿子吃醋?”苏幕白了他一眼,翻身躺回去,不再搭理沈东湛。 沈东湛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孩子就放在那边的小床上,等你好了,自己过去看,横竖……能躺在你身边的,只有我!生如斯,死如斯。” 年修不太明白,但周南却心知自家爷的苦心,示意年修将孩子放在小床上,听从便是。 第1505章 探亲 苏幕既已经醒了,很多事便好办得多,身子也会尽快好起来,是以沈东湛总算能松口气。 吃过药,苏幕便歇下了,沈东湛让年修在屋内守着,兀自走出房间。 “爷?”周南在外头行礼。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齐侯府那边可有送过消息?” “您没吭声,卑职不敢!”周南摇头。 沈东湛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样,你给齐侯府递个消息,就说苏幕昏迷未醒,过段时间我会带着他们回去,让他们不要过来打扰。” 别人也就算了,沐飞花是个急性子,若是知道苏幕生了,还不得日夜兼程的赶来? 可孩子和苏幕现如今的状况,经不起长途跋涉,也经不起打扰,得先稳住情况,否则回了齐侯府也没用,平添担忧罢了。 与其说孩子有事,还不如拿苏幕当借口! “是!”周南行礼,“卑职这就去。” 消息得送,要不然外面可就真的炸了锅。 齐侯府在等,顾西辞在找人。 天族长老收到消息之后,摸黑离开九幽谷,毕竟之前与朝廷有过和平协议,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开九幽谷的,所以得偷摸着走。 若是被朝廷知晓,必定会追踪,并且……万一让他们知道少主还活着,那可就真的捅了大篓子。 只是,天族长老真的没想到,自己走得这么无声无息的,居然还会被人发现…… 马车被拦住,阿灼默默的摸上身边的剑,随时准备动手。 “让开!”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峰翻身下马,拂开众人走到了前面,“阿灼。” “欸?”阿灼愣怔。 之前在宫里,阿灼与云峰打过交道,知道他是顾西辞的心腹,不由的心下一惊,云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 顾西辞从后面的马车里走下来,缓步走向阿灼。 “长老,是顾公子他们!”阿灼忙掀开了车帘。 天族长老探出头来,“还真是他们?” “他们跟少主和沈指挥使最是亲厚,想必是为了少主来的?”阿灼低声说。 长老点点头,“多半是的。” “都退下!”云峰手一挥,所有人快速往后撤,撤回到了不远处的马车旁边候着。 顾西辞近前,一如既往的温润,持着折扇躬身揖礼,“长老。” “顾公子?”长老下了马车,“你这是……故意在这儿拦我?” 此处距离殷都有一段路程,长老是特意绕了个圈,以防被人跟着,没想到顾西辞竟是提前在路上等着。 难怪连沈东湛私下里都夸顾西辞绝顶聪明,真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想请长老带顾某一程。”顾西辞不知道谷中村落所在,自然没法独自前往,不得已,只能在这里拦着人。 若是在九幽谷附近等候,万一被朝廷的人发现,会让天族陷入危险之中。 “你这是……”长老皱眉。 顾西辞温和浅笑,“在下只带云峰在侧,其他人一个都不带,您放心便是。” “顾公子着实聪慧。”长老低头一笑,“若我不带着你,只怕你也会费尽心机跟着,到那时候恐怕就伤了情分,上来!” 顾西辞揖礼,“多谢长老。” 云峰搀着顾西辞上了马车,兀自与阿灼一道坐在车前。 “走!”长老开口。 阿灼颔首,一马鞭下去,马车快速朝前跑去。 待顾西辞离开之后,所有随从当即四散而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动作迅速,训练有素。 坐在马车上,天族长老终是有些耐不住,转头瞧着身边这位镇定自若,浑身上下透着温和从容的少年郎,止不住多问了句,“顾公子……用意何在?” “探亲。”顾西辞开口。 两个字,着实将长老震慑当场,回过神来,止不住笑出声来。 “探亲?”长老笑着点点头,“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言简意赅,表明立场。 这样的缜密而从容,着实非一般人可比。 马车绕过山道,穿过茂密的林子,直奔村落而去。 顾西辞面上从容,实则心内紧张,下意识的握紧手中折扇,连日来的提心吊胆,总算有了落处,也不知她……现下如何? 第1506章 舅舅见外甥 马车缓缓朝着村落驶去,这一路上都极为安静,长老没有开口说话,心里有自己的考量,故此亦是如此。 倒是外头的云峰,与阿灼年纪相仿,还能说上几句话。 “你们是何时收到消息的?”云峰问。 阿灼寻思着,长老都已经让人上车了,想必也是默认了“大家是一伙”的意思,便也没有拦着,如实回答道,“就是前些日子收到的,当时长老便晓得,怕是少主要出事,所以就紧赶着,带了我出九幽谷,去跟伶仃师父汇合。” “原来如此!”云峰点点头。 阿灼叹口气,“你们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叶公子?”云峰无奈的叹口气,“人到了齐侯府,没见着沈指挥使,直接偷溜着进了南都,寻了我家公子的麻烦。” 叶公子? 阿灼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印象的,“是殷都城,那位尚书的公子?” “对。”云峰颔首,“就是他。” 阿灼哭笑不得,“倒是难得,有这样的好友,还能跟着去南都冒险,不过他倒是想法奇特,还知道去南都找人。” “至此,公子才知道,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压根就没回华云洲,一番思虑便晓得苏千户有恙,当即找寻天族的下落。咱们不敢去九幽谷,生怕惊动了朝廷的人,反而打草惊蛇,所以便在殷都城外头候着!”云峰解释,“所幸,总算碰着了!” 这么想,还真是缘分。 “难得!”阿灼道,“这都能逮着!” 云峰笑了笑,“这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 “那是那是!”阿灼一马鞭下去,车轱辘碾着碎石,飞奔在林间小路上。 马车在村前停下,阿七早就在门前等候。 原是笑逐颜开,在见着云峰的瞬间,阿七陡然抽了抽唇角,骇然变了脸色,撒腿就往回跑,要命了要命了,长老居然带了外人来这儿! “什么什么?”伶仃没听明白,“你先缓缓!” 阿七跑得太着急,这会只剩下喘粗气,嘴里满是含糊不清的,“南都、南都来人了……” “都什么都?”周南白了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连说话都说不清楚,真是愈发的不中用,让你去接长老他们,你倒好,竟是先跑回来了!” 语罢,周南抬步往外走。 “我也去!”年修紧随其后。 二人急着去请长老过来,帮着救治小公子,自然不理睬阿七的莽撞,只是没想到,还没走到村口,便瞧见长老带着顾西辞进来了。 “顾公子?”周南愣怔,转头看着年修,“你送的消息?” 年修连连摇头,“爷不让传消息,我怎么可能传去南都?这不是我干的。” “那就神了!”周南深吸一口气,“还赶着跟长老一起过来,算命的都没这准头!走,去迎一迎,保不齐是老天爷安排的另一条路。” 另一条,生路! “顾公子!”年修拱手。 顾西辞立在原地,瞧着这二人都在,便晓得没找错地方,“她呢?” “爷在坐月子,这会不便出门。”年修直言,“顾公子是来……” 顾西辞原本紧锁的眉头,瞬时舒展开来,在坐月子就说明人好好的,自己的担心显然是多余,苏幕和孩子都安然无恙。 他们留在这里,多半也是这个目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西辞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年修犹豫了一下,“其实……” “先进去说!”周南使了眼色,年修便把话咽了回去。 有些事不知该怎么说,还是自个看! 顾西辞原就是敏感之人,年修的神色变化,他尽收眼底,当即明白事情怕是有变数,并不似眼前所见的这般安然无恙。 果然,跟着年修和周南进去之后,顾西辞便明白了,为什么天族长老来得这么匆忙,为什么年修欲言又止,为什么一进屋子,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躲闪。 “娘胎里不足,承继母毒?”顾西辞抱起了自己的小外甥,整颗心都揪着疼。 所谓甥舅,这遭遇还真是……相似至极。 第1507章 亲爹给取的臭名? 顾西辞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亲外甥,就这么点大,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可这小小年纪的,便已经能看出与苏幕的相似。 “眉眼间,像极了你。”顾西辞看着床榻上的苏幕。 苏幕靠在软垫上,哪里还瞧得出,她曾经是声名显赫的东厂千户,如今眉眼温柔,眼睛里只有平和与从容,再无任何的戾气。 “我倒是真的没想着,你能来?”苏幕含笑望他,“远在南都,想必日夜兼程,赶路很辛苦?看看你眼下的乌青,这是多久没休息了?” 顾西辞着实日夜兼程的赶来,路上一刻都不敢耽搁,生怕错过了时机,到时候可就真的是悔之晚矣。 所幸,苍天有眼。 “叫什么?”顾西辞低声问,“什么名儿?小名呢?” 苏幕努努嘴,“你问他!” “需要帮忙吗?”顾西辞倒是乐意至极。 这可是自己的亲外甥,看到这孩子的瞬间,整颗心都融化了,即便中了毒又如何?只要孩子还活着,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不用!”沈东湛摆摆手,“主要这事,之前跟我爹争执过一阵,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沈夫人则没什么意见。” 顾西辞点点头,“那你的意思,叫什么?” “还说呢!”苏幕白了沈东湛一眼,“这小名只要顺口也就是了,可你姐夫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事儿,说是小名越贱越好养,张嘴就叫狗尾巴。” 顾西辞:“……” 一旁的年修和周南,止不住掩唇偷笑。 为这事,苏幕还生了气,把沈东湛赶出房间一日,不许他踏足半步。 “狗尾巴……”顾西辞唇角直抽抽,“饶是武将出身,也不至于这样随意?” 苏幕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大名由着齐侯府来取也无妨,但是小名随时得叫得出口,我这千辛万苦的把他生下来,如今他又是为我遭罪,应该叫他小平安才是。” “小平安?”顾西辞觉得这倒是蕴意极好,“简单,朗朗上口,又蕴意甚好,儿女能平安喜乐,乃是当爹娘的最大的心愿。” 苏幕点头,“我便是这样的意思。” “小名自然是甚好。”沈东湛忙道,“这不,他就叫小平安。” 苏幕又道,“那大名呢?列了整整三页纸,到了这会还挑不出来一个,说急了还想着让沈侯爷来挑,等着齐侯府的消息,这不是推诿又是什么?取个名罢了,有这么难吗?” “不难不难,我马上想!”沈东湛倒是求生欲满满。 顾西辞含笑望着怀里的小外甥,“再惹急了,就叫你沈无疆,此后万寿无疆,谁都比不得这孩子平安顺遂。” 屋内众人,皆是眉心一皱,目不转睛的望着顾西辞。 源于无疆,终于无疆。 万寿,无疆。 “小平安要乖乖长大,舅舅给你做个拨浪鼓,带着你去放风筝。”顾西辞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嗓音有些莫名的哽咽,“有你,真好!” 新生! “可惜爹娘瞧不见,否则定也为你高兴!”顾西辞眸色微红的瞧着苏幕,“要幸福啊!” 苏幕冲着他笑,“我这终身大事是完成了,那么你呢?爹娘在天之灵,总盼着你能娶妻生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喝上你的喜酒?” “等缘分!”顾西辞一语带过。 闻言,苏幕便也没有多说,这种事强求不得。 在屋内坐了坐之后,顾西辞便退出了房间,沈东湛跟着一起出来。 “小平安的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顾西辞问。 沈东湛瞧着不远处的伶仃和天族长老,“拼尽一切,决不放弃。” 八个字,是为人父母的职责所在。 “你回去照顾好她,我去找伶仃师父。”顾西辞抬步就走。 沈东湛没吭声,只是在门口站了站,便回了房间。 苏幕坐月子,他也跟着坐了一回月子,寸步不离的,但凡母子两的事,他都是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这毒……”顾西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无解吗?” 伶仃与长老对视一眼,不是无解,只是孩子太小,分外棘手,稍有不慎…… 第1508章 出自,栾胜之手 见着二人如此神色,顾西辞的一颗心陡然下沉,面色冷到了极点。 他素来是个温润之人,很少会有这样沉冷的时候,可此番见着伶仃和天族长老的犹豫,显然不悦到了极点。 “不计一切,只要有用得着顾某的地方,顾某必定倾尽全力。”顾西辞瞧着二人,终是敛了难得表露在外的情绪,躬身揖礼。 伶仃忙道,“顾公子不必如此,我们也是心里着急。” “少主的孩子,也是我天族的小少主,虽然他不入这天族,可终究也是一脉相承,我等岂能置之不理?实在是孩子太小,如果能撑到出了月子,身子骨稍稍长开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长老将自己的顾虑坦白说出。 听得这话,顾西辞眉心陡蹙,“撑到出月子?” 那言外之意是,很难撑到出月子? “这么小的孩子,在娘胎里便吸取了母胎的毒,以至于五脏六腑都不是太好,实在是太过娇嫩,别看不哭不闹的,实则是太过虚弱。”伶仃解释。 顾西辞点头,“那可有对策?” “咱们现在想着的,是如何让孩子撑到出月子。”伶仃又道,“少主身子不好,咱们当着少主的面,也没敢直说。” 顾西辞当然知道,这事不能告诉苏幕,否则以她那样的性子,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少主身上的残毒,倒是不打紧,咱们一直在控制,等到她身子稍稍好转,能耐得住药性之烈,便可以彻底拔除。”伶仃照顾了苏幕这么久,对她的身子,自然是熟悉至极。 顾西辞心里稍稍安稳,至少还有一个能确定是安然的。 “家父有一秘方,乃是栾胜和先帝穷尽一生,所求之物。”来的时候,顾西辞就想过了,只要能救苏幕和小外甥,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这东西,其实伶仃和天族长老都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今日…… “你竟如此痛快的就拿出来了,就不担心……”伶仃犹豫了一下,“不担心我们自此窃取,到时候秘方外泄,你们保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就成了不值钱的玩意?” 顾西辞笑了,“敢问师父,药方是用来作甚的?” “自然是治病救人。”伶仃回答。 顾西辞点头,“家父生前,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善待众人,从不会担心泄露自家的秘方,而置人生死于不顾,若非如此,这江家医书也不会流落在外,得以幸存。” “所言句句在理!”天族长老点头。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子随其父。 江无声温和仁厚,是以到了儿子这儿,亦是如此。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栾胜与先帝是为了延年益寿,可他们平素行事恶毒,这样的久活于世,便如同毒蛇猛兽,献了方子便是助纣为虐,断然不可取。”顾西辞继续道,“如今是为救人,稚子无辜,不该受到栾胜之祸的牵连。” 伶仃伸手接过,“真的给我?” “是!”顾西辞道,“我虽然懂得皮毛,但这歧黄之术着实不敢大意,师父您深谙其道,想必更能将东西的效用发挥到极致。” 伶仃点点头,“说实话,我这两日其实有个奇怪的想法,但暂时还没想通,寻思着先给少主逼毒再说。” “什么想法?”天族长老问。 伶仃想了想,“你们等一下!” 语罢,伶仃快速回了自己的药庐,不多时便带了一张药方出来,“长老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天族长老往外走了走,檐下略有些漆黑,总归是瞧不清楚的,瞧着瞧着,眉心止不住皱起来,“大补之方。” 伶仃点点头,“没错,这方子大补,偏偏所有的药都是温补至极,若然是自配的方子,显然是经过细细斟酌再三,才定下来的。” “这方子……”天族长老一怔,“怎么瞧着有点熟悉呢?” 伶仃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出自……栾胜之手!” 第1509章 为母则刚 伶仃这话一出口,天族长老与顾西辞都保持了缄默。 好半晌,天族长老才道,“这人素来喜怒无常,谁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是临死前还藏了什么后招也不一定。” “不管如何,能用吗?”顾西辞倒是比较现实。 伶仃点点头,“待少主除去了身上的余毒,再以这样的方子温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身子,这东西能有大用处。” “如此最好不过。”顾西辞如释重负,“且不管是谁的方子,只要能派上用场,便是最好的。” 有些东西,可以忽略不计。 既是过去,就该尘封。 过去的,再也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眼下,少主无大碍,只是时间问题,关键是小平安的事。”伶仃叹口气,“得小心谨慎的处理,孩子太稚嫩了。” 那可是苏幕的,命根子啊…… “那就小心点!”天族长老开口,“拼尽天族的全部力量,也要保住少主的孩子。” 这是自然。 每个人都在尽力,不遗余力。 房内。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他竟是来了?”苏幕瞧着沈东湛怀里的孩子,伸手勾了勾孩子的下颚,“还拦住了长老他们。”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感觉,叫血脉相连。” “就像小平安用哭声把我叫醒?”苏幕看向孩子的时候,满脸满眼都是疼爱,指尖抚过孩子唇瓣的时候,又是心疼得不行。 孩子唇上的紫色是一日深于一日,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本就是习武之人,于东厂这么多年的生死交付,自然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光知道有什么用? “无能为力,是最可悲的事情。”苏幕低低的说着。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不到最后那一刻,都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们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如她母亲一般,即便遭逢逆境,亦是永不认输。” 这点,还真是苏幕此生的写照。 “谁说我要放弃了?他还在,我为何要放弃?”苏幕深吸一口气,“拼了命生下他,就是不认输,不甘放弃啊!” 沈东湛点点头,周南和年修推门而入。 “爷,孩子该吃药了。”周南端着药。 年修伸手将孩子抱过来,与周南一同,小心翼翼的给孩子喂药,这件事从小平安一出生到现在,都是这两人在侍弄,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他们在说什么?”苏幕问。 年修顿了顿,“隔得远,没听见,多半是商量着您与孩子的事情。” 毕竟,顾西辞千里迢迢而来,可不是真的为了看孩子…… “我当然知道。”苏幕面色微沉。 沈东湛坐在床头位置,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能坐得更舒服一些,毕竟她的身子尚虚,实在也是坐不了太久,“都在为你和小平安努力,所以我们得给自己打气。” “嗯!”苏幕颔首。 伶仃自外头进入,长老和顾西辞则紧随其后。 “少主,从今日起,我们得慢慢的为您祛毒,如果您觉得熬不住,随时吭声,绝对不要硬撑着,否则会适得其反。”伶仃特意叮嘱了一番。 苏幕瞧着这三人面色凝重的模样,“我看上去,像是这么蠢的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管来。” 这些年,什么事没经历过。 死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自己几斤几两,最是清楚。 “好!”伶仃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将会是一个折磨的过程。 苏幕抬眸瞧着周南,孩子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吃着药,不哭不闹,让她这个当娘的,看着很是心酸。 别人的孩子,尚在襁褓里的时候,吃的是什么?而她儿子,吃的又是什么? 其后每日,苏幕开始吃药祛毒,每次都是疼得大汗淋漓,这毒在身体里这么久,要想拔除的确是极为痛苦之事。 当然,比起发作时候的痛苦,自然是好多了,想当初,那凌霄子不就是被活活疼死的吗? 苏幕面色发白的喝着小粥,忽然间拂开沈东湛的手,伏在床沿便吐了个干净。 吐到最后,血色殷红…… 第1510章 恭喜 “苏幕?”沈东湛现如今是草木皆兵,只要苏幕稍有异常,他便是紧张至极,神情紧绷,“苏幕?” 苏幕脖颈处青筋凸起,瞧着满地的污秽,无力的闭了闭眼。 “周南!”沈东湛疾呼。 人就在外头守着,乍听的动静,二话不说就往前冲了进来。 “爷?”周南乍见此景,转头就跑。 不多时,伶仃与天族长老便是先后脚进了门。 “少主?”长老愣怔。 伶仃倒是没什么反应,瞧着地上的血迹,快速搭上了苏幕的腕脉。 四下,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盯着苏幕,大气不敢出,生怕再出什么意外,现如今这母子二人,就跟瓷娃娃似的,一碰就碎。 “如何?”见着伶仃收了手,沈东湛第一个耐不住。 伶仃扶着苏幕躺回去,捻着帕子轻轻擦拭苏幕唇角的血沫星子,与她掖好被角,然后起身毕恭毕敬的行礼,“恭喜少主,贺喜少主,此后喜乐顺遂,自由自在。” 那一刻,沈东湛红了眼眶。 年修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却也不敢真的哭出声来,呜咽着浑身打颤。 顾西辞站在外头,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眸中含泪,抬眸望着这碧蓝色的天,父母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公子?”云峰低声开口,“您现如今可以放心了?虽说还剩下小公子的毒没解,但这药既然对苏千户有效,必定是解毒的良方,待孩子身子好转再慢慢服用,必定也能清毒。” 这原就是冒险,在月中为苏幕祛毒,有些药是不敢贸贸然用的,得先让苏幕尝试,若然有效,才敢减轻分量用在孩子的身上。 如今,苏幕体内毒已经清理完毕,剩下的就该是……跟阎王爷抢孩子的命。 “果然,天不负我。”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角的泪憋了回去,“天不负我。” 云峰犹豫再三,“您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如今是不是可以……回南都去了?那边的事儿,耽搁了太久,若是再不回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怕是了不得!” “我心里有数,你莫说了。”顾西辞不愿听这个。 云峰急了,“公子?” “我执掌大权,坐守南都顾家,一则是为了报恩,二则也是为了护住身边的人。如果连至亲都护不住,我要这滔天的权势作甚?”顾西辞回眸看他,“以我残薄之躯,享尽荣华又如何?云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你让我如何放心离开?” 云峰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先等等!”顾西辞道,“不确定小平安真的平安,我是不会走的。” 云峰垂下眼帘。 “我此生憾事诸多,桩桩件件都没办法力挽狂澜,唯有眼前这些事,是我力所能及,并且可以用等待来换回好结果的。”顾西辞抚着手中的折扇,“我愿意等,也只能等。” 如果小平安出事,如果他彼时身在南都,如果他来不及赶回来…… 顾西辞很难想象,自己会怎样崩溃?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来不及,兴许最后一面都见不着,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在这里即便帮不上忙,至少心里踏实。 顾西辞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多时,伶仃便出了门,“放心!” “是!”顾西辞点头,“接下来,是不是……” 伶仃深吸一口气,“一边给少主温补,一边让孩子祛毒,不过得看情况,也许祛两天就得停,看孩子的承受能力,急不得。” 太着急,会要命。 “一切听从师父的安排。”顾西辞松了半口气,却也不能全然放心。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解毒的方子好使,药效减弱,一点点的喂给孩子,而苏幕则只需要温补便罢了。 苏幕一日的好起来,没了毒素的纠缠,自然是无忧。 但孩子这边比较折腾,因着祛毒会疼痛难忍,原本不哭不闹的孩子,这会也变得开始哭闹起来,可孩子小,不会喊疼也不会说话,只会哼哼唧唧的哭。 正因为这样,更惹人心疼…… 第1511章 回去吧! 可是,再心疼也得忍着,忍一时之不忍,才能换得长久平安。 苏幕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含泪瞧着哇哇啼哭的小平安,脖颈处青筋凸起,却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只看着而不敢靠近。 “别看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沈东湛的掌心温度,灼烫着她的肌肤,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没事。”苏幕扯了扯唇角,徐徐拂开了他的手,“我还有什么事是承受不住的?这些是他造的孽,权当是还了他给予的这条命,以后再也不提。” 如果不是当初栾胜心狠手辣,何至于生出这样的痛楚。 只是她不知,现如今喝的药,便是取自地道里取来的方子。 当然,伶仃不会说,天族长老也不会说,顾西辞更是只字不提,关于那个人那个名字,就该随着一口口黑血的吐出,湮灭于过往之中。 孩子的祛毒过程很是艰辛,才小半个月,浑身出了红疹,好几次差点断气,以至于这药用到一半只能停下,靠着顾西辞给的“无疆”续命。 待出了月子,小平安的毒尚未全解开,只是瞧着,倒是长大了一些,但还是瘦巴巴的。 “面色好了点,唇色也淡了点。”顾西辞仔细盯着,抱着孩子坐在栏杆里,“晒晒太阳兴许更好点,好得更快点。” 云峰瞧着自家公子这钟爱的模样,“公子来日若是有孩子,怕也是这般欢喜!” 闻言,顾西辞神色一震。 孩子? 有自己的孩子? 顾西辞没想过,毕竟他这副身子虽然愈渐好转,可终究也比不得寻常人,他没想过娶妻生子,毕竟祸害人的事情,还是别做的好。 贻害子孙,难免造孽! “有小平安就够了!”顾西辞笑着握住孩子的手,“来,给舅舅笑一个,啧啧啧,笑一个!来,笑一个!” 云峰叹气,“公子,孩子还小,吃了这么多苦头,不哭就不错了,哪儿还能笑啊!” 谁知下一刻,小平安忽然咧开嘴,冲着顾西辞呢喃了两句,虽然不知道这婴儿婴语说了什么,但对于顾西辞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他叫我舅舅呢!”顾西辞欣喜至极。 云峰从来没见过公子这么开心过,高兴得眉开眼笑,明明没听懂孩子在说什么,非要扯着说人家喊了舅舅。 “来,舅舅给个满月大礼!”顾西辞将短玉笛挂在了孩子的脖颈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理该留给后人。” 云峰一怔,“公子,这……” “我是舅舅,小平安的舅舅。”顾西辞高兴,“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兴过,第一次觉得太阳是暖的,前面是有希望的。” 云峰垂眸,没敢多语。 “等小平安的身子好转,我再回南都去,来日小平安长大了,来舅舅身边玩。”顾西辞笑着,“不管是南都还是华云洲,总有一处得为孩子留住。” 云峰愕然,“公子?” “不能让他毫无退路,朝廷之事很难说。”顾西辞思虑甚远。 云峰点点头,“师父来了。” “师父?”顾西辞抱着孩子起身。 伶仃瞧了瞧外面的日头,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这甥舅情深的,等到了离别的时候,怕是要舍不得了!” “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舍不得也正常。”顾西辞低眉望着孩子,血脉相连的感觉真的很奇妙,越看越喜欢,喜欢到了骨子里。 伶仃点点头,“放心,情况愈发稳定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彻底解了身上的毒,他便与寻常孩子无恙,这得多亏了你的无疆。” “不是多亏我的无疆,是小平安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天之灵,庇佑着他呢!”顾西辞抬眸,“师父也想让离开?” 伶仃笑道,“长老不日就会启程,我想着你们一道来的,一道回去!” “这是她的意思?”顾西辞唇角的笑渐渐敛去。 伶仃没吭声,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南都,需要你。”沈东湛开门出来,“回去!” 第1512章 男人的话题 沈东湛这话一开口,顾西辞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终究是南都离不开人,终究是朝廷紧盯着南都这块肉,为了以后为了将来,他必须以南都为重。 “这边已经稳定,你不用担虑太多。”沈东湛知道,担虑是其一,对顾西辞来说,更要紧的是舍不得,“虽然朝上有李珝,可终究也有不少居心叵测之徒,若是真的逼急了,众怒难犯。” 顾西辞原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岂会不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可他,就是舍不得。 怀里的小平安睡着了,小嘴唧了两下,愈显白嫩的小脸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捏一捏,真真是爱不释手。 男人,骨子里永远是孩子。 尤其是顾西辞这样的经历,更是珍视这样的血脉相连…… “我明白!”顾西辞点点头,“放心,我会守住南都,南都在,齐侯府就在。三足鼎立的时候,就不存在着谁吃谁的问题,而是相互忌惮,相互制衡。” 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尽管这有些不近人情,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就算李珝今日不是摄政王,而是皇帝,面对满朝文武的逼迫,皇帝也僵持不了多久。 众怒难犯,既现实又无奈。 “难为你了!”沈东湛叹口气。 顾西辞报之一笑,“权当是为了我的小外甥。” “多谢!”沈东湛拱手。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眼神里满满都是宠溺之色。为了自家的小外甥,他这当舅舅的,没什么不能做的。 若来日朝廷真的有动作,他也不介意为了齐侯府,拼尽南都的一兵一卒。 当然,这是后话,但愿永远都没有这一日! “那么这两日,可以让我多带带他?”顾西辞道。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应允。 小平安,似乎也很喜欢这位舅舅,每次在舅舅的怀里,总是安安静静的,还时不时的呢喃两句,旁人抱着最多睁着眼东看看西看看,除了吃药,都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回到房内,沈东湛瞧面色沉静的苏幕,知道她心里也舍不得。 “让他回去是为他好。”沈东湛坐在床边,轻轻将苏幕揽入怀中,“再过些日子,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这世外桃源得继续保持神秘感,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否则贪欲何其重,终有人心怀不轨。 “嗯!”苏幕点点头,伏在沈东湛的怀里,不再言语。 夜里的时候,顾西辞站在院中,瞧着极好的月色,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喝两杯?”沈东湛提着酒壶出来。 一旁,周南和年修含笑而立。 “倒也极好!”顾西辞报之一笑。 屋檐上。 姐夫和小舅子喝得微醺,仰头瞧着那明晃晃的月,大月盘子可真亮堂,也是真的凉意阵阵。 “其实我不想走。”顾西辞打了个酒嗝。 沈东湛勾唇,“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儿子。” “那是我外甥!”顾西辞直勾勾的盯着他。 醉了酒,什么仪态什么涵养,全都可以抛诸脑后。 “我儿子。”沈东湛再次强调。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外甥。” “我家沈夫人生的。”沈东湛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止不住打了个酒嗝,面上瞬时飞起一片绯红。 顾西辞扶着屋脊坐稳,也跟着灌了口酒,“她先当的我姐姐,最后才做的沈夫人。” “最后,还不是沈夫人?”沈东湛早就昏昏沉沉,“你不还是……没办法?” 顾西辞哼哼两声,“你若是敢纳妾,我就率领南都军士,打上华云洲,你、你给我等着!” “你……没机会了!”沈东湛呵呵笑着,“我这辈子,就她一个!” 周南、云峰和年修,三人齐刷刷的站在檐下。 “你们说,他们在吵什么呢?”云峰不解。 周南轻呵,“男人的话题,无外乎是女人!” 闻言,云峰与年修齐刷刷的扭头看他。 “不过你们只管放心,他们不会醉得太厉害。”周南双手环胸,信心十足的说。 云峰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往酒里掺水了。”年修扶额,无奈的轻叹。 第1513章 互殴 顾西辞几乎不喝酒,沈东湛亦是甚少沾染,这二人对酒没多大的概念,只觉得这里的酒没那么刺激,喝起来也没那么容易醉。 虽然最后还是醉了,但并不觉得太难受。 至于后来,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这两人谁也答不上来。 马车内。 顾西辞揉着眉心,折扇轻轻瞧着车壁,“云峰。” 云峰快速钻进马车,“公子,有咱们的人悄摸跟着,长老肯定能安全回到九幽谷,您只管放心便是,没事的!” “我不是说这个。”顾西辞示意他坐下。 天族长老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顾西辞自不去操心那些,他如今有所疑问的是,“我昨儿夜里是怎么回去的?” “我给您背回去的。”云峰坐定。 顾西辞知道,肯定是云峰给弄回去的,但……他这会胳膊疼、背疼、腰疼、腿疼的,绝对是有事情发生。 “哦,您是想问,最后是怎么从檐上面下来的?喝醉了酒都干了点什么?”云峰会过意来,当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您和沈指挥使喝醉了酒,两个人打了一架。” 顾西辞:“??” 打了一架? “我,打架?”顾西辞以手自指,“跟沈东湛?” 云峰很是认真的点头,“对,你们二人打得可凶了,谁也不撒手,抱团从檐上滚下来,好在我与周南和年修,三人眼疾手快,赶紧给你们托住。到了地面,你们还是没撒手,又是拳打脚踢,又是撕咬不休的。” “怎么可能?”顾西辞面色微白,微微僵直了身子。 云峰举手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半句弄虚作假,昨天晚上,我们三个可都睁眼瞧着呢,您跟沈指挥使两个打得难舍难分,若不是知道,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真的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似的,恨不能干掉对方。” 顾西辞:“……” 有这么厉害吗? “那后来呢?”顾西辞问。 云峰忙道,“后来还是苏千户的话好使,我与周南掰都掰不开你们二人,年修就去请了苏千户过来,她当场一声吼,你们二人就怂了,纷纷撤了手。” “什么?”顾西辞原就面色微白,这会连唇都白了,“苏幕也看到了?” 云峰眨了眨眼睛,郑重其事的点头,“看到了,还亲自分开你与沈指挥使,吩咐咱们各自把你们送回去醒酒。” 听得这话,顾西辞扶额,略显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云峰别说了。 云峰行了礼,快速退出了马车,想自家公子此生温润,素来以礼为先,哪儿做过这么出格的事儿,还跟自家姐夫打了一架,被姐姐当场抓住,到底是有些难为情的。 车内,传出顾西辞一声长叹。 真当是丢脸,丢大了…… 当然,丢脸丢大的也不是顾西辞一个,还有那位沈指挥使。 “嗤……”沈东湛皱了皱眉。 苏幕的指尖沾着膏药,力道微沉的摁在他面上,“现在知道难看了?回头脸上留个疤,爹娘问起的时候,看你怎么回答?” “习武之人,受点皮外伤,不是很正常吗?”沈东湛有些心虚。 酒是穿肠毒药,不止穿肠还毁容。 这顾西辞下手还真是够狠毒的,竟是用上了指甲,看给他脸上挠的,两条血指甲痕。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指甲挠的。”苏幕冷笑,“到时候我就跟娘说,是你趁着我们没防备,偷偷出去喝花酒,被人家姑娘挠的,看娘不打断你的腿。” 沈东湛:“……” 这话可不敢说,不然打断腿都是轻的,沐飞花能当场把他脑袋拧下来! “沈夫人?”沈东湛巴巴的望着她,“手下留情。” 苏幕合上药罐子,极是不悦的白了他一眼,“谁让你跟他动手的?还打得那么欢实?那是你舅子,小舅子都要走了,还让姐夫给揍了一顿,你说你……” “他不也揍了我吗?”沈东湛委屈。 分明是互殴,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他的错…… “还敢说!”苏幕哼哼两声,“下次再敢伤了脸,我就带着儿子去南都,你就自个过去!” 沈东湛:“……” 瞧,底气。 娘家人给的底气。 “沈夫人,为夫错了……” 第1514章 最重要的人 苏幕无奈的轻叹,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骨子里都是孩子,这话是真的一点都没错。 平素里瞧着多稳重的两个人,肉搏的时候丑态百出,一个用挠的一个用抓的,打不过就用咬的,横竖都是铆足了劲要赢。 日子在一点点的好起来,就像是这天气,愈发的热乎起来,不再觉得寒凉,天朗气清的,这才是美好人间该有的颜色。 “少主?”伶仃将早前就提炼好的药丸装进瓷瓶里,外头都贴着标签,免得苏幕认错,“东西都放在一个盒子里,都已经固定住了,免得路上万一颠簸,弄碎了弄砸了。” 苏幕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这些日子,多亏了师父精心照料,否则我与小平安断然不能活到今时今日。一直以来,心里诸多感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多谢师父!” 语罢,苏幕毕恭毕敬的给伶仃行了礼。 伶仃慌忙近前,“使不得使不得,少主这般如此,怕是要折煞我了。”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行个礼也是应该的。”苏幕报之一笑,“若有机会,我还会带着孩子回来看您。” 伶仃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替你母亲,看着你成家生子,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已经是福分不浅,少主以后得好好的,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消息,咱们这些人随时待命。” “多谢师父。”苏幕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在我心里,你跟我母亲是一样的,年少不知父母恩,心里诸多怨怼,觉得娘恨我,可后来想想,若是真的恨到了极致,就该杀了我,而不是让我来到这世上惹她烦厌。” 伶仃原是想推开,毕竟是少主,不敢侵扰。 可听得苏幕这么一说,伶仃便放弃了这样的念头,伸手回抱着苏幕。 “她终究是舍不得我的。”苏幕音色微哑,“是以到最后也不想把我留给栾胜,到死都没跟栾胜开口说出实情。” 伶仃叹口气,“我太清楚你母亲的性子,她这人认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生下你不是因为,还爱着栾胜,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恨你,就该利用你去为天族报仇,利用你去报复栾胜,但是她没有。” “是!”苏幕松了手。 伶仃望着她,“你跟你母亲的性子,其实挺相似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能强迫得了。她虽然没给你足够的母爱,但你在江家出生,江无声对你如何,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以江无声的仁厚,你母亲越是冷冰冰的,江无声对你就越好。” 所以,缺失的父爱,便都顶上了。 “师父说得对,她是吃了大亏的人,自然不似从前单纯。”苏幕无奈的笑了笑,“所以说,女人就得遇见对的人,要不然一辈子都得汲汲营营、提心吊胆的。” 伶仃点头。 “爷?”年修在门口轻唤。 苏幕拿起了包袱,“走了!” “我送少主出去。”伶仃舍不得,年纪越大,越想有些年轻人在身边,那样的明艳活泼,仿佛日子也好过得多。 可转眼,他们都要走了。 整个村子,很快就冷清下来。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苏幕问。 伶仃摇头,送了苏幕出村,“在这里待了一辈子,早就没办法适应外头的生活,所以只能送少主到这儿,惟愿少主此后顺遂,无病无灾。” “恭送少主!” 村里所有人都聚集在村口,毕恭毕敬的行礼。 沈东湛蹲在车头位置,冲着苏幕伸手。 “大家都要好好的,告辞!”苏幕握住沈东湛的手,登上了马车。 周南与年修驱车,沈东湛则抱着孩子,拥着自家沈夫人,心满意足的坐在车内,一家三口都在这儿了。 马车往前跑,将功名利禄,权势地位都抛在了窗外,像风一样的东西,甩出了窗外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最珍惜的,都在这儿了…… 苏幕伏在沈东湛怀里,在小平安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我们,回家!” 第1515章 待儿归 此去华云洲尚远,但是消息是提前送出去的。 齐侯府内,一切都收拾妥当。 沈丘坐在院子里,托腮瞧着忙进忙出的沐飞花,“当年开战之前,也没见着你这般紧张,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可这会你是真老了!” “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到时候苏幕和小平安回来,这缺东少西的,我看你在儿媳妇面前,怎么丢这脸。”沐飞花哼哼两声。 沈丘翻个白眼,“湛儿在外头置办了院子,你该不会以为他会在这里久留?” “我不管,湛儿会不会在这里久留,这院子就得给他们一家三口留着,到死都得留着。”沐飞花哼哼两声,屋内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真的没什么可再补充,这才退出了房门,站在院中歇着。 沈丘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歇会!带着孩子,路上肯定得耽搁,不可能策马疾驰,也不会日夜兼程,娘两谁都受不了,所以到这儿少说得十天半月,这还算快的呢!” “你懂个屁!”沐飞花啐了他一脸,“果然是肚子里只长膘不长肉,疼不了这心肝,臭男人!” 沈丘:“……” 好半晌,沈丘哼哼起身,“好男不跟女斗。” “有本事,等小平安回来你在边上站着,碰也别给我碰一下,要不然我剁了你的手!”沐飞花双手环胸。 沈丘:“??” 这是什么道理? “你好歹也是做祖母的人,还这般心狠手辣,回头小平安长大了,定是怕你怕得要死!”沈丘瞧了一眼踏入院子就想跑的沈东麟,“麟儿,你上哪儿去?过来!” 沈东麟讪讪的撇撇嘴,瞧见爹娘吵架,他就知道会殃及池鱼,赶紧转身就跑,谁知道速度太慢,竟也没跑了…… 这不,被逮着,真是冤枉得很! “爹,娘!”沈东麟行礼。 瞧着眼前这俊俏的儿子,都这般年岁了,还整日的在外头晃荡,沈丘这一脸怨气,是真的藏都藏不住,“你干什么去?” “不是说兄长快回来了?我这不是准备,去城门口溜达嘛?”沈东麟赶紧赔笑。 这二老谁也不好得罪,毕竟谁也不讲理! “你去迎什么?日子还长着呢!”沈丘轻呵,“过些日子再去都来得及,我瞧着你是不务正业,打量着要将这齐侯府的事,都推给我和你娘,自个花天酒地去!” 沈东麟:“??” 他说什么来着? 不讲道理? 看看看看,这才回来多久,就已经原形毕露了。 “爹,您跟娘出去这么多年,兄长也去了殷都多年,这齐侯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哪处不是我料理的?如今你们回来了,我是不是得歇歇啊?”沈东麟觉得委屈,自己就想好好的休息一阵。 驴拉磨,也得给歇一歇? 不带这么使唤人的!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好像我们亏待他似的。”沈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沐飞花皱了皱眉,对于沈东麟,她其实有些愧疚,这些年着实没尽到当母亲的责任,让他一个在齐侯府,操持了这么多年。 “你兄长如今都已经成家立业,到了你这儿,一把年纪了还孤身一人,你说说,你说说,这是不是不成体统?”沈丘说不过沐飞花,只能将战火引向儿子。 父子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麟儿?”沐飞花叹息,“你是不是……” 沈东麟赶紧行礼,“娘,这是儿的终身大事,急不得,儿也想像兄长那样,寻一个体己的妻子,相濡以沫,相扶一生。” “这话说得没错。”沐飞花横了沈丘一眼,“不管是男人挑媳妇,还是女人挑夫婿,都不能马虎,要不然得气一辈子,不值得。” 沈东麟连连点头,“母亲说得对,儿就是这个意思。” “你去忙!”沐飞花道,“你兄长的事,自然有爹娘操持,就不用你费心了。” 沈东麟行礼,“是!” 瞧着儿子逃也似的跑了,沈丘默默的瞧了一眼沐飞花,“要不,我也去城门口等着……” 第1516章 儿子交给他们疼,我疼沈夫人 等待的日子总是煎熬的,一路上,沈东湛带着苏幕走的小路,毕竟苏幕现在是“已死之身”,虽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但为了长久计,还是要小心为上。 走小路有走小路的好处,慢慢走,累了就停下来,带着媳妇和儿子,看看这山山水水。 以前从未停驻欣赏,汲汲营营的奔波在路,只为了生死与权势;如今抛却权势,且看这大好河山,与卿共赏。 沈丘这十天半月还真是说得一点都不夸张,沈东湛和苏幕差不多快一个月左右,才进了华云洲。 进去之后,也不着急回家,马车还是慢慢悠悠的。 若不是住在客栈的时候,大晚上被沈东麟找上门,沈东湛还是慢慢悠悠的。 彼时,小平安睡着了,由年修看着。 沈东湛带着苏幕坐在屋顶看星星,夏夜里的星星,最是清澈明亮,漫天繁星的将黑夜点亮,暖风微醺,吹得人心都跟着醉了。 “哥!”沈东麟好不容易才找到屋顶上的两人,扯着嗓子就喊。 沈东湛一愣,苏幕当即笑出声来。 “看,我怎么说来着?”苏幕笑了笑,“咱们倒是不打紧,齐侯府可真要火烧眉毛了。” 沈东湛叹口气,“你跟小平安的身子都不大好,那么着急作甚?车马颠簸,万一伤着自己的媳妇和孩子,心疼的不还是我?” “可爹娘巴巴等着你回去呢!”苏幕道。 沈东湛摇头,“若是伤了身回去,这巴巴的不就成了恶意?既是盼着我们好,我们真的好了,对他们而言才有意义。” “下去!”苏幕握住他的手。 沈东湛拥着她腰肢,携着苏幕飞身落地。 “哥?”沈东麟满面焦灼,“眼见着都进了华云洲,竟是好半天都没回家,爹娘在府内是又蹦又跳,爹都快被打死了!” 苏幕不解,“这跟侯爷有什么关系?” “嫂、嫂子?”沈东麟一怔。 沈东湛点头,“苏幕,这是我二弟东麟。” “东麟给嫂子请礼!”沈东麟赶紧躬身揖礼,“嫂子安好。” 苏幕回礼,“二弟莫要客气,都是自家人。” “爹怎么又挨打了?”沈东湛问。 沈东麟长长的叹了口气,“还不是爹那张嘴?一开始就说你们是十天半月才会回来,结果你们这十天半月也没动静,娘就觉得肯定是爹的乌鸦嘴灵验了,两人就动不动干仗,当然,每次都是爹输,但娘不想爹脸上太难看,都算是点到为止。” 所谓的点到为止,还是有点赢面的。 “结果这一次,你们进了华云洲,娘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在府门口等着,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娘就觉得肯定是因为爹的缘故。”沈东麟扶额,“这二人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打打闹闹了数十年,没一刻安生的。” 苏幕垂眸,“是我的不是,路上有些耽搁,进了城之后……” “解释什么?”沈东湛握住她的手,“你与小平安的身子都不大好,我恨不能一步步的抱着走,慢点又怎么了?他们担心他们的,我疼我的人。” 沈东麟满眼欣羡,这样的欢喜,才是人间欢喜,不是吗? “哥,我小侄子呢?”沈东麟忙问。 沈东湛指了指楼上,“在房间休息呢!” “我去看看!”沈东麟撒腿就跑。 苏幕笑了笑,“倒也是个急性子。” “你看,又多了个人,疼爱咱们的儿子。”沈东湛道,“以后是不是又能放点心了?” 苏幕皱着眉头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儿子交给他们来疼,我……只疼沈夫人。”沈东湛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苏幕伏在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 从前,眼底只有生死,满目苍白,无一生灵。 如今,眼底只有温柔,满眼满心,都是你…… “贫嘴!”苏幕笑着仰头看他,“回去!” 沈东湛点头,“沈夫人怎么说都好,你说回去,我们就回去!” 房间内。 沈东麟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直勾勾的盯着小床上的孩子,“这个,我大侄子?” “嘘!”年修做个禁声的动作。 沈东麟笑得合不拢嘴,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第1517章 让你嘴硬 原本,沈东麟是打算连夜接他们回去的,可瞧着自家大侄子睡得正舒服,哪儿舍不得惊醒孩子,便临时决定,等孩子睡醒了再走。 小平安素来是个乖巧的,即便现在身子尚虚,可有无疆一直调养着,一路上保他安然无虞,只是药这东西不能一惯吃着,怕有依赖性。 等到了齐侯府,就得渐渐的断了。 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是毒…… 天亮之后,终于启程离开。 沈东麟率先走在前面报信,沈东湛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 齐侯府门前。 “来了来了!”沈东麟跳下马背,“爹,娘,马上就来了,已经到长街了。” 沐飞花是望眼欲穿,听得这话,瞬时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来了?秋娘,我今日这般穿着,还算得体?” “是个当祖母的样子。”秋娘笑着打趣。 沐飞花笑着,回头看了沈丘一眼。 见状,沈丘“嗤”了一声,嘴角一片乌青,这会还疼着呢! 这一块还是无意中打到的,毕竟是要当祖父的人,沐飞花下手的时候都尽量避开了他的脸,所以这下子的确不是故意的。 沈丘哼哼两声,极是不屑的别开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苏幕吗? “怎么还不来?”沐飞花问。 翘首等着儿子一家回来的老母亲,即便贵为齐侯夫人,却也似寻常人家的母亲那般,将一脸的兴奋与期许写满褶子。 幸福的褶子,沟沟壑壑,都是美的。 “快了!”沈东麟道,“嫂子和小平安的身子不大好,马车不敢快,怕颠着他们。” 沐飞花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身子第一位,娘可以再等等。” “矫情!”沈丘双手环胸,“一会说等一等,一会又急得跟火烧眉毛似的,真不知道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 青阳听不下去了,“侯爷,眼下这大好的日子,您就别说这话了,没瞧见夫人的眼神都变了,再来一下,您怕是连孙子都见不着了!” 沈丘张了张嘴,乍见着沐飞花一脸杀气的望着自己,又默默的将话都憋了回去。 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有车轱辘声响起。 沐飞花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立在主道上,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马车前面的年修和周南,二话不说就跑到了车边站着。 人太激动,心里有话难出口。 最后,只化作天下父母亲都会说的那一句:回来就好! 马车停下,沈东湛率先下了马车,其后便是抱着孩子的苏幕。 “慢点!”沐飞花笑得合不拢嘴。 沈东湛搀了苏幕一把,“小心点。” “娘!”苏幕抱着孩子行了礼。 沐飞花忽然就了红了眼眶,“乖,母子平安,好啊!真好!” “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秋娘在旁抹眼泪,“夫人这日日都得在门口候着,今儿总算是等到了。真好!” 合家团聚,齐齐整整,比什么糖都甜。 “来,让我看看小平安!”沐飞花抖着手,“我抱抱,可以吗?” 苏幕笑着将孩子递过去,“您是他祖母,自然是可以。” “夫人,小心点,您的手劲儿悠着点,孩子太稚嫩。”秋娘在旁边提醒,“对,轻点,就这样,就这样!” 沐飞花提刀上阵都没这么紧张,这会倒是真的小心翼翼到了极点,生怕弄疼了孩子,毕竟自己是习武之人,硬胳膊硬腿。 “哎呦,小平安,我是你祖母。”沐飞花欣喜若狂,“哎哎哎,他对我笑了,对我笑了……你们快来看!” 沈丘巴巴的跑过来,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盯着孩子。 “爹?”沈东湛还没来得及行礼。 沈丘已经满脸嫌弃的摆手,“你们自己进去,院子都捯饬好了,孩子你娘抱着,好得很,赶紧进去!唉,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下!” “行了,你不是不稀罕吗?”沐飞花白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就往门内去。 沈丘疾追,“谁说我不稀罕,这可是我齐侯府第一个小宝贝。我抱抱,哎哎哎,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是他祖父,是祖父……” 沈东麟无奈的望着自家兄长,“你两现在已经不重要,跟我是一样一样的,走!” “这小子!”沈东湛牵着苏幕进门。 跨入这道门,她就不再是苏幕,而是沈夫人,是齐侯府的世子妃。 以后啊,就是这家里的人。 她,有家。 有夫有子,有爹有娘,还兄弟也有小叔子……前半生的残忍,老天爷终是用后半生的幸福还了她,到底是公平的。 “我抱一下,就一下!沐飞花,你别欺人太甚。” “你吼什么,吓着孩子怎么办?” “那我、我……说轻点呗……给抱一个?” 第1518章 叔叔,有点惨 原本冷冷清清的齐侯府,因着苏幕和孩子的到来,变得一日更比一日热闹起来。 沐飞花和沈丘斗了一辈子,哪次动手不是惊天动地的,但是这会……屋子的人瞧着这两个老小孩,各自歪着脑袋,眉心都紧紧皱成“川”字。 她用手指戳戳,他用手指回戳。 你一下,我一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谁也不肯认输,但谁也没敢发出声音,尤其是在小平安的屋子里,要保持绝对的和平与安静,谁敢惊了小家伙,谁就得被赶出去。 齐侯府的女人,绝不认输。 齐侯府的男人,更不服输。 “唉!”苏幕托腮,转头瞧着沈东湛,“这得戳到什么时候?” 沈东湛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以他们的功力,就这么戳来戳去,又不会受内伤,戳个三天三夜是绝对没问题的。” “额……”周南摸了把脸,“要不,卑职把两位给请出去?这老在屋子里戳来戳去的,似乎也不太好?” 沈东湛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一对二有胜算,可以试试。” 周南:“……” “省省!”年修低声叹气,“没人的时候,他们是互殴,一有外敌加入,就会一致对外,你如果想下半生都躺在床榻上度日,大可试试。” 周南摇摇头,“算了,我还是挺喜欢自个的胳膊腿。” 全乎着,挺好! “哥?”沈东麟进门,往沈东湛身边凑了凑。 苏幕正剥着瓜子,瞧着这兄弟二人似有话说,准备起身离开。 “坐下。”沈东湛低喝。 小平安抓着他的手指,不断的晃动着,小嘴唧唧个不停。 “哥?”沈东麟赔着笑,“我是想说,既然你这齐侯府世子都回来了,那我是不是能……能……功成身退了?这齐侯府的内务,还有华云洲的军务,以及……” 沈东湛阴测测的盯着他,“包括你的月例银子?” “哥?”沈东麟满脸委屈,“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沈东湛轻哼,“我就拆了,你怎么着?” “我……”沈东麟哼哼两声,眼珠子滴溜溜的落在小平安身上,“我不管,反正我要歇息了!” 沈东湛倒也不着急,饶是沈东麟要耍无赖,他自然也有克制无赖的法子,“忘了告诉你,这世子之位我打算让出来了。” 沈东麟神情一震,“什么?” “年轻轻的耳朵就不好使了?”沈东湛白了他一眼,“这世子之位,我做腻了,也该轮到你去试试。外头的别院已经修葺妥当,整理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我们就会离开齐侯府,到时候这齐侯府可就交给你了!” 沈东麟瞬时站起身来,“我不答应!” “由不得你!”沈东湛决定的事,谁都没法改变。 沈东麟气恼恼的盯着他,“如果哥再这样执意妄为,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待如何?”沈东湛还能怕他? 沈东麟哼哼两声,“我会、会……” 扑通一声响,沈东麟跪在了地上。 “噗”苏幕顿时笑出声来,还以为这小子能有多硬气,说着最硬的话,做着最怂的事,竟是给沈东湛跪下。 “哥?”沈东麟巴巴的望着自家兄长,“我不想继承世子之位,你别这么狠心对我,我好歹也帮着你打理了这么多年的齐侯府,你说是不是?” 沈东湛不为所动。 “要不这样!”沈东麟眼前一亮,目光落在了小平安身上。 沈东湛下意识的抱着孩子转个身,侧对着他,“不许打他的主意。” “你不愿意我不愿意,那不如让小平安来当这齐侯府世子?”沈东麟一拍大腿,“我这想法是不是极好?从小教他学文习武,然后把那些个繁琐之事,咱们都不愿接手之事,悉数让小平安担着,咱们就潇洒恣意,各自闲适,然、然后……” 沈东麟的声音愈渐减弱,止不住喉间滚动了一下,讪讪的瞧着众人,“你们……你们作甚这样盯着我?我、我说错了吗?” 苏幕默默的放下手中瓜子,一旁的沈丘与沐飞花也跟着停下戳戳,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东麟,这一个个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毛,有种撒腿就跑的冲动…… “带着小平安回避一下。”沐飞花说。 苏幕轻叹一声,无奈的抱起了孩子,带着年修进了耳房。 沈东湛往后退了两步,周南亦跟着后退,默默的站在了边上。 刹那间,杀猪般的喊声,震耳欲聋的响起…… 第1519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家庭惨案,素来家丑不可外扬,只可扬在脸上。 比如说…… 小平安见着自家的“猪头”叔叔,忽然小嘴一瘪,“哇”的哭出声来。 要知道,小家伙自打出生一来,甚少哭鼻子,即便是不高兴了,也只是哼哼唧唧一番,但是这一次却是直接哭了出来。 “你死定了!”沈丘转头,狠狠瞪着沈东麟。 沐飞花咬着牙,“你把我的小宝贝吓哭了!” “否、否是窝……”沈东麟脸肿得跟猪头没区别,如今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能怪得了谁?着实不能怪他,毕竟动手的是自家爹娘。 若然真的吓着小平安,不也是爹娘的责任吗? “吓着就吓着了,还敢顶嘴!”沈丘眯起眸子。 沐飞花哼哼两声,“可见是这些年不在家,着实是无法无天了,说来也是惭愧得很,未尽到做爹娘的责任,没好好的教育教育。” 下一刻,沈东麟撒腿就跑,“救命啊……” “你给我站住!” “臭小子!” 苏幕抱着小平安站在檐下,瞧着被沐飞花和沈丘,撵得满院子跑的沈东麟,止不住笑出声来,转头瞧着沈东湛,“你故意的?” “我是认真的。”沈东湛笑道,“带着你和儿子,回咱们的家。既已成家立业,就该有个自己的家,我们的家,不是吗?” 苏幕垂眸,“所以你故意将他瞧着小平安,猜到这小子急于摆脱束缚,便引得爹娘揍了他一顿,说起来你这兄长,还真是心狠手辣。” “没办法,咱们想落得清闲,就只能牺牲他了。这小子如今皮痒,可爹娘尚在,我出手不合适。”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交给爹娘教育,是最好不过。挨了这一顿打,他就能安生好一段日子,不会再想着撂挑子。” 苏幕轻笑两声,“也亏得你心思正,但凡遇见个心思不正的兄长,怕是会被算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毕竟是爹娘的亲骨肉,有些东西的确该物归原主。昔年是为了护我,才给了这世子之位,如今已无必要,我自无半点眷恋,还不如带着妻儿去过自己的日子,舒心又舒坦。”沈东湛笑了笑。 苏幕望着他,“舍弃那些东西,会不会有片刻的舍不得?” “即便站在巅峰处又如何?人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不还是灯火阑珊的温暖,阖家欢聚的喜悦,柴米油盐的充实吗?”沈东湛抱了抱她,“这些,你都有,我知足。” 苏幕低眉笑着,曾经以刀刃为先,如今温柔满怀,“有你,我也知足。” 贵在知足,知足常乐! 什么都尝试过了,去他的轰轰烈烈。 院子里,还在闹腾。 沈东麟挨了一顿揍,倒是给他整明白了,想要少挨揍,就多抱抱大侄子,只要怀里抱着小平安,爹娘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似的,一动不动……不敢动! 苏幕和沈东湛也不拦着,虽然是闹着玩,却也是有分寸的。 沐飞花和沈丘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小平安,又怎么会让小平安有任何的闪失呢? 一家人,喜怒哀乐都在一起,倒也是极好的。 小半个月之后,沈东湛带着苏幕和小平安,离开了齐侯府,住进了沈东湛自个的府邸。 虽然没有齐侯府那么宽敞,但这才是真的家。 “府内的物什,都按照你的喜好,重新置办了一番。”沈东湛解释。 要不然,这院子早就能住了,毕竟当年沈东湛置办院子的时候,还没遇见苏幕,自然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 如今,不一样了。 有妻有子,当顾全所有。 小平安说话较晚,多半随了沈东湛,打小沉稳而不怎么爱说话,但他走得早,一岁多点就能走得很稳。 沈东湛就给他划了院子,让他自己去单独住,着年修和周南仔细护着。 若只是看着倒也罢了,最让年修和周南头疼的,是防都防不住的家贼…… 偷孩子的家贼! 比如说,现在。 “小公子呢?”年修问。 周南眨着眼,“我刚给倒水去了。” “坏了!”年修撒腿就跑。 周南丢了杯盏疾追,“那两个老的,有完没完……” 第1520章 隔辈亲 小平安坐在沈丘的肩头,沐飞花在边上护着,“坐稳了,抱紧祖父的脑袋,对对对,小宝贝真乖,就这么多!” 街上人来人往,小平安看得目不暇接。 孩子小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头,打小身子不是太好,所以苏幕和沈东湛带着孩子出门,都尽量避风避雨避日头,坐在马车里行进。 沐飞花和沈丘不一样,一个两个恨不能带着娃到处闲逛,一旦抱出去就舍不得送回去,见着年修和周南追来,纵身一跃便跑得无影无踪。 “偷孩子偷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也就他们了!”周南双手叉腰,“昨儿个有些肚子疼,今儿的药还没吃上,这两老小子就把小公子给拐走了,岂有此理!” 年修叹口气,“谁让人家是祖父和祖母呢?” “有这么不着调的吗?”周南啐了一口,捋起了袖子,“看我这次,怎么给找回来。” 年修瞧了瞧周遭,“怎么找?咱不是他们对手。” 要知道,沐飞花和沈丘一联手,饶是苏幕和沈东湛也不是对手,就年修和周南二认,别说是动手,保不齐连毛都逮不着一根。 “小公子年纪小,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周南摸着下巴,兀自思忖,“这两老小子虽然老偷孩子玩,但分外疼爱小公子,不会往不该去的地方扎,否则惹毛了爷和苏千户,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修叹气,“若非二人溺爱小公子,沈指挥使也不会只让他们逢三六九才可进府,奈何防不住这二人功夫高,不让来偏来……” “人多的地方不会去,得找个清静的地方。”周南说。 年修眉头突突的跳,“会不会回齐侯府了?” “后院的梨子该熟了?”周南道。 二人撒腿就跑,小公子昨儿肚子疼,今日可不敢吃凉的,要不然肚子会更疼。 周南猜的一点都不错。 今儿是集市,街上人多,沐飞花和沈丘在街头逛了一圈,见着周南他们追来,抱着孩子就溜回了齐侯府后院。 “来,祖父给小宝贝表演个猴子摘梨!”沈丘在梨园里,上蹿下跳。 沐飞花抱着小平安坐在亭子里,瞧着小家伙眉开眼笑,止不住在孩子脸上唧的亲了一口,“笑了笑了,你再跳,跳高点。” “想当年我这统领数十万大军出征,策马杀敌,那是眉头都不眨一下,可现在呢?”沈丘攀着树,“假装自己是只猴,在这里窜上窜下的。”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那你跳不跳?” “哎哎哎,跳跳跳,怎么能不跳呢!只要小宝贝喜欢看,祖父给他一天都成。”沈丘一下子窜到了另一棵树上,顺手摘了个梨。 小平安看得欢喜,“啪啪啪”的鼓掌。 “看见没看见没,小宝贝高兴了,给你鼓掌了!”沐飞花兴奋的开口,“你再跳。” 沈丘纵身一跃,将梨子搁在桌案上,“小宝贝,想吃梨吗?” “嗯!”小平安点头。 在家的时候,娘管得严,爹只听娘的,所以一些东西是绝对禁止他触碰的。 苏幕原就是极为自律之人,无形中也想让儿子成为这样的人,按照自己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孩子,这大概是天底下大多数母亲的心里。 我若如何,儿便当如何,甚至于理该超越我…… “来,祖母给削皮,吃一点点。”沐飞花让小平安坐在栏杆处,捻着小刀慢慢削皮。 隔辈亲,几乎是个魔咒,挡都挡不住的魔咒。 年轻时候说的,我若有孙儿绝不宠溺,到了最后要啥就给啥,不给还不行,也不知当年是谁发的誓,说的绝不! “好吃吗?”沐飞花巴巴的望着。 小平安点点头,“好。” “等着,祖母再给一点点,吃多了……你爹娘不答应,到时候又得把你关起来。”沐飞花小心翼翼的又给削了一片。 小平安很是欢喜,瞧着眼前蹲在地上,眼巴巴看着自个的祖父和祖母,咧嘴笑了起来。 “笑了笑了。”沈丘欣喜,“再给点,再给点,小宝贝爱吃。” 沐飞花连连点头,“那就再一点。” 下一刻,嘶喊声响起。 “别吃!” “别喂!” 第1521章 吃坏了 周南和年修疯似的冲过来,小平安第一反应是,快速将最后一口梨肉塞进嘴里,然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这么着急忙慌的作甚?”沈丘极是不悦,“吓着小宝贝了怎么好?” 沐飞花一把抱起了小平安,“多大点事,让你们给吓得,好像了不得了似的。小宝贝,没吓着?没事?” “你们给他吃梨子?”年修急了,“小公子昨儿肚子疼,爷特意吩咐了,今儿绝对不能吃凉食,不能吃寒物。” 这一下,直接将沐飞花和沈丘给砸懵了。 “肚子疼?”沐飞花面色微白,“没见着他哼哼啊!” 周南叹口气,“小公子那性子,你们还不清楚,素来不怎么爱说话,你们这一闹腾,还不知要如何呢?” “别愣着了,找大夫!”沈丘推搡了沐飞花一把。 沐飞花旋即回过神来,撒腿就往外跑。 不多时,便有大夫被请到了齐侯府。 等着大夫来的时候,小平安已经开始哼哼,捂着肚子缩在沐飞花的怀中,小脸煞白煞白的,让沈丘这打了大半辈子战的三军统帅,都跟着红了眼睛,心疼得不行。 “赶紧。”沈丘忙道。 大夫坐定,赶紧被把脉。 趁着这功夫,年修在此处待着,周南则疾步往回跑,这事可不敢瞒着爷和苏千户,要不然孩子有什么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周南跑得飞快,一溜烟似的从街头蹿到了街尾。 “那是,周南?” 有人站在街边,若有所思的凝眉。 “好像是从齐侯府出来的?莫非是齐侯府出事?” “走,去看看!” “是!” 齐侯府内。 沈丘和沐飞花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自责不已,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胡乱给孩子吃东西,只是瞧着孩子喜欢,而平素苏幕又管得严,便偷偷塞个孩子。 谁能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何?”沈丘忙问,“你把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到底会不会瞧病,不会就换个人来。” 大夫:“……” “你闭嘴。”沐飞花冷着脸,“大夫,到底怎么个情况?” 大夫叹口气,“孩子原是有些积食,慢慢的催化便也罢了!可现在他底子虚,梨子对他来说太过寒凉,是以寒了肠胃。” “是我们不好,不该给孩子乱吃东西。”沐飞花抱紧了怀中的小平安,急得直掉眼泪,“是祖母不好,不该给小平安乱吃东西。” 小平安疼得面色发白,稚嫩的小手轻轻抹着沐飞花面色的泪,“不哭!” 沐飞花整颗心都疼得稀碎,“大夫,能不能先止疼,他肚子疼得厉害。” “得让他拉出来,要不然还会肠绞痛。”大夫忙道,“可孩子太小,底子又虚,催药怕是不太合适,回头给拉成了痢疾,那可就了不得。” 沈丘愤然,“你这罗里嗦的说了一大堆,不还是屁用没有?一句话,能不能治?不能治就滚蛋。青阳,把城内所有的大夫都给我找来!治不好我宝贝孙子,我让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吼什么吼?”沐飞花气急,“吓着孩子了!” 沈丘喉间一动,闭着嘴,冲青阳使了个眼色。 “是!”青阳行礼,快速离开房间。 外头,沈东麟急忙跑进来。 “爹,娘,府门口来客人了!” 沈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轻声”的骂,“你这没心没肺的,没瞧见这是什么情况?小平安病着呢,我哪儿有心思去见什么客人?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都给老子滚远点。” “可……”沈东麟讪讪的闭了嘴,没敢再往下说,溜到沐飞花身边,直勾勾的盯着小平安,搓热了手掌心,赶紧给孩子揉肚子,“小叔叔给揉揉,不怕不怕!” 脚步声,自门外而来。 “齐侯爷好大的脾气,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屋内的杀气腾腾。”熟悉的声音,自外响起。 沐飞花和沈丘皆是心神一震,互相对视了一眼。 难道是…… 第1522章 一家人 乍见着来人进门,沈丘和沐飞花双双一震,显然没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他。 “好久不见!”顾西辞毕恭毕敬的给二人行礼,“顾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沈丘愣怔,“南王是偷偷来的?” 不久之前,朝廷为了南都的安稳,已经下旨封了顾西辞为南王,镇守南都。 一句镇守,便等同于划定了南都与朝廷的私下协议,君臣永远是君臣,可为王不可为皇,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硬性要求。 “不管是光明正大的来,还是悄悄的来,反正都已经来了!”顾西辞将折扇递给云峰,抬步朝着小平安走去。 他与他们分别的时候,小平安尚在襁褓,如今已经会走会跳,岁月匆匆不待人,真是让人心疼。 “我来!”顾西辞伸手,扣住了小平安的腕脉。 见状,沈丘睨了青阳一眼。 青阳恭敬的将大夫请了出去,这里大概是不需要大夫了,因为院子里还站着两个人。 “怎么样?”沐飞花忙问。 顾西辞起身,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云峰。 “交给我!”青阳上前,“我来抓药。” 毕竟这里,他熟。 “好!”云峰点头。 青阳拿着药方就走,不敢逗留片刻。 “娘胎里不足,所以长大了也是磕磕碰碰的。”顾西辞叹口气。 沈东麟还在揉着小平安的肚子,“能先止疼吗?看给疼的,小脸都白了,让人怪心疼的。” “肠绞痛,在所难免。”顾西辞捋起了袖子,“我来。” 按揉也是有手法的,要摁对了穴位,才能减轻痛苦,是以这事还是顾西辞来比较合适,自打辞别苏幕他们,回到了南都之后,他便虚心的跟忠叔和林大夫好好的学了学。 有些东西,自己未必用得着,但是小外甥却不一定了…… 小平安躺在床榻上,疼得冷汗直流,咬着唇盯着眼前的人。 那时候他还在怀里,稚嫩至极,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刚出生的孩子,无论是在视觉还是听觉上,都是模糊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孩子的感觉总是对的。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是见过的…… “别怕。”顾西辞轻轻揉着,动作娴熟,“我是你舅舅。” 小平安眨着眼,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直勾勾的盯着顾西辞。 院外。 苏幕和沈东湛疾奔而来,见着院中的二人,陡然僵在了当场。 “忠叔?”苏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舒云?” 沈东湛也跟着愣了愣,“你们不是在南都吗?” “小姐?”李忠老泪纵横,“总算是见着了!” 苏幕近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李忠,“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公子带着来的。”李忠急忙拭泪,“咱们放心不下,仔细想着,还是得过来陪着小姐和小公子。” 舒云连连点头,“是!” 一提到小公子,沈东湛率先进了门,“我先进去看看!” 闯祸的是自家爹娘,重不得,轻不得,确实难为。 “小姐快进去,咱们在外头候着!”李忠忙道,“孩子的事儿,马虎不得!” 屋子里不适宜人多,一窝蜂涌进去也不是个事。 若是顾西辞瞧不好,必定会找李忠进去,所以李忠老实在外头候着,虽然心里着急,却也是急不得。 苏幕疾步进门,只一眼便瞧见坐在床边的顾西辞,脚步微微顿住,一时间百感交集。 没想到,他竟是真的来了。 之前听闻朝廷封顾西辞为南王,苏幕担心了甚久,生怕是朝廷的阴谋,保不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后来朝廷没什么动静,她与沈东湛便也安了心。 如今再见着,真真是百感交集。 “不是太大的问题,别过分紧张。”顾西辞温声开口,“孩子年岁小,吃坏了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莫要大惊小怪。” 听得这话,沐飞花与沈丘对视一眼。 顾西辞到底是顾西辞,一眼就看明白了状况,这是替二老圆场呢…… 第1523章 以前是为权,如今是为家人 其实,苏幕和沈东湛都清楚,顾西辞这么说是因为什么,但都默认了这样的说法,毕竟谁都需要台阶下。 一个台阶,家里和睦。 看到李忠和舒云,苏幕这心里的火气就降了大半,如今见着顾西辞,她便心软了,当了母亲的人最是容易心软。 罢了,权当是这样罢! “先安抚好小平安,等着药煎好,服下便可!”顾西辞继续说,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沈东湛话到了嘴边,终是生生咽下,抬头看了一眼沈丘。 两人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苏幕没有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的在边上蹲下,握住了儿子稚嫩而冰凉的小手。 沈丘立在檐下,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我与你娘不是故意的,没料到小宝贝昨夜肚子疼,以至于给他吃了点梨子。我们瞧着孩子喜欢吃,就、就……没想到会这样!” “爹。”沈东湛开口,“小平安是沾了剧毒出生,当时为了让他活下来,我与苏幕日夜难眠,与伶仃师父他们一起,熬了整整一个月,这才有了他现在的健全。” 沈丘满脸愧疚,“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带着玩可以,注意安全,但是吃的方面……”沈东湛没打算退让,“望斟酌!你们宝贝小平安是没错,可方式不对,他是个孩子,很多东西根本无法自我控制,但你们可以克制,为什么非要纵容呢?若是他……” 沈丘“呸呸呸”了几声,“不吉利的话莫要开口,爹跟你保证,下不为例!” “上次也这么说的。”沈东湛白了他一眼。 沈丘:“……” “上上次,似乎也是。”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 沈丘揉了揉眉心,“湛儿,爹这次可以举手发誓,下次绝对不会乱给孩子吃东西,不会再惯着他,这样总行了?” “顾西辞难得来一趟,爹说应该如何安排?”沈东湛转了话茬。 沈丘想了想,“既是孩子的舅舅,便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顿饭是绝对有必要的,何况这不远万里而来,着实是情义深重。” “到时候让他住我那!”沈东湛道,“外头的消息,还望爹能稍加遮掩,不要让殷都那边难做。” 沈丘自然知道轻重,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拽过沈东湛低声问,“摄政王那边,真的没想法?那傻小子,还坐在龙椅上呢?” “嗯!”沈东湛点点头。 沈丘叹口气,“你说他都做到了摄政王这个位置,为什么不再努力一把?让傻小子当傀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都知道,但也没法子。虽然一人独大,却也不是只手遮天,那些老臣一个个都滑得跟泥鳅一般,只能等着年年秋试,起来一批批年轻人,到时候替了这些倚老卖老的,他才有胜算。”沈东湛知道李珝的难处。 别看表面风光,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 那些老臣倚老卖老,表面上摄政王千岁,实际上给你使绊子,你下再多的谕令,人家置之不理,等于废话一篇。 上谕下不效,纯属白搭! 所以这两年,李珝便有意的提拔一些有为的年轻人,一点点的撤换掉朝中的那些老臣,等这些年轻人真的成长起来,那便是变天的时候。 不到胜券在握的那一刻,李珝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改朝换代乃是大逆不道之事,更关键的是云朵。 谁都不会允许,异族女子成为一朝皇后。 除非,满朝都是李珝的人,到时候,李珝说什么便是什么…… “都是先帝时留下的老臣,摄政王素来没什么扶持,能走到这一步着实也不容易。”沈丘点点头,“罢了,咱远在华云洲,这些事也搭不上手,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什么事,即便是你连夜赶去殷都,都只是收尸的份。” 沈东湛沉默不语。 “所幸侍卫军归属于摄政王,其后是慕容离……不也在殷都附近吗?”沈丘是不问世事,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心甘情愿当个傻子。 若然如此,有个风吹草动,岂非要搭上全家? 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 沈东湛面色微沉,没有吭声。 第1524章 优柔寡断着,不宜为君 见着沈东湛没有说话,沈丘隐约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慕容离还没死心吗?”沈丘面色沉冷,“龙卫军已经被朝廷收编,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毕竟是要归属于苏幕名下,即便苏幕在所有人眼里已经故去,但威严犹在,按理说……” 说到这儿,沈丘长长吐出一口气。 “想过点安生日子,原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沈丘敛眸。 沈东湛的身世毕竟不同,权势地位你可以随时放下,但这骨子里的东西是没办法剔除的。 “慕容离认定了你,所以带着龙卫军守在殷都城外,瞧着是守城之态,实则是等着你回心转意,随时为你准备。”沈丘很清楚这些人的执念。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放弃,还不肯放弃,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抱有希望。 只要沈东湛还活着,慕容离就不会死心,毕竟先太子还有后人,说起来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正统血脉。 “我知道。”沈东湛点点头,“劝不住,就不劝了。” 沈丘摆摆手,“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劝不了,那是他活到现在,唯一的求生之念,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傻皇帝是个傀儡,谁不得死盯着那皇位不放。按我说的,摄政王早日取而代之,便能折了不少人的念头,更能安抚人心。” “话是这么说,但……”沈东湛摇头,“他也有他的顾虑。” 沈丘笑了笑,“摄政王为君,许是会成为仁义之君,但他会有个弱点,凡事瞻前顾后,心头缺了帝王该有的那份心狠手辣。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爹觉得仁义不好?”沈东湛问。 沈丘摇头,“身为帝王,第一样该有的品质,那就是心狠,心若不狠,优柔寡断,就镇不住群臣。说句实话,爹其实不太看中他那摄政王妃。” 沈东湛转头看他,“您看谁家媳妇都不顺眼,包括您自家的。” “我说的是实话,你也不必揶揄爹。”沈丘道,“我且问你,如果是北疆来犯,以摄政王待其王妃的心思,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不语。 “答不上来?打,还是不打?”沈丘追问。 沈东湛垂眸,“犯我疆土着,必诛!” “那王妃怎么办?”沈丘问,“夫妻情深,一朝视为仇敌,以摄政王的处事方式,还有他待王妃那份心思,你觉得他下得去手吗?即便一开始言战,若是真的俘虏了北疆皇室,你是放,还是杀?” 沈东湛张了张嘴。 “自古情义两难全,坐在那个位置上,得有顾全天下之心,一己私欲者,如先帝如栾胜,会闹得天下不宁,百姓难安,是为祸国。”沈丘是不屑那个位置,所以这些年到处跑。 我虽不屑,却也不能让你们得了把柄……害了我。 这就是沈丘的道理! 旁观者,心无欲者,清。 “爹。”沈东湛负手而立,“摄政王原就是为了我而临危受命,他原本可以潇洒恣意,行走江湖,但最后不得不回朝,担起这责任,若是最后他成了昏君,我亦难逃其责。” 沈丘还能说什么? 这些孩子各个优秀,但各个都是仁义当先,说不好自然算不上,但最是让爹娘担心,毕竟太过仁义之人,最后……可能没有好下场。 “湛儿。”沈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爹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都看开了,。爹废话也不多说,照着你们自个的心思活,来日若真的有什么,爹若没死,都是你的后盾。” 沈东湛行礼,“多谢爹!” “不管你是不是我沈丘的亲儿子,只要你喊我一声爹,我就得管你一辈子。”沈丘笑笑,“齐侯府也就你和麟儿两兄弟,爹娘老了,百年以后都是你们的,连骨头渣子都得交给你们送出去,就不提什么谢不谢了!” 语罢,沈丘转身离开。 沈东湛静静的站在原地,面色略显凝重。 第1525章 他想带走 李忠上前,“姑爷?” “忠叔。”沈东湛回过神来,“屋内没什么大碍,待会就能出来,孩子有点肠绞痛,如今大家都陪着,等无恙了之后,我带你们回家去。” 李忠点点头,“是!” 说起来,他还没瞧见小公子呢,不知道是像姑爷多一些,还是像小姐多一些?但不管像谁,定然都是个小可爱。 没过多久,青阳便端着汤药进了屋。 顾西辞和沈家父子便退了出来,内里交由沐飞花和苏幕处置,年修在旁搭把手。 “如何?”沈东湛问。 顾西辞报之一笑,“我分量掐得少,不出意外的话,泻出来就没事了,再佐以调养,这几日仔细饮食就没什么大碍了。” “多谢!”沈东湛揖礼。 顾西辞倒是不高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是我小外甥,我自尽心尽力。” “嗯!”沈东湛点点头。 沈丘扒拉着房门口,可劲往内探。 “爹?”沈东湛叹口气。 沈东麟亦是如此,爷俩趴在门口探头探脑。 “你两也不怕熏着?”沈东湛无奈。 父子二人齐刷刷的回头,“那也是自家的。” 沈东湛:“……” “如此,我便知道小平安为何会这样了。”顾西辞亦有些无奈,抬眸瞧着沈东湛,“我懂了!” 沈东湛既无奈又无力,人家非得疼着你儿子,你还能拦着不成?关键是,这也拦不住,拦了多少回,回回都这样。 “见笑了。”沈东湛指了指边上,“惯来如此。” 顾西辞跟着沈东湛行至一旁,“毕竟就这么一个,自然是心疼的。一个两个的,恨不能疼到心坎里,别说是他们,饶是我……多半也是如此。” “我们这一辈都是自个长大的,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也有存活下去的能力,可我担心……”沈东湛满面愁容。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年轻的和年老的,思维方式上,总是有点区别的。 “我懂你的意思。”顾西辞点头,“我们离了谁,都能顶上半边天,你是怕来日他担不起这份职责,也怕他遭人算计而无力还手。笼子里养大的孩子,不懂得如何高飞!” 沈东湛便是忧虑至此,所以才不想让沈丘和沐飞花,太过溺爱、纵容小平安。 “要不……”顾西辞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着沈东湛。 两个人目光一对碰,沈东湛隐约明白了顾西辞的意思。 “我倒是无所谓,孩子就得多出去走走,多见见世面。”沈东湛负手而立,“但苏幕那边可不好搞定。” 顾西辞眉心微蹙,“这有点困难,不过,你真不心疼?” “他若是个闺女,我还能心疼一下,毕竟女儿家走那么远,当爹的心疼,万一被欺负了也没个出头的。但他既然是个男子,就得有男子的担当,否则以后如何护着自己的女人?”沈东湛问,“难不成,还要我这当爹的,去护着他的妻儿?笑话!” 顾西辞双手环胸,“你这当爹的……怎么还两副嘴脸?” “有本事,你倒也成亲生子,免得她日夜记挂着,见着谁家姑娘都觉得,要让你们见一面,许是一见钟情,二见成亲,三见……娃都成双了。”沈东湛轻嗤,“作为姐夫,真心的规劝你一句,有些事少在她面前提起,现如今她可不是苏千户了!” 顾西辞一怔。 “她现在可不好对付。”沈东湛温馨提示,“毕竟当了娘的人,总是有些不太一样了,你待会就知道了。” 顾西辞拧起眉头,“你是说,她……” “要不要现在就走?”沈东湛问。 顾西辞还是有点不信,“当了娘的人,不是更该温柔吗?你莫要唬我,我又不是头一回与她打交道,之前在月子里,不也好好的吗?” “那你等着!”沈东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当了娘的女子,总归是不太一样了,顾西辞之前不信,后来,他信了…… 第1526章 言多必失 待小平安真的泻了之后,这疼痛感便减轻了不少,只是接下来还是免不得阵痛,如此闹腾一番,孩子便也累了,伏在苏幕的怀里沉沉睡去。 “苏幕?”沐飞花有些愧疚,“我……” 苏幕轻轻的将小平安放在床榻上,为孩子掖好被子之后,又轻轻的拍了几下,确定孩子真的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抬眸望着沐飞花,“我知道娘没有恶意,这件事就过去!” “我与你爹,不知道小宝贝不能吃梨。”沐飞花低低的开口。 苏幕笑了笑,“娘,别说了,我想了想,这件事我也有缘由,不能全怪你们。小平安睡着,您帮忙看着点。” “好!”沐飞花求之不得。 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年修和秋娘都在边上候着,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也能第一时间上前。 出了门,苏幕瞧了一眼,站在边上说话的沈东湛和顾西辞。 “如何?”沈东湛问。 苏幕报之一笑,“可能还有些疼,不过这会睡着了,只是睡得不踏实,我让娘看着,应该问题不大。” “没什么大事。”顾西辞道,“孩子年岁小,这磕磕绊绊也是正常,寻常百姓家亦是如此,不要草木皆兵,弄得人心惶惶。” 话是这么说,可当时他也是心内焦灼,生怕小外甥有什么意外。 “你还说呢!”苏幕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瞧着他,“来华云洲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来了,万一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好?都这么大的人了,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做事愈发的莽撞。” 顾西辞幽幽的转头,盯着沈东湛不说话。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权当什么都没听到。 “朝廷不久之前刚封了你为南王,想必这前后左右会有人盯着,你这般莽撞不是授人以柄?”苏幕又道。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思虑再三,准备妥当了才悄悄出门,倒是没人发现,连你们都始料未及,何况是朝廷。” “饶是如此,也该打个招呼,以防万一。”苏幕并不认可他的说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便是事事顺遂了太久,以至于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忘了。” 顾西辞又看了沈东湛一眼,“长姐教训得是。” “罢了,不说这些。”苏幕笑了笑。 顾西辞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刻…… “可有中意的姑娘?”苏幕问。 顾西辞:“??” 沈东湛险些笑出声来,默默的揉了揉鼻子,他早就尽到了提醒之责,眼下这般跟他可没关系,他只是个不管闲事的看客。 “这、这……”顾西辞舌头打结,“此事尚早,暂无考虑。” 苏幕叹口气,“犹念及爹娘在世时,何其欢乐,彼时说得最多的,便是早早的让你成家立业,免得你在家老碍着我的眼,当时爹还笑笑,说是这般哭鼻子的男儿,怕是不太好找媳妇,如今瞧着,还真是一语中的。” “我……”顾西辞张了张嘴,眼神里待着几分期许的,巴巴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以眼神告诉他:别看我,看也没用…… “因缘之事,急不得。”顾西辞道,“若是长姐觉得,随便寻个人便是一生,那何苦与姐夫这般,生死不相离,拼了命也要在一起呢?” 苏幕白了他一眼,“明明是说你的事儿,怎么往我身上扯?我如今有夫有子,哪儿是你能比得?你呀,不能一个人继续待着,怕是时日久了,要成书呆子。” “那不如,让小平安跟着我!”顾西辞忽然开口。 苏幕全然没在意,“好!” 话一出口,忽然就愣了。 苏幕只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愣愣的盯着顾西辞,半晌没吭声,“你、你再说一遍?” “长姐不是已经答应了?”顾西辞笑靥温和,“都是当娘的人了,理该为孩子做个榜样,言出必践才是。” 苏幕:“……” 第1527章 她病了 苏幕哑然失语,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止不住抬头望着沈东湛。 “这可不是商量好的。”沈东湛急忙解释,“全然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主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背着你,偷偷把儿子送出去。那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 苏幕保持沉默。 “小姐?”李忠近前。 苏幕抿唇,不语。 “小姐没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李忠问。 苏幕想了想,隐约有些察觉,只是一直没当回事罢了! 许是这孩子来得太不容易,所以苏幕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孩子的身上,简而言之,眼睛里心里只装着孩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到了极点,过分的情绪敏感。 虽说当了娘的人,多多少少是不太一样,但…… “你把小公子看得太重,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东西。”李忠委婉的开口。 苏幕不是不知道,但她有时候压根无法控制,尤其是这絮絮叨叨的毛病,还有突如其来的偏执,仿佛是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让她无所适从。 “你找来的。”好半晌,苏幕才若有所思的冲着沈东湛开口。 沈东湛急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沈夫人若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苏幕摇摇头,眼神有些落寞。 明明过得很是幸福,也不需要太操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操不完的心,什么都不放心,怕孩子磕着碰着,怕孩子头疼脑热,什么都怕! 这大概,就是苏幕的心病。 “小姐?”李忠担心至极,“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苏幕笑了笑,“难得见上面,就不说这些了,让周南先带你们回去,等小平安醒了,我再带着他回来。” “走!”沈东湛开口。 周南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跟我来!” 众人也没有多犹豫,紧跟在周南离开,有些话不适合多说,不适合一次性说完,得暂时缓缓,给苏幕一点时间。 “你也发现了,我这些日子的不太对劲?”苏幕问。 沈东湛伸手,轻轻的将人揽入怀中,“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是什么脾气,只要是沈夫人便罢了!我担心的是你的身子,怕你一直绷着,到时候孩子真的有什么闪失,便会彻底崩溃。” “我没那么脆弱。”苏幕自诩是坚强的母亲,不可能崩溃。 但这心里,隐约还是有所触动。 “苏幕,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孩子不可能陪伴你我一生,有时候别把他看得太重。”沈东湛在她眉心轻轻落吻,“他是因为你我相爱才出生,但他一出生,就是独立的一个人,不是你的附属,也不是我的附属。” 苏幕低头苦笑,“道理都懂,真的到了那一天,哪儿舍得放手。” “眼下便是机会,他已经会走会说,让乳母陪着,送他跟舅舅住一段时间!我不是说,把你们母子分开,只是你现如今心里太累,需要放松一段时日。”沈东湛温声劝着,“苏幕,就当是我求你,成吗?” 苏幕把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偶尔半夜还会惊醒,孩子有风吹草动,她便自责不已,有几次……沈东湛还瞧见她哭了。 顽强如苏千户,竟是哭了? 那时候,沈东湛便意识到,他的沈夫人可能有点问题,不管是心里还是生理,需要一个出口,可她舍不得放手,什么事都办不成。 思来想去,这世上唯一能让她真正放心的人,想来也只有顾西辞了…… 夜里的时候。 沈府满桌子的家常菜,一家子人齐聚一堂,可算是全乎了。 “你们远道而来,诚然辛苦,这些都是咱们华云洲地道的小菜,也算是家常便饭,为诸位接风洗尘。”沈东湛端起杯盏,“这果酒不容易醉人,但滋味甚好,是苏幕年前的时候收拢的梨子,做的梨子酒,诸位可尝尝看。” 顾西辞抬眸望着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第1528章 总得放肆一回 苏幕端起杯盏,“难得齐聚一堂,这样的日子不知盼了多少年,总算是让我盼到了。大家都在,都好好的,想起那些生死与共,惊心动魄的日子,真的是跟做梦一样。” “老爷夫人若是在天有灵,瞧着小姐和公子都好好的,而且都有出息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李忠拭泪,这样的好日子,独独少了两个最关键的人,着实是遗憾。 苏幕沉默了半晌,顾西辞端起杯盏,“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未来。此生无悔人间走一遭,只因为有你们。” “什么都不说了,难得团聚,好吃好喝管上!”沈丘笑道,“今夜,不醉不归!” 所有人都跟着笑,笑得那样的欢畅。 高兴,不在于喝什么酒,吃什么饭,在于跟谁一起笑。 想起当初在殷都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日日都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还被栾胜威胁,朝不保夕。 可现在? 苏幕醉意朦胧,瞧着身边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忽然便泪流满面了。 多不容易啊! 有这样的一日,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竟是真的得到了。 “到了这一刻,我还跟做梦似的。”喝醉了,苏幕就靠在沈东湛的肩头,痴痴的笑着,“想当初,我侥幸活下来,在死人谷里受尽折磨,再后来跟你是死敌,交手了那么多次,笃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结果。” 说着,她打了个酒嗝,笑得眼眶通红。 “所以说这世间的缘分,不要去猜,因为你根本就猜不到,今儿站在你身边的谁,会成为那个生同床死同穴的人。”沈东湛真的也没想到过,周南口中的阉狗,会变成自己的沈夫人。 她可能不是人,但他真的成了狗。 “沈东湛。”苏幕摸着他的脸,“你说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沈东湛想了想,“大概你是第一个不怕死,敢上来调戏我的人。” “所以你喜欢坏女人?”苏幕痴痴的笑。 沈东湛低嗤,“你觉得呢?” “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不得不憋着。”苏幕合上眼眸,“若是换做你的柠儿,估计得一巴掌扇死她了?” 沈东湛哭笑不得,“知道就好!” 不是谁,都能近他的身,上他的心。 只有她,唯她! 顾西辞即便喝醉了,也不会像他们这般,坐在角落里东倒西歪,他素来儒雅,不管什么时候都得保持着最基本的斯文之态。 “公子?”云峰赶紧劝酒,“别喝了,您的身子原就不好,这两年好不容易养着,可不敢再喝多了。” 顾西辞指了指墙角的姐姐和姐夫,“你看看他们……” “看到了,醉了!”云峰回答。 顾西辞面颊绯红,原就生得柔美,这会更显娇艳,原本苍白的面色,浮起淡淡的两靥云霞,倒像个上了胭脂的女儿家,“不成体统!” 云峰:“??” “别看了,喝醉了!”周南赶紧拦着云峰。 年修点头,“难得放肆一回,就让他们喝!” 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这样的场面真是百年难得,也许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放肆。 人生得意须尽欢! “可是公子……”云峰还是担心。 周南白了他一眼,“不是有无疆吗?管上。” “你当那是能随便吃的?”云峰一脸的嫌弃,“各种奇珍之物,还有那药引子,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 年修轻嗤,“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云峰哼哼。 周南:“谁搭腔谁就是。” “你们……欺负人!”云峰咬咬牙。 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等以后你们来了南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谁……说我喝醉了?”顾西辞扶着桌案,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我这就走给你们……看!” 年修:醉了。 周南:真的。 云峰:完犊子,真的醉了…… 下一刻,顾西辞左脚绊右脚,直挺挺的朝着前面扑去。 “哎呦我的公子欸……” 第1529章 以后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酒这东西,高兴的时候容易喝醉,难过的时候也容易喝醉,情绪一上头,酒不醉人人自醉。 翌日晨起,各归各位。 苏幕是在沈东湛的怀里醒来的,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昨晚周南和年修费了老大的劲,也没把两人分开,最后只能将两人一起抬回去。 反正是夫妻,分不分开无所谓,爱搂着就搂着,说明感情好。 苏幕对于昨夜的事儿,还是有些的记忆的,瞧着睁开双眸盯着自己的沈东湛,她默默的垂了一下眼帘,将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喝醉的时候哭哭啼啼的,这会倒是不好意思了?”沈东湛笑着抱紧她,“哎呦,那叫一个可爱得紧呢!” 苏幕伏在他怀里,嗓音闷闷的,“说得好像自己没哭似的……” 沈东湛:“……” 哭了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沈东湛很是坚定的否决。 苏幕哼哼两声,“与我抱头痛哭,说死也不想跟我分开的是谁?” “前面不是我,后面才是我。”他愈发抱紧了她。 抬眸望去,外头的阳光璀璨夺目,那金色的光芒打在窗户上,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稀稀疏疏,斑斑驳驳的,却足以将整个房间都照亮。 黑暗过去,就是黎明。 黎明已至,怀抱幸福。 不过,顾西辞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觉睡醒,额头上多了个包,一摸就疼得龇牙咧嘴的,也不知昨夜到底出了何事? 他惯来身子不好,滴酒不沾,那酒量比沈东湛和苏幕差得远,是以喝了酒便断了片,着实记不起昨夜做了什么? “公子醒了?”云峰赶紧去拧了湿帕子,“来,擦擦脸,醒醒神,我去叫厨房给您准备早饭。” 顾西辞倒是不着急,“回来!” “公子不舒服?”云峰最担心的,自然是顾西辞的身子。 顾西辞指了指额头,“怎么回事?” “这……”云峰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掀开被褥起身,许是起得太着急,登时身子一晃,所幸被云峰快速搀着。 “哎呦,您慢点慢点!”云峰急了,“宿醉刚醒,您没酒量还敢喝那么多,即便是果酒,喝多了还是会醉的。” 顾西辞瞧着镜子里的自个,脑门上跟长了角似的,竟是凸起一块,难怪摸着甚疼痛,原来真的伤着了? 可到底是磕在哪儿了呢? “这个……”顾西辞蹙眉,“磕哪儿了?” 云峰低声道,“凳子腿。” 顾西辞:“……” “当时我来不及扶着您,您倒得太突然了。”云峰有些愧疚,“扶着您身子了,没防备您这脑门还是磕上去了,后来年修还煮了鸡蛋,我还给您揉了一会!” 言外之意,要不然更严重。 “当时大家都看见了?”顾西辞问。 云峰急忙摆手,“那倒不是,毕竟沈指挥使和苏千户跟您半斤八两,侯爷和夫人瞧着你们喝得尽兴,寻思着都是年轻人在,便没留下来,后来就走了,没见着你们的醉态。” “所以看见的,就你和周南他们?”顾西辞揉着眉心。 云峰喉间滚动,“公子,要灭口吗?” “灭!免得你们泄露消息。”顾西辞无奈的叹口气,“就我一人留伤?” 云峰点头,“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是抱团的,这哪儿磕得着?就您一个人,那没人跟您抱团,不就磕着了吗?”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怪怪的?”顾西辞眯了眯眸子。 云峰赶紧摆手,“没没没,我可没别的意思,公子莫要误会。我这就去小厨房,给您拿早饭,您醒醒神。” 语罢,云峰撒丫子跑了。 顾西辞轻叹,起身走到门口位置,刺眼的光芒让他止不住抬手,下意识的挡了挡光亮。 今日的天气,真好! 想想以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只是无心欣赏罢了! 回廊尽处,云峰顿住脚步,徐徐让开身子。 苏幕端着早饭,冲他笑着开口,“早!” “早!”顾西辞回以温柔。 第1530章 你把他带走吧! 这样平凡的日子,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如今却是唾手可得,真是有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 晨起洗漱完毕,长姐送来早饭。 美滋滋的吃完饭,乐呵呵的晒太阳。 “这是小时候,爹娘还在的那会,常常做的事。”顾西辞坐在栏杆处,瞧着院子里极好的日头,明媚的阳光,满目生机勃勃。 苏幕瞧了瞧他,转而看着院子里,与他比肩坐着,“那时候,我不高兴见到你,因为每次看到你,我都会嫉妒。” “我知道,所以我就想跟着你,只想哄你开心。”顾西辞低头苦笑,“奈何那时候太小,不懂得流沙逝于掌心,握得越紧越容易失去。跟得越紧,姐姐越是讨厌我,因为我的出现,让姐姐变得很落寞……” 苏幕摇摇头,“娘不是因为你而这样待我,即便没有你,她也会这样对我。所以你的存在与否,对我来说,压根不是根源所在,我嫉恨了很多年,临了临了的,所期许的也不过这一份手足之情。” “今日,可有舒服一些?”顾西辞问。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抿唇低头,“我若是说自己没病,你们怕是又得担心了,我若是说心里难受,你们还是得担心,所以问不问的,没多大区别。” “那倒是!”顾西辞点头。 苏幕轻笑两声,“偏执了很多年,一时间要改掉这毛病,大概是不可能了,兴许也需要很多年,在很多时候,我自己照着镜子,隐约觉得好似在身上看到了栾胜的影子。” 顾西辞陡然转头盯着她,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手。 “你别紧张,我不是产生幻觉,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真的很难拔除。大概从一开始,我便是最像他的,所以娘不喜欢我,所以栾胜留下我。”苏幕苦笑。 她后来想想,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想明白,以栾胜那样杀人如麻,不留后患的性子,怎么会留下年幼的她。 明明是疑心她的,可最后还是留有余地……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无形中自有天定。 “在我眼里,你就是江瑶,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另一个人。”顾西辞坐直了身子,“永远都是。” 苏幕笑了,“你还是阿隅,那个老爱跟着我跑,摔一跤就哭鼻子的臭小子。每次你哭,娘没少骂我,偶尔还动手,但都被爹拦下!” 想想,那些日子才是最好的。 “那是我最后的,对人性的坚持。如果没有那几年,没有爹的呵护,我想我大概会变成第二个栾胜,杀人如麻,心硬如铁。”苏幕深吸一口气,“爹教会我如何做人,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想起,都还能挺直脊背,知道自己是个人。” 顾西辞伸手,抱了抱她,“对不起。” 当年乳母送他走,他也喊过姐姐,可是……终究把她留下来了,留给了栾胜,险些成了一生的遗憾。 这一抱,算是对童年的和解。 他们姐弟二人,都在治愈童年的路上。 “都说外甥像舅,我想……你会是个好舅舅。”苏幕开口,“至少在我心里,除了沈东湛,你便是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顾西辞一怔,松开了她,“姐夫说服了你?” “他有句话说得很对,与其让孩子变得像我,还不如像他舅舅这般,胸有乾坤、心有玲珑,与其护着他,不如让他学会自保。”苏幕站起身来,“孩子会长大,我会老去,护不了他一辈子。” 顾西辞点头,“他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优秀也好,邋遢也罢,血缘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等你身子爽快一些,我再把他送回来,必不教你们母子饱受离别之苦。” “你把他带走!”苏幕松口,“我也该好好的松口气,不让身边的人担心,生死都经过了,还熬不过这一点心魔吗?” 顾西辞看着她,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第1531章 舍不得啊! 顾西辞来了一趟华云洲,但因着身份特殊,所以不能抛头露面太久,所以沈东湛和苏幕做东,带着他四处逛了逛,尽量避开人。 大好河山,风光旖旎。 放眼望去,何处不醉人? “南都那边离不开太久。”顾西辞站在江边。 凉风习习,游人心醉。 “要走啊?”苏幕道。 顾西辞点点头,“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儿子?” “舍不得儿子。”苏幕望着碧波荡漾的江面,“你又不是我生的,我操心你作甚?有本事,你生个让我操心的。” 顾西辞一怔,又来了…… 沈东湛在旁窃笑,“希望南王殿下,不会让我们等太久,别让我们失望啊!” “你少来。”顾西辞白了他一眼,“我还年轻,比不得沈指挥使,已然到了当爹的年岁。”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当爹自然有当爹的好处,至少有人叫我……爹么!” “懒得与你们废话。”顾西辞掸了掸袖口,转身离开。 沈东湛嗤鼻,“恼羞成怒!” “也是可怜。”周南搭腔。 苏幕被逗笑了,“待会逼急了,小心咬你们一口。” 语罢,苏幕亦跟着顾西辞而去。 “爷,您说顾公子一贯清心寡欲的,真的能找到媳妇吗?”周南怀中抱剑,“卑职怎么觉得,那么悬得慌呢?” 沈东湛瞥了他一眼,“顾好你自己!他的事,你少操心,说不定……” “卑职也不是操心。”周南环顾四周,避开了沈东湛的目光对碰。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没瞧见,他折扇不离手吗?心里有个结,这辈子可能都无法释然,姐弟两个是一样的性子。劝人容易,劝己难!” 这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说笑笑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顾西辞走的那天,阳光很好,蓝天白云,正当晴朗。 “小平安要乖乖的,听舅舅的话。”苏幕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眼睛里翻涌着泪光,唇角带着笑,“知道吗?” 孩子很乖,老老实实的坐在顾西辞的怀里,就这么勾着母亲的袖子,紧攥着有些舍不得放手。 沈丘和沐飞花都没来,估计是心里舍不得,所以不想见着这样的画面,便躲了起来,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哪怕为了更好的重逢。 “我们走了。”顾西辞开口,“到了之后会给你来消息,你莫要担忧,凡事有过。” 苏幕没吭声,怕自己再开口就该哭出声来了。 “真的可以吗?”沈东湛也有些犹豫。 顾西辞点头,“他一出生就是你齐侯府世子的儿子,虽然你现在撤了这位份,但齐侯府还在,华云洲还在。我南都也需要一个继承者,不管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他的将来,狠得下心,才能飞得更高。” “盼他飞,又怕他飞。”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心里酸涩得厉害,但毕竟是男人,不可能涕泪两行,也不可能泪流满面。 顾西辞默默的掰开小平安的手,拂开了苏幕的衣袖,将孩子紧楼在怀中,“高处不胜寒,他若不飞,只能悬崖万丈,虽然孩子还小,可适应总是应该的,不求以后大富大贵,只求以后能平安喜乐,无需担惊受怕。” 若有实力,则无惧风雨。 不需要你飞,但你的翅膀必须要有煽动风雨的能力,一呼百应的威势。 马车,扬长而去。 苏幕站在那里,定定的瞧着前方,今天的天气真好,这一路上也会是这样的好天气?无风无雨,阳光明媚。 “顾西辞是个好老师。”沈东湛伸手,将苏幕轻轻揽入怀中,“你我不太适合教孩子,一则下不去手,二则你我都没耐性,但是他不一样,隐忍了一辈子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分寸和担当,他教出来的孩子,肯定比你我更优秀。” 苏幕一低头,登时落下泪来,“我都明白,但……” 她是个母亲,舍不得儿啊…… 第1532章 再矫情,也是我的 再不舍得也没用,孩子总会长大,迟早是要独立出去的,那原本就该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爹娘的依附,养得了他长大,护不了他一生,还不如让他自生羽翼,自由翱翔。 “走!”沈东湛牵着苏幕的手,“回家。” 苏幕一步三回头,忽然间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年修和周南刚要上前,却被沈东湛一个眼神制止,二人旋即顿住脚步,而后慢慢往后退,终是没有再在原地停留。 她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恢复,去调整。 这是个过程,得慢慢一步步来。 当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铁打的,怎么都打不死的小强,那才是最可悲的。真正在乎的你,会知道你需要什么,而不是一味的用自我想法,强加于人。 “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哭完了,苏幕抬头望着沈东湛,眼眶红肿得厉害。 沈东湛蹲下来,就蹲在她对面,伸手慢慢擦拭着她脸上的勒痕,“别人怎么想我不在意,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你身边。沈夫人矫情与否不重要,只需对我一人便是,其他人高攀不上……我最好的沈夫人。” “现在还觉得最好吗?”苏幕问。 沈东湛在她额头轻轻落吻,“一直都是,从未变过。”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哄人了?”苏幕起身。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大概是从遇见你开始!想给一个人最好的,那就倾尽全力,喜欢就说出来,藏着掖着只能感动自己。” “那我要说吗?”苏幕问。 沈东湛笑呵呵的瞧着她,“来来来,说我一句听听。” “沈东湛。”苏幕抿唇,张开双臂抱住了沈东湛,“有你真好!” 沈东湛拥着她,“此生无悔。” 以前,车马很慢,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爱一个,够了! 齐侯府内。 沈东麟歪着脑袋,托腮瞧着坐在台阶上的二老。 “世子?”青阳低语,“您要不要去劝劝呢?这都坐了一天了,不吃不喝的,快成石头人了。” 沈东麟瞥他一眼,“你劝过了吗?” “劝了!”青阳点点头。 沈东麟又问,“有用吗?” 青阳摇摇头。 “既然劝了没用,那我为什么要上去?除非你把我大侄子抢回来,要不然,谁劝都没用。”沈东麟很是清醒,“他们啊,这是心里难受,是心病,待会就好了!” 待会? 青阳想着,没个十天半月的,怕是都回不了神? “其实这样也好。”沈东麟叹口气,“大侄子让他们两个折腾得,好几次都差点没命,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如今被带去了南都,他们两个就没法折腾了,等孩子大一些再带回来,身子也能更好些,更能受得住折磨。” 青阳皱眉,“哪有人这样说侯爷和夫人的?好歹也是祖父祖母,怎么能说是折腾?” “那你说,这次怎么回事?”沈东麟人微言轻,劝不住,要是自个的亲儿子,肯定也得送得远远的,“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宠溺和纵容,都这般年岁了,仍是折腾个没完,还日日去沈府偷孩子,不知轻重的。” 青阳有些搭不上腔。 “我看,大哥和大嫂这决定最是明智,要不然孩子被这两老带得……”沈东麟翻个白眼,满脸嫌弃的直摇头,“不过,我也好舍不得大侄子,没他在,整个齐侯府都冷清得跟冰窖似的,没劲儿。” 蓦地,身旁有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你在背后这样埋汰爹娘,我看你是得劲儿得很啊!” 沈东麟骇然瞪大眼睛,愕然瞧着近在咫尺的沈丘和沐飞花,当即看向台阶,“方才不是坐那儿的吗?” “你当你爹没腿,还是当你娘没长耳朵?”沐飞花咬着牙,“依我看,最该送出去的,就是你!” 沈东麟撒腿就跑,“哎哎哎,我是你们亲儿子,亲儿子……青阳救命,快快找我大哥大嫂救命、救命啊……哎呀、哎呀,别打脸……” 第1533章 翅膀 还没踏进院门,就听到了老两口“追杀”沈东麟的声音,沈东湛旋即牵着苏幕往外走,美其名曰,“让他们发泄发泄便罢了!” “那还是不是你兄弟?”苏幕问。 沈东湛头一偏,“兄弟不就是拿来出卖的?走,免得殃及池鱼。” 苏幕哭笑不得,但还是紧跟着沈东湛离开。 这一顿打,还是让沈东麟一个人承受! 回到沈府,苏幕在小平安的房间外头站了很久。 沈东湛在院子里站着,就这么静静的陪着,让她平静一下,慢慢的适应回来,不再将重心都压在孩子身上,孩子轻松,她也好。 顾西辞把孩子带走,也是跟沈东湛私下里商量过的。 两人一致认为,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醒醒神是最好的,横竖有忠叔在,让忠叔再开点药,慢慢的将养回来。 有时候,人心病了,身子也会跟着生病。 心病要治,身上的病也得治。 双管齐下,方可安然无虞。 自打小平安离开之后,苏幕从最开始的夜半惊醒跑孩子房间去,到最后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渐渐的,似乎精神了不少。 夜里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一眼身边的沈东湛。 他在,她心安。 沈东湛对于枕边人的反应,还是很敏锐的,她一醒,一抬头,他便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牢牢的固定在怀中。 对此,苏幕只觉得心安。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还是这样,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生完孩子的女人,多多少少不自信,可是现在,她的自信慢慢回来,终是将自己从单一的母亲位置上剥离,先活得像自己,再做一个好母亲。 时间久了,这心里慢慢的敞开,慢慢的也就恢复了。 苏幕后来觉得,幸亏顾西辞将孩子带离了一段时间,否则怕是真的会被自己憋死。 而小平安呢? 耿少离没想到,顾西辞离开了南都一趟,回来的时候竟是带着一个小孩子。 “师父,这是……”耿少离顿了顿,“义父的孩子?” 顾西辞弯腰,让耿少离能更清楚的看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小弟弟,你得好好看着他,好好保护他,他以后是你的支柱,也会成为你的保护伞,你们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是!”耿少离欣喜若狂,“我能牵他手吗?” 顾西辞点点头,“可以。小平安,以后这是你哥哥,要听哥哥的话,不能仗着年岁小,就欺负哥哥,使唤哥哥,知道吗?” 小平安点点头,握紧了耿少离的手,甚少开口的他,竟是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哥哥!” “以后,你们同吃同住,要好好的读书,好好的做人。”顾西辞伸手,摸摸耿少离的小脑袋,也摸了摸小平安的小脑袋。 一视同仁,一起做个伴。 耿少离年长很多,但为人谨慎而懂事,且分外好学,事事都能自理,会格外照顾小平安,尤其他还是义父的孩子,更是亲上加亲,等同于亲弟弟。 小平安有耿少离作例,在生活习惯上,会有样学样,慢慢的会把那些坏习惯都改掉。 这大概就是意义上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每日,耿少离什么时辰起床,小平安也会在乳母的帮扶下,按时起床。 耿少离晨读,小平安就在边上听着,静静的看着小哥哥好学的模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平安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乖乖的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顾西辞不干扰,只是静静的作壁上观,让孩子自己去看自己去辨知好坏,让他有自己的独立思考的能力。 在学业方面,不管是对待耿少离,还是对待小平安,顾西辞都不会放松,一字一句,斟酌而教,读下去的书,以后都会成为他们的翅膀,化作谁都剥夺不了的能力。 一开始,小平安会想家,想爹娘和祖父祖母,还有周南和年修,想所有人……夜里难受了还会找舅舅要抱抱。 后来,他可以自己画画,让舅舅寄给齐侯府…… 第1534章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 苏幕第一次收到小平安寄来的书信,着实是愣了好久,拿在手里反复确认。 “爷,别愣着了,拆开看看!”年修心里着急。 小平安是年修与周南看着长大的,打从一出生,二人就盯着他,寸步不离的,如今分开这么久,自然是思念至极。 “真是稀罕。”沈东湛道,“居然还会自己写书信了?” 沐飞花和沈丘闻讯而来,屁股后面跟着眼巴巴的沈东麟,一个两个死盯着苏幕手里的书信,恨不能当场抢过来,一把拆了去。 “我们听说,南都来信了?”每次南都来信,这三人总是第一时间赶到。 毕竟,这华云洲的事情,桩桩件件,哪儿能瞒得过齐侯府?! “嗯!”苏幕点头,拆开了信封,从内里取出厚厚的一沓纸。 沈东湛被逗笑了,“他这是祸害了舅舅多少纸?” “看看,写的什么?”沐飞花急不可耐。 沈丘更是急得直跺脚,“快看看,哎呦,快点快点。” 纸张被一张张的铺开,悉数摊在桌面上,众人瞧得有些懵,也有些忍俊不禁,只见着纸上画着一幅幅可爱的小人画,线条有些歪歪扭扭,画面内容只能靠猜。 “这是……起床?”沈丘摸着下巴。 一个小人,坐在床榻上。 “那……这是吃饭?”沐飞花想了想。 一个小人,端着一口碗。 众人扭头瞧着二人,继而重新分析桌案上的每一幅画,如果这些是画的小平安的饮食起居,倒也是极好的。 孩子知道,该如何表述他在南都的生活,如何告诉家里人,他现下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这是谁?”沐飞花指了指小人边上的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小人。 沐飞花和沈丘自然猜不出来,但苏幕知道。 “不会是少离那孩子?”沈东湛道。 苏幕笑了笑,“可不就是他吗?听云峰说,少离尊阿隅为师,在顾府读书识字,忙碌时便是先生教授,若是顾西辞得空,则是亲自教习。少离这孩子懂事,且喜欢读书,与阿隅的性子很相似,有他陪着小平安,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两个孩子作伴,不孤单。”沐飞花松了口气,“虽然我们想他,但我们给予的陪伴,和孩子之间的共同成长,到底是不一样的。” 隔的时间久了,沐飞花便也渐渐的想明白了。 不过,沈丘还是死脑筋,“如果小宝贝在身侧,我定也教得极好。” “教他学猴子爬树?还是教他如何翻墙?”沐飞花剜了他一眼,“就你肚子里那点歪瓜裂枣,还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你看看咱小宝贝,这才去了多久,连小人都画活了,这般聪明伶俐,岂是你能比的?” 沈丘哼哼两声,默默的收起了桌案上的画,小心翼翼的塞回信封里。 苏幕:“……” “爹,您这是要干什么?”沈东湛蹙眉,“这是小平安……” 沈丘二话不说,将信封往怀里一塞,“从现在开始,归我了!” “哎哎哎,你这老东西讲不讲理?小宝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什么叫归你了?”沐飞花当场就急了,“你拿出来,快点!” 沈丘捂着怀中的书信,悄悄的改口,“归你我二人所有。” 沐飞花先是一愣,俄而瞧了瞧苏幕和沈东湛。 “你们等下回!”音落瞬间,沐飞花冷不丁推搡了沈丘一把,“还不走?” 沈丘“欸”了一声,登时夺门而出。 夫妇二人跑得飞快,直接将站在边上的沈东麟撞飞出去,如果不是周南和年修赶紧拉了一把,怕是得飞出窗外。 沈东麟面色煞白,心口砰砰乱跳,“果然是亲爹、亲娘、亲儿子!” “那书信,哎,我……”苏幕脑子都乱了,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他们……那什么,我……” 沈东湛扶额,“一把年纪了还能跑得这么快,倒也难得!” 苏幕:“??” 得,以前偷孩子,现在又开始抢书信了…… 第1535章 沈东麟娶妻 自从小平安会写信,齐侯府二老便眼巴巴的等着书信,后来干脆自己临摹小平安的画技,也用小人头去回书信。 惹得沈东麟好一顿鄙视,明明可以画得清晰漂亮,非要学什么小人画。 当然,这种鄙视的后果,是一如既往的父母“疼爱大法”加身。好在沈东麟皮厚,爬起来就能又蹦又跳,这次打不死,下次继续作死…… 后来沐飞花和沈丘怕自个哪天没忍住,真的把这作死的东西给打残废了,干脆就给找了一门亲,连捆带绑的给送进了洞房。 沈东湛和苏幕虽然不赞成这样的简单粗暴,但终究也是拗不过那二老,毕竟人家操心儿子的婚事,这大哥大嫂的提提意见就好,哪儿能真的插手。 最后,面对沈东麟哭戚戚的求助眼神,沈东湛与苏幕只能对视一眼,一脸的爱莫能助。 世子妃是个年轻貌美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甚是得体,举手投足分外温柔,与苏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几乎能掐得出水来…… 翌日晨起,新媳妇敬茶。 沈东麟沉着脸,别着头,一副抵死不从之态,据说昨天夜里他压根没碰她一根毫发,一人一条被子将各自裹得严严实实。 “进了门,便是正儿八经的沈家人。”沐飞花将人搀起,“以后夫妻和睦,好好过日子,齐侯府没什么规矩,只要能制住他,你爱怎么高兴就怎么来,麟儿皮厚,随便折腾。” 沈东麟:“??” 亲娘欸? “新媳妇娶进门,我与你娘的心也就落下了。”沈丘拍了拍沈东麟的肩膀,“以后好好对人家,若是敢欺负她,仔细你爹和你娘不放过你!” 沈东麟有点忿忿,“到底谁是你们儿子?” “儿子不顶用,可不得换个人顶着?”沐飞花脱口而出,“清儿,以后他就交给你了,若是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娘,娘不饶他。” 文清笑靥腼腆,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爹娘。” 苏幕与沈东湛一道,在边上瞧着。 新媳妇连说话都文文弱弱的,还真是担心被沈东麟给吓着,毕竟这小子如今是脱缰的野马,各种往死里作,想离家出走,重获自由。 “乖!”沐飞花瞧着这媳妇,诚然也是个中意的。 脱缰的野马,需要驯化,所需费时。 沈东麟瞧着眼前这娇滴滴的女子,柔弱得好似风一吹就能飞了似的,再看看自己这副皮糙肉厚的模样,只能直摇头。 可偏偏,这女人逆来顺受的本事厉害得紧,不管你怎么做,她总是笑呵呵的。 一会给沈东麟量体裁衣,一会还能给他做靴底,连沈丘和沐飞花亦是常常收到儿媳妇的孝敬,是以全然没有任何的家庭矛盾。 对此,沈东湛和苏幕也算是放了心。 在这点上,沈丘还是有些得意的。 当年他为什么给沈东湛挑了沐柠,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要这样的效果,贤妻良母,持家温柔,前提条件是不会动手。 所以在后来,他极力反对沈东湛和苏幕,因为苏幕与他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简直是背道而驰,没一点符合的。 自己吃了媳妇一辈子的亏,总想着不能再让儿子步其后尘,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这亏……多半是自己作死的缘故,素来不知反省。 虽然沈东麟娶了妻,可沈丘和沐飞花还是担心,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小子是不是不行啊?”沈丘低声说。 沐飞花转头睨了他一眼,“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要是太监,能有这么大个儿子?还需要操这份心?”沈丘轻嗤。 不过,沐飞花其实也是担心得很,“这小子是个固执的,打小就没人管他,全靠他自己拿主意,怕是没那么容易服软。” “要不再揍一顿?”沈丘问。 沐飞花:“??” “一顿不行就两顿。”沈丘神情专注,一字一句分外认真。 沐飞花:“……” “你不就是这么对我的?”沈丘理直气壮。 沐飞花轻叹,脑瓜子嗡嗡的…… 第1536章 他要登基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度过,一日复一日,苏幕不再执着于孩子,而是将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与沈东湛一道处理华云洲的军务。 校场练兵,布置兵防。 华云洲地处关隘,偶尔会有敌国细作进出,在这方面,苏幕早前在东厂练就的识人之术,以及那些问供的手段,悉数派上了用场。 虽是家国天下家在先,可若是无国,何以为家。 一个人找到了有意义的事情做,是件让人兴奋,并且乐此不疲的事情。 殷都城消息传来的时候,苏幕和沈东湛正在校场练兵,各自带兵,且看谁的兵练得更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相互比试。 “爷!”周南和年修着急忙慌的跑来。 二人脸上有些慌乱,手中拿着殷都城送来的急报。 “怎么了?”沈东湛眉心微凝,“急成这样?” 周南低声开口,“殷都城急报!” “这两年往来殷都城的消息也不少,何至于急成这样?”苏幕伸手接过,“又不是摄政王登基,犯得着、着……” 话没说完,苏幕僵在了原地,转而面色沉凝的望着手中书信。 “怎么了这是?”沈东湛伸手接过,“说这话就没、没……” 没声了! “爷,您真的猜对了。”年修低声道。 沈东湛方才还笑着,这会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真的要登基了!”周南说。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爹和我娘知道这件事吗?” “得了消息,咱们就过来了,齐侯府那边不曾留意。”年修如实回答,“不过,这早晚要昭告天下的事情,他们应该也会知道。”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走!” “嗯!”苏幕颔首。 齐侯府内。 所有人齐聚一堂,沈东湛将书信搁在桌案上。 “摄政王登基,那是迟早的事情。”沈丘并不意外,“听说这段时间,小皇帝的身子不太好,一直没有上朝,朝政早就落在了摄政王的手里。” 沐飞花点头,“这些年过去,侍卫军早就听服于摄政王,宫中禁卫全部归其所掌控,登基也是众望所归。” “我不管是谁当皇帝,只要日子能太平便罢了!”苏幕说的,也是全天下老百姓想说的。 谁当皇帝,老百姓一点都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这个皇帝是不是能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毕竟小老百姓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 “我也是这么觉得。”沈东湛附和,“何况李珝,会是个好皇帝,他心软,下不了狠手。” 对此,沈丘还是固执己见,“心软的皇帝,未必是个好皇帝。” 沈东湛沉默了一下,李珝是他挚友,在很大程度上,他的话语是偏向于李珝的。 “不管是不是好皇帝,他总归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觉得多半跟云朵公主有关。”苏幕眉心紧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既做了皇帝,那咱们就当效忠的臣,算是还他这份人情。” 当年的事,着实亏得李珝鼎力相助,否则苏幕出不了殷都城,活不到今时今日。 “大实话。”沈东湛点点头。 沐飞花皱眉,“我奇怪的是,慕容离是如何允许,让他登基的?这老小子一直盯着殷都城,带着那支神出鬼没的龙卫军,守着皇位不放呢……” “难道出事了?”沈丘问。 沐飞花也猜不出个所以然,这事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沈丘犹豫了一下,“如果摄政王有这般狠心,能杀了慕容离,夺了龙卫军,那这江山交到他手里,也足以让人心服口服。” 说明,李珝表面仁慈,内心够狠,手段够凌厉。 身为君王,果断决绝是最基本的为君之道。 “我怕未必。”沈东湛摇头,“他若是真能下得去狠手,就不是李珝了。” 苏幕沉默,回殷都去看看吗? 可是…… “你们别轻举妄动。”沐飞花瞧得出来,这两孩子心里担着事,“这件事交给我和你爹,我们两个反正闲来无事,就去殷都城逛一圈,看看情况再说。” 沈东湛点头,转而握紧了苏幕的手…… 第1537章 他们把人给绑了 这件事自然需要有人去探听虚实,沈丘和沐飞花是最好的人选。 此事宜早不宜迟,所以二人也没耽搁,当天夜里便收拾了行囊,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已经没了人影。 沈东麟晨起去叫吃早饭的时候,才知道二老又飞了。 “这是……”文清愣住,房间内空空如也。 沈东麟轻叹一声,“正常,时常这样,来无影去无踪,这些年还是没人能追得上他们,再过些年老一点喘一点,可能就好多了!” “是、是吗?”文清显然还没明白过来。 沈东麟伸个懒腰,“爹娘都不在,呵,这天下就是我的了!” “相公,你去哪?”文清忙问。 沈东麟撒腿就跑,“我要去溜达溜达……” 难得爹娘不在家,他这脱缰的野马还不得野一下? 狂野的野,野不回家的野! “小姐,您也不管管?”丫鬟撇撇嘴。 文清笑道,“相公高兴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眼底的黯然却是骗不了人的。 周南和年修立在不远处,瞧着此情此景,不由的各自轻叹,原是想过来送二老,没想到竟是先跑了,还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年修叹口气。 周南转头看他,“帮一把?” “怎么帮?”年修有些担虑,“若是被爷知道,妄自插手人家小夫妻的事情,免不得要被责罚,还是别……” 周南翻个白眼,“好歹也是东厂百户长,竟是这般胆小?” “那你说嘛,怎么帮?”年修讪讪的开口。 周南伏在他耳畔一顿叽里咕噜,“听明白了吗?” “成吗?”年修不解。 周南轻嗤,“患难见真情,你看苏千户和我家爷,是不是这样的情况?以我的意思,如果给他们制造一点磨难,小小的痛苦一下,可能会破了这一层窗户纸。” “磨难?”年修想了想,“我觉得你这不是磨难,你这是坑。” 周南两手一摊,“那你说,这主意成不成?” 年修盯着他看了半晌,“成、成!”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南摩拳擦掌,“记住了,不许跟爷透露分毫。” 年修点点头,“嗯!” “走!”周南打了个眼色。 年修默默的跟在后面,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是齐侯府世子,万一给弄出个好赖…… 可周南决定的事情,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拽着年修悄摸着,就把沈东麟给绑了。 沈东麟:“……” 不过是在花楼里喝了一杯酒,好家伙,直接给喝成了“粽子”一个? “咳咳咳!”周南压着嗓子,“齐侯府的世子爷,您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东麟被五花大绑,眼睛上系着遮眼布,脑子里一片空白,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敢觊觎我的女人。”周南低哼。 沈东麟满脸委屈,“我哪儿来女人?你跟世子妃……” “呸你的世子妃!”周南啐了他一脸,“老子不稀罕你劳什子的世子妃,我说的是芙蓉姑娘!哼,你今儿点的她,就是我的仇人!” 年修在侧:“……” 芙蓉姑娘?! “芙蓉……”沈东麟挣扎了一下。 周南呵笑两声,“你也别挣扎了,纵然你是齐侯府世子又如何?今儿将你丢在这深山老林里,谁也不会找到你,死了也没人知道。” “你们、你们既然知道我是齐侯世子,还敢这样,就不怕……”还不等沈东麟说完,嘴巴已经被堵上。 周南又道,“我知道,让你一个人下黄泉,着实不合适,不如这样!我也不是无情只人,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夫妻二人一起去?” “呜呜呜呜……”沈东麟挣扎着。 奈何,始终无果。 偌大的土坑,周南示意年修将人丢下去,其后又从马车那边扛了一麻袋过来,这下子夫妻二人都窝在了一处。 待走远些,年修有些忍不住了,“会不会出事?这深山老林了,万一有野兽……” “看着呢!”周南摆摆手,“放心。” 年修深吸一口气,裹了裹后槽牙问,“你怎么知道芙蓉?” 周南:“……” 第1538章 试试又何妨? 齐侯府世子失踪,世子妃也跟着丢了,按理说会掀起轩然大波。 可有周南和年修周旋,愣是没一个人去找的,毕竟前世子沈东湛坐镇华云洲,傻子才会往刀尖上凑,怕是不要命的。 土坑内,沈东麟竖起耳朵。 什么情况? 耳畔似乎有动静,好像有人与自己关一起? 对了,方才的亡命之徒说了,似乎是要送他们夫妻一起下黄泉? “呜呜呜?”沈东麟嘴巴被堵着,自然是喊不出声来,只能靠着支支吾吾声,引起对方的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世子妃。 没动静了? 稍瞬,对方也“呜呜呜”了一阵。 周南和年修立在不远处的树上,探着脑袋瞧着底下。 哟,好像是对上暗号了。 果不其然,有声音越渐响起,然后慢慢的挪动着,彼此靠近。 彼此都被捆绑着,是以得小心翼翼才行,双目都被遮住,只能靠着听觉靠近,那种紧张与期盼的心情,如同一见钟情时的心跳加速,情难自禁。 “你说今儿会下雨吗?”周南问。 年修睨了一眼他眼下的淤青,“你猜?” 周南:“……” 问了等于没问。 终于,暗号对上了。 那熟悉的淡雅茶香,像极了文清身上的味儿,沈东麟既欣慰又紧张。 欣慰的是,对方是熟人。 紧张的是,跟他一起倒霉…… 沈东麟摸索到了,对方也被绑着,当下“呜呜呜”了一阵,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动,等着他先把绳子解开再说。 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沈东麟才靠着左右手四根手指,将对方的绳索解开。 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文清便扯下了嘴上的布团,扯下了遮眼布。 “世子?” 下一刻,文清慌忙给沈东麟松绑。 “可恶!”沈东麟被绑得手脚发麻,脸色都青了,可瞧着身边眼巴巴盯着自个的文清,他这火气登时又敛了少许,“我不是说你。” 文清点点头,“我知道,先揉揉!” 说着,文清赶紧伸手,帮着沈东麟揉着胳膊揉着腿,“绑了太久,容易手脚发麻,得好好的活络一下才行,疼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大家都是一起被绑着,他难受,她又何尝不是呢? 何况,她一介女流之辈,平素就文文弱弱的,哪儿吃过这样的苦。 “我……”文清小脸微白。 她是府尹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没吃过这样的苦,可从小,爹娘教的是女则,所以事事都以夫君为先,自然是先顾着沈东麟。 “我看看!”沈东麟捋起她袖子。 文清登时红了脸,略带羞赧的别开头,虽然是夫妻,可到底也没有夫妻之实,隔着衣物也就罢了,这真的肌肤相亲,诚然也是让人羞涩。 沈东麟皱眉,文清皮肤偏白,这条条杠杠的红痕分外明显。 “你自己揉揉,我看看出口!”见着她这般模样,沈东麟有些自责,更多的是于心不忍。 天知道,自己怎么会招惹上这狗东西,居然把他丢在这里。 这坑太高,沈东麟蹦跶了几下,因着坑土打滑,压根没能攀上去,还摔了一屁股蹲,“早知道这样,小时候不该偷懒,得跟着爹娘多学几招,也不至于连个坑都蹦不上!” 若然是沈东湛在这,怕是早就跳上去了。 沈东麟无奈,回眸瞧了文清一眼。 “我不打紧的。”文清急忙摇头,“只要世子能出去便是,无需顾虑到我,齐侯府不能没有世子。” 沈东麟揉着眉心,“该说你太懂事,还是说你傻呢?” “要不,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文清仰头望着,“这坑最多两人高,如果踩着我的话,想必世子能勾着边上,能上去!” 沈东麟看傻子一般打量着她,“就你这小身板,还让我踩着你?你怕是不要命了!” “为了世子,试试又何妨?”文清忙道,“那些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趁着他们还没回来,世子赶紧跑!” 说着,文清还真的伏在了坑壁上,“世子,试试!” 沈东麟:“……” 第1539章 会学狼叫吗? “我还不需要,让一个女人当垫背。”沈东麟转身不去看她。 文清急了,仰头瞧着这天色,“怕是要下雨,若是世子一直待在这坑里,万一水淹了此处,那还得了?世子将来是要继承侯爷的位置,是齐侯府的希望,怎么能出事?还望世子以大局为重。” 冷不丁被一个弱女子训斥,沈东麟还真是有点懵,原以为这女人软弱至极,没想到,竟还有这样大义的一面? “快点!”文清即便是不高兴,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沈东麟是真的不想踩着她,总觉得这样温柔而柔弱的女子,是该捧在掌心里,而不是踩在脚下的,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世子!”文清声音哽咽,连眼眶都跟着发红,“快点!” 沈东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废物,一门心思想跑路,想自由,可真的到了外头,若无齐侯府的名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是。 “你真的承受得住?”沈东麟嗓微哑。 文清乖巧的点点头,秋水剪眸微微泛红,“嗯!” “我上去了,就拉你上来。”沈东麟也不知道怎么了,兀自解释了一句。 文清总算笑了一下,“好!” 不得不说,沈东麟是心虚的,自己这堂堂七尺男儿,还得靠着女人才能爬出去这坑,若是被人知晓,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保不齐,人人都会在后面骂他是废物…… 别看文清柔弱,到了关键时候竟是真的站住了,尽管身形佝偻,连唇瓣都咬出了血,依旧紧贴在泥壁上一动不动。 事已至此,沈东麟也不敢辜负文清的期望,咬着牙就攀上了边边,愣是抓住了边上的一颗小树,慢慢悠悠的爬了上去。 “来!”沈东麟抬手。 文清面色发白,仰着小脸看着沈东麟,一条胳膊业已提不起来,她伸出手,可怎么都够不到沈东麟的手。 沈东麟大半个身子挂在坑边,若是再往前挪动,怕是又得一头再下来。 “世子去找人!”文清放弃了,“我肩膀疼,胳膊抬不起来,实在是疼得厉害,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快去找人来救我。” 沈东麟想了想,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兴许不会对文清下手。 “那你等我!”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去找人来救文清。 尤其是这会,她脸色全白,唇上都沾了血,可见方才他那一脚,着实是踩着她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内伤之类? 思及此处,沈东麟爬起来,撒腿就跑。 “跑了?”年修蹙眉,“这直接找人来救,会达到预期的效果吗?” 周南想了想,“怕是磨砺不够,不足以加深感情,现在最多是有些改观。” “那你说怎么办?”年修问。 周南飞身下树,“要不,咱给他来两笔?世子爷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因着齐侯爷和侯爷夫人的相处模式,所以觉得女儿家就该是夫人和苏千户那样,顽强得打不死的那种。” “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年修双手环胸,“觉得我家爷不好?” 周南急忙摆手,“我的意思是,得让这世子爷,开始懂的这女人得疼……这个道理!他但凡心生怜惜,就会慢慢的被世子妃拿捏在手里。” 年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宫里的女人,不就是这样争宠的吗? 得让皇帝心生怜惜,让皇帝疼……才会喜欢才会爱。 “那你要做什么?”年修问。 周南低声道,“会学狼叫吗?” 年修:“??” “要是不会,待会我叫一声,你学一声?”周南嘿嘿笑着。 年修深吸一口气,“你这人使坏也就罢了,还一环接一环的,若是来日被世子爷知道,怕是要跟沈指挥使告状,你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放心,爷巴不得世子和世子妃恩恩爱爱,老老实实的接手爵位。”周南还不知道自家爷的心思吗? 于是乎,沈东麟还没跑出去多远,便听见了林子里,一声接一声的狼嚎,此起彼伏的。 完了,林子里有狼? 沈东麟撒腿就往回跑…… 第1540章 患难见真情 感情这东西,到底是要在一起才能处出来,距离产生美只能是偶尔的调味剂,对于夫妻,始终是一丈之内方为夫。 见着沈东麟往回跑的身影,周南和年修对视一眼,显然已经明白,事情业已成功了大半。 “若是他这会不管不顾的继续往前走,那这事便是真的棘手,说明这人别说是怜香惜玉,饶是人性都屈服于任性。”周南双手环胸。 年修点点头,“若是如此,就不必救了。” “那是自然。”周南瞧了一眼沈东麟回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天色,“快下雨了。” 年修有些担心,“万一淋出病来,可怎么好?这是齐侯府世子,别说爷和沈指挥使,若是齐侯爷和侯爷夫人回来,不得逮着你我扒三层皮?” “所以这件事必须……”周南咬咬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年修:“……” 感情的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的。 “强扭的瓜不甜。”年修低声道。 周南摸了摸自己生疼的眼下淤青,“管他甜不甜,能解渴不就成了?何况这刚栽苗,你就等着吃瓜,是不是太早了点?” “我……”年修哑然失语。 罢了罢了,反正他横也是理竖也是理,全身上下都是理。 “马车上有伞,我们先回去再说。”周南道。 年修也没多说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东麟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越是靠近坑洞越是心里不安,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了呢? 可不是嘛! 这坑洞内,好似什么声音都没了。 坏了,别是晕过去了? 毕竟文清这样的弱女子,连风都能吹跑…… 站在坑边,沈东麟眉心微凝,只见着底下的文清面色惨白的靠在泥坑壁上,她原就穿得素雅,这会满身泥泞,瞧着分外狼狈。 许是因为太过疼痛,小妮子拧着眉头,紧紧闭着眼睛,单手捂着被沈东麟踩过的那边肩膀,愣是咬着牙没有吱一声。 想必,是怕他听见。 所以,兀自隐忍着。 沈东麟心头一震,原以为这样的女子,如同那扶不起的阿斗,只配当一个漂亮花瓶,可现在他才知道,花瓶也分好赖,也有骨气。 大概是有所察觉,文清慢慢睁开眼,乍见着边上站着的沈东麟,愣是心里一颤,当下急红了眼,“世子怎么又回来了?” “林子里有狼。”沈东麟解释,“你别担心,我一定救你出去,方才跑过来的时候,那边似乎有树藤,我去掰掰看,你等我!” 文清红着眼,乖巧的点头,“嗯。” 沈东麟快速离开,不多时,便找了一根树藤。 “我丢下来,你抓住。”沈东麟站在上面,拉住了树藤的一端,“把树藤绕在腰上,然后抓紧,我拽你上来。” 文清呼吸微促,显然是有些紧张,这辈子没如此失礼过。 “哦!”她呐呐的回答,但还是照着沈东麟的吩咐去做,将树藤的一端缠绕在自己的腰间,然后紧紧的抓住了树藤,“世子,我可以了!” 沈东麟深吸一口气,“抓紧,我拽你上来。” “好!”文清心肝直颤。 天空已经下起了雨,若是不尽快把人拽上来,一旦雨水沾了泥坑,必定湿滑无比,再想上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坚持住!”沈东麟知道,文清力气小,所以必须不断的鼓励她。 文清是真的拼尽了全力,死死的抓紧了藤条,咬着唇不敢发出声响,怕一开口就漏气,到时候反将沈东麟拽下坑底,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终于,沈东麟一声低吼,将文清拽上了坑边,因着力道的惯性,一个摔了屁股墩,一个扑了个狗啃泥。 二人吃痛的望着对方,各自的狼狈入彼此的眼,双双哭笑不得。 许是力气耗尽,二人皆是喘了会气,这才慢慢的缓过神来。 沈东麟毕竟是男人,率先起身,快速上前将文清搀起。 “嗤……” 第1541章 他是不是个男人? “怎么了?”沈东麟忙问。 文清第一反应是将手藏在了背后,“没事没事,下雨了,咱们赶紧走!世子不是说,这里有狼吗?若是我们两个在林子里遇见了狼,那可怎么好?” “我看看!”沈东麟快速伸手,“我看看!” 文清抿唇,这会身上没力气,自是挣扎不过的。 伸出手,摊开掌心,血肉模糊。 “不打紧的,只是被树藤给磨破了皮,等回去了上点药也就好了。”文清忙道,“也怪我,平素不曾做过什么粗活,到了关键时候便是什么用处都没有。” 沈东麟撕下衣角,“先给你包扎一下,不然伤口沾了水沾了脏东西,会更严重。” “世子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文清低低的问。 沈东麟以前是这么觉得,但是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你很好,真的!” “真的?”文清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温柔似水,让人心里都暖暖的。 “真的!”沈东麟点头,“来!还能走吗?” 待为文清包扎好双手,沈东麟低声问。 “可以!”文清毫不犹豫的回答。 听得她那细弱的声音,沈东麟无奈的叹口气,“来,我背着你!” “使不得!”文清慌忙摆手,“您是世子,哪儿能……” 沈东麟抬眸看她,“我还是你夫君,你忘了?” 文清:“……” 小脸,瞬时飞起一片绯红。 “上来!”沈东麟蹲下。 文清慢慢悠悠的凑过去,终是老老实实伏在了沈东麟的脊背上,“世子若是觉得我沉,或者是觉得累了,只管放我下来。” “你别动就好!”沈东麟当即起身。 说来也奇怪,瞧着她身量高挑,可背起来却没多少分量,轻飘飘的,似乎也不觉得累。 “世子?”文清伏在他背上,低低的开口。 那温热的呼吸,就这样近距离的喷薄在沈东麟的耳后和脖颈处。 “嗯?”沈东麟喉间滚动,一别头,便是她微凉的面颊,止不住又赶紧正色望着前方,“什么事啊?” 文清倒是没别的意思,毕竟她是个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没什么撩拨人的技巧,“你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别到时候绕来绕去的,二人一直在原地徘徊,那可就糟了! 听得这话,沈东麟脚步一顿。 还真别说,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可他毕竟是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承认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太过废物,自然要硬着头皮挺到底,“自然!只要咱们走出林子,找到主路,沿着主路走就一定可以走出去!” “哦!”文清特别好骗。 沈东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是以…… 沈东麟心中腹诽:傻子! 心里这么想,嘴角却微微扬起。 蓦地,沈东麟眉心微蹙,一双挡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下雨了!”文清低低的说,一双缠着布条的受伤的手,为他遮风挡雨,“挡一挡。” 沈东麟:“……” 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管好你自己!” 许是觉得自己这话又有些不太对,似乎说重了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别到时候进了水,我是男人,淋点雨不打紧的。” “世子,真好!”文清低低的说。 沈东麟心头咯噔咯噔的跳着,每个人都觉得他是野小子,所以没人想着要为他遮风挡雨,也没人温柔以待,更不会夸他一句……真好! “真的好吗?”沈东麟低声问。 文清连连点头,“世子是最好的。” “你也……挺好!”沈东麟舔了舔后槽牙,“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待会雨停了再走,别到时候还没出去,就先淋病了!” 文清自然是同意的,“我听世子的。” 走了一会,雨愈发大了起来,前面有个山洞。 “走!”沈东麟欣喜的背着文清进了山洞。 山洞不大,但足够容身,内里还有一些干柴,许是这附近的樵夫或者猎人的小憩处。 “我生火,待会架个架子,咱们把湿衣服褪下来烘干,不然一定会受凉。”沈东麟一个人惯了,生火倒是小事。 文清点点头,“世子还会生火,真好!” 沈东麟揉了揉鼻尖,“嗯!” 外头,周南和年修撑着伞躲在树后。 “这应该可以生出几分情义了?”年修道。 周南撑着伞,尽量往年修头上偏了偏,“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关键还是成了亲的小夫妻,如果这样都搞不定,那这世子爷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说得有道理!”年修赞同的点点头。 第1542章 他开始听话了 外头大雨哗哗的下,山洞内生着火,倒是暖和了不少。 沈东麟用木棍直起架子,绑上腰带固定,然后将被雨淋湿的衣服褪下,挂在了架子上,形成了一面布墙,“我晒这边,你的晒那边。” “嗯!”文清低低的应着声儿。 沈东麟瞧着火光跳跃的篝火堆,低声问,“那什么……你身上有伤,自己可以吗?” “不打紧。”文清红着脸,声音愈发低弱,“我可以。” 沈东麟点点头,“哦……” 可以啊? 那就,可以! 实际上,文清因为身子有伤,所以褪衣服的时候特别费劲,动辄疼痛入骨,只能小心翼翼的动作。 之前身上被绳索捆绑,留下了红印子,后来又因为树藤的摩擦,而留下了摩擦的血口子,瞧着斑斑驳驳的。 大伤小伤,都是皮外伤,但皮外伤,也最疼。 瞧着文清的衣裳挂在了木架上,沈东麟松了口气。 “你的伤……”沈东麟随手将边上的柴枝丢进了火堆里。 说是褪了衣裳晒一晒、烘干,其实还是穿着中衣,毕竟是孤男寡女,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哪儿敢轻易的表露真实一面。 尤其是文清,瞧着自己身上这条条杠杠,丑陋至极的红痕,皮下出血的颜色可真是难看至极,连她自己都觉得嫌恶。 原本皮肤便是雪白,如今像是爬满了红色的虫子…… 文清红了眼,眼泪珠儿嗒落下。 这般模样,世子多半是要嫌弃的! “你是怎么被绑过来的?”沈东麟问。 文清抹着泪,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不知道,只是刚进屋,就被打晕了。再醒来的时候,被人塞进了麻袋里。” 最后,还被丢进了坑里。 “这帮畜生。”沈东麟咬着牙,“等我出去之后,看我不宰了他们。” 文清没敢吭声,也没力气吭声。 虽然有篝火,让身子稍稍暖和了些许,可是饥肠辘辘,没有进食没有喝水,一番折腾过后,哪儿还有什么气力。 “你是不是饿了?”听到对面叽里咕噜的声响,沈东麟忽然想笑。 文清愣了愣,抿唇跟着笑,“我……” “等雨停了,我们就出去。”困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沈东麟环顾四周,“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干柴。” 蓦地,沈东麟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子??”文清愕然,“你没事?” 沈东麟起身,山洞内壁走去。 方才置放干柴的地方,搁着一包发硬的两个馒头,还有一壶水,大概是猎户或者樵夫搁在这儿,以作小憩之用。 “有吃的了!”沈东麟欣喜,“你先喝口水,我将这些硬馒头烤一烤。待烤热了就能好吃一些,这雨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停,我们得保持体力,毕竟这林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野兽。” 方才,可都听到了狼叫声呢! “这可以吗?”文清有些紧张。 沈东麟点点头,“要不,我先喝一口,万一有点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文清忙道,“我是觉得,这样拿人家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咱们已经拿了人家的柴火,还要吃人家的东西,喝人家的水。” 沈东麟犹豫了一下,“就当是借用一下,等我们出去了,我十倍百倍的还他都行,权宜之计而已。” “哦!”文清不说话。 沈东麟瞧着手中的硬馒头,终是讪讪的合上了纸包,将东西放了回去。 “世子也不吃了吗?”文清一怔。 倒是真的没想到,沈东麟居然真的听了她的意思,不由的眉心微蹙,心头砰砰乱跳,这是不是意味着,世子还是有些在意她的? “嗯!”沈东麟点头,“万一有毒,把我毒死了……那你怎么办?” 文清愕然。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直白,沈东麟一紧张,便将干柴丢进了火堆,突然间的火光四溅,险些飞溅到衣服上,也惊得文清瞬时尖叫。 晒着衣服的木架赫然倒塌,文清慌忙伸手去扶,哪知踩在小石子上,身子骤然后仰。 “喂!” 沈东麟急扑过去…… 第1543章 自家媳妇不叫欺负 沈东麟的手脚还算快,伸手扣住了文清的腰肢,顿时一个旋身以自身为垫,让文清落地的时候,能伏在自己的身上。 毕竟他是个男人,她是他的女人。 “世子!”等文清回过神来,已经压在了沈东麟的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纵然文清再纤瘦再轻,那也是有分量的,骤然压下来的时候,砸得沈东麟险些断气,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世子?”文清急了,登时红了眼眶,连忙爬起来,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伤着你了?你伤着哪儿了?” 她不敢碰,不敢动他,怕万一让他的伤势加重。 听得她那焦灼之中带着哽咽哭腔的声音,沈东麟忽然不想吭声了,觉得有个人这样在乎自己,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从小到大,爹娘的注意力都在兄长身上,他甚少得到关注,但他明白兄长是一门心思想要把他推上世子之位。 在很大程度上,兄弟情义比爹娘更重要,因为遇见事,都是兄长帮着他,帮他挨罚,帮他背锅,帮他出头…… 所以,他从来没跟兄长计较过任何事情。 但是现在,忽然有点不一样了…… “世子?”见着沈东麟双目紧闭,文清彻底的慌了,“世子?” 喊了两声,也没见着沈东麟睁开双眼,怕不是受了重伤? 伤着哪儿呢? 文清想着,别是伤着后脑了? 毕竟身子上的伤,多数不致命,但是脑袋上的伤,动辄便是大事! 可沈东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文清也没法查看,当即蹲坐在地上,吃力的抱着沈东麟的双肩,将他能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 属于女子的清香,淡淡的,传入沈东麟的鼻尖。 此时此刻的文清,全然忘了自己只是穿着中衣,因为方才一折腾,已然衣衫半开,这会连内里的肚兜都漏了出来。 “好像没有伤口?”文清弯着腰,左右检查着沈东麟的脑袋,胸前与他面颊贴得几乎是严丝合缝。 沈东麟:“……” 所谓自作自受,多半就是形容今时今日的。 沈东麟想着,他为什么要装晕呢? 文清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沈东麟脑门上的外伤,心里更是担心得不行,“没有外伤,难道是内伤?” 这话刚说完,文清顿时哭了出来。 两道鼻血慢慢悠悠的,从沈东麟的鼻腔里流出。 “世子?”文清捻着帕子,慌忙擦拭着沈东麟的鼻血,哭得梨花带雨,“世子?救命、救……” 沈东麟睁开眼,面色胀得通红,“别喊!” 文清:“……” “我没事!”沈东麟忙道,“真的真的,真的没事!” 说着,他坐了起来,脊背虽然疼,可脸上才难看,居然流鼻血了? 老天爷啊,他这是丢脸丢到了媳妇怀里? “世子?”文清流着泪,眼巴巴的瞧着沈东麟。 沈东麟擦着鼻血,一回头,瞧着她衣襟开着,瞧着她肌肤胜雪,瞧着她……好家伙,这鼻血流得更带劲了。 “要命了!”沈东麟喉间滚动,尤其是对上文清那双眼巴巴的眼神,楚楚可怜的面上,挂着余泪,那眼神生怕他真的死了。 沈东麟想着,这会就算阎王爷来收,他也舍不得走了。 所谓见色起意,大概就是…… 这样?! “真的没事?”文清抹着泪,小脸沾了泥,像极了小花猫。 沈东麟又好气又好笑,“你看我这样,像是有事吗?就是脊背摔得疼,你帮我揉揉?” “嗯!”文清连连点头。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揉得沈东麟心猿意马,揉得他想入非非。 “好点了吗?”文清问。 沈东麟直勾勾的瞧着那散落一地的衣裳,忽然问了句,“我可以叫你清儿吗?” “嗯!”文清乖顺的点点头,“只要世子高兴,我便高兴。” 沈东麟骤然转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文清登时身子一僵,全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清澈的眼底还带着泪光,扑闪扑闪的盯着他…… 第1544章 下雨天逛林子? 瞧着文清身上那鲜明的勒痕,沈东麟咬着牙,“等回到齐侯府,我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可文清不这么想,“其实也挺好的。” “嗯?”沈东麟一怔。 文清别开头,面颊绯红,“我的意思是,只要能和世子待在一起,在哪都是挺好的。” 这话,说得沈东麟心里舒坦。 他低眉,亲了亲她的额头。 “现在,这里就只有你我!”他将她抱到了铺开的衣服上,就这样轻轻的压着,“清儿,你怕不怕?” 文清抿唇,说不怕是骗人的,可说怕……他们是夫妻呀,早晚也是有那么一天的,虽然这补过的洞房不太得体,有点失礼。 “世子。”文清低低的开口,“我既嫁给了世子,便生生世世都是你的人。” 话音刚落,沈东麟便堵住了她的嘴。 如此,便够了。 外头,周南竖起耳朵听着,止不住捂着嘴笑。 “嘘!”年修示意他禁声。 万一打草惊蛇,让世子知道他口中要“碎尸万段”的人,便是周南与他,那就真的玩完了。 “走!”周南摆摆手,“我们回去。” 既然事情都办成了,那就该快点开溜,要不然被逮个正着,那还得了? “走!”年修压着脚步声,二人蹑手蹑脚的离开。 人既然已经成了事,就该去通知一下家里人来接,不过得掐着时间,万一接人变成了撞破好事,那这刚刚成事的两人还不得恼羞成怒? 所以,这事得缓缓,等雨停了再说。 雨停了,什么事也就都停了…… 刚踏入沈府,年修陡然一震。 “怎么了?”周南抖落伞面上的雨水。 一抬头,苏幕双手环胸站在回廊那头,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二人。 “苏千户啊?”这么多年了,周南还是改不了这称谓。 当然,也就是私下里的称呼,明面上得称苏幕一声夫人。 “这大雨天的,你两这是上哪儿闲逛来着?”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年修对苏幕有着绝对的臣服,所以面对苏幕的时候,他是不会撒谎的,而这谎只能让周南来说,免得露馅。 “没什么,出去了一趟吃个饭。”周南忙道,“顺便去问问,有没有南都来的消息,或者是殷都的消息。” 苏幕可不相信周南,这张嘴什么都能哔哔,“年修,你说。” “爷?”年修僵直了身子。 周南当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年修跟前,“他怕你不高兴,说他吃独食,所以你就别问了。” “城内哪家小饭馆,这么好吃?”沈东湛站在后面,负手而立,目光幽幽的盯着周南,“这大雨天的,也得出去吃一顿?” 周南心头一紧。 得,各自的阎王爷来了,一个压着一个,谁敢吭声? “爷?”周南讪讪的开口。 年修睨了他一眼:说我怂,你自己还不是老鼠见了猫? 周南喉间滚动:习惯了! 习惯这东西很可怕,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毛病,哪儿能轻易改掉?是以这会,别说是年修,连周南也不敢吱声了。 “我瞧着,这不是出吃饭了,是去林子里溜达了。”沈东湛瞧着二人的靴子。 一个个沾满了泥泞,衣摆上还沾了点叶片。 “这下雨天的去林子里溜达,你两可真是够舒坦的。”苏幕皮笑肉不笑的附和,“是去打猎了?猎龙?” 说着,她抬头望了望屋檐外的雨,“龙王咋不一个雷炸了你们二人?” 年修和周南对视一眼,各自垂着头。 “齐侯府那边来了消息。”沈东湛缓步靠近,站在了苏幕的身侧,“说是世子爷醉在花楼不回家,世子妃房门紧闭睡大觉。” 苏幕勾唇,“花楼啊?哪家花楼?要不,咱去喝花酒?权当是,重温旧梦,好好回味一下当年的场景。” “我觉得也不错,和自家媳妇一道逛花楼,倒也不怕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还能回味无穷。”沈东湛就这么阴测测的盯着二人。 年修面色发白,周南面色发青,耷拉着脑袋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第1545章 男儿得意,女儿羞 “还不打算说实话?”沈东湛瞧着二人。 年修扑通跪地,“爷,我们没干坏事,只是……” 这事不能说是坏事,但也算不得好事,毕竟绑的是齐侯府世子和世子妃,若是传出去,便算是捅破天的大事。 “说!”苏幕叹口气,“我知道你们不会胡作非为,但有时候做事没分寸,万一牵扯到了其他,恐怕不是你们二人能担得起的。” 年修骇然,“爷,奴……” “我来说!”周南打断了年修的话,“这事跟年修没关系,是我怂恿的,也是我出的主意,把世子爷和世子妃绑了,丢在林子里的坑洞中……增进感情。” 苏幕:“??” “你绑了东麟?”沈东湛扶额,“周南啊周南,你可真够可以的!那是齐侯府唯一的根,要是被你们玩坏了,拿什么赔?” 年修急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玩坏,反而促其好事,让他们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苏幕皱眉。 沈东湛摆摆手,“先起来说话,老低着头说话,脖子疼。” “是!” “是!” 年修与周南行礼,双双起身。 “你们的意思是,沈东麟和世子妃他们……”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到底是过来人,有些事一说就明白,一点就透。 年修点头,很是肯定的告诉她,“成了!” “成了?”沈东湛狐疑,“东麟那性子,竟然也上了道?” 周南有些小得意,“那可不,卑职与年修,又是刨坑又是丢树藤,还得学狼叫,容易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沈东湛咋那么不相信呢? 沈东麟那小子,可不是个会服软的。 “爷,您还别不信,能征服男人的必定是女人,尤其是世子爷这样的,惯小就是一个人独处,什么都是自个来,哪日遇见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往他心窝里挠挠,他就得心痒痒。”周南笑道。 沈东湛轻笑,“好像有点道理。” “那世子妃柔弱,不似侯爷夫人和苏千户这般,所以世子爷瞧不上,是因为拿她比较了。”周南继续说,“唯有独处,见着这个软绵绵的好处,以柔克刚,他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沈东湛瞧着他,苏幕眯起眸子,年修沉着脸。 “你们、你们别这样瞧着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吗?”周南急忙解释,“世子安稳了,肯和世子妃好好过日子,就不会整日想着跑路,想要什么自由,到时候栓在了齐侯府,那咱不就自由了?总得有个人,待在齐侯府那牢笼里!” 苏幕点头,“如果真的成了,还真是不错。” “这么说来,你两还干了好事?”苏幕都这么说了,沈东湛自然也软了下来。 周南连连点头,“好事!绝对是好事!而且我两是听着他们那啥啥啥的时候,走的,绝对是成了事的。” 这点,年修也敢打包票。 “成了,肯定成了!”年修很是肯定的回答。 苏幕问,“他们现在在哪?” “在西边的林子里,那边刚好有个山洞,所以我们就在距离山洞一段路的地方挖坑。”周南解释,“我们都查探过了,没什么野兽豺狼之类的,否则也不敢把人丢那啊!” 沈东湛叹口气,“回头收拾你们,我先去找人,免得出事。” “欸!”苏幕一把拽住他胳膊,指了指外头的雨,“等雨停了再去!” 沈东湛:“……” “新婚之夜刚补过,男儿得意女儿羞,你这一搅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如何自处?”苏幕意味深长的笑问,“总得让他们缓缓,好好的抱着想对策,想好……要怎么应付咱们的说辞啊!” 沈东湛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等雨天!”苏幕瞧了一眼跟前二人,“拿荆条来,到时候你们自个去齐侯府,负荆请罪,越惨越好!” 周南与年修面面相觑,越惨越好? 须臾,周南低低的问,“装的……算不算?” 苏幕勾唇,“算!” 第1546章 你真好 只是,今儿这一场大雨下得甚是欢畅,天黑了也没见着要停下来的意思。 周南与年修大眼瞪小眼,这算不算完犊子了? “好像有点玩脱了。”周南皱了皱眉。 年修眉心紧蹙,“山洞里虽然干柴烈火的,可是没吃的没喝的,那两个馒头还是干硬的,这二人都是养尊处优,怕是吃不下去。” “送饭也不合适。”周南叹口气。 年修也跟着叹气,“要不,去接人!” 不用等雨停,等他们出来了。 “哎哎哎哎……”周南忙道,“好像小了点。” 年修:“……” 好像,是小了点。 世子一夜未归,世子妃也在屋内凭空消失,齐侯府压着消息满大街的找人,不敢惊动军中,生怕到时候惹来灾祸。 “爷?”年修到底还是去求了自家爷。 苏幕瞧了他一眼,“你平素也是个机灵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听了周南那小子?他主意虽多,馊的也不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奴才只是想着,若是世子和世子妃好好的,那以后您和沈指挥使也能省点心。”年修耷拉着脑袋。 苏幕揉着眉心,“你如今听他的话,胜过听我的。行了,湛哥已经去林子找了,你与周南准备好荆条便是,我会让忠叔和舒云过去照顾,确保安然无虞。” “多谢爷!”年修松了口气。 林子里,火光缭乱。 雨虽然停了,但是叶面上的滴滴答答还在继续。 山洞内。 火光依旧跳跃,不过这一次不是隔着一道衣服架子,而是相拥在一起。 文清累着了,这会窝在沈东麟的怀里,睡颜平静。 沈东麟将外衣往上拽了拽,仔细遮着文清,即便火光缭乱,亦难掩湿气寒凉,她原就是柔弱之人,可不敢再让她冻着。 瞧着文清身上的血痕,想着她方才哭着喊疼的样子,沈东麟咬咬牙,心里恨得厉害。 “世子?”文清低唤。 沈东麟陡然回过神来,“怎么了?不舒服?” “我有点难受。”文清只觉得身子忽冷忽热的,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 沈东麟心惊,方才他就觉得她好像有点身子发抖,如今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竟发现她起了高热,这会面颊绯红,整个人瞧着就有些神情恍惚。 “来!”沈东麟赶紧把人搀坐起来,“先把衣服穿上,我背你走。” 都这个时候了,文清自然不敢拘泥,也顾不得什么羞涩不羞涩,在沈东麟的帮助下,终于穿好了衣裳。 “上来!”沈东麟蹲了下来。 文清没有犹豫,轻轻的伏在了他的背上,“世子能背得动我吗?” “你是我的世子妃,我若是连你都背不动,岂非是个废物?”沈东麟站了起来,稳了稳身形,这才缓步往外走去,“你撑着点,我很快就会带你出去。” 文清倦怠的将伏在他背上,“我是担心世子你长久没吃没喝的,怕是身子扛不住,若是你走累了,就放我下来,咱们歇一歇,不要硬撑着。” “你放心,我是男人,撑得住!”沈东麟心里懊悔。 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冲动,方才在山洞里他是毛头小子初尝滋味,对着她好一番折腾,耗了她不少体力,所以才会支撑不住…… “清儿?”沈东麟低唤,“你莫要睡着,与我说说话,可好?” 文清什么都愿意随着他,自然是应声,“嗯。” “既是答应了,就得做到!”沈东麟怕她意识模糊,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不知该如何救她。 文清勉强笑了一下,“世子是怕我晕过去了,而不自知?你放心,我还撑得住,没见着世子安全,我这心里、心里也放不下呀!” “回去之后,我好好待你!”沈东麟忙道。 文清一愣,如玉般的胳膊带着温热,圈着沈东麟的脖颈,“世子说这话,可得作数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世子,真好……” 第1547章 怕她出事怕她死 好? 沈东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好,在他眼里,爹娘是齐侯府的支柱,而兄长一表人才还沉稳能干,自己充其量是个跟班,高不成低不就的,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可现在,背上的人一口一个“真好”,让沈东麟觉得遮挡在自己头顶的乌云,忽然间……什么都散了,有光亮会落下,有光亮会照到自己。 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站在阳光下。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渴望的东西,沈东麟渴望被承认,但谁也没承认过他…… “清儿?”沈东麟低低的开口,“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说我好的人。” 文清被他逗笑了,“世子从来没被人夸过吗?” “嗯!”沈东麟点点头,“兄长太优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连我自己都觉得,与兄长是云泥之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文清摇头,“不,世子很好,心性平和,温柔而善良,虽然大哥也很好,可是大哥有点性子冷,不似世子这般温暖。” “所以,温暖也算好处,对吗?”沈东麟笑了。 文清笑了笑,“活着,不就是为了那一份温暖吗?人心都不暖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喜欢世子温暖的背,也喜欢世子平淡的性子。” “你这样,我怕是要得意了。”沈东麟低头往前走。 文清伏在他背上,乖顺至极,“人生得意须尽欢,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夸赞,就算是得意了又何妨,短短数十年,一瞬即逝,为什么要那样委屈自己呢?世子很好,无需遮掩,我便是要挂在嘴上,让世人都知道,你是真的好。” “你多跟我说说话。”沈东麟心花怒放,“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很好听,比林子的画眉还要好听。” 文清笑了,可实在是没力气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又加上高热,这会已经上下眼皮打架,快要支撑不住…… “清儿?”没能听到文清的声音,沈东麟心里一震,“清儿?” 文清低低的呻吟着,身子愈发滚烫起来。 “清儿,你别睡,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清儿,你坚持住!”沈东麟急了,这下可不敢再慢悠悠的走,撒腿就往前小跑。 他跑不快,可心里着急,一路上磕磕绊绊的,下过雨之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更是让人湿滑难行,着实费劲。 “清儿,你应我一声。”沈东麟一边跑还得一边喊着她的名字,“清儿,清儿?” 文清的意识一会清楚一会模糊的,清楚的时候就“嗯嗯”两声,模糊就说不出话来,但唯一没变的,是以胳膊圈着沈东麟的脖颈。 只要她挂着,他就会把她带出去。 昏迷之前,文清便是这般肯定的想着…… 她,要相信自己的夫君。 绝对的,信任! “清儿?”沈东麟还在喊着,可是再也没得到回应。 背上的温度,越来越高,灼烫着他的脊背,也灼烫着他的心,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害怕惊慌,怕她出事怕她死…… 沈东麟,想留住她。 不远处,有火光缭乱。 沈东麟心头一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知道,那么多人跑进林子,多半是察觉了自己丢失,所以才会到处找寻,虽然不明白他们如何知道自己在此处,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 文清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老天爷这次开个眼,他发誓一辈子都不再任性,一定会好好的珍惜眼前人…… “东麟?”沈东湛疾呼。 沈东麟顿时哭出来,“哥……” “莫忧!”沈东湛纵身一跃,比所有人都快一步,落在了沈东麟的身边,当下将沈东麟背上的文琴慢慢放下,“有哥在,没事!” 沈东麟跑了一路,早已精疲力竭,有兄长在,他这颗心便可稳稳落回肚子里。身子一晃便往地上栽去,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帮我……救她……” “东麟?!” 第1548章 都好 齐侯府。 奴才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沈东麟骤然惊坐起,眼神迷乱的惊呼,“清儿?” “醒了就好!”沈东湛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没事了,在家呢!” 沈东麟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安全了,眼前是自己的卧房,“清儿呢?” 语罢,他一把掀开被褥。 两只脚疼得厉害,一下地便是钻心的疼。 “满脚都是水泡,我已经给你挑了,还上了药,你暂时别轻举妄动。”沈东湛不急不缓的端起桌案上的药,转身递给了沈东麟,“醒了就把药喝了,定定神,压压惊。” 沈东麟沉默。 “你这般样子,还指望着能照顾谁?怎么,还想让弟媳妇拖着病体,来照顾你?”沈东湛这话刚说完,沈东麟便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见状,沈东湛心里便明白了大概。 虽然周南和年修做的事有些过头,但这结果……的确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哥?”沈东麟面色苍白,“清儿如何?” 沈东湛坐定,“放心,有忠叔和舒云照顾,比谁都管用,你现在过去反而不合适,毕竟人家还得照顾你。” “可是,我担心……”沈东麟犹豫着,“哥,清儿起了高热,手上还有伤,真的没事吗?” 沈东湛偏头看他,默然不语。 “哦……”见着兄长如此神态,他便明白,自己有多嘴了。 想来也是,只要有兄长在,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从小如此,如今也是这般,兄长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什么都没问题。 “东麟。”沈东湛开口,“成了家就不一样了,你是个男人,有些事情该自己担起,有些主意也得自己去拿,你不能指望身边的人陪你一辈子。” 沈东麟似有所悟,“哥,我明白,可是我……” “行了!”沈东湛知道,这一时半会的,沈东麟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但他相信,有文清陪着,自家这兄弟早晚会开窍,“齐侯府是你的,媳妇也是你的,你们的将来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东麟抿唇,“我会尽快让自己好起来。” “这就对了,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护着她好好的。”沈东麟起身,“我去帮你看看,你先适应一下,该吃吃该喝喝,有足够的体力能照顾她,再过来不迟,否则你便是帮倒忙的,反而会害了她。” 沈东麟点点头,“是!” “我走了!”沈东湛起身往外走。 文清这会就在暖阁里待着,毕竟两个病号躺一块,也不方便李忠诊治,所以两个人两间房,但毗邻而居,就在隔壁。 沈东湛在门口站了站,李忠当即转身出来。 “伤口大大小小无数,我让舒云帮着处理着,但都是皮外伤,不打紧。”李忠解释,“起高热是因为受了寒的缘故,风寒侵体。” 沈东湛点点头,“无恙?” “放心。”李忠点头,“我给开了药,回头吃上两天,虽然风寒侵体,但是及时诊治,不影响以后。” 沈东湛有些犹豫。 “姑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李忠瞧出来了,沈东湛有些欲言又止。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有几句话,大概是要嘱咐忠叔您的!” 但…… 想了想,沈东湛伏在了李忠的耳畔低语。 “原来如此。”李忠点点头,“无妨,既是姑爷提醒了,那我开药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些药便是,横竖成与不成,中与不中还是个未知数。” 沈东湛点头,“避开便是。” “姑爷这是自己吃够了苦头,所以才有此一说?”李忠无奈的笑笑。 沈东湛叹口气,“自己吃过的苦,总不希望身边的人也经历,如今不似昔年,自然是无忧最好。烦劳忠叔费心了!” “无妨,小事一桩!”李忠行礼。 沈东湛没进屋,在外头站了站,便瞧见了匆匆行来的苏幕。 “如何?”苏幕问。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你问的是感情,还是人?” “兼而有之。”苏幕回答。 沈东湛报之一笑,“都好!” 第1549章 一刀两断,人头落地 文清到底是女子,因着风寒与外伤,足足睡了两日才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沈东麟就坐在床边位置,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在她醒转的瞬间,什么暗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了?”沈东麟激动得难以自已,“忠叔?舒云?快,快!” 李忠和舒云千叮咛万嘱咐,人醒来之后必须第一时间叫他们过来。 “哎呦,别激动别激动!”李忠原就是在外头候着,舒云将炉子搁在院子里,这会正在煎药。 听得屋内的动静,当即起身往内冲。 李忠给文清把脉,沈东麟就在边上眼巴巴的盯着。 直到李忠说了句,“无恙。” 沈东麟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放心,脉象平稳,没什么大碍。”李忠道,“只是这皮外伤得好好养着,可不敢大意,否则留了疤怕是要心疼的。” 沈东麟连连点头,“既是人已经醒了,那么这事交给我便是。” “世子愿意,那自然是最好的,于世子妃而言,没有比您更亲近的人了。”李忠笑了笑。 听得这话,沈东麟心里舒畅,文清面颊泛红。 “回头,我多配点药,世子自个瞧着办。”李忠起身,“舒云,药煎好了吗?” 舒云忙道,“得一会。” “药煎好,给我便是!”沈东麟忙道,“我来。” 舒云笑了笑,“您自个也得吃要。” 沈东麟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着凉,但是男子的身体素质远胜于女子,所以吃上两副药也就罢了,不似文清身子孱弱,少说得十天半月的才能养回来。 不过,现在有沈东麟这般照顾着,想来这文清便是病着,也是心甘情愿。 文清的身子,没什么大碍,沈东麟这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只是有一桩事,他还是得处理。 “关于我和清儿被绑的事情。”沈东麟咬着牙,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 文清吃了药就睡着了,沈东麟留人在房内看着,兀自出来,与自家兄长站在院子里说话。 “你想如何?”沈东湛问。 沈东麟愤然,“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周南:“……” 年修:“……” 二人藏在假山后面,各自对视一眼,面色微白。 看样子,躲不过去了。 “咳咳咳……”沈东湛揉了揉眉心,“虽然绑你和弟妹,着实是罪大恶极,但我瞧着你现在似乎也不错,这五马分尸和碎尸万段,是不是严重了点?” 沈东麟摇头,“这还是轻的,我原是打算剥皮拆骨,一点点的剁碎了他。” 周南瞬时打了个寒颤,真狠。 “万一人家也是好意呢?”沈东湛问。 沈东麟嗓音拔尖儿,“好意?好意把我绑成粽子丢在坑里,还害得清儿吃了那么多苦?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帮我,那我去找嫂子说说。” “哎哎哎!”沈东湛冷着脸,“找她作甚?我可告诉你,别给你嫂子添堵,若是让她操了心,累着了,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沈东麟就知道,苏幕是自家兄长的软肋,“那你帮不帮?” “我怎么没帮?你怎么出来的,自个不记得了?”沈东湛轻嗤,“若不是我去找你,你这会还在那里抱着弟妹哭。” 沈东麟:“……” 他没哭,绝对没哭! “那你帮我抓住人,我给他个痛快,一刀两断,人头落地!”沈东麟是一定要给自家世子妃,报这个仇的。 沈东湛叹气,“我是没办法了,你们自己来讨饶!” 沈东麟愣怔,“哥,你跟谁说话呢?” “还愣着作甚?”沈东湛偏头,瞧了一眼假山位置。 不多时,负荆请罪的二人,磨磨蹭蹭的从假山后面出来,脸上有点挂彩,身上的衣服亦被荆条刮得血淋淋的,瞧着有些瘆人。 “这是作甚?”沈东麟愣着,“你们两个中邪了?” 周南和年修垂着头,扑通跪在了沈东麟跟前,“请世子爷责罚!” 沈东麟瞧着二人好半晌,总算是想明白了,“敢情,是你们两个?!” 二人点点头…… 第1550章 二对一的局面 如果元凶只是周南一人,沈东麟估计真的能打得他满地找牙,顺便将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可年修也跪在那里,沈东麟便犹豫了,嫂子的人,你说……能动吗?到了最后,还是沈东麟吃了个哑巴亏。 不过,等着爹娘回来,这笔账还是要请爹娘讨一讨的…… 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齐侯府的状况倒是安稳下来了,但殷都那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照着日子掐算,应该是登基了。 诚然,李珝已经穿上了龙袍,入主皇宫。 等着沐飞花与沈丘赶到,宫里的登基大典都过了,满城百姓都知道变了天,曾经的摄政王,如今已经黄袍加身,成了真正的一国之君,执掌朝廷大权。 但李珝行事仁义,百姓对其颇为赞誉,自然也是乐于见成。 坐在街边的小摊贩上,听着身边的食客,对着当今圣上的赞誉,沐飞花和沈丘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的吃着碗里的面。 一路赶来,一路打听。 李珝自从做了摄政王,便一直施行仁政,轻徭薄赋,重视民生,休养生息。 对于老百姓来说,能让自己吃饱穿暖,那就是好皇帝,就该拥护。 “看样子,反响不错。”沈丘道。 沐飞花吃着面,“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仁义之君,得道多助。”沈丘往碗里勺了一点辣油,“但你得清楚,这是在天下太平,没有战火的前提下。” 沐飞花轻笑,“现在不就是天下太平吗?” “那是因为咱们那一辈镇守的缘故,李珝可为仁君,但若是战事起,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沈丘叹口气,“吃完饭,去看看他!” 沐飞花点点头,李珝登基为帝,这慕容离……是如何死心的? 二人吃完饭,就在城内溜达。 但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慕容离的下落,这老小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无半点痕迹,连带着龙卫军也跟着失了踪。 “别是让皇帝给宰了?”沐飞花插着腰,若有所思的站在巷子口。 沈丘轻哼,“但凡皇帝有这心思,我就放心咯!” “那这是……不在城里在宫里?”沐飞花不解。 沈丘细想着,“应该不是。” 慕容离可没那么蠢,要不然也不能隐忍到今日,所以躲起来应该是有缘故的?思来想去,似乎有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有点邪门。 “别是去南都找小宝贝去了?”沈丘兀自嘀咕着。 沐飞花耳力好,自是听到了,“你再说一遍?!” “你想啊,湛儿是绝对不可能抢皇位的,哪怕他是先太子遗孤,所以这念想到此就该断了!”沈丘解释,“可现在湛儿有了儿子,你说这情况是不是就不同了?” 沐飞花愣在当场,转而恶狠狠的开口,“你可别吓唬我,谁敢把我家小宝贝搅合进来,我就拧下谁的脑袋当夜壶!” “那也不是没可能。”沈丘忙道,“凡事往坏处想,做最坏的打算,兴许是好事……” 话音刚落,沐飞花便转过身来,瞧着巷子深处。 “出来!” 一声低喝,伴随着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沈丘和沐飞花站在原地不动,冷眼瞧着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的慕容离。 “还以为你死了呢!”沈丘双手环胸。 沐飞花抱臂附和,“没想到是当了乌龟,藏了起来!” “背后说人坏话,有意思吗?”慕容离冷眼瞧着二人。 二对一的情况下,慕容离没有半点胜算,当然,就算一对一,他也没有胜算。 “嘴巴长在我们自个身上,有没有意思……你说了不算。”沐飞花瞧了一眼周遭,“哟,单枪匹马啊?” 慕容离怀中抱剑,“你们一出华云洲,我便知道了。” “可见,真的盯着齐侯府,图谋不轨!”沈丘与沐飞花对视一眼。 沐飞花心头微颤,别是真的盯着自家的小宝贝不放? “我知道,你们其实是冲着我来的。”慕容离勾唇笑得凉凉的,“坦白说,我其实也是刚刚赶回来……” 二人骤然凝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从哪儿回来? 第1551章 笑看今日疯癫客 城中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避开朝廷的耳目,悄摸着出了城。 外头,林木茂密,足以遮掩其身。 “你的龙卫军呢?”沐飞花环顾四周,都没瞧见龙卫军的痕迹,“说是收编,可实际上大权还在你的手里,你这副样子半点都不像是臣服之人。” 慕容离低哼,“你们是怕我造反,还是怕我杀了皇帝?” “有区别吗?”沐飞花问。 慕容离昂首挺胸,“造反,是因为有了皇位继承者;杀皇帝,是因为不服。你们不远千里而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找皇帝,而是来找我,不就是担心这个吗?” “既然知道,那就收敛点!”沈丘叹口气,“大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没必要再折腾,这江山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你那些心思就放下!” 沐飞花亦是这个意思,“先太子已经故去这么多年,儿孙都长大了,你还死揪着不放,且看看谭文君,都已经疯了一个,难道你还想当第二个疯子吗?” “你们说得轻巧,我此生苟活至今,为的就是这件事,让我放下……除非我死!”慕容离深吸一口气,“又或者,他死。” 沐飞花面色陡沉,“慕容离,好言相劝你不听,难道真的要短兵相接吗?” 敢动她儿子,她岂能罢休?! “不如这样!”慕容离深吸一口气,“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到了那儿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坚持。” 闻言,沐飞花和沈丘对视一眼。 谨防有诈。 不得不防。 “放心,我若杀了你们,他不会放过我,就更不可能让他改变心意了。”慕容离看穿了二人的心思,“我只是带你们去见一个人罢了!” 沈丘目色陡沉,“先太子还活着吗?” 沐飞花心头一紧,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 二人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紧跟在慕容离的身后,离开了殷都。 北边的山上,大雪覆盖,常年不融。 这地方冷得人瑟瑟发抖,一般人压根上不了山,何况是要朝着山巅而去,一走便是数日十数日,冷得人脑子发昏,连辨别现实与虚幻的能力都丢了。 沐飞花与沈丘相互搀扶着,哆哆嗦嗦的往上走,纵然有内力护体,可毕竟年纪上来了,不似年轻的时候,那般能抗得住风雪。 “到、到到到底还有,多、多远?”沈丘抖着唇,“再不到,我、我就要冻死在、在这里了!” 沐飞花也好不到哪儿去,冷得脸色发白唇色发紫,“你要杀人,也不至于这、这般手段?” “前面。”慕容离倒是好一些,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前面不远处,肉眼可及的地方,有一个细弱的洞口,内里隐隐约约有黑乎乎的一团,那东西好像是活的,在里面动来动去的。 “那是、是什么东西?”雪地里会反光,饶你视力再好,亦是看的不明不白,不甚清楚。 沐飞花也看不清楚,哆嗦着哈着气。 谁知道那是什么? 走近了,不就能看明白了吗? 再往前走走,那黑影倒是愈发清楚了一些,好像是个人。 明明是一段不远的距离,因着上山,又因着风雪交加,分外的难行,走了足足一两个时辰,三人才走到了山巅。 从一条蜿蜒的小道爬上去,若是打滑,怕是会滚落悬崖,那便是九死一生。 山巅之上有个山洞,外头冷得厉害,山洞内因着没有风雪,倒是稍稍暖和一些,但也暖和不到哪儿去,毕竟是个冰洞。 进了山洞的瞬间,沐飞花和沈丘愣在了当场。 瞧着眼前疯癫乱窜的谭文君,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怎么,认不出来了?这位便是先太子身边的亲随,谭文君!”慕容离在边上笑,笑得满面嘲讽,“笑看今日疯癫客?可知彼时也少年!” 沈丘垂了一下眼帘,长长吐出一口气。 “太子,太子!”谭文君忽然尖叫起来。 第1552章 这天下得还回来 刹那间,先太子李肃的声音忽然响起。 沐飞花吓了一跳,赶紧往沈丘身边凑了一下,“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沈丘也愣了。 还活着? 一旁的慕容离却是半点都不着急,面上平静得很,甚至于还带了些许伤痛与嘲讽,“吓着了?是不是觉得心虚啊?” “你在胡说什么?”沈丘低喝。 慕容离深吸一口气,“效忠太子,嘴上说得好听,荣华富贵享受了多年,便就渐渐的忘了自己发过的誓言,唯有我记得,唯有他谭文君记得,唯有数千万的龙卫军记得。你们……都忘了!” “忘了?”沐飞花咬着牙,“你们可以一走了之,可以躲起来,我们呢?如果不是齐侯府不是南都撑着,你们以为能逃出生天吗?是我们吸引了先帝的目光,让他将注意力和精力都落在我们的身上,这是要命的活计,你以为就是一句效忠,便可以表忠心吗?” 慕容离冷笑不答,缓步朝着内里走去。 “哎哎哎。”沐飞花推搡了沈丘一把,“我知道那声音怎么来的,谭文君……他!是他!我看到他嘴巴动了,是他!” 沈丘脑子一转,登时恍然大悟,“这帮疯子!” “走,进去看看!”沐飞花疾步紧追慕容离而去。 内里有个冰窟,冰窟内有个冰棺。 冰棺内,躺着一个人。 “太子?” “太子……” 沈丘和沐飞花疾步上前,隔着冰棺厚厚的棺盖,二人依稀能辨出,躺在里面的这位,的确是先太子李肃。 冰棺因为常年冰冻,如今已经把先太子冻在里面,嵌入了冰层之中,成了冰块的一份子。 所以,取不出来。 所以,尸身不腐。 他被冻在冰层内,永远都不会复生,也永远不能入土为安。 “你们把他冻起来了?”沈丘愤然,“这是要让他永不超生吗?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你们口口声声效忠,就是这样效忠的?” 慕容离深吸一口气,“这是谭文君干的,我从未踏入过这里,当初是谭文君带着先太子的尸体入了这冰洞,其后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亦只能在外头听候吩咐。” “他是个疯子,难道你也疯了吗?”沐飞花亦是气恼,“他神志不清,你也想学他不成?” 慕容离苦笑连连,“疯了也好,疯了就不必面对现实,在谭文君的意识里,先太子一直活着,且就住在这里,他身为太子护卫,理该相随左右,不管被带到哪儿,都会逃回这里,守着先太子……直到死的那天。” “他学先太子的声音,对你们发号施令,让你们为先太子报仇,你们一个个都受他蛊惑,现如今还要跟着他一起瞎胡闹吗?”沈丘指了指李肃,“先太子仁厚良善,若他在天有灵,绝不愿意看到你们为了他,涂炭生灵。” 一旦兵变,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太子虽未登基,但一直监国理政,爱民如子。”沐飞花咬着牙,“你们怎么敢,污了他的身后名?!” 慕容离扬起头,一声长叹,“他都这样了,你们还跟我说什么身后名?如今,还有你们记得,再过些年,老一辈的都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李肃?记得先太子李肃的冤屈?” 这是事实。 “谁都有时过境迁的时候,饶是青史留名又如何?”沈丘问,“泉下之人,能听得见看得见吗?我等都是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的人,若真的信那些个无稽之谈,死在剑下的数万万敌军亡魂,怕是早就来追魂索命了!” 沐飞花深吸一口气,“忘了就忘了,我们早晚会被人忘记。人得忘了过去,才能向前看,频频回头,对谁都没好处。” “我忘不了!”慕容离冷笑,“这么多年的隐忍,你们让我忘了……我做不到。” 沈丘冷问,“你欲如何?”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天下早晚得还回来。” 第1553章 年少夫妻,老来伴 “还回来?如今国泰民安,你想搅动风云,也得问问百姓愿不愿意!”沐飞花反唇相讥,笑靥冷冽,“百姓需要好日子,需要一个圣明的君主,让他们免于战祸,这是先太子生前的志愿。” 慕容离不说话,只是在边上静静的站着,仿佛与这冰窟融为一体。 “劝不住。”沈丘道,“让他自己慢慢腐烂!” 沐飞花咬着牙,“劝不劝得住,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家小宝贝,慕容离,我可告诉你,若是你敢动我齐侯府的人,别怪我沐飞花翻脸无情。” “没错!”一提到小平安,沈丘就硬气了,“你敢动我沈家的人,我沈丘第一个不放过你!” 慕容离抬眸,幽幽的望着眼前二人,“你们是怕我动了谁呢?” 二人不语,心照不宣。 “哦,我倒是忘了,前阵子我去过南都了,差点让顾家的人发现,好在我走得及时,只不过呢……我还是见着了!”慕容离笑得凉凉的,“真是可爱!像极了指挥使小时候的样子,瞧着龙睛凤目,以后必定是人上人。” 沐飞花急了,“你给我闭嘴!” “慕容离,你别给脸不要脸。”沈丘愤然,“那是我沈家的孩子,跟谁都没关系,若是你敢把他牵扯进来,我扒了你的皮!” 慕容离深吸一口气,“你们让南都顾家来养这孩子,不也是想护他周全,怕以后朝廷对付齐侯府,对付南都?想让他两边兼顾,让朝廷不敢轻易动他,那……让他执掌龙卫军,让他承继亲祖父的皇位,又有何不可呢?” “不是谁都想高高在上的。”沐飞花望着他,忽然有些心累,跟一个疯子说那么多干什么? 如今见着先太子的尸体,确定他已经没了,这心里的石头便算是放下。 从此以后,山高海阔,再无恩怨。 “如果他想呢?”慕容离冷笑,“那你们还能拦得住吗?” 沈丘牵着沐飞花的手往外走,“不要跟这疯子胡言乱语了,我们走。” 这地方阴气太重,以至于人心都扭曲了,陷落在过往之中难以自拔,时隔这么多年,眼见着垂垂老矣,眼见着心都老了,还非要去争个生死不论,何必呢? 幸福的人,可以用幸福去原谅一切。 不幸的人,永远沉浸在过往走不出。 两者都是执拗,只会渐行渐远…… 出了山洞之后,沈丘与沐飞花携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去,沿着来时的路,冒着风雪下山,这地方他们不会泄露,但也不会再来第二次。 先太子的遗体,将与他的过去一起埋葬在这雪山之巅,此后泱泱岁月,被人逐渐遗忘,直到没了只言片语,遍寻不着任何踪迹。 这一次雪山行,也让沈丘和沐飞花意识到,自己老了。 在客栈里足足休养了三日,喝了三日的苦药,身子才将将缓过劲儿来,不再冰冷如霜。 二人坐在客栈的后院晒太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脸色蜡黄,一个面色犹白,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真的老了,这般没用。”沈丘靠在躺椅上,“冻了冻便寒气侵体,三日没爬起来,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沐飞花摇头,与他一般靠在躺椅上,“服老又如何?谁还没个年迈的时候?不丢人。” “想起你我驰骋沙场的时候,你英姿飒爽,我策马疾驰,那时候啊……”沈丘苦笑,“回不去咯,老咯!” 沐飞花眼角微红,“老了,就得做老了该做的事,儿女绕膝,含饴弄孙。争权夺势的事,还是让年轻人去,免得老了躺着晒太阳的时候,连闲聊的话茬子都没有。” “是这个理儿。”沈丘点头,“咱在殷都绕一圈,确定没什么大事,就去南都?” 沐飞花赞同,“若逢着慕容离,逢着龙卫军,我见一个打一个!” “欸。”沈丘转头看她,“以后是不是该叫老婆子了?” 沐飞花一怔,“难听。” “那叫什么?要不……老伴?” “……” 第1554章 登基的原因 殷都城内无恙,沈丘和沐飞花很快便离开了殷都,来的时候没惊动朝廷的人,走的时候自然也悄无声息。 繁华依旧在,只是换了君王。 小皇帝如今不再是傀儡,做了个安乐王,被安置在宫外,潇潇洒洒的,日日都高兴着,时不时入宫转一圈,还是喜欢缠着李珝。 但他终究脑子不太好,所以傻子还是傻子,高兴就好…… 入住后宫,李珝力排众议,让云朵当了皇后。 后宫,唯有这么一位皇后,这么一个女人,再无其他。 太医院的太医,都围着云朵转。 皇帝的皇长子,出自皇后腹中,这是何等大事,可不敢大意。 “王太医?”云朵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个孩子,更是小心到了极点,自打有孕便躺着不敢动弹,小心的遵医嘱。 王太医笑了笑,“放心,小皇子是个懂事的,乖巧得很!” “真的?”云朵如释重负,“只要这孩子能老老实实的待在我肚子里,平平安安的出生,我便什么都不求了。” 此生,无求。 “如此看来,朕这分量怕是不够瞧咯!”李珝从外头走进来。 下了朝便直奔此处,是他如今的习惯。 王太医行礼,“皇上万岁。” “皇上?”云朵想要起身,却被李珝快速摁住。 李珝有些着急,“莫动,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这般生疏作甚?” “礼数不可废。”云朵时刻谨记着这些,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不似在摄政王府自由,母仪天下之人,一言一行都落在旁人的眼里,不可恣意,免得落人口实。 李珝坐在床边,“礼数是针对别人的,不是针对自己人的,你是皇后,可你也是我李珝唯一的妻,若是夫妻之间还要这般生分,那我当什么皇帝,坐什么龙椅,要什么江山社稷?” “这话可不敢说。”云朵急了,“玉竹,让底下人都下去!” 玉竹行礼,“是!” 众人鱼贯而出,王太医行礼之后,也跟着退出去。 寝殿内,唯有小夫妻二人。 说是小夫妻,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也算是老夫老妻了。 李珝伸手,掌心贴在她的小腹处,“在这儿?” “嗯!”云朵连连点头,“一日日的长大,一日日的愈发调皮,王太医说,等孩子再长大一些,我就可以落地慢慢的走走,不能一直躺着不动,如此反而对孩子不大好。” 李珝点头,自是什么都应她,“只要你觉得好,我便陪着你走,时时刻刻陪着你。” “可你是皇帝,要处理朝政,要处理公务。”云朵免不得担虑,“不可因为我,荒废了朝政,若然如此,外头的人还不知还要怎么说我呢!” 李珝抬眸看她,“是有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这样担心而已。”云朵急忙摇头,生怕自己说错话,牵连到了宫内宫外的奴才们,“谁都没多话,大家都老老实实的……甚好。” 皇后,终究不是摆设,是有分量的。 皇后说出来的话,亦是如此,不再是随口一说,而是金口玉言,也叫做……懿旨。 “急什么?”李珝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 云朵抿唇,“没有!” “你放心,为了孩子,我必定积德积福,绝对不会枉添性命。”李珝握住她的手,“在我心里,你与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为何要称帝,你应该很清楚的!” 这缘由,的确是因为云朵。 云朵有了身孕,李珝才下定决心要称帝,为的就是让云朵这位远嫁的公主,能有足够的安全感,能让他们的孩子得到最大的庇护。 小皇帝是个痴傻之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上面,若是来日被臣子逼得立后,这皇后居心不良,一旦生下皇子,早晚会将自己这位摄政王,斩草除根。 与其等着那些事情发生,倒不如当机立断。 于是,就有了小皇帝禅位,李珝登基为帝…… “你喜欢皇子还是公主?”云朵笑问。 李珝的眼神稍变,“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第1555章 她知道了 “我希望是个小皇子。”云朵笑道,“这样的话,满朝文武就不会再逼你,我的存在,也不至于让你太难堪。” 其实云朵都清楚,自己毕竟是番邦公主,在满朝文武的眼里,多多少少有点妖后的潜质。 他们需要的皇后,是一心一意为了本朝、为了皇帝、为了这个江山的女子,而非云朵,这个南疆来的异族公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李珝不管这些,后宫无妃,唯有云朵这么一位皇后,这个做法,绝了很多人的念头,也让很多女子心生嫉恨。 “你别胡思乱想。”李珝知道她的忧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这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这肚子里出来的,才是我李珝想要的孩子,至于其他人……我无需对他们负责,这天下太平安乐,便已经对得住他们,何苦还要为了他们而委屈我自己。” 云朵定定的看着他,“我知道,我没嫁错人。” “人生短短数十载,我原就不是被期许出生的孩子,很清楚爹娘不疼,对于孩子来说,是怎样的伤害,与其和别人生个不想疼爱不想见的孩子,还不如与深爱之人相守一生,这肚子里是儿是女都好,只要是我所爱,我必倾尽所爱。”李珝笑着握紧了她的手。 云朵眼眶发红,“你惯会哄人的。” “我只想哄你一个。”李珝深吸一口气,“所以不要想太多,咱们好好过日子,可以吗?” 云朵点点头,“嗯!” 安抚好了云朵,李珝瞧着她吃了安胎药之后,这才起身离开寝殿,毕竟公务繁忙,他这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云朵身边。 出了寝殿大门,李珝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是心里有些憋闷,转头瞧着一语不发的植吾。 “皇上?”植吾知道他的心思,“您没事?” 李珝幽然轻叹,“是好事,朕能有什么事?” “皇上其实很清楚,王太医之前就说明白了,您不告诉皇后娘娘,无外乎是因为在意。”植吾敛眸,“您怕皇后娘娘压力太大,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了自己的心里。可是,皇后娘娘早晚会知道的。” 李珝苦笑,“那时候,她便是知道又如何?只要能平安生下孩子,身边有了希冀,便是什么都足够了!” 闻言,植吾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了。 罢了,主子们的事,自己这个当奴才的还是少插手为好,如今已不似从前,自家主子已经不是那个,不得宠的靖王殿下,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与寻常人都不一样,所以这些事也就罢了…… “愿天佑吾妻,让她得偿所愿。”李珝缓步往前走。 可是,得偿所愿哪儿这么容易,生儿生女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且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该什么便是什么! 云朵一心想给李珝生个皇子,毕竟皇帝没有皇子是不行的。 可她也担心,万一是个小公主呢? 想来王太医医术高明,当初沈东湛他们在朝的时候,便动不动去请王太医,云朵便私底下让玉竹去问问。 可王太医虽然老了,但是脑子还是清楚的,有些话不该说,自然是半句都不会透露,瞧了半天说了半天,也没回答玉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玉竹也没办法,磨了半天没答案,便回了云朵。 至此,云朵心里隐约有数,再也没有开口问过,只是从那以后,面上笑容渐减,身子亦跟着日渐消瘦下来。 除了这件事,殷都城什么都好,没有任何的异常。 自家老两口跑了小半年没回来,沈东湛和苏幕便已经猜到了结果,八成跑南都去了,十有八九又去看小平安了。 如此也足以证明,慕容离无恙,殷都城无恙。 “爷,齐侯府大喜!”周南疾步进门。 第1556章 男人很小气的 一听“大喜”两个字,沈东湛和苏幕各自对视一眼,俄而想了想,便都笑了起来,沈东麟还能有什么大喜呢? 多半是这小半年的努力有了成果,所以这般得意,恨不能昭告天下! “走!”沈东湛牵着苏幕出门。 成亲多年,二人进出门仍喜欢手牵手,走哪都是一般模样,分开便是各自凌然各自英姿,在一处便是黏腻得厉害。 这样的情景,周南和年修早已习以为常。 齐侯府内,丝竹管弦声声。 沈东麟恨不能敲锣打鼓,挨家挨户敲门告知,他有孩子了……他的世子妃怀上了他的小豆丁,就在文清的肚子里。 只要一想到,他们两个的孩子,会在文清的肚子里慢慢长大,然后跟小平安一般蹦蹦跳跳的,沈东麟一蹦三尺高,恨不能抱着文清转两圈。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忠会给他两针,让他好好静静。 “忠叔,一个两个还是三个?”沈东麟笑呵呵的问。 一旁的舒云愣了愣,“世子爷,世子妃又不是……” “我就是随口问问。”沈东麟紧握着文清的手,瞧着自家世子妃泛红的面颊,更是越看越欢喜,止不住又问,“必须得十个月吗?” 十个月,挺久的。 李忠:“……” “世子?”文清满面通红,“别问了。” 沈东麟不干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为何不能问?我得问清楚,早做准备。” “这才两个月有余,这准备得也太早了点。”舒云皱眉,“世子还是先等等!” 沈东麟不行,“我得先把稳婆,老妈子,乳母还有……不行不行,管家,老管家,你把人都给我找来,随时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我忘记了。” “是!”管家行礼。 文清:“……” 舒云:“……” 李忠:“……” “哥?”见着沈东湛和苏幕过来,沈东麟兴奋的起身,“哥,我要当爹了。” 沈东湛笑了笑,“恭喜恭喜!” “嫂子,我要当爹了!”沈东麟难以自已,“我也会有自己的小平安了!” 苏幕笑着近前,沈东麟忙给她让了位置。 “出去!”沈东湛示意他出来,这小子那个激动劲儿,免不得要影响到文清的情绪,“让苏幕陪陪弟妹。” 沈东麟点点头,“哥……” “出来!”沈东湛圈住自家兄弟肩膀,半推半拽的将人带出了房间。 苏幕坐在床边,含笑望着文清,“恭喜恭喜!” “嫂子,我有点紧张。”文清腼腆的笑着,“你跟我说说话,我这会心头都有点跳得厉害。” 苏幕握住她的手,“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保持心态平和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嫂子,你当年怀着小平安,也是如此吗?”文清低低的问,“这样高兴和激动,甚至于他还没长大,就觉得连命都可以给他了。” 苏幕点点头,“每个当娘的,都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都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文清,你放松心情,接下来这些日子,在胎像稳定之前,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生气不要哭,不要激动不要乱动。” “嗯!”文清点头,“我都记在心里,务必好好养着。” 苏幕望着她,想起了自己当年刚刚怀上小平安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想一命换一命,因为自己当时中了毒,生孩子等于自戕。 可现在呢? 一切都在变好,曾经的噩梦早已烟消云散。 “嫂子。”文清又道,“那我还得准备点什么吗?” 苏幕摇头,“你所需要的东西,底下人都会帮你准备,你只要平时多跟孩子说说话,然后保持心情平静,一直到孩子出生的那天就可以了。还有一桩事,得提前与你打招呼。” “什么事?”文清愣了愣。 苏幕笑道,“不要因为孩子的出生,忽略了身边的那个人,陪你一起孕育孩子的,是你的夫君,不要有了孩子忘了他爹。” “嫂子……”文清涨红了脸。 苏幕道,“每个人的心很小,只够装一人,你装了孩子就装不下他了,男人很小气的,他住不进你的心里,也会把你踢出自己的心。” 闻言,文清好似明白了什么。 第1557章 女人不好哄 有苏幕陪着说说话,文清倒是真的明白了很多。 与苏幕不一样,文清是个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而苏幕则都是经验之谈,读书不多,但是懂的道理多,走的路也多。 是以,文清很喜欢听苏幕说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那是她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也是她……兴许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情。 “哥?”沈东麟有些不明白,“你拽着我出来干什么?文清有孕,我得陪着,我日夜陪着。” 沈东湛翻个白眼,“觉得自己很厉害?” “那可不!”沈东麟双手环胸。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不要给文清太大的压力。” “生孩子有什么压力的?”沈东麟不解,“我陪着呢!”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就因为你日夜陪着,兴许对她来说,反而是无形中的压力,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拿出男人应该有的魄力和承担?” “什么意思?”沈东麟问。 沈东湛瞧着他,“华云洲这么多要务,好好处理,每日都老老实实的办公,风雨无阻,让她看到你的成长与成熟,知道孩子有个沉稳的爹,这比你日夜陪着,叽叽喳喳的不着调,不知好多少倍!” “陪着还不好?”沈东麟不同意。 沈东湛叹口气,“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有出息,你问问自己,出息了吗?” “我……”沈东麟顿了顿。 沈东湛又道,“你是世子,将来是要接爹的位置,继任齐侯的。你让她看到自己的付出有回报,然后再温柔以待,忠心不二,你觉得文清会不会更高兴?优秀而专情的男人,才是女人最喜欢的。” “我……”沈东麟犹豫了,“哥,嫂子是不是就这样被你骗到手的?” 沈东湛轻嗤,“好好说话,什么叫骗到手?我们这是两情相悦,心心相惜。” “可周南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势均力敌啊!”沈东麟双手环胸。 沈东湛轻呵,“那又如何?她如此优秀,我自然要与她比肩,如此才能相扶一生,你呢?你觉得自己是否变得足够优秀,可以承担她的一生。” “我在努力!”沈东麟说。 沈东湛点头,“当她仰望你的时候,孩子也会仰望你,以你为标榜,你想不想看到妻儿崇拜的模样?如果你不想让文清把注意力都落在孩子身上,而忽略你的存在,你就挺直腰杆,从今儿起,好好做齐侯府的当家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东麟自指,“孩子会跟我争宠?” 沈东湛挑眉,“小平安为何被送走,还需要我多解释吗?” 沈东麟:“……” “做男人不容易啊!要成为女人的目光所在,要保护妻儿老小,肩上的担子不轻。”沈东湛叹口气,“做女人也难,要权衡母子关系,夫妻关系,不能厚此薄彼,不能失了分寸,既要端庄贤淑,又得讨夫君欢心。” 沈东麟垂眸,“哥,我明白了。” “希望你真的明白。”沈东湛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啊,男人专注公务的样子,最让女人着迷,懂了吗?” 沈东麟骤然转头,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小子,多学着点,女人不光要哄,还得时刻让她有心跳的感觉。”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给她点时间,适应一下初为人母的感觉,走!” 沈东麟深吸一口气,“嗯,那这件事……” “晚上的时候,与她一道写封信,寄往南都顾家便是。”沈东湛道。 沈东麟一怔,“顾家?爹娘都在顾家?怎么,又去看小平安了?” “你脑子呢?二老跑了这么久,你才反应过来?”沈东湛轻嗤。 沈东麟狠狠皱眉,“谁让他们常年不着家,我还以为他们又去游山玩水了,打小如此,一贯如此。” “行了,你报个喜,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哥,你说我那孩子出生之后,会不会也被他们偷去玩了?” “……” 第1558章 回吗?回! 书信送到了顾家,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他盯着瞧了半晌,终是含笑看着身边的小平安,“平安希不希望有个弟弟?” “嗯!”小平安连连点头,“舅舅,要弟弟,要妹妹。” 在这里,耿少离为长,小平安为幼,小家伙时时刻刻受耿少离照顾,所以小平安私心里,也是想当哥哥的。 “很好。”顾西辞笑道,“你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了。” 小平安鼓掌拍手,“好棒!” “师父?”耿少离不解,“您是说,义父他们……” 顾西辞摇头,“齐侯府大喜,世子爷与世子妃有了孩子。” “哦。”耿少离有些失落,他还以为是苏幕有喜,还能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去见一见义父,却原来不是。 顾西辞笑道,“如果齐侯府办满月酒,还是要去的。” 闻言,耿少离骤然抬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顾西辞,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 “想她了?”顾西辞道。 耿少离也不敢瞒着,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等着那边有消息,我就待你们回去贺喜。”顾西辞将书信重新折叠,递给了耿少离,“带着小平安去城西的那家客栈送信去!” 耿少离一愣,“便是此前,您带着我们喝茶的茶楼对面?” “对面就是客栈,你把书信放下就行,不必逗留。”顾西辞温声叮嘱,“路上小心点,我让云峰送你们过去,到了那边买点茶糕回来。” 耿少离行礼,毕恭毕敬的接过了书信,“是!” “路上小心。”顾西辞摸了摸小平安的脑袋。 小平安牵着耿少离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出府门,只要是从这顾府出去的,就没人敢动他们分毫,整个南都都是顾家的天下。 这些年在顾西辞的治理之下,更是百姓安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哥哥?”小平安仰头。 耿少离低眉看他,“怎么了?” “哥哥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小平安问。 耿少离也曾阖家幸福,可后来什么都没了,如今算是孑然一身,但又心有牵挂,说不上来这心里是什么滋味。 酸甜苦辣,样样俱全。 “都好!”耿少离握紧他的手,“平安呢?” 小平安想了想,“弟弟。” “为什么?”耿少离问。 小家伙咧嘴笑,“男子汉大丈夫,保护娘亲!” “真乖!”耿少离笑着往前走,“待会哥哥多给你一块茶糕。” 小平安点点头,“嗯!” 按照顾西辞的吩咐,二人放下书信在柜台,一句话都没有多问,转身就离开了客栈去买茶糕。 “走了?”沐飞花与沈丘从楼梯上走下,“这书信,是留给咱的?” 沈丘点头,“要不然呢?肯定是顾西辞吩咐的。” “既是故意来的,咱是不是该见一见?”沐飞花心里不忍,尤其是见着小平安进来又出去,真想冲过去,直接将孩子抱走。 沈丘没说话,只径直下楼取了书信。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夫妻二人都傻眼了,没想到竟是等着了文清有孕的消息。 “好消息啊!”沈丘抖着手,“臭小子总算是争气了一回。” 沐飞花觉得不敢置信,“不是很抵触吗?这会,怎么想明白了?不对不对,别是想骗咱们回去,所以想的损招?” 还真别说,沈丘想想也觉得,这事的确像是那两兄弟能做出来的。 “信,还是不信呢?”沐飞花问。 沈丘犹豫了,“慕容离那老小子,死盯着小宝贝不放,咱们这心里不踏实,如今得了这消息,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你说……”沐飞花低问,“回,还是不回?” 沈丘紧了紧手中书信,“顾西辞让小宝贝送来,说明他对这事保持了深信不疑的态度,要不然不会让咱们回去。” 故意让小平安来见一面,算是送行…… “那就是,真的?”沐飞花压了压眉心,“臭小子到底行不行?” 沈丘瞪了她一眼,“齐侯府的世子爷,必须行!” “那……回吗?” “回!” 第1559章 无法治愈的童年 沐飞花和沈丘离开南都的第一时间,云峰便上报了顾西辞,对此,顾西辞并不诧异,如同他们偷偷跑来,他也不动声色。 亲家嘛,爱来就爱,那么在意作甚? 何况,他知道这两老小孩,是冲着小平安来的。 不过现在就好了,他们会有事忙碌,就不会眼巴巴的盯着小平安不放,也能让顾西辞松一口气,放着这二老又偷孩子玩。 “现如今,他们应该准备,偷世子爷的孩子玩了。”顾西辞立在窗前,笑盈盈的望着外头。 云峰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顾西辞转头看了他甚久,这才堪堪回过神。 “公、公子……”云峰讪讪的抿唇。 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怎么,是瞧见了谁家的姑娘,所以心不在焉的,想着让公子我,替你做个主?” “哪儿有。”云峰连连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感慨,旁人都成家立业有儿女了,公子还是一个人过……” 他这心里,瞧着难受。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成双成对的?难道一个人就活不了?”顾西辞可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这辈子,他都没打算成亲。 “我知道,您是因为小公子的事,所以心里一直愧疚,可是公子,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顾家如今在您的手底下蒸蒸日上,您没有辜负他也没有辜负顾老,将,军的期望。”云峰有些伤感。 顾西辞摇摇头,“不用说了,你若是要成亲,我给你挑个好姑娘便是,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公子说说。南都城内,多得是好姑娘!” “公子!”云峰没有这心思,也真的没想过要离开公子,“我没想成亲,如同公子一般,只想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我与公子相依为命多年,有时候也不想与旁人接触太多。” 顾西辞叹口气,“如此说来,终究是我害了你。” “公子没有害我,相反的,在公子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云峰毕恭毕敬的行礼,“公子不要赶我走,除了您身边,我哪儿都不想去。” 顾西辞瞧着他,心里有些微叹,“你说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我孤身一人,到底有什么好呢?我不成亲,是因为幼时心里有些难受,想着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如何去疼人,去爱人,所以才选择孤身,你不一样……” “所以公子这是嫌弃我了?”云峰巴巴的望着他。 顾西辞忽然觉得,没法跟他沟通,便无奈的叹气转身,“算了!” “公子?”云峰默默跟在后面。 顾西辞抬步朝着书房走去。 “公子,要不咱把……” 话音未落,顾西辞转头,幽幽的盯着他,“你怕是活腻了,忘了苏幕和沈东湛是什么来历?” 云峰:“……” 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手段凌厉之人,随便三招两式,就够云峰喝一壶。 “我对小平安寄予厚望,不是想占为己有,若然如此,他们也不会放心的把孩子养在我的身边。”顾西辞立在檐下,“你知道吗?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命根子。” 云峰讪讪的闭了嘴。 “能把命根子都给我,你知道为什么吗?”顾西辞又问。 云峰哪儿还能说得出口。 “从一开始,他们就看得出,我无心儿女之事,很大程度上是不会再有后人,这是给予我的希冀,既是安慰,又是一种诱惑。可惜了,我终是要让他们失望了。”顾西辞是什么,什么都知道,只是有时候他也装聋作哑罢了。 云峰叹气,“公子,都过去了。” “心在这儿呢!”顾西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除非不再跳动,不然就过不去了。我这辈子,就这样罢!” 云峰站在原地,瞧着自家公子拂袖而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治愈童年真的需要以一生为代价…… 第1560章 沈无疆 小平安和耿少离在一起,事事都以兄长为榜样,一言一行分外讲究,且这小家伙分外聪明,不管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 在这方面,耿少离偶尔会自卑,你拼了命努力的读书识字,还不如他嘻嘻哈哈看两眼,你的努力在他的天赋面前,简直不足一提。 “不要与人相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顾西辞拍拍耿少离的肩膀,“我们当不了那人上人,当好自己就行,自己嫌弃自己,那就真的没救了。” 耿少离点头,“师父不会嫌我没用吗?兴许少离这一辈子,都是碌碌无为之人,兴许没什么出息,可能……” “师父若是没什么可教你了,你是不是也会嫌弃师父没用,让师父滚蛋?”顾西辞问。 耿少离赶紧行礼,“少离不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看,你还是有一样很值得。”顾西辞将他搀起,“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耿少离抬眸看他,“师父?” “人,活于世,最重要的是心。”顾西辞道,“尽心,即可。保护不了你想守护的人,但你尽心尽力,还有什么可遗憾的,这世上的生与死都不过如此,你若在意,一世无法释怀。” 耿少离想了想,“师父也有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忘不掉的生死吗?” “有!” …………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宫内大喜,齐侯府也大喜。 齐侯府办满月酒的那天,顾西辞带着耿少离和小平安回来,那一日的齐侯府,锣鼓喧嚣,彩绸翻飞,好生热闹。 瞧着躺在小摇床里的孩子,小平安眉心微凝,“有点丑丑的。”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耿少离说。 小平安抬眸瞧了瞧他,然后去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舅舅说了,我不丑。”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每个人小时候都是这样的。”耿少离解释,“一出生皱巴巴的,等着长开一些就没事了,你看世子和世子妃是不是很好看?” 小平安点点头。 “平安?” “我叫沈无疆。”小家伙打断了耿少离的话,“小平安是小名,我长大了,不能只求平安,我还得……像舅舅一样,像爹娘一样,顶天立地,担得起承得起。” 耿少离瞧着这小子,明明与自己年岁差了一大截,说起话来却是这样的成熟,全然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 尤其是负手而立,往那边一站,这身上的气势还真是不弱,耿少离心想着,义父他们小时候,也该如此? “知道了知道了,你以后要顶天立地,记得天塌了,替我顶着!”耿少离笑道,“走!” 孩子睡着,边上有乳母候着,倒也安稳。 二人缓步走出了房间,朝着后花园走去。 今儿是满月宴,来的人多,所以沈家父子三人都在前堂迎宾,而苏幕则去盯着后头厨子,沐飞花与文清则去接待女客。 顾西辞身份特殊,待在厢房不出,免得惹来不该惹的麻烦。 “幼时,祖父和祖母总拽着我玩。”沈无疆叹口气,“其实我不怎么喜欢。” 耿少离白了他一眼,“知足!比起我,不知好了多少倍,我想见的人,终是再也见不到了,愿意陪着我玩的人,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我不还陪着你吗?”沈无疆扬起头,“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哥哥这是咬着舌头不作数了?” 耿少离瞧着,“什么时候不作数?不过是说两嘴罢了,你这也计较?” “不可以?”沈无疆哼哼两声,负手朝着前面走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耿少离:“……” 人小架子大,仿佛披上龙袍就能登基为帝似的,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慢点!”耿少离追上去,“说好带我逛逛,自个走得那么快,算怎么回事?” 然则下一刻,二人登时顿住脚步。 耿少离第一反应,是将沈无疆挡在身后,冷眼睨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这是齐侯府,你是什么人??” 第1561章 奶凶奶凶的沈无疆 “怎么,不认识我了?”慕容离徐徐蹲下来,瞧着眼前的小家伙,不得不说这孩子被顾西辞养得很好,一身贵气,目光灵动,看着便是个聪明的。 耿少离沉着脸,“别理他。” “我为何要认识你?”小家伙可不好糊弄,“爹娘没提过,舅舅没说过,说明你不重要,又或者你很危险。” 闻言,慕容离眉心陡蹙,“我是你舅姥爷。” “别信他。”对于当年的那些事,耿少离至今心有余悸,可不敢让旧事重演,“平安,我们走!这是齐侯府,我就不信他敢造次!” 这是后花园,人都在前面,若是他们疾呼,守卫还是能听到的,但……来不及。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慢慢撤离,不要激怒眼前这个人。 耿少离会功夫,但他习武太晚,且看眼前这人下盘极稳,出现的时候悄无声息,避开了齐侯府上下的守卫。 这样的人,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必定功夫不弱。 不可大意! “我看过了,周围没人,所以才过来的。”慕容离笑得平静,“都这么大了,终于离开了南都,回到了你爹娘身边。” 沈无疆瞧着他,“你说你是我舅姥爷?” “对,我是。”慕容离眼巴巴的瞧着他,“你爹当年我也曾抱过,你这眉眼间还真是像极了他小的时候。” 沈无疆扯了扯唇角,双手环胸,“舅舅说了,我随我娘。” “不管是随你爹还是随你娘,血缘关系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慕容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稍稍暗淡了一下,“像,真像。” 沈无疆白了他一眼,“你想拿我对付爹娘?还是对付舅舅?” “我谁都不对付。”慕容离瞧着他,眼眶有些湿润,眼角有些微红,“你在南都的时候,顾西辞把你保护得太好,我都没机会靠近你,更没机会这样跟你说说话。你叫……沈无疆?” 沈无疆没说话,一脸的淡漠疏离,他的笑脸与热情只对熟悉的人,在这点上,像极了父亲沈东湛。 “你想作甚?”耿少离时刻留意着周围,随时准备求援。 哪怕眼前人说了什么舅姥爷,只要义父不曾提及,只要师父没有说过,这事就做不得数,自己人也不能认! “南都和华云洲算得了什么?你想不想去天子脚下,见识一下这世上真正的繁华?”慕容离直勾勾的盯着他,“你出身高贵,原就不该碌碌无为,平凡一生,你该像那鹰隼一样,翱翔在天空,有更广阔的的天地。” 耿少离骤然明白了,“你少在这里挑唆,平安不会离开南都,不会离开华云洲,收起你那份心思,想都别想!” “殷都城。”慕容离却不为所动,“那是个好地方,美人如玉,江山如画,权力握在手里,高高在上的滋味……你难道不想试一试?想一辈子都在爹娘的羽翼下,活得如此憋屈?” 耿少离急了,“平安,你别信他。” “你觉得,这是为我好?”沈无疆问。 慕容离大喜,孩子果然是孩子,诚然是好骗的。 “自然!”慕容离连连点头,“你看舅姥爷都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不成?” 沈无疆插着腰,“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眼巴巴的骗我这三岁的孩子,要不要脸?” 慕容离:“……” “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沈无疆别着头,“舅舅早就跟我说过,南都、齐侯府还有殷都的事情,还跟我提过,如果有一老伯伯提及殷都之事,让我定要问一句,慕容离,你还没闹够吗?哼,你再敢闹我,我就告诉祖父祖母。” 你很难想象,此时此刻,慕容离是什么神色?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屁孩,指着鼻子骂,一张老脸顿时色彩斑斓…… 沈无疆一身锦衣玉服,插着腰,学着大人一般板着脸,鼻间哼哧哼哧,精致的五官故意拧巴起来,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 第1562章 执念成疯 小家伙固然是聪慧的,他知道爹娘与眼前这人差了辈分,若是动手必定是无礼,但若是自家的祖父和祖母,即便对方真的是舅姥爷,那也是平辈。 平辈之间打架,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们不是你的亲祖,不是!”慕容离俨然疯狂,“你是皇家血脉,这天下原就该属于你,你听明白了吗?你不姓沈,你姓李,是这李姓皇朝真正的主人。” 耿少离算是听懂了,这是要挑事,“你说够了吗?” “哼。”沈无疆牵着耿少离的手,“我们不理他。” 耿少离紧了紧他的手,“别怕,这是齐侯府,他掀不起大浪来,如果有事你就先跑,哥哥替你挡着!” “嗯!” 两人浑然不怕,冷眼瞧着开始发癫的慕容离,极是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 稍瞬,二人撒腿就跑。 “别走!别走!”慕容离红着眼,歇斯底里的喊着,“不许走!” 纵身一跃,直扑沈无疆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沐飞花和苏幕一人一掌,直接将慕容离震飞出去。 事实上,沐飞花和苏幕都没有用十足十的内力,只是用了三成罢了,毕竟慕容离也算是老熟人,而且当年也曾为他们尽过心力,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诚然也与先太子一脉有关。 执念太深,妄念太执。 谭文君疯了,慕容离同样也疯了…… “疯子。”沐飞花发髻花白,但全然没影响她身段灵活,出手敏捷。 苏幕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冷眼睨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慕容离,“时隔多年,该放下的都放下,我与湛哥都不想再计较过往之事,你所谓的江山社稷,都该随着先太子的死而掩埋!” “小太子。”慕容离唇角流着血,直勾勾的盯着沈无疆,“小太子还在呢!” 耿少离抱紧了怀里的弟弟,“别怕,哥哥保护你。” “少离,你带平安先走。”苏幕开口,“这里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耿少离点头,“是!” 音落,抱着自家小弟弟就跑,一刻也不敢逗留。 “哥哥怕吗?”沈无疆问。 耿少离摇头,“只要平安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哥哥只怕护不住你。” “我也不怕,因为有哥哥在。”小家伙抱紧了哥哥的脖颈,“哥哥,小太子是什么?” 耿少离脚步一顿,“你别听他胡说,他是个疯子呀!” “哦,疯子!” 沈无疆想着,疯子的话……应该也是有出处的?要不然,娘和祖母为什么如此紧张?是怕他伤人,还是怕他说了不该说的? 眼见着两个孩子已经离开,沐飞花和苏幕对视一眼。 听到“小太子”三个字的时候,二人皆是心神一震,这话要是传出去,传到殷都,还不定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慕容离,你闹够了没有?”沐飞花气急,“从孩子一出生,你就纠缠不休,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死心不改,一有机会就出来瞎晃,打量着是吃饱了撑的?” 慕容离擦去唇角的血,“我说得有错吗?” “他是我的儿子,以后的路也该由我们来帮着抉择,而不是被强加在身上。”苏幕冷然,“他的未来,由不得你!” 慕容离冷笑两声,“命里注定的,他跑不了……” “是吗?”沐飞花可不是这么好惹,“那就先打死你罢了!” 苏幕刚想拦着,却是为时太晚,沐飞花已经冲了上去。 眼下就两个小宝贝,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沐飞花都疼到心坎里,谁敢动她的小心肝们,她就跟谁拼命。 当年的栾胜也不是沐飞花的对手,何况是慕容离。 这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踹得撞在了墙上,那厚实的围墙亦被踹得摇摇晃晃,直接碎了边角。 “娘!”苏幕慌忙上前,“再踹就死了。”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儿经得起这几脚,再不拦着,怕是慕容离真的要毙命当场了。 打斗声招来了护卫,沈丘留下沈东麟和沈东湛在前厅招待,疾步赶到后院,见着墙角那血淋淋的慕容离,登时面色瞬白,“阴魂不散!” 第1563章 不死就行 从雪山下来之后,沈丘和沐飞花也是想过防范,所以一直让人盯着。 说也奇怪,谭文君虽然疯癫,但一直待在山洞里不曾出来,而慕容离始终处于失踪的状态,偶尔回去,但底下人功夫不如他,自然也是追不上。 不过,沐飞花和沈丘都相信,慕容离不会伤及小平安。 只是前阵子,谭文君死了,这让沈丘和沐飞花心里极度不安,没想到慕容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如此疯癫的状态。 “慕容离。”沈丘比之沐飞花稍稍镇定一些,“事情早就该结束了,何苦还要这样折磨自己,也扰得身边的人……鸡犬不宁?” 慕容离咬着牙,“人呢?人呢?” “他疯了。”苏幕道,“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而且这种疯癫,已经不是心理上、状态上的疯癫,慕容离是真的疯了,自己把自己逼疯,自己把自己给想疯了。 尤其是谭文君一死,最后的追随者消失,这对于慕容离来说,等于精神支柱的垮塌,他的心里一下子崩溃,便再也无法保持最后的理智。 慕容离,真的疯了…… “拿下再说。”沐飞花这一次没有太过苛责,而是先把人抓住,免得到时候惊了前院的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离本就挨了沐飞花一顿,这会很轻易的就被拿下。 五花大绑,嘴巴一堵。 底下人快速将慕容离带走,沈丘站在那里,眉眼间凝着淡淡的伤感。 曾经都是一起共事的伙伴,也是生死交心,要不然先太子不会在临终前让他们把孩子带走,送到他沈丘的手里。 如今,死的死,疯的疯。 那一辈都差不多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 “爹?”苏幕近前,“我让忠叔去看看。” 沈丘点点头,“若是能治好……” “尽力!”苏幕是个很现实的人,不会一口答应,也不会说好话,转身离开。 沈丘无奈的笑笑,尽力也挺好的,他也看出来了,慕容离……不成了! “若是真的疯了,大不了在咱们这儿养老送终。”沐飞花瞧着沈丘,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也是个可怜人。” 沈丘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我没想赶他走,你我也是到了这般年岁,真的是没了就没了,当年也亏得他与谭文君,将湛儿送到我们的手里,才让你我吃了定心丸,定下心来面对将来。” “嗯!”沐飞花点头,“你回前面去,这里交给我和苏幕。” 沈丘叹口气,转身离开。 年纪大了,心软,再也见不得生老病死,见不得生离死别…… 李忠赶到的时候,慕容离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心伤、内伤让他心力耗尽,虽然没到油尽灯枯的状态,但不容乐观。 “忠叔?”苏幕瞧着李忠满面的为难之色,不由的心头一紧,“不行了?” 李忠摇头,“身子还能调养,但是这疯癫……我是没办法了,心病还须心药医,可他这心病源于皇位与江山,谁能救他?” “只要不死就行了。”苏幕道,“当年宫变,他到底也是帮了忙,救了我与湛哥,算是咱的救命恩人。” 李忠当然明白这层关系,所以也是竭尽全力,“拼尽我这一身医术,能保他不死,将他这残败的身子慢慢将养回来,但是这脑子……我无能为力。” “那就行礼!”苏幕深吸一口气,“到了这个年岁,活着就行了,什么天下大意,什么忠孝仁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疯了也好,疯了……就能为自己活一回。” 李忠点点头。 只是,慕容离醒来之后不肯吃药,嚷嚷着要见小太子。 没法子,苏幕只能让儿子过来一趟。 外头夜色沉沉,屋内烛光葳蕤。 “进去之后,让他乖乖吃药。”苏幕叮嘱,“明白娘的意思吗?” 沈无疆点头,“不听,不信,不问,只管哄他吃药药!” “乖!”苏幕摸着他的小脑袋,“真是娘的好儿子,进去!” “是!” 第1564章 舅姥爷 瞧着那张熟悉的小脸,原本被绑在床榻上,不断挣扎的慕容离,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无疆。 小家伙进了门,爬上了凳子坐着,两条小腿晃荡着。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听说你不乖乖吃药药……”沈无疆轻咳一声,双手环胸,骄傲的抬着下巴,“我很不喜欢……不乖的人。” 李忠端着药,在边上候着。 “你吃药药,我就给你一颗糖。”沈无疆继续说,“吃完了,就陪你玩会咯。” 李忠将药碗往前递过去,“你要等的人到了,现在可以吃药了?” “喝掉它。”沈无疆说。 说来也奇怪,慕容离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是对沈无疆却是言听计从。 不让他动,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让他喝药,他就喝得一滴不剩,临了还冲着沈无疆嘿嘿傻笑。 “叔公。”沈无疆其实有点怕,“他这样挺吓人的。” 李忠蹲下来,“小公子别怕,他如今眼里心里只有你,不会伤害你。何况,你身边还有少离,还有咱们在,他也伤不着你,对不对?” “嗯!”沈无疆点点头。 李忠笑了笑,“你看,叔公和你祖父母在这个年纪,还能有说有笑,还能抱抱你,可他却成了疯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叔公,他真的是我舅姥爷吗?”沈无疆伏在李忠耳畔,偷偷的问。 这话,不敢让爹娘听见。 “他……”李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不是你舅姥爷,其实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老了,不管曾经如何想的,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 沈无疆听不太明白,毕竟当年的恩恩怨怨他什么都没参与,哪儿能听懂呢? “叔公。”沈无疆又问,“殷都真的很好玩吗?” 李忠骇然扬眸,“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他说的。”沈无疆指着慕容离,“他说,我应该去那里。” 李忠急了,“小公子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一个疯子说的话是不作数的,所以咱们乖乖的,就在爹娘身边待着。何况,小舅舅不还有好多东西,没教你吗?咱们,先长大,先学会了所有的东西,再想其他的,好不好?” “叔公,你为什么害怕?”沈无疆眨着眼睛看他。 虽然他年纪小,可他是跟着顾西辞长大的,舅舅的行为处事,很大程度上都影响到了他,让小家伙的一言一行,分外像极了顾西辞。 尽管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稚嫩,却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思量。 “叔公没有害怕。”李忠笑道,“叔公只是怕你被人骗了。” 沈无疆咧嘴笑得灿烂,“我才没那么笨呢!叔公放心,我不会上当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忠悬了一颗心,如今总算稍稍放下。 待慕容离睡着之后,沈无疆迈着小腿从屋内出来。 “娘!” 苏幕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听得孩子一声喊,旋即回过神来,牵起了他的小手,“完事了?” “嗯!”小家伙点点头,“他睡着了,娘送我回去!” 苏幕笑了一下,“好,娘送你回屋。对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叔公说,他疯了,疯子说的话是不能相信的。”沈无疆仰着小脑袋,“娘,您觉得,叔公说的话对吗?” 苏幕点头,“叔公行医救人一辈子,他不会骗人。” “哦!”小家伙撅着小嘴,“叔公还说,他有点可怜,让我多哄哄这个疯子。” 苏幕神色微恙,“平安,以后不要叫他疯子了,不好听。” “那我要叫什么?”小家伙摸着下巴,一脸的机灵模样,“要不,我叫他舅姥爷?” 羽睫骤然扬起,苏幕愕然蹲下来,双手扶着儿子的肩膀,“你说什么?” “他自己说的,是我的舅姥爷。”沈无疆别着头,兀自思量,“舅姥爷,就是爹的舅舅,对不对啊娘?” 苏幕心头一窒…… 第1565章 关于亲子教育 苏幕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沈东湛原还在瞧着今年的边防调拨,当下放下手头的一切,起身走过来。 “怎么了?”沈东湛不解。 苏幕坐在桌案前,兀自倒了杯水。 “是慕容离不行了?”沈东湛问。 苏幕喝了口水,“小平安问了我一句话,我这心里堵得慌,总觉得孩子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什么话?”沈东湛坐定。 苏幕瞧着他,“你儿子问我,他是不是舅姥爷,我当时就懵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这孩子的脾气,你也清楚,什么事都得往里钻,心眼又多,全然不好应付。” “舅姥爷……”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无奈,“这孩子心眼多,我怕他知道得太多,到时候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大家谁也挡不住。” “孩子不聪明,咱怕生出个傻的,太聪明又怕他翻了天。”沈东湛也倒杯水,坐在苏幕边上叹气,“顾西辞教了他太多东西,小平安愈发有他自己的主意。这次回来,我发现他脑子里的想法,有些奇奇怪怪的。”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有种失控的错觉。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苏幕瞧着沈东湛,夫妻二人有点脑仁疼,对付得了居心叵测之人,对付得了天下大事,却对自己的儿子有些无能为力,“他好像不受控制。” 沈东湛点头,“他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小子……会套路人,你得小心了。” 苏幕:“??” “别看他年纪小,心眼多着呢!和他那舅舅,学了个十足十,不声不响给你挖个坑,如今更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旁人不防备他,做这些事,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沈东湛挑眉,“以后他要是问什么,千万不要紧张,别以为小孩子好骗,你儿子……贼着呢!” 苏幕白了他一眼,“那也是你儿子,看看你这生的,都是个什么模样?” “不也是你生的?”沈东湛不服。 苏幕起身往床边走去,“我是担心,他知道得多了,到时候跑殷都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地方,若是再搅合进去……” 她已经无法想象,若是自己的儿子,再搅合在那些腌臜事情里,自己要如何面对? 以前无所畏惧,如今只想平安喜乐。 一个年龄阶段,一个心态想法。 “儿孙自有儿孙福。”沈东湛挨着她坐定,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苏幕,我们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出来,好不容易在一起,过平静的日子,自然是不想回去。可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身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支持与陪伴。” 苏幕转头看他,“你是说,如果有一天他想争权夺势,咱们还得……” “你有别的选择吗?”沈东湛问,“他无法现在他的出生,就如同我们无法干预他心里的选择,路是他自己选,也是他自己走,你我只能在作为他的后盾存在。就像当年,爹娘对我一样!” 沈丘和沐飞花,不担心沈东湛去殷都那? 不怕沈东湛的身世被人发现? 担心,也害怕!可他们也没办法,那是孩子自己的选择,所能给予的,只是默默的支持与保护,在稚嫩的肩膀担不起的时候,为他悄悄的托一把。 “你总有理由说服我。”苏幕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沈东湛笑道,“因为在未来几十年的岁月里,陪着你的只有我,我们家那臭小子肯定是抱着儿媳妇过一辈子,难道你还指望他?多指望指望他爹便也罢了!自己的女人,自己疼。” “好了!”苏幕长叹一声,“那就这样!小平安,平安就好……”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这就对了!管束这种恶事,让顾西辞去做,咱们当好人,平素多哄哄,等孩子长大了,不还是跟咱们亲,你说是不是?” 苏幕:“??” 儿子这么贼精贼精的,敢情是随了他爹呀…… 第1566章 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孩子方面,苏幕听从沈东湛的,毕竟男人对男人的了解,男人之间的对话,才是极好的,男孩子嘛……自然要用男人的方式去养。 事实上,沈无疆真的对殷都感兴趣。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偷偷钻进了耿少离的床榻上,钻进了他的被窝,惊得耿少离差点半夜尖叫。 所幸…… “哥哥!” 耿少离:“……” “哥哥?”沈无疆眨着眼睛,躺在耿少离枕边,眼巴巴的瞧着他。 耿少离搓揉着眼睛,“平安,你大晚上不睡觉,梦游呢?” “哥哥……”沈无疆撇撇嘴。 耿少离:“??” “哥哥……” 耿少离闭了闭眼睛,翻身背对着他,“有话就说,不要跟我耍无赖。” “哥哥?”沈无疆坐起来,轻轻推着他,“你跟我说说殷都的事情,好不好?” 眉睫陡然扬起,耿少离快速翻身,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怎么忽然又想起殷都了?是因为那疯子?” “殷都,真的很繁华吗?”沈无疆靠着床壁坐着,“那里有皇帝,有皇后,还有好多好多,很厉害的人,对不对?” 耿少离一骨碌爬起来,“你就别想了,那个地方会吃人。” “嗯?”小家伙显然没明白。 耿少离定定的看着他,“就这么跟你解释,那里瞧着繁华,可越繁华,脚底下踩着的白骨越多,死的人也更多。” “哦!”很显然,耿少离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沈无疆。 瞧着他这般模样,耿少离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平安,我与你说的都是实话。”耿少离定定的瞧着他,“殷都是个很危险的地方,那里的人永远都是满脸笑容,但手里始终拿着刀。” 沈无疆没吭声,还是这样眼巴巴的瞧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耿少离叹口气,“我便是从那殷都逃出来的,你莫要不当真。” 沈无疆托腮看他,“哥哥,殷都那么可怕,你为什么还要进去呢?” “因为彼时就长在那附近,进殷都诚然也是迫不得已。”耿少离解释,“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没想过太多,等着想明白了,发现什么都晚了。” 说着,耿少离抬起了手。 “哥哥的手……”耿少离缺了一根小指,沈无疆是知道的,但耿少离从来没解释过,所以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是因为殷都?” 耿少离点点头,“是!殷都城内有一个很可怕的人,哥哥的小手指就是被那人切下来的,当时很疼,可你不敢喊疼,因为你知道没人会救你。” 听得这话,沈无疆总算是变了脸色,徐徐僵直了身子。 “那个人,杀人不眨眼。”时至今日,耿少离还经常做噩梦,梦里的栾胜很可怕,惨白的容脸,凶狠的目光,直愣愣的剜着他。 手起刀落,耿少离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剁成了一截一截的。 年幼时遭遇的惨烈,成了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当时那种孤独无助与恐惧,是他永远都无法愈合的心中伤痛。 “哥哥?”沈无疆低低的喊着。 耿少离从自己的回忆里惊醒,面色有些难看,生怕吓着了沈无疆,“你莫担心,哥哥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这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哥哥还是很害怕那个人吗?”沈无疆问。 怕吗? 耿少离自己也说不上来,想着应该是害怕的,毕竟那样的画面,在脑子里始终徘徊不去,每每想起,都宛如昨日,清晰无比。 “哥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沈无疆继续追问。 瞧着几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耿少离寻思着该不该说实话?那是义父的义父,名义上也是小平安的外祖父。 后来,耿少离还是决定瞒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很凶,天底下所有人都怕他,最后是邪不胜正,所以才赢了他。” “哥哥,我不信正邪。”沈无疆摸着自个的下巴,兀自思量。 耿少离不解,“那你信苏幕?” “我只信,成王败寇。” “……” 第1567章 跑了 两兄弟嘀嘀咕咕了一晚上,翌日晨起,周南和年修在外瞧了瞧。 “好像还没起来。”周南趴在窗口位置。 年修点点头,“小公子不在房间,多半又是偷偷溜到了少离这儿。” 这已然是惯性,二人都习惯了。 “那便再等一会。”周南道。 年修眉心微凝,“说来也奇怪,少离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起来,难道这两人昨夜聊天谈心到很晚吗?” 闻言,周南瞧了一眼今天的日头,太阳都升得老高,按照以往的日常习惯,耿少离此刻应该已经起床了才是。 “是不是催一催?”周南问。 年修想了想,抬步上前叩门,“少离?” 屋内,没有反应。 “小公子?”年修又低低的喊了声。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没反应?”年修不解,“睡得这么熟?” 周南蹙起眉头,“按理说不应该啊!饶是小公子没有警惕性,可少离打小跟着苏千户,后来又跟着顾公子,怎么说都不应该……” “别是病了?”年修忙道。 听得这话,周南当即推开年修,掌心“砰砰砰”的拍打着门面。 “不对劲!”年修忙道。 音落瞬间,周南抬脚便踹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房门被踹开,年修和周南第一时间冲进了房间。 耿少离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着实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 “少离?少离?”年修低低的唤着。 耿少离毫无反应,饶是年修轻轻拍打着他的面颊,他亦是双目紧闭,呼呼大睡,仿佛是累极了一般。 “走开!”周南端了一杯茶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口,“噗”的一下子全喷在了耿少离的脸色。 刹那间的惊醒,让耿少离满面惊惶。 “少离?”年修急了,“你没事?昨夜小公子是不是在你这里?” 耿少离刚从沉睡中惊醒,一时间还真是反应过来,脑子有些嗡嗡的,分不清楚东南西北,隔了好半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骤然死死盯着年修,继而将目光落在了周南身上。 “你们……” 周南放下手中杯盏,“别你啊我啊的,问你话呢?昨天夜里,小公子有没有来过?他房间里没有人!” “平安?”耿少离面色骤变,“平安把我弄晕了,他肯定是跑了,快找找看,如果在齐侯府内找不到人,肯定是去殷都了,一定要拦着他!快,快找!” 周南和年修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炸开了。 殷都…… 坏了坏了! 要老命了! “快走!”周南撒腿就跑。 年修搀了耿少离一把,“你觉得如何?” “那东西,还是我给他防身的……”耿少离揉着脑瓜子,“我没事,就是有点晕乎乎的,那东西不伤人,只会让人昏睡。” 年修面色稍缓和,“你好好待着,我去找人!” 耿少离点头,“你快去,平安年纪还小,只待着亲随一人出发,免不得要惹出大乱子,快拦着他!” 这小子,素来狗胆包天,什么都不怕,做起事来更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既是打定主意要去殷都,只怕是昨夜来找自己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待年修走后,耿少离仔细的想了想,昨天晚上,小平安应该是想让自己陪着他一起去,奈何他一直表现得很抗拒,所以这小子就自己跑了……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陪着小平安一起的! 整个齐侯府,开始翻天覆地的找人。 昨儿欢天喜地,今儿愁容满面。 “怎么样?”苏幕问。 周南摇头,“找遍了整个齐侯府,没有!” “城内也在搜查,可是谁都没瞧见。”沈丘和沈东麟从外头回来,各自面色铁青,足见焦心至极。 沐飞花满脸自责,“都怪我,昨儿个忙得很,未能顾得上小宝贝,这下倒好……他定是生气了,所以才想着一个悄悄离开。” “娘,他不是离家出走,这小子是翅膀还没硬就想飞……”沈东湛叹口气,“都别找了,我去一趟殷都。” 苏幕眉心微凝,“我与你一道去。” 第1568章 他爱去哪去哪 “你不能去!”沈东湛一口回绝,“不管隔了多少年,你的身份始终特殊。” 沐飞花和沈丘亦是不赞成,沈东湛回去倒也罢了,毕竟李珝是皇帝,若然有什么事,多多少少会念着点以前的情分,但苏幕不一样…… 已死之人,就该彻底与殷都绝缘。 “爷?”年修从外头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众人皆是一愣,显然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够添乱? “南王的信。”年修解释。 苏幕当即接过,这一看真是哭笑不得,转手递给了沈东湛,“你自己看!” “八成又算到了。”沈东湛饶是一眼不看,都能隐约猜到,这信里的内容。 果然…… “都别找了。”沈东湛叹口气,转手将书信递给了沈丘,“都撤回来!” 沐飞花急了,“为什么不找?” “我看看!”沈丘如今眼睛有点不大好,瞧了瞧书信,然后又瞧了瞧沈东湛,一语不发,保持了沉默。 沐飞花当即接过,兀的愣在了当场,“顾西辞在殷都等着他?” “大概是因为昨儿知道了慕容离的存在,所以……”苏幕这话还没说完,李忠着急忙慌的跑来,神色已然惊惧到了极点。 乍见这般模样,沐飞花脑瓜子嗡嗡的,“哎呦,可别再出什么事了,你这模样,我瞧着都觉得心里打颤。” “慕容离跑了。”李忠面色发白。 一瞬间,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是跟着平安跑了?”沈东麟兀自琢磨。 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皆目光幽幽的望着他。 乌鸦嘴?! “我……”沈东麟愣了愣。 他保证,不是故意的。 “年修。”苏幕开口,“你心细,去一趟!” 年修行礼,“是!” “周南跟着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会意,“是!” 两人当即去收拾行礼,这事可不敢耽搁,越早出发越好,谁知道慕容离这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尽管慕容离伤势未愈,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无疆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威胁所在。 孩子始终是孩子,沈无疆虽然屁颠颠的上路,兴奋得不行,毕竟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即便没有经验,但有热情…… 亲随——冷越,原就是顾西辞指派,这人话不多,但对沈无疆忠心耿耿,平素不会出现在人前。 这一次若不是沈无疆跑出来,冷越是不会出现,并且形影不离的跟随的。 “公子,后面还跟着人呢!”冷越说,“要不要把人赶走?” 沈无疆摆摆手,“我饿了,我们先找东西吃,不管他。他愿意跟着,就跟着罢!” 反正,舅姥疯子爷,只听他沈无疆的话。 冷越只听吩咐办事,沈无疆说什么便是什么,让跟着就跟着,横竖只要他下令便是,所以这一路上,他都保持缄默,只尽职尽责保护小主子便罢。 好在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事,倒也太太平平的,这一点,冷越心里有些奇怪,但想着主子年纪小,有些话不敢说出口,怕把他给吓着。 天下之大,山河秀丽,江山迤逦。 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万里河山当放眼去看。 马车上,顾西辞翻着手中的书册,瞧了一眼外头的光景,按照脚程推算,约莫还得两天才能入殷都城。 这速度,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公子?”云峰行礼,“前路无恙,可行!” 顾西辞抬眼瞧着他,“平安还小,必须得确保无恙,咱们要提前进城,先行安排好一切,免得朝廷的人虎视眈眈,最后错了主意。” “是!”云峰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您既然那么费心,何不直接把人带回去?这殷都势力错综复杂,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小公子的踪迹,还不知要怎么想呢!” 顾西辞放下手中书册,“平安想来的地方,我这当舅舅的,不能亲自带着也就算了,还要拦着吗?他想去哪就去哪,我甘愿护着!” 第1569章 世上最好的舅舅 殷都城。 繁华依旧,只是容颜已改,多少新人换旧人。 回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顾西辞多多少少有点感慨,当年来的时候,是带着一身的病,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想帮着做点事情,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可如今呢? 他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这殷都城,却是早已换了天,没有先帝,没有东厂,没有栾胜,也没有南都顾家,而是他南王顾西辞…… “什么都不一样了。”顾西辞叹口气。 云峰收拾好了房间,“公子放心,这客栈僻静又位置偏僻,我在外头布了眼线,想来不会有人发现您的踪迹,您只管放心便是。” “那边盯着点,我这厢倒是没什么。”顾西辞拂袖落座,“别的也就罢了,只这慕容离,多少人见过,到时候怕是要被朝廷的人跟上。” 闻言,云峰心神一震。 “你且与宫里传个消息。”顾西辞意味深长的开口。 云峰点点头,“您不怕……” “我若是怕,就不会来这儿。”顾西辞叹口气,“照做便是。” 云峰行礼,“是!” 待云峰退出去,顾西辞孤身坐在窗边位置,轻轻推开了窗户,透过那窗户的缝隙瞧着不远处的街面,人来人往,往来如是。 “我们又回来了。”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折扇,“你怕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只是为了小平安,咱们还是得乖乖走这一趟。长姐与姐夫二人,谁来也不合适,唯有我……你说对不对?” 无人回答,唯有扇骨晶莹剔透,宛若白玉。 到了夜里的时候,有马车停在了客栈后面,继而有人下车,快速上了楼。 “这边请!”云峰在外头行礼。 来人进了屋,一眼便瞧见了立在窗口位置的身影。 “公子!”云峰低唤。 顾西辞回过神来,当即行礼,“皇上!” “在宫外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李珝报之一笑,“坐。” 顾西辞笑了笑,“谢皇上。” 云峰与植吾退出房间,一个在门口守着,一个去备茶。 “底下人送消息的时候,朕很是诧异,没想到真的是你。”李珝也是始料未及,顾西辞居然会在这个点进殷都。 顾西辞点点头,“听说皇上遇见了一些难处,臣觉得应该来走一趟。您也知道的,齐侯府如今大喜,里里外外忙着,怕是没时间顾着皇上您这边。” “朕知道。”李珝点头,倒是真的有些感激,“你来得正是时候。” 顾西辞笑了,“来这儿,其实还有个缘故,有位小朋友不听从父母教诲,竟是要单独出去闯天下,我这厢得了消息实在是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把人抓回去,免不得得挨他爹娘的一顿板子了!” “小朋友?”李珝愣了愣,“谁?” 云峰进门奉茶,继而行礼退下。 “皇上猜猜看。”顾西辞端起杯盏。 李珝眉心微凝,“该不会是他们的孩子?” “皇上觉得呢?”顾西辞吹去茶沫,笑得有些无奈,“胆大包天,又不服管教,这样的性子可不好惹。” 闻言,李珝笑了,笑得有些激动,“小小沈?” “脑仁疼是真的。”顾西辞调侃。 李珝点点头,继而有些感慨,“一别数年,他的孩子竟开始折腾了?这在家里,没少闹?” “那小子,脑瓜子灵得很,想一出是一出,谁也制不住他。何况,齐侯爷和侯爷夫人又是个护短的,还特别溺爱……”顾西辞摇头,“可想而知,这小子得有多恣意。” 李珝其实有点羡慕,“男孩子,总归是闹一些比较好,不似朕的这位公主,安静得让人心疼,怎么教都教不会。” “皇上是想让公主霸道一些?”顾西辞问。 李珝想起朝堂上的那些事,头疼得扶额,“她若能霸道一些,朕就少操点心,毕竟就这么一个孩子,若是能挑得起这江山社稷,朕也至于这般头疼!” “臣知道,如今满朝文武,都在恳请皇上广纳后宫……” 第1570章 圣旨免罚 提起这件事,李珝就觉得脑仁疼,不管是理性还是感性,李珝都不想充盈后宫,打从一开始登基为帝,他就答应过云朵,不管发生什么事,此事都只有她一个妻。 “皇上深情专注,但文武百官却不这么认为。”顾西辞知道李珝的难处,“皇后娘娘虽有所出,但只有一位公主,终是没有小皇子,于皇室而言,这便不是好事。皇上应开枝散叶,应该有小皇子,来日承继您的帝位。” 李珝点头,“是这个理儿,所以一个两个的,都在逼着朕纳妃。” “第一步是纳妃,第二步就该废后了?”顾西辞说话,永远都是这么一针见血,看什么都是这样的透彻。 李珝愣了愣,沉默不语。 “皇后娘娘始终是异族之人,对于文武百官来说,始终是养虎为患,尤其是皇上还这般钟爱皇后娘娘,一直将娘娘放在心尖上疼着。”顾西辞苦笑。 顾西辞这些年一直关注着殷都,关于帝后情深之事,更是口口相传,他想装作不知道,亦是颇有难度。 “你说的,正是朕内心深处所担心的事情。”李珝端起杯盏,幽幽的浅呷一口,“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所以朕日夜忐忑难安,总觉得这一天快来了。” 顾西辞敛眸,“其实皇上当年登基,多半也是为了皇后娘娘?” “嗯!”李珝也不否认,“但是没想到,登基不登基,终究也是为难。” 顾西辞摇头,“不登基,早晚会被人取而代之,登基了,方有转机。” “太难了。”李珝心里揣着事,一揣很多年,可偏偏无力解决,毕竟有些事情是真的无力回天,比如说云朵的身子状况。 顾西辞没吭声,皇帝的烦恼,他心里都清楚,唯有在子嗣这事上,他是真的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便是皇帝被群臣追着纳妃的时候,站在皇帝这边,替皇帝挡一挡。 其他的,还是得皇帝自己解决。 “对了。”李珝回过神来,“东湛兄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随父。” 闻言,李珝笑出声来,“那定然是个俊俏无双的小家伙。” “还特别淘气,没瞧着一个人都敢浪到这殷都城?”顾西辞表示很无奈,“等着看!回去之后,怕是得扒一层皮。” 李珝一怔,“这大可不必,孩子淘气是正常的。” “您也是当爹的,若是小公主跑出去甚远,您不担心?回来之后能不罚?”顾西辞反问。 李珝答不上来,这事摊在谁头上,都得跟着炸。 “当然,如果有圣旨护着,倒是可以免罚。”顾西辞意味深长的笑着。 李珝皱了皱眉头,总算是明白了顾西辞的意思,别开头笑得眼角都出了褶子,“这倒是可以,朕还真是想看看,东湛兄被亲儿子,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那我替小家伙,谢过皇上。”顾西辞笑着行礼。 李珝深吸一口气,“朕是真的想看看,这小家伙的模样,随父……若是真的长得好,来日说不定能结个亲家。” “好不容易离开殷都,皇上还是饶了他们!”顾西辞低语。 李珝敛了唇边笑意,这话,听着是开玩笑,实则……是当真的。 终是不似以前自由,李珝坐了坐,还是起身回宫去了,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 可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想跑又岂是那么容易? “皇上?”植吾低低的唤着,“这个时辰了,皇后娘娘肯定还在等着您,您……” 李珝无奈的扯了扯唇角,“陪朕走走!植吾……” “奴才在!”植吾行礼。 李珝音色沉重,“朕,有点累,哦不,是很累。” “皇上?”植吾不知该如何宽慰,“您想想小公主?” 小公主,那是李珝的心头肉,想想便也没那么累了。 只是,父母的情绪往往也会影响到孩子,即便孩子年纪再小,也会有所察觉。 翌日一早,后宫有些乱糟糟的。 小公主,不见了…… 第1571章 拐子 小公主丢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今圣上只有这么一位宝贝公主,若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这雷霆之怒,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满宫里都在悄悄的找,云朵急得团团转,可又没有别的办法,这孩子素来循规蹈矩,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云朵自问,对孩子是谨慎小心又照顾周到,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以至于孩子竟…… “你莫要着急,朕已经让植吾出宫去找了,这件事还没到全城通令的地步,所以暂时不能大张旗鼓。”李珝安慰她。 云朵垂着眼帘,眼角微微泛红,终是一语不发。 孩子若是真的出了宫,那还得了? 小家伙可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更没有离开过母亲身边,这一下子孤身一人,还不知会遭遇什么呢? 约莫到了晌午时分,侍卫传来消息,说是今儿各宫门的进出状况,唯有后膳房那边,天还没亮便有泔水车出去,其他的都已检查妥当,着实没什么异常。 一听泔水车,一听已经出宫,云朵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便倒在了李珝的怀中。 “快,快传太医!” 传太医…… 太医能治病,但治不了心病。 云朵,是心病难医。 小公主李懿,许是因为南疆的血统掺入,长得五官精致,还带了那么点异域风情,小姑娘年纪小,却是粉嫩可爱,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 只是这一次,白瓷娃娃浑身臭烘烘的,站在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 出来是出来了,可出来之后……没人告诉她,出来之后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哟,哪儿来的小娃娃,长得这样好看!”一络腮胡子,早就看见了愣愣的小姑娘,瞧着她这般模样,必定是个外乡来的,要不然,他成日在附近晃悠,怎么可能没见过她呢? 外乡来的? 这就好办了! “小姑娘,你是不是找不到爹娘了?”络腮胡上前,笑呵呵的蹲下来,“要不要伯伯帮着找?” 见着小姑娘还是愣愣的,络腮胡慢慢的靠近,“你别怕,伯伯不是坏人,瞧着你这一个人站在这里,万一遇见了危险怎么办?” 小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饿了?”络腮胡笑道,“前面有馒头铺子,伯伯给你买两个馒头吃,好不好?” 听得这话,小家伙便没有再犹豫。 她是真的饿了,从昨儿夜里用完晚膳之后,就没有吃东西,晨起还偷偷溜出来,好一番动作,这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来!”络腮胡买了两个馒头,其中一个递给了李懿,“吃!” 小家伙毫无防备,只觉得自己遇见了好人,接过馒头便奶声奶气的道谢,“谢谢伯伯!” “真乖!”络腮胡瞧着她吃完了一个馒头,又将另一个递给她,“来!” 李懿是真的饿了,一个没吃饱,再来一个也吃得下。 只是,这一个馒头还没进嘴,就被人拦下了。 “吃什么吃,这馒头有脏东西。”一双稚嫩的小手,已经捂住了李懿的嘴。 李懿:“……”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络腮胡恼羞成怒,“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可定睛一看,哟,这小娃娃长得更好看,细皮嫩肉就不说了,五官还格外精致,加之一身贵气,真真是不可多得。 男人打量着眼前人,这孩子不曾见过的,应该是外乡来的。 这下倒好,一下子来了两个外乡的小东西,且四下无人,瞧着可真是运气。 “你是不是也饿了?”络腮胡笑问,“想吃馒头对不对?饿了就跟伯伯说,伯伯给你买馒头吃,不要抢妹妹的。” 这话说得,好像贪他馒头似的。 “哼,一个馒头而已,小爷还不放在眼里,你少在那里混淆视听,我亲眼看到你在这馒头上撒了药粉,你信的话,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稚嫩的小手指,沾了点馒头上的白色粉末。 李懿手一松,馒头嗒落地,一张小脸瞬时吓得惨白…… 第1572章 小哥哥,真好 “你是坏人!”李懿不会骂人,打小文静,唯一做的出格的事,便是昨儿背书没背好,被母后骂了一顿,今儿溜出宫……离宫出走。 瞧这小丫头急红了眼,络腮胡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当即冷笑,“就你们两个小东西,今儿谁也别想跑。” 说着,当即伸手去抓李懿。 小姑娘不懂得反抗,打小没遇见过敢对她无礼之人,站在原地愣愣的看人冲自己伸出手。 “你是不是傻?”边上一声吼。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小哥哥……” 沈无疆:“……” 算了! 还不太傻,还能救。 一脚踹在那络腮胡的膝盖处,沈无疆拿着银针就扎在了对方的胳膊肘上,疼得对方当即倒地,扯着嗓子吱哇乱叫。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掳人,小爷废了你!”沈无疆是谁,不管是在南都还是在华云洲,那都是横着走的主。 他就不信了,到了这殷都,连个地痞流氓都治不住! “你……”络腮胡子一倒地,瞬时有几个壮汉冲了出来,“把他们抓起来,送官!” 说是送官,可实际上呢? 不过是边上百姓多了,怕事情败露,所以先把人拿下,再……女娃娃送花楼,男娃娃贩卖,换得银子好逍遥。 每次都是这么做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冷越拿着糖葫芦,缓缓从后面走出来。 “公子,糖葫芦。” 沈无疆兴冲冲的接过,瞧了一眼身边眼泪汪汪的小姑娘,终是将糖葫芦递过去,“给你,不许哭了。拿着,不拿我就自个吃了!” “小哥哥真好。”李懿接过,破涕为笑,可她没见过这东西,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嘴,只是望着糖葫芦发愣。 沈无疆皱了皱眉,“你叫什么?” “父……爹娘叫我小珍珠。” 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可不是小珍珠嘛。 “我叫……平安。”沈无疆道,“咱们走远点,舅舅说了,小孩子不能看打架,太血腥,容易做噩梦。” 说着,沈无疆牵着李懿的手,坐在了边上的馄饨铺子里,“来两碗馄饨。” “好嘞,稍等!” 李懿眨着眼,“你不管你家里的人了?” “管,怎么不管?”沈无疆别开头,冲着冷越的背影喊了声,“冷越,别给打死了。” 冷越回了一句,“知道了,公子!” 李懿:“……” “别看了,好好吃饭,好好长大,比什么都重要。”沈无疆白了李懿一眼,“以后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要是别人害你,你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李懿小声嘟哝,舔了一下糖葫芦,“那你不还是请我吃了?” “你不是叫我小哥哥?”沈无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我自然是要请你吃东西,不能让你白叫我,对不对?” 李懿单纯,被他这么一绕,还真觉得有点道理,乖乖的点点头。 “两位客官,热乎乎的馄饨!”伙计端上两碗馄饨。 沈无疆推了一碗在李懿跟前,“吃!” “这是馄饨?”李懿眨着眼问。 沈无疆差点被呛着,“你不会连馄饨都没吃过?” 在南都,舅舅可是带着他吃遍了所有的好吃,上至山珍海味,下至百姓小食。 “没有。”李懿摇摇头。 沈无疆皱眉,“你这是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这不懂那不会,连馄饨都不认识,孤陋寡闻的模样,难怪容易被人骗。自己吃吃看,绝对好吃。” “哦!”李懿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忽然就笑了,“小哥哥,真好吃。” 沈无疆直翻白眼,“小哥哥不好吃,馄饨才好吃,笨!” “嘿嘿……”李懿咧嘴笑着,眉眼弯弯如月,漂亮的小脸上被雾气熏得微红,“小哥哥真好!” 沈无疆有些小得意,“吃吃,不够我再请你吃。” “嗯!”李懿连连点头,哼哧哼哧的吃着热乎乎的馄饨,这可比宫里御膳房做的饭食,好吃多了! 第1573章 你会哄小姑娘笑吗? 一碗馄饨还没吃完,冷越便已经解决了这帮壮汉,只是这厢打架斗殴,免不得要招来府衙的注意。 一小队军士,快速围拢在冷越周身,将其团团围住。 冷越面不改色,倒是那倒地的汉子们,扯着嗓门指着冷越,污蔑冷越是杀人嫌犯。 军士日夜巡防,多多少少还是认得一些人面的,见着冷越一身冷戾,手中持剑,又瞧着是生面孔,自然是心生怀疑,围着冷越不放。 顾西辞就站在窗口位置,瞧了一眼外头的动静,转头睨着云峰。 “是!”云峰了悟,行了礼便快速退下。 顾西辞仍是立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场景,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笑意。 冷越仍是站在那里,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可不知道为何,突然来个身穿官袍之人,上下左右一打量,竟是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指挥使大人?”底下人不解,“此人持械,怕是不善。” 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会沉着脸,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周遭众人,“要不要让你来当这五城兵马司?” 听得这话,谁还敢多说什么,赶紧往边上撤了撤。 “官爷?”络腮胡愣住,这是怎么了? 方才,他们不是已经决定抓人了吗?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兵马司指挥使冷着脸,“全部带走!” 络腮胡愕然,“官爷,闹事的是他们,为何要抓我们?我们是无辜的,官爷您这是……” “废什么话?”军士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摁下,“带走!” 冷越站在原地,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还以为得好好的打一架,没成想竟是……走了? “没事了。”兵马司指挥使瞧了冷越一眼,给了最后的答案。 见着已经无热闹可看,百姓自然一哄而散。 “小哥哥?”李懿低低的喊着,“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沈无疆回头看了一眼,见着冷越没事,眉心微微拧起,“这都没打起来?” “小哥哥,打架不好!”李懿说。 沈无疆瞧了她一眼,“别人打你的时候,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我……”李懿抿唇。 谁敢跟她打架? 往日在宫里,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的? 除了娘,谁敢教训她? “你爹娘呢?”沈无疆吃着馄饨,随口问了句。 李懿显然有些犹豫,“我……” “不想说就不说。” 李懿:“……” “吃!”沈无疆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方才只是看不过去,那么大一个人,对着一个小孩子下手,所以才会出手。 他来殷都,是为了领略殷都的繁华,可不是为了来打架,待吃过了饭,就此别过也就罢了! “小哥哥,你是谁家的?”李懿鼓起勇气,低低的问。 沈无疆抬眸看她,略带警觉,“你问这些作甚?同你没关系。” “你救了我,又请我吃馄饨,来日我见着爹娘,也好感谢你。”李懿眼巴巴的望着他,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的,充满了期许。 沈无疆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特殊,舅舅说过了,不管走到哪儿,不管面对谁,都不能粗心大意,不可轻易泄露身份。 “我是跟着爹娘来玩的,告诉你也没用。”沈无疆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待会就走了,以后怕是见不着,就此别过,莫问姓名。” 李懿低低的“哦”了一声,登时红了眼眶,显然是舍不得的。 “小珍珠,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听爹娘的话,不要再独自出来,外面很危险,弄不好是要被人拐走的。”沈无疆低低的威吓,“今儿有我在,下次可不一定这么走运了。” 李懿巴巴的瞅着他,眼眶红红的,“小哥哥……” “好了!”沈无疆跳下凳子,“冷越,结账。” 冷越旋即上前,快速将饭钱搁下,然后一言不发的跟在小主子的身边。 “小哥哥……”李懿站在那里,拿着手里的糖葫芦,嗒嗒的掉眼泪。 沈无疆皱眉,“冷越,你会哄小姑娘笑吗?” 冷越摇头,不会! 第1574章 给你当媳妇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跟个小花猫似的,沈无疆瞧着还真是有点心里不太舒坦,不由的轻叹一声,又回到了李懿跟前,“女儿家的眼泪宝贝着呢,不要随便哭!” 说着,沈无疆取了帕子,轻轻擦去了李懿面上的泪。 “小哥哥,我一个人……害怕!”李懿是真的害怕。 刚出宫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好不容易遇见了会保护自己的小哥哥,哪儿舍得放开手。 “可我也不能带着你啊!”沈无疆皱眉,问冷越拿了点银子,塞进了李懿的手里,“这个你先拿着,饿了自己买东西吃,要是累了就去找客栈休息。等你爹娘来找你,便可以跟着他们回家了!” 李懿死拽着沈无疆的袖子不放,“小哥哥,我想跟你一起走。” “那不成,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走,算怎么回事?我以后还要娶媳妇呢!”沈无疆摇摇头,奶声奶气的拒绝。 李懿顿了顿,娶媳妇? “媳妇是什么?”李懿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无疆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他问过舅舅,舅舅说了,媳妇就是以后陪着你长长久久的人,如同爹与娘一般。 “媳妇就是……”沈无疆双手叉腰,眼眸眨了眨,“就是永远都在一起的人。” 李懿当即明白了,“那我要给小哥哥当媳妇,要跟小哥哥永远在一起。” “嗯?”沈无疆愣了愣。 一旁的冷越听得眉心直突突,公子这是要白捡一漂亮小媳妇?可这也太小了点,两个奶娃娃就跟玩过家家似的,未免太儿戏。 “公子?”冷越开口,“走!” 再由着两个小屁孩闲扯两句,怕是要谈到结婚生子了?要知道,小公子的婚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沈无疆到底还是决定离开,“小珍珠,你还是等你爹娘!我得找爹娘去了,要不然他们会着急的。” 说着,他拂开了李懿的手,“我走了!” “小哥哥?”李懿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帕子,哭得那叫一个厉害。 这般情景,瞧得不远处的云峰都有些不忍心。 可公子说了,这种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不适合成年人插手,毕竟两人身份都不俗,若是掺合得多了,免不得会让人揣测,别有深意。 沈无疆没有回头,“我可不想现在就娶媳妇,要不然再给我生个,像我这样不听话的孩子,那可怎么办呢?” 冷越:“……” 原来,您也知道自己不听话? “万一离家出走,我可上哪去找他哟?”临了,小家伙还不忘自个补充一句。 听得冷越直翻白眼,您现在做的事,还有脸说? 见着沈无疆离开,云峰赶紧回了客栈。 “公子,小公子已经走了,只留下公主一人在路边哭。”云峰如实禀报,“想必宫中侍卫,很快就会找到这儿,将公主带回去。” 顾西辞长长吐出一口气,“公主怕是此生难忘了。” “您为何不让小公子与公主多接触?”云峰是有私心的,“皇上如今就这么一位公主,若是小公子能……倒也不失为好事。” 顾西辞侧过脸看他,好半晌不说话。 “公子您这样看着我作甚?”云峰被看得脸上发烫,“我说得不对吗?” 顾西辞轻呵两声,“南都和华云洲,需要让他做出牺牲吗?我的外甥,理该高高兴兴的,来日若是成亲,也该是选个自己钟爱之人,而非……不得已为之!成亲是大事,必须各自欢喜。” 他们这一辈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和承担,不就是为了来日,后人能乘凉吗?若是连这点事都得拿来利用,那他们的牺牲和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云峰看得出,公子对小公子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以一种不是溺爱却分外宠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的那天。 外头,闹哄哄的。 宫里的侍卫,终于找到了站在路边,边哭边啃着糖葫芦的小公主…… 第1575章 笼子里的孩子 小公主哭得那叫一个厉害,饶是乳母抱在怀里,还哭得眼泪鼻涕的,看得乳母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可是不管怎么哄,都是哄不住。 没法子,乳母只能赶紧抱着小公主回宫。 云朵又急又气又伤心,见着李懿回来,原也想说几句重话,可瞧着孩子哭得那般伤心,这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赶紧伸手将小公主抱在怀里,温声哄着,“你说你一声不吭的跑出去,母后还没哭,你倒是先哭上了。” 说到最后,云朵抱着自家小宝贝,默默的流着泪。 见着母后哭了,小公主愣了愣,终是没有再哭。 李珝着急忙慌的赶来,乍见着母女二人抱着哭,这心里分外不是滋味,他清楚的知道,这内里的缘由。 对于孩子的教育,云朵是下了狠手的,因为她就这么一个小公主,所以将公主当成了皇子培养,一则是内心深处对于李珝的愧疚,二则是为自己与孩子的未来担忧。 不管李珝有多少保证,云朵的内心深处都是慌乱的,自古以来哪有一夫一妻的皇帝,哪儿有不要皇子的皇帝? 纳妃,生子,是早晚的事…… “父皇抱抱。”李珝赶紧将孩子接过来。 小公主窝在自家父皇的怀里,嘤嘤啜泣着,小脸哭得脏兮兮。 “都下去!”李珝不想追责,毕竟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好在也及时解决,孩子没事是万幸,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免得那些文武大臣,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追着他纳妃。 底下人全部下去,植吾紧跟着退下。 关于这件事的后续,必须好生处置,不能让宫里的人乱嚼舌根,否则于公主和皇后的处境不利。 “孩子没事就是万幸,别哭了!”李珝在云朵眉心落吻,“让孩子看见自己的母后哭哭啼啼的,你以后哪儿还有威严?” 闻言,云朵默默拭泪,转身朝着寝殿走去。 “你看,母后生气了。”李珝瞧着怀里的小宝贝,忽然定睛瞧着她手中的东西,“这东西哪儿来的?” 李懿抿唇不语,瞧着手中只剩下山楂果子,已经没了半点糖分的糖葫芦,眼眶红红的,小嘴微微嘟起。 不说。 打死也不说。 那是她的小秘密。 李珝抱着孩子进了寝殿,瞧着坐在床边抹眼泪的云朵,无奈的轻叹一声,“孩子回来就好,你就原谅她嘛。” 说着,李珝冲着李懿使了个眼色。 小家伙落地,慢慢悠悠的靠近自家母后,想了想,又回头望着李珝。 李珝点点头,让她别害怕。 将糖葫芦放在了桌案上,李懿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云朵跟前,然后按照宫里的规矩,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儿臣叩请母后圣安,此番是儿臣违背宫规,请母后责罚,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一刻,李珝面色陡沉。 便是床边云朵,亦是跟着神情迟滞。 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夫妻二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伏跪在地的孩子,才几岁大的孩子,却被这宫规与规矩,约束得死死的,连半点自由都没有,甚至于循规蹈矩得让人心疼。 这个年纪的孩子,理该自由自在,笑颜满面。 可在李懿的面上,他们甚少见着开心的笑容,很多时候孩子笑得很是规矩,这规矩二字已然是最大的嘲讽。 李珝大阔步上前,蹲下来将李懿搀起,“小珍珠是不是很难过?因为是公主,所以被压抑得没有快乐和自由,向往宫外的世界。” “父皇?”李懿站在那里,唇瓣紧抿。 云朵慢慢起身,缓步走到了孩子跟前,泪眼朦胧的瞧着她,“母后在你这个年纪,正在策马疾驰,自由自在的……像极了脱缰的野马。小珍珠,是不是怨恨着母后呢?母后斩断了你的童年,让你变成了笼中鸟?” “母后?”李懿红着眼。 在宫里,不能大笑也不能大哭,她是公主,得时刻保持着仪态,从她懂事起,便一直是这样的生活,灰白得看不到其他颜色。 “母后对不住你!”云朵自责。 李懿转头,瞧着桌案上红彤彤的糖葫芦…… 第1576章 父皇的掌珠 李珝看得出来,来自于孩子的渴望。 那不只是一根糖葫芦,而是外面的世界,除了四面的宫墙,除了条条框框的宫规,自由自在的和新鲜的空气。 “小珍珠喜欢吃糖葫芦?”李珝笑问,指尖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痕。 李懿敛了眸,没有吭声。 不知外面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一生气一不高兴或者有了别的心思,总将话憋在肚子里,面上永远是静若止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她才几岁啊,却已经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 “不是喜欢吃糖葫芦,是喜欢那个送给小珍珠糖葫芦的人,对不对?”李珝知道,她出去的时候不知道带银子,所以不可能买得了糖葫芦。 不,不是不知道,而是她根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晓得。 李珝内心愧疚,“是谁送你的呢?” “母后不是说过吗?别人给的东西,不能……” 还不等云朵说完,李珝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孩子已经离宫出走了一次,俨然是对父母最大的排斥表现,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能给予温柔的安慰,李珝不知道,自家的小公主,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好吃吗?”李珝笑着抱了抱她,“父皇小时候,还没吃过这东西,小珍珠真是幸运,居然吃到了,是不是酸酸甜甜特别滋味?” 许是说到了孩子的心坎上,李懿点点头,“嗯!” “可以让父皇尝一下吗?”李珝问。 李懿想了想,赶紧去拿了过来,“父皇,没有糖了。” “父皇咬一口?”李珝征询她的意见。 李懿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小心的点点头,“就一小口。” “好!”李珝真的只是咬了一小口,“嗯,好酸。” 李懿登时被逗笑了,眉眼弯弯如月。 瞧着她笑,李珝觉得整颗心都被融化,这才是真心的笑容,而不是因为规矩,而不得不摆出属于公主的标准笑容。 “你母后以前也没吃过,后来嫁给了父皇,这才有机会试试。可后来,母后有了小珍珠,再也没吃过糖葫芦了。”李珝以眼神示意孩子。 小家伙是个聪慧的,瞧了瞧手中的糖葫芦,又看了看双眼红肿的母后,犹豫再三,终是慢慢的将糖葫芦递了过去,“母后,尝尝。” 云朵鼻子泛酸,当了太久的皇后,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最原来的样子。 原来,她也曾年少轻狂,也曾贪嘴好食,也曾欢喜热闹…… 轻轻咬一口,酸甜滋味快速蔓延口腔。 人生,不也如此吗? “母后,好吃吗?”李懿眨着眼睛问。 云朵伸手,轻轻将孩子搂紧怀里,忽然间泪如雨下,“对不起。” 怀里的孩子骤然一震,既然哽咽着抱紧了云朵的脖颈,“母后对不起,儿臣不该偷偷溜出去,惹母后担心……” 父母会低头,孩子也会低头。 李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孩子心里有心结,若不妥善解决,只怕这样的事情,还会接踵而至。 “以后,父皇和母后会经常陪着你出宫看看。”李珝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虽然是公主,可也该见一见江山风光,知道咱们殷都的繁华,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变成没有翅膀的小鸟。” 闻言,李懿登时转身,不敢置信的眨着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李珝,“父皇,您说的是真的吗?” “父皇像是会骗宝贝小公主的人吗?”李珝笑问。 李懿旋即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父皇最疼爱儿臣,绝对不会骗人的。” “那不就对了吗?”李珝抱起她,“你看这一次,闹得大家都好心慌,若是你跟父皇说了,父皇带着你出去,是不是就能免去很多麻烦?” 听得这话,李懿赞同的点点头。 “以后不能任性了,外面虽然好,却也很危险,对不对?”李珝循循善诱。 李懿抱住了父皇的脖颈,伏在他耳畔低低的说了声,“父皇真好。” “父皇只有这么一个小宝贝,以后小宝贝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父皇说,要不然父皇怎么知道你需要什么?”李珝笑着。 李懿抿唇,“父皇,儿臣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 第1577章 他不能留在殷都 云朵站在那里,略显无措的瞧着父女二人说着悄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又没有办法,慈父严母,是自己无视孩子的感受,将孩子推远。 现在想拽回来,实在是太难。 李珝瞧着怀中的小家伙,眉心微微拧起,“真的?” “嗯!”李懿做了个“嘘”的动作,“父皇答应过,要保密的。” 李珝点点头。 “父皇真好!”李懿又抱住了李珝。 李珝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短短的一会时间,她便已经连说了两句“父皇真好”的话语,可见平素是有多压抑,稍稍给点甜头,便恨不能死死的拽着不放。 对此,李珝心内愧疚。 孩子是多怕他反悔,多么希望他能一直一直遵守承诺。 “我们给母后一个拥抱好不好?”李珝低低的问。 李懿回头望着云朵,还是有些犹豫的,孩子再守规矩,内心深处的感情都是最纯真而直白的,她的犹豫,就像一柄利刃,狠狠的扎在了云朵的心里。 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排斥母亲? 但她知道,孩子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是充满了不确定与害怕,李懿害怕她这个当母亲的,不敢轻易靠近。 说起来,这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当爹的不管孩子的学业,只管宠着惯着,所以只要哄一哄,孩子便觉得父亲是最好的。可云朵事事亲力亲为,却落得一个被孩子排斥的结果…… 云朵心伤又委屈,可李珝做得也没错,他惯着她也惯着孩子,没有纳妃也没有废后,已然是个尽职尽责的夫君和父亲。 小小的人儿,张开了稚嫩的双臂,拥抱着她哀伤的母亲。 一家三口,拥抱在一处。 帝王之家,瞧着是人间至富至贵,却也有着寻常人无法理解的约束与悲凉。 宫内,虚假的祥和。 宫外,顾西辞瞧了一眼今儿的天色。 “宫内如何?”顾西辞问。 云峰行礼,“倒是没什么大碍,小公主失踪之事被皇帝压着,文武大臣得到风声,但事情已经过去,所以此事尚未掀起轩然大波。” “有皇帝在,自然会护着小公主无忧。”顾西辞对于李珝的为人,还是颇有几分了解的。 若不是真的钟爱云朵和小公主,也不至于坚决不纳妃,宁可自己后继无皇子。 “公子,为什么您不告诉皇上,是小公子救了小公主?”云峰不太明白,“若是皇上知道,想必对小公子会……” 顾西辞白了他一眼,“你想让皇帝留下平安吗?” 听得这话,云峰心神一震。 “平安是来玩的,那就好好玩,我可以为他遮风挡雨,扫清障碍,但留下……绝对不行!”顾西辞眯起危险的眸子,“皇帝可以欠他人情,但绝对不能现在还。” 云峰隐约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您是怕小公子成了人质?” “平安身系南都和华云洲,若是现在留在了殷都,他就会成为碌碌无为的庸才。”顾西辞可不放心,把沈无疆交到任何人的手里,“殷都人心叵测,一旦动了某种心思,对孩子的心智而言,会成为无可逆转的伤害。” 若然各个捧杀,或者阴谋诡计来一套,孩子年纪小,再聪明伶俐,也防不住老姜的辣劲儿,小平安就真的会废了! 他顾西辞,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小公主可能会提及。”云峰道。 顾西辞幽然吐出一口气,“小公主心思单纯,但也是有点心思的,她渴望宫外的自由,不会将真实情况告知皇帝和皇后,即便说了,也只是一语带过,且小心翼翼。” “这倒是。”云峰点头,“这宫里就跟笼子一般,足够将孩子关疯了。” 顾西辞沉默着,瞧着外头的天色。 “忍辱负重”这四个字,已经不适合沈无疆和小公主这一辈,毕竟当年的形势和如今完全不同,在对待孩子的方面,不适合威压。 看看小公主的离宫出走,再看看沈无疆的状态,同样是跑出去,却是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还有处事方式…… 第1578章 心大的孩子 当然,小公子一提醒,李珝就想到了殷都城的某人。 顾西辞自然不可能,若然是顾西辞,小公主不会说什么小哥哥,那既然是“小”哥哥,自然是年龄相仿,还喜欢吃糖葫芦的……孩子! 男孩子! “马上派人去找,去找到小公主被找回来的地方,问周遭众人,想必很快会有线索。”李珝意味深长的瞧着植吾。 植吾了悟,当即领着人出了宫,只要找到李懿被找回来的地方,问一问边上的人,就知道是不是有个男孩子。 事实,诚然如此。 “还记得是什么模样吗?”植吾问。 这馄饨铺的掌柜见过一眼,边上的看热闹的百姓也是见过的,印象最深刻的,当属被侍卫抓起来的络腮胡子大拐子。 “找画师!”植吾沉着脸。 这事,还真的只有画师能解决。 只是每个人看到的,和描述出来的模样总是有所偏差,未必如实模样。 “公子?”冷越开口,“您都瞧见了,他们在找您。” 沈无疆啃了一口糖葫芦,酸得眼睛眉毛都皱到了一起,转手就递给了冷越,“算了,我不适合吃这个,还是给你吃!” 冷越:“……” 公子,咱不吃! 不吃就不吃,但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拿着,就好像手里揣着的面人,以及脖子上挂着的锦绣荷包,别的还不算在内。 “看样子,是宫里的人。”沈无疆双手环胸,“宫里的小姑娘?舅舅说过,宫里只有一位小姑娘,那就是皇帝的公主。能惹得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不是寻常女子,那一定是公主!” 双重肯定,等于百分百确定。 “小公主?”冷越沉着脸,“公子,快点走!” 此地不宜久了,皇帝在找小公子,万一真的给抓住了…… “抓住也不怕,但是被留下来就完蛋了!”沈无疆回头望着冷越,“到时候爹娘、祖父祖母,还有舅舅,都会因为我而束手束脚,只能乖乖听皇帝的话。” 冷越连连点头,“所以,您还是赶紧走!” “我现在只要出现在城门口,就会被请进宫里。”沈无疆翻个白眼。 冷越一怔,“那奴才抱着您出去?” “我这样跑出去,一路上都会被追赶。”沈无疆摇摇头,“不明智不明智。” 冷越环顾四周,“要不然,发求救消息?” “我是离家出走诶!”沈无疆皱着小小的脸蛋,“这样子求救,那多没面子?到时候都来笑话我,我不干!” 冷越:“……” 屁大点孩子,还要面子? “既然出不去了,那我就好好逛着!”沈无疆拿起糖人,“呀,还是这个好吃点。” 冷越无奈,“公子,小心牙疼。” 少吃点! “听说那边的芙蓉糕很是好吃,我们去吃芙蓉糕欸!”沈无疆光明正大的往前走,“娘很喜欢吃芙蓉糕,爹一贯只做给娘吃,不知道跟爹做的是不是一样的?” 冷越挠挠额头,都这样了,还想着吃呢? 唉,到底是自家公子心太大? 还是公子聪慧,胸有成竹呢? 画师在五城兵马司,见着那络腮胡子大拐子,也让画师按照络腮胡的描述,画出了沈无疆的绘影,单单从眉眼间看,还真是有几分沈东湛的影子。 “皇上?”拿着画像,植吾便去回了李珝。 李珝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画像是少了点什么? “确定长这样?”李珝摇头,“顾西辞可说了,小家伙长得像东湛兄,朕瞧着只有几分相似,这画像怕是不实。” 植吾解释,“那人被送入了刑房,动了刑具,描述的时候脑子有些不清楚,其他人都没瞧太清楚,是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幅画,已然是最像的。 “要不……”植吾犹豫,“皇上去问问小公主?小公主,是亲眼见过的,想必最清楚。” 李珝面色微沉,“只要这画像到了小公主手里,她这辈子都不会理朕这个父皇了!泄露的秘密,就像失去的信任一样,很难再捡回来!” 第1579章 明目张胆的保护 有了画像还不敢轻易找人,植吾颇为无奈,可皇帝心软,这点他是清楚的,跟着李珝半辈子了,植吾什么都知道。 李珝登上九五之位,靠的不是心狠手辣,他此前未曾经历过那些血淋淋的厮杀,坐在这个位置上纯属捡漏。 当然,也是齐侯府和南都,以及当时的形势所推。 因为这一份恩情,李珝惦记了这么多年,南都那边已经册了顾西辞为南王,算是平了李珝心里的人情,但是华云洲那边……李珝一直没有找到理由和借口。 人情这东西,对于良善之人而言,是一种负担。 李珝不是薄情之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你偷偷去找。”李珝道,“发现了也不要打草惊蛇,及时来报就成了。” 植吾行礼,“奴才明白!” “朕其实真的想见见这小子。”李珝瞧着手中的画卷,“看到他,应该便如同见了东湛兄的幼时模样?” 植吾想了想,“既是相似,想必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真的……该见一见了。”李珝道。 植吾退了出去,见一见的前提是,先找到人! 不知道为什么,殷都城就这么大,出动了那么多人,居然也没找到这小子的痕迹,偶尔有消息来报,却是实打实的错过,仿佛怎么都隔了一些距离似的。 植吾觉得奇怪,想了好半晌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他隐约明白了些许。 今儿的殷都城,可不只是天子脚下,还有一位料事如神,善于运筹帷幄之人,也在殷都城,且与沈家小子关系不俗。 植吾上楼的时候,街对面的小铺子里,某个小家伙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瓷娃娃发愣,托腮想着到底选哪个才好呢? “公子,皇上身边的人来了。”云峰行礼。 顾西辞早就料到,所以并不诧异,兀自坐在窗边饮茶,“今儿早朝的时候,我已经开了口,且上了折子,想必皇上能耳根清净一阵。” 关于纳妃之事,可暂缓。 有顾西辞这位南王殿下在殷都城内坐着,谁敢轻易造次?想巴结,巴结不上,想作祟,又没胆子作祟。 眼下,文武百官都猫着,默默的等着顾西辞离开殷都。 “王爷!”植吾上前行礼。 顾西辞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皇上有事?” “是奴才唐突,有些事委实心中不明,所以……”植吾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勾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植吾啊,你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这心里倒是愈发的狭隘了,江湖人的海阔天空,你是浑然都忘了?” “这……”植吾一怔,已然明白了顾西辞的意思。 顾西辞呷一口清茶,“皇上优柔寡断,所以对谁都是手下留情,你身为皇上的亲随,有时候该提醒的就提醒。当然,还有一点,做人不要太贪心。” 听得这话,植吾陡然抬眸。 “懂得适可而止,可保江山无忧。”顾西辞意味深长的望着他,“这殷都城,始终是天子脚下,若是有什么事,都得算在皇帝的头上,原就那么点情义,隔山望海,一别数年,你觉得能撑起多少信任?” 植吾喉间滚动,徐徐躬身行礼,“多谢王爷提醒,奴才明白了!” “没必要的事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西辞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那意思,何其明显。 植吾退出了客栈,身边的侍卫旋即上前,“公公,还找吗?” “自然是要找的,只不过……找不到而已。”植吾瞧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街头,“天子脚下这么多人,要找个孩子谈何容易?” 不远处,有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捧着一个白瓷娃娃,欣喜的从街头走过,渐行渐远…… 植吾心神一震,已然迈出了半步,又抬头瞧了一眼客栈二楼。 那扇虚掩的窗户后面,坐着淡然饮茶的顾西辞。 “回宫。”植吾幽然吐出一口气。 第1580章 骗舅舅 植吾回宫,回了李珝,说是满殷都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这孩子,多半是已经离开,不在殷都城内了。 李珝想想也是,齐侯府那边怎么可能允许孩子长久在这里待着? 不是被接回去,就是偷偷溜回去了。 思及此处,李珝便也没再追查,没再计较。 沈无疆依旧在殷都城里乱窜,无人认得他,他痛痛快快的将整个殷都城逛了个遍,最后登上了高高的城门口子。 冷越将他托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瞧着城内城外的繁华。 “一道城门,内里繁华,外头是自由。”沈无疆问冷越,“你喜欢哪一边?” 冷越瞧着始终待在城外,即便是疯了也是这般抵触殷都城的慕容离,“公子在哪,奴才就在哪,不管是繁华还是自由,奴才都无所谓。” “冷越,我觉得现在还是自由自在的好。”沈无疆双手环胸,“长大后,再追求繁华!” 冷越不吱声,他原就话不多,只认死理。 公子在哪,他便在哪。 生要护着公子,死也得为公子而死。 “你说舅姥爷这是为什么呢?之前一直追着我不放,如今宁可在城外的林子里张望,也不愿再进来?”沈无疆瞧着外头的林子。 慕容离就在树后,时不时的张望着,他显然是看到了沈无疆,可即便疯了,也不愿靠近殷都城半步,就这么远远的盯着小家伙,在那里干着急。 “大概……繁华有毒!”冷越说。 殷都城内,有慕容离一生的孤苦无依,所有的执念与怨念所在,即便疯了,最后残存的一丝智念,迫使他畏惧殷都城的存在。 “这话说的,繁华怎么会有毒呢?这儿,多半是他的伤心地,他呀,肯定是为了殷都城而疯的,所以才不敢进来。”沈无疆叹口气,“倒也可怜。” 一路上,舅姥爷死死跟着他,但始终不敢靠得太紧。 沈无疆有一口吃的,就会分给他半口,也算是对得起这位舅姥爷了。 “冷越。”沈无疆忽然抱住了冷越的脑袋,嗓音嗡嗡的,“我想家了。” 想祖父祖母,想爹娘,想舅舅…… 还想,小哥哥! “公子,想家就回去!”冷越说,“这儿虽然好,可没有您惦记的人,也没有关心爱护您的人,太冷清了。” 沈无疆点点头,“我们明日睡醒就走。” “是!”冷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只要小公子答应离开,自己这颗悬着的心也可以慢慢的放下。 这殷都城终是太危险,公子的身份特殊,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 夜色沉沉。 顾西辞缓步走上木楼梯,冷越在回廊里站着,不言不语的躬身行礼。 “公子说了,明日就回去。”冷越行礼。 顾西辞点点头,“睡熟了?” “白日里走得太累了,吃了晚饭之后,倒头就睡。”冷越解释。 闻言,顾西辞推门而入。 床榻上躺着小小的人,这会正沉沉的打着小呼噜,可见白日里真的走累了,许是决定要走,所以将整个殷都城又逛了一遍。 成年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是这么个小东西。 顾西辞坐在床边,仔细的为沈无疆拢了拢被角,“总算是玩够了,回去之后可要乖乖的,再敢闹腾,舅舅就要打屁股了。” 明知道他睡着,所以才舍得装腔作势的威吓两句,要是平日里,他这个当舅舅的还真是舍不得。 拼了命护着的小外甥,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沈无疆要离家出走,他这个当舅舅的还得跟着善后,说来也真是有点可笑…… “哇!” 忽然间,小家伙睁开眼,冷不丁从床榻上弹跳起来,哈哈大笑着,一下子蹦到了顾西辞的怀里,直接抱住了自家舅舅的脖颈,“我就知道,舅舅一定就在附近!舅舅、舅舅,有没有被我骗到,有没有被我吓到?” 顾西辞:“……” 这个,骗人的小东西! 第1581章 小孩子的心愿 这一次,顾西辞还真是没料到,沈无疆居然这般警觉。 “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顾西辞皱眉。 沈无疆窝在舅舅的怀里,“我认得舅舅的脚步声,打你出现在门口,我就醒了,为确定真伪,就一直闭着眼睛。后来,舅舅坐在床边,我闻出了舅舅的味,当然要吓舅舅一跳!” 听得这话,顾西辞有些哭笑不得。 “舅舅是不是被我吓着了?”沈无疆瞧着顾西辞,方才舅舅是真的变了脸色。 不过现在,好像又恢复如常了。 “平安。”顾西辞开口。 沈无疆眨着眼睛,老老实实的从舅舅怀里出来,坐在床上看他,“舅舅生气了?” “做得好!”顾西辞兀的笑了。 沈无疆一怔,俄而笑得眉眼弯弯。 “不管是什么时候,哪怕回到了华云洲或者南都,这份警惕性都不能少。”顾西辞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爹娘和舅舅,护不住你一辈子,来日的路终是你自己去走,所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要把希望全数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沈无疆点点头,“舅舅说的话,我一直都记着呢!” “平安最乖,也最听舅舅的话,舅舅最喜欢。”顾西辞笑了笑,“睡,明日起来之后,悄悄的离开殷都城。” 沈无疆抿唇,“舅舅什么时候走呢?” “舅舅不能跟你一路。”顾西辞道,“因为舅舅还有事情要处理,完事了就会追上你们。” 沈无疆双手环胸,“舅舅不是有事要处理,是不跟我一路而已。” “傻小子!”顾西辞轻笑。 沈无疆可不傻,“我知道,我救了公主,皇帝正在满城找我,如果不是舅舅在后面周旋,我肯定是被抓进宫里了。舅舅不敢跟我一起走,是怕有人盯着你,也会找到我,到时候我就成了他们,威胁爹娘和舅舅的把柄。” “救人没错。”顾西辞道,“舅舅的大外甥,是个正直而善良的人,舅舅很高兴,因为舅舅没有教错你,你也没让舅舅失望。” 沈无疆笑呵呵的望着他,“舅舅其实也希望我救公主的?皇上就算杀我,也得先把小公主的恩情还了,要不然人人都会骂他……” 说到这儿,沈无疆压低了声音,蹬着小短腿,爬回顾西辞的身上,伏在在顾西辞耳畔,偷偷的说了句,“狗皇帝!” “哈……”顾西辞是真的被他逗笑了,止不住笑出声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满脸无奈。 “睡!”顾西辞瞧着他兴奋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明明走了一日,吃完饭倒头就睡,现在说起来就起来,说蹦跶就蹦跶,全然是精神焕发的模样,这样的精力旺盛,让他倍感羡慕。 顾西辞从未有过像沈无疆这样,精力充沛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舅舅是不是就走了?”沈无疆乖乖躺下,拽着被角瞧着他。 顾西辞点点头,不愿瞒他。 “舅舅早点离开这儿,是不是更安全?”沈无疆闭上眼。 顾西辞轻轻的叹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谁说我家小平安不懂事,谁说你任性,在舅舅眼里,你是最乖最懂事最聪明的孩子。” “嘿嘿……”小家伙闭着眼,咧着嘴笑。 笑着笑着,便是沉沉睡去。 听得沈无疆均匀的呼吸声,顾西辞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孩子太过早慧,不知道是好是坏? 出了门,瞧着自家公子心事重重的样子,云峰眉心蹙起。 “公子,怎么了?” 顾西辞想着,“是不是我做错了?孩子知道得太多,想得也多,来日的路……兴许会难走。” “公子,天命。”云峰道,“有些东西,是您阻止不了的。” 顾西辞无奈的笑笑,抬步离开。 翌日晨起,沈无疆在床边坐着发愣。 舅舅真的走了! “公子?”冷越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沈无疆托腮望他,“来日我若归来,必为城中之王。” 这样,舅舅和爹娘便不会再怕这座城…… 第1582章 番外1 殷都城内,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总有人,牢牢的记住了一些人和事,被留在了殷都城内。 此后每逢出宫,李懿总要到馄饨铺子里吃一碗馄饨,然后等一等,想着还能再遇见救她的小哥哥,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沈无疆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她眼下是不可能再遇见。 来日再遇,已然是江山风云再起,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江山这社稷,到底是要更迭而出…… “舅姥爷,你快点!”沈无疆插着腰,站在路边,无奈的望着后面屁颠颠跟着的慕容离,“再这样磨蹭下去,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回家。” 慕容离吃吃的笑着,“太子,小太子,你是小太子,这天下都是你的,是你的……” “唉,除了这一句就不会说别的了?”沈无疆直摇头,“我不是太子,我是你亲姐妹的儿子的儿子……你是我舅姥爷!” 慕容离嘿嘿的笑着,“就是太子,小太子!” “公子,他是疯子。”冷越提醒。 沈无疆叹口气,“没救了没救了,走!” 大路朝天,他占一边。 等着再走远点,舅舅就该追上来了,到时候他要跟着舅舅去南都,还是南都比较适合他,他也更喜欢南都的诸位将军,一个个惯着他宠着他。 想骑马就骑马,想狩猎就狩猎。 弓马骑射,最是带劲! “走咯!”沈无疆撒丫子就往前跑,“回家咯!” 慕容离笑着在后面追,“太子登基太子登基,登基咯……” 冷越:“……” 这两个,一个野,一个疯。 脑瓜子好疼…… ……………… 番外。 栾笙是真的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蠢的女人。 蠢到什么程度呢? 他说什么,她都信。 瞧着那张艳丽无双的容脸,他一度怀疑,这脖子上顶着的到底是不是脑袋,但凡有个脑袋都该有所思虑,被天族逐出的叛逆者,怎么可能会跟天族重新修好? 可苏南绫偏偏就是这么蠢,仿佛早就忘却了那些年,天族对栾氏做下的事情。 恩怨暂且不提,蠢女人都到了跟前,岂可不好生利用。 栾氏死的死,残的残,最后散得所剩无几,连自己的母亲和兄弟都没保住,栾笙这心里的恨,都化作了唇角的笑,面上温柔的望着苏南绫。 “阿笙,你这是去哪了?好一阵没见着你了。”苏南绫进了篱笆小院。 栾笙牵着她的手,与她比肩坐下,“我出去办了点事,因为事发突然,没能跟你打招呼,阿绫莫要怪我。” “只要你回来就好。”小姑娘被族人保护得极好,从未涉足过山谷外的纷扰,以至于她根本不辨好坏,只知道满心满肺的欢喜。 眼前人,是心上人。 俊俏少年郎,眉眼间皆是温柔,看她的时候,让她如沐春风,一颗心都随之砰砰乱跳。 “傻姑娘。”栾笙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有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只是,我这日日奔来跑去的,与你相见的日子,怕是会短之又短。” 苏南绫抬眸看他,“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知道,天族的人不会再接纳我,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天族圣地生活。”栾笙松开她,徐徐站起身来,“可我是个男人,总有自己该承担的职责。” 苏南绫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与你在一起,必得承担你的将来。”栾笙极是认真的盯着她,“总不能让阿绫跟着我吃苦,住在这样的地方,艰辛苦楚的过一辈子。我的阿绫,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该让阿绫过好日子!” 苏南绫瞬时红了脸,“你说这些作甚?我爹、我爹还不知道呢……” “他知道也不会同意的。”栾笙蹲在苏南绫身边,“阿绫,你想不想跟我走?” 苏南绫一怔,“私、私奔?” “跟天族断绝关系,从此以后,只属于我一人。” 第1583章 番外2 骗个小姑娘,其实并不光彩,可对于栾笙而言,他的一生都被天族毁了,光彩不光彩的,早就不重要了。 可怜苏南绫被那一副深情的模样骗得团团转,真当回转天族,与父亲决裂,死活要跟着栾笙走,哪怕是断了父女关系,亦是在所不惜。 出山谷的那一刻,苏南绫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栾笙,看得他有些心里发虚,却又故作镇定。 “后悔了?”栾笙问。 苏南绫摇头,小姑娘红着眼眶抓住他的衣角,“你答应我,此生都不会负我,会一生一世与我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舍弃我。” “傻丫头。”栾笙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若不是想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何必让你与天族断绝关系,你当知道天族与我栾氏的恩怨,我这是要为了你,放下两族的恩怨情仇,阿绫可明白?” 苏南绫流着泪看他,精致的小脸微微泛着白,对于彼此的恩怨,她心里很清楚,也特别怕被提及,每每提及,总觉得是天族与她亏欠了栾笙。 “真的可以放下吗?”苏南绫心里没底。 可她呀,是真的喜欢眼前的人,真的想与他厮守一生。 “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栾笙在她眉心轻轻落吻,“等我功成名就,便许你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苏南绫满心欢喜,用力的点头,紧紧拥着他,“阿笙去哪儿,我便去哪,永远都不和阿笙分开,要一辈子跟阿笙在一起。” 栾笙想着,年少时候许下的承诺,真是廉价,如同怀里的人一般,凑上来的,总归是不值钱。 “走!”栾笙扶着她上了马车。 对于外面的世界,苏南绫一无所知,她就像是活在珍珠蚌里的那枚珍珠,纵然璀璨而夺目,却从未见过外头的人心险恶。 珍珠不曾蒙尘,璀璨惹人垂涎。 当栾笙将苏南绫领到李崇跟前的时候,李崇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什么叫“红颜祸水君不悔”。 “殿下?”栾笙行礼。 李崇苦笑了两声,示意他跟上。 “你先去休息,我待会就回来。”栾笙低声叮嘱。 苏南绫乖顺的点点头,“那你得快点回来,我一个人会害怕。” “嗯!”栾笙颔首。 瞧着丫鬟把人领下去,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李崇再次行礼,“殿下可还满意?” “你从哪儿找的这么个绝色尤物?”李崇不得不承认,这女子可以倾城亦可倾国,“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如此美人。” 栾笙也不多解释,“只要能让殿下满意,栾笙愿意拼尽全力。” “很好!”李崇负手而立,站在窗口瞧着外头的景色,可脑子里满满都是苏南绫的姿色。 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绝色,尤其是像他这个身份至贵的皇子,天生的优越感。 可惜,皇子上面还有太子,在这点上,李崇最不满意。 为什么父皇那么偏心呢?只不过是先皇后所出,便如此偏向于太子,偏向于嫡出…… 论才能才干,他李崇哪儿不如他李肃? 凭什么李肃可以当太子,他李崇只能屈居人下? 李崇,不甘心。 “殿下?”栾笙行礼,“那……” 李崇回过神来,“你先下去,本王自有安排。” “是!”栾笙也不多问。 对于李崇要对苏南绫做什么,他都是可以预见的,但没有任何意义,本身把人带出来,就是拿她当跳板,踩着苏南绫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与苏南绫在一起这么久,他都不曾沾染她分毫的原因,有些东西有毒,沾不得。 栾笙自己也知道,苏南绫貌美倾城,自己唯有克制住那点男人的欲,才能不至于沉沦,否则他会跟寻常男儿一样,沉迷温柔乡,从此以后再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在他心里,与权势相比,苏南绫又算得了什么…… 第1584章 番外3 见着栾笙回来,苏南绫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名利场上的交易物品,她心心念念的小郎君,已经把她卖了。 “这便是殷都。”栾笙解释,“以后,你我要在这里生存,许是会有些艰辛,但我相信只要靠着你我努力,一定可以在这天子脚下立足。” 殷都? 苏南绫站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花红柳绿,瞧着墙头的红砖绿瓦,眉心微微拧起,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眼中有期许,因为身边有他。 心里却忐忑,因为她怕失去。 繁华的世界,总是容易迷失自己,此前爹和诸位长老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对外面的世界分外恐惧与排斥。 “你莫要害怕。”栾笙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以后我会在你身边,好好的护着你,你不是喜欢兰花吗?我与殿下提了一嘴,殿下已经着人替你布置院子,以后你住的地方,将会布满你喜欢的兰花,这样可好?” 苏南绫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要与他说?为什么要他来布置?阿笙,我只是喜欢你,不喜欢旁人知道太多,有关于我的事情。” “我知道,可你也得明白,这里是王府,不是咱们自己的家,得客随主便。”栾笙哄着她,“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出门在外可不敢胡乱说话,要是得罪了殿下,那可怎么办?” 这话倒是把她给吓住了,登时僵在原地。 见状,栾笙笑了,“好了,吓唬你的,既是带着你进来,自然是要护着你周全,不过咱们住在这里,也不能白吃白喝的不干活,总归有些事是需要去做的,你说对不对?” “嗯!”苏南绫点点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会照做。” 栾笙很满意这个答案,指尖轻轻抚过那张精致的容脸,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烦躁。 笑容一滞,栾笙撤了手。 “阿笙,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苏南绫冷不丁握住了他的手,眼巴巴的瞧着她,美眸波光流转,唇角漾开迷人的笑。 栾笙乱了心神,徐徐撤了手,“我既答应要娶你,自然是要做到的,只是现在……阿绫,对不起,是我没用,我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你。” “阿笙,你莫要自责,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的。”苏南绫笑得温柔,“我们还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以后你我便好好的,不说这些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栾笙觉得心里憋得慌,“你好好休息,王爷那边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办,待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好!”苏南绫越是好哄,栾笙唇角的笑愈发森冷。 有时候他也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仇恨这东西,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关于母亲和兄弟的惨死,关于家族的覆灭,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被父亲捶打的痛苦…… 黑暗笼罩的童年,没有半点光亮和曙光,所以他的心里不该有光。连亲生父亲都被他囚了起来,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只问成败胜负,不问天道如何。 什么情啊爱啊的,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栾胜,不是栾笙。 然则,在后来的后来,他才想起来,这世上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记着并且喊他阿笙的,只有她了! 可惜,他到底把她给弄丢了。 李崇进来的时候,苏南绫正蹲在地上,瞧着被送来的兰花,心疼的抚过那碎裂的叶子,捻着小剪刀有些下不去手。 “你在作甚?”李崇问。 她愕然抬头,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他从不曾见过的澄澈光芒,不是敬畏,不是贪慕,而是单纯的吓了一跳。 多少人因为他的身份,而想靠近他,攀龙附凤。 可她不愿,满脸写着男女有别,连行动都是清晰的表明了,他们之间的疏离,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她一下子退到了墙角位置,避他如蛇蝎。 李崇:“……” 第1585章 番外4 李崇瞧着她,忽然间心里有些不痛快,就这么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眼神瞧着像是要吃人似的。 “殿下这般瞧着我作甚?”她听得栾笙是这样唤他的,想来自己这么称呼,应该也没错。 听得她这细细软软的声音,李崇心里这一顿火气,忽然就散了,“这些兰花,可还喜欢?” “喜欢。”苏南绫点点头,很是老实巴交的回答。 瞧着她这般模样,李崇忽然笑了,“你就只会一问一答吗?” “不然呢?”苏南绫问。 李崇:“……” 是啊,不然呢?她又不会阿谀奉承,哪儿会像他后院的那些女子一般,眼巴巴的哄着他高兴,等着他夜里过去? “栾胜没有教你吗?”李崇问。 苏南绫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阿笙要教我什么呢?” “他……”李崇清了清嗓子,“罢了!” 听她这话的意思,栾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教。 不过,细想着也挺好,若是太过刻意反而是败笔,如她现在这样的状态,似乎是最好不过的,满脸的无辜与无知,什么都不知道,只凭心做事,不会惹来怀疑,也会让他舍不得! “你这人好奇怪,说话只说一半?”苏南绫显然不太高兴,“罢了,我不与你说了。” 李崇无奈的笑笑,“好,不说就不说。” 随你! 早晚,是要回来的。 只是,暂时送过去而已。 “等栾胜回来,本王再过来。”李崇转身就走。 苏南绫站在那里,眉心微凝,似乎不太明白这些人,奇奇怪怪的行为。 在天族,大家有话就说,有事就帮忙,从来不会绕弯子,做这些个奇奇怪怪的事情,一直相亲相爱的,像一家人一样和睦。 可现在呢? 苏南绫想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非要弯弯绕绕呢? 等着栾笙回来,苏南绫眨着眼问他,“你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以后对我隐瞒什么?说话说半句,让我去猜?”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栾笙叹口气,“阿绫,你只要记着,我就算是骗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我与你在一起是真心的,如今的努力与隐忍,都是为了将来你我的天长地久,你得信我。” 苏南绫点头,“我信你。” 瞧着她那么轻易的松口,栾笙先是一愣,俄而自嘲般笑了一下,事情成功得太容易,让人有点心里不踏实。 “阿绫,你会医术。”栾笙开口,“太子妃眼见着要足月,身边需要女医官,我想着你是不是能做点什么?” 苏南绫不解,“太子妃?” “就是太子殿下的妻子。”栾笙解释了一下,“太子妃若是生下男孩,便是本朝的皇嫡孙,这可是大事,所以得分外重视。” 苏南绫了悟,“是生孩子啊?” “对!”栾笙直勾勾的盯着她,生怕她起疑,“所以我想着,你能不能进太子府,若是太子妃看中了你,来日在太子府里伺候着,也好有个盼头。” 苏南绫点头,“太子妃是不是很尊贵?” “你是天族少主,而太子就是本朝的少主,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小少主。”栾笙这么一解释,苏南绫便算是彻底明白。 见着她面上漾开的笑,栾笙趁机道,“你若是能成为太子妃身边的人,讨得太子欢心,说不定太子一高兴,能给你一些赏赐,咱们有了银子就可以去买大宅子,然后便可以在殷都立足。” “买大宅子。”苏南绫想着,这倒是好事,“这样,你就可以娶我了,我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到时候我为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她的母亲,不就是如此吗? 被爹呵护着,宠爱着。 可惜,天不怜见,母亲终是没福气与父亲白头到老…… “嗯!”栾笙有些心虚。 苏南绫点头,“我愿意进太子府,去照顾太子妃。” 栾笙定定的看了她良久,须臾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好!” 第1586章 番外5 让苏南绫进太子府半点都不难,只不过,理由各自不同。 苏南绫以为,自己是作为女医进入太子府,陪伺太子妃生产,而外头却是纷传,七皇子李崇送了太子一个美人。 美人美人,红颜倾国又倾城。 外头,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蜚语不休。 太子妃慕容氏亦是担心至极,可后来见着苏南绫,便彻底改观了,一个懂得避嫌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外头形容的这般不堪。 “你叫苏南绫?”慕容氏笑问。 苏南绫点点头,站在太子妃面前有些局促,“我不懂得府内的规矩和礼数,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对,做得不对的地方,太子妃定要告诉我。” “你长得真好。”慕容氏晒着太阳,躺在靠椅上,“我瞧着便甚是喜欢。” 苏南绫跟着笑,“太子妃亦好看,我瞧着亦是喜欢。” 外头一声通禀,说是太子殿下到。 苏南绫几乎是下意识的变了脸色,“太子妃,我要不要回避?” “你是七皇子送进来的,这会要是回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小肚鸡肠,容不得你。”慕容氏摇头,“大可不必。” 苏南绫却显得有些不自在,“我不会说话,怕是会得罪人。”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我们这位太子殿下,没那么多心思,向来宽厚待人。”慕容氏对于自家夫君的品行,是极为信任的。 那是苏南绫第一次见到太子李肃,一个温文儒雅,从容风趣的尊者,虽为太子之尊,却无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眉眼间尽是温柔。 瞧着李肃对待太子妃的模样,苏南绫忽然有些踌躇了,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心里隐约有些不太舒服。 夜里的时候,她躺在耳房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阿绫?” 骤听得慕容氏的召唤,苏南绫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赶紧开门出去。 “太子妃可是哪儿不舒服?”眼见着肚子愈发大了,这一两个月最需要谨慎,苏南绫可不敢大意,自得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慕容氏摇摇头,“近来肚子沉,睡不着,我听着你在翻来覆去的,似乎也是睡不着,可有什么心事?” “白日里,见着殿下与您恩爱,那种温声细语,看您的眼神都是那样温柔,我这心里忽然有点不太确定了。”苏南绫站在床柱边上。 慕容氏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慢慢说,横竖我也睡不着,权当是陪我说话解闷。” “嗯!”苏南绫点点头,没什么礼数也有好处,那就是不见外,不会有太多的花花心思,不故意巴结,也不会图谋不轨。 慕容氏瞧着她,“你有心上人?” “有。”提起栾笙的时候,苏南绫的唇角是带笑的,“但是我忽然觉得,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 慕容氏一怔,这倒是有点奇怪了,“他不喜欢你?” “他说他喜欢我。” “……” 两人对视了一眼,俄而都笑了。 一个是不好意思,一个是心中了然。 能当太子妃的,自然不似苏南绫这般单纯,可正因为心思缜密而小心,让慕容氏不忍心说实话,只是无奈的笑笑,“也许是因为年少气盛,还没到我与太子这般程度。” “是因为没有孩子吗?”苏南绫笑问。 慕容氏:“……” 男人爱不爱你,跟孩子还真是没多少关系,他若是真的喜欢你,会爱屋及乌,若是不喜欢,饶是你生了一窝,那也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与他半点不相干。 “阿绫?”慕容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有时候不要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对方身上,想想自己,把眼光放远点,他喜欢或者不喜欢,从容对待。” 苏南绫自然是听不懂太深奥的,只是咧嘴痴痴的笑着,“太子妃,您这是让我不要太在意他,是这个意思吗?” “好好过你的日子。”慕容氏说。 苏南绫觉得,太子妃……真好! “我若有女儿,来日当您的儿媳妇就好了!” 第1587章 番外6 慕容氏很喜欢苏南绫,小姑娘刚来太子府,有些怯生生的,但眼睛很干净,做的事也是极为避嫌,只围着她转,其他的一概不管。 而苏南绫也很喜欢这位太子妃,平易近人,全然没有架子,让人处着很舒服,唯一不舒服的是,府内的人。 一个个看她的眼神,都似乎怪怪的,她原就涉世不深,哪儿晓得他们的意思,更不知这外头因为她而流言蜚语漫天。 太子和太子妃从来没告诉过她,她也从来不打听,自不晓得这流言蜚语能杀人于无形。 关于太子,苏南绫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书库,那么多的书架那么多的书,他还允许她进入书库,随意挑选她喜欢的书册。 她虽是个文静的,但也是个倔强的,有着不服输的劲儿,对外头的好奇,让她对这些书册都分外感兴趣。 苏南绫身上的好学好问,是李肃和慕容氏最为欣赏的一点。 谷外的东西,和谷内不一样。 苏南绫的心态也在改变,有时候静下心来,看着太子对待太子妃的仔细和温柔,让她一度怀疑她的阿笙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你是自由的,想回去就回去,想回来便回来。”慕容氏握着苏南绫的手,“我相信你。” 苏南绫点点头,蹲在慕容氏身侧,瞧着她隆起的肚子,“小宝宝也得乖乖的,不许闹腾,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是个小孩子。”慕容氏打着趣。 苏南绫回了一趟王府,栾笙早就在等她。 虽然她入了太子府,但一直没听说太子纳她为侧妃,在很大程度上栾笙是着急的,一味的没进展,对七皇子也不好交代。 “阿笙!”苏南绫笑逐颜开,扑进了栾笙的怀里。 那一刻,她清楚的感觉到来自于栾笙的身子僵直。 那一刻,她恍惚明白了什么,唇角的笑容渐渐敛去,徐徐仰头看着那张熟悉的容脸,分明如往昔般的俊俏无双,分明眉眼如旧,怎么就不太一样了呢? “怎么了?”栾笙问,“不舒服吗?” 苏南绫收了手,就这么瞧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了?”栾笙又问,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事就好。” 苏南绫瞧着他,“阿笙,太子和太子妃很喜欢我,时不时给我赏赐,我已经攒了一些银子,咱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去买大宅子,很快就可以成亲了?” 她说得很平静,言语间仍是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阿绫?”栾笙笑了一下,“你今儿是怎么了?难得回来一趟,竟是说这些?难得你不想问问,我这段时日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你?” 苏南绫没吭声。 栾笙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并落座,“怎么觉得,安静了很多,以前不是很多话,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是不是看见了太子府的繁华,便瞧不上我了?” “没有!”苏南绫一口否决,“太子和太子妃对我很好,可我喜欢的还是阿笙啊!” 瞧着他低眉,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苏南绫好似想起了什么,慢慢的捋起了袖子,像是证明一般,将手臂上的守宫砂露给他看。 那一刻,栾笙瞳仁骤缩,死死的盯着那一点殷红。 苏南绫说不清楚,他这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是失望? 还是惊喜? 栾笙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是震惊,没想到太子还真是正人君子,这般绝色都不为所动,换做其他人,恨不能占为己有。 可后来,他竟生出了小窃喜。 她依旧是他的阿绫,从始至终,干干净净,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关系。 也许是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自己不知。 “阿笙,你可信我?”苏南绫低声问。 栾笙伸手,用力的将她揽入怀中。 院外有急促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七王妃摔了一跤,大出血……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我去看看!” 第1588章 番外7 因着事发突然,七王妃已经出血,也就是说,如果不及时止血,别说是孩子性命不保,饶是七王妃也会有危险。 苏南绫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瞧着婢女端出来的血盆,面色稍稍变了一下,赶紧跑到床前给七王妃把脉。 之前与伶仃在一处的时候,她总是偷偷的拿父亲的秘书给伶仃看,有些东西还真是看着看着就背了下来。 本身记性就好,而后想忘也没忘掉…… 李崇进门的时候,正瞧着苏南绫坐在床边,一改平日里的单纯无邪,格外的认真仔细。 “这……” 还不等李崇开口,苏南绫已经起身,“给我拿纸笔过来,我且写个方子,你们速速去抓药,这里我暂时用银针帮着止血。” 无人听她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站在一旁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苏南绫急了,“我是认真的,救人如救火,你们都愣着作甚?” “照她说的做。”李崇下令。 苏南绫面色微顿,但也没多说什么。 银针止血,她分外小心,生怕一着不慎,让七王妃母子皆亡。 “孩子在娘胎里,多一日算一日,对孩子对你都好。”苏南绫解释,“这是我的好姐妹说的,她是个极好的大夫,医术甚是高明。” 七王妃疼得大汗淋漓,可当娘的,自然是一心为了孩子,“务必帮我,保全孩子。” “我知道。”苏南绫点头,“只是你这般大出血,来日必须好好养着,否则生产时必定痛苦万分,甚至于会有后续的麻烦。” 有些话不吉利,不说! “多谢!”七王妃面色惨白,只要能保住孩子,她什么都不怕。 疼也好,痛也罢,孩子最要紧。 苏南绫不敢分心,爹和伶仃都说过,为人医者必得有仁心仁德,不佛者不近医,她此刻便是抱着一颗救人的心,全力以赴。 血止住了,孩子也保住了,七王妃亦活着。 对于苏南绫,七王妃曾经有过怀疑,如太子妃慕容氏那般,总觉得红颜祸水,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惹出祸来,牵连整个王府乃至于家族。 可现在,她觉得这丫头是个热心而善良之人,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她这位七王妃,若是就此死去,以苏南绫这样的容貌,胜算会更大,若然攀龙附凤,这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但她没有,她一心想救人…… 等着事情结束,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 瞧着守了自己一夜的苏南绫,七王妃有些心疼,“眼下乌青,怕是累坏了?” “您醒了?”苏南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觉得如何?” 七王妃刚要起身,却被苏南绫一把摁住,“别动,您若再有什么事,我可没办法了!从今儿起,您得躺着休息,一直到足月生产的那天。” 闻言,七王妃不敢再动,“谢谢你。” “既是学医自然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您这一句谢谢。”苏南绫笑道,“饶是街上遇见旁人,我也得救,要不然被我爹知道,我见死不救,非得打死我不可。” 七王妃被她逗笑,惨白的面上漾开平静的笑容,“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客气客气。”苏南绫笑着起身,为七王妃掖好被角,“您既然醒了,那我也得回太子府了,免得太子妃念叨我。对了,王妃娘娘,这方子您收好,在您生产之前得赶紧补回气血,否则来日,您怕是没有力气。” 七王妃点头,让边上的丫鬟代为收下。 “那我走了!”苏南绫行了礼,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王府的小姐。 小丫头一身锦衣玉服,尽享荣华富贵,只是颇没礼数,见着苏南绫的时候,眼神里透着厌恶,进去之前还不忘狠狠剜苏南绫一眼。 “我讨厌你!讨厌你这张脸!” 苏南绫:“??” 这孩子真没礼貌,她不喜欢! 第1589章 番外8 “瑶儿,不许如此无力。”七王妃训斥。 李瑶可不这么认为,“她天生狐媚相,外头的人都说她是个坏女人,进了咱们王府就是图谋不轨,如今又去太子府,是个狐狸精!” “放肆!”七王妃若不是刚经历生死大劫,自是要好好训斥一番,“不知感恩不知礼,我平素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李瑶没吱声,别开头不说话。 “她救了我的命,救了你的小弟弟小妹妹,是恩人。”七王妃有气无力,哪儿说得太多话。 小丫头哼哼一声,“那是您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我的。” 语罢,小丫头抬步就走。 惊得边上的丫鬟赶紧劝慰,“王妃莫要生气,郡主只是一时气话,您先顾着身子,顾着您肚子里的孩子。” 若非如此,七王妃定不会轻纵。 “如此不辨善恶,任性妄为,早晚是要吃苦头的。”七王妃无力的闭上眼,这孩子,来日怕是要闯祸的。 还好是个女儿身,想来再任性也不至于闯下弥天大祸…… 苏南绫没有再会去找栾笙,出了七王妃的院子,直接回了太子府。 在这一点上,栾笙心里有点不舒坦,总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似的? 慕容氏原本提着一颗心,如今听得苏南绫解释,当下低问,“那她可还好?” 同为妇人,又没有深仇大恨,还都怀着身子,自然有些感同身受,免不得感慨当母亲的不容易,何况七王妃与慕容氏同为仁厚之人。 “我保住了他们娘两。”苏南绫吃着桌案上的糕点,笑嘻嘻的回答,“只要能躺着不动,情绪莫要激动,别受什么刺激,便也没什么大碍。” 慕容氏点点头,不由的松了口气,既然她能护着七王妃母子,想必也能护着自己与孩子,这让她心里有了底。 小丫头医术不赖,还是个实诚人。 “好吃吗?”慕容氏笑问。 苏南绫连连点头,“好吃。” “眼下乌青,可是一夜未眠?”慕容氏有些心疼。 苏南绫无奈的笑了笑,“那可不,我得小心守着,万一有什么事,能及时救治,否则辛苦那么久,不都白搭了吗?两条命呢!” “你可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慕容氏坐在软榻上,喝了口果茶。 苏南绫一怔,“我又没听见,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横竖我是什么人,身边的人最清楚,只要太子妃心里没什么,我便什么都不在意。” “你呀……”慕容氏摇摇头,“这性子得改改,否则要吃亏的。” 苏南绫笑道,“我若是改了,那就不是苏南绫,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还是别改了……麻烦!” “倒也有好处,没心没肺。”慕容氏无奈。 苏南绫不在意那些,爹说了,虚名不过一阵风,好也罢,坏也罢了,吹吹就散。 既然会散,何必上心?!哪怕外头的人,都说她狐媚惑主,她却是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情,不屑跟人解释…… 日子就这么过着,外头发生什么,苏南绫充耳不闻,只在王府与太子府之间奔波,为了四条人命忙碌着,其他的一切不管。 身处繁华久了,见识的多了,心智渐渐开悟,眼界渐渐打开。 静下心来的时候,苏南绫想起了自己与栾笙的未来,与父亲决裂,跟着他来了殷都,是真的想跟他一生一世的。 可她渐渐发现,她的阿笙似乎无意,对她的承诺从来没有兑现过,一颗心只扑在权力上,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占了几分位置? 街上今儿有些热闹,据说是有什么人远道而来,似乎是个武将,入殷都朝贺,毕竟过些日子就是皇帝的生辰。 皇帝身子愈发一日不如一日,想借着这一次生辰好好热闹一番,但底下一些人却是蠢蠢欲动,抱了别样的心思而来。 殷都城,这几日都会很热闹。 苏南绫不喜欢热闹,只站在街边瞧了一眼,转身朝着药铺走去。 尚远策马入城,前拥后呼,转头时骤见那抹惊艳,登时眼前一亮…… 第1590章 番外9 对此,苏南绫毫无感觉,进药铺买了药之后便回了太子府。 只是很多时候,命里注定的东西,不会因为你不想要便有拒绝的机会。 待伺候着太子妃吃了药,慕容氏才告诉她,今天夜里要入宫一趟,说是边关的诸位大,将,军得胜回朝,皇帝要犒赏三军,今夜在御花园款待诸位首将。 “不去不行吗?”苏南绫瞧着慕容氏的肚子,“怕是不太安全。” 慕容氏摇头,“若是别家的王妃也就罢了,偏我是太子妃,不去不行。” 太子妃是什么? 说不好,那就是将来的皇后,一国之母。 如此重要的身份,岂能缺席犒赏三军之宴,所以这场宴席她是必须要去的,除非生了孩子除非坐月子,否则就算爬也得爬进宫里去。 “这……”苏南绫挠挠头,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慕容氏握着她的手,“要不,你陪我进宫!有你在,我也放心。” “嗯!”苏南绫点点头,转而又问,“我这身份可以入宫吗?” 慕容氏笑道,“你之前不是不在意身份,不在意外头的流言蜚语吗?” “我是不在意,但我怕旁人因此而为难太子妃您。”苏南绫低声说。 慕容氏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想,“只要有我在,便没什么大碍。入了宫里,你紧跟着我便是,旁的都不用管。” “今晚,人多吗?”苏南绫问。 慕容氏想了想,“边关诸位守将都回来了,自然是人多的,一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你莫要害怕便是。” “我不怕!”苏南绫摇头,“只要太子妃无恙,我便什么都不怕。” 慕容氏冲着她笑,这个傻丫头。 今夜的宫宴,甚是热闹。 苏南绫故意弄得灰头土脸的,免得占了慕容氏的风头,毕竟自个是要跟在太子妃身边,佯装成丫鬟的,哪儿能太招摇。 乍一见她这般模样,李肃和自家太子妃对视一眼,双双笑出声来。 “阿绫,你这是作甚?”慕容氏哭笑不得。 苏南绫瞧着自己身上的婢女服饰,诚然与平日里的不一样,有点束手束脚的,“我特意找的桂香,让她给了我一点胭脂水粉,把自个遮一遮,免得太过张扬,回头又得连累太子府。” 丫鬟嘛,就得有丫鬟的样子。 这是桂香说的。 “其实……” 还不等慕容氏开口,苏南绫已经咧嘴笑了,“这样挺好,就不会有人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指指点点。” “她既如此懂事,你就莫要拂了她的好意。”李肃道,“有阿绫在你身边跟着,我也放心。” 慕容氏点点头,“罢了,就依你们。” 宫宴上,人来人往。 太子妃挺着大肚子,自然不方便行走,便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 饶是如此,还是免不得宫里人的窃窃私语。 毕竟,外头流言蜚语满天飞,都说太子藏了一个绝色美人,惹得太子妃时常动怒,以至于皇帝都因此而数次训斥太子殿下。 “今儿好似没瞧见。” “既然是如此宠爱,怎么也不带进宫看看,我倒是想见一见那倾城国色是什么模样?” “你是不是傻,既是钟爱,又怎么可能轻易带出来示人?万一让人瞧了去,那还得了?” 一帮妇人嚼着舌根,各自掩唇偷笑。 尚远就在不远处站着,听得这般窃窃私语,陡然间想起了在街头瞧见的那一眼绝色,后来让人打听,据说是太子府的人。 太子府…… “尚将,军?” 身后一声喊,顿时将尚远的思绪拽了回来,甫一回头,骤见着沈家夫妇站在回廊里看他,当即挤出一丝笑容,拱手作礼,“沈将,军。” 沈丘缓步走过去,沐飞花则靠在廊柱处,一脸不屑的别开头。 对于尚远,沐飞花是一万个瞧不上,她不似沈丘这般,表面上还会迎合,虚情假意一番。 本事不小,心术不正。 沐飞花:不处! 第1591章 番外10 尚远其实瞧不上沈丘,这人虽然武艺不弱,战功不少,但是个惧内的,对尚远这样在家说一不二的男人来说,何其不屑。 但是面上,男人与男人之间,还是得留几分脸面。 瞧不上是一回事,共事又是另一回事,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是在看什么呢?”沈丘探着头,顺着尚远的视线望去,“不过是一堆妇人罢了!” 尚远幽幽的睨了沈丘一眼,“沈丘,你想干什么呢?”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沈丘双手环胸,“看你尚远盯着看,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热闹,这就过来凑一凑。啧啧啧,谁知道,就是一帮妇人!没趣没趣!” 尚远扯着唇角,“你家这夫人时刻跟在你身边,饶是有趣,你也……不敢?” “那是自然,沈某乃是洁身自好之人,夫人随着我出生入死,我若是还对不起她,那我沈丘还算人吗?不像尚府后院,听说那叫一个美人如玉,五颜六色的。”沈丘皮笑肉不笑。 尚远哼哼两声,“这美人如玉,自然是要有人欣赏,倒是可惜了沈兄,别说是摸一摸碰一碰,怕是连想都不敢想?” “这有什么,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温柔如刀。”沈丘倒是一点都不恼,对于男女之事,他还真是不热衷,“尚兄弟可得仔细了,小心后院着火。” 尚远笑了一声,“沈兄可听过一句话?” 沈丘:“??”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尚远看了沈丘一眼,然后又瞧了瞧不远处的沐飞花,压低声音道,“不如今天晚上我做东,请沈兄去花楼……” 话音未落,沐飞花已经落在了身侧。 尚远:“……” 沈丘:“!!” 空气,陡然凝滞。 沈丘连忙解释,“夫人,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让开!”沐飞花双手插着腰。 沈丘蹦开一步,“好嘞!” “尚远!”沐飞花狠狠皱眉,幽幽盯着尚远,“你想去花楼就自己去,再敢拽着我家夫君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我就撕了你!” 尚远面色陡沉,自己好歹也是三军统帅,怎容许一介妇人骑在自己头上,“我可不是沈丘,任由你威吓。” “你要试试吗?”沐飞花揉着手腕,“我不介意当着满宫人的面,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免得你以为我家相公好欺负,我也好欺负!” 尚远是堂堂七尺男儿,当即勃然大怒,“一介妇人,高居庙堂,自以为是。” “七尺男儿,狂放无知,不知廉耻。”沐飞花回他,毫无情面可留。 尚远气急,“沐飞花,你别欺人太甚。一个女人罢了,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放……” 还不等他说完,沐飞花已经一脚就踹在了他肚子上。 如果不是沐飞花没用全力,尚远下意识的退后,只怕这一脚得踹他个人仰马翻的。 “你!”尚远怒极。 沐飞花低哼,“要动手吗?只管试试!我沐飞花,还没怕过谁呢!” “沐飞花!”尚远飞身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沐飞花纵身相迎。 这一下,整个御花园都热闹了。 所有人都朝着这边围拢过来,瞧着好生热闹。 李崇过来的时候,众人纷纷行礼,沈丘亦如是。 “那不是……”李崇转头望着沈丘。 沈丘点点头,“内子。内子。” “沈将,军不担心吗?”李崇不解。 沈丘想了想,“还是担心的,毕竟内子气劲大,万一真的把尚远打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好?听说这尚府还没孩子?” 李崇:“……” 轻咳两声,李崇皱眉,“本王说的,是你不担心你家夫人?” “夫人?”沈丘笑道,“七皇子多虑了,臣这位夫人啊……” 话音未落,尚远已经重重的摔在了墙头,翻个身,登时落在了墙根底下。 沐飞花稳稳落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指着倒地的尚远低喝,“哼,再敢教唆我家夫君去花楼,我就让你尚家绝后!” 沈丘当即冲着众人拱手,“失礼了!失礼了!” 李崇:“……” 第1592章 番外11 尚远咽不下这口气,可一想到自己技不如人,如果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人都是这样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沐飞花摆明是个泼妇,谁都治不住她,尚远又何德何能,可以压得住这泼妇。 如此这般,李崇也算明白,为什么外传沈丘惧内。 这样的内人,不惧不行,不然会打得你满地找牙,怕是连亲娘都不认得…… “沈将、军还是劝一劝?”李崇道,“传到父皇那里,总归不好听。” 沈丘点点头,赶紧上前,“夫人啊,别闹了,这么多人呢!” “人多也不怕,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沐飞花轻笑两声,“我可告诉你们,谁该心术不正,带坏我家夫君,我见谁都揍,有本事答应我,没本事就闭嘴!” 沈丘讪讪的闭嘴。 打不赢,就闭嘴。 李崇:“……” 那什么,还是算了! 这母老虎,不好惹。 最后还是皇帝出面,压住了沐飞花。 对于皇帝,沐飞花还是颇为敬重的,当着皇帝的面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跟尚远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结下又如何? 尚远不是沐飞花的对手,饶是心内气愤,也只能暗戳戳的生气,还能真的凑上去,又让沐飞花揍一顿? 宫宴上,有皇帝坐镇,气氛尚算可以。 这是苏南绫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位将,军,齐聚一堂,只是不远处那位,总是用眼神打量着自己,让她这心里分外不舒坦。 “怎么了?”慕容氏察觉到了苏南绫的躲闪。 苏南绫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我总觉得那人的眼神怪怪的,让我心里不舒服。” “尚大将,军?”慕容氏瞧了瞧现在灰头土脸的苏南绫,又看了看尚远的方向,早前就听说过尚远此人颇为……后院女人无数。 慕容氏低声冲身边的李肃开口,“让阿绫去马车边上等我?” “怎么了?”李肃问。 慕容氏将事儿一说,李肃便同意了。 “阿绫,你可认得回马车那边的路?”慕容氏问。 苏南绫点头,“您让我一路记着,我都认得呢!” “那你先回马车那边等着,我们待会就回来。”慕容氏低语。 苏南绫求之不得,“那我先走了,太子妃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慕容氏点头。 眼下人多,她也没觉得身子有恙,自然是可以的。 苏南绫这才悄摸着退出了宫宴,出了御花园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缓步朝着回马车的方向走去。 人都在御花园,是以隔着大老远还能听到御花园内,歌舞升平的嬉笑声,苏南绫边走边回头,确定没人注意着自己,不由的放慢脚步。 长长的宫道上,风吹得灯盏忽明忽暗的,偶尔遇见巡逻的侍卫,苏南绫便赶紧贴墙站着。 初来乍到,总归是小心为上。 夜风凉飕飕的,方才瞧见了李崇,却没见着栾笙,苏南绫的心里有些涨涨的,难道说阿笙没得王爷欢心? 宫宴这么要紧的事情,太子妃都带着她,王爷居然没带着阿笙,诚然有些奇怪。 正想着,忽然前面出现一道身影。 苏南绫吓了一跳,这拐角处又没有侍卫,也没宫女太监经过,毕竟前面不远处就停着诸府的马车,除了几个小太监看着马车,这儿压根没人。 谁会跑这儿来? 难道是阿笙? “阿笙,是你吗?”苏南绫低声问。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阿笙?” 那人没吭声,她下意识的顿住脚步。 如果是阿笙,不可能不应她。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人不是阿笙…… 思及此处,苏南绫撒腿就跑。 然则还没跑两步,就已经被人拽住了胳膊,直挺挺的抵在了冰凉的宫墙上,扑面而来的浓郁酒味熏得她差点五内翻滚。 “你是谁?放开我!”苏南绫挣扎着,疯似的踢踏着,奈何力有不逮,终是被压制得死死的,浑然动弹不得,“这是皇宫,你敢放肆,我就要喊人了!” 第1593章 番外12 “你就是那个进了太子府,迷惑太子的女人?”伏在耳畔的声音,凉薄入骨,让人听着胆战心惊。 苏南绫咬着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迷惑太子?放开我,来人啊,救……” 还没喊出声,嘴巴就被堵住。 羽睫骤然扬起,苏南绫狠狠咬下去,刹那间,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呵!”那人冷笑着,“还以为是漂亮的小狐狸,没想到竟是长了刺的小刺猬。” 苏南绫咬着牙,思索着这人到底是谁?可她初次来皇宫,自是什么人都不认识,将身边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不是她认识的? 不认识? 这里前后无人,她怕自己再喊两声,搁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能当场掐断她纤细的脖颈。 “皇上。”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低唤。 男人骤然松了手,登时纵身而起,翻墙而出。 苏南绫顿时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阿绫!”栾笙疾步跑来。 苏南绫蹲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颗心砰砰乱跳,“阿笙?” “没事了,没事了!”栾笙赶紧把人扶起,坐在了一旁的门槛上,“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苏南绫死死抱着栾笙不放,“阿笙,我害怕!” “没事了。”栾笙抱紧了她。 黑暗中,眸色幽沉。 “还好你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苏南绫哽咽着,抬头望着栾笙,“方才在宫宴上,我怎么没瞧见你?” 栾笙回过神来,“之前我替王爷回府取东西,所以离开了一会,现在刚回来。要不怎么说是天注定,让我在这儿救了你?” “若不是你,我……”苏南绫不敢想象,自己会面对什么? 栾笙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你呀,以后要小心。这是宫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若然出事,谁能救你?太子妃怎么能这样对你,她……” “与太子妃无关!”苏南绫斩钉截铁的开口,“是我自己要来这里等着,与谁都没关系,阿笙莫要人云亦云,听外头的人胡言乱语。” 栾笙显然一愣,倒是真的没想到,她会向着太子妃说话。 这就意味着,苏南绫已经彻底被太子和太子妃收服? 收服这两个字,让栾笙面色微沉,看向苏南绫的眼神都分外冷凝,“你是觉得,我在故意抹黑太子和太子妃?” “别人怎么说,我都不管,但是阿笙……”苏南绫直勾勾的盯着他,“你不一样,你不能怀疑我,你得相信我。” 至少,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一贯如此。 既深爱,必不疑。 如果连相爱两不疑都做不到,谈何长长久久? “阿绫,你变了!”栾笙松开手,徐徐站起身来,“你以前从来不会怀疑我。” 苏南绫站起身来,“你也变了,以前你都会护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可现在……我觉得从未了解过你,你也从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这大概是两个人第一次,发生了争执。 栾笙忽然觉得,她有些不受控制了,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想法,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想护的人,不再是自己的棋子。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分外恼怒,“阿绫,人心叵测,你懂几分?太子和太子妃不过是对你做戏,你却当了真,我如此真心待你,你竟弃如敝履?” 语罢,栾笙拂袖而去。 苏南绫心头一紧,“阿笙?” 她的阿笙,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栾笙忽然间的决绝,让苏南绫心里不安。 在爱情的赌局里,谁先陷入谁先输…… 栾笙头也不回的离开,并不是全然因为苏南绫,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是说,尚远?”李崇有些不敢置信。 栾笙行礼,“是!他似乎对阿绫很感兴趣,此前刚入城的时候就打听了一下,太子府的美人,其后便是方才,我很肯定,就是他!” “色字头上一把刀!”李崇意味深长的笑着,“你带来的这个女人,真是尤物……” 好用得很! 第1594章 番外13 栾笙没多说什么,原本带着苏南绫出来,便没打算真的善待她,不过是拿来当棋子当玩意,毕竟天族欠下栾氏一族的血债累累,他势必要百倍千倍的讨回。 可不知道为什么,真当苏南绫变成了棋子和工具,他这心里又不舒服了,说不上来的憋闷与烦躁,想要将人护在怀里。 李崇是真的没想到,连尚远都对苏南绫上了心。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有权有势之后,对于世间尤物还真是没有抵抗之心,只想纳为己用,占为己有。 唯独那位太子殿下是个例外,苏南绫入府这么久,李肃居然毫无动静,这让李崇很是不满,甚至于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了筹码? 好在,宫宴很快就结束了。 苏南绫惴惴不安的回到太子府,与慕容氏提及了此事,却也不知那人是谁,毕竟黑灯瞎火的,她又不认识那么多人,饶是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便不作数。 大不了,以后不入宫便是。 只是这一场宫宴之后,沈丘与沐飞花便不愿再在殷都城待太久。 回到馆驿的时候,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江无声走了,江家老父亲怕是不太好了,江无声得赶着回去。 “原本就是让他暂替军医一职,又不领俸禄,只为了救人。”沈丘生怕沐飞花这脾气又起来了,赶紧宽慰。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我瞧着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江大夫救过你的性命,算是你我的救命恩人,何况现在人家老父亲病了,我还能拦着不成?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得尽快物色好军医带回去,万一战事起,会很被动。” “我知道!”沈丘点点头。 底下人忙将一个锦盒递上,“江大夫走的时候,说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了两枚药丸赠予将,军,若是逢着危机,能祛百毒,保心脉活命。” 闻言,二人面面相觑,赶紧伸手接过。 “江大夫交代过,且慎用,唯有两枚。”底下人又道。 沐飞花伸手接过,打开锦盒瞧了瞧。 两枚丸子,想必是十分珍贵之物,否则江无声不会千叮咛万嘱咐,非必要,不可擅用,须得谨而慎之。 “怕是不易得。”沈丘道,“你且收好了,不到生死关头,不许拿出来。” 沐飞花点点头,“江大夫有心了。” “来日若是有机会,定要去煜城走一趟,好好谢谢他。”沈丘瞧了瞧今晚的夜色,“这连夜赶路的,恐怕真的不太好了。” 年纪上来了,总归是有那么一天的,能送最后一程,皆是儿女之福…… 对于殷都城的繁华,沈丘和沐飞花全然没有半点留恋,是以住上日便已启程回边关,比起这里的虚情假意,他们更喜欢边关的自由自在。 走的那天,李肃亲自来送,就在城门外头。 “这么快就走,我这厢还没带着两位四处转转。”李肃无奈的笑了笑,“实在是惭愧。” 沈丘和沐飞花倒是无所谓,对于太子的盛情,亦是报之一笑。 “殿下不必如此。”沈丘拱手,“我们夫妻二人自由惯了,不适应殷都城内的拘谨,还不如早早的回去,不似那位爷,倒是游刃有余。” 沐飞花也跟着笑,“咱们不在这儿给太子殿下添乱了,回头有什么事,还得落在您头上,实在是没必要。回了边关,驻守边关,万事无忧!那里,才是咱们的天下。” “那我就不留两位了。”李肃拱手,“一路顺风。” 沈丘想了想,还是近前说了两句体己的话,“殿下,有些话虽然不该,但咱们夫妻二人离开之后,唯恐殿下有恙,所以还是要提醒两句,小心七皇子,留意尚远。” “好!”李肃点点头。 沐飞花叹口气,“殿下不愿与他们计较,宅心仁厚,可有时候您不计较,不代表他们不算计,还是要小心为上!我等远在边关,亦会遥祝殿下,平安喜乐,万事安康。” “多谢!”李肃笑了笑。 三人对视一笑,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便是一生! 第1595章 番外14 沈丘和沐飞花离开了殷都城之后,尚远和李崇解释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这二人是他们在最大的劲敌,若真的有点什么动作,怕是谁也动不了沈丘和沐飞花,如今这两人离开了殷都,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当然,皇帝的病情反复,众人暂时都得按捺,不敢轻举妄动。 “皇上最近病情反复,唯恐使诈。”李崇瞧着身边的尚远,“暂且忍耐!” 尚远行礼,“七皇子放心,咱们不会轻举妄动,只等您一声令下即可!” “甚好!”李崇瞧着望江楼前的碧波万里,心里寻思着该如何才能让尚远更家死心塌地呢?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等着大业有成,尚将,军要什么都可以。”李崇意味深长的开口。 此言一出,尚远面色微恙,眸色微转。 “对了!”李崇继续道,“太子府有一位美人名唤阿绫,是个倾城绝艳的女子,听说尚府后院美人无数,不知道是否堪与一比?” 此话,正中尚远下怀。 “尚未见过,何来相比之说?”尚远满脸的遗憾,“殿下见过?” 李崇点点头,“那是自然,如此美人,怎可不见?” 尚远当即起了心思,“若是有机会,还真是要好好见一见。” “会有机会的。”李崇负手而立。 江水涟漪无尽波,看那春风起,万物皆换新。 尚远也觉得,时机不远了…… 七王妃的孩子,终是早产了,到底没能保全太久,毕竟当日出血太多,着实也是没办法,所幸之前有苏南绫的诊治,还吃一段时日的药,这才勉强有了气力生产。 生的时候,七王妃异常痛苦,好在苏南绫奉太子妃之命,急忙赶来搭了把手,让孩子平平安安的降世。 “是个男孩!”苏南绫笑道,“王妃娘娘,是个大胖小子。” 七王妃自是高兴的,有儿有女,人生算是圆满了。 “快把孩子抱走。”苏南绫忙取出银针,“我替您止血,替您暖着心脉,您缓缓喘气,不要太过用力。” 免得一口气出去了,就再也睁不开眼睛。 “我跟您说说话,您保持清醒。”苏南绫瞧着满床的血色,心里很清楚,这不是好事,但她必须要让七王妃保持清醒,但凡有一丝清醒,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七王妃当然知道苏南绫的意思,“你便是同我说实话,我亦不会……不会怨你,不妨事。上次便亏得你,如今还得劳烦你!” “医者本分,治病救人,不说这样的客气话。”苏南绫动作麻利,神情专注。 七王妃是真的累极了,有那么一瞬,是真的想就这样睡过去,实在是太累了…… “您想想您的儿子,他才刚刚出生,您得撑着!”苏南绫不断的在她耳畔说话,“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您可知晓?我母亲福薄,走得太早,很多时候我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哪怕挨母亲的骂,挨上一顿揍,对我来说,也是可望不可求的温暖。” 七王妃勉力睁开眼,吃力的喘着气。 “您的孩子,得自个照料,才能平安长大。”苏南绫继续道,“您眼睛一闭,打量着谁会对他好呢?孩子还小,需要母亲,您得撑着,血马上就止住了,您得撑着!” 七王妃无力的扯着唇角,道了一句,“谢谢……” “撑着,比什么都重要。”苏南绫瞧着婢女端来的汤药,“快,给王妃喂下去。” 七王妃张了张嘴,汤药一点点的滑入咽喉,温暖的感觉让身上的冰凉稍稍驱散,当血止住之后,她模糊的视线仿佛也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的苏南绫,满面胀红,额头密布汗珠子,一脸焦灼的瞧着她,“如何?” “我……”七王妃无力的笑着。 苏南绫也跟着笑,“血止住了,但是您失血太多,女人身子的好坏,靠的就是这一身的气血。所以这一两年内,您都得靠着汤药续着,我会根据您的身子恢复情况,时刻调整药方,让您既能尽快好起来,又不会因药伤身。” “多谢!”七王妃满脸感激。 救了她,也救了孩子,这丫头是个心善之人,必定好心有好报…… 第1596章 番外15 李崇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屋内早已收拾妥当,唯有空气里残留的一星半点的血腥味,还在证明着此前的生死一念的存在。 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跨鬼门关,如今这道坎总算跨过去了,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更加为难,因为七王妃大出血,即便撑过来了,也没有余力带孩子。 这孩子,注定是要交给乳母的,自己虽然是亲生,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充当一个无能的旁观者。 “王爷!”苏南绫行了礼,提着药箱便走。 李崇也没追着,只是目光随着她的背影而去,直到她已经消失在门口方向。 “好好休息,别的都不要多想。”李崇仔细的为自家王妃拢了拢衣襟,“眼下,身子最重要。” 七王妃是实在没力气,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李崇。 夫妻多年,李崇岂会不知她的意思,只是有时候,男人擅长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与不爱,总归是很明显的。 “多年夫妻,你与本王早已心照不宣,很多时候不谈什么喜欢与爱,如同亲情一般,融入骨子里,割舍不得。”李崇说的是实话,“好好休息,孩子还需要母亲的照顾。” 语罢,李崇起身离开。 七王妃一度想要说话,却是力有不逮,心里干着急,亦是满腹酸楚。 她知道,苏南绫是个好女子,心地善良,却因着太过善良而不与人设防,所以不适合在殷都城内生活,她应该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否则,七王妃很难想象,苏南绫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是成为众人角逐的对象,成为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或者,因着她那骨子里的傲气,烟消云散,香消玉殒? 出了院子,苏南绫原是想去找栾笙,可后来一想,今儿王爷在府中,自个不宜在王府内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倒吸一口冷气。 不远处,尚远负手而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那种眼神,如同被盯上的猎物,让她浑身发毛,有种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下意识的往后退,大气不敢出。 这大概是尚远,第一次清清楚楚的,近距离的看清楚她。 不是惊鸿一瞥,也不是夜色朦胧。 “大人!”苏南绫行礼,往边上退了退,趁着尚远站定的瞬间,撒腿就擦着他边上跑。 毕竟,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 谁知下一刻,腕上颓然一紧,已然被尚远拽了回来。 “放开!”苏南绫提着药箱便甩了过去。 尚远眼疾手快,连同她抓着药箱的手一道,被他死死扣住,摁在了墙壁处。 “这是王府!”苏南绫愤然。 尚远瞧着她,精致绝艳的小脸,浮现出清晰的愠色,一双美眸含嗔带怒,“连生气都这般好看,还真是不可多得。” 当然,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苏南绫如今寄身太子府,惹毛了她等于惹毛了太子府,对谁都没好处。 尚远一松手,苏南绫旋即退后疾步,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撒腿就跑。 与这样的人纠缠不休,才是最大的愚蠢。 慕容氏说过,若是遇见了那样的人,不管吃了多大的亏,别想着还手,因为你不是对手,跑就对了,跑得越远越安全。 苏南绫记在心里,所以此刻连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跑! 一口气,跑出王府。 恰栾笙刚翻身下马,冷不丁被苏南绫抱住,登时僵直了身子,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慌忙把人拽到了一旁僻静处。 “怎么了?”栾笙忙问。 小姑娘红着眼,梨花带雨的哭着,连带着鼻尖都是通红通红,瞧着让人好不心疼。 “谁欺负你了?”栾笙忙不迭伸手,轻轻擦着她面上的泪,“与我说说。” 苏南绫咬着唇,止住了哭泣,好半晌才问了句,“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栾笙:“……” “是不是?”她死死盯着他。 第1597章 番外16 栾笙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眼底翻涌着一丝凉意,“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刚回来,什么都不知情,到底发生何事?” 这话,诚然是有几分正确的。 他的确是刚回来,有些事还真是不清楚。 “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苏南绫提着药箱便走。 栾笙站在原地,眉心紧皱,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转头便瞧见了站在王府门口的尚远,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尚远…… “栾笙?”尚远缓步拾阶而下,行至栾笙跟前,“你与那女子是什么关系?” 瞧着他面上的冷意,栾笙低笑两声,“这问题,您得去问王爷。” 语罢,栾笙拂袖而去。 尚远站在原地,冷着脸瞧着栾笙离去的背影,他知道栾笙是李崇的心腹,别看这人长得斯文而俊俏,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没人见过他动手,但尚远肯定,他绝对是个高手。 对于尚远,栾笙还真是没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方才苏南绫的表现,已然很说明问题。 栾笙心里不痛快,答应是一回事,看着又是另一回事,越想越生气,愈是另当别论! 太子府。 苏南绫与慕容氏无话不说,提及尚远之事,慕容氏面色微沉,当即握住了她的手,“没事?” “没事!”只是那尚远的手劲儿太大,以至于将她的手腕都捏得淤青。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碍。 “太子府。”苏南绫在殷都时间久了,自然也晓得一些厉害,“这事暂时别告诉太子殿下,免得他多思多想,我只是心里不高兴,所以与您说两句,权当是泄愤。” 慕容氏哭笑不得,“你不想有人为你做主吗?” “我到底没伤着,若说是做主,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苏南绫深吸一口气,“而且我知道,那人手里有兵,会杀人的,太子殿下没必要因为我,而得罪他。且外头传得不好听,若是殿下出面,保不齐就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慕容氏愣怔,“你以前,不在意这些。” “以前是不在意,可后来我听人说了皇位之争……” 提及此事,苏南绫垂着眼帘,声音愈发细弱蚊蝇,她不是真的傻子,此前只是涉世未深,从不知道外头有诸多的勾心斗角。 如今在外头久了,听得多,见得多,慢慢的便也开了心智,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也懂得了一些自保之道。 皇子,是要当皇帝的。 皇位只有一个,皇子却有很多个,成王败寇,输的没有好下场。 苏南绫觉得太子和太子妃为人仁厚而正直,若是因为自己,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而被人所害,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别听人胡说。”慕容氏宽慰她,“我们没有因为这事,而希望你必须站在这一边,你是个大夫,只要照着你自己的心走,治病救人便罢了!” 苏南绫凑近了她,低低的说了句,“我不喜欢七皇子当皇帝,他身边的人……我都不喜欢,我想让太子殿下成为皇帝,这样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言语诚挚,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阳奉阴违。 慕容氏知道,这是苏南绫的真心话。 “这事以后不要再说了,让人听见,怕是要招罪的。”慕容氏提醒,“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苏南绫点点头。 “阿绫,你是个好姑娘,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妨与你说点真心的。”慕容氏握紧她的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不要顾及太多,保全自身最重要,跑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殷都。” 这是后话,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自然用不着这些。 但若是…… 苏南绫定定的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重重的点头,应了声,“好!” “乖!”慕容氏笑得温柔。 夺位之争,素来残酷。 若然真的输了,她这太子妃固然是跑不了的,但是底下的人……能活一个是一个! 第1598章 番外17 彼时,苏南绫不相信太子李肃会输,在她看来太子宅心仁厚,是最合适的皇帝人选,比那个坏心眼的七皇子,更合适得多。 可后来的后来,东窗事发的时候,苏南绫才明白,宅心仁厚斗不过心狠手辣,光明正大赢不了阴谋诡计。 因着七王妃诞下了皇孙,皇帝一高兴,便上次了李崇。 皇帝眼下病着,如今有了皇孙冲喜,自然是最好不过,对着这个孩子亦是寄予厚望,亲自赐名“璟”,是为皇孙李璟。 七王妃的身子,有了苏南绫的看顾,倒是逐渐的好转起来,但如苏南绫之前所言,只是好转,而不是痊愈。 病态的孱弱,让七王妃缠绵病榻,连说话都费劲,只能一味地躺在床榻上。 “阿绫?”七王妃面色惨白,“我真的能好起来吗?” 苏南绫点头,“刚吃过药,需要休息,您莫要胡思乱想。” “可我总觉得身子愈发不济,总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她是真的有气无力,有时候跟人说着话,也能忽然昏睡过去,无知无觉的。 她是真的怕自己有一天,突然就走了,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来不及做。 “七王妃莫要担心。”苏南绫笑道,“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颇为相信的,咱们天族的声誉,可容不得有损,您只管放心。” 七王妃叹口气,垂着眼帘不语。 “您只管好好养着身子,我瞧着您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苏南绫笑道,“今儿我刚给您换了方子,之前用的烈药,如今都得暂缓,再过些时候还得继续调整。是药三分毒,我得把药对您的伤害降到最低,毕竟您身子孱弱,与一般补气血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七王妃瞧着她,“多谢你!” “医者本分,勿用言谢。”苏南绫起身,“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七王妃点头,“那边,是不是也快了?” “是!”苏南绫笑着点头,行礼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瞧着时辰还早,苏南绫摸了摸袖子里的小荷包,抬步朝着栾笙的院子行去。 途径后花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假山那边隐约有声音响起。 心下一窒,那声音何其熟悉。 如果不是这般多管闲事,想来她此生也无需经历那么多的纷杂之事…… 偏偏,她好奇心重,悄悄的过去听了听。 李崇与栾笙在假山后面站着,立在荷池之前说话,二人提及的是太子李肃,还有宫里的一些事情。 “本王问过太医了,太医都说父皇也就是这阵子。”李崇目色幽沉,“宫里已经安排妥当,太子府那边你且盯着,到时候双管齐下。” 栾笙行礼,“是!” “听说太子妃快生了?”李崇道。 栾笙颔首,“阿绫一直跟着,应该快了。” “李肃留不得,慕容氏也留不得,这孩子……”李崇目色幽幽的盯着栾笙,“你也该清楚,要怎么做。” 栾笙当然很清楚,“留不得。” “你知道就好!”李崇冷笑两声,“还有,你的阿绫长得太出众了,尚远瞧着她那眼神都不对了,事成之后,多半是要送过去的。” 栾笙没吭声。 “本王知道,你舍不得。”李崇继续道,“其实本王也舍不得,不过,这么个尤物搁在太子府里,你真的相信太子没有碰她吗?太子也是男人,是男人都有掩不住的七情六欲。” 栾笙深吸一口气,“王爷所言极是。” “太子府交给你,务必斩草除根。”李崇拂袖而去,“这件事必须做到极致,不容有误!” 栾笙行礼,“是!” 瞧着李崇离去的背影,栾笙目色陡沉,骤然身形一晃,已然将苏南绫抵在了假山壁上,若不是当下迟疑,只怕已经掐断了苏南绫的脖子。 “阿绫?” 苏南绫没有吭声,哪怕被掐得面色通红,脖颈处刺辣辣的疼,也只是冷冷的盯着眼前之人。 “怎么是你?”栾笙当下松了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别开头,避开了与她的目光对视。 苏南绫红着眼,“阿笙?你还是我的阿笙吗?” 第1599章 番外18 “阿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栾笙不知该如何解释。 到了此时此刻,再多的话语,都只有苍白无力,眼见为实,耳听也为实,苏南绫什么都听到了,而且还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又是怎样呢?”苏南绫苦笑连连,“我原以为,阿笙是真的因为我,想要搏一个前程,所以我也在努力,可如今我才知道,不过是因为这张脸。” 说到这儿,苏南绫顿了顿,伸手抚上了自己的眉眼,“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真是可笑又可悲,说的是我,可又不是我!” “阿绫?”栾笙愣怔,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 苏南绫泪如雨下,“我且问你一句,从始至终,可有真心?” “有。”他回答的声音很低沉。 苏南绫忽然笑出声来,面上却是满是泪水,“我该庆幸,自己尚有几分真情?还是该觉得可悲,为了这几分真情,便是将一切都舍弃了,还在自鸣得意?终是什么都不是。” “苏南绫!”栾笙知道她那性子,若是真的伤了心,便是不管不顾,只怕会泄露秘密,将这些事悉数告诉太子和慕容氏。 若是如此,那什么都完了。 所以…… “怎么,想杀我灭口吗?”苏南绫深吸一口气,“阿笙,你今日若是杀了我也就罢了,权当是我此生错付,只怪我自己瞎了眼,不识良人。” 栾笙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沉默不语。 “哼!”苏南绫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栾笙冷不丁扣住了她的手腕,“阿绫,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为了那些外人,你便要舍弃我?” “是你先舍的。”苏南绫听得一清二楚,“是你先把我当成棋子送出去的,送给七皇子,送入太子府,你们不过是想让祸害太子,成为那千古罪人罢了!” 栾笙眯起危险的眸子,“所以,你对太子动了心,对吗?” “你自己龌龊,便觉得世人都是脏的,太子殿下行得正坐得端,岂会像你们这些鼠辈,蝇营狗苟,龌龊肮脏!”苏南绫狠狠甩开他的手,“你真脏!” 语罢,苏南绫抬步就走。 突然间,脖颈一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苏南绫闭上眼睛之前,瞧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人,一颗心已然冷到了极点。 原来,她喜欢上的这个人,竟是如此狼子野心的畜生,是个善恶不分,助纣为虐的混账东西,这样的人,不配有真爱…… 当天夜里,太子妃慕容氏没等到苏南绫回去,派人出去找,却听得王府那边回话,说是人早就出府了。 这下子,太子府有些乱糟糟的。 慕容氏担心苏南绫的安危,着整个太子府的人,满大街的找人,可始终无果,苏南绫就好似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此事,还惊动了宫里。 皇帝对着李肃又是一番训斥,为了个女人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李肃不解释,对于苏南绫他亦是有好感,毕竟善良仁厚的姑娘,谁不喜欢,何况这丫头是真心照料他的王妃,若是有什么好歹,诚然也是太子府看管不严。 终是,一条人命啊…… “还没找到吗?”李肃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慕容氏摇摇头,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面色焦灼,“这丫头不太熟悉殷都城,素来不会乱走,且又为人小心,从不与人为恶,偏偏去了一趟老七那儿就出了事,我只怕她凶多吉少!” 只怕是对方下了黑手,只怕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李肃轻叹,无奈的将慕容氏揽入怀中,“阿绫心地善良,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胡思乱想,我已经着人去盯着他们,咱们再找找便是。” “嗯!”事到如今,慕容氏也没有别的法子。 人丢了,还能如何? 只能找,使劲的找…… 听得太子府在找苏南绫,李崇和尚远也坐不住了,毕竟这事真的与他们没关系,他们也是才知道,苏南绫失踪了! 第1600章 番外19 李崇第一反应是去找栾笙,其后转念一想,人就是栾笙送出去的,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想来不是被栾笙带走了。 他若真的舍不得,当初就不会巴巴的送进来…… “我会去找。”栾笙道,“阿绫不熟悉殷都城,若是失踪,多半是有所缘故,她这人惯来好心肠,可又生得好,多半是惹旁人注意了。希望不是宫里动的手,否则……” 听得这话,李崇心头一惊,“之前父皇因为此事而多番训斥太子,若是父皇想要在临走前,为李肃铲除障碍,很有可能会杀了苏南绫,这显然是最合适不过的理由。” “这……”栾笙故作惊惧,“阿绫会不会有危险?” 李崇沉默了,按照父皇的手段,若是真的要杀苏南绫,还真是……谁都救不了。 “王爷?”栾笙扑通跪地,“请王爷施以援手,阿绫终究只是个女子,于江山社稷,于天下苍生,都不曾有过危害,她只是个女子!” 李崇转身就走,“本王去看看。” 待李崇一走,栾笙也跟着往外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找苏南绫。 其实苏南绫压根没丢,就在后院的厢房里藏着呢! 后院厢房一直空置,因为李崇是个极为多疑之人,又岂会轻易的让人住在王府内,所以这地方平素压根就不会有人过来,只是隔了日才会有人清扫,仅此而已。 栾笙出了王府,又翻墙回了后院。 神不知,鬼不觉。 苏南绫睁开眼的时候,手脚被绑在了床榻上,嘴上塞着布团,连支吾声都发不出来,昏暗的视线里,只瞧见一道黑影坐在了床榻边上的位置。 她知道是谁,毕竟打晕她的,不就是他吗? “阿绫。”栾笙开口,指尖轻轻抚过她精致的面颊,“你再忍忍,等大业有成之后,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双宿双栖,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苏南绫哪里还会相信他,干脆闭上眼,别开头,不愿理睬。 “阿绫?”栾笙陡然钳住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睁眼看他。 他掰着她的面,死死的盯着那张脸。 窗外唯有稀薄的月光,屋内无光无亮。 “你在恨我?”栾笙幽幽的开口。 苏南绫只觉得可笑,难道不该恨吗? 一直骗她,一直骗她,从始至终,甚至于……可能没有半点真心,让她如同一个傻子一般,在他面前蹦跶,然后被耍得团团转。 她真的以为是要相守一生的,所以努力的去做好自己,得了赏赐都小心翼翼的攒着,梦里的时候,满是他们买了大宅子,儿女绕膝的场景。 谁知道,梦始终是梦,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阿绫。”栾笙低唤,“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就忍了这一次如何?只要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事情就能完美的进行,计划一旦成功,你我来日都能尽享荣华富贵。” 苏南绫恶狠狠的瞪着他。 “阿绫?”栾笙撤掉了她嘴里的布团,伸手捂住她的嘴,“相信我,我们很快就可以……” 嗤! 骤然间的吃痛,让栾笙陡然拧起了眉头。 苏南绫死死咬着他的手,美眸怒睁,那模样仿佛要食肉寝皮一般,恨不能将他活吞了。 相信他? 正因为相信他,她才会与父亲决裂,离开山谷,背弃了天族,可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相信他。 “你果真要如此?”栾笙咬着牙,“苏南绫,你是不是爱上了李肃?怎么,他就让你如此舒服,以至于这般死心塌地?我龌龊?我肮脏?苏南绫,你又好得了哪儿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在太子府的日日夜夜,你跟他眉来眼去……” 苏南绫松了口,淬了他一脸的血水,“呸!你自己不要脸,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栾笙,你这个畜生,你自己脏看谁都是脏的。” “苏南绫,你闭嘴!” 第1601章 番外20 苏南绫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激怒栾笙,听得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自然很识趣的闭了嘴。 “阿绫,你乖一些。”栾笙俯首,轻轻吻上她的眉心,“很快就会过去的,太子府已经撑不住了,这天下早就该换个人来做。” 苏南绫闭上眼,如今她手脚被缚,哪儿有挣扎的力气?饶是喊出声来,这地方……栾笙办事何其小心,恐怕还没等着招人过来,自己就遭了毒手。 以栾笙对权势的贪恋与欲来说,他绝对可以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置她于死地,让她死无全尸。 苏南绫想起了慕容氏的那些话,知道自己必须得活下来,唯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去告密,才有机会帮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一把。 其他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的阿笙,死在了出谷的路上,不是眼前人。 见着苏南绫没有再反抗,栾笙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以为她已经屈服了,但也没打算放开她,“你且在这里安心待着,等过些日子事情结束了,我便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是送给七皇子,还是送给那位大,将,军?”苏南绫不温不火的开口。 栾笙心神一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怎么,还能把我劈成两半,一个给他,一个给他?”苏南绫满是嘲讽之色,“栾笙,你该知道的,我爹娘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可没有妹妹能助你一臂之力。” 栾胜没吭声。 “你可得想好了,王爷来日登基为帝,那就是帝王。尚远再怎样,都只能是个臣子。”苏南绫嗤笑,“送帝王为妃,还是赠予臣子为妾,是两难的选择。” 横竖,这选择都落不到栾笙的手里。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栾笙的话语中,掩不住的失落。 苏南绫带着哭腔,“原来,你也知道,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我原本可以无忧无虑,不用掺合在这种肮脏的事情里,是你非要带着我搅合进去。阿笙,阿笙,你到底有没有心?” “阿绫?”栾笙心乱如麻。 坐怀不乱的是君子,是佛。 他栾笙既不是君子,也不是佛,哪儿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分外克制,可人的骨子里都是叛逆的,你越是克制,越是无法克制,以至于一颗心在什么时候弄丢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从她见着他,第一眼对他笑,娇滴滴的喊着阿笙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将她划入了自己的所有物范围。 “阿笙,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保证乖乖的,不会坏你的好事。”苏南绫哭着求他,“我离开殷都,离得远远的,不沾染这里的任何人,也不碰这里的所有事情,你放了我好不好?” 栾笙抚上她的眼角,“别哭。” “阿笙,你也是爱过我的,对不对?”苏南绫呼吸微促,“哪怕是有半点动心也好,就当是为了保全我,送我离开这儿,好不好?我离开殷都,我保证,我保证不会把事情说出去,我一定乖乖的守口如瓶。阿笙……阿笙……” 她声声哀求着,盼望着激起他最后一点人性,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能脱离栾笙的掌控,她就可以去给太子和太子妃报信,让他们防着这些畜生。 “阿绫。”栾笙擦着她面上的泪,“在说谎这方面,你赢不了我。” 哭声,骤歇。 苏南绫直勾勾的盯着他,只觉得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凉薄入骨,令人心内发怵。 身上的汗毛,登时根根立起。 “你在说谎。”栾笙伏在她耳畔,低低的窃语,“想骗我放了你,然后去给太子通风报信。” 苏南绫:“……” “阿绫,你骗我!” 下一刻,苏南绫彻底的慌了。 “不,我没有,我没有!阿笙,啊……” 嘴巴被重新毒上的那一刻,衣衫尽敞,苏南绫骇然瞪大眼睛,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不! 第1602章 番外21 男人和女人的体力悬殊,是天生注定的,百年才出一个沐飞花,而苏南绫自然不是沐飞花,别说是提刀上战场,她柔弱得……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当栾笙触碰的时候,着实也是愣了一下。 苏南绫没有骗她,太子是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沾她分毫,从始至终都只当她是个女医,勤勤恳恳的服侍着太子妃慕容氏。 是以,她还是那个苏南绫。 清白而来,清白至今。 事已至此,后退已无路。 那一夜,是苏南绫噩梦般的一夜,栾笙从最初的愧疚,逐渐成了疯癫模样,哪怕她是头一回,也没有得到他的半点怜惜。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栾笙便再也没了收手的理由…… 他的疯狂,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常梦魇,时常夜半哭泣,那种无言的恐惧与心惊胆战,伴随着她,刻进了骨子里,阴影挥之不去! 直到苏南绫晕死过去,栾笙才罢了手,亲自去打了水,为她擦了擦,其后仔细的掖好被子。 “从此君王不早朝。”栾笙瞧着昏睡过去的苏南绫,脑子里唯有这么一句话。 原来那些话,不全是瞎编的,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让你沾之便为其疯狂,敲骨吸髓,恨不能揉碎在怀中。 栾笙也是在这一会,才总算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说,为什么一开始就不碰她,并非是为了完整的送出去当棋子,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早就动了心而不敢承认。 他想要她,可他不敢。 苏南绫有毒,沾之便再也戒不掉了…… 他是那样克制的人,又岂会甘心让自己,变成一个女人的裙下之臣,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权势,握在手里的滔天权势。 “你乖一点。”栾笙亲了亲苏南绫的额头,“等到事情结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可他不知,现如今她想要的,他已经再也无法给予…… 错过的事,错过的人,便是再也回不去了! 出了厢房,栾笙仍是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假模假样的去找苏南绫,以至于李崇也误以为,苏南绫是真的失踪了。 失踪归失踪,心内虽然担忧,亦是觉得不甘心,但李崇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耽误自己的大业。 宫里,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 宫外,太子因着受了训斥而被禁足,慕容氏因太过着急而动了胎气,这会连宫中的御医都已经赶了过去,只怕是要生产了。 太子府,乱作一团。 接连两日,殷都城内的众人,始终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 栾笙白日里跟着李崇,到处奔波安排计划,夜里则偷偷溜进后厢房,神不知鬼不觉的。 苏南绫被绑在床榻上,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整个人惨白如纸,饶是现在松开她,她怕是也没气力跑出这道门。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对你。”栾笙端着小米粥,“可是阿绫,你原就是我的人,这是迟早的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你,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 他低眉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雾气迷蒙,遮住了他眼底的狠戾之色。 “栾笙。”苏南绫无力的开口,“你杀了我!” 搅拌小米粥的动作稍稍一滞,栾笙抬眸看她,眼底换上如水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柔软的磁重,“我怎么舍得杀了你?阿绫,我是真的想与你过一生的。” 这话,早前是她说的。 他不信。 如今,他说了同样的话。 她已不信。 “来,喝点米粥。”栾笙轻轻吹着勺子里的小米粥,笑盈盈的看着她,“太子妃动了胎气,这会应该快生了。” 苏南绫骇然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吃一口。”他将汤匙递到了她唇边,“你总不希望,我对孩子下手?” 苏南绫咬着牙,“那是皇嫡孙,栾笙,你若还有几分人性,就别动孩子?那是太子妃的命根子,是一个母亲的心头肉,你会要了她的命。” “来,吃点!” 栾笙依旧在笑,看她的时候,眉眼温柔。 第1603章 番外22 一口米粥一点寒,寸寸心寒无人诉。 苏南绫无声无息的被囚在后厢房内,无人知晓无人能救,却能日日都听到栾笙所说的,外头的风云骤变。 包括,太子妃生了皇嫡孙,皇帝很高兴,竟是坐了起来,大赏群臣,还说是要赦免天下。 苏南绫听得心惊胆战,却没有任何的法子可以自救。 她只是个弱女子,到了栾笙的手里,更是毫无反抗之力,除了干着急,除了心内的愤怒,再无其他办法。 后来,外头开始动乱。 外头一乱,谁都顾不上这里,便也没人再来打扫,光顾着盯着外头的境况,以至于即便栾笙顾不上苏南绫,她也没机会逃脱。 再后来,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那天夜里。 栾笙终于来了,瞧着饿了一天一夜的苏南绫,满面心疼的解开了她手腕上绳索,破天荒的允许她坐起来。 因着躺了太久,饶是解开了绳索,苏南绫这一时半会的也做不起来。 栾笙便在床头坐着,让苏南绫靠在自己的怀里,小心的给她喂了一些糕点,捻着帕子,动作娴熟而仔细的擦拭着她唇角的糕点碎屑。 “这么好心,是因为输了,还是赢了?”苏南绫无力的靠在他身上。 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养足精神,养好体力,才能离开他,逃得远远的…… “如果我说赢了,你当如何?”栾笙说这话的时候,低头吻上她的眉心。 心下一窒,苏南绫僵在当场。 “太子输了。”栾胜伏在她耳畔低语,“你没机会了,阿绫。” 羽睫垂下,遮去眼底的悲伤与愤怒,苏南绫鼻尖通红,忍着那一声哭,没有吭声。 “七皇子夺位登基,再过些日子就是登基大典。”栾笙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抬头的瞬间,眼泪止不住的从她眼角滑落。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呢?”她哑着嗓音问,“你们把他们如何了?” 栾笙瞧着那一张一合的朱唇,念的却是别的男人,心里便不太痛快了,“如果我说,太子殿下已经死了,你当如何?” “你们这帮畜生!”苏南绫咬着牙,眼眶通红。 栾笙不以为然,“自古皇位之争,唯有成王败寇,哪有什么道理可言?阿绫,天族尚且有争斗,要不然我栾氏一族何以落得,被逐出山谷的下场?” “是你们觊觎天族秘宝,是你们自找的。”她以前不信爹的话,现在却句句在理,是自己被花言巧语迷了心窍,不识好歹,不知真伪。 如今,什么都晚了。 “是吗?”栾笙嗤笑,眸色阴狠,“你爹就是这样告诉你的?也是,觊觎我栾氏之物,可不得如此嘛?” 苏南绫狠狠瞪着他,现如今还能指望什么呢?这样的人,注定是没有心的,眼里只有权力,你说再说也无用。 “阿绫,成王败寇已成定局,你认命!”栾笙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以后,你想要的大宅子,想要的儿女绕膝,我都可以给你。” 苏南绫差点笑出声来,泪眼朦胧的盯着他,“阿笙,你不把我送出去了?现如今七皇子是皇帝了,皇妃啊……若是你加把劲,兴许让我当个祸世的皇后也不无可能?你舍得留下我这么好的棋子,浪费在自己身上?” 栾笙盯着她。 “送我去后宫,我会成为宠冠六宫的妖妃,成为你挟制皇帝最好的棋子!”苏南绫笑着哭,“又或者,成为你拉拢那位尚大,将,军的手段,你不是想位极人臣吗?来啊,把我送出去!你把我送出去啊!” 栾笙死死的抱住她,咬着牙低喝,“阿绫,别说了,别说了!” “栾笙,你好得很!”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满脸是泪,“你们这些人,坏事做尽,都会有报应的!我以天族之名,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栾笙陡然将人压下,“阿绫,别这样,你到底……是我的人!”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唔……” 栾笙,我恨你! 第1604章 番外23 栾笙终究没能放过苏南绫,从他在要了她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松手,是以到了最后,还是把苏南绫给绑上了。 苏南绫不再挣扎,由着他去,太子府都没了,她即便跑出去又能如何呢? 外头,还在搜寻着太子妃慕容氏的下落。 城内城外,掘地三尺。 慕容离带着慕容氏和皇嫡孙,早已离开了殷都城,在生完孩子之后,慕容氏就觉得不太对了,苏南绫的失踪仿佛是一种警告。 太子李肃亦是察觉,早已布置了人,让假的慕容氏留在府中,真的……则早早的离开了殷都城。 慕容氏前脚刚走,殷都城后脚戒严,只是差了一点,差一点就成了瓮中之鳖。 “带着孩子走!”慕容氏刚生完孩子,元气都还没恢复,若是一味跟着,唯恐死生难料,“我把人引开,你替我护着他。这是太子殿下,最后的一条血脉,最后的一条根了!” 若有来日,全指望这孩子了。 “可是长姐……”慕容离红着眼。 慕容氏苦笑,“后面的人,穷追不舍,你总不希望都被一网打尽?” 她低眉瞧着襁褓里的孩子,这是她的命根子。 “带着他,去找沈丘。”慕容氏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孩子的襁褓之中,“这东西是阿绫留下的,现在她已经失了踪,便也无用了。听说是天族至宝地听,你且带着一并去找沈丘,以后孩子长大了,权当是留个念想。” 她如今身无长物,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孩子了…… “走!”慕容氏将孩子递给了慕容离,“殿下已经被谭文君带走,是生是死很难说,若你还能活着,且替我去找一找。” 若得机会,当与太子殿下,生当同床,死当同穴。 “是!”慕容离知道轻重,后面的人穷追不舍,自家长姐怕是走不了,她一直在出血,面色惨白如纸,显然是撑不下去了。 可那句话,慕容氏终是没能说出来,她知道自己怕是要弃尸荒野,可太子殿下啊……只盼着他还有机会活着。 活着,才能父子重逢。 活着,这天下才能拨乱反正。 “走!”慕容氏无力的靠在车壁上,“走!” 慕容离抱着孩子跪地,冲着慕容氏磕头,“拜别长姐。” 语罢,转身就走。 翻身上马,策马而驰。 此后,一别生死两茫茫,纵观天下再无她。 “你们,都各自逃命去!”慕容氏无力的开口,用枕头塞了一个假的襁褓,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太子殿下输了,无谓为了这一场输赢,再赔上你们的性命。” 外头,哭戚戚。 “太子妃?” 慕容氏深吸一口气,“这是命令!各自逃命,莫要再提太子府!”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有机会活下来。 “是!” 众人消散,跑得跑,逃的逃。 往山里跑,往林地里跑,往村子里跑。 慕容氏在桂香的搀扶下,抱着假的襁褓下了马车,“桂香?” “太子妃,奴婢是您的陪嫁,生与死都得陪着您。”桂香笑了笑,“奴婢知道您想干什么,奴婢不怕,也不会走的。” 慕容氏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您上车!”桂香道,“奴婢带着您回家。” 慕容氏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欣慰的。 马车,疾驰而去。 后面,追兵不舍。 哒哒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惊起林间飞鸟无数,齐声声悲鸣。 悬崖边上,慕容氏抱紧怀中的假襁褓,与桂香一道站在了边上,瞧着下马的栾笙。 “阿绫那么喜欢你,你却骗她至此。”慕容氏直勾勾的瞪着他,眸中恨意阑珊,“栾笙,你会有报应的。” 栾笙弯弓上箭,“我来送太子妃和皇嫡孙……上路!” “我还会回来的。”慕容氏忽然笑了,“栾笙,你回去告诉李崇,告诉尚远,太子殿下还活着呢!我与皇嫡孙,亦会重回殷都,你们呀……今日做了什么,来日必当百倍千倍的偿还!” 话音刚落,还不等栾笙放箭,慕容氏已经抱着襁褓,与桂香一道纵身跳下了悬崖…… 第1605章 番外24 栾笙急忙冲过去,却只看到满目苍翠,江水东流。 “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栾笙与李崇是一样的性子,没有亲眼见着尸体,永远都不会轻易相信,他们已经被斩尽杀绝的事实。 做坏事的人,承受的诅咒多了,总怕有一天真的诅咒成真。 所以,他提心吊胆,一辈子都陷在惶恐不安之中。 摔下悬崖,不一定是死。 桂香被半腰的树桠拦了几下,其后又落到了水里,她原就是水性极好之人,当时被砸懵了,但是呛了一口水又醒了过来。 浑身碎裂般的疼痛,以及滔天的恨意,支撑着她活下去。 可惜,慕容氏没那么幸运。 慕容氏摔在了树上,落下的时候便已经没了声息,躺在血泊里双目紧闭。 “主子?”桂香顿时红了眼眶。 没了…… 真的没了。 “太子妃……”桂香掩面哭泣。 浑身都疼,脑子里更是针扎一般,腹腔内的痛感,让她身形晃荡,可哭过之后,她想起了马车里,慕容氏的交代。 趁着现在,他们都还在悬崖边上着急,都还没有下来,该解决的都得快速解决。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完成您的遗愿,不会让他们得逞!”桂香将慕容氏的尸体,连同那个襁褓一起拖到了江边。 江水奔腾,鱼儿跳跃。 这东西,还是当初苏南绫给的,原是留给慕容氏保命的,谁知道最后,命没保住,但还是用上了……化尸粉。 滋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血肉模糊,伴随着大江东去。 江水冲刷着,将那一点血水快速消融殆尽,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太子妃慕容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将瓷瓶塞上泥沙,重新盖好,桂香使出了全部力气,将瓷瓶丢进了江水中,沉入了江底。 做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的瘫软在地上,那些人应该已经在下山的路上,尤其是栾笙,他应该很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太子妃和皇嫡孙的尸体。 “我桂香以命起誓,老天爷,开开眼!”桂香将一堆石块搁在慕容氏躺过的血泊里,然后爬到了一旁的巨石顶部,一路爬一路清扫自己的脚印,“护我嫡皇孙,诛杀邪佞!” 音落瞬间,身子后仰,如同折翼的蝴蝶,从石头上坠落。 刹那间,血色迸溅。 当场,毙命! 栾笙带了追兵赶到,只找到了砸死在乱石堆里的桂香尸体,没有见着太子妃慕容氏的尸体,还有那个皇嫡孙。 “找!” 这么多人,翻遍了附近一带的所有林子,都没找到慕容氏的痕迹,这么一个大活人,带着皇嫡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按理说,桂香都摔死了,慕容氏不可能完好无损,就算还活着,应该也是身负重伤,除非是有人接应。 江边,如有接应,应属船只。 查完了林子,查附近往来船只。 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先太子王妃慕容氏,挟皇嫡孙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终是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也成了栾胜和李崇,乃至于尚远心中的一根刺。 拔不出,咽不下。 谁也不知道,一个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弱女子,是怎么在重重包围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什么可能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慕容氏已死,尸身尽无。 直到李崇登基的那天,苏南绫才得以自由,早前的王府成了后来的提督府,栾笙一跃而上,成了站在皇帝身边最为高高在上的人。 当然,满朝非议。 毕竟,栾笙的野心太大,在很大程度上威胁到了皇权。 李崇也感觉到了,是以在登基之后,分外防着栾笙,尤其是栾笙更名为栾胜。 胜负的胜,得胜的胜。 “我的阿绫,真美。” 栾笙瞧着镜子里的人,锦衣华服之下,墨发如缎,眉眼如画,愈发的惊艳绝伦,让人瞧着都有些挪不开眼睛。 这样的尤物,只适合金屋藏娇,不敢叫人窥探…… “这一身皮,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苏南绫再也没有笑过,连眼睛里的光芒都消失了,剩下的唯有晦暗与心死如灰。 第1606章 番外25 栾笙已经是栾胜,再也不是当初的阿笙。 栾胜一度想着,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还记得,他曾经的模样?苏南绫会是最后一个,还记得他叫阿笙的人。 “不管你怎么想,如今都是你的了。”栾胜瞧着镜子里的人,很是满意她如今的模样,“你看,我与阿绫是天生一对,终是最为般配的。” 苏南绫不吭声,镜子里的自己,虽然雍容华贵,虽然美艳绝伦,可那都不是她,曾经单纯善良的苏南绫已经死了。 死在了殷都的阴谋诡计之中,再也不是原来模样…… “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害怕?”苏南绫问。 栾胜扯了扯唇角,“若然会害怕,也不会坐在今日的位置上,阿绫……你可知道,对我来说,你有多重要吗?” “我若真的重要,又岂会成为笼中鸟。”苏南绫垂下眼帘,压下眼底的不甘心与愤怒。 栾胜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眼下皇帝刚刚登基,多的事情是需要处理,他也没时间陪她太久,“这里是提督府,便是你想要的大宅子,从今以后就是你我的家。”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苏南绫问。 栾胜点点头,“后院满是你喜欢的兰花,等你身子好些,可以去逛逛,你若喜欢什么,也可以与我说,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量满足你。” “兰花……”苏南绫拂开他的手,勉力站起身来。 在床榻上躺了太久,她四肢麻痹,如今行动很是吃力,也是因为如此,栾胜才会放心解开绳索,由着她自由活动。 “应该长在幽谷之中,才能尽绽芬芳,而不是被种在盆子里,成为别人赏玩的掌中花。”她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掌心里的东西,掌心里的人。 “你好好休息。”栾胜知道她的意思,但他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是以她说什么都没用,“我晚上再来陪你。” 苏南绫别开头,“既已经是高官厚禄,难道就没人往你身边送女人吗?” 何必还来缠着她! “你觉得,我会稀罕那些庸脂俗粉?”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已然有了这世间最好的,自然不屑那些东西。” 语罢,栾胜拂袖转身。 瞧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苏南绫亦步亦趋的走到窗口位置,狠狠推开了窗户。 新鲜的空气,极好的阳光。 外头,那是自由啊…… 可望不可即,一心向往的自由。 苏南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可她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能踏出这个院子再说! 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后院,放满了兰花。 栾胜成为这提督府的主人,第一时间就是布置后院,让她能逐渐的适应并且喜欢上这里,即便是金丝笼,那也得是他精心打造的金丝笼,足以配得上她的金丝笼。 瞧着提督府的人,朝着府内搬花盆,尚远眉心微凝,远远的站着,只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当然,他也不会蠢到去跟皇帝说点什么,毕竟有些事儿,他自身也有贪欲。 想要在这殷都,与皇帝争,与栾胜争,还真不是简单的事情,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尚远的地盘可不在这儿! “兰花……”尚远双手环胸,“栾胜什么时候喜欢种花了?” 一个心狠手辣,诛杀先太子,追杀太子妃与皇嫡孙,将先太子一党悉数赶尽杀绝之人,背地里会是这样文雅之人? 尚远,不信。 若不是栾胜想种兰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此前皇帝李崇,也曾搜罗了不少兰花,据说是想赠给某个女子…… “女子?”尚远陡然想起了苏南绫。 那个消失了很久,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阿绫姑娘,连身为皇帝的李崇都找不到人影……难道说,人一直都在栾胜的手里? 是这厮,把人藏了起来?! 一想起那样绝艳的美人,落在栾胜的手里,尚远这心思便动了起来,既是偷偷藏着,必定是不敢被皇帝所知,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栾胜吃个哑巴亏! 但凡确定苏南绫就在栾胜手里,他尚远就有的是法子,成全自个的念念不忘…… 第1607章 番外26 自打李崇登基,尚远便有些无所事事,这厮跟栾胜较为亲近,对自己颇为防范,所以尚远的日子并不好过。 与其在殷都城内,受人制肘,倒不如离开殷都,回他的地盘,做个潇洒的安乐王,反正皇帝已经封了他为定远侯,那就回去罢了! 山高皇帝远,众生我为王。 栾胜不常在府中,毕竟提督衙门如今事多,他得逐一收拾,让自己敛出点威信,所以眼下是关键时候,他不可粗心大意,免得来日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尚远要进提督府还真不是什么大事,眨个眼的功夫就已经翻墙入了后院。 他亲眼见着,那眉目如画的女子,立在了窗前位置,神情黯然的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一刻,尚远是激动的,他没想到栾胜真的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把人藏起来。 当然,他也不会蠢到去告密。 一旦告密,栾胜与皇帝的确会心生嫌隙,可这美人也落不到自己的手里,定然会被皇帝纳为己用,如此一来,自己还闹腾个什么劲儿? 左右看看,四下无人。 尚远原是打算上前,可转念一想,现在上去,万一吓得她叫出声来,岂非打草惊蛇?惊动了栾胜,以栾胜的心思,必定会把人转移,到时候再想找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这一次,尚远没有近前,而是远远的站着,就这么瞧着。 美人美人,越看越美,越看越上头。 尚远琢磨着,自个后院那么多女人,属实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一眼惊鸿的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觉,苏南绫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可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想必是栾胜安排的人,时刻在盯着自己? 她懒得搭理,毕竟这地方……自己是没能力离开的。 可她相信,天道好轮回,何曾饶过谁? 夜里的时候,栾胜还是回来了。 苏南绫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也不在意,权当是自己的报应。 此前对她虚以为蛇,她一腔真心错付;如今他是真的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却是心凉如铁,再也捂不热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辈子他也没打算放过她,就这样过着! “不少人往我这儿塞女人。”栾胜往她碗里夹菜,“我都给推了。” 苏南绫不以为意。 “这辈子,就你一个够了。”他原就对男女之事不上心,如今有一个挂在心上的,尽力护着也就算了。 至于别的女子,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杀的人多了,所见红颜,不过枯骨,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即便那些女子脱得光光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亦没有任何的兴趣。 得到了最好的,就再也不屑那些庸脂俗粉,何况他原就凉薄,余生这点暖,都只想给苏南绫,再无旁人。 “你可以有很多选择。”苏南绫开口,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将他夹过来的菜悉数挑出来,一一丢在边上的小碟子里。 他夹,她丢。 一顿饭,她吃得筋疲力尽,他却是乐此不疲。 “我不想吃了!”她别开头。 栾胜握住她的手,“不吃便不吃,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开口,你若是饿死了,墓碑上也得刻着我的名字。阿绫,你该知道的,对我来说,你活着或者死了,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的是……你必须留在我的身边,必须让我一眼看到。” 哪怕是死了,她的坟也得扎在他的眼前。 “你是个疯子。”苏南绫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栾胜从身后抱住她,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阿绫,我所有的人性都只留在你身上,你若是死了,那这点人性便也随你去了!” 羽睫骤然扬起,苏南绫身形微颤。 “你说……”他的掌心,慢慢挪至她的小腹,“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为我生儿育女,想要相夫教子吗?” 有人说,有了孩子的女人,就再也跑不了了…… 第1608章 番外27 “栾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坏事做多了,会断子绝孙?”苏南绫幽幽的开口,“兴许你这辈子,就会应了这诅咒。” 栾胜也不在意,世上骂他的人多了,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早就麻木了。 “从阿绫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便是诅咒,也是极好的。只要是阿绫喜欢,我什么都不在意,没有孩子也好,这辈子我只守着你,心无旁骛。”栾胜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苏南绫也不挣扎,挣扎也用,还不如放弃挣扎让他得逞,也能少受点罪。 “我知道,阿绫一心想跑。”栾胜伏在她的身上,“可我怎么会给你机会呢?这府内外都是我的眼线,整个殷都城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我的阿绫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留在我身边,乖乖的,你骂也好,打也好,我都由你……阿绫!” 苏南绫重重的合上眼眸,满心酸楚。 夜深人静的时候,栾胜却睡不着了,瞧着怀中沉睡的人,知晓她不是随遇而安,只是渐渐适应了麻木而已。 她不是放弃了抵抗,只是没找到机会。 一旦找到了机会,她就会长出翅膀,飞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只要一想到,她会跑,栾胜就恨不能将她拴在腰上。 可皇帝虎视眈眈,背地里在找她的下落,栾胜所有的偏爱与偏私,都只能悄悄的,藏着掖着,静默于室,无声无息。 掌心,悄悄落在苏南绫的小腹上,他是真的想用孩子留住她,只要有了孩子,她就没什么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苏南绫心软,若有孩子,必定珍而重之,舍不得丢下孩子,自然不可能再生出逃离的心思…… “要是有孩子,该有多好?”栾胜吻上她的眉心,“儿子随我,女儿随你,我来教他们习武,你来教他们读书识字,我们啊……永远在一起,我一定对孩子对你,如珠如宝。阿绫,不要妄想离开我,否则我会疯,真的会疯。” 苏南绫仿佛是梦靥了,挣扎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 “阿绫,我爱你。” 他伏在她耳畔低语,伸手圈她在怀中,恨不能揉碎了融入骨血之中,平生最后的柔软,都给了她,她成了他最后的人性…… 天蒙蒙亮的时候,栾胜便走了,皇帝最近心神不宁的,总觉得先太子没死,总觉得宫里有人要害他,是以神神叨叨的,唯一安全的……便是栾胜在侧的时候。 栾胜一走,苏南绫便睁开了眼,徐徐坐了起来。 昨日他提及了孩子,苏南绫心里有些担虑,之前她被绑着没办法,如今……她不知道能不能弄到避子汤? 这辈子,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的血脉相连。 如栾胜这样冷血的怪物,不配有孩子。 “夫人有什么吩咐?”这两日伺候在跟前的,是两个丫鬟,一个是年长一些,一个年幼一些。 苏南绫寻了个由头,“提督大人如今内忧外患,根基未稳,想来不适合要孩子,若是我、我不慎……免不得会成为他的软肋和把柄,所以你们能不能给我弄点药?” “什么药?”年幼的小姑娘不懂。 年长的却是听明白了,“您是说,避子汤?” “嗯!”苏南绫点头。 若是她们弄不到,她也可以给她们开个方子,让他们照方抓药,只是……若自己开方子,她必定是要让这副身子坏到极致才行。 这辈子,再无生育的可能,断了栾胜的念头。 可她知道,这么一来会连累眼前的两个丫头,她心生不忍,终是选择了前者,还是要点现成的避子汤为好。 “是!”丫鬟行了礼,转身就走。 苏南绫低唤了一声,“别、别让他知道。” “您放心,奴婢心里有数!”丫鬟行礼。 如此,苏南绫才算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丫鬟还真的给苏南绫端来了一碗汤药,放在食盒里,小心翼翼的提进门。 苏南绫闻了闻,嗅着好像是这么回事,这才扬起头一饮而尽。 “怎么是甜的?” 第1609章 番外28 “奴婢怕您吃不了苦药,就给里面搀了点糖。”丫鬟解释。 的确,苏南绫打小身康体健,虽然是个大夫,却是最厌恶这样苦哈哈的药,甚少触碰这些东西,唯一一次摔伤了胳膊,爹强行给她喂药,最后还得用糖哄着,她才不哭…… 想起这事,苏南绫忽然红了眼眶。 不知道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她这个女儿很不争气,瞎眼至此地步,以至于沦落成了金丝雀,飞不出这囚笼。 “好了!”苏南绫将空碗递出去。 最近有些浑浑噩噩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点什么,只能坐在窗边发呆。 “夫人,今儿外头的天气很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小丫鬟问。 瞧着小姑娘稚嫩的脸庞,笑靥单纯的样子,苏南绫很难拒绝,看见她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今日的阳光甚好,后院的兰花都放在阴凉处。 苏南绫捻着剪子,小心翼翼的修着一些枯叶,继而往花盆里埋了点花肥,有点事情可做,就不会想太多,心里也能痛快一些。 栾胜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苏南绫忙得满头大汗,在兰花堆里游走,素色的罗裙被风吹起衣角,像极了翻飞的蝴蝶,几欲振翅而飞。 “督主!”丫鬟行礼。 栾胜转头睨她,“药给她了?” “按照您的方子,按照您的法子,将避子汤换成了坐胎药。”丫鬟俯首,“夫人没有察觉,只是问了句,为什么是甜的。” 为什么要用食盒? 妙用就在这里。 食盒是在避子汤里浸过的,承着汤药的碗也是避子汤里泡过,混淆了各种药味,让苏南绫分不清楚真假。 放了糖,更是尝不出真滋味,何况她当时神情恍惚,压根就心不在焉…… “她怕苦。”栾胜望着不远处的人。 听说生孩子很疼,可是…… 紧了紧袖中手,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别让她知道。” “是!”丫鬟行礼。 栾胜很清楚,一次两次能骗过苏南绫,但次数多了绝对会露馅,所以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但一次也好,万一呢?万一中了呢? 万一,她真的怀上了,他们就会有孩子,就会有家…… “夫人,您累了就歇会!”小丫鬟笑着递水,“今儿阳光好,免不得要热着您!” 苏南绫瞧着她,“还真是有点累着了。” “那去边上的亭子里歇会!”小丫鬟直指边上。 苏南绫点头,转而冲着回来的大丫鬟开口,“烦劳给弄点吃的,待会就在这亭子里凑合!” “是!”大丫鬟行礼。 苏南绫洗了手,坐在亭子里,打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小门,“那是什么?” “小门。”小丫鬟笑道,“夫人,您想出去?” 苏南绫摇头,“不是,随口问问罢了!” 想啊,她是真的想出去,可也得有这个命,栾胜看她看得很紧,哪怕是个小门,门口都站着两个人,显然是故意守着的。 后面,就是巷子。 她连墙头都爬不上去,何况是出门…… 不过,她算是记住了这道小门。 于是乎接下来的两天,苏南绫一直往后院跑,可每次这个位置都有人守着,她这心里着急,也不敢表露在外,哪怕是失望,也只能在心里偷偷的失望。 只期许着有一天,门口的守卫消失了,她就可以偷偷的从后门溜出去,然后离开提督府,离开殷都城,离开这个即将囚她一生,让她窒息的地方! 许是天可怜见,她还真是等到了这一天。 不知道为何,今儿的小门这里,居然没有人看守。 “我这厢有点馋了。”苏南绫望着小丫头,“你去给我拿点果子,我在这里等着你,可好?” 小丫头没心机,大丫鬟这会正在与管家商议着午膳,全然没顾上,而且谁都没料到,今儿的后门居然没有人看守,并且……门未上锁。 待小丫头一走,苏南绫二话不说就朝着小门跑去,也不管是不是圈套,反正栾胜都拿她没办法,那就闭着眼睛跑,跑出去算她运气。 若是上了当,大不了夜里被他折腾得更狠一些,还能如何呢? 谁知,她真的跑出去了…… 第1610章 番外29 苏南绫这些日子一直吃好喝好睡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跑出这令人窒息的大宅子,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都成了提心吊胆的厌恶。 得了自由的那一刻,她一口气跑到了街头,贪婪的瞧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应着那自由的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当然,暂时的喜悦,没有冲昏她的头脑。 相反的,愈发坚定了她要离开殷都的决心。 恢复了理智之后,苏南绫大步流星的朝着城门口跑去,身上的钱袋子,日夜都带着,就是为了这一天,不至于傻乎乎的跑出去,身无分文的被抓回来。 趁着现在,府里人还没发现她丢了,栾胜还不知道她跑了,赶紧离开,赶紧出城。 出了殷都城,山高海阔,饶是要躲藏也是大有地方…… 幸运的是,一切都被摁了静止键,谁都没有发现苏南绫不见了,她半捂着脸,直奔城门口而去,在出城的人堆里混着,因着身上没有兵刃,也未见着有可疑之处,守城的军士当即放了行。 出城的那一刻,苏南绫一口气跑出去甚远。 直到站在了林子里,她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活过来了,那种憋闷与窒息,都已经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她只是苏南绫,再也不属于任何人。 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瞧着出城的马车,苏南绫赶紧上前拦了下来…… 提督府乱成一团。 待栾胜知晓,赶回后院,早已是人去楼空,活生生一个人,竟是凭空消失,不知所踪。 因着苏南绫的身份,因着皇帝的觊觎,栾胜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只说是后院的兰花丢了一盆,以捉贼的名义,四处搜寻着苏南绫的下落。 直到城门口传来消息,栾胜僵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动弹。 后院的奴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谁也没想到,守后门的护院会被人打晕,连带着墙外的暗卫,也被人一并处理干净,以至于最要紧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跑了出去。 栾胜已经想到,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可到底是皇帝还是尚远,又或者是先太子的余孽,以及天族的人……各种假设,层出不穷,没有答案。 但是,苏南绫已经跑出了城,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帮废物。”栾胜低头,音色狠戾,“要你们何用?” 连个人都看不住,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刹那间,整个后园血色漫天。 苏南绫若是知晓,自己的出逃,会给这么多人带来灭顶之灾,想必也不敢迈出门半步,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一往无前。 惨烈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栾胜慢条斯理的捻着帕子,擦着手上沾的血色,“阿绫不喜欢脏兮兮的,更不喜欢见血,收拾干净,别让我再看到一丝脏秽!” “是!” 出了门,栾胜直奔城门口。 当初还是阿笙的时候,他便是那样了解她,即使现在身份不同,他对于她的了解,还是有足够的把握,只要沿着九幽谷的方向去追,绝对错不了。 苏南绫厌恶了外头的纷争,唯一能想到的归宿,便是她的天族,她的父亲,她的家…… “阿绫,你跑不了的。”栾胜策马狂奔。 他一定要将她:抓回来,锁起来! 事实上,栾胜真的是极为了解苏南绫。 这丫头正在朝着九幽谷的方向狂奔,出了城便觉得获得了自由,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父亲的身边,只是她并不知道,天族早就出了点问题。 在她被栾胜囚住的这些日夜,她的枕边人为了替栾氏一族报仇,已经跟皇帝盘算好了,要对天族的人动手,陈兵山下,随时准备踏平九幽谷。 当然,到时候免不得要尚远帮忙! 做这等没有人性的事情,需要的是心狠手辣的人,而不是守城官军,李崇还没蠢到,动用自己的力量,给世人留话柄。 这种事,得找人背锅。 尚远,足以! 栾胜得在她回去之前,把人截住,否则剿灭天族一事,会变得格外棘手…… 第1611章 番外30 寻常的马车,自然比不得栾胜的千里良驹,哪怕给苏南绫机会,让她先跑一段路,提督府的快马,也足以把人追回来,尤其是这日夜兼程。 苏南绫原以为,自己跑出了殷都城,离开了那个让自己窒息的地方,便算是成功了一大步,出了城门之后,山高海阔,她爱去哪就去哪。 当然,若是逢着后面的人追上来,她可以随意的就地躲藏。 只是她没想到,栾胜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以至于让她措手不及,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不远处已经扬尘万丈,马蹄声声,喧嚣不止。 有那么一瞬,苏南绫是绝望。 驱车离开,根本不可能跑得过。 动手杀了栾胜? 她也没有这个能力。 这一次若是被抓回去,以栾胜的性子,一定会把她手脚锁住,让她成为囚犯一般,永远都离不开那间屋子。 苏南绫怕极了,她喜欢外头自由自在的世界,从小到大,爹都是由着她满山跑,什么时候让她吃过这样的苦? 说是禁足,也是给她留了后门的…… “爹,我错了。” 低头时,苏南绫低低的开口。 马车疾驰,追兵不止。 扬起的尘烟,在山道上弥漫着。 “阿绫,别跑了!”栾胜已经看到那辆马车了。 可马车还在没命的奔跑着,为了不连累车夫,苏南绫兀自驱车,倒不是不会,只是不够娴熟,是以在这山路上分外危险。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阿绫!”栾胜大声喊着。 苏南绫坐在车前,回头望着那身影,已然惊吓到了极点,那就是她的梦魇所在,她是绝对不会再跟他回去的。 “阿绫!”栾胜已然动怒,刹那间飞身而起,直接落在了车顶棚上。 惊慌失措,占据了一切。 “阿绫!” 马车掀翻的时候,苏南绫直接被摔了出去,身子如同断翅的蝴蝶一般,直挺挺的撞向地面。 “阿绫!” 栾胜如同疯了一般扑过去,以自身为遮挡,圈了苏南绫在怀,愣是在斜坡上滚下去,不曾教她损伤分毫。 “大人?” “大人?” 身后的亲随,皆是慌了神,慌忙翻身下马,悉数下了山坡去找人。 那一路的翻滚,栾胜始终保持着清醒,倒是苏南绫,一下子的四下颠倒,让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任由自己被栾胜抱着,翻滚着下了土坡。 直到动静都消息了,直到疼痛传来,苏南绫才醒过神来,挣扎着想要离开栾胜的怀抱。 谁知下一刻,却被栾胜陡然翻转,摁在了草地上。 “如果这里是悬崖,是乱石,你觉得你还有命在吗?”栾胜额头出了血,殷红之色沿着额角不断滚落。 他双目赤红,如同临世的魔,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苏南绫颤抖着,浑身抖如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直勾勾的盯着他,瞧着额头上的血直接滴落下来,沾在了她的面上。 “啊……”她歇斯底里的喊着。 有痛苦,有不甘,还有绝望……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非要是她? “阿绫,阿绫!”栾胜咬着牙,喊着她的名字。 苏南绫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她不想被关起来,不想留在栾胜的身边,她想回家,想爹,想天族的族人,想要自由。 “阿绫!” 栾胜堵住了她的嘴。 “大人?” 旋即赶到的亲随皆是一愣,被栾胜厉声喝退,“滚!” 所有人,快速退开。 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思,不可想。 四下无人,唯有相爱相杀的两人。 苏南绫泪流满面,“阿笙,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就是想回家,我想我爹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放我回家,放过我好不好……阿笙,阿笙……” “阿绫。”栾胜睨着身下的她,阴测测的勾唇,合着面上的血色,已然疯癫如魔,“如果没了天族,没了你爹,你是不是就不会……想着离开我了?” 哭声戛然而止,苏南绫骇然扬眸,直勾勾的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第1612章 番外31 霞光满天,残阳如血。 苏南绫衣衫不整的坐在那里,风吹着凌乱的发髻,神情呆滞的望着那一抹斜阳。 “爹是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开始。” 她低声呢喃着,瞧了一眼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又看了一眼摇摇晃晃,朝着马车走去,大概是要包扎伤口的身影。 从高高的山坡上滚下来,栾胜伤得不轻,又经过一番折腾,让他此刻有些神情恍惚。 多半,是撞到了头部,且失血的缘故。 苏南绫拂开衣裳,缓缓站了起来,瞧一眼这明媚春光,瞧一眼这世间好风光,总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哦不,是心冷得厉害。 从栾胜说出那句话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他的决定…… 别看他口口声声说爱你,为了他的大业,在某些关键的时候,该牺牲你的时候,他仍会毫不犹豫,就像是这一次,他失言了……说的却是心里话。 为了向天族复仇,为了报栾氏之仇,他蓄谋已久,从来没有因为她而放弃过,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阿绫,你干什么?” 栾胜连伤口都包扎完毕,便已经疯似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可山坡至于山下,哪儿能一瞬即至。 何况,他现在伤得迷迷糊糊,走路尚且跌跌撞撞…… “阿笙。”苏南绫站在边边上,“你骗了我,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你为了向天族复仇的工具,明明很简单的真相,我却赔上了一生,赔上了天族,真是可笑。” 栾胜视线模糊,“阿绫,你过来,凡事好商量。” 明明已经昏过去的人,竟是站在了这里,只怪他大意了,以为她已经精疲力竭,以为她已经死了心,没想到天族……还是刺激到了她。 他当时也是气急了,他是真的不想让她看到那一切,哪怕……他的确没打算,为了她而放过天族。 “如果我说,求您放过天族,你会答应吗?”猎猎寒风,吹着她衣袂蹁跹,“会吗?” 栾胜没有答应她,在这一刻,他莫名的说不了谎。 “你看,你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任何改变,我却已经因为你,变得残败不堪。”苏南绫笑得何其悲凉,“我永远都不会再信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我是今生来世的死敌。” 栾胜慌了,平生第一次,慌乱得不成样子,“阿绫……” “来生当不识,死生永不见。” 纵身一跃,恩断义绝。 那是她想要的自由,也是她想要的归家。 天族若灭,她便在阎王地府,等着她的族人们…… “阿绫!” 栾胜疾呼。 若不是后来赶到的亲随,死死的摁住了他,只怕他也会跟着往下跳。 伏在崖边,那临别的一眼,她扬起头看他,美眸如水,无爱无恨,唯有晶莹的泪光在霞光的映照下,分外楚楚…… 世上最后一个,会喊他阿笙的人,就这么跳了下去,当着他的面与他生死决绝。 “找!”栾胜咬牙切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悬崖并不高,只是乱石乱枝居多,所以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是!” 栾胜无力的伏在崖边,直勾勾的望着底下,“就算是死,你也别想逃离我的身边,什么死生不见?你苏南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哪怕是三魂七魄,也得乖乖的待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的阿绫,你怎么舍得下我? 我对你,不够好吗? 此生,我只重视你一人,只珍爱你一人,将所有的温柔与一切,都悉数奉上于你,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为什么还要离开…… 奇怪的是,明明是看着人掉下去的,可亲随搜遍了山脚下,也没发现苏南绫的踪迹,倒是在一旁的小路上,找到血迹,还有马蹄印。 如果不是自己跑了,那就是被人救走了。 可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为什么会有人等在这里呢?是早就料定了,还是原就远远跟着,结果捡了漏…… 马蹄印到了官道便消失了,石子路上哪儿有什么印记可寻。 至此,苏南绫是死是活,再无人知晓…… 第1613章 番外32 栾胜发疯似的,将悬崖搜了个干干净净,就差掘地三尺,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找到苏南绫的踪迹。 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当然,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来自于皇帝的疑心甚重,还有尚远的挑拨离间。 栾胜不得不带着伤回来,着人继续在附近查察,他费尽心机才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怎么甘心就这样放手。 苏南绫虽然重要,可若是自己死了,那还有什么机会再找到她? 活着,才有机会。 “听说你在找她。”李崇用了听说二字。 可实际上呢? 明明,一清二楚。 这是等着栾胜不打自招,让他自个说呢! “皇上!”栾胜行礼,“奴才的确在找人。” 李崇眯起危险的眸,“苏南绫。” “是!”栾胜颔首。 李崇面上的不悦之色,已然很是清楚,“所以,你不想说点什么?” “皇上恕罪,奴才没能把人带回来。”栾胜磕头,毕恭毕敬的回答。 李崇要听的不是这些,“朕要知道的是,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到底在哪?朕知道,你寻了不少兰花,为的就是她?” “是!”栾胜也不否认,可到了这会,脑子也清楚了,再不似之前的浑浑噩噩,“奴才原本打算,让阿绫心甘情愿的入宫,所以不断的讨好她,想要让她心软,可没想到,终究是被人设了圈套,以至于没能拦住她。” 李崇原是要戳穿他,可一听到圈套二字,登时愣了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的话,人是从奴才的提督府跑出去的。”栾胜说这话的时候,音色沉沉,“可这提督府的戒备森严,阿绫是什么人,您也该清楚,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出逃?” 李崇明白了,“你的意思,有人帮她?” “皇上,先太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妃亦是消失无踪,这里面保不齐就有咱们不知道的势力所在。”栾胜幽幽道来,“此番若无人助阿绫,奴才是万死也不会相信的。” 李崇不说话,他这个皇位来之不易,既然是抢来的东西,自然也最怕被人抢回去。 “皇上。”栾胜继续道,“若是奴才真的对阿绫有什么,想必当初也不会亲自把人送到您的手上,继而送到太子府。” 这话是有道理的。 “奴才对皇上之心,天地可鉴。”栾胜起誓,“若是皇上听信谗言,那奴才也无话可说,任凭皇上处置便是!奴才的一切皆是皇上所给,皇上可以随时收回,奴才绝无怨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崇还能说什么呢? 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你先起来!”李崇道,“朕知道你忠心,你也该明白,朕如今根基未稳,多少势力蠢蠢欲动,不得不小心行事。栾胜,你是朕的左右手,若没有你,朕便如同断臂,是以你可千万不要背叛朕,朕对你是寄予了厚望的。” 栾胜行礼,“奴才明白,所以奴才会竭尽全力,铲除对皇上不利的势力。” “朕心甚慰。”李崇皮笑肉不笑。 栾胜知道,皇帝不放心他,但现在,皇帝用得着他,所以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忍下这份怀疑,要想让皇帝完全相信自己,恐怕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原就是个冷情凉薄之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不只是对别人,对自己也是如此。 李崇是真的没想到,栾胜会用这种方式表忠心。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李崇正在皇后处用晚膳,神情微微迟滞了一下。 皇后便是当日的七王妃,只是自从苏南绫走后,她的身子每况愈下,面色愈渐苍白,听得这消息,捏着筷子的手止不住颤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报信的小太监,“自宫?” “提督大人为表对皇上的忠心,已自宫于府中,太医说,此后子嗣无望,再不能人道。” 第1614章 番外33 阉人,终是最可靠的。 因为李崇从此之后再也不担心,栾胜会觊觎自己的皇位,毕竟一个阉人能做什么?阉人是没法当皇帝的,说句不好听的,最不济是找个傀儡当皇帝。 可那也只是一代人罢了! 没有后嗣的栾胜,俨然成了最可悲的存在。 “让他好好休息。”李崇回过神来,“关于天族之事,等他身子好转,随他处置!” 底下人行了礼,快速离开。 皇后转头望着身边的男人,什么叫凉薄?什么叫帝王无情? 这便是了! “皇后为何如此看着朕?”李崇知道,她心里有根刺,可那又如何? 他,终是皇帝。 她,是唯一的皇后。 “皇上愈发有帝王之态了。”皇后苦笑,面色苍白得厉害,“栾胜当了阉人,是皇上跟他说了什么?” 李崇深吸一口气,“他觊觎了不该觊觎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阿绫?”皇后的脑子里,顿时冒出苏南绫的模样,“你们找到她了?” 李崇也希望自己找到她了,可惜没有…… “皇上?”皇后扶着桌案,勉力起身,继而毕恭毕敬的冲着李崇行礼,“臣妾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这一次能不能跟皇上要个恩典?” 李崇起身,“如果皇后是想为苏南绫求恩典,大可不必。” “皇上?”皇后跪在那里,摇摇欲坠,“阿绫命苦,您就当是做好事,行行好,放过她!她不适合在宫里,不适合养在笼子里,她喜欢自由自在。皇上,求您看在她救过臣妾的份上,放过阿绫!” 李崇低眉望着跪地的皇后,“就因为她救过你,所以朕觉得应该还她一个人情,倒不如让她入宫,与你作伴。如此,不是更好吗?” “皇上?”皇后倒是真的没想到,皇帝会如此…… 李崇转身往外走,“来人,皇后身子不适,传太医好好伺候着,朕回御书房。” “是!” 众人簇拥着皇帝离开。 皇后还跪在那里,忽然间觉得悲从心来,哪怕是自己跪地求他,也没能阻挡他爱美之心,可那不是苏南绫想要的。 “皇后娘娘?”身边的丫鬟自然是规劝的,“算了!皇上心意已决,就算求也没用。” 皇后又岂会不知? “本宫与他是一起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我自然心知肚明,原以为是念着点旧情,到底是本宫高看了自己。”皇后苦笑,“还以为能求个恩典,哪怕这丫头如今不在殷都,真的跑出去了,也想让她跑得安枕无忧,没有后顾之忧。” 可最后,失败了。 皇后,拗不过皇帝。 “没有得到过的,始终是最好的,皇帝那性子……”皇后顿了顿,被宫女搀扶到了软榻上坐着,“他这辈子都不会甘心,哪怕到了死的那天,他也会惦着念着,一辈子都忘不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皇后娘娘,您的身子不大好,还是少操点心?”底下人都提着心呢! 自从李崇登基,皇后的身子每况愈下,已经到了连走路都气喘,平素都走不到寝殿外的地步,寻了太医来诊治,太医也有些束手无策。 当初她这条命,就是苏南绫从鬼门关捞回来的,靠的也是天族的秘药,那些方子还在,可已经不起作用了。 苏南绫说过,会时时刻刻调整药方,其实不是怕药伤害了皇后,而是因为时日长久,有些药就会失效。 如今,什么都晚了。 皇后自己都感觉到了,时日无多…… 靠在软榻上,瞧一眼窗外的景色,皇后眼角微红,“若是她还在,兴许本宫还能多活两年,可现在啊,本宫只想死得踏实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璟儿,他还那么小,若是没了本宫的呵护,又该以谁为依仗呢?” “皇后娘娘,您别说这些丧气话,您会好起来的,太医马上就到了!” 皇后心里清楚,好不了了,真的好不了了…… 第1615章 番外34 两天后的夜里,皇后宫里乱作一团,听说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小公主李瑶跪在床前哭,年幼的李璟尚在襁褓,不知生死为何物? “皇后娘娘,您看,小太子来了。”乳母将李璟往床前送了送。 皇后勉力睁着眼,瞧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再将目光落在哭泣的李瑶身上,“瑶儿莫要哭,母后只是累了。” “母后?”李瑶心里是恨这个弟弟的,“如果不是他,您怎么会这样?” 皇后知道,女儿心里恨的缘由,“弟弟始终是弟弟,来日母后不在你身边,你们姐弟二人一定要相互扶持,璟儿年幼,有赖于你这个当姐姐的谋划。” “母后,我不要你走!”李瑶这个年岁,已经知道什么叫死亡。 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便是真的没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就没有娘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了,李瑶哭得更加厉害,小小年纪,哪儿受得了失去母亲的痛苦。 弥留之际,皇后如同扒皮拆骨,心疼如绞。 “母后……” 皇后无力的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让底下人都下去,本宫与公主说几句……几句体己话。” 也是临终的交代。 奴才们行了礼,连着太医也跟着一起退出寝殿。 “瑶儿。”皇后吃力的靠在软垫上,“母后知道,你比那些皇子都优秀,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母后快不行了,你当、当……” 李瑶不断的摇头,“不,不,母后,您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千岁千千岁,怎么会不行呢?母后,您要是走了,父皇那么多后妃,还不得吃了我和弟弟?母后,您不能走,瑶儿害怕!” “瑶儿别怕。”皇后握住她的手,“讨你父皇欢心,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学母后这般模样,临了临了的,只剩下你们姐弟二人。” 李瑶泣不成声。 “今夜,你父皇宿在别处,为何母后不让人通知他,便是想留点遗憾。”皇后流着泪,“也是为了你们呢!” 李瑶顿住。 “你父皇这人,越是得不到,越是放心上。”皇后已然撑不住眼,“以后,你且学着母后的仪态,偶尔、偶尔学着母后的口吻,时不时的在你父皇面前晃悠,唯有如此才能保住璟儿的太子之位,只要璟儿是太子,你就有、有出头之日,不至于沦为……” 皇后已然说不出话来,眼里满是不舍。 “母后不想,让你成为、成为联姻或者、或者和亲的公主。”皇后流着泪,“没有母后护着,我的儿啊……苦啊!” 李瑶慌了,“母后,我去把那个坏女人找回来,让她给你治病,你吃了她的药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母后,你撑着,一定要撑着,我去找、去找那个坏女人……” 皇后无力的握着她的手,“傻丫头,耽误了太久,母后、母后不行了!” 是真的不行了,已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只睁着一双眼睛,眷眷不舍的望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头是真的放不下……放不下啊! “别学你父皇!”皇后徐徐闭上眼睛,“杀戮太重,终……终有报……” 李瑶愣住,“母后?母后,我听您的,我一定好好照顾弟弟,我一定保住璟儿的太子之位,我一定一定乖乖的,再也不给您闯祸,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母后……您别不理我!” 皇后耷拉着脑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人世间诸多不舍,却奈不过命数薄,转眼逝…… 待李崇得知太医院的人,都赶去了皇后宫,得知皇后快不行了,他才匆匆忙忙的起身,连袜都来不及穿,趿拉着靴子就跑了过来。 刚到院子里,眼见着寝殿就在正前方,却听得寝殿内传来李瑶肝肠寸断的嘶喊。 “母后!” 脚下一顿,李崇差点摔个狗啃泥,所幸身边的奴才搀扶得及时。 抖着手,李崇拂开了身边的人,跌跌撞撞的朝着寝殿跑去…… 第1616章 番外35 很显然,李崇来晚了。 虽然皇后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却是陪着自己整个青春年少的那个人,所有的奋力拼搏,都少不了皇后的一份力。 何况,李崇刚登基没多久,皇后这个位置便空了下来,让他转头望时,只觉得坐拥天下,无人共享,倍感孤寂与落寞。 皇后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既然做不了你心里最爱的那个,那便做你最忘不掉,最遗憾的那个心里伤疤。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岂非憾事? “皇后?”李崇低唤。 李瑶哭得小脸通红,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了李崇,“父皇,我没有母后了,我没有娘了……以后,只有父皇能疼我了!父皇,瑶儿好害怕……” “怎么没人通知朕?为什么不通知朕!”李崇勃然大怒。 李瑶哭着扬起头,“父皇如今疼爱丽妃,那女人时不时的跑母后跟前炫耀,而您夜夜都宿在那里,母后从来没计较过。可是父皇,母后身子不好,却还是记挂着您,知道您睡觉的时候不能被打扰,不许人去丽妃娘娘宫里禀报……” “瑶儿别哭!”李崇蹲下来,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女儿,狠狠闭了闭眼,“是父皇对不起你母后,对不起你和璟儿。” 李瑶泣不成声,“父皇,母后临终前,一直在等您啊……” “朕……”李崇红了眼眶。 谁说七尺男儿不能落泪? 泪到伤心处,自然满面流。 “她一直在等您,您为什么现在才来?难道那个丽妃就这么好,好到您连母后的生死都不管了吗?”女儿的声声质问,让李崇满腹酸楚,更是愧疚丛生。 李瑶流着泪,谨记着母后的临终遗言。 让自己的母后,成为父亲愧疚一生的存在,遗憾终生的那个人。 “父皇!”李瑶泣不成声。 李崇跌坐在床边,瞧着已经没了气息的皇后,想着青梅竹马的情义,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到底是她恨着自己,还是太爱着自己? 如今,也没个答案了…… 人死如灯灭,以后再也没有人会与他说真心话。 后宫里的女人虽多,年轻貌美众多,可如她这般的年少情义,已经不复存在,那些后来者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不似她这般,陪着他从皇子到皇帝,陪着他从王府到皇宫,然后与他并肩临天下。 “你怎么那么傻?”李崇无力的握住皇后的手。 冰凉冰凉,再无半点活人的气息。 “朕可以当着你的面起誓,有生之年绝不另立太子,皇后啊皇后,你可都听到了?”李崇哽咽得不成样子,“睁开眼睛,给朕回个话……可好?” 李瑶在边上小声哭着,母后,您听听,女儿做到了…… 可是,帝王的誓言又有几分真假呢? 说是君无戏言,那出尔反尔的又是谁? 曾许年少不相离,未见白头心先死。 皇后的丧仪,办得极为隆重。 外人瞧着,只觉得当今皇帝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且在皇后的丧礼上,皇帝痛哭流涕,这是所有人都瞧见的事实。 唯有栾胜不觉得如此,所谓情义,只不过是裹着好皮囊的万箭穿心,皇后之死虽源于生育太子的缘故,但又何尝不是郁结在心,时日长久导致? 虽然皇帝允了天族之事,可栾胜知道,这个出尔反尔的帝王,若是不跟自己的命数连在一起,早晚会翻脸。 枕边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君臣。 “若你我命数相连,这天下归你,大权归我,倒也是极好的。”栾胜白了一张脸,侧躺在床榻上,直勾勾的瞧着房门口。 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还能听到墙外头的鼓乐之声。 今日奏的是皇后的丧曲,明日奏响的,还不知是谁的呢?! “大人,都准备好了。” 心腹,从外头进来。 栾胜幽幽睁开眼,“等我处置完了天族,等尚远离开了殷都城,这殷都……就该是我的了!” “是!” 第1617章 番外36 剿灭天族,有栾胜做先锋,自是所向披靡。 对于九幽谷这个地方,他蠢蠢欲动了很多年,一门心思要天族覆亡,如今天下已定,这些人便都成了妖孽与乱贼,不死也得死。 天族的人,安居乐业了多年,哪儿想着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灭顶之灾?! 灾难来临的时候,谁都没有准备,尚远率领的军士原就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天族之人,宛若砍瓜切菜一般。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山谷,惨绝人寰的喊声,撕破苍穹,震耳欲聋。 有些军士进了山谷,烧杀抢掠,甚至于瞧着那些漂亮的女子,一个都没放过…… 蛮横得,如同畜生。 瞧着被浑身血淋淋,被押到了祭坛的族长,栾胜勾唇笑得狠戾。 “你天族覆亡在今日,可有想过,当初就不该放过我?你们自作自受,是你们应有此报!”栾胜瞧着周遭,远眺的时候还能看到自己栾氏的故居所在。 荒草漫天,早就不复昔日模样。 那里,也曾有他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天族的人给毁了。 “是你祖父和你爹,觊觎天族秘宝,觊觎矿藏分布图,所以才会犯了族规,被逐出天族,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老天爷也不放过你们。”身为天族的族长,他不觉得自己做错。 族规立在那里,不是摆设。 “好,好得很!”栾胜瞧着周遭,“看见了吗?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天族,你们呢……没了!” 苏族长扬起头,视线里一片血色模糊,没看到栾胜身边的苏南绫,作为父亲,心里还是有点庆幸的。 不在,就不见。 她未见父亲死于此,未见族人皆亡故,想必余生能坦然的活下去,否则依着她那性子,当自责一生,更甚者……随族而去。 虽然是族长,却也是父亲。 作为父亲,他终有私心。 阿绫,要好好的。 爹先走了,再也护不了你了…… 在名义上,苏族长是栾胜的岳父,可对于栾胜来说,此生情薄,连至爱都可以转送他人,连自己都敢阉了,还谈什么岳父不岳父的? 一声令下,万箭穿身。 苏老族长被乱箭扎在了祭坛上,当场毙命…… 待剿灭了天族,栾胜让人把整个山谷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尸体挨个找过去,既找不到天族秘宝,也没找到——她! 苏南绫没回来。 那一刻,栾胜心里是失落的,更多的是恨! 咬牙切齿的恨着天族,如果不是他们,他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想来,早就跟苏南绫成了亲,此刻已经儿女绕膝,一家团团圆圆,平安喜乐。 梦幻破灭的时候,心就更狠了! “大人!” 底下人把一本“江氏医书”递上,瞧着便是誊写之物,应该是从哪里抄录回来的,很显然,这东西不是天族内部之物。 江氏? 栾胜别开头冷笑,“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东西!继续找!” “是!” 天族山谷内的东西,早就被藏匿起来,栾胜本事再大,终也不是天族的人,离开这里太久,很多东西早就不记得了。 “把所有的医书古籍,全部给我搬回去!”栾胜一声令下,所有的东西,都被装载上车,开始往殷都城拉回。 对此,尚远没意见。 他是个武将,又不是文臣,更不是大夫,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只是听说天族藏着至宝分布图,所以来寻宝的。 可没想到,这天族穷得叮当响,连屋舍都坐落在树上,到处都是一穷二白,四壁空空,压根就没找到他想要的分布图。 不过,掳两个美人倒是极好的。 养在山谷里,与世隔绝的美人,肤色白皙,容颜姣好,与外头那些庸脂俗粉,还真不是一类的,只不过一个个性子刚烈。 当然,越是刚烈越有趣,若是一个个顺从,那跟花楼里的姑娘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所谓征服,便是冲着她们去的…… 天族覆亡,弥漫在九幽谷上空的血腥味,足足半月有余不曾散去,雨落半月,终于又归于平静,世间再不见天族之人…… 第1618章 番外37 剿灭了天族,尚远该完成的任务,都算是彻底完成了。 既然封了定远侯,那就该退而远之,只要远离殷都城,便是山高皇帝远,再也不会有人管着他,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横竖山高皇帝远。 尤其是,只要一想到早早送出去的那个人,尚远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定远侯这就要走了吗?”栾胜站在城门口。 尚远站在马边上,牵着马缰,转头望着栾胜,“说着违心的话,何必呢?” “那就祝侯爷一路顺风。”栾胜勾唇。 人心隔肚皮,不过是场面上的虚以为蛇罢了,说是一路顺风,巴不得对方死在路上,谁也别想好过。 “哼,也祝栾督主,一路高升,平步青云。”尚远翻身上马,目色幽幽的望着栾胜,压低了声音冷笑着,“只是可惜了,原想送栾督主几个漂亮的女人,栾督主无福消受!” 栾胜抬眸看他,倒是一点都不恼,“依我看,要小心的应该是定远侯您了!虽然后院的女人多,可也防不住替别人养孩子,不是吗?” “那就不劳烦栾督主操心了,这等小事我自己会解决,倒是栾督主该好好想清楚,百年之后何去何从,别到时候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尚远勒紧马缰,大笑着策马而去。 笑声传出去甚远,却是何其嘲讽。 阉人是没有后嗣的,哪怕再生气,也是不争的事实。 “笑!”栾胜倒是半点都不恼,“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远离殷都城是好,可远离了太久,就再也不知道皇帝的心中所想,别看封了定远侯,一切不过是皇帝所给,若是哪天皇帝要收回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抓住大权,就得抓住皇帝。 抓住皇帝,就得留在殷都城。 当然,就这样留在殷都城,早晚会如尚远所愿,栾胜会死无全尸,所以他也留了后手,而天族就正好是这个跳板。 关于天族留有秘方,足以延年益寿的消息,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 古往今来,再圣明的皇帝……都怕死! 帝王,恨不能如众人高呼的那般,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偏偏人的命数有限,谁又能真的万寿无疆呢? “于天族的谷内未找到秘方。”栾胜行礼,“想必是送出去了,又或者是藏起来了,奴才一定会竭力去找,请皇上放心。” 有皇后之死在前,皇帝李崇更是怕死,好不容易抢来的江山,若是还没坐稳就要易主,他真是死都闭不上眼睛。 “以寻兰为名,不可泄露。”李崇低声叮嘱。 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请皇上放心。” “朕一定要拿到这些东西。”李崇眯起危险的眸子,“栾胜,朕允与东厂无上的生杀大权,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栾胜颔首,“是!” 退出了寝殿之后,栾胜瞧了一眼外头的光亮。 光亮再刺眼,也没有她的笑容刺眼。 可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以兰之名,寻万寿之法。 以兰之名,寻阿绫芳踪。 可是阿绫,你到底在哪呢? “你在哪呢?”栾胜兀自呢喃。 苏南绫,苏南绫…… 栾胜不知,他此刻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尚远的马车上。 可惜的是,自从人被救下,一直昏迷不醒,眼见着快到定远侯府了,人还是没有要清醒的样子,大夫说是伤着了头部,又因为心里有所障碍,导致她不愿意清醒。 不愿意醒来,是因为有些东西需要遗忘…… 遗忘,是最大的惩罚。 忘掉那些,对苏南绫来说,才是新的开始。 而栾胜,将会永永远远都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一个人回味,一个人品尝,一个人懊悔一生,却是再也见不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说来也是奇怪,马车停在定远侯府的门前的时候,苏南绫居然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 停下,睁眼。 美眸如水,却布满迷茫,仿佛初生的稚儿,对周遭一无所知…… 第1619章 番外38 这是侯爷夫人——姚文琴,第一次见着苏南绫,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病,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人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几分畏惧之色,似乎有些怕人。 “这是……”姚文琴愣了愣。 尚远大手一挥,“以后就当自家姐妹罢!”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是清楚明白。 “是!”成亲多年,姚文琴早就习惯了尚远的这副德行,是以对他带回来的女人便也没了兴致。 苏南绫便是这样住进了定远侯府,因着她身份特殊,又是重伤在身,即便已经苏醒,但仍是脆弱得像个白瓷娃娃,尚远也不敢大意。 将后院最僻静的院子腾出,四下安排了重病,在她痊愈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一则是为了免她忧扰,二则是怕消息泄露。 等过段时间,外头的确没有任何动静,再将人手撤离便是! 尚远进来的时候,苏南绫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坐在窗口位置,遥遥望着窗外的风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干什么?”尚远将一盆兰花搁在窗口的位置。 听说,她喜欢兰花?! 要不然,栾胜的后院,为什么放满了兰花? 尚远,也想让她高兴。 “侯爷,我到底是谁呢?”苏南绫回眸看他,“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只要一努力去想,便觉得头疼。” 尚远忙道,“既是头疼便不必想了,一个人忘掉一些事情,难道不是上苍注定,让你再来一次吗?阿绫,你当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记起,可能是刻骨铭心,可能是肝肠寸断。” “我是不是……爱过谁?”好半晌,苏南绫才吐出这句话。 心里,仿佛藏着一个人,又爱又恨的。 可又,想不起来。 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个模糊的身影,再无其他。 “阿绫!”尚远蹲在她面前,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素白的柔荑,微凉而纤细,握在手里如同柔弱无骨,那样的柔软,那样的让人不舍。 可现在……大夫是说过暂时不能动,因为她脑子里有血块,必须等血块消融,否则因外力而破碎,极有可能殒命当场。 更要紧的是…… 尚远眯了眯眸子,目光从苏南绫的小腹处掠过,若不是落子汤同样会让她毙命,他真想把这个孽种……斩草除根! “你怎么了?”苏南绫缩回手。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变脸。 突然间的面色陡沉,连眼神都变得狠戾起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是跟她有关? “没事!”尚远回过神来,“你好好养着,不要多思多想。” 苏南绫不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过去没有记忆,就像是、像是傻子一样。” 瞧着她苍白的小脸,微红的眼角,尚远眉心微凝,“阿绫,如果我说,你曾经深爱的那个人是我,你信不信?” 苏南绫望着他,不语。 “是我不好,我惹你生气了。”尚远满脸的自责深深,“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往后院塞女人,从此以后,定远侯府除了夫人,只有你。” 苏南绫仿佛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痴愣愣的盯着他,“那我、我……” 她指了指头上的伤,想问的是,为什么会受伤? “上次带了个女子回来,你不高兴了,与我大吵一架便跑出去,我派人找遍了所有地方,最后在山坡下找到你,才把你带回来的。”尚远说得满脸真挚,“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一定疼你宠你呵护你!” 苏南绫没吭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是这样吗? “我也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大,但我保证,与那女子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真的只是半路施以援手,真的只是救了她而已,绝对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尚远继续说,“你原谅我!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苏南绫心里乱糟糟,“是这样吗?” “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尚远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小腹。 羽睫骤然扬起,苏南绫骇然僵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 尚远皮笑肉不笑,心内却恨得咬牙切齿,“这可是你我,都期盼了很久很久的孩子,阿绫,你应该不会这么狠心,不要他不要孩子的爹?” 苏南绫呼吸微促,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小腹…… 第1620章 番外39 突然间有了孩子,把苏南绫自己都给弄懵了,没想到醒来之后一直不舒服,竟是因为肚子里怀了孩子? “侯爷的孩子?”苏南绫眉心紧蹙。 尚远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入怀的瞬间,面色陡沉,目光冷冽,这孩子十有八九是栾胜的,一个阉人的孩子,也配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可转念一想,栾胜此生子嗣无望,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最后的血脉,如果能落在自己的手里,来日未必不是软肋。 尚远忽然扯了扯唇角,笑得无比畅快,只要一想到自己拿住了栾胜的软肋,那种滋味简直比打了胜仗还要舒坦。 “是我们的孩子。”尚远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此前让你受了诸多委屈,这一次,我当好好弥补阿绫。” 苏南绫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什么?” “我要娶你。”尚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苏南绫狐疑的打量着他,“你方才不是说……” “纳为妾,娶为妻。”尚远握紧她的手,“我要你做我的妻。” 苏南绫摇头,“可你已经有夫人了。” “平妻。” “……” 苏南绫的心里其实不是很愿意,莫名的抵触,可瞧着尚远眸中的丝丝阴狠,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不愿意?”尚远唇角的笑,渐渐敛去。 苏南绫心头微恙,还是乖顺的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怕夫人会……” “无需管她。”尚远松了口气,“只要你高兴就好,嫁衣等物,我会让人尽快赶制,务必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苏南绫点头,沉默着不说话。 尚远亦没有再逼她,只是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这种美人在怀却不能动她的感觉,真是太煎熬了。 他想着,等到婚礼筹备妥当,她的身子应该也有所好转,真的到了洞房花烛的那天,她还能往那儿跑? 这辈子,她都只能当自己的女人。 如栾胜之前所想,这样的尤物只能圈起来、藏起来,不能轻易被人窥探。 “我累了!”苏南绫低声说。 尚远点点头,“我抱着你,你睡会,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我就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半步。” 其实苏南绫一点都不喜欢被尚远抱着,倒不是因为他不够温柔,而是莫名的内心抵触,甚至于不敢与他目光对视,总觉得他眼睛里藏了点什么? 这大概是因为,当初第一眼的贪婪,让她内心抵触至今。 有些人,你一眼就讨厌,其后不管他做什么,你都喜欢不起来,打心里反感…… 苏南绫是真的累了,身伤加心伤,还有孕在身,哪儿有精力再去多想什么,闭了眼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尚远其实有些担心,一怕她记起什么,二怕她一睡不醒。 大夫说了,这血块可能会消融,但也可能会长久存在,得看她自身的恢复情况,具体的真的不好肯定。 他怕苏南绫再次昏迷,让自己的计划落空。 这样的小美人落在自己的手里,却是看得吃不得,怎不叫他心痒难耐?他时时刻刻,想要占据她,想要把她纳为己用…… 听得尚远要抬那女子为平妻,姚文琴心里极不是滋味,以往就算女人不断的往后院挤,尚远都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这一次却好像出现了例外。 诚然,那女子美得绝艳,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好手段,哄得尚远生出了平妻之心。 如此一来,自己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夫人,不只是如此。”底下人又道,“听说那女子已经有孕,若是来日诞下男孩,来日这定远侯府的世子之位,恐怕落不到咱家公子的头上了。” 姚文琴登时坐不住了,自己能平静的接受一切,是因为后院无所出,尚远只有自己这么一对儿女,但现在……如果那女人生下男孩,那自己的杰儿又该如何呢?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惯来如此。 “夫人,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底下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为了公子,趁着那边还没反应过来。” 姚文琴紧了紧袖中手…… 第1621章 番外40 那是姚文琴此生所做的,唯一一件昧良心的事情,也是让她余生都不安的存在,给苏南绫下药,让她一尸两命。 当天夜里,一罐鸡汤送往了后院。 姚文琴心里难受,想着去试探试探尚远,看他是真的想扶那女子为平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比如说是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这女子身份特殊之类。 因着是侯爷夫人,往常侯爷不在府中,夫人在府中畅行自如。 所以这一次,姚文琴进书房大院,也没人敢拦着。 院子内外都有人,但是书房门前没人。 书房内,尚远似乎在说什么? 姚文琴在门口站了站,却是越听脸色越白。 “天族已经死绝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若是让她记起来什么,那还得了?”尚远沉着脸,大概是快下雨的缘故,早些年受过的伤,此刻都在蠢蠢欲动。 旧伤难愈,实在烦人。 “侯爷,要不……”心腹出了主意,“找大夫弄点药,让她伤势难愈,这么一来,她永远都不会记起天族的事情。” 尚远眯起眸子,“天族为本侯亲手所灭,若是让她知道,本侯是她的杀父灭族仇人,怕是死也不会留在这里。本侯好不容易哄着她相信了,她一直是本侯的妾,若是记起来了……” “侯爷,卑职觉得,还是让她一直病着!” 姚文琴的眉睫陡然扬起。 “病着也好!”尚远冷笑两声,“反正,不死就成。本侯要把她永远留在身边,让皇帝和栾胜,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她,她只能永远属于这儿!” 姚文琴往后退了两步,呼吸微促的捂着心口。 还以为是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原来真正迫不得已的是那女子,而不是尚远。 所谓卑劣,便是如此! 回过神来,姚文琴转身就走,只愿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没动手,又或者还来得及…… “夫人,这不能进去!” 后院重地,侯爷交代过,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侯爷夫人。”姚文琴又急又气,这鸡汤要是喝下去,那是要母子皆亡,一尸两命的。 时间紧迫,哪儿容得了耽搁? 拂开守卫,姚文琴飞奔入卧房。 鸡汤就在桌案上摆着,苏南绫在一旁干呕,使劲的捂着鼻子摇头。 “喝了吗?”姚文琴问这话的时候,心肝都在颤抖。 苏南绫直勾勾的盯着她,倒是没说话。 “夫人!” 丫鬟们赶紧行礼。 “喝了吗?”姚文琴反复问。 丫鬟摇头,“小夫人喝不下。” 听得“小夫人”三个字的时候,苏南绫骤然抬头望着姚文琴。 “拿下去!”姚文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有孕之人,哪儿喝得了那么腥的,回头重新做。” 侯爷夫人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多说什么? 鸡汤被端下去,姚文琴敛了眸,终是到了她与苏南绫面面相觑的时候。 “夫人!”苏南绫起身行礼。 姚文琴理亏,自是心虚异常,“你怀着身孕,不必如此,何况侯爷说了,要抬你为平妻,来日便是自家姐妹,你唤我一声姐姐也就罢了!” “姐姐!”苏南绫面色苍白的笑着。 姚文琴缓步行至她身边坐下,“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 “就是时不时的头疼,分外难受。”苏南绫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瞧着她满缠着纱布的脑袋,姚文琴眉眼间漾开淡淡的怜悯,她若是自己的父亲和族人,都是被尚远所杀,还能这样坦然的坐在这里吗? 只是…… “你是从哪儿来的?”姚文琴低低的问。 苏南绫先是一愣,俄而半垂着头,挠了挠自己的额角,“我若说,不记得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夫人会不会觉得……我是在信口胡诌?” “不记得了?”姚文琴愣住。 苏南绫点点头,“伤着了脑袋,大夫说有血块压着,所以这一时半会的,我什么都记不起来,睁开眼就是在这里了。” “难怪……”姚文琴沉着脸。 卑鄙! 第1622章 番外41 “夫人?”苏南绫不知道,姚文琴此刻在想什么,但她也不是傻子,能清楚的看到侯爷夫人的面色变化。 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哦!”姚文琴回过神来,“对不起。” 苏南绫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 但她回过神,侯爷夫人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比如说自己的身世,或者是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夫人,您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苏南绫不解。 姚文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摇摇头,有些话终究是没法启齿的,“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初来乍到,我这厢没有招待好你,诚然有些失礼了。” “不打紧。”苏南绫报之一笑,“我觉得夫人很是面善,瞧着便是欢喜。” 姚文琴心里酸涩,这姑娘如此单纯,难怪会被侯爷骗…… “你喜欢侯爷吗?”姚文琴问。 苏南绫先是一愣,俄而抿唇不语。 “不喜欢?”姚文琴追问。 苏南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神情有些迟疑。 “这儿没什么外人,你有话只管说,若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姚文琴是内心愧疚。 尚远干出这样的事,自己还差点让苏南绫母子俱亡,说起来都是差不多的人,她吃斋念佛多年,只觉得罪孽深重。 “夫人?”苏南绫扶着小腹,“您跟着侯爷夫妻多年,喜欢他是什么感觉?” 问出这样的话,姚文琴的心里便明白了,这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姑娘根本没弄清楚心里怎么想的,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喜欢尚远,只是被尚远给骗得团团转,不得不留下来。 “你不喜欢。”姚文琴叹口气。 苏南绫抿唇,“侯爷说,我是他的妾,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于我不想让他碰我。好在大夫说我脑子里有血块,眼下身子不济,若有不慎,必死无疑。” “什么?”姚文琴骇然,“竟是这般严重?” 苏南绫点点头,“所以这段时间,侯爷筹办婚事,我则好好将养着,即便血块不能自行消融,但也不至于威胁到我的性命。” “那可不是小事,性命攸关,得仔细了!”姚文琴惊出一身冷汗。 苏南绫无奈,“命数如此,天意难违。” “妹妹……”姚文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你可要好好的养着,莫要情绪激动,有事只管叫我便罢!” 苏南绫笑道,“夫人不要担心,既然还能说话,说明我这人命大,不妨事。” “你倒是乐观得很。”若是换做姚文琴,怕是真的要吓死了,“对了,你真的没有想过……以前的事情?你以前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出身?” 苏南绫也想过,“可我只要用力去想,就会头疼难忍,想来是身子不济,所以没办法思考,等着身子好些,兴许就想起来了。” “这段时日,不要乱吃东西。”姚文琴别有深意的开口,“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 羽睫骤然扬起,苏南绫忽然想起她进来的时候,面上焦灼难耐之色,难道说那碗鸡汤…… 心下已经,苏南绫不敢再往下想。 “你是个聪明的人。”姚文琴道,“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罢!” 苏南绫点点头,“多谢夫人。” “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也不要太相信侯爷说的话。”姚文琴叮嘱,“人心不古,自保为上,何况你还怀着身孕。” 这孩子,还不知是谁的。 若是那孩子的父亲知道,自己的妻儿在定远侯府的遭遇,也不知会不会疯…… 姚文琴也是为人母亲,心里很清楚孩子对于母亲的重要,所以只能反复叮嘱着苏南绫,若是这孩子有事,只怕苏南绫也会疯!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小公子!公子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您快些过去!” 姚文琴骇然,再也顾不得其他,撒腿就往外跑…… 第1623章 番外42 尚云杰高烧不退,这会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在胡乱的喊着。 “杰儿?”姚文琴跌跌撞撞的进门。 抱起尚云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自家儿子高烧烧得滚烫,可她的夫君却还在想着别人的妻儿,想要抬为平妻,这是何等讽刺之事。 “杰儿?” 尚云杰睁开眼,虚弱的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好半晌才呢喃了一句,“娘……难受……好难受……” “大夫呢?大夫呢!”姚文琴歇斯底里。 所有的母亲,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再保持冷静。 尚云杰浑身就跟过了滚水一般,小脸通红,连呼出来的气都灼烫得吓人。 “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可是……” 外头下雨了,雨势不小,所以大夫过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毕竟城内最好的大夫,今儿出城了,要把人请回来,需得有一番折腾。 而府内的大夫之前请了假,回老家去探亲了,所以这会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是什么?”姚文琴已然快哭了,“去请,去找!快,去把侯爷请过来,去请侯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她就这么一儿一女的,若是没了这儿子,以后可怎么好? 底下人去请大夫的请大夫,去请侯爷的请侯爷,屋子内外乱作一团。 可即便如此,尚云杰还是晕死过去了,高烧这东西,纵然烧不死人,也会把人烧成傻子,若是变成了傻子,那还得了? “我看看!”苏南绫跨步进门。 姚文琴一怔。 “我来看看!”苏南绫坐在了床边,伸手扣住了尚云杰的腕脉。 这倒是把姚文琴给看愣了,“你是大夫?” “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出身何处,但这治病救人的本事,仿佛是天生刻在了骨子里,走哪都能带着。 源于父亲从小的教导,无佛心者不近医,学医者必须要治病救人,不能推诿不能挟私怨恨。 她一句不记得了,让姚文琴顿时红了眼眶,止不住落下泪来,“你多半是个大夫,只是你自己忘记了而已。” 且看苏南绫动作娴熟,若非是个大夫,何至于如此? “不太好。”苏南绫蹙眉,“可有银针?” 银针? 丫鬟们转头望着姚文琴,可不敢轻易拿主意。 姚文琴急了,“还愣着作甚,去找!” “府里的大夫虽然不在,可东西还在,奴婢这就去拿!” 底下人撒腿就跑。 “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写方子。”苏南绫又道。 姚文琴连连点头,“快,快准备笔墨纸砚。” 尚远进门的时候,只瞧着苏南绫坐在床边,动作仔细的为尚云杰施针,孩子有些轻微的抽搐,情况的确不太好。 “如何?”尚远问。 姚文琴满脸是泪,“底下人去请大夫了,可是外头这么大的雨……府内的大夫临时回了老家,实在是没办法了!侯爷,若是杰儿有什么事,我、我也不活了!” “说什么混账话?”尚远沉着脸,“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 姚文琴差点要跳脚,别的她都可以忍,唯有在孩子这件事上,她绝对忍不住,“侯爷惯来不在府中,杰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您自然不知道带大一个孩子要多少精力,要吃多少苦头,杰儿高烧烧得滚烫,还能好好的吗?” “不就是说了两句,有必要吗?”尚远仿佛失了脸面,极为不悦。 姚文琴只觉得可悲,“不曾上过心,自然是觉得无所谓,侯爷您说是吗?” 如果换做是苏南绫,想必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如何?”尚远不想与姚文琴废话,径自上前,凑近了苏南绫,“你这般费心费神,身子吃得消吗?” 苏南绫点头,压根不去看他,有话也是冲着姚文琴说的,“小公子高热,乃致血滞淤堵,热气难散,须得银针散热,其后以汤药灌之,待清醒过后便以药汤浸泡,想必能除了体内风寒之气,就能快点好起来。” “谢谢!”姚文琴直抹眼泪。 第1624章 番外43 苏南绫从始至终,没有多看尚远一眼,但方才尚远说的话,她是真的一字不漏的,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的妻妾,可以不在乎这些女人,但怎么能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自己的骨肉自己的血脉,怎么可以这般冷漠无情? 是以,在苏南绫看来,这男人太可怕了。 可怕到什么程度? 让她打心眼里排斥,不想与这样的冷血动物,多说半句。 尚远其实也察觉到了苏南绫的异常,但他想着,可能是自己方才有些激动了,所以她这厢有点误会,待会再哄哄便是。 可他不知道,苏南绫不是那么好哄的,早前那个被栾胜三言两语,就哄得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苏南绫,早就死了…… “怎么样?” 待苏南绫施完针,姚文琴才敢凑上去,递给了她一块帕子。 “放心!”苏南绫捻着帕子,吃力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记得给他吃药,然后等他醒来就让他去泡药浴,药浴虽然不舒服,但对身子好,让他能快速降温,并且好起来……” 姚文琴感激不尽,“多谢!” “不用,我……” “阿绫!” “妹妹?” 苏南绫登时不省人事,若不是尚远眼疾手快,瞬时将人抱住,只怕是要栽倒在地。 纵然如此,还是将众人吓得不轻。 尤其是尚远! 那一刻,姚文琴看着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夫君,头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脸都吓青了。 “阿绫?”尚远抱着苏南绫就走,俨然忘了自己的儿子,还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 望着尚远离去的背影,姚文琴愣愣的站在原地甚久,以至于忘了哭,忘了说点什么。 直到底下人喊了两声“夫人”之后,她才神情迟滞的回过神来,赶紧让底下人去看看,免得后院真的出什么事。 说到底,苏南绫也是为他们娘两,着实是自己欠了她的。 回过神来,姚文琴按照苏南绫昏迷前交代的,灌药,等着尚云杰清醒之后,再让他去泡药汤,一时间忙得团团转,诚然也是腾不出手来,再去多想其他的事情。 后院,如同炸了锅一般。 “如何?”尚远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之前大夫来不及,如今倒是刚好过来给苏南绫诊脉。 “损耗心神,动了胎气,别的倒也无恙。”大夫忙解释。 生怕说得晚了,这定远侯要吃人。 “真的没事?”尚远反复询问。 好不容易得来的女人,好不容易骗了她成婚,若是现在就没了,那他岂非得不偿失?更何况,她这肚子里还揣着栾胜的野种。 只要这孩子还活着,纵然栾胜一人独大,来日执掌大权,尚远想捏死他,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这可是一个阉人,最后的根呢! “侯爷只管放心!”大夫再三强调。 如此,尚远放了心。 他要苏南绫,也要栾胜的孩子,他要天下,也要栾胜的命! 听得后院来报,说是苏南绫母子平安,姚文琴这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瞧着刚从浴桶里捞出来的儿子,心内百感交集。 尚远的凉薄,让她心寒,身为杰儿的亲生父亲,在孩子的生死关头,还不如苏南绫一个外人来得热心肠。 这一次,如果不是苏南绫施以援手,只怕她的杰儿真的会出事。 姚文琴打心里感激苏南绫,却也是看穿了尚远,只觉得可笑又可悲,现在,她的好夫君正陪着苏南绫养胎,不顾亲生儿子的死活。 “夫人,奴婢去把侯爷请过来?” 连底下的丫鬟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姚文琴摇摇头,“不用了。” 人到了,心不到,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次到了,那下一次呢? 一个心里连骨肉亲情都没有男人,你还指望着他时时刻刻给予你怜悯,让你能假装高兴下去? 可若是哪天翻脸,只怕是所有的怨气都会悉数爆发,到了那时候…… 呵,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奢望! 第1625章 番外44 苏南绫昏迷了两日,这两日内尚远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压根没有去看过尚云杰,仿佛病不是自己儿子,凉薄得让整个定远侯府的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高兴就惹怒了侯爷,惹来灭顶之灾。 这样的人,随时发难,随时杀人,岂敢招惹。 好在这两日,尚云杰的身子逐渐好转,有了苏南绫的临时处置,其后大夫又来给看了看,只说是小公子诚然命大,这都能逃过一劫,来日必定是福寿无疆。 如此可见,当时的状况有多紧迫,如果不是苏南绫…… “夫人,那边的嫁衣都做好了。” 底下人说这话的时候,姚文琴正在给尚云杰喂药。 “烫!” 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惊得姚文琴陡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神了。 “是娘不好,娘走神了!”她赶紧捻着帕子,给孩子擦了擦嘴,“没事了没事了!” 说着,让乳母来帮着喂药,兀自与婢女走出了房间,这事到底是成年人之间的事情,不该让孩子知道太多,免得孩子心里有了什么,那便不好了。 “嫁衣不是还有段时日吗?”姚文琴知道这事,也知道嫁衣是请了最好的裁缝和绣娘所做。 婢女点点头,“早些时候,是说慢慢的,要做到最好,可自打她病了,侯爷便着急了,生怕她一病不醒似的,就让那边连夜赶工,说是冲喜。” 听得这话,姚文琴面色发白,“冲喜?” 那就是说,成婚之事也会提前? “夫人,您得拿个主意,这事是不是……”婢女有些担心,“平妻可不是闹着玩的,来日那边生下了公子,那咱们小公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凭着尚远这股子认真劲儿,就算现在苏南绫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尚远的,可来日呢? 一旦成了亲,那便是夫妻了,同床共枕多年,又不可能只有一个孩子,就像姚文琴自己,不也是一儿一女吗? “纵然我有心,也是无力。”姚文琴扶着栏杆,“侯爷要做的事情,那是谁都拦不住的,这些年又不是没拦过,有用吗?” 婢女沉默。 前些年,夫人也曾拦过后院那些女子,可是该怎样还是怎样,侯爷仍是没有半点改变,而夫人却在这些拦阻之中渐渐的死了心。 “她是个好姑娘。”姚文琴低声说,“可惜了!” 婢女低声开口,“夫人既然认为,她是个好姑娘,为什么不在她深陷泥潭之前,拉她一把呢?她既然还有机会,您是不是得帮衬一把?好歹,也是公子的救命恩人,您就忍心看着她……” 瞧着婢女欲言又止的模样,姚文琴的心里在纠结,委实不是滋味。 房间内。 尚云杰伏在门缝处,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嫁衣,平妻,孩子…… 他平日就跟着贵公子们厮混,什么东西没听过,什么事不知道?如此这般,只能说明,父亲又要往府内带女人,而且这女人甚是厉害,将父亲迷得团团转,以至于连母亲都拿她没办法。 “若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尚云杰低低的冷笑。 敢抢他的世子之位,门儿都没有! 苏南绫醒来的那一刻,只瞧着尚远胡子拉渣的坐在床边,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布满了血丝。 在见到她睁眼时,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阿绫?” 苏南绫愣了愣。 “阿绫?”尚远一把将人抱住,“你终于醒了,你可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我没事了!”苏南绫想推开他,奈何刚刚醒转,全然没有半点力气,只能假装低咳两声,无力的喊了声,“水……” 尚远赶紧起身,“好,水,我去给你倒水。” 如此这般,才算让她重获自由。 “觉得如何?”待给苏南绫喂了水,尚远一脸焦灼的望着她,“哪儿不舒服?” 苏南绫摇摇头,“只是累极了,并无不妥,小公子如何?” “他好着呢!”尚远压根没看过尚云杰,不过随口一说。 苏南绫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不是你儿子,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尚远不解。 苏南绫仿佛看怪物一般看着他,“那可是一条人命,既是碰上了,又岂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我既懂得医术,就该竭尽全力,今儿就算不是小公子,是路边的乞丐,我亦是义不容辞!” 那一刻,尚远僵在原地,忽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征战沙场惯了,眼里只有三种人:活人、死人、美人…… 第1626章 番外45 尚远说不出话来,因为在他的心里,仁慈这东西根本就没必要存在,沙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仁慈只会是割肉的钢刀,自刎的利刃。 可看着眼前的苏南绫,始终坚持着那一份执念,让尚远的心里有了片刻的触动,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既无法反驳,又不能说服自己。 “你累了。”尚远第一次不敢靠近苏南绫。 因为窒息,还有质疑。 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的决定,也从来没有人教他,要仁慈善良。 “侯爷。”苏南绫开口,“小公子需要您,这厢能照顾好自己,您有空多去看看孩子。” 尚远点点头,拂袖转身。 目送尚远离去的背影,苏南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陌生到了极点,抗拒到了极点,可在这里又没有任何的依靠,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他的靠近与施舍。 尚远走后,苏南绫便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毕竟是怀着身孕,又是大病一场,自然要好好养着,至于外头的事,她已经尽力了,该怎样便怎样! 到了晌午时分,姚文琴带着人进了院子。 “我知道你刚刚苏醒,可能吃不了太多,口味必定清淡,所以给你做了点可口的小菜,你莫要嫌弃,多少吃一点。”姚文琴坐在床边。 瞧着苏南绫惨白的面色,心内愧疚至极,“若不是因为杰儿,你何至于劳累至此?明知道你尚在病中,我还是自私了一回。” “不是你自私,这是医者本分。”苏南绫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不用放在心上,我的身子骨,自个心里清楚,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越是如此,姚文琴的心里越是愧疚,自己知道得那么多,却只言片语都不曾透露,看着苏南绫越陷越深。 “你没事就好。”姚文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她纵然有心想要帮着苏南绫,却也不得不顾及自己的一双儿女,苏南绫可能会跑,可能会有新生的机会,但是她是侯府的夫人,这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没有离开侯府的机会。 一旦出了纰漏,自己这辈子,连带着一双儿女的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我自然没事,夫人放心。”苏南绫口吻轻快。 姚文琴点头,“听说嫁衣都已经备下了。” 苏南绫神情一怔。 “你不知道?”姚文琴不解。 难道说,尚远没有告诉她? “不知。”苏南绫摇头,“侯爷没提。” 她也没问。 “想来侯爷光顾着你的身子,都忙忘了。”姚文琴笑得有些无奈。 苏南绫抿唇,“这件事……我身子不大好,还是得请侯爷拖一拖,到时候请夫人也帮着我说两句,不要太着急,我这身子吃不消。” “好!”姚文琴颔首。 二人寒暄了两句,姚文琴便起身离开,终也不好意思太过打扰。 毕竟,苏南绫需要养好身子,才能另做打算。 出了门,姚文琴就去了佛堂。 内心深处的业障太重,总归需要在佛前忏悔,否则她寝食难安,难以自己。 姚文琴一走,尚云杰便进了院子。 “公子!”底下人拦着。 侯爷吩咐了,夫人进来照顾可以,旁人是不允许进入的。 “让开!”尚云杰一脚踹在那人的腿上,“谁敢拦着我,我就要谁的命!闪开!” 他是侯府唯一的小公子,自然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底下人面面相觑,终是放了行,眼睁睁看着尚云杰进去。 门口有人守着,跟着尚云杰的人自然是进不去的。 于是乎,这位侯府小公子便大摇大摆的自己进去。 那是尚云杰第一次见到苏南绫,一个病怏怏的病美人,与后院的那些美人,截然不同,难怪父亲会如此惦念,甚至于满心欢喜。 病美人有很多种,但病而不娇,艳而不俗的,却是少之又少…… “竟是能下地行走了?”苏南绫坐在床榻上看他,“小孩子的体质就是好,恢复得真快。” 尚云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娘说,是你救了我!” 第1627章 番外46 “看你这阵势,是不是我救了你,似乎并不重要?”经过了那么多事,苏南绫虽然现在还想不起来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入了心,便也没那么浑浑噩噩了。 尚云杰不得不承认,苏南绫这话一点都不错。 “你是长得很好看。”连个小屁孩都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是你不能抢我娘的位置,不能霸占我的位置。” 苏南绫差点被他逗笑了,“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像是要抢你位置的吗?夫人始终是夫人,我始终是我。” “算你识相。”尚云杰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她。 这女人,是真的好看。 如此,难怪父亲念念不忘,也难怪母亲欲言又止。 “话说完了,你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苏南绫问,“若是让你爹知道,你跑这儿说了什么,怕是真的没位置了!” 尚云杰毕竟年幼,这会真的给唬住了,“你威吓我?” “是!” “……” 这么实诚,也是不多见了。 “哼!”尚云杰转身就走。 他原就是想来看看,这女人到底有多厉害,如今瞧着,倒不是太厉害,而是太漂亮了,所以在这方面,怕是娘……再努力也无用。 容貌乃是天生,这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我听到一些事,似乎是关于你的!”眼见着走到了门口,尚云杰又转头看她,“你不是我爹的妾,从来都不是,你是爹前几天带回来的,从殷都带回来!” 殷都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狠狠的砸在了苏南绫的心头上。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难掩的痛苦在心头弥漫,压不住、忍不住、耐不住…… 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尚云杰大步流星的离开,这算是还她的救命之恩罢! 苏南绫捂着心口,吃力的伏在床边上,眸色迷离而恍惚,“殷都……殷都……” 总觉得在殷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总觉得在殷都有过她最重要的某些人……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如同万蚁啃噬一般,死死咬着她的心口,让她脑子凌乱,针扎一般的痛苦,不断的袭来。 蓦地,眼前骤然一黑,苏南绫顿时没了知觉。 殷都啊殷都……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为什么让人想起来,都觉得如此痛苦难受? 苏南绫晕厥,无人察觉,直到底下人进来送药,才发现了这个事实。 大夫快速进了门,正在查察军务的尚远,亦是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生怕慢了一步就来不及了一般。 好在,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刺激罢了。 尚云杰被罚跪祠堂,至于他说的话,足以让尚远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是以,在苏南绫清醒之前,他片刻都不敢大意,只能老老实实的守在苏南绫的床边。 “杰儿,你怎么能说这些?”姚文琴是气不打一处来,“阿绫的身子虚弱,你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尚云杰却不这么认为,“娘,若是她真的死了,不是正好吗?” “混账东西。”姚文琴厉喝,“是谁教的你,这般狼心狗肺?她救了你,你不感恩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害她?阿绫仁心仁德,没有害你也没有害娘亲,可你这么做,反而让娘心内不安,愧疚不宁,杰儿,做人不能没良心!” 尚云杰别开头,不说话。 “你好好跪在这里忏悔思过,若是阿绫无恙便也罢了,若是她有什么事,为娘绝不轻饶你!”姚文琴拂袖而去。 苏南绫怀着身子,若是因为尚云杰导致孩子不保,姚文琴便觉得自己如同欠了血债一般。 好在,苏南绫没事。 孩子,也还在。 这孩子似乎特别顽强,从殷都到定远侯府,安安稳稳的待在母亲的肚子里,期待着见这人世间的丑陋与美好。 姚文琴去的时候,尚远已经离开,苏南绫正在衣衫单薄的站在窗口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628章 番外47 “阿绫?”姚文琴满怀愧疚的进门,“你身子不大好,站在那儿作甚?” 苏南绫转身看她,“夫人,您知道殷都吗?” 姚文琴:“……” “殷都在哪?”苏南绫又问。 姚文琴欲言又止,“你先躺回去!还怀着孩子呢!” 说着,她赶紧把苏南绫搀了回去。 不管什么事,都等着身子养好了再说不迟。 待苏南绫躺了回去,姚文琴仔细的为她掖了掖被角,“你这一惊一乍的,可真是要吓死人了,有些事情,先放一放可好?” “夫人,您知道没有过往没有记忆是什么滋味吗?”苏南绫问。 姚文琴:“……” “睁眼望去,什么都是陌生的,你想不起来自己的出身,想不起来是不是有舍不得的人,忘不掉的事情?”苏南绫继续道,“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姚文琴眼角湿润,“阿绫,对不起,杰儿年少不懂事,乱了你的心。” “我很感激小公子,至少在你们中间,他是唯一一个对我说了实话的人。”苏南绫直勾勾的盯着她。 姚文琴张了张嘴,竟是如鲠在喉,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夫人其实知道什么,对吗?”苏南绫追问,“您只是不想让侯爷为难,所以只能对不住我,藏起了那些秘密。” 姚文琴哽咽,“阿绫,对不起。” “我能理解夫人的处境,后院那么多女人,谁都可以为侯爷生儿育女,可夫人只有这一儿一女,再无任何选择。”苏南绫方才想得很仔细,为什么侯爷夫人不肯跟自己说实话。 多半,是顾虑着孩子! “我看得出来,夫人心善仁慈。”苏南绫垂着眼帘,苍白的面上漾开无奈的苦笑,“可夫人也有私心,您的孩子就是您最大的私心。” 姚文琴握住苏南绫的手,她要如何告诉苏南绫,是侯爷带着人杀光了苏南绫的族人,杀了她父亲,如今还要强占她,连她腹中的孩子都并非侯爷所出,只是侯爷为了强占她的一个把柄罢了? 这话,姚文琴说不出口,自己都觉得造孽、倍感缺德。 “夫人有难言之隐,我能理解。”苏南绫点点头,“也请夫人能理解理解我,一个没有过往的人,就如同不完全的人,心里空荡荡得可怕,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姚文琴抿唇,“好好养着身子,等你康健了,我再与你说一些事,但是现在你得以孩子为重,这两次着实太吓人了。” “是不是只要我养好了身子,夫人就能告诉我?”苏南绫问。 姚文琴喉间滚动,终是慎重的点点头,“等你养好了身子,能承受一些事情,我才有胆子让你听听……某些事!” 沉重的,生死之事! “好!”苏南绫报之一笑,眉眼如画,“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也请夫人莫要食言,等到了那一天,我等着夫人如实相告。” 苏南绫一脸的真挚与期待,姚文琴拒绝不了。 她,原就是仁善之人,做不了那鸡鸣狗盗、心狠手辣之辈。 从房间出来,姚文琴瞧着今儿的阳光明媚,人果然不能做什么恶事,否则天都是灰蒙蒙的,唯有让自己问心无愧,才能立于这天地间。 杰儿尚且坦言自若,她这个当母亲的,又怎么能逊色于孩子? 若然如此,她以后又要怎么教育孩子? 言传身教,不过如此。 有了姚文琴的许诺,苏南绫开始好好的养身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安胎药更是一碗不落的喝。 当然,所有吃进嘴里的东西,她都谨而慎之的查验了再吃。 如姚文琴所言,这府内人心诡谲,不可全信,还是自己靠得住…… 婚礼终究也是需要时间安排,那怕尚远有心提前,但精力有限,过程还是那个过程,终究还是得按着来。 等到婚礼筹备妥当,苏南绫也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胎像稳固,除了脑子里的血块还未完全笑容,身上已无任何异常。 第1629章 番外48 苏南绫终于被允许,可以走出院子,毕竟明日就是成亲之日,尚远担心她心里紧张,所以让人跟着,让她四处走走,权当是先熟悉一下。 毕竟成了亲之后,就是定远侯府的第二位女主子。 午后时分,苏南绫去了佛堂。 侯爷夫人说了,这个时辰她会在佛堂里等着。 果然…… 关上大门,姚文琴搀了苏南绫一把,“身子如何?” “无碍。”苏南绫笑了笑,“夫人只管放心。” 见状,姚文琴略显无奈的望着她,“着实有些拗不过你。” “夫人只管说便是。”苏南绫坐定,“如今我心态极好,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以孩子为先。” 听得这话,姚文琴幽然吐出一口气,“那我可就说了,你得有心理准备。” “嗯!”苏南绫点点头,兀自倒了杯水。 姚文琴把当日在尚远书房门前听到的,还有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的都告诉了苏南绫,她知道这事很残忍,可既然苏南绫想知道,这又是她自己的记忆,她有资格去追根究底。 等到话说完,苏南绫唇边的笑彻底消失了,眼睛里的光芒亦跟着消失殆尽。 她坐在那里,一张小脸煞白如纸,整个人如同三魂去了七魄,宛若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杯盏。 蓦地,一滴泪滚落。 “阿绫?”姚文琴低唤,行至她身旁,轻轻摁住了她的双肩,“你还有孩子,不能这样……” 苏南绫仿佛抽回了神志,转身瞬间便抱住了姚文琴,将脸埋在她怀里。 “想哭就哭,只是不要发出声音,免得被外面的人听到。”姚文琴说,“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你难受就与我说,我都懂的!” 苏南绫泣不成声,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想起来了吗? 不,她没想起来。 可她难受,尤其是听到天族被灭,父亲死在了尚远的手里,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是真的,仿佛是连皮带肉的撕扯着,要将她当场撕碎。 这样的痛苦,让她无法用言语形容,除了哭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 “哭,哭出来心里会好受点。”姚文琴哽咽,泪如雨下,“这些日子一来,我日日在佛前忏悔,瞒你至今,我这心内亦是煎熬,如今都说出来了,我也顺畅了。阿绫,我想了很久,如果你想走,我帮你!” 听得这话,苏南绫陡然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姚文琴。 “要跟自己的杀父仇人在一起生活,同床共枕,换做是我也会疯。可你杀不了他,也不能杀他,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姚文琴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 一边想帮着苏南绫,一边又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免得她杀了尚远。 尚远再不济,也是自己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 思来想去,唯有让苏南绫离开侯府,远走高飞,才能解决这样的残局,让一切化去。 若是来日苏南绫再回来报仇,那便是尚远的命数如此,命中注定,他要死在她手里,那姚文琴也认了。 血债血偿,天公地道。 “如果你不想走……”姚文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也不强求。” 明日,就是成婚之日。 明日,整个侯府都会热闹非凡。 “什么时候?”苏南绫精神恍惚的问。 报仇? 凭她一个弱女子,杀了尚远也无法离开这里,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已无至亲,这孩子便是自己唯一的血脉相连。 先离开,待生下孩子再来复仇也不迟。 孩子始终是无辜。 当然,若她知晓这是栾胜的孩子,也不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悲悯爱子之心? “明日成婚,府中人来人往,正是好机会。”姚文琴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叮嘱,“明日这个时辰,马车会在后院的偏门外等着,我会安排人来接你出来,送你离开。” 第1630章 番外49 因着不能在佛堂里待太久,免得引人怀疑,苏南绫得了信便回去了。 出去的时候,神态自若,一路上也只是看看风景,赏赏花,倒也没别的事可做,乍一眼诚然只是出来闲逛的样子。 当然,也有不少人聚在一旁窃窃私语。 无外乎,都是后院的长舌妇。 “夫人不必在意!”底下人低声劝着,“待您与侯爷成了亲,您便是这府中的夫人,这些个侍妾都只是奴婢,根本不成威胁。” 苏南绫站在那里,瞧着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圈的莺莺燕燕,不由的将掌心贴在了小腹处,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这会已有明显的孕态。 “她们,都是侯爷的女人?”苏南绫问。 底下人没敢吭声,俯首作礼。 “原来后院有这么多的女人,就这么瞧着,各个都是极好的,眉眼如画,花颜如玉。”苏南绫站在那里,神情黯然,“这么多……” 底下人没敢吭声的缘故,是因为苏南绫这会见着的,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女人,要么已经被侯爷送人了,要么在后院等着老去。 能出来的,都还是苏南绫没进府之前,还算沾过侯爷恩宠的,只不过自从来了一个苏南绫,她们就真的失宠了,侯爷再也没去过她们的屋子。 如今,一帮人凑一起嚼舌根,一个个都是愤愤不平,但转念一想,她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曾经以为,自己是侯爷的情有独钟? “能得意多久?” “且看着!早晚也跟咱们一样!” “算是有几分姿色,可以色侍人,能好几时?有什么可得意的?” 苏南绫不远不近的站着,听不太清楚,但瞧着一帮人投来的目光,自知不是什么好话,好在她不在意尚远,自然也不在意尚远的女人,如何评价她。 “夫人别往心里去,她们都是嫉妒你罢了!”底下人生怕苏南绫生气。 眼下,这位夫人才是侯爷的心上人,掌中珠。 只要哄得苏南绫高兴,侯爷就会高兴,这院子里的奴才,亦是一个个的拜高踩低,亦是心知肚明得很。 “我不生气。”苏南绫低笑两声,“与她们计较什么?我若计较,岂非也与她们是一样了?夫人和侍妾,到底也是有区别的?” 底下人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您身份尊贵,与这些女子是两码事。待明日一过,您就是平妻,是夫人!” 侯府的夫人,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所以,我不生气。”苏南绫转身就走。 底下人都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只是这事,还是传到了尚远的耳朵里,免不得黑着脸,连夜就处理了这亭子里的女人。 侍妾是什么身份? 卑微而低贱。 有些,甚至于连侍妾都算不上。 一夜之间,都被当做人情送了出去,有名分的送入别人府邸,没名分的送进了花楼里。 “既是喜欢乱嚼舌根,那就去女人较多的地方,想必她们会和你喜欢。”尚远沉着脸,“还发生何事?” 底下人摇头,“夫人回去之后,就坐在窗口位置发愣,瞧着不是太高兴,任凭底下人哄着,也没有再笑过,想来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侯爷的。” 这话,尚远爱听。 “还是不肯穿嫁衣?”尚远问。 底下人点头,“许是一开始有些紧张,所以不愿尝试。如今,是不太高兴,连底下人都不予理睬,谁说话都没用。” “阿绫在佛堂做了什么?”尚远只怕是姚文琴与她说了什么。 底下人解释,“没说什么,只是赠了夫人一本佛经,夫人兴致阑珊的,回来就给丢到了一旁,也没有翻看过,想必不打紧。” “知道了!”尚远瞧了瞧桌案上的喜服。 当年与姚文琴成亲的时候,似乎也没这么重视,如今到了这般年岁,竟还认了真,果真是奇也怪也,怪哉怪哉。 尚远想着,那套喜服穿在苏南绫的身上,肯定极美。 最好的裁缝,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 穿在身上,勾勒着线条完美,身形婀娜,苏南绫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忽然有些莫名的东西,仿佛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说什么要嫁给谁? 可是,嫁给谁呢? 脑子里浑浑噩噩,想不起来,记不得了…… 大红嫁衣,映衬着她肤白如雪,眉眼如画,愈显精致无双,如九天而来,艳丽如牡丹盛放,娇艳至极,也足以让人惊艳至绝。 所谓倾城倾国,所谓天姿国色,应当如是…… 第1631章 番外50 尚远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惊鸿。 只瞧着苏南绫一身嫁衣如火,立在烛光里,眉目温柔似水,极美而恬淡,许是没料到尚远会突然进来,当下转身看他,满面愕然。 不是说,成婚之前不能见面吗? 他怎么来了? 苏南绫慌忙后退,第一反应是背过身去。 “很美!”尚远知道,成亲之前不该见面。 喜娘说了,这不吉利。 可尚远都是成过亲的人,哪儿还会在意这些,何况,这是他的定远侯府,有什么事都是他自个说了算。 “侯爷。”苏南绫背对着他,“喜娘说了,不适合……”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尚远掰过来。 四目相对,她惊慌失措,他惊艳万分。 苏南绫只是想在临走前试一试,因为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某些话,仿佛是她冲着谁说的,一定要嫁给他,嫁给他……可脑子里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呢? “侯爷!”苏南绫别开头,挣扎着撤回手,“你也不怕不吉利?” 尚远盯着她,“真好看。” “除了这句话,侯爷便没话说了?”苏南绫背过身去,“想来侯爷不是真心要与我白头偕老,否则何至于冒这样的大忌,这个时候还过来。” 尚远愣怔,“没有,我是真的想娶你,真的要与你白首,正因为真心,所以没能忍住,怕你太紧张。” “我没事!”苏南绫有些后悔。 不该穿这一身,不该让他瞧见。 “阿绫!”尚远张开双臂,轻轻的将她拢进怀里,鼻尖满是她身上的芳香,淡淡的,幽幽的,却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一想起你就要嫁给我了,我便觉得这世间一切的不公,都可以原谅。” 苏南绫蹙眉,想起姚文琴说的那些话。 自己的杀父仇人,灭族仇人,就站在面前,她却得虚以为蛇,只为了明日的脱身大计,不能拿他怎样。 想想,真是可悲。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报仇,得先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报仇,必须要一击必中,否则一旦失手,她就会被生擒。 尚远不会杀她,但是她这辈子都会成为笼中鸟,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也不可能重获自由,到时候任由尚远折辱。 生不如死! 一想起这样的结果,苏南绫蜷起的拳头,又渐渐的松散开来,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不冲动鲁莽,不然自己没跑了,还会连累侯爷夫人。 若真的到了那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见着苏南绫仿佛是真的生气了,尚远只能退一步,“好了好了,我马上就走,不会让人瞧见的,这不吉利之言便可作废。” “侯爷便是这样花言巧语,骗了后院那么多的女人?”苏南绫挣开他,“瞧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如今还不知在背后怎么编排我呢!” 尚远心里高兴,“这是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苏南绫背对着他,“这定远侯府都是侯爷的,您想作甚便作甚,谁又能多说您半句?” 尚远笑了笑,“旁人说不得,你可以。” “没得手之前,都是这么说的?话本子里,也是这么写的。”苏南绫轻哼,“侯爷赶紧走,我要休息了!” 尚远想着也是,若是耽误了她休息,明日没精打采的,倒也不好。 “那你好好休息!”尚远握住她的手,目光贪婪的落在她身上,满面的眷眷不舍。 天生尤物,绝色无双。 “侯爷赶紧走!到时候人人都瞧见了,回头来几句流言蜚语,我这单薄身子怕是受不住!”她甩开他的手,一脸的娇嗔恼怒。 瞧着她生气都这么好看,尚远整颗心都震荡,想着明儿洞房花烛,又该是怎样的让人惊心? “走!”苏南绫哼哼两声,“再不走,不嫁了!” 尚远无奈,“好好,我走,我走!”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推出房门,便是今夜。 从来,都是他要或者不要,没有女人敢拒绝他,今儿除外……是他愿意宠着,也愿意惯着。 第1632章 番外51 关上房门的瞬间,苏南绫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略显无力的靠在了门面上,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门外欢喜,门内生恨。 尚远满心欢喜的离开,满脑子都是那一抹嫁衣如火的模样。 只要一想起,明儿她就会是他的,永远都会留在自己身边,内心深处便漾开了异样的心绪,说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但要她的心,是绝对绝对的坚定无比。 那一刻,尚远仿佛真的明白了,栾胜当时的疯癫与坚持。 有一种人,一眼惊鸿,而误终身。 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南绫终是回过神来,重新回到了镜子前,慢慢的褪却了身上的嫁衣。 嫁衣虽然好看,可若不是为了心爱之人而穿,不要也罢! 再华丽,也只是衣裳,是累赘,是束缚。 换上自己的衣裳之后,苏南绫便安安静静的收拾了行囊,将路上要用的药还有衣物,以及一些细软,全部放进了包袱里。 这一去不知道会去往何处,总归要有点盘缠在身。 虽然姚文琴说了天族,可苏南绫没想起来天族在何处?殷都那地方,自然是不能去了,她一想起就头疼,肯定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出来自己离开了侯府,要去往何处? 多半是,走一步算一步。 眼下最要紧的,是逃离定远侯府。 收拾好了东西,苏南绫便将包袱搁在了柜子最里面,然后躺在床榻上休息。既然决定要走,就得保持精神状态良好,体力充沛,否则哪儿有机会离开? 天亮之前,外头便有了动静。 念及苏南绫有孕在身,不能太过疲累,所以这些人便等着一切准备妥当了,再进门为苏南绫洗漱更衣,上妆挽发髻。 青丝如墨,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苏南绫可不想与尚远白发齐眉,更不想与他子孙满堂,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珠翠,金银点缀,何其华丽而盛装。 可这些,都不是她喜欢的。 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硌得慌。 但是,在没得到姚文琴那边的消息之前,她必须按捺住内心深处的激动。 这一日的焦灼,如外头的艳丽的大红喜字,如檐下摇曳的大红灯笼,明艳艳的红,乱糟糟的心,眉眼如画却不见笑靥如花。 苏南绫想着,这世上应该不会有如她这般,急于逃离的新娘子了? 一点都不高兴,反而焦躁和排斥,抵触感越来越深,到了最后……饶是她这样的好性子,都差点冲着底下人发脾气。 “丽姑娘?” 一声低喝,苏南绫骤然抬头。 来的,是侯爷夫人身边的丽兰姑娘,这姑娘是夫人的陪嫁,有点手脚功夫,平素不怎么说话,但对夫人忠心耿耿。 前些时候,说是家里出了点事,便请了假回去,没想到今儿居然赶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这丽兰姑娘进了门也不说话,一味的站在苏南绫的身边。 据说,是夫人派她过来伺候的,顺便教新夫人懂点规矩,众人还以为她是侯爷夫人派来,给新夫人一个下马威的,是以谁也不敢多说,生怕触了姚文琴的逆鳞,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主子之间的事,不是奴才可以掺合的。 看到丽兰的瞬间,苏南绫一颗焦躁的心,总算可以慢慢的放下来了。 这说明,姚文琴没有骗她,侯爷夫人是真的要送她离开,只是……让陪嫁丫鬟过来,万一东窗事发,万一她走后,侯爷追究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苏南绫心里担虑,眉心皱得生紧。 “夫人在屋子里等着,等着前面有了动静,咱们就可以出去了。”喜娘行礼。 苏南绫敛眸,“你们都下去,有动静再进来,我不喜欢人多。” “是!” 众人行礼,退下。 反正侯爷交代了,新夫人只需要梳妆完毕便可,不要惹她生气,一切照着她的意思来,连屋子里那些糕点都是特意另放的,就是怕她饿着,毕竟是有孕在身,与寻常的新娘子不一样。 怀着身孕成亲的,也算是特例…… 待人都走开了,丽兰才开口,“夫人说了,拜堂之前……出城。” 第1633章 番外52 苏南绫显然没明白过来,丽兰弯腰,伏在她耳畔低语了一阵。 到了这会,苏南绫恍然大悟。 这是要…… 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夫人会不会被牵连其中?”好半晌,苏南绫才低低的问。 丽兰原以为她的犹豫,是因为不相信自家夫人,可没想到竟是…… “你担心夫人受牵连?”丽兰问。 苏南绫点点头,“我虽然想离开,但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夫人待我极好,我不愿因为自身而让她有所损伤。” “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了。”丽兰幽幽的叹了口气,“夫人既然肯出手帮你,那便是下定了决心,你管好自己便罢!” 苏南绫抿唇看她,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 “你这样看着奴婢作甚?”丽兰面色淡淡的,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冷的。 苏南绫深吸一口气,“如果侯爷知道,你来过这儿之后,我就失了踪,想必会迁怒于夫人,其后不知要对夫人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你知道夫人为你牺牲,就该识趣点,不要让这件事功亏一篑。”丽兰别开头,不再多看她一眼。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蠢笨如猪,还需要人家救。 “你是真的对夫人好,忠于夫人对?”苏南绫低声问。 丽兰瞧着她,“你这人好生奇怪,若不是夫人信重,若不是奴婢只尊夫人之令,那站在这里的,为什么不是别人?” “李代桃僵那人,是不是也……也是夫人的人?”苏南绫又问。 丽兰满脸诧异,不解的望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先该说的是,有些事可能对夫人有好处。”苏南绫转身去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方子来,“这东西你交给夫人,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只要夫人……下得去手。” 丽兰狐疑的打量着她,“这是什么东西?” “我原该治病救人,不该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有违医德。”苏南绫将方子塞进了丽兰的手里,“可我转念一想,这也是救人,想必结果都一样。” 丽兰还是没明白。 “这东西掺在侯爷的日常饮食之中,从此以后,整个定远侯府,只会有小公子和小姐两个孩子,侯爷的那些女人,再无诞下子嗣的可能,可永保夫人的位置。”苏南绫说得这么清楚。 若丽兰还不明白,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这是绝育?”丽兰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瞧着一脸绝艳,满脸无辜,做出来的事情还真是……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夫人舍命救我,我无以回报,唯有保她岁岁平安,让她与小公子尽享荣华。”苏南绫幽然吐出一口气,“你转告夫人,若受我牵连,务必要隐忍,毕竟好日子在后头,莫要因一时之辱,而放弃了小公子和小姐。” 丽兰张了张嘴,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替我谢谢她。”苏南绫笑了笑。 丽兰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方子收着,以后定远侯府再无旁嗣。 唯有如此,才能母凭子贵,永保平安顺遂,永远坐在夫人的位置上。 丽兰不得不感慨,有时候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狠,只看她是不是真心跟你,若然不是,终有灭顶之灾自后院起。 等着前院闹起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落时分。 吹吹打打,丝竹声不断,整个定远侯府算是彻底的热闹透了。 一袭嫁衣,大红盖头。 娇娥轻搀,婀娜浅行。 所有人都跑到了前院,要看这位把定远侯迷得神魂颠倒的绝色新娘,而奴才们则在后面忙碌着,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前一辆马车,直奔城门口。 出了城门,再没有回头。 佛堂里的木鱼声,一阵又一阵,姚文琴转着手中的佛串子,口中念念有词。 惟愿一路安,惟愿一路顺。 平安顺遂,母子皆欢。 酒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尚远是真的高兴,如愿以偿的喜悦,让他醉得不省人事,终是被人抬回了新房。 底下人纷纷散开,夫人私底下交代了,任何人不得踏入新房半步,自也不许……送醒酒汤! 一梦黄粱,终是空! 第1634章 番外53 马车出了城,没有再回头,丽兰是懂点手脚功夫的,由她护送是最合适不过。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苏南绫紧张得频频探头,会看着后面,生怕尚远的人追来,“他应该还没发现?” 天还没亮,应该还来得及? “放心,夫人那边会做好准备。”丽兰沉着脸,“只要走得够远,离开了侯爷的势力范围,您就自由了。” 出了地界,想去哪就去哪,什么都无所谓。 “好!”苏南绫抱紧了怀中的包袱,马车虽然颠簸,可若是能的自由,什么都是值得的。 丽兰犹豫了一下,“您若是身子不舒服,只管吱一声,虽然是逃命,但不能伤及性命,您这肚子里还有孩子,夫人吩咐过,必须以孩子为重。” “我知道!”苏南绫抚着小腹,“夫人那么疼爱孩子,她很清楚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重要。” 丽兰不吭声,想起交给自家夫人的那张方子,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谢谢? 似乎,说不出口。 眼见着天快亮了,人困马乏,丽兰将马车停在了林子里,让苏南绫可以躺在车内睡会,自己则在河边灌了点水,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变化。 苏南绫躺在马车里睡着,一个劲的做梦,不断的梦到被人追杀,一会是尚远,一会又不知是谁,骤然梦到马车掀翻。 一声惊呼,陡然从梦中惊醒,满身是冷汗。 丽兰快速转回,赶紧掀开马车车帘,“怎么了?” “没事,没事。”苏南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做了噩梦。” 丽兰松了口气,“吓着了?” “有点!”苏南绫略显不好意思,捻着帕子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心里有点惴惴不安的,生怕再被抓回去。” 一旦被抓住,苏南绫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逃。 恍惚间,苏南绫仿佛有些印象,好像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大逃离,只是最后到底如何,她便没有记忆了。 那么当时,也是为了逃离尚远的魔抓? 似乎,不太对。 “没事就好!”丽兰将水袋递上去,“你喝点水,压压惊,在你后面那个包袱里,有一些干粮,自个拿着吃。” 说着,丽兰攀上马车。 “你不歇一会吗?”苏南绫问。 丽兰摇头,“没法歇着,侯爷所用皆是千里良驹,就我们这马车,若不快点跑,早晚得被追上。眼下,离开定远州才是上上之策。” “嗯!”苏南绫点头,“有劳了!” 丽兰深吸一口气,“谢谢你。” “嗯?”苏南绫一怔。 丽兰回头,“谢谢你帮了夫人一把。” “哦……”苏南绫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丽兰的意思,“她都肯这样帮我,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你不必谢我,有因必有果,那是夫人的福报,也是我的福报。” 丽兰难得笑了一下,登时挥动马鞭。 马车,拼了命的往前跑。 定远侯府内。 尚远在后半夜的时候,黎明之前已经苏醒,新房内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桌案上燃烧剩下的半根龙凤烛,殷红的烛油,如同美人脸上的胭脂泪。 脑袋昏昏沉沉,坐在床边好半晌,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是了,今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娶的是心心念念的苏南绫。 可是环顾四周,哪儿有新娘子的踪迹。 “来人!”尚远低唤。 门外,一怔。 “来人!”尚远又喊了一声。 门外的家奴和亲随,赶紧推门而入。 “侯爷?” 尚远揉着生疼的眉心,“夫人呢?” “夫人?夫人在佛堂。”底下人急忙回答。 尚远先是一愣,俄而一记眼刀子剜过去,“本侯问的是新夫人!” 新夫人?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都傻愣着干什么?本侯问你们话呢!”尚远忽然心里一急,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窗户虚掩着,门外都是人。 问他们话,一个个都是大眼瞪小眼的,这显然是…… “人呢?”尚远陡然站起身来,“人呢?” 第1635章 番外54 任凭翻找,任凭发怒,苏南绫还是消失了,得而复失是最可悲最可恨之事。 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尚远提着剑闯进了佛堂,彼时的姚文琴就跪在佛前,敲着木鱼念着经,全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或者是跪地求饶。 相反的,姚文琴很是平静。 “你好大的胆子!”尚远冷剑直指,“她到底在哪?把人交出来!” 姚文琴不慌不忙,抬头看了一眼正殿的佛,“佛祖面前,侯爷慎行。” “姚文琴,今日你若不把人交出来,本侯不介意让你血溅佛堂。”尚远压根没有退缩之意,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见惯了生死,只拜修罗不拜佛。 姚文琴放下手中的木鱼,慢慢悠悠的起身,目色沉沉的盯着他,“侯爷觉得,是我把人送走了?理由呢?” “嫉妒!”尚远觉得,女人多半是在意名分的,他抬了苏南绫为平妻,以至于姚文琴这个发妻甚是不满意,使了阴谋诡计把人弄走了。 姚文琴差点被他气笑了,“侯爷压根就没明白,阿绫心里在想什么?” “你明白?”尚远不想与她废话,“把人交出来!” 姚文琴苦笑两声,“阿绫自己要走,侯爷觉得自己能拦得住?” “你胡说,她分明是……” 话没说出口,尚远自己业已犹豫。 “侯爷其实心里很清楚,骗来的东西,诓住的人,早晚会溜走。”姚文琴冷笑两声,“阿绫受你蒙蔽不假,可她很聪明,很多事情早已发现端倪,只有侯爷以为,她失忆了便是个傻子,失忆不是失智。” 尚远心头一惊,“你们谋划好的。” “就算不是我谋划,以阿绫的心思,她若想走,早晚会走。”姚文琴也不傻,这个时候把一切揽在身上,万一尚远真的动怒,那她的孩子们可怎么办呢? 尚远眯起危险的眸子,显然杀气已现,如果姚文琴不能给予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估计这会是不会放过她了。 哪怕,她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哪怕青梅竹马的情义,同床共枕夫妻多年…… “为了别的女人,你要杀妻灭子?”姚文琴红着眼看他,“尚远,这些年你一直出征在外,我可有说过你半句?你不断的往后院带女人,我可有埋怨过半分?你不曾照料过一双儿女,孩子可有恨你丝毫?” 尚远握剑的手,稍稍一颤。 “阿绫是自己走的,是她求着我,让我放她走的。”姚文琴跪地,“侯爷若是要杀,只管杀了妾身便罢了,来世不入王侯府,甘愿平庸百姓家。” 尚远到底还是有些动容的,尤其是这些年,侯府内外都是姚文琴在打点,着实没有让他操心过半分,纵然他一直带着女人回来,姚文琴的确没有说过半句。 府内,各自安分。 尚云杰从外头跑进来,一下子抱住了尚远的大腿,“爹,爹您不要杀娘,那是我娘啊,爹……” “杰儿?”姚文琴慌忙惊呼,“快过来!” 尚云杰扑进母亲的怀抱,“娘,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稚子声声唤娘,着实将尚远的理智拉了回来,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二人,尚远心软了,目色沉沉的望着二人。 “爹,你要杀就杀我,是我说的,是我告诉她,她不是你的妾,是我说的……” 姚文琴骇然,慌忙捂住了儿子的嘴,“侯爷要杀,就杀我!一切都是我设计的,都是我,杰儿是您的亲骨肉,是侯府的血脉,您放过他,不要杀他!” “呵!”尚远面色铁青,“姚文琴,我今日才算看明白你,总以为你与世无争,没想到竟也是个蛇蝎毒妇。你见不得我宠爱阿绫,便花言巧语的哄她离开,好啊!真是好得很!” 说着尚远转身就走,姚文琴失望至极的合上眼睛。 夫妻多年,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她原来……竟是这样的肤浅之人。 “娘?”尚云杰委屈,“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 姚文琴抱紧了儿子,“那不是别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娘的救命恩人啊!” 阿绫,祝你此后山高海阔,自由自在…… 第1636章 番外55 尚远派人四下追捕,他就不信了,凭着苏南绫一介女流之辈,能跑出自己的手掌心。这定远州原就是自己的地界,她们长上翅膀也别想飞…… 不过,也是在这一刻,让他忽然明白了栾胜的感受。 当初苏南绫是怎么落到自己的手里,尚远心知肚明,那种煎熬与焦灼,还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多远?”尚远就不信了,她能飞。 马车,没命的往前跑。 苏南绫死死抓着窗棱,剧烈的颠簸,让她五脏六腑都跟着颠来倒去的,实在是难受到了极点,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喊出声来,因为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危机所在。 天亮了,定远侯府的人应该就在后面追着他们了…… 跑! 跑得越远越好。 跑出定远州,一切就会重新开始。 忽然间,车轱辘碾到了碎石子,一瞬间车身倾覆,若不是苏南绫抓住了窗棱,只怕整个人都得甩出去。 “姑娘?”丽兰惊呼。 “啊……” 马车翻在路边,车轱辘缺了一角,已然不能再前行。 “姑娘?”丽兰手忙脚乱的,连滚带爬的起来,钻进了马车里,将摔得七荤八素,俨然神志混乱的苏南绫抱出了马车,“姑娘?” 脑子里,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苏南绫好似看到了一些画面,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耳畔似乎有人在说话。 说什么呢? 阿笙…… 阿笙…… “姑娘?”丽兰惊呼,“姑娘,姑娘?” 苏南绫紧闭着双目,好像是摔过去了。 “姑娘?”丽兰急了,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先不管能不能跟夫人交代,这到底是两条人命啊! “姑娘……” 苏南绫依旧闭着眼,眼角有泪源源而下。 “姑娘!” 好半晌,苏南绫终于睁开了眼睛,瞧着焦灼至极的丽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还活着吗?” “还活着,还活着!”丽兰差点没哭出来,“您好好的,好着呢!” 苏南绫坐起身来,瞧着自己的胳膊,瞧着自己的腿,终是将注意力落在了小腹上,掌心轻轻贴着小腹,眉心却狠狠皱起。 “姑娘,是不舒服吗?”丽兰急了,“肚子疼?” 苏南绫没吭声,指尖微微收紧。 “姑娘?”丽兰又喊了两声。 苏南绫摇摇头,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她,“丽兰,谢谢你。” “没事就好,不说谢不谢的话。”丽兰环顾四周,“您先歇着,我去看看马车,若是不能走了,可能要拦一辆马车。” 若是策马疾驰,只怕苏南绫这有孕之身……受不住。 “骑马!”苏南绫说。 丽兰一怔,“可您怀着身子,经不起马背颠簸。” “无妨。”苏南绫勉力撑起身子,“你先去看看。” 丽兰点点头,只是这么一检查,车轱辘不行了,马车完全不能用,但是策马的话……她着实不敢,这一摔,再加上马背上颠簸,苏南绫肯定是撑不住的。 当然,不是苏南绫撑不住,是苏南绫肚子里的孩子撑不住。 “姑娘,不成了。”丽兰焦灼,“车轱辘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没法修。马车只能丢在半路,咱们得另外寻办法。” 苏南绫抚着小腹,缓步朝着丽兰走去,“那我们就策马去临近的小镇,镇子上肯定有马车,就这一段路程,应该不打紧的。” “可是您怀着身子,奴婢不敢冒险。”丽兰拒绝。 苏南绫低笑两声,嗓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这孩子既是如此倔强,能活到今日,想必也会跟她爹一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倔强而杀不死的。” “嗯?”丽兰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哪儿有拿孩子冒险的道理,至少自家夫人是从来不敢让小公子和小姐冒险的…… “姑娘,您真的没事吗?”丽兰又确认一遍。 苏南绫抬头,笑得绝艳无双,“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事吗?” 第1637章 番外56 丽兰不知道,但她觉得现在的苏南绫,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到底哪儿不一样? 好像是有点冷。 看人的时候,神情有点迟滞,没了方才的紧张,多了几分凉薄。 “若是姑娘觉得不舒服,定要告诉我,不要强撑着。”丽兰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苏南绫和孩子出事。 毕竟,月份已至,若是出事,怕是要一尸两命。 马背颠簸,苏南绫坐在丽兰后面,有那么一瞬,她痴痴的盯着路边的风景,瞧着两侧的树木嗖嗖的往后挪,看得久了,便已经分不清楚是风影还是树影。 蓦然间,肚子有些微微的疼。 苏南绫眉心陡蹙,那种针扎一般的痛处,从小腹处开始向四周蔓延,一点点的,侵蚀着她的理智与气力。 “姑娘,前面有个镇子。”丽兰欣喜,“您没事?” 苏南绫喘着气,风吹在面上,刺骨的凉薄。 “没、没事!”苏南绫咬着牙,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面上挂着泪,唇角止不住的抽动。 可是,人的神志终究抵不过身子的诚实。 当苏南绫从马背上栽下来的时候,丽兰惊呼着跟了她一起跳。 落地在边上的草地上,丽兰抱着苏南绫,就势一个驴打滚,生生卸去了下坠的力道,护住了苏南绫周全。 “姑娘?”丽兰吓得脸都白了。 回过神来,只发现苏南绫的面色甚是难看,不,是难看到了极点。 惨白如纸,额头冷汗如雨。 丽兰第一反应是去看她的腿,果真见着有血色一点点的从那个位置,渗出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姑娘?”丽兰急了。 苏南绫眼一闭,当即疼得晕死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她想着……这样也好! “公子?”有马车停下来,有人疾呼,“公子,你看她们。” 丽兰欣喜若狂,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救命!救命!求求你们,快救人!” 俊俏的男子从马车内钻出来,只瞧了一眼这状况,便赶紧跳下马车,“阿连,快救人!” “是,公子!”阿连放下马鞭,着急忙慌的奔过去。 人被抬到了马车,丽兰紧跟着进去。 “先去附近的小镇,我临时施针止血,先稳住势头再说。” 阿连挥动马鞭,“是,公子!” “敢问公子姓名?”丽兰感激不尽,“您是大夫?” 男子拱拱手,极是斯文儒雅,“在下,江无声,诚然是个大夫。” “多谢!”丽兰差点没急哭了。 有救了,有救了。 江无声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 此番是缺了一味药,所以跑到定远州找一位高人求药,这不,药拿到了,正打算回煜城,没成想竟是在路上逢着这样的事情。 “江大夫?”眼见着镇子就在前面,丽兰忽然犹豫了,“你们要去哪?” 江无声给苏南绫喂了药,又施针完毕,这会正在擦汗,听得这话,免不得温和浅笑,“在下江南煜城人士,正要回去。” “能不能捎我们一程?”丽兰道,“我们不打算进镇子了。” 江无声愣了愣,上下一打量着她们,心里隐约有些怀疑,“为什么?” 若是寻常男儿,见着这般俏丽的女子,必定会动恻隐之心,可江无声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虽卸下军医一职,但身为军医的谨慎仍在。 “姑娘身份特殊。”丽兰知道瞒不过,“若是被太多人看到,以她这般容色,怕是很快就会被人知晓我们的下落。” 江无声不解,“为什么?” “公子怕吗?”丽兰犹豫着,“但我们可以保证,绝非恶人。” 这点,江无声自然晓得,怀着身孕的女子,能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何况二人面无佞色,以慌乱为主,只怕是红颜成祸,容色惑人之故。 “你若说实话,我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你们避开一劫。” 路见不平,自然要相助,何况这位姑娘已有小产迹象,这个月份若是小产……没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在侧,恐有一尸两命之祸。 江无声,做不出这样无德之事。 “定远侯强娶,姑娘宁死不从,敢问公子……救么?” “救!” 第1638章 番外57 江无声是大夫,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他既然见着了,必定要救,这是医者本分,治病救人乃是本能。 马车没有进镇子,而是直行离开,从镇子边上绕过,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 定远侯尚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兴许不知道,但江无声心知肚明。要知道,他是从沈家军退出来的,对于尚远的为人…… 到了夜里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小树林里,江无声和阿连在外头站着,留着丽兰在车内照顾昏迷不醒的苏南绫。 “公子,就这样成吗?”阿连问,“这可是定远州,是定远侯的地盘,咱们这般如此,万一被抓住,依着定远侯的性子,咱们动了他的人,还不得死无全尸?” 江无声负手而立,站在黑暗中,亦是将脊背挺得笔直,“尚远又如何?他不仁不义,强占民女,还有理了不成?旁人怕他,我不怕!你且看看车中女子,何其狼狈何其惨烈,若是这样我都能见死不救,与林中牲畜有何区别?” “可那是定远侯啊!”阿连提心吊胆。 江无声无畏无惧,“定远侯又如何?今儿我江无声,还就冒这个大不韪了。” “公子,您该不会是觉得这女子生得好看……” “放肆!”还不等阿连说完,江无声当即呵斥,“行医之人,岂能因色而择?天下苍生皆平等,无一例外。学医之初,爹和师父都教导过,若无佛心仁德,不可近医。我谨遵父亲临终教诲,不敢忘记师父谆谆教导,此生不忘!” 阿连行礼,“是我不知好歹,是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公子是什么人,阿连心里清楚,就是有点担心而已,以公子的人品贵重,荣华富贵尚且不屑一顾,何况是红颜祸水。 在公子眼里,治病救人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妨事。”江无声轻叹,“我们还有多少干粮?” 阿连想了想,“此前倒也无妨,如今算上二人,大概就这三两日便不成了。” “我听到有水声,你且去弄点水,待会等人醒了,咱们就走。”江无声吩咐。 阿连点点头,“是!” 马车里,有了动静。 苏南绫还睡着,下来的是丽兰。 “江大夫。” 江无声拱手,“兰姑娘。” “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丽兰行礼,“多谢江大夫施以援手,也多谢江大夫不畏权贵,救姑娘于水火之中。” 江无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姑娘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只是行医者理该做的事情罢了,不足言谢,你进去好好照顾她,剩下来的事情只管交给我便是。” “多谢。”丽兰松了口气,从袖中摸出银两递上去,“一路上就有劳……” 还不等丽兰说完,江无声便将银子推了回去,“无需如此,你们两个弱女子出门在外,来日还有得是用银子的地方,咱们就当一路做个伴,不说别的。” “这、这不太好!”丽兰抿唇。 江无声笑了笑,“无所谓好不好,你收着,来日若是姑娘醒了,我要个诊金便罢了,如此可好?” “倒也可行!”丽兰笑了笑,“那我回去了。” 丽兰上了车,阿连也跟着回来了。 “公子,什么时候走?万一人追上来了,可怎么好?”阿连忙问。 江无声招招手,“你且把马灯点上,我弄点东西。” “这要是亮堂,可不得被人发现吗?”阿连担虑。 江无声不解释,从马车后面的箱子里,掏出点小东西来。 这一来,阿连就明白了,“您这是要瞒天过海啊?” “真亦假来,假亦真。”江无声深吸一口气,“这两张脸太招摇,还是得遮一遮为好,免得再入狼口,难逃一劫。” 阿连点头,赶紧将马灯点上,提着便过来了。 江无声的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弄了两张皮面出来,只要这东西往人脸上一糊,保管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到了那时候…… 平安离开定远州,不成问题! 第1639章 番外58 两副皮面,两张脸。 不过,得等着苏南绫醒来再说。 “多谢江大夫!”丽兰是真的感激不尽。 江无声摇摇头,瞧了一眼尚在昏迷的苏南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三条人命。” “姑娘什么时候能苏醒?”丽兰低声问,“这一直昏睡着,会不会有什么事?” 江无声无奈的扯了扯唇角,“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丽兰不解。 江无声意味深长的开口,“心病换需心药医。” 闻言,丽兰心头一惊。 所以苏南绫一直昏迷不醒,不一定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可能是因为心里的缘故,她打心里不想苏醒,不想睁开眼。 “姑娘?”丽兰低唤,“再难,也要活下去啊!你看,那么多人都为了您与孩子,施以援手,您心地善良,连陌生人尚且相助不求回报,又怎么忍心看着我们失望呢?姑娘?” 苏南绫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无声想着,若不是心内重创,心伤至死,何至于如此? 想必这姑娘,有着极为深沉的心事。 他是大夫,可大夫治病不治心…… 所幸,他们当时没有进镇子,否则这会已经连人带车全部被擒获。 尚远亲自带着人追赶,路上瞧见了坏了车轱辘的马车,但是没见着人,倒是在路边上见着有血,既然是出了血,必定有人受伤。 苏南绫是怀着身子逃跑的,这一路上颠沛流离,免不得要出乱子,不管是她还是陪着她的人,一旦有事必须要找大夫,因为逃往路上物资并不充足,只有进镇子才能放心。 可惜的是,定远侯府的人,在镇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苏南绫的踪迹,当日虽然有不少生面孔进了镇子,但的确没有苏南绫。 她容貌出众,一眼就能认出来。 饶是轻纱遮面,于这小镇上也该有人见过。 但是现在,没有就是没有。 那说明,他们没有进来,而是可能从镇子边上绕过了。 “追!”尚远恼怒,“本侯便不信了,她能插上翅膀飞了!” 所有的消息,都通过飞鸽传书送出去,各个要塞进出口都已经收到消息,留意两个女人,尤其是惊艳绝伦之女子。 世间美人无数,但是能用绝艳二字形容的,非寻常女子可有。 “既是受了伤,沿途肯定要找大夫,即便她自己就是大夫,但若是肚子里的孩子有所损伤,怕是无法自救。”毕竟大夫救人不救己,这是常人皆知的道理。 撑得住一时,撑不住一世。 追兵依旧,哒哒的马蹄声,震彻苍穹。 眼见着天都快亮了,丽兰是被一声低咳惊醒的,一起被惊醒的还有江无声。 “姑娘?”丽兰急忙凑上去。 苏南绫徐徐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有人影恍恍惚惚。 “姑娘?”丽兰又喊了一声。 苏南绫总算是回过神来,“丽兰?” “是是是,是奴婢!”丽兰赶紧把人摁住,“您别起来,江大夫说了,您动了胎气,这个月份还出血,是极为危险之事,如今血止住,孩子保住了,但必须躺着。” 马车尽量走官道,尽量保持车身平稳。 不仅如此,苏南绫发现自己躺在厚厚的褥子上面,如此又能减震不少。 “江大夫马车上所有的褥子,都给您垫着呢!”说起这个,丽兰是真的感激,江无声江大夫,又细心又仁善,着实是个好人。 苏南绫的面色变了变,掌心轻轻贴在了小腹处,硬邦邦的,孩子还在…… “孩子……” 江无声拱手,“在下江无声,是一名大夫,您只管放心,孩子安然无恙,只要你别乱动,我便可以保这孩子平安降生。” “你……为何要救我?”苏南绫转头看他。 瞧着她眼神里的戒备,江无声免不得笑了一下,“在下方才就说了,我是大夫啊!行医救人,乃是医者本分,这还需要解释?” “医者……本分……”苏南绫忽然红了眼眶。 这话,不也是她常说的吗? 可是…… 纵然能救天下人,唯独救不了自己,救不了至亲至爱,这是多大的笑话? 第1640章 番外59 瞧着她满脸的动容之色,眼眶发红的样子,江无声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可这话,有错吗? 马车内,氛围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丽兰开口,“姑娘,是江大夫救了我们,不管您心里有多难受,如今咱们都已经连累到了无辜之人,还是等着先离开定远州再说罢?” “丽兰。”苏南绫喊着她的名字,“我们……” 丽兰笑道,“江大夫是煜城人,虽然奴婢也不知道煜城在何处,但想必……能出江大夫这样的好人,必定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咱们无处可去,就当是游山玩水,散散心,再寻个落脚处罢了!” 苏南绫没说话。 “姑娘不愿意吗?”丽兰问。 苏南绫抬眸看她,终是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我们一起,离开定远州。” “嗯,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丽兰连连点头。 苏南绫冲着江无声点了一下头,“给江大夫,添麻烦了。” “客气,救人如救火,应该的。”江无声拱手,然后往外走。 丽兰一惊,“江大夫这是要去哪?” “她醒了,我自该避嫌。”江无声温润浅笑,“有事可直接唤我。” 苏南绫愣住,唯有父亲曾经叮嘱,男女之间该避嫌,旁人……尤其是男人,一个个恨不能往她身上贴,更不会提及什么避嫌之说。 君子当独立,翩翩如谪仙。 “不必了。”苏南绫道,“我都是怀着身孕的人,还有什么可避嫌的?” 江无声蹲在马车门口,“不管姑娘是不是有了身孕,避嫌是对你我的尊重,我虽是大夫,救人之时可不计男女之事,但如今既不是救人档口,就该知情识趣,为了姑娘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落人口实,不落人把柄。 医者仁德,谨遵礼数。 望着江无声出了马车,丽兰回过神来,“奴婢觉得,江大夫真的是个好人,还是个分外细致分外谨慎的好人。他怕坏了您的名声,也怕坏了自己的医德,所以避嫌……是为姑娘也是为他自己!” 男女授受不亲,来日说不清楚。 唯有避嫌,才能行得正坐得端,来日挺得直腰杆,说得出响亮的话。 “若是旁人,奴婢还会觉得,兴许是有点嫌弃或者别的意思,但是江大夫……”丽兰赞赏有加,“奴婢觉得,他没有那份心思,是真的尊重。” 苏南绫望着她,“甚少听你说话,何况是夸人的话。” “好人,值得夸。”丽兰为她拢了拢被角,“姑娘,您既然醒了,那……” 苏南绫不解,“什么?” “把皮面带上!”丽兰说,“遮一遮您的脸,出了定远州便安全了。” 皮面这东西虽假,但若是做得够薄够精致,就足以……以假乱真。 覆上皮面的那一瞬,苏南绫将包袱里的镜子取出,仔细的瞧了瞧,那张陌生至极的容脸,除了这双眼睛和嘴巴,只剩下轮廓还是真的。 “好像变了个人一般。”苏南绫说,“之前听伶仃说过,有一种法子能让人改头换面。” 改头换面,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重新开始呢?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这张脸惹了多少祸,因此而死了多少人,她自己都算不清楚了。 “姑娘,您想说什么?”丽兰问。 苏南绫红着眼眶,“丽兰,你说,如果我就是长这样,尚远还能找到我吗?” 丽兰心惊,“姑娘,您……”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过寻常人的生活,容貌是爹娘给的,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多思多想,原以为能和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共度余生,没想到……”苏南绫苦笑,“惹祸的脸,成了万恶之源,变成了杀人工具。” 丽兰心里发涩,“姑娘,都过去了!只要离开定远州!” “过不去了!过不去了!丽兰,你不懂,心里的这道伤疤犹如深沟万壑,我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第1641章 番外60 丽兰不知道,在苏南绫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可瞧着她眸中含泪却始终强忍着的模样,竟也跟着满腹心酸。 一路上,她知道了苏南绫并非真心跟着尚远,是被尚远诓骗,所以自家夫人这才帮了忙,着实也是女人可怜女人。 覆上了皮面,苏南绫只觉得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甚是喜欢这张脸,瞧着平淡无奇,只因着她本来的轮廓而有几分姿色,算不得惊世绝艳,算不得倾国倾城。 可这样的脸,让她觉得很轻松,仿佛在那一瞬,自己真的成了普通人,那些撕心裂肺的欺骗与折辱,都成了别人的故事,与那张脸一起,湮灭在记忆中。 这样,多好! “停下!” 出关卡的时候,守军拦下了马车。 马车骤然停下,阿连率先跳下了马车,而江无声则进了马车,查看苏南绫和丽兰,确定二人的皮面没什么异常,这才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 二人不约而同的点头,表示各自了解。 须臾,官军打开了车门。 “都下来,检查!” 江无声拱手,给众人塞了点银子,“夫人怀着身孕,路上有点颠簸,这会胎像不稳,请诸位大人手下留情。” 有银子,好办事。 可上面有定远侯府压着,该检查的还是得检查一下,主要是人,其他的无所谓。 “我们只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其他的一概不管。”主事的官军摆摆手,抬步就上了马车。 手中的小像与车里的人截然不同,完全是两副面孔,别说是惊艳,充其量只是寻常妇人,诚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江无声把军医的文牒递上,早些时候他原想归还,可后来沈丘非要让他留下,说是行医者游走四方,只要有沈家军在,这东西便有大用处,至少在危急关头,可保他安然无恙。 军医的文牒是朝廷颁发,不论哪支军队,都管用。 “是军医?” 主事的一怔。 他们这些行伍之人,最是敬畏的便是军医,战场上生死一线,全靠这活神仙勇闯鬼门关,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多有得罪!”主事拱手,“您这是……” 江无声收了文牒,“半点差事,购买药材,因着夫人身子不爽,想把她送回娘家去。” “如此,请!”主事手一挥,“放行!” 江无声点点头,拱手言谢,“多谢多谢,谢过诸位兄弟!” 阿连心惊胆战的上了马车,“公子?” “走!”江无声转身进了马车。 车轱辘声响起,马车缓缓前行,终是出了关卡,渐行渐远…… 等马车走远,苏南绫目色幽沉的盯着江无声,“你是定远侯府的人?” “嗯?”江无声一怔,“什么?” 丽兰没明白,苏南绫何出此言? “你是军医。”苏南绫戒备的望着他。 江无声了悟,登时笑出声来,“这天下归朝廷,朝廷可不止尚远手里有军,远在边关驻守边关,可有不少忠君之士,护国之将啊!” “那你是……”苏南绫有些惭愧。 江无声拱手,“我曾在沈家军任军医一职,因着父亲病重,这才草草卸任归乡,父亲走后,我便四下游历,撰写百草谱,完善我江家医书上的漏洞。芸芸众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是最好的大夫,也不该囿于一处,故步自封。” “这话,倒是极为耳熟。”苏南绫释然一笑,“像极了我一位朋友说的,她呀,是个医痴。后来发生了点事,被逐出家门……如若有机会,定要介绍你们认识,同道之人,一定会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江无声笑了一下,“那在下便记得姑娘的承诺,以后定要见见您口中的医痴。” “好!”苏南绫点头。 如此,便算是交了个朋友。 以心相交,以诚相交。 马车在小溪边停下休息,丽兰下车舒展筋骨,江无声提着水袋进了马车。 “多谢!”苏南绫是没办法下车,眼下身子不允许。 江无声望着她,眼神略有些闪烁。 “江大哥想问什么,只管问便是。”苏南绫看得出来,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就是有话想说,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吗? 江无声尴尬的笑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没事。没事。” “其实你看出来了。”苏南绫自己就是大夫,有些症状骗得了旁人,骗不了大夫,“我其实是……” 她的掌心贴在了小腹处,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但最后,你终不忍心。”江无声低语。 苏南绫指尖轻颤,瞬时红了眼眶…… 第1642章 番外61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彼此都是大夫,很多事情不言自明,不用说明白,不用说透彻,大家心里都清楚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江无声不劝着也不支持,“我是个大夫,虽然治病救人,但有时候人遇见了某些事,真的是当断即断,好过拖泥带水。唯有一样,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后悔!荣华富贵,可能此起彼伏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唯有这命……” 唯有这人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苏南绫垂眸,“嗒”落了泪,却是无声无息。 “哭出来心里会痛快点,丽兰姑娘说你这厢失了记忆,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其实你脉象平稳,早前即便有所损伤,这会应该都记起来了。”江无声坐在边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苏南绫拭泪,“记起来又如何?还不如忘了干净。” “那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不该你忘记,所以老天爷还给了你。”江无声递了帕子,又回到原座,“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人想活但活不下来,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世事无常与生命的可贵。” 苏南绫抬眸看他,“你说过,你是军医。” “见了太多的生死,有些受不住了,所以就当了逃兵。”说起这个,江无声有些苦笑,“不怕你笑话,我是愈发见不得人死,每每见着军士血淋淋的被抬到我跟前,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这心里就跟造了大孽一般,实在是……” 苏南绫望着他,这般内疚与悲伤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相由心生,慈悲心肠。 很多时候,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是眼神,坚定的眼神,哀伤的眼神…… “你是个好人。”苏南绫说。 江无声忽然被她逗笑了,“多谢夸奖!” “公子,走吗?” 外头,阿连喊了声。 “走!” 江无声出了马车,丽兰便抬步进去。 马车离开了溪边,快出朝着主道而去,一路上虽然还有人继续盘问,但是再也没人能拦得住,马车里没有惊艳绝伦的女子,也没有窝藏什么宝贝宝物。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药草,一般人压根看不懂。 出了定远州的地界,马车进了临近的小镇。 苏南绫松了一口气,站在客栈的二楼,瞧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忽然间有种宛若重生的感觉,整个人说不出来的轻松自在。 “姑娘?”丽兰端着饭食进门,“别看了,吃点!” 苏南绫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因着此前折腾,这会还是不能太过劳累,一贯以躺着养胎为主。 “丽兰!”苏南绫回眸看她,“你看,底下都是人。” 这可把丽兰逗笑了,“大街上不是人,难道是牛啊马啊驴啊不成?” “我自由了!” 这才是重点。 丽兰的笑,僵在唇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我自由了!”苏南绫又重复了一句,“你知道自由有多难能可贵吗?可能牺牲了很多,你我都不知道,但结果还是不错的,对不对?” 丽兰点点头,她有点想念夫人了! 可彼此都明白,回不去了,也不敢回去,回去就是个死,还会连累夫人。 “我也自由了。”丽兰说。 夫人让她护送苏南绫离开,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厚爱,想让她借着这事搏一搏,离开定远侯府,从此以后山高水阔,想去哪就去哪。 “其实夫人是想让离开。”苏南绫说,“护送我的同时,也是放你自由。” 丽兰点点头,“我与夫人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家里穷,爹娘都饿死了,只剩下我一人流落街头,被姚家买回去当丫鬟,正好落在了夫人身边,这一跟就跟到了现在。” 年岁上来了,有些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因着夫人而云英未嫁,夫人心善,免不得愧疚。”苏南绫叹口气,瞧着立在街头,正摆弄着一个拨浪鼓的江无声,“和我一起去江南!” 江南,煜城。 第1643章 番外62 听说,江南的春日,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听说,江南的少年,眉目清隽,笑靥清澈。 听说,江南的姑娘,柔情似水,温柔可人。 顾念着苏南绫怀了身孕,一路上,马车走得很是平稳,是以并不快,尚远虽然嚣张跋扈,却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外头肆意妄为,因为他很清楚,栾胜和皇帝一直盯着抓他的把柄。 尤其是,事关苏南绫,一旦消息走漏,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别说栾胜要把他大卸八块,饶是皇帝也会要他五马分尸。 出了定远州,就是天高地阔,就是自由自在,苏南绫心里清楚尚远的顾忌,所以马车缓慢而行,她自也乐得轻松自在。 之前在殷都,后来在定远侯府,总归都是在笼子里待着,如今跟着江无声天南地北的走,她忽然觉得心都亮了。 原来这世间除了情爱之外,还有好山好水好风光,好言好语好心人。 “姑娘笑什么?”丽兰问。 苏南绫站在山道边上,瞧着不远处的大江奔腾,瞧着山明水秀的美景,“我曾一跃而下,只为舍弃一切,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肤浅,原来活着才是新的开始。”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丽兰笑道,“活着,才能真正的感受到冷暖与善恶。” 苏南绫点头,“是这个道理。” “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丽兰问。 苏南绫想了想,“江大夫在哪?” “在马车后面,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丽兰说。 苏南绫抿唇,转身往后走去。 是有点发现。 在林子里,发现了一种药草,与医书古籍上很是相似,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是不是,所以江无声正趴在那里,仔细的观察着,不管是真是假,不能轻易拔出来便是。 “你看什么呢?”苏南绫蹙眉,瞧着一贯温润的男子,此刻毫无形象的伏在地上,倒是让她想起了伶仃这个医痴。 那时候的伶仃,不也是这样如痴如醉? “瞧着像,又不敢确定,万一真的是,怕拔坏了,万一不是……又是罪过了。”江无声蹲坐在一旁,“苏姑娘亦是大夫,快过来帮忙看看,这东西与医书古籍上的九魂草倒是有几分相似。” 苏南绫笑了,“这哪儿是九魂草,不过是类似罢了,这地方的水土不宜,九魂草应该生在极寒之处,这地方阳光充足,溪水在侧,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是了。” “苏姑娘倒是知道很多。”江无声只在医书古籍上见过,但医书古籍上没写太多,毕竟古籍残损严重,他诚然不晓得这些。 苏南绫抿唇,“见过,所以知道。” “在哪见过?”江无声忙问。 瞧着他一脸好学的模样,眼巴巴的期望着她开口,苏南绫忽然有些不忍心了,但还是开了口,“江大夫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江无声一怔,这是交易? “苏姑娘这不是已经安全了吗?”江无声不解。 苏南绫点头,“江大夫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法子,能让人彻底的改头换面?” “易容之术?”江无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泥,“这倒是不难,苏姑娘脸上的皮面,不是极好的吗?” 苏南绫抚着隆起的小腹,面色沉凝,“我是说,一辈子。” 心下一颤,江无声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一辈子?” 纵然江无声并无企图,可对于苏南绫的美貌,他亦是有些感慨,这世上的美人不计其数,竟还有女子生得这般倾国倾城,若是搁在王侯皇家,免不得要成了妹喜、妲己、褒姒之流。 “是!”苏南绫极是斩钉截铁。 江无声觉得可惜,“苏姑娘,可要想清楚了,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极为伤身。且一旦下定决心,就绝对没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改容换面,就真的没有第二次的可能。 容貌是爹娘给的,是最原始的状态,一旦有了更改,就再也回不去当初了,就算你想……也只是想想,谁都无能为力。 尤其是,苏南绫这样的倾世之容。 “我想……做个寻常女子。” 第1644章 番外63 苏南绫是认真的,面上没有半点的犹豫,甚至于唇角带笑,说出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轻松自在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摆脱昔日的阴影。 “不行!”江无声不答应,“这事我做不了。” 苏南绫:“……”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该做,就不能去做。 江无声怕她后悔,也觉得可惜,而且这种事情说起来……有点违背人伦,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 若真的由江无声毁去,他会觉得心内愧疚,总觉得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江大夫不要急着回绝我,不如这样!”苏南绫也不着急,“我与你说一些事情,如果你听完之后,还坚持己见,不愿意为我改头换面,那我也无话可说,绝对不会勉强你。” 江无声一怔。 “反正马车停下休息,我们去溪边坐坐!”苏南绫率先抬步往前走。 见状,江无声终是跟了上去。 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违背医德,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他想,自己肯定不会答应,肯定会坚持己见,肯定不会帮她做这样的事情…… 可最后,江无声却沉默了。 “江大夫。”苏南绫转头看他,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现在你也知道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弄掉这孩子是因为仇恨,留下这孩子是因为我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活该断子绝孙,活该无后而终。” 江无声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 听得她如今言语间的淡然风情,只觉得满心惭愧,这样的胸襟,怕是一般人都做不到,也亏得她原就是个心思纯良之人。 “我从未害人,也无害人之心,可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苏南绫不哭不闹,只是眼眶有些发红,“事情都发生了,我一头撞死又有什么用?既无用,那就往前走,往前看,莫回头!” 从前的苏南绫已经死了,现在的苏南绫只想当个寻常女子,带着自己的孩子,过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日子。 “苏姑娘。”江无声拱手,“方才对不住。” 苏南绫摇头,“丽兰不知道我恢复了记忆,我也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事,心里的伤疤只该烂在心里,不能作为博同情待怜悯的借口。” 有些事情,说一次两次是可怜,说得多了,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给江大夫听,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办法只有你懂,可若不让你了解我的坚决,你大概不会帮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可是江大夫……我没有家了啊!”苏南绫哽咽了一下,“我已孑然。” 江无声紧了紧袖中手,“苏姑娘……” “天下之大,处处无家处处家,我没脸回去,也不能回去,他们肯定还有人驻守在外头,就等着我自投罗网呢!”苏南绫摇头,“我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我要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悬心一生,与他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江无声苦笑,“苏姑娘放心,待你身子好转一些,我必亲自动手,让你达成所愿。” “多谢江大夫!”苏南绫赶紧行礼。 江无声摇头,“苏姑娘客气了,江某虽然不是大仁大义之人,可听得心里难受,理该略尽绵薄之力,让你摆脱这样的痛苦纠缠。既然天不可攀,但就大隐隐于市,从此相见不相识,死生不复见。” “嗯!”苏南绫狠狠点头。 江无声又道,“这事,我会守口如瓶,死亦不出。” “多谢江大夫。”苏南绫感激不尽。 江无声瞧着她单薄的身子,隆起的小腹,“回到煜城之后,苏姑娘可随我入江家,免得你说人闲话。人言可畏,不可不防。” “不用了!”苏南绫连连摇头,“我方才说得够清楚,此身不祥,不愿再牵连任何人。” 因着栾胜和尚远,对她所做之事,她是真的怕极了,总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不配幸福,不配得人照料,不配被人善待…… 第1645章 番外64 “苏姑娘!”江无声郑重其事的开口,“江某没有别的意思,亦无所图,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孤身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江家虽然是煜城名门,可我祖上都是大夫,家中有规,不可见死不救。” 苏南绫红着眼眶,“我不祥。” “不怕。”江无声笑道。 两个字,便是最好的善意。 “这些日子,我会好好调理你的身子,否则你受不住这样的血气亏损,毕竟怀着身孕。我知你不愿拖到生产之后,所以我会尽量提前。”江无声明白她的心思。 苏南绫感激不尽,“我想在进煜城之前,做好所有的事,以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份,重新生活,哪怕是进江家的大门,也不是之前的苏南绫。” 苏南绫是过往,不该沾了江家这块福地。 “好!”江无声点头。 反正回煜城还需要很久,一路上慢悠悠的晃荡,一路上游山玩水,一路上好好调养,进煜城之前,换一个重新的苏南绫。 此后前尘,皆作过往。 江家的人,只知道公子出门了一趟,带回来了一位夫人,夫人怀着身孕,名唤苏云锦,是个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的女子。 至于丽兰,踏入煜城的那一刻,苏南绫就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她。 “我亦正有此意。”丽兰抬眸看她,“既然是重新开始,就不要太惹眼了,你以后是苏云锦,我呢就是个乡野村妇,在煜城找点活干,也能养活自己。若是哪日你想我了,出来看看我也成!” 苏南绫报之一笑,轻轻的抱了抱她,“你是我仅剩下的,闺中好友,定要好好的。若是哪天要离开煜城,定也要与我打声招呼,我什么都没了,不能连最后一点温情都消散殆尽。” “说什么胡话呢?”丽兰笑道,“我可不敢随便在外头闯荡,若是被定远侯府的人发现,还要不要活命了?” 苏南绫点点头,“以后,各自安好。” “要好好的。”丽兰摆摆手,“我走了!” 苏南绫望着她,“找到落脚点,给我来个信。”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望着丽兰离去的背影,苏南绫一度觉得,自由的日子终于来了,从此以后真的跟前尘绝缘,可以过平淡而平静的生活。 只是后来,她是真的没想到,这辈子都没逃开栾胜的魔爪…… 苏南绫就住在江家,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夫人与公子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所以没有同房。 毕竟,公子是个大夫。 又听说,夫人胎像不稳。 公子小心谨慎,自是没错的。 可后来,大家发现这似乎不是这么个事儿! 江瑶出生的那一天,大雨瓢泼,苏南绫难产,江无声在城外看诊,府中的人赶紧去通知,所以江无声还在路上,马车走得着急也没法长上翅膀飞回来。 有那么一瞬,苏南绫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天族因为栾胜覆亡,她因为栾胜的孩子而死…… “夫人,夫人?” 耳畔的不断有嘈杂声,可苏南绫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就像是认了命一般,整个人泡在血水里,面色惨白如纸。 “看到头了,夫人,再用点力啊!” 稳婆还在叫嚷着,边上的丫鬟们更是不断的喊着苏南绫,生怕她真的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过去了,若是如此,便是一尸两命。 这可,如何使得? “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一声疾呼,伴随着冷风伴雨,从门外裹挟而入。 苏南绫勉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有人从门外,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她勉力扯了扯唇角,手背上忽然一暖。 只听得那人一如既往的声音温润,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放心!” 两个字,让她忽然笑了出来。 “夫人,加把劲,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夫人再用点力……” 双手紧握,苏南绫仰头便哭了出来,仿佛要把前半生所有的悲愤与痛苦,悉数哭出来,哭声凄厉,让人闻之落泪…… 第1646章 番外65 江无声开了药,有助于催生。 虽然男女有别,可眼下他是最好的大夫,在生命面前,什么都可以撇开不谈,是以江无声是看着孩子出生的。 为了掩人耳目,孩子随江无声姓。 外头,雨声潺潺,遥望雨幕成烟。 “就叫江瑶!” 江无声抱起了孩子,瞧着那小小的人,躺在襁褓里,红红的一团,他整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笑得眼睛里满是柔爱,仿佛这个真是自己的孩子。 苏南绫累极了,这会连话都说不出来,失血过多,让她处于半昏迷状态,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耳边听得见,视线却分外模糊。 “瑶儿,瑶儿,听着像是幺儿幺儿的。”乳母在旁笑道,“好听。” 幺儿幺儿,小宝贝,宠上天小心肝。 “夫人辛苦了,你们要好生照料着。”江无声仔细吩咐。 奈何不是真夫妻,是以很多事他都不可能亲自上手,只能吩咐底下人去做,自己盯着便罢了,毕竟男女有别。 不过这孩子嘛,他是真的欢喜得紧,小姑娘家家的,一出生就能瞧得出苏南绫原先的模样,尤其是眉眼间的痕迹。 那时候的苏南绫,惊艳绝伦。 “以后肯定是个小美人。”乳母忍不住赞叹。 江无声听得眉开眼笑,抱在怀里爱不释手,“那是自然。” 一直到两日之后,苏南绫才稍稍恢复了清醒,只是这张脸仍是惨白无光。 “你看,这孩子随你。”江无声特意将孩子抱到她跟前,笑着让她去看,“以后绝对是个小美人,这眉眼真当与你当初很相似。” 苏南绫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多话。 “女孩子好。”江无声笑道,“江家的千金小姐,以后分外娇贵,等她长大一些,我再教她读书识字……” 还没等江无声说完,苏南绫已经开口,“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江无声愣怔,转而摇头,“不该是这样的。” 苏南绫神色黯然,对于孩子的兴致一点都不高,不似寻常妇人,生孩子之后分外兴奋,毕竟是亲生骨肉。 可她,冷淡得出奇。 “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未必会成为她的经历,你不能因为自己的退缩,就剥夺了她的选择权力。”江无声否决了她的意思,“这孩子虽然是你的,但既然长在了江家,必定是当做江家的千金小姐养大,我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苏南绫抬眸看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必感激我,今日就算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江无声抱紧怀中的江瑶,“孩子既然降生,一切恩怨过往就该随风散了,不该落在她的头上。稚子无辜,没道理承受你的愤怒!” 苏南绫哽咽,“江大哥,我只是、只是……” “孩子若是长大问起爹娘的事情,你也不想再撕开伤疤!”江无声笑道,“以后,她唤我一声爹,我当她是心肝。” 苏南绫别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好好养着,身子得尽快好起来才行。乳母那边我都交代过了,会好好照顾瑶儿。”江无声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这孩子你愿意带着,那就带着,你若不愿理睬,觉得心里委屈,那就让乳母来,我江家养得起。” 苏南绫还能说什么? 话,都让江无声说完了。 “瑶儿哦!”江无声越看这孩子,越是喜欢得紧。 有时候,缘分这东西着实妙不可言。 如江无声所料,出了月子的苏南绫,对于自己生的女儿,并不怎么热心,虽然是母女,但瞧着还没乳母来得亲切。 江无声知道,孩子的身上肯定带有了亲生父亲的印记或者是痕迹,又或者五官有所相似,所以苏南绫生完孩子就后悔了。 看着孩子,就如同看着仇人一般……能不恨,已经是极致。 的确,江瑶的身上有着栾氏一族的血脉传承,苏南绫看出来了,可她无力改变这一切…… 第1647章 番外66 江瑶满周岁的时候,江无声让她抓阄,原以为这小姑娘家家的,会抓个荷包、算盘什么的,可谁知道,这丫头是个不省心的,愣是抓着那柄小剑不放,怎么掰都不撒手。 那时候,苏南绫的脸色都变了。 “不妨事不妨事,说明我们瑶儿来日得当女,将,军,统帅三军,威风八面。”江无声一贯是宠爱的,瞧着苏南绫脸色不对,赶紧把孩子抱起来。 他这是生怕苏南绫一不高兴,就动了手。 “说得是。”乳母赶紧迎合。 苏南绫想起了栾胜,如今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传承这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会从骨子里影响到一个人的成长。 栾胜杀人不眨眼,而栾胜的女儿亦是抓了一把小剑。 这意味着什么? 江瑶可能要走栾胜的老路,以后可能成为第二个栾胜。 一想起这个,苏南绫便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大概是生了个魔头出来,或者是比栾胜更疯狂,更可怕的东西。 “云锦?”江无声低唤。 苏南绫回过神来,忽然冲上去,想要把江瑶手中的小剑夺下来。 所幸身边的人反应快,也亏得江无声赶紧把孩子护在怀里,这才拦住了苏南绫。 “把这个放下,把这个放下!”苏南绫咬着牙。 江无声知道,她心中的死结还在,所以不怪她这样激动,生完孩子之后,她的情绪一直没调整回来,整个人都有些失控。 有些母爱,不是温柔,而是焦灼。 她宁可自己的孩子,一世碌碌无为,也不愿孩子变成第二个栾胜,她怕极了面临杀戮时的束手无策,怕极了鲜血淋漓的感觉。 “先把孩子带走。”江无声赶紧把孩子递给了乳母。 乳母抱起孩子,撒丫子就跑出了门,她知道夫人这是病了,心病!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苏南绫疯了似的嘶喊着。 江无声慌忙把人抱住,“都出去,都出去!” 众人鱼贯而出,却也是见惯不怪。 “云锦,你清醒点!”江无声急了,“孩子是孩子,他是他,他们是不一样的,瑶儿是我们养大的,她以后的人生,绝对不会走那个人的老路子。云锦,你是苏云锦,不是苏南绫!” 不是苏南绫! 这五个字,让发疯的苏南绫忽然就僵在了当场,顿时冷静了下来。 “苏南绫死了,死在跳崖的那一刻。”江无声继续道,“你现在是苏云锦,江府的少夫人,我江无声的夫人,江瑶的母亲。” 所有的身份,都跟栾胜无关。 “都已经重新来过了,放过你自己!”江无声有些哽咽,“放过自己,放过孩子!” 苏南绫的痛苦,是扎在心灵深处的,她也不想这样,可有时候她是真的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比如说伤害孩子…… “你病了。”江无声说,“云锦,别再执着了。” 苏南绫重重的合上眼眸,是病了……从一开始的不承认,到现在的有些害怕,她如同被命运扼住了咽喉,逃不出那个魔圈。 “好好吃药,多出去走走,这是煜城不是殷都,他不在,你还活着,一切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你是苏云锦,不是苏南绫!”最后那一句,江无声说得掷地有声。 苏南绫睁开眼,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今日阳光甚好,有风吹动枝头繁花,落英缤纷…… “我是苏云锦,不是苏南绫!” 好好吃药,放下执念。 好好活着,苏云锦…… 白日里阳光灿烂,夜里雷声阵阵。 苏南绫陡然从床榻上惊醒,惶然盯着窗户,外头雷雨哗哗,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她想起了女儿降生时的场景。 下一刻,她打着赤脚便跑了出去。 长长的回廊里,直奔陆瑶的房间,纵有乳母在侧,孩子也会害怕? 一岁大的孩子,还不会说话,不知道是因为畏惧,还是栾胜坏事做绝,以至于报应在了女儿的身上…… 然则还没到门口,她便生生顿住了脚步。 第1648章 番外67 房门虚掩着,可见是有人进去了,苏南绫打着赤脚,脚步声很轻很轻。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场景。 江无声抱着一岁大的江瑶,坐在床边位置,笑呵呵的抱着白嫩的小娃娃,“是不是觉得怕了?不要怕,打雷了,有爹在,爹抱着就不怕了!瑶瑶,叫声爹试试?瑶瑶?” 小家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粉嫩的,就跟白瓷娃娃似的,瞧着分外可爱,若是抛却个人恩怨不谈,江瑶是苏南绫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娃娃。 造物弄人,她身上延袭了苏南绫的精致眉眼和肌肤,也夹杂着栾胜的优点,原本他们就是男儿俊俏女儿娇俏。 如今,悉数凝于一人。 这也是苏南绫不喜欢女儿的原因,倒也不是不喜欢,是害怕,看到女儿就觉得害怕,继而是愤怒,长得太过相似不是什么好事,兴许有一天会被东厂的蕃子发现…… 苏南绫很难想象,一旦秘密被戳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平静的生活,容不得一点水花,她被栾胜和尚远吓怕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真的怕极了…… “爹……爹……” 稚嫩的声音,愣是把苏南绫的思绪拉了回来,回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顿时红了眼眶。 “哟,瑶瑶再叫一声,再叫一声。”江无声的兴奋,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抱着孩子在怀,全然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 雷声再大,雨再大,也不如怀中的大闺女。 “爹爹……” 这是江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之前不管怎么教,不管怎么哄,她就是不开口说话,以至于苏南绫都觉得,这可能是个哑巴孩子。 可现在,她知道了。 瑶瑶不是哑巴,瑶瑶开口第一句话是:爹爹。 喊的,不是栾胜,是江无声。 “哎呦,爹的宝贝闺女,再喊声,再喊声。”江无声笑得眼眶发红,止不住在孩子面上亲了一口。 江瑶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疼得江无声笑着皱眉,“哎呦呦,瑶瑶,爹的头发、头发,轻点轻点……” 说着,掰开了江瑶的手,待自己坐直了,又捡了一缕发塞进孩子的手里,“轻点拽,爹怕疼。” 苏南绫哭笑不得。 这样惯着,孩子怕是要给惯坏了。 江瑶咯咯笑着,“爹爹……” “哎呦,真是爹的好闺女!”江无声笑着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的位置,顺便扯了一条毯子将孩子裹着,“外头雷声大,爹抱着瑶瑶,瑶瑶好好睡觉觉,听明白了吗?” 江瑶一手拽着江无声的头发,一手揪着江无声的胸口衣裳,老老实实的伏在他怀里,任由毯子裹着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爹的怀抱,最暖和,最舒服,最……有安全感! 苏南绫往后退了两步,瞧着一直站在边上不说话的乳母,略带羞愧的扯了扯唇角。 乳母褪下外衣,覆在苏南绫的身上,“夫人,风大雨大的,您打着赤脚怕是要受寒,赶紧回去!老爷对小姐好着呢,您只管放心便是。” “多谢!”苏南绫忽然笑了一下,“谢谢!” 她连说两个谢,倒是把乳母给弄懵了,方才见着她打赤脚,疯似的跑来,还以为要做什么,如今瞧着……这是害怕打雷吓着孩子。 当娘的,哪儿有不心疼孩子的? 只是有些母爱,表达得奇奇怪怪…… “对了!”苏南绫转头,冲着乳母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要说我来过。” 乳母先是一愣,俄而郑重其事的点头,“是!” 那便当夫人没来过,什么都没发生过。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下着。 屋内,江无声守了江瑶一夜。 苏南绫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晚上,她知道江无声是真的想对孩子好,真的把江瑶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她见过栾胜与尚远,惺惺作态,虚伪做戏的样子,所以分得清楚真假…… “江无声,江瑶……”她兀自呢喃着,“倒是真的像父女一般。” 第1649章 番外68 江无声疼爱江瑶,江瑶最喜欢跟着江无声。 虽然不是亲生父女,但胜过亲生父女。 江家的人都知道,小姐是老爷的命根子,碰不得磕不得,恨不能日日都拴在腰上,走哪都带着,尽量减少外出看诊的次数,若然必须出诊,回来第一件事,必定是要找他的宝贝女儿。 苏南绫住在后院,听得底下人时不时的议论着,时不时的将这事当做典范,说什么,夫人好命,嫁人就得嫁给老爷这样的。 说的次数多了,苏南绫也止不住跟着笑。 风和日丽的时候,江无声会带上苏南绫和江瑶,去游山玩水,尽量往山里走,不去沾染人间繁华,偶尔会住在山间小屋内。 那是他上山采药的时候,经常小住的地方,四处山明水秀,鸟语花香。 院子前后,都是一些药草与不知名的野草花。 边上有个小山谷,谷内遍地是兰花,沿着小溪生长,幽香四溢。 苏南绫很喜欢这个地方,小瑶瑶也很喜欢,尤其是那蝴蝶停在她的小车上,欢喜得直拍手,吓着了蝴蝶,又一愣一愣的瞧着自己母亲。 “待会娘给抓一只。”苏南绫笑着说。 江无声在不远处看着,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夫人和小姐很喜欢这里。”李忠说,“如今夫人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想必再过些时日,就不会再依赖于药物,笑容便更多一些。” 江无声点头,“她能高高兴兴的,便是最好的。” “是!”李忠点点头,“采买之事,交给我!” 江无声报之一笑,“那你多费心,以后我尽量留在家里,这娘两……需要我。” “那是自然!”李忠也高兴。 什么都比不上家和,家和才能万事兴。 “待你得空,着一些人将此处修缮一下,倒是不用太精致,只需要防雨防风便罢。”江无声吩咐,“我一人倒也罢了,可不能亏待她们娘两。” 李忠赶紧应声。 在屋后的林子里,苏南绫发现了一棵树,瞧着有些奇怪,她倒是不曾见过。 “是木槿。”江无声解释,“等到花开的时候,色粉色白,甚是好看。” 木槿? 苏南绫抬眸看他,“会开?” “会!”江无声点头。 苏南绫抿唇,犹豫再三,面颊微红的开口,“花开的时候,你定要带着我来看看,若是好看,我就问你要了后院那块空地。” 听得这话,江无声先是一愣,俄而望着她便痴痴的笑起来。 两人对视着,不必多语,胜过千言万语。 后来,那一年的木槿花开得极好,比往年都开得更多更繁盛更加艳丽。 红的粉的白的,满枝头都是。 苏南绫站在木槿花下,回头笑看着,抱了小瑶瑶在边上玩耍的江无声,眉眼间凝着温柔的笑意,恰江无声抬头看她,眸色温柔似水。 就这样! 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小瑶瑶扬起头,拍着手,大声喊着,“爹爹,爹爹,小眼睛……” 漫天繁星,一闪一闪。 “傻姑娘,那是星星!”江无声笑道。 苏南绫簪花鬓边,捻着一朵木槿花,缓步行来,“好看吗?” “夫人,真好看。”江无声抱着江瑶。 小家伙伸着手,眨巴着眼睛想要母亲鬓边的花,却被江无声摁住了手,“那是你娘的,若你喜欢,爹爹给你……” “这是瑶瑶的。”苏南绫将手里的花,轻轻递到了女儿的手里,“瑶瑶喜欢吗?” 小瑶瑶笑得眉眼弯弯,稚嫩的脸上满是笑容。 有爹有娘,她便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 江无声看着娘两一人一朵花,笑得跟花儿一样好看,心里被装得满满当当,脑子里顿时冒出四个字:岁月静好。 “声哥,天凉了,我们回家!”苏南绫第一次握住了江无声的手。 十指紧扣,掌心紧贴。 “是,夫人!”江无声望着她笑,“瑶瑶,我们回家!” 孩子的笑声,在萦绕耳畔,若能一直一直这样幸福下去,该有多好…… 第1650章 番外69 苏南绫和江无声,原是表面夫妻,当初带回来的时候也说是自家夫人,但并未行大礼,府中人亦是敦厚,倒是都没多想。 可江无声想想,终究还是不成。 “我不在意这些。”苏南绫报之一笑。 很多年前,她想穿嫁衣,是为了嫁给栾胜,但是没成;后来穿上了嫁衣,却是被迫嫁给尚远,最后也没成。 如今,她对嫁衣早就没了执念。 “不成。”江无声摇摇头,“旁人有的,夫人也该有。” 苏南绫被他逗笑了,依偎在他怀里红了脸,“我这占便宜的都没多说什么,你这吃了亏的反而念念不忘,这是什么道理?” “谁家能有这样的漂亮闺女?来日瑶瑶若是嫁人,可得千挑万选,若不是真心对瑶瑶好,我定然不答应,打死都不答应。”江无声一脸愁容。 孩子还没长大,老父亲就开始发愁了。 “这才多大点?”苏南绫无语。 江无声摇头,“小,才要咱们思虑,等着孩子大了,有自个的想法了,那是说什么都晚了。” “那你能如何?”苏南绫问。 江无声掀开被褥下了床榻,插着腰在屋内来回的走,“我得给她做个榜样。” 苏南绫:“??” “从今往后,我得对你更好,更珍视,更温柔。”江无声有些语无伦次,“且教她瞧着,真心对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来日她见着男子,便也晓得如何为真心,不至于上当受骗。” 苏南绫:“……” 这也行? “说不定,就照着她爹的模样去寻夫君,寻常人哄不了她。”江无声笑道。 苏南绫叹口气,“这才多大,你连她夫君都想好了?” “云锦,我想过了。”江无声回到床边,握住了苏南绫的手,“每年给瑶瑶攒一笔嫁妆,等着她出嫁那天,十里红妆,一定风光。” 苏南绫笑得眉眼弯弯,“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光想着闺女出嫁,这是多巴不得她离开家,离开咱们身边?” “闺女嘛……”江无声叹口气,“一出生,就想着她早晚要嫁人,便觉得心肝疼。你说,我这日日捧着长大的孩子,以后会被人骗走,这心里就死活不得劲。” 苏南绫扶额,“要不,咱们再要个?” 孩子多了,总不这样……死盯着一个不放? “不了不了,瑶瑶一个就够了。”江无声摇头,“你身子不好,我也不想再让你折腾。” 苏南绫伏在他怀里,“可瑶瑶终究不是江家的血脉。” “血脉这东西重要吗?咱们是大夫,治病救人的时候,也没说一定要是自家人才救,对不对?只要瑶瑶是我养大的,那就是我女儿,与血脉没有关系。”江无声想着,得把后院最向阳的那块地腾出来,给孩子弄个暖洋洋的院子。 趁着孩子小,早早备着,如此才不算敷衍。 苏南绫其实心里清楚,为什么江无声从来不提,让她给他生个孩子。 当初生江瑶的时候,她一度难产,其后大出血,是江无声及时赶回来,捡回了她这条命,但她因此身子受损严重,其后又因着心里的缘故,疯疯癫癫了一阵。 吃了那么多药,多多少少对身子有损害,虽然现在一直在调理,但见效甚微,这副身子终是因为江瑶而废了大半。 要想再生育,怕是还得搭上半条命。 江无声治病救人无数,看惯了生死,对于血脉传承之事早已不在意,所以一直注意着,从来不让她有任何的意外。 哪怕瑶瑶渐渐长大,江无声还是那样谨慎,生怕一着不慎,让苏南绫遇险…… “明日,我得出去一趟。”江无声说,“你不喜欢热闹,不爱出门,怕遇见东厂的蕃子,过几日我便带你和瑶瑶进山,我们去山里住一段时间,你觉得怎样?” 只有在山里的时候,苏南绫是最放松的。 “好!”苏南绫点头。 山里好,她呀,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企图。 第1651章 番外70 府内的密道依旧在悄无声息的挖掘,山里的篱笆小院亦是日益热闹。 四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自从有了苏南绫和江瑶,江无声觉得这冷清清的地方,都充满了生机,小家伙总跑到后面的木槿花下,死缠着他,要把这棵树扛回去。 可苏南绫呢? 这是她与江无声的定情树,自然是死活不答应。 一大一小,就像是冤家对头似的,一个翻白眼,一个噘着嘴,一个喊着声哥,一个喊着爹爹。 江无声两手一摊,“干脆把我分了,一人一半?” “要爹爹抱抱!”江瑶哼哼唧唧的抱住了江无声的腿。 苏南绫轻嗤,“就知道耍无赖。” “好,爹爹抱抱。”江无声当即将孩子抱起,转而又牵过了苏南绫的手,“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苏南绫白了他一眼,“不给!” “好,不给不给,这是咱两的定情树,肯定不能给,等孩子长大了,让她自个的夫君给扛一棵,可不敢动我家夫人的心头肉。”江无声温柔的哄着,“是不是?” 苏南绫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有礼物送你!”江无声牵着她往回走。 苏南绫一怔,“什么礼物?” 推开房门,瞧着桌案上放着的木箱子,苏南绫忽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着江无声。 “去!”江无声合上房门。 江瑶哼哼唧唧的,“爹爹?” “乖,等一下。”江无声塞给她一颗松子糖,“别告诉你娘,爹爹给糖吃,要不然娘又得骂人了,知道吗?” 江瑶眨着大眼睛,赶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爹爹最好了!” “给你糖吃就最好,让你读书练字,就是坏爹爹?”江无声笑得有些无奈,“快吃,回头被你娘发现了,咱们都得挨罚。” 江瑶赶紧将糖塞进嘴里,伸手捂住嘴。 看不见看不见,谁也看不见。 屋内,苏南绫嫁衣如火。 瞧着梳妆镜里的自己,想着当年那张脸,再看看现在的平凡,倒还真是有些感慨,最好最美的年华,都给了栾胜,却将平淡留给了江无声,对他似乎真的有些不公平。 开了门,苏南绫站在房门口。 江瑶“哇”了一声,“娘……抱抱!” “没良心的。”江无声方才看愣了,这会回过神,笑骂了一声,便由着江瑶扑进了苏南绫的怀中。 小家伙手脚不老实,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嫁衣上的绣花,一遍遍的说着,“真好看,真好看……” 这欣羡之情,展露得明明白白。 “以后,让你自家夫君给你弄去。”苏南绫笑道,“这可是我夫君给的,不允你碰触。” 江瑶不依,饶是苏南绫将她放下,她还死拽着母亲的裙角不放。 哎呦,这裙角也有绣花。 栩栩如生的缠枝木槿花,或含苞欲放,或绽放至盛,烛光下因着金丝银线的缘故,略带着微芒闪烁,让江瑶看得迷了眼,蹲在地上继续摸着。 苏南绫:“……” 江无声:“……” “爹爹,鞋鞋!” 好嘛,小家伙又看上了自家母亲的绣鞋。 煜城最好的绣娘,精工所绣的花鞋,面上针脚细密,鞋尖儿上还缀着精致的猫眼翠,瞧着扑闪扑闪的,让江瑶很是欢喜。 “让你以后的夫君给你弄去。”苏南绫扯了扯裙摆,遮住了绣鞋,“乳母,把她带走!” 乳母在边上偷笑,赶紧将江瑶抱起,“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去歇着了!” “不,我要娘的鞋鞋,爹爹爹爹……” “叫爹也没用。”苏南绫拽着江无声就进了房间,毫不犹豫的合上房门,“今晚算是洞房花烛,可不敢再让她乱了咱的好事。” 这话说得江无声面色微红,明明年岁不小了,却听得心头砰砰乱跳,如同毛头小子一般,略带着羞涩,“你这……” “不乐意啊?”苏南绫略作不悦的转过身去,“那算了。” 江无声赶紧哄着,“乐意之至,夫人在上,江无声这厢……有礼了!” “还望夫君,余生多关照,我苏南绫亦苏云锦,生死不离弃,与君共白首。” 第1652章 番外71 翌日晨起,江无声亲自为苏南绫描眉,一开始的时候,有些笨手笨脚的,现如今早就成了习惯,愈发的得心应手。 “如何?”江无声问。 苏南绫点头,“手艺愈发的好。” “多谢夫人夸赞,为夫必定再接再厉。”江无声笑道,“只愿来日老了,不要手抖才好。” 苏南绫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抖也无妨,横竖我自己瞧不见,你自个日日对着罢了!” “倒也是!”江无声笑着点头,“今儿天气好,出去走走。” 苏南绫转头看他,“你不是说这两日,李忠得回来吗?” “采买快回来了,若是在府中见不着人,他定然回来这里寻我,不必费心他。”江无声搀着她起身,“既是带着你们娘两进山,自是要以你们为主,不想其他。” 苏南绫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可有得烦恼了,瑶瑶是个善妒的,之前贪我的花树,昨儿贪我的嫁衣和鞋子,今儿还不知瞧上什么呢?” “因为你是她母亲。”江无声轻轻抱住她,“在她看来,母亲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最美的,无可挑剔的。” 苏南绫笑道,“你惯会哄我,分明是小丫头贪心,非要用花言巧语,骗我不要计较。” “夫人愈发聪慧,这可如何是好?”江无声叹口气,“来日可还能骗得?” 苏南绫想了想,“那我便继续装傻,你且对她好,我嘛……继续与她怼,这样她便愈发与你亲,愈发觉得我这当娘的多余。” “你也不怕把孩子越推越远。”江无声摇摇头。 苏南绫笑道,“因为我知道,瑶瑶的爹爹呀,是个正直的人,就算是惯着她,也不会毫无底线的惯着,所以我放心。” “那是自然,谁都希望孩子优秀,但优秀仅限于人。”江无声牵着她往外走。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品行,有人性。 若无人性,品行不端,与畜生何异? “爹爹,娘亲!” 一觉睡醒,小家伙便全然忘了昨夜的事情,屁颠颠的在院子里追着蝴蝶玩,乳母在旁看着,笑盈盈的冲二人行礼。 阳光下,孩子笑靥如花,白嫩的肌肤上因为奔跑,而晕开些许绯红,白净而娇艳,洋溢着最纯澈的笑容,乌墨般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点缀,闪闪烁烁。 “真好看。”江无声说。 苏南绫白了他一眼。 “谢谢夫人。”江无声与她十指紧扣。 苏南绫掩不住唇角的笑,这日子才是她那些年一直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平淡幸福,相夫教子,阖家欢乐。 可惜爹不能看到,若是早些年就醒过来,也许爹…… 眼角微红,终被一阵风吹散。 爹,您可都看到了? 我会一直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的…… 不过,两月之后,江无声就没那么高兴了。 指尖搭在苏南绫的腕脉上,瞧着她那张惨白的容脸,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面色逐渐铁青,反复探了两次脉,好像都是一样的结果? “许是我探错了?”他一直很小心。 苏南绫的掌心,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别麻烦了,也别怀疑自己,你的医术很好,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不可能的。”江无声每次都是看着她吃了药,不可能有意外的。 苏南绫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小腹处,“山里那一夜,洞房花烛,我把药吐了,后来……我也一直没吃药。” 便是从那日开始,她一直没吃药,一直背着他偷偷的匿了些他的东西…… “苏云锦,你疯了吗?”江无声红了眼,“你不要命了?” 她的身子不适合有孕,当年生江瑶的时候重创,虽然调理了两三年,但还是与常人有异,若是怀了身孕,恐怕又会打回原形。 “声哥,我想我终是要再冒一次险,也许……” “没有也许!”江无声不同意,“这是拿你的命开玩笑,我不答应,坚决不答应。云锦,我不要你有任何危险,有瑶瑶就够了,她姓江,是我江无声的孩子,我知足了!真的,是真心话,我没有骗你,我可以发誓!” 第1653章 番外72 苏南绫当然相信,江无声没这样的心思,他对瑶瑶有多好,她都看在眼里。 正因为看在眼里,所以心里愧疚,不想让这样的好人,连个最后的血脉都没能传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总归也要让他有个自己的孩子? “我不同意!”江无声摇头,“我不同意!” 说着,他转身就走。 “老爷?” 谁都没见过江无声发脾气的样子,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连他这样沉稳自持,温柔儒雅的人,都跟着失控。 “爹爹?”江瑶屁颠颠的跟上。 江无声顿住脚步,俄而疾步跑开。 “乳母?”江瑶扬起头,“爹爹怎么了?” 乳母牵着江瑶的手,“小姐别担心,老爷大概是……高兴?” 听闻,夫人有孕了呢! “高兴?”江瑶不解。 乳母笑了笑,并未解释太多。 有些事,小孩子还是晚一些知道才好,所以现在没必要说太多,且瞧着这阵势,夫人和老爷意见不合,似乎还得有乱子,先稳稳罢了! “娘?”江瑶进了门。 苏南绫面色不太好,没有应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娘?”江瑶又喊了一声。 对于苏南绫,江瑶其实是有些畏惧的,往日里有江无声在,她才敢放肆,可现在爹不在,她是真的不敢在苏南绫面前放肆。 “江瑶。”苏南绫连名带姓的唤她。 小家伙战战兢兢的近前,“娘亲不舒服吗?” “你喜欢小弟弟,小妹妹吗?”苏南绫问。 江瑶一怔,乳母旋即上前,“夫人?” “你出去!”苏南绫冷着脸。 乳母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讪讪的行礼退下。 出了门,乳母赶紧让人去找江无声。 “你过来!”苏南绫一声低喝。 江瑶又往前走了两步,在靠近床边的瞬间,登时被拽住了手腕,吓得小家伙脸都白了。 “喜欢弟弟妹妹吗?”苏南绫问。 江瑶深吸一口气,“喜、喜欢……” “是真的喜欢吗?”苏南绫追问。 江瑶张嘴就想哭,可瞧着母亲那恶狠狠的眼神,愣是没敢哭出声,只是眼泪嗒嗒往下掉,身子都有些轻颤着。 “说,喜欢吗?”苏南绫瞪着她。 江瑶点点头,“喜欢!” “那就去告诉你爹,你想要这个弟弟妹妹。”苏南绫咬着牙,“听见了没有?” 江瑶觉得娘亲好可怕,尤其是这眼神,看得她连哭都不敢哭,实在是太吓人了。 “去啊!”苏南绫低喝。 江瑶撒腿就跑,真是将门口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乳母赶紧去追。 江瑶小短腿自然跑不过乳母,三两下就被乳母抱了起来,“别跑了,小姐若是摔着磕着,老爷怕是要心疼坏了。” “乳母?”江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害怕,还是恐惧?又或者是,有一点点高兴? 可内心深处,她是抗拒的,但又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 娘说了,让她去找爹…… 江瑶小心翼翼的去了药庐,进门的时候背着小手,抠抠搜搜的贴着墙角站着,薄唇紧抿着,时不时抬眸偷瞄江无声。 许是正在气头上,江无声一时没说话,可后来瞧着小家伙开始掉金豆子,一颗心瞬时全软了下来。 那是他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小姑娘,怎么舍得哟? “过来。”江无声低低的说,“到爹爹这儿来,爹爹抱抱!” 江瑶抬头,眼泪嗒嗒的掉,愣是没敢迈步。 “怎么了?”她不过来,他便过去。 谁让他,是当爹的呢? “瑶瑶不哭,爹不好,是爹吓着瑶瑶了。”江无声赶紧把孩子抱起来,“瑶瑶不哭,哭得爹心疼,不哭啊!” 江瑶红着眼,哽咽得不成样子,“爹爹……” “爹爹在,瑶瑶乖。”江无声抱着孩子哄,心里难受得很,眼眶都是红的,“是爹欺负了瑶瑶,爹不好,爹给瑶瑶赔罪,待会就去给瑶瑶买糖吃,好不好?” 江瑶死死抱着江无声的脖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第1654章 番外73 瞧着小家伙落泪,江无声觉得心肝都碎了,只能一直抱着,一直哄着,连方才的生气都忘了。 江瑶毕竟年纪小,哭着哭着也就累了,躺在江无声的怀里,睡得不太踏实。 “这是怎么了?”江无声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软榻上,仔细掖好小毯子,转头低声问乳母,“瑶瑶向来不怎么爱哭,今儿这怪怪的。” 乳母只能据实回答,“夫人把小姐叫过去了,奴婢不知道说什么,小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一门心思要找您。” “原来如此。”江无声点点头。 江瑶睡不踏实,嘴巴里一直念念有词。 见状,江无声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了过去,仔细的听着她嘴里的动静。 “要弟弟妹妹……” 江无声皱眉。 “要,要……” 江无声轻叹着,伸手拭去孩子眼角的泪痕,“傻姑娘,爹不要其他孩子,有你一个就够了,你怎么也跟着你娘瞎起哄呢?” “老爷,其实小姐若是能有弟弟妹妹也是好事,这么一来,夫人就没空管小姐,也免了不少事情。”其实乳母也看得出来,夫人是疼爱小姐的。 可这母女二人,如同八字不合似的,一碰就是针尖对麦芒,各种争执与不和,若是能有其他孩子,分一分注意力,兴许会好点。 “老爷,孩子是老天爷给的宝贝。”乳母笑道,“既然来了,那就是缘分。” 这让江无声想起了江瑶,当初他也是这么劝着苏南绫,才有了今日的江瑶。 “我知道了。”江无声是怕失去苏南绫。 夫妻一场也是缘分,修得同船渡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费了所有的气力,想要共度一生,想要生死同穴的。 “爹爹……”江瑶低低的喊着。 江无声回过神来,赶紧握住了小家伙胡乱挥舞的手,“爹爹在,别怕!” “爹爹,别丢下我……”江瑶睁开眼,仿佛是被吓醒的,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江无声。 江无声当即抱起了她,让她重新躺在自己的怀里,“别怕别怕,爹不会丢下瑶瑶不管,爹会一直一直陪着瑶瑶,保护瑶瑶的。” “爹爹。”江瑶这会才算稍稍清醒,“要弟弟妹妹。” 娘说了,让她去找爹,说这句话。 “是你自己想要,还是你娘想要?”江无声问。 小家伙委屈巴巴的抿着唇,没有说话。 孩子不会撒谎,这样的神情已经代表了一切。 “好了,爹不问了!”江无声抱紧了孩子,“瑶瑶睡,爹在呢!” 江瑶闭上眼睛,歪着脑袋靠在江无声的怀里,许是方才哭得太厉害,饶是这会睡着了,还是时不时的一抽一抽。 江无声满脸心疼,可又有些无奈。 身为大夫,最重视的就是人命,现如今,不管自己怎么做,似乎都不对…… 所以到了最后,苏南绫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江无声便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既然要迎接新的生命,那便做好十全的准备。 此后苏南绫所有的饮食起居,还有药膳药汤,全部是江无声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于人,生怕有任何的闪失。 而江瑶,则彻彻底底的交由江无声带在身边。 “你怀着身孕,瑶瑶便夜里跟着乳母,白日里便跟着我。”江无声捻着帕子,轻轻擦着苏南绫的手,“你只管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瑶瑶的。” 苏南绫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担心她,因为有你。” “那就好。”江无声点头,“初期有出血的现象,我担心你这一胎可能会提前,所以你能躺着则躺,我不在的时候尽量少下床。李忠这段时日就会回来,我之前说的那个方子,似乎日臻完善,若是可成,保不齐能造福一方。” 苏南绫想了想,“你说,这方子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能不生病?”江无声摇头,“只是这方子能强身健体,较之一般的补药更甚些许。” 第1655章 番外74 苏南绫自从在天族谷中长大,外头的人对于天族的秘术都是耿耿于怀,都认为天族天族,便是与天比肩之人,这样的人多半是长寿无疆之人。 可苏南绫身在其中,又是天族少主,若真的有什么长寿之术,爹早就会传于她。 何况,栾胜如今居于庙堂,但凡有这法子,皇帝就真的要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世人总想长生。”江无声道,“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会放过,这方子虽是我江家历代拟出,算是江家的经验之物,可如今加上你给的……” 苏南绫摇头,“我的便是你的,若是旁人,我定是一字不说,一句不言,但声哥心怀天下苍生,我给你天族的方子,你也是用来造福百姓,是为了治病救人。” 以前,苏南绫眼瞎心盲,很多事情看不清楚。 但是现在,苏南绫很肯定自己的眼光。 没错,错不了。 “多谢夫人信任。”江无声转身将帕子递给底下人,“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苏南绫摇头,怀这个孩子倒是没什么孕吐,也没什么不舒服,但整个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瞧着很是吓人。 即便江无声,拼尽了一身医术,却也没有力挽狂澜之力。 眼看着她日益憔悴,江无声这心里暗暗着急,可又没有别的法子,面对苏南绫的时候,只能强打精神,不敢让她照镜子,也不敢让她听到不该听的,有任何疑心。 苏南绫摇摇头,“此番有孕倒是奇怪了,竟是没有半点不舒服,只是觉得累觉得困,也没什么想吃的。” “只是困?”江无声问。 苏南绫点点头,“嗯!” “那就好好休息!”江无声为她探脉。 气血损耗太严重,自然是困倦至极,以至于苏南绫方才还与他说着话,这一眨眼的功夫,竟是歪着头便闭上了眼,没了半点反应。 若是寻常人,这般入睡也就罢了,可她是双身子,这就很不正常了…… 女人靠的血气,若无血气便无命。 江无声心里着急,她的脉搏已经很虚弱,按照这样的状况,是断然撑不到足月生产的,可这话不敢告诉苏南绫。 仔细的为苏南绫掖好被角,江无声伏在她额头轻轻落吻,“好好睡觉。” 掌心,贴在她已经隆起的小腹上。 “你得乖乖的,要不然等你出来,爹一定打你屁股。” 这孩子是个会折腾人的! 在娘胎里便这般艰辛,出来之后怕是更艰难,所以江无声要做的,不只是照顾好有孕的苏南绫,还得想好以后的路。 待苏南绫生产完毕,照顾孩子的重任一如既往的,会落在江无声的身上,他既要把她的身子养回来,还得让孩子平安的活着。 思及此处,江无声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身边的人,“若是夫人醒来,第一时间叫我,莫要耽搁。” “是!”底下人纷纷行礼。 不得不感慨,老爷对夫人对小姐,那是真的一门心思的好,恨不能掏心挖肺,恨不能把命都给了出去。 江瑶还在房中练字,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偷懒倒是一等一的好,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就偷偷的找糖吃,父亲一进门,赶紧端坐好,像模像样的拿着笔杆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江无声一手带大的,就这点小毛病,他还看不明白? 江瑶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咧嘴笑着,“爹爹最好了,瑶瑶手疼!” “手疼就歇一歇,然后继续写。”江无声笑道,“你看,爹那么多医书,以后可不得都交给瑶瑶吗?若是瑶瑶不识字,那这些东西,不就白费了?” 江瑶一怔,“那么多哦?” “这些东西,旁人想要还得不到呢!”江无声笑着抱她在膝上,握着她的手继续练字,“爹谁都不给,就给瑶瑶,以后还给瑶瑶当嫁妆。” 江瑶撅着小嘴,“嬷嬷们说,嫁人了就要离开爹爹,瑶瑶不走,瑶瑶陪着爹爹一辈子!” “好,那爹就养瑶瑶一辈子,好不好?” “嗯!” 第1656章 番外75 江南出生的时候,刚好是江南烟雨,外头也是下着雨,不过……不像江瑶出生时候那么疾风骤雨,反而是稀稀落落的绵绵细雨。 这就像极了两个孩子的性格,也像极了各自的父亲,一个果断决绝,一个温柔儒雅。 乳母牵着江瑶的手,站在产房门前,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渐渐的听不到里面的喊声。 “乳母。”江瑶仰头,“好多血。” 乳母蹲下来,轻轻抱了抱江瑶,“当年夫人生您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据说是大出血,比这更严重。” “所以我……”江瑶顿了顿,“不该惹娘亲生气,对吗?” 乳母报之一笑,“你娘是心甘情愿的,奴婢相信,所有的母亲在生孩子的那一刻,都愿意以命换命,让孩子先活。” “我以后,对娘好一点。”江瑶抱住了乳母的脖颈。 乳母点头,“小姐最聪慧,最乖巧,老爷喜欢您,大家都喜欢您。”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江瑶陡然绷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跑出来报喜的人。 “小公子?”乳母笑了笑,“小姐,您以后有弟弟了。” 江瑶不太高兴,“我想要妹妹。” “弟弟和妹妹不都一样吗?”乳母问。 江瑶不赞同的摇头,“不一样,我可以跟妹妹一起玩,一起穿漂亮的小裙子,可是弟弟不一样,街头刘家,艳艳家的弟弟,会爬墙、钻狗洞,还会打姐姐。” “小姐的弟弟不一样,您看老爷什么样,弟弟就是什么样。”乳母笑着劝。 江瑶一怔,“会像爹爹那样温柔吗?” “会!”乳母点头。 江瑶双手抱臂,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那会保护我吗?” “会!”乳母回答。 江瑶当即咧嘴笑,“那我要弟弟。” “您现在,已经有弟弟了。”乳母将她抱起来。 房间里,已经有一位小公子了。 “爹爹,我看看!” 屋内收拾妥当了之后,江瑶悄摸着进了门。 江无声满脸疲惫,但眼睛里满是欢喜之色,他此生有儿有女,真真是人生赢家,算是彻底的齐全了。 妻儿在侧,儿女成双。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来,看看弟弟。”江无声抱着孩子蹲下来,好让江瑶能看清楚。 江瑶往前一看,“咦,弟弟好丑。” 红彤彤的,皱巴巴的,还那么小小的一只,跟父亲截然不同,可见乳母说的话不能当真,这样的丑弟弟哪儿像爹了? 这话,倒是把江无声逗笑了。 “江瑶!”床榻上的苏南绫还醒着,但身子分外虚弱,听得这话,免不得吭了一声。 江瑶闭了嘴。 “刚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江无声笑道,“当年瑶瑶也是这样被爹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红红的,嫩嫩的,光知道吃手手。” 江瑶戳着小手手,“也这么丑吗?” 现在,大家都夸她漂亮哦! “你看爹,再看娘,丑不丑?”江无声问。 江瑶赶紧摇头。 “那瑶瑶自己呢?”江无声又问。 江瑶撅着小嘴。 “弟弟会照着爹娘的样子,学着姐姐的模样,一点点的长大。”江无声笑道,“瑶瑶以后多帮爹教教他,让他能照着瑶瑶这般漂亮的模样长大,好不好?” 江瑶连连点头,“嗯!让他像我一样好看!” 江无声被她逗笑了,“好,那就让弟弟,照着姐姐的模样长大,跟姐姐一样好看。” “好!”江瑶伸出手,竟被小家伙一把抓住了手指,惊得她登时一愣,俄而笑得眉眼弯弯,“爹,他知道我是姐姐。” 江无声点头,“他喜欢姐姐。” “那他叫什么?”江瑶问。 江无声道,“江南。” 江南烟雨中,余生与卿共。 “外面下着雨,为什么不叫阿雨算了?”江瑶撇撇嘴,“阿南,阿南的,总是不顺口,爹爹你说呢?” 苏南绫吃力的叹口气,“江!瑶!” “阿雨也不好听,一开口,总觉得要下雨,湿哒哒的。”江无声顺着她的话,用眼神示意苏南绫莫要动怒,“不如叫阿隅!偏安一隅,平安喜乐。” 苏南绫一怔,江瑶拍手。 “好啊好啊,就叫阿隅!” 第1657章 番外76 阿隅幼时难养,因着胎里不足的缘故,日日都得吃药,打小就在吃药,这与江瑶是截然不同的。 姐姐就像是铁打的,弟弟就像是粉团捏的。 一个猛如虎,一个软如虾。 “哼!”瞧着江无声忧愁的模样,江瑶小脸垮塌着,很不高兴,“身为男子,竟是这样的不中用,还让爹得那么辛苦。” 乳母赶紧捂住陆瑶的嘴,可不敢让这话,传到夫人的耳朵里。 夫人对于小公子看得很重,如同命根子一般的珍视,若是被听到这样的话,免不得又得责罚小姐,这样的事情往常也有发生。 “瑶瑶。”江无声冲她笑,“来,看看弟弟。” 阿隅躺在床榻上,小脸红扑扑的,双目紧闭。 “爹爹。”江瑶近前。 江无声将两个孩子的手握在一起,“弟弟发烧了,若是这烧不退下,怕是不太好。” “嗯!”江瑶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弟弟,可到底也是自己弟弟,握着弟弟滚烫的小手,心里免不得担虑,“爹爹,我帮你!” 江无声笑着点头,“有瑶瑶帮爹爹的忙,爹爹真是太高兴了。” “娘身子不好,以后就让瑶瑶帮你,瑶瑶长大了,可以帮忙的。”说着,她蹦跶着去拧了湿帕子,学着父亲的模样,帮着弟弟冷敷。 江无声点头,“我就知道,瑶瑶是个好姐姐。” “瑶瑶不是好姐姐,但瑶瑶一定是爹的乖女儿。”江瑶咧嘴笑,“弟弟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累着爹了,等他醒来之后,我定要打他屁股。” 江无声笑着抱她在怀,“好,以后瑶瑶要帮爹管束弟弟,盯着他读书写字,盯着他好好做人,爹呀……就没那么累了。” “嗯!”江瑶乖顺的点头。 门外,苏南绫端着药,面色微沉的驻足。 孩子在磕磕绊绊中长大,苏南绫一度觉得自己老了,很多时候记性不太好,但即便如此,江无声待她从未有过任何的变化,一如既往的好,甚至于更好。 一如她为他穿上嫁衣时,他曾对她许下的诺言。 江无声做到了,对她好,对瑶瑶好,对阿隅也好。 但很多时候,因着苏南绫的偏爱,让江瑶与她不睦,甚至于对这个母亲并不亲热,母女二人就跟天生的死对头一样,动不动就杠上。 当然,每次都是以江无声出现,抱走江瑶为最终结果。 今年的木槿花开得极好,后院成片成片的,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就落了下来,瞧着甚是好看。 “就为了一株花,你便与夫人吵起来了?”夏月白笑着将糕饼递给她。 江瑶与她并肩坐在后院的门栏上,接过糕饼狠狠咬了一口,“不就是一株花吗?小气,还是人家娘亲呢!哼,不高兴。” “糕饼是甜的,义父说了,不高兴的时候就多吃两口甜食,能让人高兴起来。”夏月白含笑望她,“小姐那么好看,以后肯定会有您的如意郎君,给您种花的!” 江瑶撇撇嘴,“我不,我就要后院的,就要她的。” “其实挺羡慕小姐的。”夏月白叹口气。 江瑶转头看她,“羡慕我跟我娘吵架?羡慕她打我屁股?还是羡慕她小气啦的,连一棵花都不给我?偏偏阿隅要什么都有,我一开口,便什么都没了。” “羡慕小姐有娘亲啊!”夏月白低声说。 江瑶一怔,将手里的糕饼掰开,把没吃过的那半个递给她,“进了我江府,我有一口吃的,就一定分你一半!我娘,就是你娘,送你啦!” “小姐……”夏月白比她年长两岁,一脸的哭笑不得,伸手接过糕饼,“娘亲是不能送的,哪有人连娘都给送出去了?” 江瑶将最后一口糕饼塞进嘴里,“我就是不要,谁爱要谁要去,我只要爹爹就行了!一句话,你要不要?不要我就丢了,反正她又不疼我……只疼阿隅。”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带着一点点怨气。 夏月白瞧着她,无奈的轻叹。 可没想到,当天夜里,小姐竟跑了…… 第1658章 番外77 江府的小姐失了踪,这可是大事,但一时半会的,还不便报官,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躲起来了,还是跑出去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苏南绫第一次觉得心慌。 难道是东厂的人? 难道是被栾胜发现了? “你先别着急,瑶瑶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她不是寻常孩子,闹脾气要糖吃。”孩子是江无声一手带大的,他很清楚江瑶的脾气。 苏南绫一怔,“你是说……” “你们最后一次见着小姐,都是什么时候?”江无声问。 院子里乌压压的站着所有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着,最后一次见着小姐是什么时候。 “我……”夏月白扯了扯夏管家的衣袖,“义父,我见过小姐。” 夏管家赶紧蹲下来,“月白,你跟义父说说,小姐都和你说什么了?” “小姐说,喜欢夫人的花。”夏月白解释。 听得这话,夏管家赶紧把人带到了江无声跟前,“老爷,月白说,下午的时候见过小姐,小姐提及了夫人的花,这是不是有关系?” 旁人兴许不知,管家却是清楚,小姐惦记着夫人后院的木槿花,可是好一阵子了,但每次都没能成事。 “花……”江无声一怔。 夏月白连连点头,“是呢!小姐说,她喜欢夫人的花,可你们都不给,她就不高兴了。” “我知道她去哪了!”江无声慌忙跑到柴房,“你们找一下,有没有少什么工具?” 果然,少了一把小锄。 那小锄是铲草用的,所以很是轻便,孩子也能用得顺手。 “上山了!”江无声扶额,“这丫头,打小就胆子肥,这会倒是……马上让所有人,带上火把出门,上山去找!” 上山? 管家一怔,“您是说,小姐上山了?” “走!”江无声轻叹。 十有八九,是上山挖花树去了! 林子里,明晃晃的火把。 管家没想明白,“小姐是怎么去的?” 他们这些人尚且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小姐就屁大点的孩子,怎么跑这么远呢?用两条小短腿,也不能跑这么远? “她那张脸,就能哄人。”江无声举着火把,“别说了,找!我记得前面似乎有?” 管家颔首,“有,前面还有左边,都有木槿花,野生野长的,平素也没人在意,但开花的时候能瞧见。” “分头找。”江无声举着火把往前走。 管家转身朝着左边找去。 其他人,分散开来找。 一边找,一边喊。 因着阿隅还小,苏南绫便在家等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来回的走,焦灼得朝着门口张望着,可始终没有见着人回来。 “夫人?”丽兰从后面跑进来。 苏南绫眼眶一红,“丽兰,你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我又不是聋子瞎子。”丽兰是连夜赶过来的,“找到了吗?” 苏南绫摇头,紧握着丽兰的手,“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我对她好点,她要花树就给她好了,为什么非要跟她对着呢?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你现在自责无用,孩子的心思,又不是你能控制。”丽兰规劝,“江大夫肯定能把人找回来的,你别担心。他们人呢?” 苏南绫拭泪,“上山了。” “我也去看看。”丽兰忙道,“能尽一份心力也好,多个人多份力量。” 苏南绫点头,“你自己小心。” 丽兰颔首,她会手脚功夫,有她在,苏南绫更放心。 屋内,阿隅似乎是醒了。 苏南绫赶紧回屋,见着孩子坐起,搓揉着眼睛喊娘,当即上前抱紧了他,“阿隅乖,好好睡觉不要闹。” “娘,我要姐姐抱。” 苏南绫顿时红了眼眶,“姐姐睡着了,明日等她醒了再抱。” 小家伙眨着眼,不知是不是手足有所感应的缘故,阿隅再没有睡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就跟烙饼似的,动不动要找姐姐,任凭苏南绫哄着,亦是哄不住…… 第1659章 番外78 江无声是在树下找到江瑶的,远远望去,就那么小小的一团黑影,窝在树下,挥舞着小锄子,已然将根系都刨了出来。 江瑶刨得小心翼翼,生怕将根系挖伤了。 这个道理,是江无声告诉她的,不管是草植还是木植,若是伤着根系,便没办法带回去栽种,因为活不了。 江无声轻叹,小丫头很聪明,记性特别好,只要他说过一遍,她就能记住大概,不管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不管是随了爹还是随了娘,如今都是她自己的天赋,若是善加利用,来日必定前途无量。 “瑶瑶!”江无声低唤着。 江瑶陡然抬头,登时愣了愣。 “瑶瑶?”江无声疾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女儿,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落回了原位,“是我的瑶瑶,是我的瑶瑶!” 江瑶咬着唇,“爹爹……” “没事就好。”江无声不想责备她,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让爹看看,有没有伤着?” 江瑶下意识的往后退。 “怎么了?”江无声心惊。 莫不是吓着孩子了?还是说,因为自己这段时间较忙,所以忽略了她,以至于他的小宝贝都不愿与他亲近了? “瑶瑶,脏!”江瑶撇撇嘴。 到了这会,江无声才发现,小家伙身上都是脏兮兮的,不知是摔了跤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胸前、袖子口、裙摆……肉眼所见之处,都是斑斑驳驳的泥渍。 见着江无声盯着自己,江瑶放下小锄,小手搁在身后,慢慢的搓肉着掌心里的泥巴,偷偷摸摸的自己弄干净。 “不管瑶瑶变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我的瑶瑶。”江无声重新将她抱住,“爹要是脏兮兮的,瑶瑶是不是也不要爹了?” 江瑶赶紧摇头,“不,我要的要的,瑶瑶最喜欢爹爹。” “瑶瑶不是最喜欢爹爹,瑶瑶还喜欢这棵树。”江无声松开她,继而捡起了小锄头,“等爹刨了这棵树,回去再收拾你!” 江瑶嘿嘿的笑着,“谢谢爹!” “一个人在林子里,不怕吗?”江无声问。 江瑶想了想,“还是有点怕的,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但是我知道,爹的小屋就在那边,要是害怕了就回家。” “那你想过,家里人会担心吗?尤其是爹娘。你娘都快急疯了,爹也快疯了!”江无声终于刨出了所有的根系,未免花树倒下,压坏了花朵,愣是抱着没敢放下。 江瑶戳戳小手指,这点倒是没有多想…… “你觉得娘不在意,便认为爹也不要你了,是吗?”江无声扛起了花树。 到底是文人,着实有些没力气。 “老爷?”管家领着人赶了回来,“快帮着!” 江无声却拒绝了,“不用,这是瑶瑶想要的,我这个当爹的,要亲自给她带回去,免得小丫头心心念念,总觉得我这个当爹的不疼她了!” 说着,他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江瑶的小脑袋,“跟着爹,我们回家。” “嗯!”江瑶狠狠点头,“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最疼瑶瑶,最爱瑶瑶,谁都不能把爹爹抢走,瑶瑶要陪着爹爹一辈子。” 江无声眉开眼笑,“那爹爹,就疼瑶瑶一辈子,只要爹爹活着,就一定护着我的宝贝女儿,谁敢欺负,爹绝饶不了他。” “嗯!”江瑶拽着父亲的衣袖,仰头笑得小脸红扑扑的。 爹爹真好…… 回去的路上,江无声扛着树,江瑶攥着他的袖口,一大一小浑身脏兮兮的,明明很狼狈,可瞧着却是那样的温馨。 父女二人时不时的对视一眼,小家伙得偿所愿,笑声如同银铃般在林子里响起。 跟在后面的家奴们,亦是时不时的说笑,时不时的感慨,老爷待小姐就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到了心坎里,来日小姐若是寻了良人,老爷还不得哭上三天三夜,舍不得小姐出嫁? 江无声想想就心酸,以后瑶瑶的夫君,是否也会像自己这样,疼她疼到心窝里呢? 第1660章 番外79 江无声带着江瑶回来的时候,苏南绫疯似的冲出了门。 见着小家伙的满脸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兮兮的,而一旁的江无声也跟她这般如此,心里的焦灼忽然间成了愤怒,手……高高举起。 “苏云锦!” 江无声厉喝。 掌心停驻在江瑶的头顶上,苏南绫如同针扎一般缩了手,一颗心砰砰乱跳,登时红了眼眶。 天晓得,她这是在干什么? “孩子没事,回来便罢了!”江无声忙道,“瑶瑶知道错了。” 江瑶的脸都吓白了,清晰的看见了,母亲脸上的愤恨、眼中的愤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夫人!”管家赶紧挡在了江瑶面前,“小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偷偷跑出去。哦,这一次她、她其实打过招呼,只是月白这丫头记性不好,没记住!” 夏月白听闻小姐找到了,刚好冲出来,恰管家这般开了口,忙不迭跪在了苏南绫跟前,“夫人,是月白不好,月白忘了小姐的叮嘱,没跟大家说清楚,夫人若要责罚,月白甘愿领受。” “你自己睁眼看看,多少人护着你。”苏南绫又不是傻子,他们都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台阶下,集体撒谎,“你怎么忍心,让这么多人为你担惊受怕,你凭什么?” 栾胜杀人不眨眼,东厂造孽无数,可他还活得好好的,如今他的女儿亦是这般的我行我素,自私自利,全然没有情分可言,怎不让苏南绫心寒? 她怕,怕骨子里遗传的东西,将成为江瑶此生的一部分,让江瑶变成第二个栾胜。 “云锦。”江无声吃力的将花树放下,脚步沉重的走到她身边,“这话过了。” 苏南绫泪眼朦胧的看他,眼神里满是担虑和惊恐。 “就凭她是我江无声的女儿,我就该去找她,不管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拐跑,当爹的就该找!”江无声深吸一口气,“我是心甘情愿的。” 管家连连点头,“我们都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既是小姐丢了,自然该找,别说是小姐,饶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丢了,但凡用得着咱们,咱们也该尽力。夫人,您说是不是?” 江家,仁义之家。 苏南绫泪如雨下,有些话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瑶瑶?”江无声冲她使了个眼色。 江瑶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娘!”江瑶跪地,“瑶瑶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一声不响的跑出去。瑶瑶,只是想要娘的花树,没有别的意思……” 苏南绫蹲下来,伸手抱了抱孩子,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瑶瑶还是个孩子…… “娘,我就是喜欢你的花。”江瑶哭着说,“我不是要去干坏事。” 苏南绫流着泪,“以后,找个愿意为你栽花种树,为你遮风挡雨,为你舍命的良人,眼睛放亮点,想得透彻一点,你便什么都能有了。” “就像爹对您一样?”江瑶扬起头,小脸满是泪。 苏南绫点着头,轻轻擦去她面上的眼泪,“洗洗干净,换身衣服,然后去祠堂里跪着,听明白了吗?” “嗯!”江瑶垂眸。 这么多人上山找她,折腾到现在,天都亮了…… 错,是真的错了。 江瑶不是不认错之人,只是性子执拗,即便要她认错,也得她心甘情愿才行。 一旁的江无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揉着生疼的胳膊,他是个大夫,哪儿做过这些粗活,为女儿扛花树,扛得腰都直了,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洗干净,换身衣裳,乳母牵着江瑶去了祠堂。 “小姐?”夏月白就在祠堂门口站着,“对不起,我……” 江瑶冲过去握住她的手,“以后不许替我认错,听明白了吗?我江瑶一人做事一人当,月白只负责给我找好吃的,哄我高兴便罢了,其他的都不许!” “我是心甘情愿的。”夏月白道。 江瑶咧嘴笑,“我知道你对我好,放心,我没事,不就是跪祠堂?三两天就得进去一次,我都习惯咯!” 乳母与夏月白立在外头,无奈的皱眉,看着江瑶大摇大摆的进去。 江家的祠堂只有江家的人,才能进去…… 第1661章 番外80 虽然是跪祠堂,可这兜兜里,装着爹给的松子糖,要多好吃有多好吃,跪累了就躺在蒲团上歇一会,反正列祖列宗又不会责怪她。 “我是你们的小宝贝,你们要多疼疼瑶瑶,瑶瑶真的好困。”江瑶便躺在蒲团上,蜷着身子呼呼大睡。 门外,夏月白与乳母无奈的笑着,寸步不离的把风。 每次都是这样…… 梦里,江瑶梦到爹给她移栽的花树,一夜之间全开了,红的、粉的、白的……真是太好看了,风一吹,花瓣飞得到处都是,她便站在花海里,穿着乳母刚给做的漂亮小裙子,过她今年的生辰。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 小家伙经常出状况,姐弟二人经常是你追我跑。 江瑶不爱带着江南,自家这个小弟弟实在是太没用,跑快了会咳嗽,要不然就会喊腿疼,奈何她跑得飞快,自然带不动他。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江无声正在跟李忠说话,李忠吓了一跳,江无声却是习以为常。 “爹,躲躲!”江瑶提着裙摆,撒丫子跑进来,一下子钻到了桌子底下。 李忠:“……” “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江无声面不改色的说。 李忠笑了一下,“说到殷都那边……” “你去一趟,待采买结束就打听一下消息,顺便去舒家,看看怀远兄。”江无声笑道,“听说他家那闺女也是个能闹腾的,跟瑶瑶是一个模样。” 李忠点点头,“是!” “爹爹!” 稚嫩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阿隅攀着门槛喊声。 “怎么了?”江无声走了出去。 小阿隅扬起头,“姐姐?” “姐姐没来过。”江无声将他抱进来。 姐弟两个,一个是反应敏捷,一个是认死理。 今儿若不让小阿隅看看这屋里,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执拗得让人无可奈何。 “你看,没有。”江无声抱着他转了一圈,“爹和忠叔说点话,你出去自个玩,好不好?兴许姐姐找月白姐姐去了,你找找看管家阿公那边。” 小阿隅嘟嘟小嘴,“嗯!” “小心点!”江无声叮嘱乳母。 乳母颔首,牵着小阿隅离开。 待人走远了,江无声以指关节轻叩桌面,“出来,走了!” “可算走了!”江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插着腰,小脸红扑扑的,“爹,阿隅太粘人了,整日要找我玩,可他又跑不过我,动不动要我背着。” 江无声摸摸她的小脑袋,“那是你弟弟,爹也没法子。不如这样,改日爹给你找个师父,教你一点防身术如何?” “老爷?”李忠开口,“小姐是个女子,学那些作甚?您不怕她找不到夫婿?” 江无声笑道,“我让人教她,是免她被欺负,无力还手,又不是让她去欺负人。阿隅身子弱,若是能有个厉害的姐姐,也是个不错选择。” “爹是说,会飞的那种?”江瑶满脸欣羡。 江无声点点头,“应该是!瑶瑶想学吗?” “想!”江瑶揉揉自己的小拳头,“等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们!” 江无声瞧着她插着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可是,很苦哦?听说要扎马步,要跑,要怎么来着?反正很辛苦,瑶瑶确定要学?学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瑶瑶不怕!”江瑶道,“来日我当个女,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让爹也跟着威风威风。” 江无声被逗笑了,回头看了李忠一眼,“你瞧,我这闺女够出息?” “小姐,厉害着呢!”李忠竖起大拇指。 江瑶拽着父亲的袖子,“爹,我要学!” “好,爹尽量给你找个温柔点师父,虽然要吃苦,可若是太苦,爹也舍不得……”江无声笑盈盈的看她,满脸的慈爱与温柔。 江瑶扬起头,望着父亲笑得眉眼弯弯,满心期待与敬仰。 这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便是这如沐春光般的温柔,毫不保留的父爱,让她在以后的生死岁月中,熬过了一关又一关的死劫,撑着最后一口气活到了最后…… 第1662章 番外81 小江瑶开始习武的时候,还觉得兴致,其后便是苦楚,被江无声宠惯了,着实是吃不得这样的苦。 可江无声在这一点上,没有半点的纵容。 “她其实……”苏南绫有些犹豫,“实在不行就把她送走!” 江无声心知,“送走她还是会被抓住的,如今外头已经不太平了,以你我的能力,护得住一时也护不住一世。” “她到底是他的亲骨肉,不会对她怎样。”苏南绫别开头,“声哥,若真的到了那一刻,倒不如把她送出去,栾胜高高在上了多年,但他有个软肋。” 江无声一怔。 “他如果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且是我所生,只要找不到我,就会拼了命的护着她。”苏南绫狠狠闭了闭眼,“所以你不必费心,不用考虑她。” 江无声摇头,“你只是推断,不是肯定,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好。云锦,我知道你心里对他的怨恨,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停止过。” “声哥?”苏南绫愣住。 江无声苦笑两声,“年少情分最是难忘,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必当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该做的该想的该考虑的,一件都不能落下。东厂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苏南绫紧了紧袖中手。 江无声伸手抱紧了她,“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来拖住他们,你带着孩子们离开。横竖从你说起来那件事,我便已经在做准备,所有该知道的,你都知道。” “声哥。”苏南绫伏在他怀里,低低的轻唤,“不管你怎么想的,也不管我以前如何,从我决定与你在一起的那时候开始,我的心里便只有你,对他仅剩下恨。灭族之恨,不共戴天!” 江无声还能说什么?每一日都似偷来的,好好过着,好好珍惜眼前人,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毕竟东厂的势力与日俱增,实在是…… 外头,传来了江瑶低低的抽泣声。 江无声赶紧松了手,行至窗口位置,扒拉着窗户缝隙往外看。 老父亲瞧着女儿站在太阳底下,一边哭着一边扎马步,止不住的心肝疼,这可自个的宝贝闺女,眼见着是要被欺负死了。 “要不,不练了?”江无声鼻子有些发酸。 让孩子能有点功夫傍身,来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有足够的能力脱身,纵然不是脱身,至少也能保全一口气? “别看了!”苏南绫道,“不学便不学罢。” 江无声旋即出门。 苏南绫:“……” 说学的是他,如今舍不得的又是他。 江无声这个父亲当得,着实没得挑。 “爹爹!”江瑶哀哀戚戚的。 江无声张了张嘴,冲着师父道,“能否一旁说话?” “爹爹?”小家伙瘪瘪嘴,眼泪嗒嗒的往下掉。 江无声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师父?” 教武的师父随着江无声行至一旁,他也不是只教过这一个孩子,但不得不说,江瑶是他见过的弟子之中,天资最高的一个。 “虽然有些可惜,是个女子,若然是个男儿,必定能干出一番事业。”师父叹口气,“瑶瑶这丫头,天资极好,不管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但有个毛病,那便是不愿坚持。” 说是不愿坚持,其实也是有人疼的缘故。 没吃过苦的孩子,吃不了苦。 “您是说,她是适合习武的?”江无声倒是听出来了。 不管是学医还是习武,总归是要有点天资的。 “是!”师父很明确的告诉他,江瑶习武的天分很高,别看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其实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在这点上,江无声沉默了。 平素让这丫头学医,这丫头嘴上应承,可实际上呢? 经常丢三落四的不着调,天分不高,也就是意味着她并不怎么适合接手衣钵,倒不如阿隅那小子,屁大点的孩子,什么药草都是一眼就辨出,各种方子都能倒背如流。 一个善于记招式,手脚灵活。 一个善于记药方,脑子灵活。 江无声轻叹,自己到底该不该坚持呢? 第1663章 番外82 江无声到底没有阻止,江瑶哭了几回,发现没人理她,也就不哭了,如同憋了一口气似的,见着谁都翻白眼。 夏月白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在她习武的时候,便在旁边守着食盒,日日都端着糕点等着。 “瑶瑶?”江无声低唤。 小家伙今儿练完了,挺着腰杆回房,见着自家老父亲,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骄骄傲傲的从他跟前走过,推门而入。 “瑶瑶?”江无声又喊了声。 嗯,还不打算理他。 “看看这个是什么?”江无声变戏法似的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拨浪鼓。 之前在街上,瞧着她满心欢喜,但碍于苏南绫在场,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江无声便悄摸着做了一个。 “哼!”江瑶哼哼唧唧的坐下。 江无声赶紧凑上去,“瑶瑶不喜欢吗?阿隅可是等了好久,一直盯着,巴巴的想要呢!” “谁稀罕似的。”江瑶别开头。 江无声摇着拨浪鼓,“这可是爹亲手做的,不是街面上买的。” 一听这话,小家伙来了兴致。 “瑶瑶喜欢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可就给阿隅了。”江无声逗弄着她。 江瑶当即夺过,“既是送我的,又怎么能另送他人?是我的,便是我的,谁要都不给。” “瑶瑶!”江无声趁机挨着她坐下,“不生气了?” 江瑶玩着拨浪鼓,这布东布东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爹爹,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习武呢?爹爹,好累好累,我都快累死了!” “爹娘老了,阿隅身子不好,如果瑶瑶没有防身的能力,来日会能保护你?”江无声满脸的无奈与疼惜,“如果可能,爹也想替你遭这份罪,可爹会老啊……” 江瑶冷不丁抬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傻丫头,爹会老去,会死,陪不了你一辈子,阿隅那样的身子骨,如今即便用药吊着,怕也是身子不济,要想痊愈得长年累月的调整方子,不能一蹴而就。他是胎里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江无声解释。 江瑶知道阿隅身子不大好,但爹娘很少说这件事,“爹爹,你最近为什么怪怪的?” “有吗?”江无声没想到,她竟也察觉了异常。 江瑶点头,“爹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要不然,为什么爹非要她习武呢? 往日里,只要自己哭一哭,爹就心软了。 可是这一次,爹居然没有心软? 保护自己? 保护阿隅? “家里没什么事,就是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你娘也老了,想着给你们留条后路,让你们姐弟二人,以后的日子能好过点。”江无声信口搪塞,“对了,师父教的那些东西,你都会吗?” 江瑶撇撇嘴,“其实就是累点,教的那些东西我早就回来,但懒得练而已。” 太阳底下晒着扎马步,多累人啊…… “瑶瑶可得加油了!”江无声笑道,“爹以后权杖着瑶瑶保护我了!” 江瑶嘿嘿笑着,“爹,您会挨揍吗?” 江无声:“……” “我是说,别人欺负您的时候,您会挨揍吗?”江瑶笑得眉眼弯弯,“那时候我要是冲出来,一声大吼,谁敢欺负我爹,我就要谁的命!这样会不会很威风?” 江无声:“……” 亲生的、亲生的! “爹,要不您跟我一起练?”江瑶轻轻摇着拨浪鼓,“我教您也行。” 江无声直摇头,“爹还有事,先走了。” “哦!”江瑶把玩着拨浪鼓,“爹,我下次要小面人,要个小猴子。” 江无声顿住脚步,“之前你看的,黄衣服的那个小猴子?” “嗯!”江瑶连连点头,眼巴巴的瞅着他。 江无声望着她笑,“知道了,爹下回给你带过来。” “悄悄的,别让娘和阿隅知道,要不然那小子又得抢我的。”江瑶一提起自家弟弟,便是直摇头,满脸的“狗都嫌”表情。 江无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爹知道,保密!等着!” “嗯!” 爹爹,最好了! 第1664章 番外83 江瑶有个秘密小盒子,里面装着好多小东西,都是爹买的,爹亲手做的,小东西全部搁在床底下。 床底下还有个密道,爹悄悄跟她说,要是哪天躲起来,不要只躲在一个地方,这条密道直通后门,出去就是后院的假山堆。 所以,只要小心谨慎的,便不会被人发现。 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要给她床底下刨这么个密道? 爹说,是怕她哪天伤心难过了,又不想被人看到,便可以静静的躲在黑暗里,等着哭完了伤心完了,出来之后一看,还在自己家里。 没人会发现你哭过,你也不曾离开过家…… 家,永远都在。 现如今,这拨浪鼓是江瑶的心头爱,爹亲手做的,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爹爹长得好看,连字都写得好看极了。 “我要!”小阿隅站在那里,伸着手,“姐姐,借我玩一会嘛!” 江瑶哼哼两声,撅着高傲的下巴,将拨浪鼓藏在身后,“凭什么要借给你?这是爹亲手给我做的,谁要都不给,就算你找娘告状也不行!我的,就是我的!” “姐姐!好姐姐!”小阿隅扯着她的裙摆。 江瑶懒得搭理他,娘偏心偏爱,以至于她对这个弟弟完全疼不起来,瞧着就不顺眼,总觉得因为他,娘才不喜欢自己的。 “姐姐,玩一会嘛!好嘛好嘛!”小阿隅死拽着她的裙摆不放。 江瑶被攥得烦了,一下子推了他,“走远点,要不然我就让你好看!别以为娘疼你,你就可以拿我的东西,小心我揍你!” 哼哼,想要? 没门! “姐姐!”小阿隅被推得坐在了地上,边上的乳母赶紧上前把人搀起来。 江瑶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不死心的,做什么都是死缠烂打,看得人心烦,这刚爬起来,又开始拽她的裙摆。 “这是乳母刚给我做的新裙子,你放开!撒手!”江瑶生气了,但她不会真的揍他。 当初娘为了他差点命都没了,她都是亲眼看到的,心里知道这是母亲的命根子,哪儿敢真的碰。 何况,这小子身子弱,万一真的有什么事,可不是自己能担待得起的。到底也是自己亲弟弟,江瑶嘴上无情,心里还是软的,就像方才那么一推,也是不敢用全力。 “姐姐,姐姐,好姐姐……”小阿隅拽着她不放。 江瑶气呼呼的咬着牙,“再不放,我就真的揍你了,真的真的揍,动手打哭你的那种!别以为娘帮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娘不在,谁也帮不了你!” “姐姐姐姐……” 江瑶被吵得耳蜗疼,“放开!” 乳母在旁急了,可谁也不敢真的去拽,两个都是主子,两个都是小孩子,老爷说过了,起争执的时候,谁也不许帮忙。 姐弟二人的事情,还是让姐弟二人自己解决为好。 “小姐?公子?” 江瑶冷不丁踹了小阿隅的腿一脚,疼得小家伙当即撒了手。 见状,她转身就跑。 “姐姐!” 裙摆骤然被拽住,江瑶还没迈开两步,登时被拽扑在地,旁边就是台阶,她压根还来不及反应,已经砰砰砰的滚了下去。 手中的拨浪鼓还死死捏着,因着翻滚的力道折在台阶上,登时露出了尖锐的锋口,粗糙的断口如同利刃一般,从娇嫩的脖子上划过。 江瑶全然不察,只觉得脖子上忽然一凉,着地时,脑袋磕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清楚,只死死握紧了拨浪鼓的断炳。 刹那间,尖锐的喊声,响彻整个院子。 乳母失声尖叫,小阿隅站在台阶上,吓得面色惨白,浑身直打颤。 “小姐!小姐!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救命啊……” 刺耳的喊声,伴随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江瑶躺在血泊里,眼前还是漆黑一片,耳畔乱糟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脖子,那地方有点黏糊糊的,惹得她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瑶瑶?” “瑶瑶!” 第1665章 番外84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姐弟二人的争执,一下子成了生关死劫,弄不好可能要丢了性命。 刃口不是很深,但孩子脖颈稚嫩,一下子出血那么多,哪儿受得了…… 苏南绫是真的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江无声抱着血淋淋的江瑶,从跟前过去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冰凉。 说不疼,却是自己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的孩子。 说疼,毕竟是杀父灭族的仇人之子,疼不到心坎里。 “姐姐……”小阿隅吓得脸都白了,看着地上那一滩血,登时晕了过去。 江府上下,乱作一团。 这是江无声行医数十年来,第一次觉得手抖,差点连银针都拿不住。 “老爷,不能这样!”阿连忙道,“小姐等着您救命呢!” 江无声面色发白,唇色发青,瞧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江瑶,只觉得一颗心都碎了,可阿连的话很有道理。 若说现在还有谁能救命,非他莫属。 房门紧闭,江无声仔细的处理伤口,止血的同时还得将卡在伤处的木头倒刺取出,动作必须快,否则江瑶失血过多,就真的没救了。 好在,府中什么都有。 江瑶出生的时候,江无声就各种置办,后来小阿隅身子不好,府中的物什都备了双份,止血散和凝血丸,所有的药都用得最好,分量皆充足。 苏南绫站在外头,没敢踏进房门半步,就这么痴痴愣愣的等着。 “夫人,进去看看?”乳母说。 苏南绫摇摇头,“我怕受不了,还是等着!” 她此生纠结,一生都在内疚中挣扎。 愧对父亲与族人,也愧对江瑶…… 只要不看到江瑶的惨状,这两种愧疚就能变成一种,从对江瑶的冷漠之中汲取自己想要的泄愤之感,可以理直气壮的,当一个冷漠的母亲。 若是见着了,她就怕自己会受不了。 江无声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待处理完了伤口,反复探过江瑶的脉搏,确定她还活着,这才老泪纵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今已到伤心处,怎不让人泪涟涟? 虽然止住血,但江瑶还没渡过难关,能不能活着是一回事,能不能醒来又是另一回事,伤得太深,以后会不会有影响,都是未知数。 江无声坐在边上守着,瞧着孩子即便在昏迷之中,还死死握着拨浪鼓的断炳,止不住直抹眼泪,“都怪我,要不是我做了这个东西,怎么会……” “老爷?”江瑶的乳母进了门,当即摇头道,“小姐是真的喜欢,爱不释手,她醒来之后不会怪您,只会觉得难怪,没保住心爱之物,没保住您赠予的东西。” 七尺男儿,坐在床头呜咽。 任谁见着,都得心酸。 “老爷,您去休息!我会仔细看着小姐的。”乳母忙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您放心!” 江无声摇摇头,“若不亲眼看着她醒来,若不等到她好转,我是不会走的,伤及要害,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都有可能让我抱憾终身。我不走,我就等着瑶瑶醒来,她一睁眼看到是我,就什么委屈都没了。” “这……”乳母看了一眼门口。 父亲和母亲的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要不这样,您在旁边坐着,给小姐再做一个拨浪鼓!这个摔坏了,她醒来之后肯定得哭,您若是有个新的,她一定高兴。”乳母低低的说。 江无声愣了愣,瞧着孩子手心里的断炳,觉得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老爷?”乳母低唤。 江无声点点头,“那我就给她再做一个。” 谁也没提小阿隅,孩子不是故意的,毕竟,谁也不想造成这样的局面。 何况小阿隅吓病了,这会起了高热,嘴里一直喊着“姐姐对不起”,谁也不忍心再苛责,只能仔细的照料着。 养大两个孩子,真难…… 江府的夜,安静得让人心惊胆战。 彻夜未眠的,不只是江府,还有…… “阿绫!” 第1666章 番外85 栾胜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苏南绫了,大概是她太恨他,以至于梦里也不愿意出现,不管他有多想,始终是不曾如愿。 此番倒是奇怪,这两日总是梦着她,依稀是小时候的模样,白净得如同瓷娃娃一般。 可这一次,他却梦见他的阿绫血淋淋的躺在地上,脖颈上有血不断的往外涌,那种画面让他心惊胆战,让他彻夜难安。 梦,是有什么预兆吗? 栾胜不知道,但他杀的人多了,对于鲜血早已习惯。 “督主?” 外头有人行礼,栾胜揉着眉心,靠坐在床头。 “说!” 宫里来了消息,皇帝召见。 自从皇帝遇刺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有栾胜帮着续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续命只能是暂时的,他迫切的需要能延年益寿的法子。 栾胜知道,所以这些年借着寻找延年益寿之方的借口,不断的扩大东厂的势力,哪怕皇帝一心扶持锦衣卫想要与东厂抗衡,终究也没敢做得太明显。 离开了栾胜,皇帝会死…… 而皇帝,不想死。 天还没亮,东厂缇骑出行,哒哒的马蹄声直奔城外。 说是为皇帝寻找兰花,实则是为了找长生之法,也是栾胜为了便利出行,找寻苏南绫的借口。 苏南绫一直没有下落,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督主,此番去往何处?” “江南,煜城。” 马蹄声声,不知踏碎了谁的人生…… 从殷都到江南,所需费时。 一路上,栾胜走得并不着急,他在找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苏南绫的下落,所以他不着急,反正皇帝一时半会的也死不了。 连日来,一直下雨。 稀稀落落的雨,落得没完没了。 不得不说,江瑶真的随了亲生父亲,命硬得厉害,伤得这么严重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醒来之后喊了一声爹爹,便什么事都没了。 接下来只需要好好的养伤,便没什么大碍。 只是,江无声的拨浪鼓还没做好,毕竟孩子醒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照顾孩子,便没什么功夫再去做拨浪鼓。 “爹爹?”江瑶委屈。 江无声仔细的为她掖了掖被角,“爹爹都知道,你别说话,免得伤口开裂,到时候可要吃苦头了。等你伤养好了,爹就带你出去玩,算是补偿你,好不好?” “嗯!”江瑶点头。 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有血色殷红斑驳。 “别怕,爹爹会一直陪着你的。”江无声笑着看她,“阿隅被吓病了,等他好了,爹再罚他,你看可以吗?” 江瑶死里逃生,心里虽然委屈,但也没有真的想要欺负弟弟的意思,“我,不疼!” “爹疼,心疼。”江无声伸手,轻轻拨开她散落面上的青丝,“瞧着瑶瑶血淋淋的样子,爹觉得心都碎了,瑶瑶可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江瑶无力的咧嘴笑,“爹,真好!” “爹不够好,爹没保护好你!”江无声自责,“好了,乖乖吃药,乖乖喝粥,伤在脖子上暂时不能咀嚼,所以只能吃流食。” 江瑶也怕死,爹那么好,生活那么美好,她可不想就这样走了! 有父亲照顾,江瑶好得快。 小孩子嘛,正在长身体,恢复伤口的能力亦是快得惊人,尤其是江瑶……原就不是寻常人。 只是这拨浪鼓,还搁在桌案上,始终没有完工。 “小姐?”夏月白坐在床边,伺候着江瑶吃药,“我过两天就要走了。” 江瑶急了,“去哪?” “你别着急,是老家那边有点事,我回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夏月白忙解释,“您别着急,没事没事!” 江瑶如释重负,原来如此。 “那你早点回来。”江瑶撇撇嘴,“我还等着和你放纸鸢呢!” 夏月白连连点头,“嗯!我走之后,小姐要乖乖吃药,不要再发脾气了,小公子已经受了罚,估计再也不敢碰您的东西。” “哼!”江瑶撇撇嘴,“我不喜欢弟弟。” 第1667章 番外86 不喜欢归不喜欢,弟弟始终是弟弟。 没过两日,夏月白便离开了江府,走的时候还不忘来说一声。 江瑶往她手里塞了点碎银子,“路上小心,不必急着回来,我这副样子,多半是出不了门了,回头你多跟我说说,一路上的风景,好不好?” “嗯!”夏月白连连点头,“那小姐好好养伤,我一定多看多走,看到什么有趣的都给你买下来,小姐一定要乖乖的好起来,等我回来!” 江瑶笑着伸出小拇指,“拉钩!” “嗯,拉钩!”夏月白笑着拉钩。 走的时候,还挥了挥手,站在门口回头望。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一走……险些别过一生。 院子里,江无声吩咐李忠,今年雨多,药材采买方面得仔细着,莫要收到霉烂质变的药材,一则影响效用,二则不慎入药会出人命。 “老爷放心,都记着呢!”李忠笑了笑,将清单仔细的收好,“我明日就走,老爷就照顾好夫人和小姐,外头的事放心便罢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出门,能出什么事? “行!”江无声点点头,“账房那边银子都备下了,你自个去领,我这厢还得盯着点瑶瑶,小丫头的伤口在愈合,但是皮肤稚嫩,容易留下伤疤。” 李忠明白,“若是别处也就罢了,这脖颈上还真是得仔细。” 肉眼可见,脖颈一道伤痕,来日让人见着,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呢?若是别处,还能遮一遮,免得闲话…… “我得确保,她这脖颈上不会留疤。”江无声无奈的轻叹,“姑娘家的,最不能留疤了。” 尤其是,自己的宝贝疙瘩,捧在掌心里的心肝肝。 “是。”李忠点头。 檐下,站着一言不发的苏南绫。 有些话,听在耳朵里,分外心酸,让人惭愧。 房内。 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江瑶撇撇嘴,“都进来了,还躲躲藏藏个什么劲儿?我都听到了。” 小阿隅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床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怎么,想看看我死了没有?”江瑶双手环胸,靠在软垫上,不温不火的瞥他一眼。 这些日子一来,所有人都在为他求情,让她瞧着就心里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她的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没事了。 “姐姐!”小阿隅呐呐的开口,从身后变出一根糖葫芦来。 江瑶:“……” “姐姐,给你!”小阿隅递了过去。 江瑶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一条命,就值一根糖葫芦?” “哦……”小阿隅将糖葫芦放下,然后转身就跑。 江瑶瞥一眼床边的糖葫芦,气得小脸都皱了起来,“一根糖葫芦就想打发我?呸,坏东西,小坏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谁知这话刚说完,那哒哒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江瑶一怔。 只瞧着小阿隅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凑到床边打开,香甜滋味瞬时蔓延开来,竟是刚出炉的芙蓉糕。 “阿娘做的。”小阿隅说,“我给姐姐拿来了。” 江瑶咽了咽口水,这些日子喝粥,喝得她浑身发软,见着这些东西,眼睛都快直了,但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别开头,“就这么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哦!”小家伙转身又跑。 江瑶:“……” 这个笨蛋,都不知道哄哄她的吗? 然则,脚步声又回来了。 这回是小肉酥饼,隔着油纸包,都能闻到肉的香味,酥酥的炸香味,馋得江瑶都快哭了,她都多久没闻到肉味了? “姐姐!”小阿隅喘着气,“够不够,不够我再拿。” 江瑶定定的望着他,低声问,“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小阿隅信誓旦旦的点头,凑近了她,“姐姐,你不生气了?” 江瑶:“……” 臭小子,还懂得讨价还价,脑子这么清楚? “你还有什么?”江瑶问。 小阿隅掰着手指头,“还有桃花酥,松子糖,梅子糕,大鸡腿,烤鹌鹑,烤红薯,烤芋头,还有姐姐喜欢的杏仁酥饼……” 江瑶的眉心狠狠皱起,“都给我,我就不生气了。” “好嘞!姐姐不生气咯,姐姐不生气咯……” 第1668章 番外87 瞧着摆满了床榻的小点心,小糖果,小吃食,江瑶差点馋哭了,没想到有个弟弟还挺好的,至少吃不愁了……毕竟小阿隅身子不好,什么都不能吃,但凡看得见的,都归她。 “真的都给我?”江瑶咧嘴笑。 小阿隅点点头,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脖颈上,“嗯!” “这还差不多。”江瑶笑呵呵的搓着手。 见着他盯着自己的脖子看,江瑶顺势摸了摸,“这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爹说了,我的身子好,愈合得快,只要再过些日子就不必缠着绷带。” 她自己摸着也觉得有点讨厌,脖子上闷闷的,说话都费劲,可又不敢大喘气,怕伤口二次崩裂,到时候就真的要死了。 “姐姐。”小阿隅走近,抓住了她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瑶的眼睛里,只有床榻上的好吃的,哪儿顾得上他,“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死吗?下回别拽我裙子,再给我拽倒了,我就狠狠的揍你,姐姐的拳头可厉害了!” “嗯!”小阿隅认真的应声。 江瑶拂开他的手,这才瞧见他眼眶红红的,眼角湿湿的。 “哎呦!”江瑶伸手,轻轻掸去他眼角的泪痕,“多大点事,还哭哭啼啼的,你可是男孩子,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等你身子好些,跟着师父一起学!强身健体,免得你整天病怏怏的不中用。” 小阿隅撇撇嘴,“姐姐,我……” “行了行了,我就一张嘴,要与你说话,如何吃东西?”江瑶摆摆手,“闪一边去,看着我吃就成了,反正你又不能吃。” 说起这个,江瑶竟有些同情这个弟弟了,虽然爹娘娇惯着,但他也的确可怜,不能吃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不像她这样,从小野惯了,都敢爬上树掏鸟蛋。 “你是不是也想吃呢?”她捻起一块杏仁酥,“可杏仁会要你的命,你只有馋哭的份。” 小阿隅撅撅嘴,“姐姐……” “看在你叫我姐姐的份上,我就替你吃了他们。”江瑶坏坏的咧嘴笑,“眼不见为净,这样你就不用伤心吃不到,因为……都进了我的肚子里,我替你吃了!” 小阿隅:“……” 这就是,亲姐姐! “等会!”酥饼都要塞进嘴里,忽然被人叫停,江瑶的表情瞬息万变,一下子沉了下来,可见着来人是自家爹爹,终也只能老实叹气,“爹……好吃的!” 江无声摸了摸小阿隅的脑袋,“姐姐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得先养着,所以阿隅的好意姐姐心领了,有些东西终究得带回去。” “爹爹?”小阿隅扬起头,“姐姐想吃。” 江无声坐在床边,“我知道姐姐想吃,可姐姐脖颈上有伤,吃了会要命,怕不怕?” “不怕!”江瑶别开头。 小阿隅:“怕!” “不怕丢了命,那……怕不怕留疤?”江无声问,“脖颈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爬行的蜈蚣那般,很丑很丑,别人见着都得问一句,这姑娘以前是不是自尽过?哎呦,真是可怜哦!” 江瑶愣住,“爹……” “留疤,还是吃?”江无声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你自己选。” 江瑶鼓着腮帮子,“爹……我想吃!” “那吃!”江无声说,“留疤便留疤。” 江瑶干瞪眼,瞧着满床榻的美食,愣是红了眼,没敢下去一口。 不怕丢了命,倒怕留疤。 女孩子,谁不喜欢美美的? 江瑶也是,哪儿敢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留下疤痕…… “拿走!”江瑶沮丧,情绪低落。 江无声捻起杏仁酥,“那就吃一点点,解解馋,除疤的事情交给爹,好不好?咱不能贪嘴,毕竟以后能吃的日子还长着呢!等你好了,不管你想吃什么,爹爹都给买,好不好?” “嗯!”江瑶抹着泪,“拿走!” 江无声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瑶瑶真乖。” 为了不留疤,只能……忌口啦! 第1669章 番外88 江瑶的伤,好得飞快,孩子就是孩子,转头就忘了那些不愉快,小阿隅天天来,天天给带好吃的,成功的将姐姐糊弄住。 对此,苏南绫很是感慨,这孩子以后怕是要惹不少债。 江无声哭笑不得…… “这阵子一直下雨,你身子不大好,少出门。”江无声叮嘱,“外头江水涨潮,据说还淹死了人,真真不是好时节。” 此前伤得太重,其后连生两子,苏南绫的身子的确不太好,尤其是刮风下雨的时候。 这留下的病根,饶是江无声医书再好也不成,人吃五谷杂粮,很多东西无法逆转,除非是大罗神仙,要不然谁都没办法。 “知道了。”苏南绫点头,“对了,我这阵子一直听你教阿隅背方子?” 江无声点头,“姐弟二人,一人一半,一个上半篇,一个下半篇。” “这是作甚?”苏南绫不解。 江无声叹口气,起身将虚掩的窗户合上,“我总想着,这一份东西不能以白纸黑字的样子存在,还是记在脑子里的好,你我便也罢了,若要传下去,不得靠着孩子们吗?可是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苏南绫想起了栾胜。 江无声担心的不是栾胜,而是孩子的未来,“担心他们以后遇人不淑,若有听闻,必起贪念。若一人一半,这一起作恶的可能性总归要小一点?” 苏南绫:“……” “若瑶瑶遇人不淑,只得一半不成气候,若阿隅娶妻不贤,亦是只得一半不成威胁。”江无声无奈的笑笑,“如此一来,姐弟二人还是得齐心协力才能凑一凑,不然缺了谁都不成。” 苏南绫笑出声来,“你这人,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孩子是命根子,怎么能不想呢?若是二人来日感情好,这东西便是聘礼,便是嫁妆。”江无声回到她身边坐着,“若是不睦,谁也奈何不了谁,你觉得我这想法如何?” 苏南绫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如此一来,哪怕来日东厂的人来了…… 即便狼来了,也有护身符,护着两个孩子。 “阿隅身子不好,是药三分毒,我怕因着吃药多了,来日记性减弱,有些东西只能存在瑶瑶的脑子里。”说起这个,江无声不得不感慨,“瑶瑶的记性是真的好,基本上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只是这孩子实在是……” 苏南绫白了他一眼,“都是你自己惯的,看给她娇的。这孩子记性不错,但总想着偷懒,不管做什么都是耍小聪明,抖机灵那是一套一套的。” “说明咱们养的好。”江无声笑嘻嘻的揽她入怀,“是?” 苏南绫哑口无言。 夜雨绵绵。 声声不歇。 脖颈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江瑶照镜子的时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嫌弃得直皱眉头,“真丑啊!这真的像是活灵活现的蜈蚣……” 伤口已经愈合,但是还没掉痂,是以刺眼的红痕,简直丑陋到了极点。 “那我明日少吃点?”江瑶鼓起腮帮子,“丑死了!” 说着,她嫌弃的转身。 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镜子,愈发的嫌弃,愈发的难受。 她的皮肤原就雪白,这一道痕迹几乎可以用“扎眼”来形容,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第一眼看到这痕迹。 “哼,明天不原谅你们了!”江瑶觉得生气,越想越生气,气得她直接将桌案上的杯盏都掼碎在地上。 一抬头,瞧着摆在桌案上,没做完的拨浪鼓,心里更是气得冒烟。心爱的东西弄坏了,爹还没来得及做完,现在又瞧见了自己的疤,气得她眼眶都红了。 “小姐?”乳母赶紧进门,“怎么了?” 江瑶流着泪,“乳母,我好丑啊!像蜈蚣……” “老爷不是正在给你配方子,做膏药吗?”乳母劝慰,“等这结痂掉了,老爷的膏药一准能去掉这个疤,您得相信老爷,不是吗?” 江瑶抹着泪,“可我现在看着就觉得恶心,都怪阿隅!我不要这个弟弟了!” “小姐?”乳母刚要说点什么,却见着江瑶一溜烟似的钻进了床底下。 乳母:“……” 见状,乳母赶紧出门,去找老爷,这事恐怕真得老爷来哄,毕竟小姐只听老爷的话。 可这一次,江无声来了也没用,那条疤不可能一下子去掉,所以谁也劝不住。 “谁也不要打搅我,让我一个人待会。” 丑死了! 是真的真的好丑,见光就丑,只适合隐匿黑暗中…… 第1670章 番外89 外头下着雨,时不时的电闪雷鸣。 江无声劝不住,只能无奈的坐在旁边,可小丫头不干了,觉得自己的伤痕这么丑,饶是爹也不许多看,愣是要让他出去。 他不走,她就哭。 江瑶一哭,江无声便觉得心都碎了,只能叮嘱乳母在门外守着,自己先行离开。 “小姐莫要哭,老爷走了!”乳母低声说。 江瑶伏在床底下,巴巴的擦着眼泪。 “小姐,您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老爷都是最喜欢您的,您说这……”乳母无奈的轻叹着,“您这样会让老爷伤心的。” 江瑶一想起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结痂,气馁的躺在了创地上,“我好丑。” “在老爷心里,小姐是最漂亮的。”乳母继续宽慰。 江瑶仍是不出来,“我不管,除非真的能去掉这疤,不然我就不出这个门,死也不出去。” “小姐……” “你出去!” “小姐……” “出去!” 乳母无奈,只能讪讪的退出房间。 小姐的脾气素来执拗,连老爷都劝不好,旁人更是没办法,乳母也不敢逆着来,万一真的惹毛了小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丫头年岁轻,但脾气却大得很,整个江府除了夫人,她谁也不怕。 待房门合上,江瑶仍是伏在床底下一动不动。 这么丑的疤痕,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去掉? 爹,应该能做到? 雷雨下了一阵便停了,下半夜的时候,屋子里有些潮湿闷热,让人很不舒服。 更夫的更鼓,敲了一下,已经是一更天了。 煜城内的百姓,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夜色漆黑,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可怖,悄无声息的人影没入了江府大院。 房门骤开,刀子无声无息的架在了脖颈上,捂住口鼻,刀子割开脖颈,血流如注的瞬间,黄泉路上皆冤魂。 动作很轻,速度很快。 管家只觉得外头有些不对劲,等着睁开眼,骤见着黑衣人已立在床边,他几乎还来不及高喊,便已经被抹了脖子。 鲜血喷涌的瞬间,身上又是两刀,连哼都没能哼出来,便已经重重的闭上了眼睛,再无任何的动静。 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小阿隅睡不着,翻身坐了起来。 “小公子怎么了?”乳母不敢大声说话,怕孩子是梦靥了,吵醒就真的睡不着,是以赶紧从旁边榻上起来,走到了小阿隅的床边,“是想起夜尿尿?” 小阿隅摇头,“外面,好臭!” 听得这话,乳母登时警觉。 小公子的嗅觉素来很灵敏,是以…… 偷偷打开一条门缝,乍见着有暗影在回廊里穿梭,乳母登时脸色全变了,二话不说便抱起了小阿隅,打开了衣柜,将最里面那个包袱带上,钻进了密道。 老爷和夫人说过,若是有任何异动,先走为上。 密道,是早就准备好的。 公子房间里的密道,唯有乳母知晓,也就是说,若他们逃进了密道,整个江府的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凭空消失。 这条密道,通往城外…… 黑衣人闯进房间的时候,床褥还是热的,但是房间已经没有人,唯有后窗开着,想来是有人从后窗跑了。 打个手势,所有人再次开启杀人不眨眼模式。 但,江府到底人多,总有漏网之鱼,总有不查之处。 “来人啊!来人啊!” 刺耳的喊声响起,彻底打碎了夜色的宁静。 檐下的灯笼被打碎,落地的烛盏窜起诡异的火苗,燃烧着帷幔发出滋滋声响,光亮唤醒了所有人,在黑衣人还没来得及抹脖子的瞬间,纷纷冲出了房间。 刹那间,喊声此起彼伏。 人乱了,计划也跟着乱。 刀子再也不能割咽喉,只能是快刀斩乱麻,见人就砍,见人就杀。 “堵住所有的门。”栾胜慢条斯理的走在回廊里,立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阴测测的下达死令,“江府上下,一个都别放过。” 众黑衣人当即行礼,“是!” 江府上下,一律不得放过…… 第1671章 番外90 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可怕的嘶喊声。 乳母冲进了房门,想要叫醒床底下的小姐,可刚进门,还来不及说话,背后已经有刀子穿过了她的胸膛,鲜血从剑尖滴落。 小姐,别出来…… 身子,重重倒地。 江瑶方才还有些睡意朦胧,搓揉着惺忪的眼睛,乳母倒下的瞬间,外头的光芒斑斑驳驳的落进来,让她瞬时红了眼眶。 乳母倒伏在地,睁着眼睛盯着她,嘴巴稍稍一张一合。 活下去…… 江瑶流着泪,以手捂住了嘴,愣是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乳母终是重重的合上了眼睛,事已至此,谁都无能为力。 外头的火光熊熊燃起,江瑶止不住泪如雨下,想爬出去找爹娘,可房门敞着,外头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她哪儿敢探出头去? 若是从密道走,可是爹娘怎么办? 是了,爹娘呢? 爹爹和娘亲怎么办? 她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突然闯进这帮恶修罗,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她的乳母,她只想活下去,如乳母临终所期盼的那样,活下去…… 蓦地,外头传来了异动。 江瑶骇然瞪大眼睛,是爹爹,是爹爹…… 可爹爹被他们抓住了,浑然动弹不得。 江无声察觉异动的时候,便与苏南绫分头行动,一个去找小阿隅,一个去找江瑶。 苏南绫赶到小阿隅的房间,便被扣住。 江无声亦是在来的路上,被生生摁在了脚下。 火光冲天,栾胜黑衣蒙面,俯首瞧着脚底下的人。 “江无声?江大夫。”栾胜瞧着被摁在地上的江无声,眼睛里带着笑意,“真是不巧,今儿闯入了你的院子,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熟悉的声音,让苏南绫骤然抬眸,这个声音,至死都不可能忘记。 这一刻,苏南绫便明白了,自己死期将至。 不,是江无声死期将至。 她,没打算苟活。 阿隅肯定是跑出去了,毕竟此前千交代万交代,她闯进阿隅房间没能瞧见尸体,按照这些人的手段,没尸体便是没死! 江家,到底是留了一条血脉。 至于江瑶嘛…… 苏南绫一动不动的盯着栾胜,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是不是应该断子绝孙,才对得起那些冤死的无辜之人? 也许,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就是对着栾胜说的。 “无疆在哪?”栾胜冷笑,“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江无声冷笑,“休想!” 房间里只有乳母的尸体,没见着江瑶,许是藏在床底下的孩子,已经从密道跑了?又或者,她正睁眼看着呢! 江无声只想速死,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人快速离开江府,给瑶瑶留条生路。 “不怕死的东西!”栾胜退后半步。 刹那间,哀嚎响起。 江瑶死死捂着嘴,看着那些人生生砍下了爹爹的胳膊,鲜血如注,染红了地面。 最疼爱她的爹爹,倒在血泊中,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是在说什么,又好像是在咒骂着,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床底,不知道是在找她,还是在警告她。 “江无声,你不怕死,那么她呢?”栾胜指着苏南绫,“她也不怕吗?” 江无声面无血色,已然说不出话来。 “声哥?”苏南绫歇斯底里,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痛苦的嘶吼,“声哥!我不怕,我不怕!生要一起,死……我们也要一起!” 栾胜直起身,“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那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你别、别动她……”江无声躺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周遭,断臂处疼彻骨髓。 他谁也救不了,连自己都快活不成了! “主子,没找到!” “没有!” “没有!” 派出去的人,找遍了整个江府,都没找到无疆,这让栾胜很是愤怒。 “江无声,我问最后一遍,东西在哪?”栾胜可没有耐心,陪他们继续玩。 拿不到东西,那就只好让江府从煜城的地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第1672章 番外91 “想要吗?”江无声儒雅斯文了一辈子,临死之前难得冷绝了一回,“你可以去阎王地府问一问,许是那里……才有你想要的东西。” 苏南绫咬着牙,到了这地步,她没想过要独活,甚至于没想过要把女儿留给栾胜,这样的人理该有报应。 兴许,这人世间最大的报应,便是手刃亲子。 杀妻! 灭子! 孤独终老,无人送终。 思及此处,苏南绫笑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对瑶瑶有些残忍,可是这样的恶人,应有此报。 “声哥!”苏南绫流着泪,“你答应过我的,不离不弃,生死不相忘。” 江无声是真的疼到了没力气,脑子里已然无法思考,但心口存着热气,唯一想留下的便是江瑶的性命。 只是,他已经无能为力。 他想告诉栾胜,江瑶是他的骨血,可一旦开口,就会暴露苏南绫的身份,苏南绫有多恨栾胜,没有人比江无声更清楚。 妻儿之间,他得有个选择。 不声不响,苏南绫必会死,江瑶兴许能留下一条命,只要她从床底下的密道离开;开了口,江瑶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但苏南绫会生不如死。 江无声见过苏南绫生不如死的样子,她甚至于为此而癫狂了好一阵子,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比谁都清楚。 此时此刻,苏南绫已经将立场表明,如果江无声说出了真相,苏南绫会把孩子带走,甚至于会让江瑶死在栾胜面前。 “栾胜……”江无声无力的喘着气。 声音,孱弱至极。 “我只要方子。”栾胜低眉看他,“不想说也没关系,你会亲眼看到身边的人都是怎么死去的,比如说……她!” 他以手指着苏南绫,眼神里透着阴狠与冷漠。 “把她绑起来,就在这院子里,让江大夫好好看清楚,什么叫剥皮拆骨。”栾胜笑了起来,“江大夫行医数十年,救了那么多人,可想过有朝一日,连自己的至亲至爱都救不了吗?” 江无声哭了,眼角不断流着泪,断臂处不断淌着血,失血过多的他,浑身冰凉,与死只差一口气。 可是,在他死之前,栾胜要让他亲眼目睹,发妻之死…… 苏南绫咬着牙,目光直勾勾的越过房门,落在床榻的位置,她要让江瑶永远记住,他的亲生父亲,是怎么一点点的,剥了她母亲的皮,拆了她母亲的骨头,让她母亲死无全尸。 她要让江瑶即便逃出生天,亦永远都无法原谅亲生父亲,今日犯下的累累血债,以自己的命为赌咒,让这父女二人,永远都没有合家团聚的机会! 江瑶捂着嘴,已然忘了哭,浑身冰凉而剧颤。 她才几岁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亲生母亲被绑在院中,就在火光里,就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的被折磨而死。 她的父亲,被人砍断了臂膀,躺在血泊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曾经温柔无双的爹爹,救了那么多的人,却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不能救,那种绝望从他嗓子里爬出来,成了无声的呜咽。 江瑶死死记住了这些黑衣人,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一切,她要记住这一幕,永远的记住,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嘴这么硬!”黑衣人上前,“真是无用。” 栾胜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不然你就会变成第二个江无声,怎么死都不知道,懂?” “你看他这副样子,像是能服软,会说真话的吗?”黑衣人狠狠闭了闭眼,“整个江府都搜遍了,书房都翻了个底朝天,压根就没有你所说的无疆,你确定不是在糊弄我?” 栾胜轻哼,“你还有选择吗?” 显然,没有。 “你要么找到解决之法,要么成为牵线的傀儡,影子就是影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你的福分。”栾胜拂袖转身,冷眼睨着院中的女人。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女人,连人都不算。 血肉模糊,哪儿还能看得出人的模样…… 第1673章 番外92 东厂的刑狱大牢里,多得是这样的画面,栾胜早就见惯不怪,只不过今儿似乎有些奇怪,莫名的有种心头发闷的感觉。 尤其是见着院中的女人,左肩下方的位置,隐隐有些作痛,许是旧伤缘故,又或者是长途跋涉,昨儿个淋了雨的缘故? 栾胜敛眸,不再多看一眼。 在后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一眼,竟是临别一眼,最后一眼。 终是自己一手毁了曾经的梦,让所有的风花雪月,爱恨嗔痴,都毁在了那一夜的江家大火,且痛彻心扉,抱憾终身,无任何挽回的机会。 后来想想,苏南绫比他更狠更绝更无情…… “把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带走!”栾胜下令。 所有人都开始将书房里的东西装箱,院子里开始忙碌起来。 江无声只剩下出的气,视线始终落在苏南绫的身上,成亲时候说过的话,一直在耳畔徘徊,生当共枕,死当同穴。 苏南绫不再是苏南绫,一直是他的苏云锦,是他的江夫人啊…… 江瑶不敢发出一点哭声,看着那黑衣人举起了刀,狠狠的扎进了父亲的身体,鲜血飞溅,让父亲的最后一口气,亦跟着消散。 血,从她最爱的爹爹嘴里涌出,一点一点的染红了她的眼睛,成了她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如母亲苏南绫所期盼的那样,在得知生父的真相之后,她痛苦到了极点,以至于一辈子都没有动过,原谅栾胜的念头。 父爱,江无声给的。 第一声爹爹,喊的也是他…… 一把大火,惊动了街坊四邻。 所有人都在救火,可这火烧红了半边天,愣是没能从里面救出一个活人来,曾经的高门宅邸,书香门第,救死扶伤不知活了多少人的江家,一夜之间从煜城消失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无一活口。 府衙的人,装模作样的查了一查,最后一无所获的回去。 每个人都讳莫如深,知府下令不许任何的妄谈此事! 不是所有的江家人尸体,都在大宅里被烧毁,有些被丢在了乱葬岗,有些毁于火中,成了一把焦炭灰。 江瑶是从密道爬出去的,在运尸车里沾满了家人的血,管家的尸体就在边上,脖颈处一道大口子,何其狰狞可怖。 滚落在乱葬岗的瞬间,江瑶便晕死了过去,年幼的她,不管是精神还是身子,都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江家人仿佛连死都在护着她,以尸将她压在底下,唯露出一点点的缝隙。 大雨落下的时候,挡住了雨水,挡住了风寒。 江家的小公主啊,江家的小姐啊,便是靠着这些尸体,侥幸逃过一劫,侥幸活了下来,脑子疼得宛若要炸开,所有血淋淋的画面,在脑海里厮杀,不断的撕扯着江瑶的神经。 “爹爹……” 江瑶起了热,烧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这雨一直在下,仰头瞧着那一丝丝的缝隙,她仿佛看到了父亲。 最疼爱她的爹爹,伸出了手,一如既往的温柔浅笑,喊着她的名字。 瑶瑶…… 瑶瑶…… “爹爹!”江瑶伸出手,稚嫩的小手被水泡得雪白雪白,已然起皱,她挣扎着,终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乳母说,活下去。 爹爹说,活下去。 那么,她就得活下去。 好孩子是要乖乖听话的,不然爹爹和乳母就不理她了…… “我会乖乖听话!”她如同丧家之犬,爬行在雨中的乱葬岗,浑身血淋淋的,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还是江家人的血。 每个人死后的凉,脖颈上的狰狞伤口,在她眼前徘徊,最后那一眼的定格,是那个黑衣人举起了剑,狠狠的扎在了父亲的身上。 他们杀了她最爱的爹爹…… 娇小的身子,倒伏在路边,雨水冲刷着,在她的身边漾开一圈圈的血色。 有马蹄声响起,其后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江瑶无力的抬起头,瞧着眼前的黑影,无力的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裤管,“爹爹……” 第1674章 番外93 这是栾胜第一次见到苏幕,彼时,她还不是苏幕,是江无声的女儿江瑶,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灭门之恨而来的小姑娘。 栾胜,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但是在江瑶爬到路边的那一刻,他心口的憋闷感,忽然间消失了,尤其是她抬头的那一瞬,他竟恍惚间,看到了苏南绫的容脸。 那是幼时的苏南绫,见过的差不多都死绝了,唯有他栾胜还死死的记着那张脸。 不可否认,初见苏南绫的那一刻,栾胜心里是触动的,这天底下竟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像极了粉团捏的娃娃,尤其是笑的时候,让人不愿挪开视线。 此时此刻的江瑶,亦是如此。 “督主?” 底下人不敢置信,督主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跟更不可能有任何的怜悯之心,尤其是此番,他们是抱着任务出行。 督主素来多疑而谨慎,如眼前这种临时下马之事,真真是从未有过。 “带回去!”栾胜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身后的人,二话不说便拎起江瑶,丢在了马背上。 马队,快速消失在雨幕中。 江瑶被颠簸着,虚弱的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煜城的方向,高烧烧得滚烫,可她还是死死的睁着眼。 爹爹,乳母,娘…… 爹娘都在自己的院中,说明弟弟应该跑了? 但愿,还活着! 阿隅,好好活着。 若姐姐还有机会,必定会找到你,你且等着,可别死了,要不然我以后欺负谁去? 一路上,江瑶高烧反复。 底下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督主要带着这么一个病孩子,唯有栾胜清楚,这大概是他所找过的,唯一一个像极了苏南绫的小姑娘。 孩子睡着的时候,安静得让栾胜目不转睛。 他甚至在幻想着,等她长大了,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苏南绫? 如她模样,似她形容? “醒了?”瞧着她睁开眼,栾胜敛了眸。 江瑶坐起身来,“大人。” “你叫什么?”栾胜问。 江瑶一直昏昏沉沉,是以栾胜都没好好问过她,眼见着都要进殷都城了,有些话是该问清楚了。 “苏幕。” 苏幕? 苏…… 倒也是随了她的姓,诚然是巧合,又或者是缘分。 江瑶记得,爹对娘说过的那句话:惟愿与卿朝和暮。 那就,苏幕! 落幕的幕! 爹爹的朝暮,已经落幕。 以后,她会替爹娘活下去,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苏幕。”栾胜点点头,“这个名字不错,你愿意入东厂,愿意跟着我吗?” 江瑶定定的看着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是高烧的缘故,还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恍惚间有些头疼,说不清楚是怎么引起的,脑子里像是被针扎一般。 “怎么了?”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不愿意?” 江瑶捂着头,“好疼……” “来人!”栾胜低喝。 大夫来看过,说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因着高烧太久,可能会有点问题,至于什么问题,着实不好说,脑子这东西变数太大。 “能活就行。”栾胜不在意她会不会变成傻子,只喜欢这副皮囊罢了。 大夫忙道,“活着不成问题。” 问题是,可能会因为高烧而出现某些后遗症。 栾胜带着江瑶回了东厂,但在此之前,他让苏幕换上了男儿装,将她那一头的青丝都束了起来,旁人只知他带了一个少年回来。 无人知晓,她这是鸳鸯袖中藏短刀,原来竟是女儿身。 江瑶站在东厂门前,瞧着那巍峨门墙,瞧着那高高的台阶,瞧着所有面白如纸,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太监,这里的一切都跟江家不一样。 “从今日起,你唤杂家一声义父,杂家便保你周全,护你无虞。”栾胜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了东厂大门。 江瑶扬起头,小脸苍白的望着他,终究只是问了一句,“若我喊你义父,你便能让我活下去吗?” “自然!” “义父!” 第1675章 番外94 一声义父,让栾胜愣住了很久,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过,如果当年他跟苏南绫有孩子,想必也该这么大了。 如果是个女孩,以他们的容貌而论,许是和眼前的苏幕相差无几。 如果是个男孩,栾胜想着,他大概会将这倾世的权力,都交付在儿子的手里…… 年少不知离愁恨,如今她是心上秋。 “苏幕?”栾胜开口。 江瑶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 这规矩,是幺姑教的。 幺姑,是东厂的教习嬷嬷,领着她教了一晚上的规矩。 在东厂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督主就是规矩就是一切,不要多问不要多说,只管照吩咐办事,当自己是个提线傀儡。 江瑶想活下去,便牢牢记住了这些。 她,原就是那样聪慧之人…… “好好习武。”栾胜的掌心,落在她稚嫩的肩头,“争取让义父刮目相看。” 江瑶毕恭毕敬的应声,“是!” 从一开始,她就没提过自己练过基本功的事实,在入了东厂之后,便被丢在了孩子堆里,成了培养的死士一员。 即便是自己认下的义子,栾胜也没有心慈手软。 义子多了,不足为奇,压根不会真的上心。 只是在偶尔想起苏南绫的夜里,栾胜才会去看看江瑶。 江瑶,只是个回忆。 从此以后只有苏幕,再无江瑶。 小苏幕很是冷漠,站在孩子堆里,如同冰山一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苏幕的条件是最好的。”底下人汇报,“这孩子仿佛是天生的死士,教的东西,往往一两遍就能记住,且很快便可以融会贯通,甚至于不需要人从旁指点。” 在这点上,栾胜是半点都没有想到。 谁能想到,半道会捡个习武的奇才回来…… “这倒是极好的。”栾胜立在檐下,瞧着不远处的苏幕,哪怕扎在人堆里,亦是一眼出众,不管是五官容貌,还是身形。 人群里,她永远是那个面无表情,站得最笔直的那个! 栾胜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似乎也是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是一眼即可,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都可以快速融会贯通。 如果不是亲手捡回来的孩子,外人见着,怕是真的以为,这是他的亲生子……无论是神情还是秉性,都是那样的相似。 栾胜想着,许是苏幕太聪慧,故意模仿?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问过了吗?”栾胜转头望着幺姑。 幺姑颔首,“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帮着诊治过,苏幕的确是因着高烧忘却了不少事情,也就是说,她如今的记忆是处于紊乱状态,浑然不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是有可能的。” “不记得了?”栾胜眯起眸子,“也就是说,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倒伏在路边?怎么会一身是血?还是说,她不记得爹娘与来处?” 幺姑想了想,“太医不肯定,但这么点大的孩子,约莫也做不到撒谎成精?” “她太聪明了。”不知道为何,栾胜有时候特别厌恶她那眼神,如刀子一般,太过锐利,又或者是跟自己太相似。 他,不太喜欢与自己相似的。 相似,意味着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太过知根知底,容易出乱子…… “聪明也是好事,说明是个人才。”幺姑忙道。 这孩子,她瞧着喜欢。 虽然冷冰冰的,但其实心思很细。 小姑娘家家的,不容易! “你看上去,很偏爱?”栾胜横了她一眼。 幺姑赶紧行礼,“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好好盯着她,若是真的出类拔萃,就让她去死人谷。”栾胜拂袖便走。 幺姑骇然变了脸色,“督主,苏幕还小,这个年纪去死人谷,不是送她去喂狼吗?” “幺姑,你莫要失了分寸。”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周身杀气腾然,“她是杂家捡回来的狗,不去死人谷,难道要啃杂家的骨吗?” 幺姑扑通跪地,“奴婢多言,督主恕罪!” 第1676章 番外95 幺姑是不敢跟栾胜对着干的,这人素来不讲情面,心狠手辣得令人发指,整个东厂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连皇帝都不轻易干涉东厂的内务。 夜里的时候,幺姑瞧着小丫头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不由的有些心疼。 “苏幕?” 小丫头抬头看她,一言不发。 “想家了?”幺姑挨着她身边坐下,含笑望着小苏幕。 风吹乱她的发,稚嫩的面上漾着一如既往的苍白与病容。 “入了东厂,就是没有家的人,不要再想了。”幺姑伸手,轻轻拨开了她鬓边的发,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过两日,督主怕是要送你去死人谷了。” 眉睫骤然扬起,小苏幕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姑姑,死人谷是什么地方?” “顾名思义,进去之后就是九死一生。”幺姑心疼至极,“苏幕,你怕不怕?” 小苏幕眼底的光瞬时暗淡了下来,“姑姑,我要死了,对不对?” “不会!”幺姑脱口而出。 可话到了这儿,她便没了下文。 这事她说了不算,劝不住也不敢劝,所以没办法帮上小苏幕,只能瞧着她去送死,但如果小苏幕够聪明的话…… 提示的话,她已经说过了,接下来看小苏幕自己的造化。 瞧着幺姑离去的背影,小苏幕垂着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其实记得很多事,可记忆凌乱得让她害怕,一会是大火,一会又是爹娘的笑脸,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串不成一处,以至于让她压根不敢多想,怕极了哪天夜里做梦,忽然就喊出声来了,那该如何是好? “从今天起,我会好好活着,活下去……”苏幕低低的说,“忘掉你们,忘掉所有的过往,直到有朝一日,我能为你们报仇!”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风一吹,便散了。 在那之前,她会当自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亲眷,直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取代栾胜的位置,成为这东厂的主人。 虽然梦想很遥远,可若是有这样的念想,便能让她在绝望处生出一丝光芒,不至于活成行尸走肉,内心深处那一点温暖,是她拼尽性命也要保留的东西。 这东厂里的夜,真长啊…… 翌日晨起,又是阳光普照。 夏日炎炎的天气,人便容易烦躁,练武的时候,小苏幕的胳膊忖到了边上的少年。 刹那间的冲突,来得急,也来得猛烈。所有人都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孩子便已经交上了手。 很显然,小苏幕占上风,但她没有真的出手,而是对方步步紧逼,那狠辣劲儿,似乎要置她于死地,步步杀机,毫不留情。 栾胜站在角落里看着,不得不承认,动手这孩子狠辣有余,天分不足。 “这丫头……”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根本没出手。” 底下人心惊,“这才多大点的孩子,竟是如此造诣?” “他们是在日日熟练,她却是烂熟于心,连压制的招数都已经先他们一步想好。”栾胜不得不感慨,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不多见。 只是可惜了,是个姑娘。 若然是个男儿,来日必定有一番大事业。 “那这……”底下人蹙眉,“必胜之局?” 栾胜轻哼,“入了东厂,还这般心慈手软,你说她是不是更该死?” “这……” 督主的心思,浑然与常人不同,但若是就这一点来说,苏幕真的比谁都该死,因为她手下留情了,身为死士的第一条件,就是不能有情。 心软容易出叛徒,比死更可怕! 对方突然出剑的时候,苏幕愣了一下,锋利的剑锋从面颊划过,让她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帧画面。 不知道是谁的刀口,位于脖颈处,如同狰狞的血盆大口,鲜血源源流尽…… 苏幕陡然凝眸,目中恨意阑珊,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年幼的她彻底破防,难以克制…… 第1677章 番外96 方才一直没出手的苏幕,忽然就出了手,速度之快,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稚嫩的手,精准无物的抓住了剑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反手碾压,便将剑锋搁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刹那间,四下万籁俱寂。 只要她稍稍往前再挪动半寸,锋利是刃口就会破开对方的颈动脉,到了那时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又或者,直接一刀毙命,什么都不必了! 可苏幕犹豫了,她最爱的爹爹,是大夫啊…… 大夫,是救人的。 “住手!”教头一声喊,苏幕松了手。 那少年人脸都白了,眼神里从最初的羞愧,变成了最愤恨,恨不能一刀杀了苏幕。 “没意思!”苏幕丢了手中剑,往后退开两步。 教头忽然有些脑壳疼,竟是觉得,过不了多久,大概便教不了苏幕,都是一样的教导,偏偏她竟是轻而易举的破了这招数。 放眼这一批孩子,唯有她能做到这一点,但她犯了个致命的弱点:仁慈! “苏幕!”教头沉着脸。 苏幕偏头看他,“我赢了。” “你输了!”栾胜缓步行礼。 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行礼,唯有苏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赢了!”她还是这句话。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苏幕,你很聪明,可你心软了,在东厂这个地方,仁慈与心软就是最致命的一刀,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赢了招式又如何? 心软就是输! “不杀人也是输?”苏幕问。 栾胜勾唇,“你方才若是动手杀了他,那才叫赢!” “义父?”苏幕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一丝凉意。 栾胜看着她,就像是看着狼崽子一样,这张形容相似的容脸,真是让人下不去手,所以在本质上,栾胜也输了。 输在,心软。 “在东厂,输了就是死。”栾胜望着她。 苏幕不吭声。 “但义父愿意给你机会。”栾胜勾唇,笑得凉薄,“赐鞭笞之刑,曝晒两日,若你还能活着,那才能继续留在东厂。苏幕,你愿意吗?” 苏幕跪地行礼,“是!” “行刑!”栾胜拂袖转身。 不远处的幺姑,看得汗毛直立,看得心都软了。 苏幕被绑在木架上,长长的鞭子,狠狠的甩过去,带着倒刺的鞭子,所到之处,皆刮下一层血肉,三鞭子下去,命已经去了半条。 对于她这样的年纪来说,简直是要命…… 血淋淋的场面,让在场的所有人噤若寒蝉,愣是大气不敢出。 苏幕晕死过去,耷拉着脑袋被挂在木架上,灼灼烈日暴晒着,让血色很快就干涸起来,衣衫沾着血,黏连在伤口,与肌肤贴在了一处。 早晚还好,晌午时分,日头最毒。 毒辣的太阳,灼得苏幕浑身疼,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层层的刮着她的肌肤,连皮带肉的,疼得撕心裂肺。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有汗珠从额头滴落,到了最后,唇瓣干烈,唯有鲜血的滋味,在唇齿间萦绕不去。 她无力的抬起头,视线里一片血色模糊,耳蜗里嗡嗡作响,一度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太痛苦了…… 垂下眼帘的时候,汗珠渗入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的意识稍稍回笼。 “不能死,我不能死……”自己给自己鼓气,自己给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再也回不到过去,最疼爱自己的爹爹,回不来了……不会有人哄她,不会有人喊她瑶瑶,那个没做好的拨浪鼓,被凌乱的脚步声碾碎,再也不会有了! 爹爹,瑶瑶好疼,你哄哄瑶瑶好不好? 爹爹…… 爹爹,你怎么……不在了呀? 太阳的灼烧,让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话:活下去! “会不会熬不住?”幺姑心疼。 栾胜站在高处,瞧着被挂在木架上,承受烈日暴晒的苏幕,“熬不住,那就是她的命。活下来,杂家就好好栽培她,这样的苗子……有大用!” “苏幕?”幺姑抿唇。 小丫头吃力的抬了头,隐约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竟是狠狠的喘了两口气。 江瑶,活下去! 活下去,你便赢了…… 第1678章 番外97 江瑶没死,苏幕活了。 烈日暴晒了两日,活活的晒蜕了一层皮,竟也活了下来。 人被抬回来的时候,幺姑红了眼,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惨状,而是这丫头永远都是一张冷脸,连给她上药,都是一声不吭的。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有亏吃。 “若是疼,就喊出来。”幺姑低声说。 小苏幕伏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羽睫还能轻轻颤动,真的与死没什么区别。 “这么倔强。”幺姑有些无奈,“以后怕是要吃亏。” 唯有苏幕心里清楚,会给她糖吃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哭也没用。 既然无用,那就不哭了。 以后,她要笑着看他们哭! “督主说,你可以不用去死人谷了。”幺姑低声开口,“以你如今的状态,去了只有死路一条,过两年再说。”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死人谷。 苏幕终于有了反应,羽睫微微垂下,算是松了口气。 “没事了。”幺姑安慰她,“好好养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幕没有吭声,也没有反应,身上脱了一层皮,露出清晰的红色肌肤,斑斑驳驳的,如同被滚水泼过一般狰狞可怖。 以前,爹爹会心疼,现在,她自己都不觉得疼了。 把自己当成一柄剑,就不会再有旁的念头。 活着,才有一切。 活下去,胜过一切。 其后数年,栾胜一手教导指点,原以为苏幕会扛不住,但这丫头的忍耐力诚然超过了他的期许,甚至于那种发狠的劲儿,如同山中野狼一般,不带任何情愫。 苏幕第一次办差的时候,栾胜其实有些忐忑,怕她跑了……可等着她面无表情的,将一颗脑袋丢在他脚下,他便知道,这炳利刃一出鞘就得见血。 后来,她救了太子,暴露了女儿身。 皇帝知道之后大为震怒,于他而言,太子是耻辱,但太子是先皇后所生,毕竟还是有点愧疚的,他不可能让太子真的动情。 皇帝需要的是无能且昏聩的太子,需要恶名昭彰的太子,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真的敢站在太子的阵营,傻子都能看出来,储君无望。 贤能的太子,会威胁到皇帝的位置! 第一眼见到苏幕的时候,皇帝自个都愣了,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相似的人?只不过苏幕这神情倒是像极了栾胜,大概是因为栾胜一手教导的缘故。 “她像你。”这是李崇对栾胜说的话,也是对苏幕的评价。 栾胜行礼,“她是奴才一手教导,这性格秉性和行事作风,自然是随了奴才。” “若朕要杀了她,你可舍得?”李崇勾唇。 栾胜跪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个奴才,皇上只管处置!” “很好!”李崇靠在软榻上,面色虽然苍白,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些年,你为朕东奔西跑的找兰花,着实也是辛苦,朕觉得……” 栾胜心头咯噔一声。 “瞧着年岁还小,先养两年!”李崇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栾胜抬眸望着皇帝,“皇上的意思是,让她入宫?” “朕不可能把她留给太子。”李崇眯起眸子,“那小子的身份你也清楚,在宫里孤苦无依的,如今难得有人愿意靠近他,他必定死拽着不放,朕舍不得把苏幕给他。” 栾胜垂眸,“奴才替苏幕谢过皇上。” “不施粉黛,竟也如此相似,若是上了妆容,换上衣裳,应该会有七八成相似?”李崇幽然叹口气,“如此,就不必再找兰花了。” 现成的,已经有了! “奴才告退!”栾胜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寝殿。 苏幕还在外头候着,眉眼微垂,如同泥塑木雕。 见着栾胜出来,她也只是行了礼,喊了一声,“义父!” “自己收拾收拾,去死人谷历练!”栾胜幽幽的启唇,“那是个好地方,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1679章 番外98 苏幕微微一愣,但也仅限于一愣,毕竟这是迟早的事情,打从多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做准备,等着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此番竟是因为救了太子殿下,让自己成了死人谷的一员。 进谷的那天,是幺姑送她进去的。 “好好活着,活着出来。” 幺姑是真的想让她活着,但对于这件事,幺姑也无力挽狂澜。 在东厂,栾胜就是天,只要他一句话,便可以肆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包括她苏幕的命。 “苏幕?”幺姑喊着她的名字。 苏幕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来…… 幺姑在谷外等了三天,没见着尸体抬出来,但也没见着苏幕出来,不得不讪讪离去。 死人谷那么大,要从外圈杀进内圈,既要避开谷中的杀手,又得避开谷中的野禽猛兽,不管是白日还是夜里,都必须提高警惕,丝毫松懈不得。 进了死人谷的人,或多或少死于精神紧绷。 苏幕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第三天的时候只在熊洞内,趁着黑瞎子出去觅食的功夫,稍稍眯了一会眼。 动物的区域保护,也算是间接的保护了她,避免了杀手的突袭。 眯一会,养足精神,弄了一只野兔子,合着溪水生啖血肉,已然过上了茹毛饮血的日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放弃和退缩。 这两日,她已经足足杀了十个守卫,且没让他们循着自己的半点踪迹,她不急着进正中心的位置,在外头先适应着两日再说。 用了足足五日的时间,她逐渐适应并且已经摸透了外头的动静,每一条路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如果到时候不能进入正中央,或者是失败了退出来,也不至于在慌乱的情况下,死于刃之下,一进一退,必须进可攻退可守。 自己这条命,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江家灭门的血海深仇,还有寻找弟弟的重责大任……死去的若放在一旁,那活着的,总归是要找回来? 小阿隅,是江家最后的希望…… 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快速吞咽而下,苏幕终是朝着那正中心位置而去,她很清楚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生,或者死,就看造化了…… “督主?”幺姑行礼。 栾胜正打理着后院的兰花,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抬出来了?” “没有!”幺姑摇头,“按着她的能力,至少能多坚持几日?” 栾胜忽然笑了一下,“多坚持几日?你也太小看她了。” 幺姑不解。 “每个人进入死人谷的人,都是允许带不超过三样的东西傍身,一件兵器便占据了一样。”栾胜直起身,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叶片上的灰尘,“基本上进去的人,不是带了毒,便是带了金疮药和止血散。唯有她,是例外!” 幺姑想了想,“暗器?” “她不屑暗器,那东西用完便没了,且带在身上,反而成为依赖,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苏幕是栾胜一手教导,一手带大的,她那性子……俨然也是随了他的。 幺姑又道,“是药?” “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方子。”栾胜幽幽的开口,“能在短时间内,维持人的体力和精力。” 幺姑愕然,“她压根就没想过,会受伤?” “小丫头想事情,比谁都清楚,进了死人谷如果受了伤,离死也就不远了,所以那些金疮药止血散解毒丸,什么都没用。”栾胜在这点,还是很佩服这丫头,做事永远滴水不漏。 她有些想法,跟栾胜很接近,这是栾胜最为欣赏她的地方。 有时候,他觉得这就跟照镜子一样。 “督主其实也不想让她进死人谷。”幺姑看出来了。 栾胜慢条斯理的直起腰,目色幽邃,“她是杂家一手培植,费了那么多的心血,皇帝一句话就想斩了杂家的左膀右臂,杂家岂能坐以待毙!” 要么,为他所用。 要么,赠帝尸身! 第1680章 番外99 栾胜并不想把苏幕交出去,一则是为了东厂,二则是为了自己。 “您就不怕皇上不高兴吗?”幺姑低声问,心里隐约有些担虑。 万一皇帝一动怒,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苏幕身上,即便是跑得了初一,那也是跑不了十五,待苏幕出了死人谷,不还是得老老实实的进宫侍奉皇帝? “他自然是不高兴的。”栾胜伺候皇帝那么多年,皇帝是什么秉性,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虽说,皇帝可能真的是看中了苏幕的脸,但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苏幕的崛起。 东厂在栾胜的手里,如日中天,饶是有锦衣卫在,也没办法压制,若是再让栾胜培养出更加优秀的人才,对于皇帝来说,那便是威胁。 既然如此,还不如纳妃为名,要了苏幕。 在苏幕羽翼未丰之前,斩断苏幕的翅膀,简直是最好不过…… 可惜,栾胜没让皇帝如愿。 “从死人谷出来的死士,已经不再是死士,这些年能进死人谷的寥寥无几,能出死人谷的更是屈指可数,但若是苏幕能活着走出死人谷……”栾胜冷笑两声,“这样的人,皇帝敢要吗?” 幺姑愣怔,“这……” “以她的年纪,按理说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来的,但如果她真的活了,那就说明整个皇宫里的守卫,没一个是她对手。”栾胜太清楚,帝王的生死之心,“皇帝可不敢让她睡在枕边!” 说不定哪天,便死在苏幕手里了。 皇帝,是这世上最怕死的人,要不然当年又怎么会什么都答应,只求他栾胜能救他性命?一个刺客,就把皇帝吓破了胆子,何况其他…… 这些年,皇帝一直深居简出的,何尝不是贪生怕死的缘故。 “督主所言极是。”幺姑想着,“以苏幕的性子,做出的选择应也是这般。” 让苏幕伺候皇帝,还不如让她去死。 昔年她因着不愿去死人谷,差点死于鞭笞,如今却因着帝王之故,不得不去死人谷,终究也是难逃这一劫数。 但愿,她能活着出来。 其实栾胜心里也没底,毕竟以苏幕的年岁,想要活着走出死人谷,一点都不容易,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足足半个多月,当所有人都以为苏幕必死无疑的时候,她浑身血淋淋的从死人谷里爬了出来。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栾胜知道。 “站起来!”栾胜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倒伏在地的苏幕,“既能活着出来,也该活着走回去。” 苏幕抬了一下眼帘,血色模糊的视线里,只有模糊的人影,但是那声音,一如记忆里的冰凉无温,不带任何的情愫。 “是!”她无力的喘着气,第一反应是伸手抓住了落地的剑。 剑,是命根子。 剑在手里,这魂儿也就跟着回来了,所有的底气亦是如此。 以剑为杖,苏幕拼尽气力,颤颤巍巍的支棱起来,汗珠子沿着面颊,与血水融合,一点点的滴在地面上,她弯腰提着剑,如同刚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修罗,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往前走。 哈出来的气,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视线所到之处,皆是血色朦胧…… 无论如何,她都可以活下来了,不是吗? 冷剑贯穿胸口的时候,刀子砍在背上的时候,她都咬着牙支撑下来了,大仇未报,岂能倒下?她要活着,找到小阿隅,为爹娘报仇,她呀…… “杂家会向皇上请命,擢升你为东厂千户,既是从死人谷里出来了,就该好好享受,做人上人的滋味。”栾胜站在那里,瞧着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苏幕顿住脚步,转头看他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邪冷的弧度,猩红的眸子里聚着尚未退散的杀气,如同临世的魔,有种让人无法再掌控的感觉…… “多谢……义父!” 她张了张嘴,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苏幕?!” 幺姑急奔而来…… 第1681章 番外100 苏幕病了三日,躺了三日。 这三日,皆是幺姑衣不解带的照顾。 “这么多伤?”幺姑看得满脸心疼,斑斑驳驳的,大伤小伤无数伤,肉眼所见,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地。 苏幕面色惨白,侧躺在那里,背对着幺姑一动不动。 “苏幕?”幺姑低声唤着,“你若是觉得疼,就喊出来。” 其实幺姑也很清楚,打从她接手苏幕开始,就没听到过苏幕喊疼,这小丫头从始至终,无半点矫情,连半分娇弱都不肯示人。 仿佛是泥塑木雕,又好似冰疙瘩雕的,冷到了骨子里,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她! 胸口的伤口很深,背上的裂开一条大口子,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但都没有伤及要害,这不是幸运,而是她拼了命的躲开,是她自己的本事。 “身上这些伤,饶是痊愈了,也会留疤。”幺姑轻叹。 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来的时候像极了瓷娃娃,如今却破碎成这样,怎不让人唏嘘感慨,愈发心疼? “我们这种人,是没有机会与人赤诚相待的。”苏幕忽然开口,“姑姑多虑了。” 幺姑一怔,顿时鼻尖酸涩。 她说的,是实话。 “苏幕。”幺姑尽量动手轻点,“这儿没外人。” 苏幕垂着眼帘,羽睫微微轻颤着,“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只是喊疼也没用,东厂没有糖葫芦! 栾胜过来的时候,幺姑第一反应是起身行礼。 苏幕的第一反应,扯过被褥遮了身,然后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瞧着栾胜逐渐靠近,“义父恕罪,苏幕暂时不便起身行礼。” “杂家只是来看看,你不必如此紧张。”栾胜瞧着她眼中的戒备,心里有些不高兴。 好在,苏幕的情绪表露,只是一闪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常色,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心里恨吗?”栾胜问。 苏幕垂着眼帘,“不恨!” “说实话。”栾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苏幕抬眸看他,“我不想入宫。” 这就是心里话,之所以不恨,是因为……与其入宫,不如坦然赴死。 “以后都不必入宫了。”栾胜是来给她答案的,“只是从今往后,你手里的人命,会越来越多,要有心里准备了。” 苏幕点点头,“是!” 从踏进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了不可能干干净净的走出去。 爹爹是救人的爹爹,瑶瑶是杀人的瑶瑶。 这大概是世上,最讽刺的事情! 很多年以后,栾胜才明白,有些东西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如他如苏幕。 从一开始,为什么会救她? 因为骨子里的血脉作祟。 其后,为什么会格外看重她? 因为她承袭了他所有的东西,不管是性格还是脾性,乃至于行事作风,几乎是他的翻版,是他的复刻。 只可惜,栾胜生性凉薄,从来没往那一处想过,总以为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想到万般折磨的……竟是自己的女儿。 亏得苏幕命大,否则以东厂的折磨方式,十个苏幕都不够死的。 苏幕杀人,不问缘由,只论成败。 但唯有一个底线,绝不杀孩子,就算要死,那些孩子也只能死在别人手中,如同一种执念,根深蒂固。 孩子,绝对不能死在她手里。 茫茫人海,她心有畏惧。 “爷,您是怕有朝一日,会误杀那人?”对于这一点,年修心知肚明。 苏幕没吭声,向来话不多,如今提到小阿隅,更是一言不发。 “听说明日会有贵人,提了锦衣卫那老东西。”年修又道,“爷,您说会是什么人呢?皇上那意思,似乎是很满意。” 苏幕也不知道,“义父那边守口如瓶,应该是忌惮得很!” 她倒要看看,能让栾胜忌惮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此前,没有半点风声。 如今,倒是猝不及防。 “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年修想着,“会不会也是糟老头子呢?” 第1682章 番外101 关于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事,皇帝一直讳莫如深,恰好这段时日,苏幕一直在外头办差,甚少回到殷都,是以对这些事情都不甚了解,也懒得去打听。 殷都之事,自有栾胜做主,她若问得多了,探得多了,他惯会不高兴。 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苏幕绝不允许节外生枝,毕竟,能坐在东厂千户这个位置上,她已经离目标不远了。 “爷?”年修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苏幕回过神来,“出发!” 漏夜出发,昼伏夜出,仿佛是暗夜的修罗,更似地狱鬼魅,所到之处,刀刀见血,必有伏尸。 策马疾驰,快马加鞭。 马蹄声声而过,于这雨夜里,飞踏起水花无数。 有人立在小山坡上,瞧着那一行人从跟前掠过,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为首那人的身上,蓑衣斗笠之下,止不住微眯起眼眸。 “世子,快走!”底下人有些担虑,“这些都是东厂缇骑,惹不得。” 东厂缇骑?! 呵。 走着瞧! 马蹄声声远去,大雨依旧瓢泼而下。 这一夜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栾胜甚是心中不舒坦。直到过了两日,他才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沈东湛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被皇帝封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那一刻,栾胜才明白,这大概就是东厂最忌惮的所在。 “沈丘的儿子,齐侯府的世子爷?”栾胜立在金殿外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止不住扬起唇角苦笑两声,“好,好得很!” 栾胜对于沈丘和沐飞花的忌惮,可想而知,首先第一条,沐飞花那泼妇……母老虎一般的存在,无论是功力还是爆发力,栾胜都是被碾压的存在。 一想到沐飞花,栾胜就恨得咬牙切齿,连一贯维持的笑容都已经消失不见。 “栾督主。”沈东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往日里经常听爹娘提起,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一起共事,真是幸甚!” 栾胜回过神来,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这小子,“好好的齐侯府世子不当,跑到殷都当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丘的儿子还真是特立独行,跟你爹娘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既是爹娘所生,自然是要随了爹娘的秉性。”沈东湛抚过腰间的绣春刀,“齐侯府尚有兄弟主持,我这厢来殷都为皇上分忧解劳,是身为臣子该尽的本分。” 栾胜低笑,“嘴皮子也随了沈丘。” “多谢栾督主夸赞,以后锦衣卫归我管,栾督主……请多指教!”沈东湛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一瞬,栾胜裹了裹后槽牙,恨得牙根痒痒。 沈丘和沐飞花的儿子,是断然不能动的,何况还有齐侯府为背景,动辄便是天下大乱,有这么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安插在殷都城内,东厂来日的行事,自然是难上加难。 寝殿内。 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心里的不忿没有半点浮现面上,仍是一贯的沉稳内敛,“皇上今日的气色似乎好了不少。” “日日吃着药,瞧着气色好了不少,可这内里终究是不如往日。”皇帝靠在软榻上,装模作样的应着。 皇帝是什么人? 杀兄夺位,能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还看不出栾胜的心思? 栾胜,是兴师问罪而来。 但既然栾胜不开口,李崇自然也不去开这个口,他总得让这厮知道,何为君臣之礼,尊卑有别。 “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栾胜奴颜婢膝,瞧着好生恭敬,倒是叫人挑不出错漏之处,“奴才派出去的人,这些天汇报,说是已经有了无疆的下落。” 皇帝的眸子陡然眯起,俨然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当真?” 多少年了,消息总是反反复复,但每一次是真的,当年江家灭门之后,再也没有无疆的消息,如今突然…… “栾胜,你不会给了朕希望,又让朕失望?”皇帝冷笑,“朕,不想听到什么坏消息。” 栾胜勾唇,抬眸时依旧在笑…… 第1683章 番外102 “朕此番让沈丘的儿子,当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并不是要与你作对,而是深知沈丘与沐飞花的为人。”皇帝一脸的凝重,“朕是担心他们拥兵自重,来日若是有所作为,朕在殷都必定是措手不及,倒不如留下他的儿子!” 栾胜凝眉,“皇上的意思是……” “留人为质。”皇帝别有深意的开口,“有他在朕的手里,谅沈丘和沐飞花也不敢轻易造次,送上门来的鱼肉,岂有不收的道理?” 这话,极有道理。 沈东湛都主动送上门来了,哪儿有轻易放过他的道理,自然是不必与他客气。 “皇上难道就不担心吗?”栾胜轻叹,“沈丘和沐飞花两人加起来,功夫皆在奴才之上,若是将二人逼急了,还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皇帝又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得做,可当着栾胜的面,这些事还不能多说,毕竟君臣虽然命数相连,但终究是尊卑有别。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个是卑贱如泥的阉人之躯,如何能相提并论? 以前为了活着,倒也罢了。 可与日俱增的不甘与愤恨,早已逐渐战胜了理智。 “栾胜,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皇帝启唇。 栾胜一怔,“请皇上解惑。” “朕,才是这天下之主,他们只是朕的奴才!”皇帝这话,隐约也是冲着栾胜说的,“如今朕的大权都在他们的手里,若不逼得他们反了朕,朕又如何有借口,收回这大权呢?” 栾胜没有吭声,因为这话若是落在自己的身上,亦是适用得很。 以东厂如今的权势,诚然也是影响到了皇权,连带着皇帝一手扶持的锦衣卫,都对东厂避而远之,不敢正面交锋,可想而知…… 但眼下,栾胜听得这话,亦权当不知,装模作样的行礼,“皇上所言极是,奴才一定会好好的配合皇上,先留人,后逼反,其后就可以顺顺当当的收回齐侯府的大权。沈家军终究是祸患,不可长留。” “朕正有此意。”皇帝低低的咳嗽着,“也希望你能明白,很多事情并非是朕故意要刁难你,故意与东厂为难,实在是形势所迫。朕这身子瞧着极好,可事实上是真的一日不如一日,你且睁眼看看,朕的那些儿女,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朕的皇位?” 栾胜颔首,“皇上放心,奴才必定竭尽全力,保全皇上周全。” “如此甚好!”皇帝躺在那里,抬眸瞧着栾胜,“朕倒是日渐苍老,可瞧着你却是半分都不曾变化,老天爷还真是偏心。” 栾胜笑了笑,“皇上是没瞧见,奴才藏起来的白发,终究也是岁月不待人。” 听得这话,皇帝总算是笑出声来,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老去罢? “这小子刚来殷都,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做主,且分外不熟悉,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教教他,毕竟这是天子脚下,有些规矩该立的,还是得立!”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栾胜的心里也很明白。 “奴才明白!”栾胜行礼。 皇帝直勾勾的盯着他,“无疆还是得尽快找到,朕只觉得身子每况愈下,怕只怕撑不到太久。栾胜,朕信重你多年,有时候朕觉得,你就跟朕的另一条命是一模一样的。栾胜,找到无疆,不惜一切代价!” “是!”栾胜行礼。 待退出了寝殿,栾胜的面色算是彻底的沉了下来。 他伺候皇帝那么多年,皇帝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吗?伺候人的,和吩咐人的,完全是两种心思。 伺候人的,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皇帝……”栾胜低笑。 若不是还用得着,他定会让皇帝死无全尸。 “既然你想收回皇权,那就先从……定远州开始!”栾胜眯了眯眸子。 沈丘和沐飞花虽然不好对付,可这二人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忠与诚,这样的人……不逼到一定程度,是打死都不会造反的。 但尚远就不一样了,山高皇帝远,早就有了图谋的野心,不如让沈东湛去收拾,用齐侯府对付定远侯府,简直…… “去把苏幕找回来!”栾胜吩咐。 第1684章 番外103 苏幕是被临时找回来的,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所以此番回来,苏幕内心亦是万分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爷莫要忧心,必定是殷都城出了急事,才会如此。”年修急忙宽慰,“莫不是因为那位新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还真别说,苏幕仔细一想,觉得是有这样的可能。 “先回去再说!”苏幕策马疾驰。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苏幕翻身下马,不打算直接回去,而是牵着马缓步走在长街上。每次完成任务的时候,她总习惯在路边的馄饨铺子里吃一碗馄饨,此番也不例外。 “掌柜的,两碗馄饨!”年修高声喊。 掌柜的笑着应声,不多时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前。 “爷,您为何每次回来都要吃上一碗馄饨,再去跟督主复命?”年修一直想问,但每次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幕的性子太冷,唯有她高兴的时候,才会回答你什么。 比如说,现在。 瞧着不远处的挑货郎,苏幕竟是眉眼舒展,唇角微微上扬,约莫是有些高兴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挑货郎走街串巷,手中一个拨浪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嘴里吆喝着…… “出去的时候不知生死,回来的时候吃一碗馄饨,告诉自己……”苏幕敛眸,将一个馄饨塞进嘴里,“我还活着!” 还活着,便不算辜负了乳母和父母的期望。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做,怎么能死…… “好吃吗?”苏幕问。 年修笑着点头,“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苏幕深吸一口气,“唯有这一刻,才能体会到活着真好的真谛。” 其他时候,不是利刃就是行尸走肉,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嗯!”年修连连点头。 不远处一角,有人目光微沉的瞧着她…… 那便是,苏幕。 东厂二把手,苏千户! 吃完馄饨,苏幕起身就走,不作任何逗留。 “爷,回东厂还是去提督府?”年修问。 苏幕回眸,若有所思的扫过周遭。 “爷,怎么了?”顺着苏幕的视线望去,年修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苏幕摇头敛眸,登时翻身上马,“回去!” “是!”年修颔首。 街边一角,沈东湛负手而立,冷眼睨着策马而去的背影,清隽无双的面上漾开无尽的冷意。 这,可是栾胜的左膀右臂,最得意的义子! 苏幕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可每每回头,总是未能瞧见任何动静,心下有些狐疑,但这殷都城内,想必也不敢有人对她下手。 回到了东厂,苏幕才知道,竟是因为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缘故,若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倒也罢了,偏偏这厮的身份不同寻常。 “齐侯府,沈丘的儿子?”苏幕愣住。 这点,是真的没想到。 “沈丘的儿子,齐侯府的世子爷,皇帝想要留他为质,暂时不能动他,但你必须亲自盯着他,盯紧锦衣卫。”栾胜很清楚,有沈东湛在,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照着原来的方向进行着。 满朝文武,多多少少都会忌惮齐侯府的势力,都会给沈东湛让路,且依着皇帝的心思,多半是要大力扶持锦衣卫,借此成为东厂的劲敌。 这件事交给别人,栾胜自是不放心的。 苏幕无论是心思城府,还是功夫,都远在东厂其他人之上,所以这件事交给苏幕,是最好不过的。 “是!”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只管放心,我一定会盯着他们的。” 尤其是,沈东湛。 “宫里,太子殿下在找你。”栾胜开口。 苏幕面无表情的站在边上,一言不发,其实心里很清楚,李璟那个废物找她作甚?这么多年了,一贯死性不改。 “既是回来了,便去看看。”栾胜道,“一个没用的废物,只管哄哄便是,不必当真!” 苏幕俯首,仍是缄默不语。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栾胜看她的时候,有些无奈。 逐渐长大的苏幕,性子愈发像他,但是五官容貌却愈发像…… 第1685章 番外104 苏幕此前在宫里伺候过一段时间,因着太子溺水之后,谁也不信,只粘着苏幕,是以她对宫里的情况亦算熟悉,成为东厂千户之后,更能自由行走于宫禁之中。 但对于东宫,苏幕着实是排斥的。 “爷?”年修有些犹豫。 苏幕垂眸,“在外头等着。” “可是……” “这是命令!”苏幕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已然是死过无数次的人,哪儿会在乎这些。 只不过,这李璟着实难缠。 每每苏幕入宫,李璟总要揪着她不放,于他眼中,只认定了苏幕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可他也很清楚,有些事情只能是想想而已。 一则,身子的亏缺。 二则,皇帝的不允。 三则,栾胜的不允。 这三种,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隔开他和苏幕,可他是真的想要跟苏幕在一起,满宫里都是修罗恶鬼,唯有苏幕是救赎。 可惜…… 苏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年修差点没忍住,冲进去找她。 “爷,没事?”年修忙问。 苏幕拉直了衣裳,捋直了袖口的褶子,“还能如何,一味的动手动脚,倒也不敢真的做点什么事,走!” “是!”年修行礼。 李璟素来是怂的,就算真的给他机会,他都不一定敢做点什么,何况苏幕也不会给他机会。 “走!”苏幕抬步往前走,正好拐个弯的时候,与某人四目相对。 那人一身藏青蓝色的飞鱼服,身形笔直的立在光影中,眉眼间凝着浓沉的凉薄,清隽的面上因着光影的映衬而分外棱角分明。 他站在那里,掌心落在绣春刀的刀柄上,目光浅浅而无温的,浑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爷,这便是那位新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年修压低了声音解释。 苏幕眯起眸子,沈东湛! “沈指挥使!”苏幕勾唇。 沈东湛近前一步,逆光而来,遮去了所有的光亮,将她笼于暗影之中,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苏幕,苏千户?” “正是!” 四目相对,便是刀光剑影的开始…… ———————— 夜里的时候,苏幕做了一场梦,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个还在殷都挣扎的年岁,止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身边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坐起,轻轻的拢着她,于她眉心轻轻落吻,嗓音温柔的问了句,“可是又做了噩梦?” 苏幕睁开眼,只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这般盯着我看作甚?”沈东湛皱眉,为她掖了掖被角,“怎么了?睡了一觉,便是连自家夫君也不认得了?沈夫人,好好看仔细了,我是谁?” 苏幕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木讷讷的瞧着他,“做了一场梦,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原是剑拔弩张,有你没我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勾结在一起,还成婚生子了呢?” “不只是成婚生子,还得共度余生。”沈东湛哭笑不得,“这真是梦魇发昏了,且看仔细了,沈夫人快些清醒一些。” 苏幕笑了一下,“我家夫君倒是生得俊俏,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是半分都没有改变,也不晓得再过些年岁,是不是将我比下去了?” “竟说胡话。”沈东湛掀开被褥下床,兀自去倒了杯茶回来,转而坐在床边递给她,“你便是白日里听了周南和年修的话,觉得平安一味的往殷都跑,心里生出了猫腻,这才夜里梦魇。” 苏幕被戳中了心事,端着杯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殷都那地方,终究是她的忌惮所在…… 从前如此,如今还是这般。 她厌恶那个地方,厌恶至高无上的皇权,因为那里曾经埋葬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几次三番让她受尽折磨,险些死在那里! 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出现在殷都,更不希望再跟皇室有任何的牵扯……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孩子大了,总是要飞的。”沈东湛倒是想得明白,“你我终是护不住他一生,未来的路得他自己选。苏幕,把心放下!” 苏幕不吭声,长睫掩着眸子,敛去其中神色…… 第1686章 番外105 有时候,苏幕也不想这么操心,毕竟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够颠簸,好不容易安生下来,那就好好的过日子,可母亲的天性,总是让她提不起放不下,以至于连着数日梦魇,整个人都是精神恹恹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 苏幕靠在软榻上,刚睡了一会午觉,翻个身便又惊醒了,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仿佛回到了刚刚生完孩子那两年。 “爷!”周南进门行礼,“客到!” 说是客到,其实只是客套一下,这些年顾西辞往来华云洲,如同回娘家一般,算哪门子的客? “像是来得不是时候?”顾西辞抬步进门。 周南当即退出去,老老实实与年修一道,在外头守着。 “气色不好!”顾西辞蹙眉,“说是最近梦魇了?” 苏幕挑眉看他,“南都这般无事,以至于你一有空就往这儿跑?但凡有心,就多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家这臭小子都快到了成亲的年纪,你这个做舅舅还是孑然一身,说得过去吗?” “每次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话,你不嫌累,我都听得耳朵长茧子了。”顾西辞在旁坐下,“不过这一次,我大概能猜到你梦魇的缘故,也是冲着你的梦魇来的。” 听得这话,沈东湛和苏幕,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也是刚知道的……”顾西辞揉着眉心,“这小子终归是随了你们的容貌,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孽。”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你可以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免得走不出这道门。” “你是说,殷都?”苏幕听出味儿来了。 顾西辞叹口气,“这小子最近动不动溜出去,跑到殷都私会女子,你们都不知道吗?” “跑殷都倒是清楚,私会……”沈东湛犹豫了一下,转头望着苏幕。 苏幕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早就知道?” “这倒不是。”沈东湛瞥了顾西辞一眼。 沈东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西辞:我哪儿知道?! “若非如此,为何我半点消息都收不到?”苏幕冷眼扫过,跟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家夫君,一个是自家兄弟,外头惹祸的是自家儿子,“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沈东湛:“……” 顾西辞:“……” 语罢,苏幕骤然起身就走。 “苏幕?”沈东湛急了。 顾西辞叹气,“你去了也没用,他如今惹上的,是你们都熟识的那位。若是他真的有心,兴许不是什么坏事,你所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殷都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不清楚,这两年皇帝处心积虑的在铲除异己,满朝都在党同伐异,对于南疆那边更是纵容至极,以至于到了现在,内忧外患无数。”苏幕不似他们,对于李珝有所保留。 苏幕是宫里出来的,内心深处的排斥和厌恶,比谁都厉害。 “虽然他至今没动华云洲和南都,可谁又能保证,他真的没有这个心思?”苏幕望着眼前二人,“自古无情帝王家,兴许之前是真的情义,但是耳旁风吹久了,满朝文武提得次数多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动了杀机?” 沈东湛没吭声,顾西辞亦是沉默。 “平安去殷都,能躲得过皇帝的眼线吗?”苏幕又问,“你们一个个自诩情义,可曾想过,权欲之下,剥离了情义会是什么狰狞模样?我见过,也尝过厉害,真的没有勇气让我的儿子,也去体验一回。” 语罢,苏幕抬步就走。 “苏幕?” “长姐?” 乍见着苏幕出来,年修微微一怔,“爷?”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屋内的两个男人也紧跟着追了出来。 周南:“??” “这是闹的哪一出?”年修不解。 周南也懵了,“吵架了?”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赶紧应声,“爷?” “备马,去殷都!” 众人:“……” 第1687章 番外106 快马疾驰,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华云洲。 对于这事,沈丘夫妇倒是没有半点意见。 “爹娘怎么也不拦着?”沈东麟很是不解,“大嫂若是去了殷都,万一……” 沈丘横了他一眼,“儿子,做人得有点自信,如今这齐侯府既不缺吃短喝,亦未见中落,饶是被发现了又如何?难道一个齐侯府,还保不住一个儿媳妇?” “你大嫂是什么人,当年东厂如日中天,可不是靠牛吹出来的。”沐飞花亦是一点都不担心,“她是靠着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活到今时今日的。你以为她为什么如此担心小平安?正因为那个地方,沾了太多的血,有着太多的罪孽,所以她才不愿孩子沾染分毫!” 别说是苏幕不愿意,沈丘夫妇也不愿意。 “那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沈丘幽然轻叹,“这皇家没一个好人,一个两个的都是伪君子,瞧着仁义道德,实则杀人不眨眼。” 这里站着的所有人,除了沈东麟,悉数吃过皇家的亏,受过殷都的苦,自然是恨极了那个地方,只要出来,便是这辈子都没打算再回去。 可现在,苏幕回去了…… 那个,她最厌恶也最痛恨的地方。 路上被风吹得脑子清醒,心也跟着凉薄起来,夜里露宿林中的时候,苏幕显得很沉默。 沈东湛在旁跟着,默默的将柴枝丢进火堆里,他很清楚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无外乎是想起了那些被深深隐藏的东西。 包括,栾胜。 江家灭门,栾胜之祸。 生不由己,虎毒食子。 桩桩件件都是噩梦,桩桩件件都是她的阴影所在…… “除了在那里遇见你和年修,殷都这个地方,没有半点能让人留恋惦念的地方。”苏幕垂着眼帘,“我甚至想过,如果不曾遇见你,此时此刻,我也许还在那里挣扎。” 生不如死的挣扎,痛不欲生的活着。 “苏幕。”沈东湛握住她的手,“今时不同往日,把心放宽,你我早已不是当年,现在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苏幕苦笑,“不是我非要活在过去,而是有些东西实在是浸在骨子里太多,经不起现实的掀开,一贯在华云洲活着,倒也无妨,但出了华云洲……” 所有的记忆都开始倒灌,仿佛要将她淹没。 “你既要回去,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你。”沈东湛没有多话,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愿意作陪,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都无所谓。 苏幕报之一笑,“你说我杀过这么多人,为什么老天爷还是这般垂帘,竟是派你来救赎?沈东湛,你说下辈子,我要是因为造孽太多,无法入轮回,那你可怎么办才好?” “你若不做人,我便也不做人,做猪做狗,做牛做马,都随你。”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沈夫人,你说你若是当狗,咱们两个凑一对要怎么交流呢?用狗叫?” 苏幕:“……” “要是猪……”沈东湛满脸为难,在她额头冷不丁啄了一口,“咱换个!猪这玩意,叫得不好听,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苏幕被逗笑了,一张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这火光缘故,还是因为这他的缘故。 早些年不曾想过的事情,如今都已经成了现实,触手可得,岁月静好…… 殷都。 一如既往的繁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这还是天子脚下,它就不会有任何的变数。 沈无疆这小子,来往殷都惯了,连殷都的大街小巷都是走得麻溜,也多亏得他这记性好,走哪都不忘路。 这点,倒是遗传了爹娘的优势。 耿少离瞧着他,满脸的惆怅,止不住长吁短叹,“你说你这动不动的跑殷都来,能不能消停一点?再这样下去,早晚得出事。” “哥,你莫要担心,我这不是没闯祸吗?”沈无疆坐在窗边,若有所思的瞧着街头的人来人往,目光一直在人群里逡巡。 怎么,还不来? 第1688章 番外107 “不会不来了?”耿少离蹙眉,“放你鸽子了?” 沈无疆皱眉,“应该不会?除非她爹娘拦着她,要不然她定然能出来。实在不行,我去接她试试?” “平安,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耿少离问。 瞧着他端着杯盏浅呷的模样,沈无疆没有吭声,捻着桌案上的花生仁,眉眼间凝着淡色,叫人瞧不清楚到底他的真实情绪。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耿少离隐约觉得,这小子多半是清楚的,只不过有些时候,这小子惯来沉默。 平素吊儿郎当,纨绔子弟。 真当遇了事,他这性子便随了他的舅舅,到底是顾西辞一手养大的孩子,在很多事情上都像极了顾西辞。 “又不说话。”耿少离无奈的叹口气,这小子的性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到底知不知道?” 沈无疆眉眼邪魅,伸手将花生仁丢进了嘴里,“你猜!” “又耍刁!”耿少离放下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瞧着他。 沈无疆还是瞧着外头,目不转睛的模样,倒是让耿少离想起了义父,那时候的义父和沈指挥使,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平安?”耿少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如果你爹娘不同意,你当如何?” 听得这话,沈无疆才回过神来,“娘会不同意,但爹和舅舅不会。” “你得弄清楚,家里谁做主!”耿少离免得要提醒他一句。 沈无疆裹了裹后槽牙,“哥,能不能不这么扫兴?” “这不是怕你乐观过头,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耿少离蓦地心神一震,“那个是不是?” 闻言,沈无疆当即站起身来。 是她! 错不了! “小懿!”沈无疆低唤。 然则下一刻,他便瞧见了跟在小姑娘身后的那些尾巴。 尾巴很讨厌,三三两两的跟着。 “哥?”沈无疆一回头,早已没了耿少离的踪影。 耿少离这些年真真是又当爹又当娘的,成日跟着这小子到处跑,一有事就得忙着在后面收拾残局。 李懿屁颠颠的冲上楼,笑盈盈的瞧着沈无疆,“小哥哥。” “偷跑出来的?”沈无疆问。 李懿一愣,然后点点头,“家里不让出来,我今儿是偷偷溜出来的,所以不能出来太久,要不然乳娘顶不住的。” “你爹娘,应该已经知道你出来了。”沈无疆双手环胸,瞧着眼前眉目清秀,满脸单纯的小姑娘,“小懿要倒霉了!” 李懿眨着大眼睛,因着母亲是南疆之人,所以五官分外立体。 但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所以云朵将她保护得极好,一双眼睛澄澈干净,未染分毫尘泥,如同林中小鹿,让人瞧着就心生保护欲。 “爹娘,知道了?”李懿一直是偷跑出来的,平素乖乖听太傅教学,回去之后便偷偷开溜。 父皇忙于公务,已经很久不去后宫了。 而母后则身子不佳,这些日子因着朝臣上谏的影响,郁结在心,一直吃着药,缠绵病榻很久,按理说也不太可能关注到她。 “怕不怕?”沈无疆问。 李懿面色微白,小脸上浮现出难掩的焦虑之色,“我怕爹娘会生气,他们若是生气……” 那还得了? 别人的父母生气,最多骂一顿,顶天也就是打一顿。 可她的父母不一样,爹娘一生气是要杀人的,而且……可能……或许,杀的不止一人,她是真的怕极了这些。 “我爹不好惹。”李懿低声说,“小哥哥,你快跑!” 沈无疆:“……” “娘亲倒是无妨,她虽然生气也不会拿我怎样,毕竟只有我一个女儿,可是父亲不一样。”李懿垂眸,“父亲的性子有些怪异,会埋怨母亲,也会惩罚我!” 更要紧的是,父亲一生气就会杀人…… 那时候,她都是亲眼看到,父亲杖毙宫奴,以至于她愈长大,愈对父亲抵触,不敢太过亲近。 “我跑?往那儿跑?”沈无疆问。 李懿红了眼眶,“我多半是连累你了!” 这话刚说完,外头街面上就出现了异动…… 第1689章 番外108 大批的军士,蜂拥而至,快速将酒肆团团包围。 那一刻,李懿的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颤,连带着一旁的丫鬟,都跟着变了脸色,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好。 “别怕!”沈无疆倒是没太大的感觉,握住了李懿的手,将人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李懿心惊胆战,“小哥哥,会死的!” “别人会死,但我不会!”沈无疆报之一笑,“听我的便是。” 李懿说不出话来,小姑娘面色惨白,瞧着军士冲上来,为首那人是她认识的,可不就是宫里的侍卫军统领吗? “公主!” 一声公主,李懿骤然抬眸盯着沈无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我怕你、怕你不理我,么想真的隐瞒。” 瞧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沈无疆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姑娘,不只是你一人瞒着,我也瞒了!” 李懿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沈无疆松开她的手,取出了南都顾家的令牌。 “不好意思,怕是用不上你们准备的枷锁了!”沈无疆歪头一笑,“南都,顾家!” 所有人都愣了,原以为只是个野孩子,没成想,竟然与南都顾家有关。 “顾家的人?”侍卫首领终究是不敢动的。 尽管如此,人还是要带回去的。 沈无疆连同李懿,都被悉数带了回去,等着人出现在御书房,李珝见着沈无疆的那一刻,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顾家的人?”李珝忽然笑了,“你这模样,也不像是顾西辞的儿子。” 沈无疆当然知道,自己长得跟父亲极为相似,往日在家里,人人都这么说,但那又如何?长相是爹娘给的,那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植吾,让人都退下!”李珝道。 植吾颔首,转而瞧着李懿。 “你也下去!”这话,李珝是冲着李懿说的。 小姑娘被吓着了,扑通跪在地上,“父皇,诸事皆是因儿臣而起,请父皇不要责怪小哥哥,他是被我连累的!” “你先出去罢,我没事!”沈无疆蹲下来,偏头冲她笑。 可李懿笑不出来,眼泪汪汪的盯着他。 “出去!”沈无疆笑道,“要不然我还得先哄你,再与你父皇论生死,那得多累啊?” 李懿:“……” “公主,出去!”植吾搀起李懿,退出了御书房。 小姑娘红着眼,拽着植吾的袖子低声问,“父皇会杀了他吗?” “应该不会!”植吾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公子非常人,拿着顾家的令牌,却长得神似当年的沈指挥使,这可不是巧合。 李懿不放心,站在门外低低的哭着,要是父皇杀了他,那可怎么好? 但事实上,植吾心里很清楚,皇帝是不会杀他的,当然……也不敢! “你是沈东湛的儿子。”李珝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小子不是顾家的人,相反的……提到了顾家,便如同提到了沈家,“你是沈无疆。” 沈无疆也不否认,“对,我是沈无疆,父亲时常与我提到您,说起你与他年轻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意气风发,兄弟情义。” “年轻的时候,谁不是意气风发?”看到沈无疆现如今的样子,李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当年,也是这般的潇洒恣意,可后来……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今日的困于一隅? 大概,是穿上这身龙袍开始? “你爹娘,还好?”李珝问。 沈无疆满脸嫌弃,“不提还好,一提便觉得伤脑筋,成日黏腻在一起,走哪都是成双成对的,一家子便属我最多余。” “哪有人这么埋汰自己的父母?”李珝心里微恙,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踏足过后宫了,连云朵都冷落了很久。 是真的公务繁忙? 还是因为之前的那些细碎之事? 谁,说得清楚呢? “他们才不介意呢!”沈无疆双手环胸,“这二人,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所以呢……我这都来了殷都小半月了,他们都没发现。” 李珝:“……” 天底下还有这般心大的父母? 第1690章 番外109 “你爹娘不怎么管你?”李珝想着,沈东湛为人仔细又谨慎,怎么到了儿子身上竟如此不上心,这想来想去似乎也不太可能。 沈无疆很是认真的纠正他,“不是不怎么管,是压根就不管,父亲只管盯着娘亲,我呢……是跟着师父长大的。” 直接喊舅舅未免会让皇帝心里膈应,若说是师父,便是顺理成章得多。 “这倒是……”李珝哭笑不得,“出乎朕的意料。” 沈无疆叹口气,“这有什么奇怪的,横竖我是习惯了,打小便是如此。” “他们的感情可真好。”李珝这话说得有些泛酸,毕竟很多时候,坐在这个皇位上,有着诸多的身不由己,你一人扛不住满朝文武,终究还是会服软。 再好的感情,渐渐的也就淡了,毕竟以你一人之力无法跟天下抗衡,且李珝的背后空无一人,南疆方面再强硬,也不可能干涉本朝的内政。 说来说去,帝王无奈。 “爹娘的感情自是极好的,这些年也有人想靠近父亲,但还没靠近就让父亲丢了出去,连半点机会都没留。”说起爹娘的感情,沈无疆倒是深有感触。 李珝面色微恙,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先住下!” 沈无疆望着他,“皇上是想扣住我?” “你爹会来找朕的。”李珝起身,“朕也想与他见一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东湛始终不肯来殷都,一别这么多年未见,李珝还真是有点惦念了,尽管这惦念之中也夹杂了某些因素。 “好!”沈无疆点头。 在宫里也无妨,反正皇帝都见着了,躲躲藏藏也没意思,横竖自家兄长还在宫外,多半会替他想办法的…… 从御书房出来,沈无疆一眼便瞧见了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因着在宫里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冲着她咧嘴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李懿擦着泪,“父皇是不是……” 沈无疆转了个圈,“你看我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 “不缺胳膊不少腿。”李懿如实回答。 沈无疆双手负后,若无其事的站着,“皇上允我在宫里小住,这样你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出宫,我也无需偷偷摸摸的进殷都城。” “真的会没事吗?”李懿红着眼眶。 沈无疆笑着点头,“放心,皇上若是要杀我,就不必等到现在。估摸着消息传出去,外头都该有动静了!他想杀我,此刻也得掂量掂量。” 毕竟,南都顾家和齐侯府加起来,不是皇帝能一次性撼动的。 “没事就好!”李懿点点头。 宫门口,有人缓步而来。 李懿稍稍变了脸色,小脸写满了不悦。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沈无疆瞧见了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纤腰婀娜,步态妖娆,看人的眼神都是飘的。 舅舅说过,这样的女子心术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莲妃娘娘。”植吾行礼。 沈无疆当即明白,这是皇帝的妃,难怪他的小姑娘不高兴了。 “这又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会在这?”莲妃上下打量着沈无疆,继而将目光落在了李懿的身上,“小公主这是又出宫了?宫外到底有什么好,小公主这接二连三的,不惜惹怒了皇上,也得往宫外跑?皇后娘娘……” 李懿急了,“这跟我母后没关系,不许你说母后。” “皇后娘娘如今缠绵病榻,想必也是无心管教公主。”莲妃轻叹,一脸的惋惜之色,“公主肆意妄为,也不怕伤了皇后娘娘的心。” 李懿原就不善言辞,这会更是气得眼眶发红。 “一家三口的事儿,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沈无疆双手环胸,“我在家的时候,谁要是敢对我和我娘指手画脚,我爹一准把她剁碎了喂狗,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李懿一愣。 植吾垂了一下眼帘,这小子还真没胡说,沈指挥使的的确确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放肆,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第1691章 番外110 “我又不是聋子。”沈无疆白了她一眼。 莲妃咬着牙,用眼神剜着植吾,“他到底是什么人?” “无官无职一白衣。”沈无疆兀自回答,“你也不用为难他们,毕竟有些事还是自个解决的好,别弄得跟残废似的,什么都得指着底下人,要是哪天落了难,连尿都喝不上热乎的。” 莲妃气得脸都白了,却是把一旁的李懿给逗笑了,止不住唇角直抽抽,可公主的仪态摆在那儿,她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憋得小脸通红。 “我娘这辈子,最恨的是不忠。我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欺负我和我娘,所以迄今为止,我还没受过别的女人的气!”沈无疆白了她一眼,“烦劳带个路,去我住的地方,这儿膈应得紧,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植吾颔首,旋即让底下人带着沈无疆离开。 没走两步,沈无疆定在原地,回头望着还愣愣站在门口的李懿,“还不走,等着人家脑门上开莲花给你看?” “哦!”李懿赶紧小跑着跟上。 莲妃愤然,“他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宫中口出狂言,如此以下犯上,实在是可恶!本宫好歹也是皇上的后妃,岂容一个黄毛小子这般羞辱!” “娘娘可以进去跟皇上说,且看皇上愿不愿意为了您,处置这黄毛小子。”植吾也不解释,躬身行礼,其后进了御书房。 稍瞬,莲妃便被传召入内。 宫道上,李懿满脸崇拜的瞧着沈无疆。 “为何这样盯着我看,我脸上脏了?”沈无疆问。 李懿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骂人?” “我且问你,她是不是经常欺负你?”沈无疆蹙眉。 李懿垂着眼帘,“从小,教习嬷嬷和乳母都教我,如何做好一个公主的本分,何为公主的仪态,所以我……” “所以你就任人宰割,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沈无疆扶额。 李懿鼓了鼓腮帮子,没有吭声。 “痛快吗?”沈无疆插着腰。 李懿点头,“痛快。” “喜欢吗?” “喜欢!” 沈无疆笑了,“那就成。” “可她会跟父皇告状,现如今她算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且曾经给父皇孕过子嗣。”李懿面色微沉,虽是高兴的事儿,回头想想,却也是高兴不起来了。 沈无疆眉心微挑,“可见你真是被吓坏了。” 李懿垂着头,没有吭声。 “你母后身为后宫之主,有什么可怕的?”沈无疆不是不明白皇宫里的境况,只是公办有公办的法子,私了有私了的路子。 不管走哪条,都该是皇后胜出才是! “我爹说,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很好。”沈无疆若有所思的瞧着她,“娘还说,当初你父皇为了立后,力排众议,甚至于不介意皇室只有你一位公主。” 李懿小脸微白,“你说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小时候爹娘确实感情很好,可后来时间久了,满朝就一直上奏,请父皇纳妃,处处提及皇嗣之事,说是父皇不能无后。” 一次两次,还能保持初心。 可次数多了,李珝便扛不住了。 “母后说,皇祖母出身卑微,死后被追封为太后,但在父皇的心里,始终是自卑的根源。”李懿叹口气,“正因为如此,父皇说话底气不足,即便坐在了皇位上,亦是日日的诚惶诚恐,日日的寝食难安。” 再加上,这皇位原就不是李珝自己的,说白了是抢来的。人对于抢来的东西,惯来是患得患失的,所以李珝这些年一直都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 “你父皇……”沈无疆蹙眉,“对你好不好?” 李懿徐徐往前走,神情有些落寞,“父皇纳妃的时候,母后就开始生病,虽然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可我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兴许,父皇不是真心要纳妃,是为了堵住群臣的口。”李懿顿住脚步,眸色哀伤,“可对于母后来说,父皇……食言了!” 第1692章 番外111 这大概就是最现实的宫闱,有些誓言只是在情动时说说而已,真的要做到,实在是难比登天,尤其是李珝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子,能扛得住一时,扛不住一世。 “后来,母后就一直病情反复,太医说是郁结在心,心病还需心药医,汤药吃了只是暂缓,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之事。”李懿带着沈无疆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小哥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往外跑了?” 沈无疆点头,“不想看到你父皇为难的样子,也不愿见着你母后失望的模样。” “嗯!”李懿点点头,“便是你说的这样,所以我不想待在宫里,只觉得这地方四四方方的,像个囚笼,困住了母后的一生,让人觉得憋屈。” 沈无疆叹口气,“有些时候,人不能选择出身,不能改变命运,但可以改变生活方式,比如说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为什么要垂头丧气?高高兴兴的,不也挺好?” “我笑不出来。”李懿摇摇头,“后宫有不少妃子,大概是父皇心里愧疚,很少会留宿后宫,未免朝臣多话,他便是连母后的宫里都不去了。” 皇帝难做,一方面不想负了发妻的誓言,一方面又得堵住群臣的悠悠众口,干脆就不去后宫。 “这不是躲避吗?”沈无疆蹙眉,“若是换做我爹和我娘,谁敢多说半句,定是要一把掀了他家里,若是还喋喋不休,八成是要刨他祖坟了!” 李懿被逗笑了,“真羡慕你的父亲母亲。” “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哪怕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也从来没有把重心放在我的身上。”说起这个,沈无疆满脸嫌弃,“全家就属我最多余。” 李懿笑了,“我倒是希望是我是多余的,父皇和母后能幸福快乐。” “傻姑娘,事已至此,后宫那么多妃子,已经是你母后心里的死结。”沈无疆道,“你不是说,还有什么皇嗣吗?” 李懿点头,“父皇此前有过两位皇子,算是我弟弟,但都没了!” 沈无疆:“……” “一个是高热不退,惊厥而死,一个是生下来便是死婴,其后再无子嗣。”也就是说,迄今为止,皇宫里还是只有李懿这么一位公主,再无其他皇嗣,“莲妃就是诞育过皇嗣的,惊厥而死的那个皇子,便是她所出。” 沈无疆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嚣张!” “她总觉得,是我母后害了她的孩子。”李懿叹气,“所以对我和母后,分外敌意,在父皇面前更是各种矫揉造作。父皇念及她丧子,很多时候便都惯着她,宫里的人也都不敢轻易得罪她,你方才这般言说,怕是到了父皇跟前,又得变了模样!” 沈无疆笑了,“我若是怕她,也不至于怼她这几句,你这人就是太多愁善感,以后胆子放大点,当你足够强势的时候,压对方一头,她就不敢真的对你做什么,这就是欺软怕硬。” “我……”李懿从小被压制着,养成了乖顺的性格,你要让她做点什么,还真是不可能。 沈无疆瞧着前方,“就是那个地方?” “嗯!”李懿点头,“你先过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人过来与我说一声,我……我先去看看母后。” 沈无疆将手中的令牌塞给她,“拿着。” 李懿愣住。 “你母后一定会罚你。”沈无疆弯腰,凑近了她,坏坏的勾唇,“有这个在,她一定很高兴,绝对……免罚!” 李懿眨着眼睛,“真的吗?” “你试试就知道。”沈无疆伸手,刮了她一下鼻子,“走了,有委屈只管找我,别一个人憋着,气死自己便宜别人,不值得!” 李懿站在原地,紧握着手中的令牌,仿佛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止不住扬起了唇角。 小哥哥,真好! 李懿战战兢兢的去见皇后,刚进门,便听得云朵一声低喝。 “跪下!” 李懿扑通跪下,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慌忙将手中的令牌双手奉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玉竹瞳仁骤缩,劝说的话还没出口,便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是…… 第1693章 番外112 “主子?”玉竹忙不迭将令牌递到了云朵面前。 云朵面色苍白,因着久病缠绵,这会一点气色都没有,整个人瞧着病怏怏的,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勉强撑着。 见着令牌的时候,云朵登时惊坐起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不敢置信的转头望着李懿,“你过来,说清楚,这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母后?”李懿战战兢兢的靠近。 玉竹叹口气,“主子,让公主先起来!” “你起来说话!”云朵低低的咳嗽着,苍白的唇一张一合,“说清楚!” 李懿抿唇,“小哥哥被父皇抓进宫了,就是当年救过我的小哥哥,我这些日子一直出宫,也是因为他……” 说到最后,李懿的声音愈发低弱,仿佛是受惊的小鹿,不太敢多言。 “小哥哥……” 云朵顾自呢喃,玉竹在旁欣喜。 “主子,是不是……” 顾家,沈家。 总归是其中之一? 但是顾家那位掌家,一直没有成亲,按理说不可能有孩子,所以唯一的可能,大概、也许、可能就是沈家那位小子。 “姓沈?”云朵问。 李懿连连点头,“东西是小哥哥给的,他说您看到了这个,能让我免罚。小哥哥叫,沈、沈无疆,父皇已经率先召见了他,如今就在宫里安置。” “沈无疆!”云朵欣喜,“真的是沈家的孩子,人在宫里?” 李懿颔首,“对,我刚把他送过去,赶紧回来跟母后请罪。” “你这孩子,逢着沈家的小子这么久,怎么也不跟母后说?”云朵因着激动,止不住的咳嗽,赶紧让玉竹搀着起身,“更衣,我去看看!” 玉竹担虑,“可您的身子……” “不打紧,去就是了!”云朵笑逐颜开。 李懿有些愣怔,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母后的笑容了,尤其是这样,发自内心的欢悦,仿佛回到了她年幼的时候,母后也曾这样真心的开心过。 “还愣着作甚,带母后过去。”云朵忙道。 李懿回过神来,与玉竹一左一右的搀着云朵,缓步往外走。 “你跟母后说说,都是怎么进宫的,其后发生了何事?”云朵边走边道,“如此,让母后心里有底。” 李懿自然是求之不得,将逢着沈无疆,且与沈无疆约定见面,自己如何偷溜出宫的事,一一道来。 当然,还有莲妃的事情。 云朵顿住脚步,“你这孩子,与他说这些作甚?这般老实,也不怕他笑话你,到时候对你……” “母后是怕他嫌弃我吗?”李懿问。 云朵不说话。 “小哥哥不会。”李懿摇头,“他与我说,宫里的人都是欺软怕硬,让我莫要害怕,凡事他给我撑着。” 云朵眼眶微红,“你父皇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可后来呢?你不都亲眼看到了,母后现如今的状况?傻丫头,你怎么还不明白,男人给你承诺的时候是认真的,可是反悔的时候……也不需要你的同意,说反悔就反悔了。” “他跟父皇不一样。”在这件事上,李懿回答得斩钉截铁。 云朵苦笑,“我原本也以为,你父皇是不一样的,但最后呢?你看看这后宫,跟历朝历代的皇帝相比,与先帝相比,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相信小哥哥。”李懿摇头,“沈家只有妻,没有妾。” 眉睫陡然扬起,云朵顿时红了眼眶,竟是无言以对,想来是这些年宫中的变化,已经深深的刺激到了自己的女儿,而她一直深陷在自己的悲伤中,未曾发现女儿的变化。 “怪我吗?”云朵低声问。 李懿摇头,“不怪,小哥哥说了,人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哭或者笑。” “他……”云朵深吸一口气,“陪母后去看看!” 见一见,故人之子,踏入宫门的时候,云朵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是回过头来,已经物是人非…… 看到沈无疆的那一刻,云朵很是诧异,“真是像!你跟你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极了!” 沈无疆报之一笑,毕恭毕敬的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第1694章 番外113 “起来!”云朵瞧着这些后生晚辈,恍惚间便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贵为公主,那时候的他,信守承诺。只是谁也没想到,年少时候的承诺,在后来的岁月里,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 “多谢娘娘!”沈无疆起身。 云朵坐定,示意沈无疆也坐下来,“你爹娘如今可好?” “都好!”沈无疆点头。 云朵只觉得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笑容是越来越少了,但今儿是真的在笑,“你是独自一人来的殷都,就不怕他们担心吗?” “爹娘眼里只有彼此,属我多余,这不……害得我年轻轻的就自个出来浪荡。”沈无疆一脸的委屈,插着腰直摇头,“皇后娘娘不知,这二人黏腻得,我都看不下去,只能赶紧离开家。” 云朵被逗得眉开眼笑,“你这小子,竟埋汰爹娘,若是让他们知道,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那夫妻二人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 “求皇后娘娘饶命!”沈无疆赶紧行礼。 李懿从来没见过,母亲一直笑一直笑的样子,能这么和蔼可亲,能这么漂亮,仿佛是容光焕发,好似一下子年轻了不少,不再是病怏怏的,死气沉沉的。 “真是羡慕!”云朵这话刚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玉竹赶紧出去瞧个究竟,却见着莲妃气势汹汹的进了门,这会正朝着此处过来。 “主子,是莲妃!”玉竹赶紧回来汇报。 云朵面上的笑意,瞬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沉冷和阴郁。 “等会!”见着皇后起身,沈无疆摆摆手,“既是我住在这里,那外头便是我自个的事,不劳皇后和公主费心,看我怎么收拾她。” 云朵一怔,这小子…… “没想到,竟住在宫里,可见真是要当公主的乘龙快婿了!”莲妃立在院中,瞧着从寝殿内走出来的沈无疆,勾唇笑得满脸嘲讽,“还以为是哪来的胆子,没想到竟是仗着女人,在宫里为所欲为,放肆无状!” 沈无疆双手环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好大的胆子,连公主的终身大事都搁在嘴上瞎咧咧,这上下嘴皮一碰,皇上都还没您权力大呢?” “你!”莲妃咬着牙,“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无疆白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吗?皇上没说让我娶了公主,你这厢乱点鸳鸯,不就是作了皇帝和皇后的主,可见这天下都是您的了?莲妃娘娘,您这口吐莲花的本事,还真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一副佩服至极的表情。 “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莲妃惯来记仇,后宫之中不少人,因着她这记仇的毛病,吃过不少苦头。 寝殿内。 李懿面色发白,云朵脸色发青。 她们深居宫中这么多年,心里都是实打实的明白,一个后妃能猖狂至此,究其缘由,还不是帝王恩宠的缘故? “以下犯上?”沈无疆瞧着四下,“如今我站在台阶上,你站在台阶下,莲妃娘娘这么糊涂得连上下都不分了?可见平日,不分上下惯了,没人纠正你,你便一直如此。” 莲妃没想自己在后宫,肆意了那么多年,连皇后都没怎么敢插手她的事情,如今竟然栽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怎么想怎么不痛快。 “你放肆!”莲妃愤然,“今儿本宫一定要拿你去见皇上,让皇上评评理,这以下犯上之罪,到底该如何处置?” 沈无疆不紧不慢的往下走,终是走到了院中,“哎呦,那真是不巧,我这厢也想让皇上评评理,来者即是客,他到底是当我是晚辈,还是当我为齐侯府的人质?又或者,威胁南都的棋子?” “你、你说什么?”莲妃愣了愣。 齐侯府? 南都?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去见皇上的时候,皇上没告诉您,我是谁吗?”沈无疆舔了舔后槽牙,“可见,在皇上的心里头,您是个不交心的妃子,这么要紧的事儿,居然也没跟您打声招呼,哼!” 第1695章 番外114 莲妃自打入宫以来,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她已故的亲祖父曾是先帝的丞相,其后是李珝的丞相,如今她父亲身为兵部侍郎,自个又是诞育过子嗣的妃嫔,更是耀武扬威得厉害。 但即便如此,对于南都和华云洲,她也是有所顾忌的。 未曾入宫之前,祖父临死之前,最嘀嘀咕咕的便是这两处,若是双方联手,连朝廷都得忌惮三分,尤其是当今圣上性子软弱。 “你是沈家的人?”莲妃的气焰登时湮灭了半数。 沈无疆双手叉腰,就这么直挺挺的挡在了她面前,极是不屑的打量着她,“沈家只有妻没有妾,所以我也不清楚,莲妃娘娘在皇家的地位是有多高?能高得过妻,高得过皇后?” “你虽然是沈家的人,但这是皇宫,入了这宫闱,就得守宫里的规矩。”莲妃心里盘算着,若是跟他硬碰硬,万一真的惹怒了华云洲那边,自己还真是不好收拾。 皇帝性子软弱,要是那边追究起来,只怕自己会被推出去抵罪。 思及此处,莲妃想着还是先走为上,免得惹祸上身! 可沈无疆是谁? 沈东湛和苏幕的儿子,那两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娃还是舅舅顾西辞一手教出来的,察言观色是打小的本事,这女人欺软怕硬的性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欺负完了他的小姑娘就想撤,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敢问莲妃娘娘,这是哪儿?”沈无疆问。 莲妃一怔,全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后宫!”沈无疆笑得坏坏的,“后宫自然有皇后娘娘做主,您这妃妾都到了这儿,怎么能不给皇后请安就走?” 说着,他身子一侧,“人在里面。” 莲妃蹙眉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不懂得怎么请安吗?”沈无疆指了指莲妃身侧的宫娥,“你来示范一下,教教这位莲妃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规矩。” 莲妃咬着牙。 “以下犯上是要掉脑袋的,这话是您自个说的。”沈无疆忽然身形一晃,只听得咣当一声响,身边侍卫的佩剑已在他手中,“斩立决如何?” 宫娥扑通跪地,赶紧冲着寝殿门口磕头,“奴婢叩请皇后娘娘金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莲妃娘娘,学会了吗?”沈无疆笑问。 少年人唇红齿白,生得极为俊朗,笑起来让人如沐春光,可这眼底的凉薄,深幽而冷冽,邪魅而狠绝,一如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之众。 他身上,有着沈东湛的清贵,苏幕的邪冷,也有栾胜的阴狠。 寒光利利,刀锋凛冽。 侍卫刚想上前,脖颈一凉,沈无疆连头也没回,刀刃便架在了侍卫的脖颈上,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得阳光灿烂。 “莲妃娘娘,跪!” 沈无疆音色温柔,笑意浅浅。 李懿走出了寝殿大门,立在檐下看着,心里砰砰乱跳。 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 现在,她也没敢拦着。 这事要是传到了朝堂上,父皇只会让她去给莲妃道歉,给满朝文武道歉,如若不然,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父皇狠狠的责罚,以平文武百官之心。 莲妃恨得牙根痒痒,却也不得不跪地磕头,“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就对了嘛!妾,就该有妾的觉悟,在寻常百姓家里,妾是随时可以被正妻发卖为奴,甚至于送给别人的。那就是货物,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能自称嫔妾已是皇家殊荣,不然……该称奴婢。”沈无疆反手便是冷剑归鞘。 他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周遭所有的侍卫都不敢轻易靠近。 别以为他年纪小,别瞧着他一直笑,便是这份出剑与归剑的速度,这里的侍卫加起来,都抵不上他的三招两式,只是他不屑动手罢了! “起来!”云朵缓步走出寝殿,一身贵气的立在檐下,“莲妃,以后没事别往这儿跑,你惹不起也没命惹,要是今儿这孩子真的动手,只怕连皇上都没敢为你讨公道!” 李懿转头,难得看到母亲硬气了一回…… 第1696章 番外115 莲妃的脸色全变了,可即便如此,还是心生畏惧,敢怒不敢言,外人瞧着似摄于皇后的凤仪威严,实则是畏惧齐侯府。 别看一个侯府,沈家手里捏着兵权,岂是一个兵部尚书可以比拟。 沈无疆蹲下来,就这么笑盈盈的望着面色铁青的莲妃,“你可以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告知皇上,甚至于可以一字不漏的转述,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挨骂挨罚的是你。若是因为你而引起了华云洲与朝廷的矛盾,赐死都不为过。” 莲妃骇然心惊,却见着少年郎眉眼含笑,仿佛是在说笑,然而字字带血,句句如刀。 “皇后娘娘让您起来,您就起来!”沈无疆起身,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褶子,“往日里没跪过,多半是不适应,免不得会伤了膝盖,皇上怕是要心疼了。” 莲妃起身,俨然是受尽了折辱的委屈模样,眼眶里含着泪,唇瓣紧咬。 “尊卑有别,不用觉得委屈。”沈无疆缓步朝着檐下走去,“今日若你在皇后的位置上,只怕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也嚣张得意了很多年,压在皇后头上这么久,不亏!” 莲妃愤然转身,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瞧着某人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李懿赶紧迎上去,“小哥哥,她会去告状,父皇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你怕是……” “大不了,不做这个皇后!”云朵站在那里,“已然欺负到了头上,难道还要我忍下去吗?我这个当长辈的,当皇后的,连自己的故人之子,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要这后位有何用?” 母家太远,终是鞭长莫及,且身为异族,云朵吃尽了宫里宫外,朝上朝下排外的苦头,以至于这些年战战兢兢,过得如履薄冰。 “你们信不信,她一告状就得倒霉了!”沈无疆可不似她们这般悲观,“而且,是倒大霉。” 李懿蹙眉,小丫头心思单纯,这些年小心翼翼的,做什么都是畏惧退缩,哪儿敢相信。 倒是云朵,当年是看着兵变,看着李珝登位,看着沈东湛夫妻全身而退的,是以对沈无疆确实很有好感,亦是没来由的信任。 “我也说不清楚,怎么就相信你这毛头小子了呢?”云朵无奈的笑笑。 沈无疆深吸一口气,“皇上太心软,这是优点也是劣势,不管对谁……他都挺不直腰杆,比起一个妃妾,难道齐侯府不是更要紧吗?两者相较取其轻,那只好委屈他自个的娘娘,免得到时候齐侯府施压,那就不好收场了!” 云朵点头,“诚然,你爹娘兴许会顾着当年的兄弟情义,还能好说话一些,但你的祖父和祖母嘛……那就不好收场了!” 想当年的沈丘夫妇,连权势滔天的栾胜都要忌惮三分,何况是现在的李珝! “祖父和祖母虽然年纪上来,但一直身康体健,若是让他们知道,皇帝把我扣下,而且还让我在宫里受一介妃妾的折辱,不得提着刀来找皇帝……算我输!”沈无疆两手一摊。 没办法,团宠! 祖父母宠,小叔叔宠,舅舅也宠。 爹娘不宠,但是护短。 “小丫头,我们打个赌。”沈无疆笑道。 李懿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嘟哝,“赌什么?” “看她是哭着进去,笑着出来,还是哭着进去,抬着出来?”沈无疆眼角眉梢微挑。 李懿登时红了脸,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一旁的云朵心中了然,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当年的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也曾深情款款,也曾含情脉脉。 只是,宫中凉薄,终是将那一星半点的温情,冲散得一干二净…… “我猜,是抬着出来的。” 云朵挺直了脊背,若有所思的开口。 “母后?”李懿抬眸看她。 云朵冲着她微微一笑,“真好,我的女儿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以后……有人能护着你了!” 沈无疆挠挠头,“那是!” 第1697章 番外116 这莲妃还真的去找了李珝,如沈无疆所言,李珝并不想追究此事。 可莲妃在宫里肆意惯了,这一次连皇帝都不帮着她做主,免不得要拿乔,毕竟自己的祖父曾经是先帝的丞相,其后扶着李珝上位。 李珝的脸瞬时黑沉了下来,他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提及他的皇位。 这位置本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一直如鲠在喉,现在被一个妃子反复提及,压在心头的怒火登时按捺不住。 二十大板下去,莲妃什么气焰都没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接被人抬回了自个宫里。 皇帝一声令下,禁足一月,不许任何人探视,谁敢违抗圣旨,杀无赦! 宫里的奴才都是跟着伺候了多年的,还是头一回,见着皇帝生这么大的气,以往就算再生气,都是从不动手,此番可见是气急了。 玉竹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将莲妃挨打一事仔细说了说。 李懿瞪大眼睛,“真的动手了?父皇不是惯来冲着她吗?” “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天下。”沈无疆剥着核桃仁,头也不抬一下,“莲妃能肆意妄为,无外乎仗着两点,要么帝王恩宠,要么强大的母家。听你们这么说,皇帝其实并不怎么宠爱,只是碍于她母家罢了!” 李懿蹙眉。 “一个女人,天天在男人面前说什么母家扶持,大有威胁之意,你觉得男人能忍多久?”沈无疆问,“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当今圣上。” 云朵敛眸,“这话……你爹娘教的?” “师父教的。”沈无疆将剥好的核桃仁,都放在小碟子上,不动声色的推到了李懿跟前。 李懿先是一愣,俄而赶紧瞧了母亲一眼,见着母亲没瞧见,赶紧悄悄昧下。 一旁的玉竹,心里窃笑。 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主子? 主子默许罢了! “禁足一个月,也算是够她受的。”李懿美滋滋的吃着核桃仁,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这宫里到底还是见光了,不似往日里因死气沉沉,暗无天日。 沈无疆裹了裹后槽牙,“这就够了?未免太容易知足了点。” “什么?”李懿没听明白。 云朵低低的咳嗽两声,玉竹赶紧递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朵低声问。 玉竹了悟,去门口守着,免得隔墙有耳。 “可见,皇后娘娘和公主被人欺负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是有自己的原因。”沈无疆起身,若有所思的瞧了二人一眼,“心慈手软者,莫入宫闱。” 这话,是舅舅说的。 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眼睛得毒,心思更得毒。 你所谓的情义,是别人折辱和杀你的刀,要护自己想护的人,就等让自己长满刺,仁慈没有锐刺,等于纵恶行凶。 “你说的……也对。”云朵点点头,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这些年,他虽然对我与懿儿还算不错,极尽尊贵,但若是有事,总归护不住我们娘两。我不想他为难,更不想站在群臣面前,遭受羞辱,所以处处退让,对于流言蜚语和那些肆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让她远嫁呢? 远嫁,就是一场豪赌。 或是单身入虎穴,或是众星拱月。 她输了,所以深陷虎穴难自救…… “爹说,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说,他走哪都带着我娘,恨不能栓在腰上。”沈无疆摇头,“娘最恨被人骗,所以爹从来不骗她,因为他知道我娘的性子,说一不二。若违誓言,我娘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他机会!” 苏幕那性子,若敢背叛,杀了你都是轻的。 可以爱你,也可以换了你…… 这,是苏幕与云朵的区别。 两个刚硬的凑一起,坦诚的共度余生。 两个软弱的凑一起,便成了优柔寡断。 “真是羡慕。”云朵打心里的羡慕。 沈无疆瞧着外头的天色,漫不经心的摸着下巴,不知道哥哥在外头,是否知道他做的这些事呢? 若是知道…… 耿少离:呵,算账去! 第1698章 番外117 刑部尚书是打死都没想到,刚关上书房的门,脖颈上便有点凉意。 “尚书大人可要仔细了。”耿少离坐在书桌之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笔杆子,“刀剑无言,这一句救命,您最好咽回去。” 刑部尚书骇然,生生将那一句“来人”压下去,没敢再多说什么。 转身瞬间,他的目光落在了耿少离的身上,在他看来,这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应该不成气候。 “你是什么人?”刑部尚书冷声低问。 耿少离将笔杆丢在桌案上,“你不如猜猜看?猜到,有奖!”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知道擅闯府邸是什么罪名?”刑部尚书倒是一点都不惧,毕竟自己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 耿少离沉着脸,“罪名什么的,你觉得我会怕吗?若我惧怕,今儿就不会在这儿。尚书大人,在下冒昧前来,不是跟您讨论怕不怕的问题,而是给你留句话。” “什么话?”刑部尚书一怔。 耿少离扶着桌案慢慢悠悠的起身,“管好你自己的女儿,少仗着母家势力为所欲为,否则的话,别说一个莲妃,饶是你们尚书府,我也掀得起!” “放肆!”刑部尚书怒喝,“你是个什么东西,擅闯我尚书府邸也就罢了,还敢颐指气使的威胁朝廷命官,意指宫妃,你可知道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你死无全尸!” 耿少离笑了,少年人眉眼清润,瞧着一身斯文,无半分杀气,但言语间却是凌厉自现,毫无逊色于任何人,“那我倒要看看,尚书大人怎么让我死无全尸?您家的小公子,这会还在城外?” 刑部尚书愣住。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耿少离揉了揉眉心,“贪赃枉法这种事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就这么过去了,但如果累积起来,也是够喝一壶的。城外圈地,杀人掳财,三条人命,不知道刑部尚书这包庇爱子,知法犯法,是有几个脑袋啊?” 说到最后,耿少离仍是眉眼温和,如同师父一般,面无波澜,心无波澜,平静而斯文得让人打心里发怵。 “你……”刑部尚书愣在当场,“你到底是什么人?” 耿少离翻个白眼,“我懒得计较你们殷都的事情,也不愿跟尚书府一争长短,毕竟当年老丞相也是做过好事之人,算是祖辈给你们积福积德了!” “你们殷都,你是……”刑部尚书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华云洲的人,还是南都的人,但他可以肯定,这厮绝对不简单。 耿少离双手环胸,“我今儿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就能悄无声息的让你死于暴毙,且谁都查不出来,让莲妃娘娘安分一点,做个妾还要爬到人家的脑门上去,真当皇后娘娘身后无人了吗?” “你是皇后的人?”刑部尚书彻底混乱了。 耿少离被逗笑了,“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尚书大人是荣华富贵享久了,脑门子都生了锈。不管我是谁的人,尊卑有别,自个拿捏着点,别到时候一封折子到了皇上跟前,落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名,那就不值当了!” 南都没想插手朝廷的事情,但不插手,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管,该有的数得窝在心里,用得着的时候,你得拿得出手! 师父说过,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得要命! 窗户骤开,耿少离纵身而去。 刑部尚书还愣在原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人去无踪。 “来人!来人!” 可纵然搜遍了整个尚书府,也没发现耿少离的踪迹,倒是在自个的桌案上,齐齐整整的摆着一封折子,上面写着关于刑部尚书的爱子,这两年办过的所有恶事。 只要折子往皇帝跟前一送,不管是真是假,皇帝都会严查,一旦追究起来,别说什么刑部尚书之位,怕是真的如那小子所言,得落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心下惊颤,刑部尚书默默的将参奏皇后的折子,丢进了火盆之中。 此事,罢了! 第1699章 番外118 莲妃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挨了皇帝的一顿打不说,连带着传信回去,还被父亲一顿训斥,让她安分守己,莫要再僭越,若再敢失礼于皇后跟前,尚书府将再也不会管她。 这样的结果,是谁都没想到的。 尚书府与莲妃本就是相互依仗,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定然事出有因,可尚书不说,谁也无奈。 “你到底做了什么?”李懿很不明白,“尚书府居然没动静,这要是换做以前,定是兴师问罪一番,尤其是这一次,莲妃还挨了打呢!” 今儿天气好,沈无疆站在御花园的假山上,这个位置正好能俯睨御花园全景,正合他的心意。 “你让人去找了尚书府的麻烦?”云朵到底是皇后,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数,“留在外头的人,帮你威胁了他?” 沈无疆转身,“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可不对,我可没威胁,毕竟无中生有这种事,咱是做不下来的,你得有把柄让人捏着,才能投鼠忌器。” “你这小子……”云朵笑了笑。 玉竹在旁附和着,“小公子说的极是,您在宫里这两日,主子的气色都好了很多,也愿意出门了,之前连宫门都没踏出过,一直躺在床榻上,吃什么药都不好。” 因为病在心,药石无灵。 “天气这么好,关在宫里真是可惜了,这御花园虽然不似外头自由自在,可好歹也有些花花绿绿的,叫人瞧着也没那么阴郁了。”沈无疆回到亭子里坐着。 李懿给他倒了杯水,“此番谢谢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尚书府自作自受,要不然我也不能帮着你们出气。”这话刚说完,李珝便顿住了脚步。 云朵急了,“底下的奴才不懂事,怎么皇上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语罢,赶紧携着李懿行礼。 “是朕听闻你们在这儿,让底下人不要通传。”但是方才他们说的话,李珝都听到了。 一时间,云朵和李懿都变了脸色。 唯有沈无疆,坦坦荡荡,不遮不掩,抬头看李珝的时候,更是带了几分笑意。 “你找尚书府的麻烦?”李珝自是不悦。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般胡作非为,居然找上了刑部尚书,这要是不及时制止,来日还不定要闯下怎样的大祸。 “是!”沈无疆不卑不亢的回答。 李珝沉着脸,所幸底下人都退了下去,周遭无人,否则让人听到,那还得了? “你可知道,那是朝廷重臣?”李珝冷声问。 沈无疆深吸一口气,“那皇上可知道,何为家人?” 李珝一怔。 “我爹说,别看他平时揍我挺狠,但如果有一天,被他发现有人欺负他的妻儿,他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得让那人扒了这层皮,这才叫家人。同生共死,可富贵可贫贱,但绝不相离,绝不相负!”沈无疆腰杆挺得笔直。 有那么一瞬,李珝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沈东湛。 那小子,那口吻,的确是…… “我为皇上的妻儿出了一口恶气,但未损及皇上的朝廷大事,也没震慑朝堂,这有什么不好?”沈无疆问,“难道要等着自己的妻儿,跪在别人的面前磕头认错,才算脸上有光?” 李珝怒然,“你……” “皇上!” “父皇!” 云朵与李懿扑通跪地,当即磕头。 那一瞬,李珝忽然僵在当场,有些话到了嘴边,竟是再也吐不出来了。 “小时候,爹娘偶有提及皇上与皇后,说皇上为了皇后绝不纳妃,饶是皇后当年为了皇上的大业,身子受损,此生唯有公主,皇上亦不在意。”沈无疆继续道,“彼时我甚是欣羡,觉得所谓的皇家无情皆为假,可后来,爹娘渐渐的不再提及。” 云朵狠狠的闭了闭眼,有泪夺眶而出。 “直到今时今日,我终是明白,为何爹娘再也不愿提及。”沈无疆面色沉静,目光清冽。 李珝瞧着跪地的妻女,只剩下了底气不足的一句,“放肆!” 第1700章 番外119 “皇上恕罪!”沈无疆觉得说得差不多了,不温不火的跪地行礼。 李珝的立在那里,蜷在袖中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心里有亏的是他,可跪在地上行礼的,是她。 “都起来!”好半晌,李珝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拂袖进了亭子坐着,“朕知道,你们心里都有怨气,可有时候谁又能体谅朕的无奈?” 李懿赶紧搀着母亲起身,这毕竟是父母一辈的事情,自己这个当女儿的,委实不好插嘴。 “都坐!”李珝道。 云朵默默坐定,李懿看了沈无疆一眼,二人也跟着坐定。 风过亭台,相顾无言。 夫妻之间走到无言可对的地步,不得不说,滑稽可笑而又让人唏嘘,曾经的他们,是那样的海誓山盟,那样的生死相依。 “年少轻狂。”李珝道。 沈无疆报之一笑,“皇上也年轻过,想必也是真的爱过皇后娘娘,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不爱了呢?” “谁说的?”李珝抿唇,“朕的心里,始终只有皇后一人。” 沈无疆摇头,“可世人眼里,并非如此。” “朕……”李珝哑然。 沈无疆又道,“皇后娘娘有多久,没听到皇上哄你了?” “这……”云朵哑然。 瞧着这帝位各自凝滞的表情,李懿默默的垂下头,想来所有的不幸福,都因为这座宫殿?若然是寻常百姓家,那她也是个寻常女子,应该会快乐很多。 “皇上憋着不说,一味的委屈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受了气,等不到皇上的解释。”沈无疆默默的剥着核桃仁,“周而复始,一而再再而三,再好的感情也会湮灭。”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于是乎渐行渐远,到了现在……俨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嘴上说着爱,心里早麻木。 “你是如何……”李珝问,“如何对付尚书府的?” 沈无疆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云朵已经站起身来。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说着,她行了礼就走,走得干脆而决绝。 李珝心神一震,旋即起身,“皇后?” 云朵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离开。 “罢了!”李珝紧跟着离开。 李懿坐在那里,瞧着这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心里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忽然间有破灭了,神情有些落寞。 “你说……”李懿苦笑,“还有希望吗?” 沈无疆摇头,“皇上如今都称她为皇后了,还能有什么希望?脱口而出的生疏,便是内心深处,本质的变化。” “所以,父皇变心了。”李懿说。 沈无疆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在她的手心里,“不算是变心,因为羁绊皇上的不是后妃,他也不是因为莲妃而来训斥我。” “因为尚书府。”李懿听明白了。 沈无疆点点头,起身走到阳光下,瞧着帝后离去的方向,“皇上的心里只有天下,只有朝廷大事,没有儿女私情了。” 这让他想起了舅舅口中的先帝,还有那个伴着先帝一生的东厂阉贼。 据说,这二人便是如此的冷漠无情,眼里、心里只有权势,女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一提,所以爱不爱的在他们看来,很是可笑滑稽。 “那你说,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李懿有些悲凉。 母亲为一个男人付出了一生,连带着身子都受损,如今缠绵病榻,可最后连那个誓言守护她一生的男人,都与她渐行渐远,算是名义上的抛弃,该有多可悲? “于天下而言,是好事。于皇后与你而言,不是好事。”沈无疆回答,“明明可以两全其美的,但你父皇……” 爹说,皇帝性子软,是因为出身低的缘故。 当年若不是形势所迫,压根就不会去争皇位,而他的性子,也不适合争位,最后是被众人硬推着登上皇位的。 这大概,是一个皇帝内心深处,最自卑之处……他怕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守不住这个位置! 第1701章 番外120 从御花园回来之后,李懿一直不怎么说话,沈无疆还以为自己说得太直白,所以吓着她了。 “生气了?还是……” 不待沈无疆说完,李懿忽然抓住他的手,“小哥哥,你还是赶紧跑!” 沈无疆:“……”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父皇的心里只有皇位,你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因为手中的大权而伤你。”李懿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得让沈无疆赶紧走为上。 既然父皇心里只有皇位,那么对付齐侯府和南都,都是迟早的事情。 “你怕你父皇拿我对付齐侯府?”沈无疆一眼就看穿她了。 李懿撇撇嘴,“我不想到了那一天,需要在父皇和你之间,选择一个。” 那是她,不能承受之痛。 “不会有那么一天。”沈无疆摇头,“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会消息应该已经到了。” 李懿不解,“什么消息?” “提亲呢!”沈无疆道。 李懿:“??”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见过了皇上和皇后,瞧得出来,你母后对我很满意。”沈无疆没心没肺的笑着,“那你想不想见见我爹娘?” 李懿欣喜若狂,“真的可以见吗?” “这么高兴?”沈无疆蹙眉,“你不担心吗?” 李懿被他弄得有些愣怔,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一回答,“我、我要准备什么吗?他们喜欢什么?你且告诉我,我……” “他们就我一个儿子,只要是我选的……都喜欢。”沈无疆意味深长的笑着,“放心,问题不大。” 顶多,他挨一顿揍。 敢闯殷都,这是母亲绝对不能容忍之事,反正一顿打是肯定跑不了。 “小哥哥,他们……”李懿有些不知所措,“会跟我父皇和母后,打起来吗?” 沈无疆被她逗笑了,这点倒是一点都不费心,“你爹娘和我爹娘素有渊源,只管放心就是,我估计这会应该是在路上。” 但愿舅舅他们也来了,要不然娘会打得他满地找头…… “那我要准备什么?”李懿追问。 沈无疆想了想,“给我准备个太医,顺便多一点保命丸子,或者金疮药、血竭丹、固元丹什么的?” 李懿:“??” “我怕……我在我娘手底下,走不过三招。” “……” 如沈无疆所料,苏幕的动作诚然是极快的,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直奔殷都而来。 当然,生气归生气,她又不是没脑子的人,大摇大摆就进来,到底是当了多年的东厂千户,如今又在华云洲练兵,从未真正安心养尊处优过。 乔装入城,住在寻常客栈内。 瞧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看着街头的熙熙攘攘,苏幕一时间有些晃神,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年那月那个剑不离手,厮杀半生的年岁。 “还是什么都没变。”沈东湛站在她身后,轻轻圈她在怀,“一如咱们走的时候,依旧如此繁华昌盛,可见这些年在李珝的治理之下,百姓还是过得挺安乐的。” 苏幕回过神来,“你在帮他说话。” “也是帮天下人劝沈夫人,下手的时候力道轻点。”沈东湛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兄弟什么的,都得先靠边站。 毕竟,跟媳妇过的……才是人生。 “那是你兄弟,该动手的时候,烦劳积极点。”苏幕转头,在他面上啄了一口,“毕竟我是沈夫人,不是寡妇。” 沈东湛无奈的笑笑,“遵命,沈夫人!” “你说,这小子在宫里都干点什么呢?”苏幕问。 沈东湛想了想,“说婉转一点,那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要是不婉转呢?”苏幕皱眉。 沈东湛俯首在她唇上辗转,磁音燎人,“不要脸的无赖耍流氓,赖在姑娘家里不肯走。” “噗……”苏幕登时笑出声来,“你可真是亲爹呀!” 沈东湛不以为然,“夫人以为呢?” “夫君所言,甚是有理!” 第1702章 番外121 既是来了,自然是要与故友叙叙旧。 叶家那位过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站在房间门口好半晌没进来,仿佛是在反复确定,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叶寄北,你脑子丢了?还是眼睛瞎了?人都站在你跟前了,你倒是不认人了?”沈东湛负手而立,就这么笑盈盈的望着她。 苏幕出去溜达,将空间留给这兄弟二人。 彼时情义,堪比手足。 如今重聚,理该同庆。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叶寄北疾步走过来。 兄弟之间,狠狠一个拥抱。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殷都了。”叶寄北哽咽,“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重聚殷都。东湛兄,真是想煞我也!” 沈东湛免不得心酸,鼻子也跟着发涩,“若不是孩子闯祸,我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真是没良心!”叶寄北松开他,“都忘了我这个兄弟了?” 沈东湛笑了笑,“如今都是朝廷大员了,还这般矫情,若是让你爹知道,怕是又得罚你跪祠堂,真是愈发没长进。” “他如今只顾着逗弄小孙儿和小孙女,哪儿有空管我。”叶寄北坐定,“你是为了沈无疆来的?那小子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好着呢!” 当然,也是亏得家世显赫,有这样爹娘和祖父母,满朝文武没一个敢上奏的。 “到底太年轻。”提起沈无疆的时候,沈东湛免不得轻叹。 叶寄北喝了口水,冲他摆摆手,“你还真别说,那小子随你,长相随你,手段随你,这怼人一张嘴像极了周南。” 沈东湛:“……” “之前皇后一直忍气吞声,我也曾劝过皇上,奈何皇上的性子搁在那儿,所以很多事情他是心知肚明,却又无力改变,也不敢改变。”叶寄北道,“你家那儿子一进宫,直接把皇后拉出来溜了两圈,轻飘飘的就收拾了莲妃。” 沈东湛喝了口水,“什么叫拉着皇后溜两圈?换个词!” “皇后之前一直郁郁寡欢,她跟皇帝的事儿,咱都知道,奈何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便不可能真的跟以前一样,所谓的称兄道弟,如今都算是僭越。”叶寄北毕竟年岁上来了,也不似昔年这般莽撞,愈发的沉稳起来。 沈东湛知道这事,“皇帝违背诺言在先,怪不得皇后怨他,原本皇后的身子康健,也是因为夺位而有所损伤,如今却因为这个,反而成了负心的借口,怎不让她痛彻心扉?” 也就是云朵远嫁,若然是苏幕,屠宫都算轻的…… “往日里,莲妃有什么动静,兵部尚书肯定要上奏,这一次倒是奇了怪了。”叶寄北有些幸灾乐祸,“估摸着是被人动了手脚。” 沈东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这小子收拾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倒有他母亲此前的风范,没给我两丢人。” “但是总在宫里,我这心老悬着。”叶寄北道,“皇帝已经不是当年的皇子了,连枕边人都被折磨成这样,何况旁人。” 沈东湛抬眸看他,“我知道,所以我想弄清楚,这小子跟公主……” “让你儿子,把公主拐走得了,顺便带着皇后一起离宫出走。”叶寄北扯了扯唇角,“两个小的,约莫是认真的,宫里传出的消息,白日里总是形影不离,走哪都黏在一起。如今大家议论纷纷,说好听、难听的都有!” 沈东湛挠挠额角,“认真了?” 沈家,唯有妻,没有妾。 要么不动心,一动心就是一辈子。 “这小子,隔了千万里还跑回来沾花惹草,倒真是有点……”沈东湛叹气,“这玩意还能代代相传呢?” 当初的他,可不就是从华云洲到了殷都,最后带走了苏幕? 现如今,又轮到自己的儿子。 “还真别说,一模一样。”叶寄北笑得合不拢嘴,“要不,走你老路?拐她!” 沈东湛:“……” “皇帝违背诺言,皇后郁郁寡欢,对公主而言,这皇宫已经不是家,而是囚笼。”叶寄北双手环胸,“若是能离开,兴许也是好事。怕就怕皇帝不同意,毕竟这后宫……只有这么一位后嗣!” 第1703章 番外122 李珝舍不得女儿是其一,但最重要的原因,大概还是没有后嗣的缘故。 “这么多年过去了,后宫也不是没人,皇后虽然不侍寝,但是后妃总归也有……”沈东湛顿了顿,这话说起来都有点心虚,毕竟自家兄弟做了那个负心人,自己脸上都有些无光。 他与叶寄北都不是那种始乱终弃之人,家里都没有妾室,夫妻和睦,女女绕膝,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太能体会李珝现在的心境。 但是作为男人,多多少少还是能够体谅的,毕竟皇家儿郎与寻常男子不一样,终是家有皇位需要继承。 “倒不是没有过皇嗣。”说起这事,叶寄北也觉得有些怪异,“后宫之中,也有后妃诞育过子嗣,但是……夭折了两位小皇子,其后再无所出。” 一直到现在,后宫之中,皇帝身后,还是只有李懿这么一位公主。 满朝文武上谏了多回,可这生孩子的事,终究没那么简单,皇帝纵然去了后宫,也是泥牛入海,半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你说,这邪不邪门?”叶寄北无奈的轻叹,“之前皇帝也怀疑过,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找了太医诊过了后妃,又给自己查验,着实也没什么问题。侍寝照常,但就是没动静!你说一个两个不会生也就罢了,怎么整个后宫加起来,都没个动静?” 沈东湛想起了一些事情,比如说东厂的一些手段,还有当年的先太子李璟…… “可你若说皇帝自身有问题,那公主又是从何而来?皇后先前失去过一个孩子,其后才有了公主,说明皇帝的身子没问题。”叶寄北挠挠头,“多半是没有儿孙缘!” 沈东湛点点头,“大概!兴许是这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皇帝心里有压力,以至于失去了某些东西!” 有得必有失,这是定律。 没有人,可以得意一辈子! 无情如栾胜,心狠如先帝,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吗? “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叶寄北道,“我虽然不是刑部尚书,但好歹也是六部一员,有些事情能说得上话的,莫要与我客气。” 沈东湛勾唇浅笑,“什么时候学会说这样的场面话?果然是入朝为官多年,不太一样了。” “少埋汰我。”叶寄北翻个白眼,“我知你来了殷都,多半是停一停就走,不会在这里久留,既不想暴露身份,又要把事给办了,可不得需要人帮忙吗?” 沈东湛起身,“那就多谢了!” “自家兄弟,不说这话。”叶寄北紧跟着起身,“衙门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有事只管找我。” 沈东湛敛眸,“今夜,我多半是要进宫一趟。” “侍卫军那边,我来打点。”叶寄北了悟。 沈东湛笑了笑,“好!” 待叶寄北走了一会,苏幕便慢慢悠悠的回来,见着立在窗口沉思的沈东湛,便将手中的簪盒放下,缓步朝着他走去。 “这是又有什么感悟了?”苏幕负手立在他身侧。 曾经的死对头,如今的比肩夫妻。 “我在想,后宫那两位小皇子,为什么会夭折呢?”沈东湛蹙起眉头,“这件事,是不是帝后心中的刺,横亘在二人中间,成了最大的心结。” 苏幕低笑,“皇帝怀疑皇后下的手,毕竟皇后已经不能诞育子嗣,只有公主一人。而皇后因着皇帝的疑心与猜忌,与他渐行渐远,终是因为寒心而形同陌路。” “你觉得是意外吗?”沈东湛问。 苏幕白了他一眼,“有话可以直接问,我可不是皇后,会把委屈都憋在肚子里,见着狼心狗肺的东西,还得行礼尊一声夫君。” 挨千刀还差不多! “我记得,先帝后期也是无所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低笑,“这还不是栾胜玩剩下的把戏?有什么可奇怪的。” 沈东湛心神一震,“居然……” 第1704章 番外123 “这事跟我可没多大关系,毕竟夫妻之间,若是能算计至此,说明是有人先迈出了第一步。君若无两意,何来相决绝?”苏幕无奈的轻叹,“药呢,是早些先帝时候,天族所留之物。” 这意思,何其明显。 先帝心狠手辣,利用身边的所有人,连先皇后都没放过,所以……先帝大概到死都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落在自己的儿媳妇手里,最后利用着,让他李家几乎断子绝孙。 所以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到了,恩怨皆了。 “绝嗣药?”沈东湛顿了顿。 苏幕不否认,这里面有她的一点推波助澜,“若皇帝信守承诺,记得皇后为他豁出命的情分,记得年少情深两不负,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这些年,没听得皇帝立太子,立储君,我便隐约猜到皇后的决绝,夫妻二人已经没了回头的机会。” “皇后是为了公主。”沈东湛叹口气,“孩子是母亲的底线。” 苏幕点头,“那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奈何公主养在宫里,性子随了他们,便得怯懦而拘谨,皇后有朝一日自己去了,公主便会彻底没了依靠。” 皇帝若有子嗣,一旦后去,必定重新立后,即便不立后,这皇位传承下去,李懿这位公主的日子便会很煎熬,甚至于连命都未能保得住。 “一旦外邦和亲之类,公主就会成为牺牲品,自此生不如死。”沈东湛知道,一个女人若有了孩子,内心深处会有怎样的坚强与决绝。 一如当年的苏幕,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护着沈无疆周全。 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是夫君! “嫁过来的时候,虽是公主之尊,也曾恩爱两不疑,但终究是奈不过皇权天下。”苏幕只觉得既无奈又可悲,“终是帝王性子太软,护不住她们娘两,逼得皇后痛下杀手。” 沈东湛转头看她,“我今晚入宫一趟,你去吗?” “我去见见皇后。”苏幕报之一笑。 沈东湛点头,“好,小心点。” “多年不曾入宫,也不知道还不是当年的模样。”苏幕有些感慨,“来的时候,各种愤怒与憎恨,厌恶这座城,进了城门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了。到底是从这儿出去的,有过恨也有过爱,更重要的是……遇见你!” 沈东湛伸手,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岁月变迁,你我未改,足矣!” 夜色沉沉,更鼓声声。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入宫,一个朝左一个向右。 风影动,光影摇。 宫灯悬于檐下,风吹落尽凉薄。 长夜漫漫,寒凉入骨。 孤寂的帝王坐在御书房内,仿佛是有些走神,愣愣的瞧着案头明灭不定的烛火,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好似要发生点什么。 一抬头,骤见着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窗外进来,不偏不倚的落座在案前,悠然自得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于烛光中含笑盈盈的望着他。 “一别多年,还好吗?” 李珝登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 “不欢迎?”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一如既往的面色清贵,神态从容,“是该尊一声皇上,还是叫一声靖王殿下?” 李珝疾步走向他,如同之前的叶寄北那样,狠狠的抱住了沈东湛,“呵,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嗯?一去这么多年,连回折都从不提及过往,说来说去问圣上安,你不烦,我都烦了!” “说好了,当你的后盾。”沈东湛拍了拍他的脊背,“后盾哪有多嘴饶舌的道理?若你需要,齐侯府随时都能为君效命,冲锋陷阵。” 李珝狠狠闭了闭眼,“终是回来了,还能再见着,真好!” “说得我好像死了一般。”沈东湛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口吻戏虐的笑道,“你若再不松手,我可就要动手了,回头被沈夫人知道,多半要吃醋。” 李珝:“……” 还是一如既往的惧内! 第1705章 番外124 沈东湛去找李珝,而苏幕则悄无声息的进了云朵的寝殿,这皇后宫的防范,比之御书房要松懈很多,苏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人?”玉竹刚要喊,骤见着烛光下的黑衣人,徐徐转过头来。 苏幕勾唇,“不认识了?” “你是……”玉竹差点咬着舌头,登时出门,将门口值夜的奴才全部谴退,其后兀自在寝殿门口张望了一番,合上殿门便守在了门口。 云朵低咳两声,玉竹的动静,她都听得到,勉力撑着起身。 “怎么病成这样?”苏幕上前,将软垫子往她背后一塞,轻而易举的便将人托了起来,“身上都没点分量,这是快熬成了干?” 云朵先是一愣,俄而便红了眼,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怎么,不认得了?”苏幕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瞧着自个,好像没什么变化,到了你这儿,怎么就跟见了鬼似的?以前可不是这样。” 提到以前,云朵总算是醒过神来,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痕,“一时间有些恍惚,没想到你竟真的出现了,是来看你儿子的?” “那小子是个有分寸的,从小不要我们操心,我入宫是为了看你。”苏幕为她掖了掖被角,伸手扣住她的腕脉,眉心微微拧起。 云朵苦笑,“郁结于心,你不必看了。” “这么多年,不应该已经习惯?皇帝始终是皇帝,从你嫁给他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清醒,他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苏幕叹口气,起身去桌案旁倒杯水,转回床边递给她。 云朵伸手接过,止不住泪流,“如果不曾尝过甜头,没有听到过诺言,兴许我就接受了,毕竟我的父王也是如此,可是……” 尝过了甜,便再也吃不了苦。 这不就是人性吗? 得到了承诺,却未能遵守承诺,才是真的锥心之痛! “你不也……”苏幕顿了顿,算了,有些事还是别说出口的好,烂在肚子里也一样。 心照不宣。 “孩子都长大了,你又是皇后,何苦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有他的后宫三千,你就不能有你的生活,既然没办法改变命运,不如让自己高兴点。”苏幕劝慰,“你如此这般,以至于公主的性子也随了你这般隐忍,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云朵张了张嘴,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影响到了孩子的成长,让她变成了跟你一样的人。”苏幕捻着帕子,轻轻擦着云朵面上的泪,“我比你幸运,当时我疯癫无状,是身边的人察觉到了异样,第一时间把我叫醒了,否则沈无疆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好说。” 云朵哽咽,“我终是对不住孩子,她贵为公主,却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纵然享尽荣华富贵,却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高兴点。”苏幕道,“臭小子似乎看中公主了。” 听得这话,云朵忽然破涕为笑,“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提亲的。” “这是孩子的事,我可管不着,提亲不提亲得他自己去操办。谁的媳妇谁费心,若是爹娘都给做好了,他便不那么上心了,终是要自己辛苦求来的,才会珍惜!”苏幕想得透彻,“公主,你得好起来,有母家的女人,才会有底气。” 云朵定定的望着她。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幸运,即便没有母家,也能得夫君呵护。”苏幕的幸福也不是平白得来的,她是靠着一身功夫一把剑,杀出来的长乐未央。 云朵仿佛有所顿悟,“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些,如今看来,终是我自己不得力的缘故,若然我是你,别说是皇帝,饶是满朝文武也不敢置喙半句。” 当年的苏千户,那可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可现在的皇后呢? 谁都敢在她头上动土。 不得不说,也是有自己的原因在内。 “在你可以恃宠而骄的时候,未能拾阶而上,错失了机会。”苏幕握住她的手,“所以现在,你举步维艰。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养好身子,成不了此生不负的妻,当个威严的皇后娘娘,还是来得及的!” 来日,方才! 第1706章 番外125 云朵瞧着眼前的苏幕,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止不住笑了一下,“你这般话语,如此神情,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苏千户。” “苏千户已是过去,如今我是沈夫人。”苏幕报之一笑,俄而又是一声轻叹,“若然我还是当年的苏千户,说不定可以出手,直接帮皇后娘娘把事给办了。“ 云朵眉开眼笑,“我很高兴,至少还有人,是真心为我着想,不是因为这后位,也不是因为这天下,更不是担心各种利害纠缠。” 还是有人,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 “那些东西……”苏幕顿了顿。 云朵摇摇头,“放心,我又不是傻子,虎狼之药只可用一不可用二,其后便当销毁,不可有任何的踪迹可寻。你们走了之后,我才明白先帝当年为什么要扶持东厂,终究也是有缘由的!” “东厂行事不仁,所以才会输。”苏幕徐徐起身,“皇后娘娘仁慈,大概也不想看到,旧事重现?” 云朵自然明白,只是…… “难过的时候,想想公主,想想后生晚辈,就当是给他们积福积德。当年我生产的时候,情形并不比皇后好多少,我九死一生,孩子还沾了我身上的余毒,以至于母子二人差点没命,那时候我想着,是不是自己杀孽太重的缘故?”苏幕握紧她的手,“杀孽太重,终有报。” 云朵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且放心,纵然我心中再不甘,也不会轻易牵连到无辜之人,枉添性命。” “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苏幕到底不能久留,该说的都说了,自然是要离开的。 云朵舍不得,“难得有人能跟我说说心里话,这便要走了吗?” “我是已死之人,你都忘了吗?”苏幕哭笑不得,“入宫实属冒险,但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所以便也甘愿冒着风险。” 云朵眼神暗淡,面上的悦色渐渐的散去,“这一去,是不是又见不到了?” “多出去走走,有些时候得自己走出来,拿得起放得下,日子就好过了!”苏幕起身,“我宽慰你,也只是让你舒缓片刻,唯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这道理,还是那几年的疯癫换来的。 “嗯!”云朵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真是羡慕你,来去自如,离开了皇城之后,想怎样便怎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苏幕挺直了脊背,“那也是曾经拿命换来的自由,如果当时我们输了,此刻都不知道投胎到哪儿了,你说呢?” “倒也是!”云朵苦笑。 苏幕又道,“当个皇后,还没宠妃自由快活,横竖都是恶人,还不如当个真正的恶人,反正都已经落人口实了。” “好!”云朵点头,“你快些走!对了,走之前,不去看看孩子吗?” 苏幕想了想,“走一遭也无妨,我自个去!” “在钟粹宫,你认得。”云朵知道,苏幕对宫内的环境了如指掌,便也不用特意说点什么。 苏幕拱手,“告辞!” 一阵风似的进来,一阵风似的离开。 来无影,去无踪。 玉竹回到床前,“主子?” “她活得很通透,所以快活。”云朵兀自低语,“我上半生太过恣意,以至于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比不得她这般……苏幕说得很对,终是拿命换的自由。” 而云朵此刻,却是拿自由换了命。 本末倒置,如今才恍然大悟。 “主子?”玉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云朵想着,“若是她能把懿儿带走,倒也是极好的,我做不到的事情,让女儿去做,何尝不是解脱呢?” 玉竹轻叹,不语。 苏幕脚程快,落在钟粹宫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眼见着寝殿内烛火葳蕤,周遭倒也没什么异样,掉头就离开了钟粹宫。 臭小子很好,她无需担心。 她进宫的时候,怀里揣着一点东西…… 第1707章 番外126 在偌大的皇宫里,找一处寝殿不容易,但苏幕是谁,于这宫里如履平地,进出如入无人之地。 眼下这个时辰,公主寝殿内的灯火竟还明灭不定。 “居然还没睡?”苏幕愣住。 按理说,这个时辰,应该都已经歇下才是,莫不是这小丫头随了她母后,以至于多愁善感,惹得夜不成眠? 事实上,苏幕挺喜欢心眼多的姑娘,心机这种事落在聪慧的女子身上,那就是活得通透,只要不走歪门邪道,便能阖家欢悦,是最好不过之事。 但如果小丫头心思不正,又或者只是纯粹的多愁善感,苏幕这心里就有点…… 皇后是什么模样,苏幕看得一清二楚,很大程度上,是没吃过苦,一遇事就知道多愁善感和赌气,什么解决办法都没有,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小丫头……”苏幕转念一想,自家儿子看上的人,不至于这般蠢钝? 沈家没有孬种,又是顾西辞一手教出来的,能是傻子吗? 显然不是。 可见,这姑娘是有她过人之处。 李懿果然没睡,这会正坐在窗边的位置,眉心微拧的与身边的宫女说着什么? 苏幕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了窗外。 “公主,您还是早点歇着!”小丫头瞧了瞧外头的夜色,“这都下半夜了,您再不歇息,明日就得顶着一对乌眼圈,回头沈公子见着,怕是又得多思多想。” 李懿满心忧虑,“他不能在这里久留,饶是母后欢喜,父皇不多说,但我担心这朝廷上会有所争议。小哥哥身份特殊,还是要早点离开为好。” “沈公子自个都不担心,您又担心什么?”小丫头轻叹。 李懿摇摇头,“你不懂,父皇虽然不多说,但是心里忌惮得很,满朝文武虽然不多说,可都睁眼盯着,就等着抓小哥哥的把柄,以便于扳倒齐侯府。我不想让父皇与小哥哥为敌,但也不能让小哥哥受伤,总归还是要早点回去才是。” “可是沈公子舍不得您!” 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沈公子其实就是冲着公主来的。 “舍不得又如何?命都没了,什么都是空的。”李懿起身,“父皇这些年沉迷于权力,连我和母后都落得如此境地,何况是昔年的兄弟情分,我终是信不过父皇。” 心都冷了,又谈何信任? “那公主打算怎么做?您是劝不住沈公子的。”小丫头不解,“总不能把人打晕了送出去?” 关键这沈公子武艺高强,哪个能近前? “要不然,我找太医拿点药?”李懿摸着下巴,“把人弄出去再说?” 苏幕:“……” 她儿子那般机灵,这丫头得费多大的心思,才能把臭小子药倒? 玩呢? “公主?”小丫头叹口气,“您看这沈公子能文能武,莲妃娘娘都败在他手里,就太医院那些东西,能对付得了他吗?” 李懿:“……”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外头,苏幕想笑,但又怕吓着小姑娘。 李懿虽然知道人心险恶,但是经验不足,毕竟困在这宫里,兴许都不曾踏出过殷都城,所以在思维上很是受限。 每个人,不踏出自己的圈子,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有多狭隘。 跨出去,放眼望。 知天地宽,见山海阔。 “公主,时辰不早了,真的该歇着了!”小丫头又催促了一遍。 无奈,李懿只能歇着。 到底是年轻,纵然心事重,翻个身就睡着了。 苏幕轻飘飘的进了屋子,抬手间,守夜的小丫头便不省人事。 瞧着床榻上,安然沉睡的李懿,苏幕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无外乎见色起意。 因着异族血脉,李懿生得极好,纵然不是倾国倾城,也是天姿国色,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妮子,冰肌玉骨,娇嫩得能捏出水来。 臭小子! 不过,看得出来,这丫头也是很中意臭小子。 两情相悦,最好不过。 第1708章 番外127 较之沈东湛,苏幕早早的离开了皇宫,在宫外的小树林里等着。 沈东湛与李珝,定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时过境迁,想必再无推心置腹,再无深信不疑,毕竟李珝的性子摆在那里。 帝本多疑,这道理,沈东湛心知肚明。 眼前的李珝,让沈东湛想起了先帝。 先帝是夺位登基,李珝亦差不多。 父子一脉,即便是先前不同,但到了最后,终究是差不多的…… “你在华云洲逍遥快活,不知我这深宫寂寞的苦楚。”李珝大倒苦水,“身边除了植吾,不敢轻信旁人,连出宫都是奢望。想当年,我纵横江湖,游历天下,那是何等的自由自在,可现在,公务缠身,终是不复当年!” 沈东湛喝了口水,“怨我?” “倒也不是,毕竟是李家皇室,岂有将江山拱手让人的道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李珝瞧着手中的杯盏,“彼时皇位之争,先帝的皇子所剩无几,我若不担起,着实对不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沈东湛半垂着眼帘,终究是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当年的兄弟,但是这情分里夹杂了太多的权力与欲望,早已不复当年的情真意切,如同叶寄北说的那样,皇帝多疑,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分外猜忌。 像,先帝。 沈东湛也瞧出来了,李珝跟当年的先帝,最大的差别就是性格。 先帝是夺位,但惯来性子强硬,且手段凌厉,所以登基之后杀人无数。 李珝也是夺位,但性子软弱,因着出身而导致自卑,早晚也会步先帝的后尘,毕竟自卑和自傲所展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自傲的人,视天下为刍狗、苍生为草芥。 自卑的人,想泯灭所有的过往,藏起身上的灰暗…… “华云洲的日子的确逍遥,这些年我也不惯在齐侯府,远离了殷都之后,我过上了你曾经的日子。”沈东湛报之一笑,“此生只操心妻儿,再无其他。” 李珝眸色闪烁了一下,“你倒自在。” “拿命拼过了,便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乃至于巅峰的权力,都比不上枕边人的一颦一笑。如今只我家那臭小子,让人头疼,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操心。”沈东湛淡然自若的饮茶。 瞧着沈东湛的从容之色,李珝笑着点点头,“我也想,如你这般,只操心妻儿便是。奈何这天下,这朝堂,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沈东湛起身,“您如今是皇上了,到底也不似从前,试想一下,若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您此刻应该在哪?” 多半在那场厮杀中,随了先帝而去,成为数万万冤魂的其中一员。 “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好受得多?”沈东湛问,“皇后娘娘是您发妻,又有公主在侧,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 李珝苦笑,“沈无疆很好,像你!” “幼时难养,几番周折,甚至于差点让他母亲变成疯癫,那几年的煎熬,你大概很难理解。”沈东湛叹口气,“养儿艰辛,尤其是亲力亲为。” 李珝一怔。 “那小子,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不敢让沈夫人吃苦受累,毕竟这孩子的出现,是因为我的缘故,差点害她丢了性命,也是我的罪责,理该用余生好好补偿。”沈东湛一语双关。 李珝面上有些过不去,极是尴尬的干笑两声,“你有子傍身,该知足了!” “我宁可是个女儿,来日许个富户,过着安稳日子,不要走我们以前的老路。做父母的,难道不希望让孩子少碰壁,多喜乐吗?”沈东湛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女儿多好,贴心。” 李珝苦笑,也是明白沈东湛的意思,“可这是皇家。” “你自己怎么过来的,心里没数?皇上是希望自己多生几个皇子,再让皇子自相残杀,又或者谋你的反,夺你的位,弑君杀父,留下一个继承皇位?”沈东湛字字带血。 李珝骇然抬头,抖了抖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1709章 番外128 “这话,是对当年的靖王殿下说的。”沈东湛站在烛光里,目不转睛的望着李珝,“身为兄弟,我自当规劝,儿女之事乃是上天所赐,缘分使然。先帝诸子,最后如何?还不是……不得善终。” 李珝沉着脸,一语不发。 “忠言逆耳,言尽于此。”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模样,心知他多半是钻了牛角尖。 对于钻牛角尖的人,不要去劝,只会白费口舌,但凡劝得动,他就不会在牛角尖里! “沈东湛!”李珝开口,“你会与朕为敌吗?” 沈东湛勾唇,“皇上只要是个明君,天下无人敢与您为敌。” 音落,人去无踪。 李珝站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宫禁森严,却拦不住他沈东湛,可见他这些年不曾荒诞嬉戏,仍是那般自律自持。 相比之下…… 李珝瞧着自己的手心,自从做了皇帝,他便再也没动过武,自也用不着动武,早些年行走江湖所用的东西,悉数被抛诸脑后。 什么,都不一样了。 “皇上?”植吾进门。 李珝默默的蜷起五指,紧握成拳,“植吾,你有没有觉得朕变了?” “皇上万岁!”植吾行礼。 李珝苦笑,“好像差距越来越大了,是因为贪心了吗?以前的时候,还能过两招,如今他若是想取朕的首级,定然是轻而易举。” “皇上?”植吾跪地,“您多虑了。” 方才内里的动静,植吾是知道的,所以特意把外头的人都遣开了,让这多年不曾见过面的兄弟二人,好好叙叙旧。 可没想到,叙旧也能叙出杀机来! “你怕朕会杀了他?”李珝幽幽转身,冷眼睨着植吾。 植吾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奴才不敢。” “在你眼里,朕是如此凉薄无情之人?”李珝问,“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是贪恋权势,行事不仁之人?当初,是他们推着朕上位的,如今又来教训朕?呵,当然,朕也知道,如今还能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真心对朕的……” 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朕已经是皇帝了,还要挨他们的训,皇后觉得朕无情,群臣觉得朕无能,沈东湛认为朕无心,可你们是否都问过朕,到底有没有难处?”李珝咬牙切齿,“朕的死活,谁又管过半分?” 植吾知道,皇帝这是动怒了,原就是不受宠的皇子,又因着生母早逝,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其后被推上皇位,也是一时脑热。 可现在,他享受到了万人崇敬的滋味,再也不愿回忆过往,被人提及曾经的卑微! 李珝什么都知道,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毕竟他已经下意识的把自己放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 君是君,臣是臣。 君臣,有别! “皇上息怒!”植吾磕头。 李珝摆摆手,“下去!” “是!”植吾行礼退下,心里却满是忧虑。 他打小陪着李珝长大,对于李珝的转变自然都是看在眼里,这般模样其实只是嫉妒心罢了,倒也不是真的对沈东湛有什么意见。 曾经,他游荡天下,什么都不求,所以才能与沈东湛交心。 如今,他坐拥天下,一贯患得患失,所以才会如此反复无常。 不多时,侍卫军首领便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植吾心下微沉。 见着沈东湛回来,苏幕仍是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可见,失望了。” “何以见得?”沈东湛缓步走到她面前。 黑暗中,无光无亮,彼此看不清神色变化。 饶是如此,苏幕也能感知来自于他的情绪低落,夫妻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你没来殷都的时候,我便在殷都,别看那皇宫富丽堂皇的,实则是最考验人心的地方,尤其是那个赤金龙椅,坐上去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会面目狰狞。”苏幕站直了身子,“你怕是惹了盛怒,要倒霉了!” 沈东湛双手环胸,弯腰凑近她,“沈夫人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我……灭你的口?” “呵!”苏幕甩他个大白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灭口是不可能,灭火……他定会兴致勃勃! 第1710章 番外129 回到客栈的时候,早已有人等候。 耿少离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 “臭小子,倒是藏得严实,这会才出来。”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尚书府的事情,是你做的?要不然,依着宫里女人的尿性,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耿少离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在敬重的长辈面前,仍是孩提模样,“义父猜得没错,我是断然不会让平安吃亏的。” “做得很好!”苏幕笑道,“坐!” 耿少离点头,“刑部尚书原就是为官不仁,如今也只是略施薄惩,若是他真的把咱逼急了,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那莲妃仗势欺人,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若是没了母家的驰援,皇上怕是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口吻,倒是像极了顾西辞。”沈东湛笑道。 苏幕敛眸,“他一手教出来的,错不了!” “义父您这是……”耿少离顿了顿,“你们是宫里刚回来?” 沈东湛倒了杯水,“很奇怪吗?进宫见一见故人,毕竟难得回来,不管是情分还是威慑,总归要有一样?” “我觉得,后者居多。”耿少离这段时日,一直跟着沈无疆,来回奔跑在殷都,对于宫里那位,还是略微知晓的。 苏幕勾唇,就这么凉飕飕的瞧着沈东湛,“连晚辈都比你看得清楚,你说说,丢人吗?所谓兄弟,也只是你一人的兄弟,最是无情帝王家,终究还是落到了这一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岁上来,心反而越来越软,还能如何?”沈东湛喝口水,“有时候,总是想着给别人一个机会,却没成想,别人未必会给你机会。” 耿少离垂眸,不敢搭腔。 “皇帝这两年,瞧着仁义,但实际上却在裁撤锦衣卫,此前东厂已经撤了,其后锦衣卫也跟着倒霉,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你曾经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缘故。”苏幕慢悠悠的开口,“他怕锦衣卫里,有太多你的心腹。” 耿少离点头,蹙眉瞧着沈东湛。 “我都知道。”沈东湛苦笑,“但总想着,还是要给个机会的,毕竟兄弟一场,当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因为咱们需要他,来庇护我们离开。” 毕竟,也是利用过李珝。 “没有咱们,他也会坐在那个位置上,先帝诸子,适龄的只有他。”苏幕如今是旁观者清,“他不会感激我们,相反的,我们知道得太多了。” 沈东湛就这么斜着眼看她,夫妻一场,她那点心思,岂能瞒得过他。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不是他……”苏幕继续道,“你猜,如今会是什么结果?” 沈东湛倒也现实,不管是谁当皇帝,这朝廷始终对齐侯府虎视眈眈,忌惮不已。 “你想做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托腮望着他,沉默不语。 “大逆不道?”沈东湛揉着眉心。 苏幕翻个白眼,“他若不对我儿子动手,成全了这小两口,我倒是没那么多心思,毕竟都活到这岁数了,我也没什么野心,只求自己的后生晚辈,一个个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当然,如果李珝居心不良,就别怪她苏幕手段狠辣。 既能扶他上位,自然也能把皇帝拉下马。 前提是,李珝这皇帝……别给脸不要脸! 第1711章 番外130 苏幕与沈东湛的生长环境不同,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她的护犊远胜过沈东湛。 沈无疆是她的儿子,她可以骂他打他,那是因为想要让他变得更好,但是旁人不行,谁敢欺他辱他伤他,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不要,她也要扒对方三层皮,哪怕是沈东湛的知己好友,她亦翻脸无情。 当然,比起栾胜当年的冷漠无情,苏幕已经改了好多,毕竟受到了身边人的影响。 见着苏幕如此神色,沈东湛没有半句多话。 他知道她怎么想的,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毕竟自己的妻儿得凭着本事护着,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哪儿有闲情逸致护别人的妻儿,岂非本末倒置、蠢钝至极? 不说话,不代表他反对或者有意见,只是身处其中,免不得会意气用事,不如旁观者清,干脆就不说罢,她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便是! “义父?”耿少离倒是犹豫了,瞧了瞧沈东湛不说话的样子,担心夫妻二人生了嫌隙,“这事是不是得商量一下?” 苏幕双手环胸,偏头望着沈东湛,“他不是已经回答了?” “可这……”耿少离是知道的,沈东湛与皇帝的情义,当年亦是过命的交情。 生死之交! “老狐狸不露尾巴,让我当先锋,你还没瞧出来?”苏幕轻嗤,“他的事,我来办,我的事,他去做,如此便不会被所谓的情分羁绊,生出错误的判断。” 耿少离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也算是教你一招,下不去手就让别人做,不要勉强自己。”苏幕轻呵,“你先回去歇着,且待这两日看看情况再说。” 耿少离行礼,“是!” 待人走后,沈东湛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抱坐在膝上。 “都这般年岁了,还如此搂搂抱抱的,也不怕被人瞧见?回头笑话你!”苏幕瞧了一眼门口位置。 在家里如此黏腻也就罢了,如今出了门,还改不了这德行,回头让小辈们撞见,那还得了? “那又如何?我只问你,是不是我沈东湛的妻?”沈东湛抱紧了她。 苏幕白了他一眼,“自然是。” “那便是皇帝也管不了我,我抱着自个的妻,碍着别人什么事?”沈东湛不管不顾,一如当年,从未改变。 这让苏幕想起了宫里的云朵,当年她跟李珝也是这般甜蜜过,只是如今……免不得让人唏嘘感慨,帝王无心,皇家无情。 “我今夜去见了公主。”苏幕道,“不过,没敢露面,公主并未见着我。” 沈东湛笑了笑,“满意吗?” “容貌是一等一的好,也难怪臭小子意乱情迷,见色起意。”苏幕轻嗤,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将脑袋歪在他肩头,紧贴他靠着。 沈东湛叹口气,“只是,宫里就这么一个孩子,饶是皇后舍得,李珝也未必会放手。因着齐侯府的关系,他多半不会答应这桩事!” “孩子两情相悦,他还想棒打鸳鸯不成?”苏幕直起身,“我白日里从甄宝斋买了一枚簪子,如今就搁在公主的枕头底下,估摸着明日……你儿子就知道我来过了。” 沈东湛蹙眉,“你下手可真够快的。” “难道要学他爹,扭扭捏捏的,好半天才敢对我开口?”苏幕别开头,满脸的嫌弃,“若非如此,何至于就这么一个孩子,早就生了一窝。” 沈东湛瞧着她这颠倒黑白的模样,略有些哭笑不得,“沈夫人怕是忘了,自己当年下手有多狠,凡锦衣卫靠近沈夫人者,非死即残!” 苏幕:“……” 好半晌,她梗着脖子,撇了撇唇角,满脸不屑,“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沈指挥使这信口雌黄的本事,愈发长进!” 沈东湛瞧着她这一副死活不认账的模样,冷不丁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着床榻走起,“呵,那就让为夫,帮沈夫人好好的回忆一下?” 第1712章 番外131 翌日,晨起。 殷都城内便隐约有些东西,有人在街头巷尾,探头探脑的,似乎是找寻着什么,虽然没闹出太大动静,但这点把戏哪儿能瞒得过狐狸的眼睛? 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东厂千户……呵,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看样子,在找你。”苏幕伸个懒腰,合上了窗户。 沈东湛伸手揉了揉眉心,“都是玩剩下的把戏,无趣!” 诚然,如此。 当李懿发现枕头底下塞着一个簪盒,内里搁着一枚簪子的时候,愣是坐在床榻上,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昨夜,你放的?”李懿问。 小丫头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谁敢将簪子,不声不响的塞到公主的枕头底下? 何况…… 李懿瞧着这如意簪子,顶端是上好的东珠,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所有,“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枚簪子,看成色很是鲜艳,应该是新的。” “公主,会不会是……” 李懿羽睫骤扬,赶紧掀开被褥下了床榻,待更衣梳妆完毕,她连早膳都顾不上吃,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眼见着是要到了,身后骤然传来李珝的声音,“懿儿,你在干什么?” 心下硌得一声,李懿小心翼翼的转身,眼底和唇角的笑意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赶紧给李珝行礼,“父皇?” “你身为公主,在这宫里肆意奔跑,让奴才见着,成何体统?”李珝沉着脸。 李懿想着,到底是自己大意了,未料想父皇今儿居然提前下朝,更没想着自个会如此凑巧,早知道吃了早膳再出来,亦是来得及。 “儿臣莽撞失仪,请父皇恕罪!”李懿俯首。 李珝的话到了嘴边,见着她如此疏离之色,又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李珝摆摆手,“起来!” 李懿讪讪的起身,“谢父皇。” 瞧着这方向,父皇多半也是去找沈无疆的,思及此处,李懿默默的收紧了袖中手,藏好了袖中的簪盒,免得让父皇看见。 “你是去找沈家那小子?”李珝明知故问。 李懿抿唇,“父皇容禀,小哥哥初来宫闱,想必多有不适,我是他在宫里唯一的朋友,自然是要诸多照拂。” 道理是对的,但在李珝看来,男女有别,应该避嫌。 即便,他是过来人,但并不表示,他可以体谅。 “宫里自然有奴才伺候,何须你一个公主在这里照料。”李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太傅难道没教你,何为女子之德,何为男女有别?” 李懿就知道,父皇得提这个,但眼下这么多奴才跟着,她也不好多加辩解,毕竟皇帝无错,你越辩解越是错。 “儿臣受教,多谢父皇教诲。”李懿行礼,“定然铭记在心,以后不再犯。” 李珝转身朝着宫门口走去,“下不为例。” 待李珝走远,李懿无奈的轻叹一声,看样子现在不能过去,还是得等一等再说。 想了想,李懿转身去了皇后宫。 云朵刚吃完药,听得女儿来了,不由的眉心微凝,“这一大早的,怕是有事。” 听得这话,玉竹心惊,赶紧把李懿请了进来。 “母后!”李懿疾步进门,近至床前给母亲行礼。 云朵放下药碗,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怎么了?” “没、没怎么。”李懿咬着唇,有些犹豫,“母后今日的身子可有好些?” 云朵淡淡的笑着,“怕是有什么事!母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母后,父皇去找小哥哥了,我、我……”李懿不放心,想着自己没法说上话,但母后到底是皇后,所以才赶紧过来报个信。 听得这话,云朵面色陡沉,“什么?” “我担心父皇会对小哥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父皇毕竟是父皇,懿儿终究不敢僭越,所以就来找母后。”李懿说话的声音,愈发的低弱。 云朵低咳两声,“玉竹,更衣!” 第1713章 番外132 玉竹赶紧给主子更衣,其后便与李懿一起,陪着云朵往外走。 “母后您别着急,小哥哥那么聪明,想必不会吃亏。”李懿想着,父皇再怎么样,应该也不会对故人之子动手?这是皇宫,若小哥哥有什么闪失的,都得算在皇家的头上。 云朵倒要看看,李珝还想干什么? 她都落到如此境地了,他竟连最后一点人性,也要泯灭吗?夫妻之情淡薄,兄弟之义……亦全忘了? 皇帝的突然驾到,沈无疆并没有太过惊讶。 彼时,他正在后院耍着棍棒。 见着李珝过来,沈无疆将手里的棍子搁在脚边,毕恭毕敬的行礼,“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珝瞧了一眼这院子,倒也空旷,适合练武。 “免礼!”李珝低眉看着沈无疆。 眼前的沈无疆,像极了沈东湛年轻的时候,唯一不同的是,这小子不是个冷脸人,不似他爹这般惯来不笑。 相反的,沈无疆的身上有些玩世不恭之色。 纨绔子弟,一笑就好似要干坏事。 “你在练武?”李珝瞧着他。 沈无疆点头,瞧着便是精力充沛的模样,“父亲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懈怠自身。” 李珝:“……” 自从坐在皇位上,他便再也没有…… 如今看来,竟是连个孩子都不如。 “在宫里可还习惯吗?”李珝问。 沈无疆跟在他身边,慢慢悠悠的走在长廊里,“我自小喜欢到处跑,不管在哪都是惯的。” “你爹娘不管你?”李珝有些不敢置信。 沈无疆笑了笑,“爹只管着娘,娘只顾着爹,我实属多余,只好自力更生,寻了一些朋友到处游历。师父说,男儿大丈夫多说无益,走路多了自然见识多,见识多了自然胸襟广阔。如此,我便去见识江河大川了!” “你让朕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李珝,也是这样浪荡江湖,见识天地,心胸广阔而诸事不羁。 后来困于皇宫,这心胸果真是愈发狭隘。 “皇上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在外面跑?”沈无疆笑问。 李珝点点头,原以为这小子瞧着放浪不羁,说话应该不着调,如今看来他头脑清晰、逻辑明确,谈吐甚是大方,全然没有世家子弟的刚愎自用。 “皇上见多识广,能屈能伸,无疆敬佩!我爹时常告诫我,定要忠君报国,昔年若无皇上鼎力相助,决然没有他与母亲的安逸日子,更不可能有我诞生。”沈无疆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珝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的避开,将目光落在别处,“你爹,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沈无疆斩钉截铁的回答,“爹说,他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是以对我要求不高,若不能继承父业,报效家国为皇上尽忠,那便甘于平淡,不要给皇上和朝廷添堵。” 最是质朴的言语,听着不像是瞎编乱造。 李珝苦笑,“你爹……教得真好。” “他只顾着黏腻着我娘,两人形影不离的,其他的一概不怎么管,尤其是近两年,带着母亲到处游玩,什么事儿都比不得娘亲重要。”沈无疆说起这个,语气里带着无奈,甚至于还夹着一丝丝怨气,“有时候,我真怕爹娘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儿子!” 李珝登时笑出声来,“你这小子,背后如此埋汰爹娘,仔细他们两个收拾你。” “这是宫里,谁敢动我?皇上是一国之君,乃是天下之主,您一句话……不就能护我周全,免于挨打了吗?”沈无疆死皮赖脸的笑着,“皇上肯定不会,眼看着我挨打的。” 李珝含笑望他,眼神都柔和了不少,“这般顽皮,你爹娘可知道?” “知道,但管不了我,也懒得管我。”沈无疆两手一摊,坐在了栏杆处,“只要我不给他们惹祸,他们巴不得我有多远滚多远,别碍着他们卿卿我我。” 李珝:“……” 好半晌,李珝才敛了心绪,半带严肃的问了句,“你对懿儿,是否有心?” 第1714章 番外133 李珝这话问得算是很直白,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甚至于有些犹豫,想知道那个答案,又怕听到那个答案。 “皇上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这个问题?”沈无疆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问,甚至于……已经看出来了,皇帝的性子何其优柔寡断,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自相矛盾。 李珝回过神来,对于沈无疆的这个问题,很是不悦。 “如果皇上是作为一个父亲而言,那我可以告诉皇上,我对懿儿是真心的。”沈无疆不卑不亢的回答,“但如果您是作为一国之君来问,那我就得考虑清楚再回答您了!” 李珝深吸一口气,“怎么,一个公主还配不上你吗?” “无疆不敢,只是……若是公主之尊,免不得会牵涉到朝堂之争,再也不是单纯的情窦初开,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人三餐四时与余生。”沈无疆行礼,“如皇上问这样的问题,可见您未见得是真的关心女儿的幸福。” 李珝咬牙,“放肆!” 沈无疆跪地行礼,“皇上息怒!” “沈无疆,你可知道昨天夜里,你父亲已经进过宫?”李珝沉着脸。 好在植吾反应快,早就知道会不愉快,周遭没什么人伺候,倒也不怕惹出什么祸来。 “我不知道,但我心里清楚,父亲来找您,是迟早的事。在他心里,您是他兄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先敬您为兄弟,其后您才是君。”沈无疆仍是毫无畏惧。 李珝不知,这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仗着齐侯府的势,目中无人至此? “果然是父子一脉。”李珝背过身去,冷眼瞧着高高的宫墙,看着风吹着叶儿,落了满地的狼藉,“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样的。” 听得这话,沈无疆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 “皇上舍不得公主,但更舍不得天下,所以您既想拉拢齐侯府,又怕齐侯府更添威势。”沈无疆仍是跪在那里,但脊背挺得笔直,“但凡您有皇子,都不会如此,可惜您只有一位公主。” 那一瞬间,李珝想杀人,蜷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转头瞬间,目光凌厉的瞪着沈无疆。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你可知道,就凭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朕就可以让你五马分尸,让你死在这!”李珝面色冷戾,“朕是帝是君,你是什么东西?虽是沈东湛的儿子,可你老子也是朕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爹没教过你吗?” 沈无疆低头一笑,“爹教过,但我无官无职,算什么臣?皇上,君要臣死没错,可滥杀忠良的……从来不是明君。” “你骂朕是昏君?”李珝冷然。 沈无疆深吸一口气,“我可没这么说,是皇上自个说的。” “你……” 李珝愤然,这小子瞧着嬉皮笑脸,但气死人的功夫,与他爹那是如出一辙。 “皇上,我对懿儿是满心欢喜,但是我不想娶公主,因为全天下都知道,皇上只有一位公主,这位公主承担了太多压力,与她在一起不得自由。”沈无疆心疼李懿,“我想带懿儿去看漫天繁星,去看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还有山川河流,黄沙万里。” 李珝陡然愣住。 “她在这里不快乐,没有人在意过她到底怎么想的,因为她套着公主的壳子,就得遵守壳子里的规矩。”沈无疆继续道,“她从未做过自己,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所有的责任与压力,都是你们强加给她的,没人问过她想不想要,却要她一味的感激你们!” 李珝张了张嘴,“她生来就是公主,这就是她该承受的一切。” 蓦地,他发现沈无疆面色微变。 顺着沈无疆的视线望去,李珝僵在了当场。 回廊一角,云朵带着李懿漠然伫立,李珝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此刻眼神冷漠的盯着他,面上还带着嘲讽与凉薄,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样的疏离而无法靠近。 心远了,说再多做再多都没用。 第1715章 番外134 许是真的有些顾忌,又或者是碍于帝王的颜面,李珝神色稍缓,蜷在袖中的手渐渐的舒展开来,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以平定内里的心虚。 “臣妾叩见皇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瞧着毕恭毕敬的二人,李珝道了一声“免礼”之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沈无疆的身上,心知她们都是为了沈无疆而来。 “起来!”云朵这话,是冲着沈无疆说的。 李懿冲着沈无疆使眼色,示意他起来。 “谢皇后娘娘!”沈无疆行礼。 云朵端的是皇后的仪态,行的是母仪天下之风,看向李珝的时候,眼睛里一片平静,无波无澜得仿佛已经是在看陌生人。 “不知道无疆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如此震怒?”云朵不紧不慢的开口,“皇上,这毕竟是个孩子,童言无忌罢了,当不得真,您又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 谁还不会道德绑架呢? 苏幕说得对,只要你心够狠,就没人能伤得到你。 恶人心狠是为了干坏事,好人心狠是为了保护至亲至爱,唯有带着锋芒的善良,才能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 “孩子……”李珝忽然觉得,云朵似乎变得伶牙俐齿了。 看看沈无疆这样子,少年初长成,早已不是稚嫩孩童,甚至于说起话来有板有眼,怼他这皇帝更是一丝情面都不留。 这还是孩子? “说起来,臣妾与皇上都是他的长辈,若是在老百姓家里,许是还要尊您一声叔父。”云朵笑得很是端庄,“纵然看在他爹的面上,您也得宽恕他呀!世人皆知皇上与沈家的情分,知道您与沈东湛堪比手足,曾一度传为佳话。” 李珝:“……” “当年诸皇子对付靖王府,一度要您的性命,是沈家力保,护您周全,所以在臣妾看来,沈家的孩子,理该比您的亲侄子还亲,皇上以为呢?”云朵躬身行礼。 李珝哑口无言。 “这是皇上的侄子,也是臣妾的侄子,臣妾必定当他如亲子。”云朵依旧保持微笑,可眼睛里再无半点光亮,“臣妾身子不爽,这孩子难得来殷都一趟,便让懿儿替臣妾陪他,好好嬉戏游玩,领略殷都的繁华美景。” 沈无疆是个聪慧的,皇后一开口,他便顺杆子往下爬,当即躬身行礼,“谢皇后娘娘,有劳公主殿下!” 李懿抿唇偷笑,看向沈无疆的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来日回去,定要与你母亲传个话,说本宫想她了,若是有机会,本宫真想去华云洲走走,权当是看看这殷都城外的风景。”云朵笑道。 沈无疆笑了笑,“是!” “罢了!”李珝拂袖转身,大步离开。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外人,皇后、公主与沈家的人凑一起,才是一家人一家亲,自己如同融不进去的陌生人。 “母后?”李懿有些担心。 云朵示意她不要担心,“你好好陪无疆在宫里转转,既然来了,就不该困于一隅。无疆,你且睁眼看看,你爹娘用命保下来的天下。” 语罢,云朵抬步离开。 沈无疆躬身揖礼,目送皇后离去。 “皇上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沈无疆说。 李懿先是一愣,俄而便笑了,“那是我与母后之前的感觉,如今也该让父皇体会一番。” “亲闺女!”沈无疆望着她笑。 李懿掩唇,眉眼间满是笑意。 有些事,还是让母后去解决! 长辈的事,晚辈的确不好插手…… “皇上!”云朵一声喊。 李珝在宫道上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看她,显然是生气了。 见状,植吾手一挥,让跟着的人全部退避三舍,自个也跟着往后站了站。 “何必跟别人家的孩子置气。”云朵缓步上前,“自己的女儿,还不够你出气吗?” 李珝骤然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你胡言乱语什么?一味的偏帮着外人,到底有没有当朕是你的夫君?” “夫君?”云朵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儿了,止不住笑出声来,“皇上生气,是因为丢了颜面,让沈无疆戳中了您心里的黑暗。既轻蔑于懿儿,怨她是女儿身,又奈何膝下无儿,恐江山后继无人,不敢放手。” 李珝陡然扣住她的手,“云儿,你且看清楚,那是沈东湛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为何要联手外人逼着朕?这些年,朕对你和懿儿不好吗?” “连自己的女儿都算计,不累吗?皇!上!” 云朵轻飘飘一句话,让李珝陡然心颤。 第1716章 番外135 “朕……”李珝说不上话来,胳膊渐渐的垂下来,神色逐渐晦暗。 云朵面不改色,“曾经,皇上最恨算计,先帝算计儿子,手足彼此相残。可现在呢?恭喜皇上,您终是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李珝冷不丁退后两步,嗓子里如同堵着一团棉花,咽不下吐不出。 “您恨负心之人,恨不守诺之人,恨算计至亲至爱之人,恨喜怒无常、翻脸无情之人。”云朵轻描淡写的说着,“于是,皇上独尊臣妾为后,纳后宫三千,美其名曰为了开枝散叶,其后纵容妾室僭越臣妾之上,为了所谓的社稷之安,明知妃妾凌辱自己的妻女,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珝张了张嘴,“云儿,朕……朕也是迫不得已。” “皇上一句迫不得已,便让臣妾缠绵病榻十数年,让懿儿被人欺凌都得笑着感恩戴德,让您所有的亏欠都变得理直气壮。”云朵终是正面曾经的懦弱。 如苏幕所言,她做不了他的妻,但还来得及,做一个有威严的皇后! “云儿!”李珝上前抱住她,“是朕对不住你,可你也该知道,朕的皇位来之不易,有些事情不是朕想做,而是不得不做。” 云朵面无表情,“皇上可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着臣妾的面,自称为朕的?” 李珝僵住。 “从您开口的那一刻开始,臣妾便只能是臣妾,再也不是我了!”她低低的说着,将脸埋进了李珝的怀里,忽然间泪如雨下。 这是最后一次,哭个痛快,也算是同过往告别。 你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 李珝有些慌了,他此生孤寂,一路走到现在,身边真心爱他护他的人原就不多,如今要他割舍掉这些……他忽然怕极了。 怕从此以后,只身陷于泥潭,再无人作陪,再无人会真心对他…… “云儿!”李珝动容,瞬时红了眼眶。 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也见惯了云朵倔强而坚强的样子,忽然间她哭了……仿佛将所有的记忆都拉回到了她当初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心里的愧疚,无限蔓延。 那些年,她不断的吃药,只是为了给他诞育子嗣,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李懿,也是她拼了命的要生下来。 自己当年说的话,被风一吹就散了,连他都忘了干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他很肯定,自己当年是真的真的,真情实意的给过她承诺,并且也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只想守着她们两娘。 可后来,他全部食言,没一样兑现。 “对不起!”李珝满脸愧疚。 云朵狠狠闭了闭眼,满脸是泪的抬头看他,指尖轻轻从他面上掠过,终是化作一声苦笑,徐徐退出了他的怀抱。 四目相对,原该是最亲密的人,如今却淡漠疏离至此,何其可悲。 “自古无情帝王家,这话臣妾听了无数遍,遇见皇上的时候,我始终不相信,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夫君,会变成别人口中的无情帝王。”云朵默默拭去脸上的泪,笑得比哭还难看,“直到皇上纳妃的那一刻,臣妾终是信了!” 李珝红着眼,“云儿,我对她们从未真心,只是为了应付群臣罢了。” “皇上还记得,大皇子和二皇子出生的时候,您有多高兴吗?甚至于忘了臣妾缠绵病榻,忘了懿儿孤零零的站在宫道上。臣妾牵着懿儿,看您欢天喜地的抱着孩子,高声嚷着,朕有儿子了!” 李珝张了张嘴,却发现再多的话语,都拔不出扎在心里的刀子。 “至此,臣妾再没闹过,以至于后来您宿其他宫里,如家常便饭,再无半点心虚与愧疚。”云朵徐徐转身,“人心……是最经不起权力考验的。” 李珝站在那里,无措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留住她,隐约觉得什么都没了,她们终是抛下了他,让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皇上,算是臣妾求您的最后一件事,放过懿儿!别让她,变成第二个臣妾……” 第1717章 番外136 瞧着云朵头也不回的离去,李珝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眼眶里的殷红渐渐退去,可心里的血却开始蔓延。 “皇上?”植吾近前,“您没事?” 李珝仿佛失了魂一般,“植吾,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做错了?” “奴才不敢!”植吾俯首。 李珝苦笑,“你看,她们都不要朕了。” “皇上,娘娘说的是气话,她跟您那是生死的情分,这么多年的夫妻,您也该了解娘娘才是。”植吾还能怎么说? 总不能说,皇上所言极是,娘娘和公主就是不要您了! 这不是要脑袋吗? 以前,皇帝还是靖王的时候,身边只有植吾,植吾说什么都可以。 但是现在,靖王不再是靖王,是生杀在握的帝王,植吾纵然有九条命,也不够皇帝砍的,所以他只能尽一个做奴才的本分,再也不敢意气用事。 “朕,愈发不了解她了。”李珝神情落寞,“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朕可以不顾一切,连命都不要的云儿了。” 植吾不敢吱声,您又何尝不是呢! “让兵部尚书进来。”李珝拂袖转身,“朕在御书房等他。” 植吾行礼,“是!” 听得宫里传召,叶寄北挑了一下眉头,心里盘算了片刻,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到底不是年少人,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该懂的都懂了。 进了宫,叶寄北调整了心绪。 “大人!”植吾在门口候着。 叶寄北瞧了一眼四下,“是不是闹腾了?” “皇后娘娘哭了,皇上心里不痛快!”一句话,两个意思,植吾说得隐晦,叶寄北明白得透彻,“大人,您可都听懂了?” 叶寄北点点头,“这都听不懂,怕是真的要脑袋搬家了。” “您小心点。”植吾意味深长的开口。 叶寄北不做声,进了御书房便行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李珝站在窗口位置,神色淡漠的瞧着外头,“你过来。” 叶寄北挑了一下眉头,“是!” 待靠近了,叶寄北才瞧见,皇帝略微湿润的眼角,仿佛是难过到了极点,但又碍于帝王颜面不敢哭出来,一直隐忍着罢了。 “皇上?”叶寄北低声,“您没事?” 李珝转头看他,“寄北,皇后怪朕无情,怨朕翻脸不认人,你觉得朕这些年,是不是真的做得有些过头了?后宫三千,非朕所愿,这些你都知道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是如何逼迫朕的,唯你亲眼所见,不是吗?” 叶寄北了悟:这是让他站队! “是!”叶寄北行礼,“臣皆是亲眼所见,恨不能为皇上分忧,奈何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皇上宽宥。” 李珝摆摆手,“朕不是想怪你,朕只是觉得……为什么没人能体谅朕?皇上是朕的妻啊,夫妻这么多年,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属实让朕寒心。” “皇上,皇后娘娘是争风吃醋。”叶寄北低声道,“您若是见着别的男子示好爱妻,可能容忍?” 李珝抿唇。 “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女人不懂朝政,所以怨皇上不能从一而终,不能体会皇上的苦楚,只觉得皇上您不爱她了。”叶寄北叹口气,脑子飞快转动,可不敢将皇后与东湛兄那边牵扯起来。 要不然,皇帝得吃人。 “皇后娘娘心里只有您,她连命都可以给您,所以这争风吃醋,不是很正常吗?”叶寄北叹口气,“您看看臣这后院,此前进了个稍微长脸的奴婢,愣是让我家那位,一脚踹出了府门,所以女人吃起醋来,那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芝麻绿豆的事儿,都是天塌了的大事。” 李珝想了想,若有所思的望着叶寄北,“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您惯着莲妃娘娘,等于是宠妾灭妻,那您说说……”叶寄北两手一摊,“要是换做我家那母老虎,早就提着刀砍人了,能隐忍至今,凭的就是皇后娘娘爱您的这份心呢!” 叶寄北喉间滚动,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东湛兄,你得庆幸……老子的能言善道! 第1718章 番外137 李珝原以为,叶寄北也会跟沈东湛或者云朵他们一般,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没成想,这小子居然是自个这边的,心里颇为欣慰。 总算还有人,懂得自己,理解自己,明白自己的苦衷,也不枉费这些年的君臣一场。 “莲妃之事,朕事后想想,的确是有些过了。”李珝自己也承认,对于妃妾的纵容,的确是有违宫规。 但这毕竟是宫里的事情,即便是有违宫规,也不该外人插手或者置喙。 “皇上,其实皇后娘娘跟您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不是说散就能散的,她心里攒着一口怨气,可骨子里还是最爱您的。”叶寄北叹口气,“至于宫里那个沈家的儿郎,臣未曾接触,自不知他的秉性,不好多说什么,但毕竟是故人之子。” 一句故人之子,将所有的情分都搁在了其中。 “寄北。”李珝缓了缓口吻,“你说,朕这些年是不是变了很多?” 叶寄北想说,你自己变没变,心里没点数吗? 高高在上,听不得半句实话。 这点变数,傻子都看出来,只是自欺欺人的,始终不肯承认,倒是像极了先帝,那时候的先帝诚然也是个刚愎自用的。 如今李珝正值壮年,许是到老糊涂的时候,这毛病或许更甚,等到了先帝那个年岁,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疯魔的王? 先帝后来杀了多少人,叶寄北都是亲身经历过,亲眼所见过,当年的沈东湛和苏幕,东厂和锦衣卫,何等厮杀不断。 “皇上励精图治,外头人人夸赞您是个明君是个圣君。”叶寄北只能转移话题,朝廷人堆里扎久了,有些冠冕堂皇的话,几乎是信手拈来,“臣效忠皇上,只要皇上行仁政,为的是黎明百姓,其他的便可以忽略不计。” 明君? 李珝很受用。 这两个字,让人心里舒畅,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发泄口。 “朕自问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天下。”李珝叹口气,“只是,又有几人能明白呢?” 叶寄北忙道,“皇上,功过自有他人评说,圣人尚且被人诟病!”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沈家那小子?”李珝问。 叶寄北想了想,“这得看皇上您的意思,是天下为重,还是故人念旧?是把人留下当质子,还是让他回到华云洲,放虎归山?” “你这倒是提醒了朕。”李珝皱眉。 叶寄北又道,“皇上,当初先帝对于沈东湛,不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吗?以沈东湛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以至于齐侯府不敢轻举妄动,那些年纵然先帝忌惮,却也无需再分心对付沈丘。” “诚然!”李珝点头。 叶寄北往前凑了凑,“南都那位,至今没有子嗣,咱可以熬死他,到时候一盘散沙,收拾起来极为方便。但华云洲就不那么舒坦了,沈东麟虽然成了世子,但其实是个怂包,软包无能,关键还是在沈东湛身上!” “朕……还真没想那么多。”李珝来了兴致,“你继续说。” 叶寄北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皇上,沈丘和沐飞花老了,闭眼是早晚的事,所以咱得牢牢地抓住沈东湛。咱们都是称兄道弟多年的人,对于沈东湛的为人,还不了解吗?这人重情义,只要您不动手,他绝对不会先动手。” “这点,朕倒也清楚。”李珝点头。 叶寄北长叹,“臣知道,说这些话有点、有点小人行径,但臣效忠皇上,为了天下……不得不做一回小人。臣愚见,若是能留下沈无疆,对于沈东湛来说,绝对是一种挟制。沈东湛是绝对不敢留在殷都,所以……皇上可以在日后,慢慢的拉拢沈无疆。” “沈无疆还年轻,诚也是个可塑之才。”李珝对于那小子,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的。 比起殷都城内,那些贵家子弟,沈无疆着实出类拔萃,不管是相貌还是出身,不管是学识还是功夫,甚至于连见地……都远胜于那些纨绔子弟。 拉拢了沈无疆,等于拉拢了齐侯府,顺便收回云朵与李懿的心…… 这么一想,李珝忽然觉得,天都变得晴朗起来! 第1719章 番外138 哄完了李珝,叶寄北屁颠颠的出门。 待到了夜里,往酒楼雅间里一坐,叶寄北大手一挥,“两壶酒,上好的女儿红,没有十年以上的,不喝!” “你飘了?”沈东湛坐在对面,就这么瞧着这小子,“还是贪墨了大财?” 叶寄北啧啧两声,“嘴里没半句好话,我如今是你的大恩人,你不赶紧讨好我,儿媳妇都得长翅膀飞了,两壶酒算是便宜你了!” “你小子又干什么事了?”沈东湛明知故问,且让他嘚瑟一回。 叶寄北深吸一口气,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待底下人端了酒菜,其后退出房间,叶寄北才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你猜!” “我若是猜中了,你多没成就感。”沈东湛倒了杯酒,推到他跟前。 沈东湛自身不喝酒,所以这两壶酒是叶寄北,给他自个点的。 “真是无趣,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的狂妄自大。”叶寄北哼哼唧唧两声,“我跟你说,小爷如今不一样了,咱也是朝廷命官,好歹也是人堆里扎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当年这般吊儿郎当。” 沈东湛喝着茶,抬了眼皮子,“到了今日才开始反省?” “嗯?”叶寄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不是顺杆子,骂他当年吊儿郎当? “如此自谦的口吻,到了你沈东湛的嘴里,怎么就变了味呢?”叶寄北喝口酒,拿起筷子夹菜,“他再不是当年的靖王殿下了,说句实话,我这心里也发慌,总担心他会变成第二个先帝。” 当年先帝之祸,连同地宫药人,至今想来都让人心惊胆战。 叶寄北很难想象,如果李珝也变成那样的人,这天下是不是又该受到重创?口口声声的为了天下,最后自私自利得只剩下自己,该是何等可笑滑稽。 “我向来不插手朝廷的事情,只老实待在华云洲,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担心他的猜忌,最终导致天下大乱。”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没一日是安生的,困在一个地方太久,人心就会浮躁。” 叶寄北点点头,“我想着,只能先哄着他再说。这人,已经听不了逆耳忠言,只能听好话,所以我便与他说好话,可劲的夸他,将皇后与莲妃之事,说成女子争风吃醋,他还觉得挺得意的,全然忘了当年对皇后许过的诺言。” “自古无情帝王家。”沈东湛还能说什么? 除了这一句,已经无话可说。 “我寻思着你家小子既然肯入宫,多半是惦念着公主,如你这般性子,看上了就绝对不会放手,生怕他们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生死离别,干脆就让他留着得了!”叶寄北还是得跟沈东湛打个招呼,毕竟他沈家的儿郎,不能有任何闪失。 沈东湛抬眸看他,“学先帝吗?” “既然皇帝已经有了先帝的影子,想必这行事作风也会趋向于先帝,当年先帝怎么留你的,如今就让皇帝怎么留沈无疆,这不是挺好吗?”叶寄北这叫顺毛捋,“皇帝忌惮你,那就给他个放心的理由。” 沈东湛轻笑,“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你是怕苏幕回家收拾你?”叶寄北嗤鼻。 沈东湛笑容微敛,“你就不怕自家母老虎?”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笑,说什么怕不怕,只是尊敬罢了。 若是真的要动手,苏幕不是沈东湛对手;若是真的闹腾,叶寄北可三妻四妾,可停妻再娶。 “皇帝怎么说?”沈东湛问。 叶寄北想了想,“他已经动摇了,我估计……会留下你家小子,只是能不能把公主嫁给你儿子,这就得看他的心,到底有多狠?” 但凡顾念女儿,顾念情分,定然会成全这一桩美事。 若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那可就不好说了,毕竟,留人是一回事,嫁女又是另一回事。 殷都城的千金贵女,多得是…… 第1720章 番外139 “路已经铺好了,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走。”说到这个,叶寄北有些神色黯然,“说句实话,我原以为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不曾想竟是这般波折。按着你我与他此前的情分,应是欢欢喜喜的,不该是这样!” 沈东湛没吭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早就变了,再不似当初的真挚。 “等这事结束,你定要好好请我喝两杯,不能只我一人喝着。”叶寄北感慨,“兄弟三人,曾经交付脊背,如今刀剑相向,各自算计,真是……” 沈东湛低笑,“若皇帝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怕是要将你叶家满门抄斩。” “啧啧啧,可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小,最怕死了!”叶寄北小酌几杯,“眼下这种境况,你们还得熬着,让苏幕千万不要冲动。皇帝连枕边人都凉薄,何况是咱们!” 沈东湛瞧着他,“放心!” “你一句放心,我便真的放心。皇帝那一句放心,我估计得彻夜难眠。”叶寄北叹气,“这就是区别。” 沈东湛笑得有些酸涩,可这的确是事实。 如此,便待皇帝决定。 他给李珝机会,就看李珝的选择,毕竟机会不是常有,再好的情分也是有底线的。 待沈东湛回到了客栈,苏幕亦正好回来。 两人心照不宣的进了屋,各自有些面色凝重。 “叶寄北跟你透了什么消息?”苏幕问。 沈东湛转头看她,“路铺好了,就看皇帝走不走,若是皇帝不愿意……” “能扶他上去,也能拉他下马。”苏幕双手环胸,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论治国,他只能算马马虎虎,李珝刚愎自用,群臣早有非议。” 沈东湛没吭声,只是倒了两杯水。 苏幕坐定,将锦盒搁在桌案上,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瞧着像是甄宝斋的东西。 “他当年匆匆忙忙登基,压根就没什么势力可言,经过这么多年的浸淫,于朝中虽有自己的势力。但终究是势单力薄,如今拼命的裁减锦衣卫,扶持侍卫军,导致于锦衣卫颇有怨言。”苏幕喝口水,“他以为没了东厂,没了锦衣卫,就可以一人独大了吗?” 李珝原就是孤家寡人上位,此前能在殷都久住,还是因为云朵这位和亲公主的缘故。 “他所有的自卑,来自于皇家的抛弃。”沈东湛一语中的。 苏幕点头,“人就是犯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拼命的想要,当年皇室众人谁也瞧不上他,如今却时不时褒奖那些无功之人,仅仅因为他们是皇室。” 外头街上,一帮皇亲贵胄、纨绔子弟,日日横行霸道,惹得殷都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该珍惜的妻儿不去珍惜,当年凌辱于其的腌臜东西,却拼命的讨好。”苏幕嗤之以鼻,“可真是圣上英明。” 沈东湛勾唇低笑,“因为他没能得到家族的承认,而皇后与公主,是他轻而易举,伸手就能得到的存在。” “贱皮子!”苏幕白了他一眼,徐徐打开了桌案上的盒子,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龙凤镯,瞧着很是精贵。 沈东湛扬唇,“这儿媳妇还没过门,你就巴不得将这些好东西都送进去?沈夫人,你怎么不替自个买点,总亏待我的媳妇,想着别人的媳妇作?宫里什么没有?” “我用不上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成日舞刀弄剑的,这些是累赘,自然用不上,但瞧着东西不错,想必李懿会喜欢,“她不缺这些,毕竟宫里都有,但……我乐意!” 千金难买我乐意。 “对儿媳妇好,儿媳妇才会加倍对儿子好。”苏幕合上盖子,“你我未必在殷都久留,只有让他们齐心,诸事皆不成障碍。” 沈东湛挑眉,“你这是定心丸。” “沈家无妾,若然定下便是唯一的妻,唯一的儿媳妇,不对她好,那该对谁好?当年娘也是这般对我,才让我有信心与你共度余生。”苏幕报之一笑,“宫里没有人情味,那我们便补上!” 沈东湛含笑望她,“都听沈夫人的。” 第1721章 番外140 原以为,叶寄北已经铺好路,李珝多多少少会顾念旧情,但没想到,他终是不放心,也不知是不是老父亲舍不得女儿,又或者是心里的某些阴暗面作祟。 听得李珝传召丞相入宫的时候,植吾心头咯噔一声,转头便让自己的义子去了一趟皇后宫里。 “丞相嫡女?”云朵倒是听过,“据说是个厉害的角色?” 李懿与丞相府走得不近,倒是与叶家的女儿极为亲密,听得小太监如此汇报,不由的拧起了眉头,“前些时候宫宴,我瞧着她有些嚣张跋扈,但表面上却是做得极好,叫人瞧着颇有些贵家千金的气派。” 云朵低哼,让小太监先行回去。 “活到了这个年岁,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云朵苦笑两声,“我当那么多人劝他,他多多少少会听进去,不想落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没成想竟是随了先帝,除了刚愎自用,没有半点长处。” 李懿愣怔,“母后?” “你父皇不同意。”云朵很是直白的告诉她,并不打算瞒着她,因为这是女儿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她自己下定决心。 李懿面色瞬白。 “懿儿。”云朵低低的咳嗽着,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母后是绝对支持你的,如果你想和沈无疆在一起,母后愿意倾尽全力。我也不妨告诉你,母后相信你的眼光,你看沈家的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所以沈无疆亦如此。” 李懿点头。 “母后知道,你被禁锢在皇宫太久,以至于磨平了所有的锐利,但有时候……你得把锋芒养回来,不要学母后这样……任人欺负。”云朵无力的喘着气。 今儿风大,她身子不太舒服,这会刚吃了药,被李珝那么一气,整个人愈发虚弱。 “母后放心,这一次懿儿要自己做主!”李懿的发髻上,簪着那枚枕头底下的簪子,仿佛是有了底气,与早前的唯唯诺诺不同,“父皇自己不幸福,却要让我也跟着痛苦,这样的事情……懿儿不答应!” 云朵握住她的手,“沈东湛待沈夫人如何,你都听到了,沈家无妾,他又喜欢你,自不会像你父皇这般。你若是幸福,母后就算是死了也甘愿。” “母后?”李懿心惊,“您莫要说丧气话,日子才刚刚有所好转,莲妃都已经被处置,您不还等着看我幸福的嫁人吗?” 云朵笑了,“傻丫头!” 一抬头,云朵便瞧见了小丫头发髻上的簪子,“真好看。” “是吗?”李懿笑得腼腆,“母后,那您说……我能成吗?” 云朵点头,“母后跟你露个底,沈东湛与沈夫人,可不是寻常人物,这宫里的消息,你以为瞒得住吗?沈无疆尚且聪慧,你当他爹娘是吃素的?簪子都给你了,那便是认定了你。当年沈家那位齐侯夫人,为了儿媳妇,连东厂提督都敢揍!” “那就是说,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坚定的站在我背后?”李懿问。 云朵笑着看她,“懿儿好福气,遇见了沈家,那一家子都是护短之人,只要认定了你,天塌了也会给你撑着。这样的婆家,你可欢喜?” “母后!”李懿面颊绯红,“我这还没、没……” 一口一个婆家,真是羞死人了! “不跟你说了!”李懿抬步就走。 玉竹笑道,“公主也是铁了心。” “孩子的秉性,十有八九是随了爹娘,别看她平素文文弱弱的,若是真的倔起来,谁都拦不住,幼时就敢离宫出走,可不就是如此吗?”云朵叹口气,“我如今担心的,是那相府嫡女,别到时候瞎掺合。” 玉竹思虑片刻,“那我去打听打听?” “嗯!”云朵点头,“皇帝都做到这份上了,我自不能坐以待毙,他八成是想乱点鸳鸯谱,我岂能让搅了懿儿的幸福。以懿儿的温和性子,嫁给谁我都不放心,但若能嫁入沈家,沈东湛和苏幕必定护懿儿周全,我才敢放心。” 玉竹笑道,“沈夫人,很喜欢公主!” “我亦盼着,沈家小子当我女婿。” 只是这路,到底不好走,有些人骄纵惯了,免不得要当那搅屎棍。 李懿去找沈无疆的时候,原是欢欢喜喜的,然则刚踏入宫门,见着院中那二人,一张笑脸顿时僵了起来,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小哥哥?”李懿抿唇,下意识的蜷起了袖中手。 见状,沈无疆大步流星的朝着她走来,“进了门还站在门口,打量着不当公主,要当门神?” 第1722章 番外141 李懿这才回过神来,心想着,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这厢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那边……父皇就有所行动了。 说来也真是可笑,阻挠自己幸福,是自己最亲至爱的人。 “小哥哥?”李懿认得院中的女子,可不就是丞相府那位嫡女吗?这般迫不及待的过来看人,让她这心里分外不爽,“你可知道她是谁?” 沈无疆点头,“知道,丞相府的林姑娘。” 林清雅缓步上前,笑盈盈的对着李懿行礼,“雅儿叩见公主。” “免礼。”当着沈无疆的面,李懿不敢将不悦展露脸上,如同一贯的做法,默默的自己承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大度。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仪态。 根深蒂固的规矩,烙印在骨子里。 “奉皇上口谕,雅儿前来给沈公子送茶。”林清雅这话,搁谁都不信。 送茶? 宫里没奴才吗? 要她一个丞相府的嫡女来送茶。 呵。 “父皇还真是煞费苦心。”李懿终是没忍住。 伤害自己的,是亲生父亲,口口声声说疼爱她,可临了临了的,给她背后一刀,怎不让让她心痛难受? “皇上说,沈公子不远千里而来,不能总困在宫里,理该多出去走走。公主需要听学,不少功课未能完全,所以这任务便交给臣女。”林清雅笑盈盈的说着。 事实上,不管是谁家姑娘,见着沈无疆这般俊俏的儿郎,多数会心动。 少年人生得眉眼清隽,出身高贵,且没有任何的架子,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如沐春光,怎不令人芳心暗许? 若能婚配,实为良配。 “此事母后与我说过,沈公子之事不劳林姑娘费心。”李懿原就不善言辞,这会饶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外表也是文文弱弱的,说起话来不失公主仪态。 林清雅自诩貌美,从不甘于人后,又因着出身高贵,虽比不得公主,但在殷都城内还是数一数二的贵女,又得了皇帝的口谕与暗中支持,自然是要摆一摆架子的。 谁不知道,小公主最好欺负! “皇上口谕……” “父皇那边,我自有交代。”李懿这话再清楚不过。 脾气再好,也是有脾气的,她宣誓了主权,已然将话说得再清楚不过,饶是傻子也该听明白了,可偏偏还是有人装傻充愣。 “公主。”林清雅报之一笑,“皇上说,不日就会赐婚……” 羽睫骤然扬起,李懿面色瞬白。 “我不答应。”李懿咬着牙,气得呼吸都乱了,“我与小哥哥情深意笃,早已两心相悦,此番不管是谁来,我都不会相让,你、你你……想都别想!” 小丫头生气了,气呼呼的,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沈无疆一直不说话,等的就是她这句,毕竟有些事情是需要回应的,不能一味的让他主动,如今得到肯定,那他的位置就可以捋正了。 “皇上那边可不是这么说的。”林清雅笑靥温柔,目光时不时的落在沈无疆身上,“沈公子,皇上说……” 沈无疆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李懿,“她不答应。” 林清雅一怔。 “没听明白?”沈无疆冷不丁长臂一捞,圈住了李懿的肩膀,“小丫头生气了,我得好好哄着,林姑娘先回去!哦,没什么事就别再来了,我家小丫头不好哄,万一被你气哭,可真是要把我心疼坏了。” 林清雅没想到,沈无疆会如此直白,当场就僵住了。 他没听到,她提了皇上吗? 圣上旨意,谁敢违拗? 皇帝说了,让她先见见,若是满意,便相处一段日子,到时候便可以下旨赐婚。 这件事已经周知丞相府,她父亲已经同意,若是沈无疆翻脸,她林清雅和丞相府,岂非都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为了丞相府和自己的颜面,林清雅是断然不允这种事发生的。 “沈公子可知道,男女有别,何况公主身份尊贵,若是被人知道失仪人前……” 还不等她说完,沈无疆已经握住了李懿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既知她尊贵,还这般气她作甚?” 掌心的温热,让李懿陡然有了信心…… 第1723章 番外142 “臣女不敢!”林清雅行礼,“臣女只是觉得,皇上既已开了金口,那便是君无戏言。臣女奉诏入宫,若是知晓公主与沈公子两情相悦,定然不会来这儿自取其辱,可皇上……” 说到最后,林清雅满脸的无辜与委屈。 “你在怪皇上,也在怪我们,让你备受羞辱?”沈无疆勾唇。 这点小把戏也敢在他面前瞎折腾,可见这姑娘心术不正,拿着鸡毛当令箭,若是真的有来日,定会耀武扬威,保不齐会生出什么歪心眼。 李懿一怔,她属实没反应过来林清雅的意思,如今被沈无疆一点,登时醒过神来,“放肆,你这是要指责帝王不是,觉得我们皇家欺负了你?林清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大不敬!” “臣女不敢!”林清雅扑通跪地,“臣女不敢,请公主明鉴。” 沈无疆冷笑两声,“这中气十足的,可一点都不像是不敢呢!林姑娘,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毕竟有些事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公子?”林清雅抬头,眸中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 往日里,那些世家子弟总追着她跑,只要她稍稍委屈,就立刻会有人过来哄,尤其是泫然欲泣之时,更是众星拱月,一个个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里。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把男人的心思摸得这么透彻,若不入得皇家,都对不起这满腔的勾心斗角,毕竟小门小户的妾室不够多,林姑娘三两日就收拾了,会闲得发慌。”沈无疆不温不火的开口。 林清雅登时落泪,嘤嘤啜泣,“沈公子何必如此折辱我?我虽然身份不及公主,可到底也是相府嫡女,你虽是齐侯府的人,但你父并未继承侯爵,说起来我哪儿配不上你?” “是你来得太晚了,挤都挤不进去的那种。”沈无疆紧握着李懿的手,“再者,越是缺什么,越是炫耀什么。你在这里一味的强调身份,是想告诉我,我配不上公主,最好委曲求全与你相配?” 林清雅泪流满面,那副受尽委屈的模样,让李懿看得呼吸都急了。 真真是气煞人也! 这世上,真真是谁哭谁弱谁有理吗? “我与公主相识之时,谁都没提过身份。”沈无疆蹲下来,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的林清雅。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凌厉,以至于就这么一眼,林清雅登时止住了哭,愣是没敢再吭一声,就这么面色微白的看着他。 “林姑娘,你那些手段,不适合用在我的身上。当然,也请林姑娘好自为之,不要把那些东西用在我家小丫头身上。她脾气好容易被人欺负,但不代表我也如此!”沈无疆勾唇笑得邪冷,“知道华云洲的人都叫我什么吗?” 林清雅:“……” “小阎王。”沈无疆低眉一笑,抬头时还是那副温暖阳光之态,“意思很简单,招惹了我……比小鬼还难缠,是要倒血霉的!” 林清雅面色惨白,“沈公子?” “好了,跪着膝盖疼!”沈无疆弯腰,将人搀起,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林姑娘好歹也是相府嫡女,这要是让人误以为我与公主欺负你,传到皇上和丞相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说着,他转头看一眼丫鬟手上的托盘。 林清雅的丫鬟捧着托盘,上头搁着一杯茶。 当着林清雅的面,沈无疆拿起了杯盏,往嘴里灌了一口。 然而…… “噗”一声,一口茶水,刚到嘴里就吐了个干净,全喷在地上,一点不剩。 李懿赶紧上前,捻着帕子替他擦拭唇角,“怎么了?” “茶凉。”沈无疆含笑望她,握住她微凉的手,“陌生女子沏的茶,我喝不下,你给我沏茶好不好?” 李懿点点头,眉眼弯弯的笑着,“好!” “林姑娘,不送。”沈无疆偏头看着林清雅。 少年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眉眼俊俏,笑靥阳光,全然没有方才的阴冷狠戾之态。 第1724章 番外143 林清雅是哭着离开的,瞧着她那背影,李懿有些愣怔。 “我们把她欺负哭了?”李懿担心父皇那边不好交代,“万一丞相府告到父皇那里,我倒也罢了,怕就怕又得找你麻烦。” 沈无疆握紧她的手,“听着,以后宫里谁要是敢抢你的人,动你的东西,犯上僭越,你就照着方才我的示范,好好的收拾他们。” “嗯?”李懿一怔。 沈无疆叹口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好欺负,所以你当一回坏人,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个坏东西,于是乎都跑到了皇上那儿告状。” 这是事实。 “可你把坏人坐实了,反而没人敢去皇上面前捅你的篓子,只敢忍气吞声的咽下肚子里。”沈无疆负手而立,“因为所有人都怕你,今儿告状,明儿就往死里整,还会有人告状吗?你怕他们告状,所以他们敢爬上你的头。” 李懿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些东西要咬你,你往后退,他们就会往前冲。”沈无疆牵着她的手往殿内走去,“你拿着棍子在后面追,他们下次见着你,还不得绕路走?你是想被咬,还是让他们绕路走?” 李懿笑了,“那我还是当个坏人!” “好人做一件坏事,那就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恶人偶尔搭把手,那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沈无疆笑了笑,“好人憋屈,恶人逍遥。” 让你做个恶人,不是让你是嗜杀如命,只是用狠戾的手段保护自己! “自己痛快了,别人就不敢找你的不痛快。”沈无疆牵着李懿坐定,抬眸时,含笑望着她发髻上的簪子。 李懿一怔,继而羞红了脸,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想挡一挡簪子,奈何又因着手抖而放下,“这、我……” “好看!”沈无疆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真好看。” 李懿抿唇,“你是夸我,还是夸簪子?” “人比簪俏。”沈无疆笑道,“然……都归我。” 李懿连耳根子都红了,咬着唇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这人,上下嘴皮子一碰,怎的没半点人形?若是再这样调侃我,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不怕你父皇再给我塞人?”沈无疆问。 李懿愣怔,“我……” “我什么我?”沈无疆郑重其事的告知,“接下来,如果有其他的女子敢靠近我,你就拎着棍子打断她的腿,然后拖着她丢到你父皇跟前,义正辞严的告诉他,你非我不嫁,谁敢靠近你的男人,你就让谁好看!” 李懿:“……” “只要你敢,皇帝就会松口。”沈无疆手把手的教她,“信不信?” 李懿点点头,“你说的我都信。” “你父皇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别看他威严,如今还变着法拆散我们,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好欺负的小姑娘,如果这小姑娘忽然间变成了凶狠起来,他就没招了!”沈无疆还不清楚那老皇帝的心思吗? 李懿笑了,“你是觉得,父皇就我一个人女儿,连个皇子都没有,纵然气急了也拿我没办法,不会对我怎样。”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发脾气,你和皇后就会服软,所以一直凌驾于你们之上。”沈无疆仔细的分析,慢慢的教她,“可事实上,他很怕你与皇后离开他,放眼三宫六院,发妻与独女都是唯一的,其实没得选择的是他,该受掣肘的也该是他。” 李懿顿了顿,“你这般如此,倒是怪吓人的,总觉得来日我被你生吞了,也无能为力。” “我若要吞你,你发髻上那簪子,就得扎在我心口上。”沈无疆无奈的摊手,“您那心狠手辣的婆婆,最恨的就是负心人,亲儿子也不例外,揍我的时候是一点都不会心软。” 李懿噗嗤笑出声来,“哪儿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反正她没听见,能奈我何?”沈无疆轻哼。 难得有机会,背地里跟人吐槽苏千户,心里还有些小得意呢! 冷不丁的,苏幕狠狠打了个喷嚏。 “哈欠!” 沈东湛:“……” 第1725章 番外144 “昨夜没踹被子啊!”沈东湛蹙眉,赶紧扶着苏幕坐定,“我让人去请大夫。” 苏幕:“??” “别是离开殷都太久了,如今回来不适应?”沈东湛是担心她的身子,平素倒也罢了,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就想起当年……可不敢再有任何的闪失。 苏幕轻笑,“不妨事,估摸着,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来着!” “谁要是敢在背后说沈夫人坏话,我第一个把他脑袋拧下来!”沈东湛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沈夫人一定要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才行。” 苏幕伏在他怀里,“我都多大了,你还这样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娇弱呢!” “在我心里,沈夫人就是娇弱,我乐意。”沈东湛笑了笑。 外头,传来叩门声。 不多时,耿少离进了门。 “义父,皇上召见丞相府嫡女入宫,我怕……”耿少离犹豫,“多半是冲着平安去的。” 苏幕凝眉,双手环胸,“可真是搅屎棍,什么事都敢做。” “臭小子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来日如何能保护自己和妻儿老小?”沈东湛可没打算插手,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担当,不能什么都依赖着父母。 成家,立业。 首先,他得做个男人。 “这倒不成问题。”苏幕还真是不担心,沈无疆应付不了,“混小子心眼多,见人下菜碟,于这宫里必定是游刃有余,不似你我当年。他如今有齐侯府,有你我作为后盾,腰杆硬着呢!” 耿少离道,“我倒不是担心平安有什么事,只是怕……年轻男女,有时候经不起考验,公主性子温软,若是那相府嫡女骄纵跋扈,公主纵然身份尊贵,怕也担心惹怒皇上,不敢有所怨言。” 到时候,两个人渐行渐远,岂非白忙活一场? “平安会教她,该怎么做。”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 知儿莫若父,那小子的脾气中和了他与苏幕:察言观色的功夫是顾西辞教的,怼人的嘴皮子是沈东湛给的,心狠手辣的劲儿则是随了苏幕。 “小公主性子太软弱,做我沈家的儿媳妇,可不能这么软。”苏幕双手环胸,“先教教她,等她能独当一面,这事就是水到渠成。” 耿少离还是有些不放心,“丞相府这些年也算是风光无二,且大权在握,难怪皇帝会找他们来拆平安的姻缘。” “找谁都没用。”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只是这些伎俩倒也罢了,毕竟当爹的都舍不得女儿,到底只是一个闺女,我也能理解。但如果他敢用别的阴招,莫怪我不客气!” 兄弟是兄弟,儿子是儿子,不能混为一谈。 “这话我爱听。”苏幕勾唇笑得邪魅,“沈指挥使可一定要记住今日所言,反正到时候,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客气的。少离,你盯着宫里,手段随便皇帝耍,但别伤着平安!” 这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一块肉,少一分一毫,她都得提着刀去找李珝算账! “是!”耿少离行礼。 别看苏幕嘴硬,耿少离一走,她的脸色旋即就沉了下来,“今夜我去看看皇后。” “嗯?”沈东湛偏头看她。 苏幕白了他一眼,“我是去看皇后,顺便看看未来的儿媳妇,不是去找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哼!” “我儿子,不也是你儿子?”沈东湛瞧着她,“你不放心便不放心,娘亲关心儿子,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幕抿唇,“最后一遍,我是去看皇后!” 沈东湛揉揉鼻尖,“嘴硬心软。” 夜里的时候,苏幕还是去了。 苏幕一走,沈东湛便起了身。 周南在外头候着,“爷!” “如何?”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有些犹豫,“如您所料。” “满大街的找人,城外调兵,呵呵……”沈东湛揉着眉心,目色阴鸷,“这么多年过去了,疑心病倒是愈发严重,他坐在那个位置太久,以至于忘了是谁扶着他上去。我对他的了解,远胜于他对我的忌惮……” 沈夫人担心的事,他岂敢马虎,没成想,还是成了真…… 第1726章 番外145 “早些年还算情谊深厚,如今却是这般模样,那个位置坐久了,果然都得黑了心肝,变成白眼狼。”周南啐了一口,“没良心的玩意!” 李珝是怎么上位的,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今却是这般对待故人,真是可笑又可悲。 “生死之交,终是抵不过皇权富贵。”沈东湛敛眸,“倒也不是真的要对付我,却是忌惮到了极点,当年他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 沈家屯兵城外,力敌东厂与栾胜,终是赢了天下。 如今,李珝怕沈东湛,亦是带兵而来…… “防您跟防狼似的,真是可笑!”周南怀中抱剑,“爷,皇帝不仁,咱便也不客气,若是公子有所损伤,可就什么都晚了。” 这点,沈东湛是半点都不担心。 “平安懂得分寸。”沈东湛想起入宫的苏幕,“何况还有皇后在,纵然李珝不念旧情,皇后却也是不肯的。” 周南点点头,“南疆虽是皇后母家,但说到底还是隔了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如果能与咱们联手,后位得保的同时,皇帝对她也会多几分忌惮,不敢再轻易忽略。” “你与年修回去一个。”沈东湛开口,“既然他忌惮,那就把这忌惮坐实了!” 周南愣住,“爷,您这是真的要翻脸?” “你家夫人说了,给脸不要脸,那就大家都不要脸罢!”沈东湛低哼,“反正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也不是规规矩矩的人。” 周南旋即扬唇笑着,“好嘞,卑职这就回去!” “要快!” “是!” 宫内。 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是以到了夜里,云朵便坐在寝殿内等着苏幕的到来。 “我就知道,你会进来。”云朵报之一笑,“炉子上的水都烧开了,正好能沏茶,今年刚进的新茶,试试?” 苏幕落座,瞧着眼前气色稍稍好转的云朵,温声回了一句,“好。” 茶香四溢,满室静谧。 “白日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云朵很清楚,这宫里的一举一动躲不开苏幕的眼睛。 早前,苏幕在华云洲,多半不会在意宫里,而现在,沈无疆在宫里,苏幕岂敢大意。 “皇帝想要乱点鸳鸯谱。”苏幕扯了扯唇角,“丞相府嫡女,倒也身份尊贵。” 云朵点点头,“我见过那姑娘,生得貌美,但有些嚣张跋扈,这些年殷都贵女不少,但出类拔萃的也就那么几个。相府嫡女,身份尊贵,多少世家公子追在后面跑。她对无疆很中意,可惜最后是哭着出宫的。” “沈家的儿郎,婚事自由,皇帝凭什么做主?”苏幕端起杯盏,轻轻吹开面上浮沫,优雅浅呷,“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 云朵低头一笑,“他惯了。” “可我沈家,不会惯着他。”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他若不喜欢我儿子,大可不予搭理,但若是敢擅作主张,就别怪我翻脸!”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有干涉儿子的欢喜,李珝却在那里颐指气使的,要给他儿子指婚,这不是在探他们齐侯府的底线吗? 呵,这点伎俩,都是栾胜当年玩剩下的! “我喜欢无疆这孩子。”云朵笑了笑,“懿儿也喜欢,当娘的,只要孩子高兴便罢了,其他无所求。” 两个母亲对视一笑,各自欢喜。 只要孩子高兴,什么都好! “你这两日气色好了些许。”苏幕道。 云朵点点头,“听你的话,养好身子才能看着孩子成家立业,我这厢还想抱一抱外孙外、孙女呢!” “这么想就对了。”苏幕松了口气,“不能平白便宜了别人。” 云朵笑出声来,“没错!” 她若是真的没了,李珝尚在壮年,来日再立皇后,她死了与人合葬,阎王殿前还得共事一夫,想想就觉得膈应! “他来了这么一出,我打算明日去一趟御书房。”云朵低低的轻咳,“请旨,赐婚。” 苏幕勾唇浅笑,“不怕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舍,沈家无妾……我放心。”云朵握住苏幕的手,“懿儿,就交给你们了!” 第1727章 番外146 苏幕很是欣慰,云朵到底是开窍了,这才是南疆公主该有的直爽,本就不该在泥淖之中沉沦,以至于这么多年消磨掉了多有的锐利。 女子是该温柔,但也该有刺。 玫瑰带刺才会被人惦记,扎不扎人是一回事,该有还是得有。 走的时候,苏幕又去看一眼李懿。 这一次,小公主睡得分外踏实,大概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她与沈无疆算是开诚布公的袒露了心迹,所以心情不错,睡着的时候唇角微扬,俨然是带着笑的。 “真是个傻姑娘。”苏幕将镯子搁在枕头底下。 好在,沈家家风足够严厉,否则她儿子那皮囊和那张嘴,不知要祸害多少单纯无辜的小姑娘,真真是幸甚。 翌日晨起,苏幕口中的傻姑娘,高高兴兴戴着镯子,笑得像极了傻子。 阳光明媚,春意暖心。 李懿觉得前半生的阴郁,忽然间被沈家的人驱散得一干二净,看不到的晦暗,如今都成了明媚,仿佛有光从墙头落下,照亮了整个皇宫。 心情好的时候,果真是看什么都是满心欢喜的…… “小哥哥!”李懿高高兴兴的跑进了宫门。 沈无疆正在练武,见着小妮子红扑扑的面颊,当即敛眸驻定,“怎么了?” “你看你看!”李懿伸出如玉般的胳膊。 皓腕上,明晃晃一对玉镯。 瞧着她满脸的笑,眼睛里闪烁着晨曦光亮,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全然不似当初刚相遇时的小心翼翼与拘谨,沈无疆笑着握住她的手,“喜欢吗?” “你知道是谁给的吗?”李懿笑问。 沈无疆裹了裹后槽牙,“能干这种事的,还这般悄无声息,除了我家那位老母亲,还能是谁?娘一辈子舞刀弄枪的,戴不上这玩意,如今瞧着欢喜就往宫里送,算是圆了自个的梦。” “她若不是欢喜我,为何赠予我?”李懿可不满意这个答案,“沈夫人是喜欢我的。” 沈无疆笑道,“这倒是实话,我娘这人,恩怨分明,喜好都摆在脸上。她若觉得你好,便会舍命护你,但你若是不入她的眼,纵然长得像天仙,纵然高高在上,她也不屑多看你一眼!” “母后也是这么说的。”李懿笑着收回手,欢欢喜喜的摸着腕上玉镯,“这镯子,我喜欢。” 沈无疆弯腰,凑近了她,音色魅惑的低问,“那你是喜欢这镯子,还是喜欢送这镯子的人?” “都喜欢。”李懿别开头,红着脸抿唇。 沈无疆勾唇笑得坏坏的,“那……我呢?” “你……”李懿明眸璀璨,笑靥如花,“最喜欢。” 沈无疆笑着将人揽入怀中,“这才乖!” “玉竹姑姑一早来传话,说是母后今日会去御书房面圣,请父皇下旨赐婚你我。”李懿伏在他怀里,低低弱弱的开口,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母后说,她一定会帮我们的。等成了亲,你就带我离开皇宫,让我见一见外头的天地。” 沈无疆眉心拧起,事是好事,但没那么容易,皇帝之前就已经表态,昨儿还闹了这么一出,饶是皇后出面,恐怕也不会成功。 这事,估计还得让爹娘来施压。 皇后娘娘的夫妻之情,已经比不上皇帝手里的天下大权,所以皇帝十有八九不会松口。 沈无疆低眉,瞧着怀中的人儿笑得如此明媚,不忍心打破她的美梦,终是什么都没说,毕竟娶媳妇是男人自个的事儿,得他自个担着! 他的小姑娘呀,只要好好的等着,穿上嫁衣做他的夫人便是…… “小哥哥,你说父皇会答应吗?”高兴归高兴,李懿心里也清楚,父皇的那个臭脾气,保不齐要跟母后起争执。 沈无疆报之一笑,“你信我。” “嗯!”李懿点点头。 沈无疆眯了眯眸子,“这些事,都交给我!” “好!” 阳光甚好,四下被照得亮堂堂的。 可人心的黑暗,岂是光亮能入。 夫妻多年,终也比不上那生杀大权,帝王天下! “皇后!”李珝面色黑沉,冷然低喝。 云朵冷笑,看,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唤了。 好一句,皇后! 第1728章 番外147 “皇上也是过来人,两情相悦却不能生死相守,如同扒皮拆骨之痛。皇上,您忍心吗?”云朵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以往不觉得他如此可恶,如今倒是看得明明白白,这还是自己当初,生死相付的郎君?是自己亲自挑选的男人? 呵,原来……皇家的男儿都是一样的! 虚伪! “朕只有一位公主,你要把懿儿远嫁……朕岂能应你!”李珝别开头,拂袖转身,“你走!朕今日不想与皇后吵架。” 云朵深吸一口气,“皇上一句不想吵架,这件事便能就此揭过?皇上,在您眼里,到底把懿儿当成什么?” “那是朕的女儿,你说朕把她当成什么?”李珝愤然。 云朵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虚伪至此,当着我的面,还要这般强词夺理?你若当她是女儿,为何幼时心心念念,其后不闻不问?你若当她是掌中珠,为何后宫三千,一心求子?李珝,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因为舍不得,而不想让她自觅如意郎君吗?” “放肆,朕是皇帝,你……” 这话一出口,李珝忽然蜷起了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 “怎么不说了?您是皇帝,我只是皇后,当着您的面该自称为臣妾。”云朵冷笑,“皇上一口一个身份,不累吗?这宫里,有几人是待你真心,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李珝咬着牙,许是觉得理亏,愣是答不上来。 “如果你还是当初那个无权无势的靖王,你出去看看,谁会拿你当回事?那些皇家儿郎,如今备享荣华富贵,你还时不时的赏赐,不觉得可笑吗?”云朵满脸嘲讽,“反而是那些真心对你的,你左一个忌惮,右一个防备,怎不让人寒心?” 李珝拂袖,“后宫不得干政。” “当年怎么不这么说?若你这么说了,我岂能落得今日的下场,何至于伤了身子,让后宫那些妃妾踩在头顶上作威作福?”云朵厉喝,脖颈处青筋凸起,“如今你荣登九五,倒是理直气壮了?觉得已经大权在握,便再也用不着我了,是吗?” 李珝勃然大怒,“你莫要无理取闹,来人,送皇后回宫!” “今日就算你要废了我,我也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完。这些年,谁都没敢在你面前,提及那些过往,因为那是你的伤疤,即便我被你冷落至此,我也没有半句多话,我知帝王不易,知你内心矛盾而苦楚,觉得你也是迫不得已!”云朵红着眼,“呵,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李珝喉间滚动,面色铁青。 植吾站在门口,挡住了险些往内冲的侍卫,压着嗓音低斥,“皇上与皇后乃是结发夫妻,你们凑什么热闹!退下!” 侍卫面面相觑,讪讪的退下台阶,不敢上前。 “你高高在上,你冷酷无情,那是你骨子里的传承,与先帝有什么差别?”云朵止不住低咳,别开头落下泪来,“李珝,我原以为你与此前的雍王、睿王和太子,都是不一样的,因为你心胸豁达,你与沈东湛生死结义。” 李珝指关节捏的发白,“你说够了没有?” “原来,都是一样的。”云朵拭泪,“只是从前你装得太好,让人瞧不出来端倪,现在大权在握,本性毕露。” 李珝拂袖将杯盏掼碎在地,“是不是沈东湛和苏幕找你了?他们怂恿你,让你与朕为敌,你也信?云朵,你是朕的发妻,这么多年来,朕待你不薄。即便后宫三千,你也是唯一的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后宫三千?”云朵泪流满面,“敢问皇上,当年是谁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谁说的后宫无妃,独尊皇后?” 李珝哑然,只将指关节捏咯咯作响。 “背信弃义之人是你,负心薄幸之人也是你。”云朵眦目欲裂,“李珝,孰是孰非,还不够明白吗?你后宫三千,早晚会有皇子,可我只有一个懿儿,我只想让我的女儿幸福,这也有错吗?李珝,你若还有点人性,就成全懿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第1729章 番外148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李珝杀气腾腾,已然是愤怒到了极点,怒不可遏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云朵瞧着他,忽然就心冷了,“我不觉得皇上不敢动我,毕竟在您的眼里,哪怕是一份折子,都比我来得重要。” “自己去冷宫!”李珝拂袖转身,背对着她,“去冷静冷静,到底是那些人重要,还是朕与懿儿重要?” 那些人? “皇上如今对兄弟都如此冷漠,对结发妻子都这般凉薄,臣妾还能指望什么呢?在您的心里,臣妾早就不重要了。”云朵跪地磕头,“臣妾愿意以皇后之位为代价,请皇上赐婚懿儿与沈无疆,着二人缔结连理。” 语罢,她重重磕头。 “你是不死不休吗?”李珝眦目欲裂,“皇后,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当年群臣非议,朕力保你为皇后,这些年从未动摇过,你如今这般偏帮着外人,是真的想让朕废后吗?” 云朵垂着头,“废后也无妨,只要皇上赐婚。” “滚出去!”李珝指着门口方向,“朕不想再看到你。” 云朵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臣妾年老色衰,自然不如后宫的妃妾娇艳明媚,皇上厌恶臣妾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皇上有皇上的底线,老天爷也有自个的底线,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不需要臣妾再多说了?” “出去!” 云朵行礼,“臣妾会去冷宫反省,只是若真的到了那一天,皇上千万不要提及,原谅不原谅的事情,南疆的女子向来豁达,但也记仇,一旦伤了心寒了心,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语罢,云朵头也不回的离开。 两情相悦盼相守,怎知来日剑相向。 “娘娘?”植吾行礼,担虑的看着她。 云朵摊开掌心,瞧着外头的光亮落在掌心里,明明那样暖,渗进骨子里却是那样凉,“自古无情帝王家,不许恩爱见白头。年少情深永不负,一遇皇权两相厌?” 变了,真的变了! “娘娘?”植吾又喊了声,“您没事?” 云朵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你是看着我与他走到今日的,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曾经能为对方挡刀子的人,却原来……只能同患难,不可共富贵。” “您身子不好,还是别惹怒皇上。”植吾规劝,“皇上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这话,植吾说着自个都不信。 “他的难处,是大权不能归拢于一人,后宫没有皇子可以继承皇位,嫉妒沈东湛却又奈何不得他,分明已经面目全非,却还要端着架子做人。”云朵缓步往前走,“他不累,我看着都累。” 玉竹追上去,“主子,咱们现在去哪?是去找公主,还是回宫?” “皇上有旨,让我去冷宫反省。”云朵转头看她,唇角带着艰涩的笑,“我终是将他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他到底还是翻了脸。” 玉竹愣住,“冷宫?”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兴许早就想这么做了,奈何碍于情面,毕竟我是陪着他一路走到今日之人,若是这般待我,免不得落一个薄情寡义的骂名。他珍惜自己的羽毛,所以任由那些妃妾欺辱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着苏幕的时候,云朵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若一个人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入骨,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 且看沈东湛就知道,当年齐侯府的权势,加上锦衣卫的威势,其后还有龙卫军在手,为何非要扶持李珝登位?当年的沈东湛,大可振臂一呼,自己登上九五! 只因为沈东湛爱苏幕,不愿将她困在此处,只想与她一生一世厮守。 “爱是付出,欲是索取。”云朵苦笑,缓步朝着冷宫走去,“可笑我自欺欺人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不知道……算不算太晚?” 玉竹眼角湿润,“主子?” “冷宫也好,清静!” 眼不见为净! 第1730章 番外149 听闻母后进了冷宫,李懿自然坐不住,与沈无疆第一时间赶去了冷宫,然则在半道上,便被人拦住了。 “你们敢拦着我?”李懿愤然,“本宫是公主,你们好大的胆子,让开!” 可这些人都是奉命而来,自然不敢放李懿过去,“请公主殿下不要跟奴才们为难,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圣命难为!” 若是放了公主过去,他们这些人性命难保。 “走!”沈无疆转身就往回走。 李懿急了,“小哥哥?” “我偷偷过去,你别吱声。”沈无疆低声开口。 李懿心头一紧,默默的点点头。 回到宫内,沈无疆瞧了一眼门口的守卫,“人数翻倍,这是防着我呢!白日里不好出去,可能得夜里才行,你别着急,今夜我去冷宫看看。” “嗯!”李懿点头,“那我先回去?” 沈无疆瞧了一眼门口的守卫,“未免横生枝节,你先回去,冷宫交给我便是。” “好!”李懿转身就走,心里其实很清楚,如果自己再在这里留下来,只怕父皇会直接对付沈无疆。 瞧着她毫不犹豫的模样,沈无疆眉心微蹙,当即朝着宫门口走去,想着叮嘱两句,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侍卫拦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沈无疆甚少沉着脸,这一次是真的不高兴了。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禁他的足,饶是爹娘,也只是嘴上说说,名义上的禁足,毕竟一扭头……他就会被祖父祖母偷出去玩了。 “皇上有令,请沈公子安心在宫内待着,莫要出去。”侍卫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皇上说了,若您踏出宫门半步,咱们都得挨罚,请沈公子莫要让咱们为难!” 谁都知道,这是沈家的小公子,轻易不敢得罪,可皇命如山,又有谁敢抗旨不遵呢? “好得很!”沈无疆转身回殿。 皇帝都做到这地步了,那就别怪他这个晚辈,不敬长辈…… 御书房外。 李懿跪在那里,面色沉得厉害。 植吾满脸心疼,小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哪儿舍得让她这样跪着,“公主,您还是先起来,皇上这是正在气头上,说出来的都是气话,当不得真的。” “父皇这次是当真的。”李懿抬头看他,“我心里清楚,母后是为什么被打入冷宫,只想面见父皇,问他几个问题。” 植吾张了张嘴,这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执拗,他这劝……实在也是劝不动。 “公公,您帮我通传一声?”李懿红着眼眶。 植吾不忍心,只能点点头,抬步便朝着御书房走去。 不多时,他沉着脸出来,弯腰扶起了李懿,“公主进去!只是,皇上盛怒未消,公主说话的时候要留心着,切莫再惹怒皇上!” “若是他执意要众叛亲离,我再小心也无用!”李懿抬步往内走去。 已经赶走了母后,还要赶走她吗? “儿臣叩见父皇。”李懿跪地行礼。 李珝站在窗边的位置,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你是来为你母后求情的。” “儿臣不是来为母后求情的。”李懿抬起头,瞧着那抹无情的背影。 听得这话,李珝当即转身,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懿儿如今是愈发不诚实了。” “儿臣知道母后的性子,她自愿去冷宫,必定是心灰意冷,儿臣又何必去搅扰了母后的平静,所以儿臣不求情,也不会去劝。”李懿绷直了身子,目光平静的望着自己的父皇。 这李珝就不明白了,“那你来作甚?” “儿臣来见父皇,只是心中有惑,想求个明白!”李懿深吸一口气,“不知父皇,能否言传身教,给予诚实?” 李珝眉心陡蹙,“放肆,这是你跟父皇说话的语气?” “第一个问题,父皇爱过母后吗?”李懿问,“曾经的诺言,可还作数?” 李珝别开头,“朕与皇后的事情,你没资格问。” “好,那第二个问题。”李懿又道,“父皇是否真心疼爱懿儿?” 李珝有些恼怒,“懿儿扪心自问,父皇待你还不够好吗?” “父皇待您养的那只鹦鹉,比对懿儿温柔。”李懿冷笑。 李珝:“……” 第1731章 番外150 “父皇总觉得待我们不薄,可善待妻子,疼爱女儿,这不是一个夫君、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吗?”李懿理直气壮,“您把本分当成了恩惠,用您至高无上的道德绑架我与母后,全然没有把咱们当成一家人。” 李珝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公主如此能言善道,在他眼里,这个女儿其实是个懦弱无能之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时候连他自己看着都生气。 但,他又需要这么一位公主。 “从小到大,儿臣见惯了母后的小心翼翼,对您言听计从。”李懿继续道,“原以为寻常人家的夫妻和父女也都是如此,直到我见着小哥哥,才明白一家人之间不该是如此。虽然帝王家有该守的规矩,可不能因为规矩,连家里该有的温馨都没了。” 李珝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指责你的父皇?懿儿,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沈无疆教你这么说的?你以前从来不会忤逆朕!” “父皇也会说,以前儿臣从来不会忤逆您?可您走出宫门看看,这正常吗?舌头还有碰到牙齿的时候,可在您这儿,儿臣从来多说半句,为什么?嗯?为什么?”李懿连问两个为什么,“父皇从来没想过,因为在您眼里,帝王无错,错的永远是别人。” 这一番话,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扎进了李珝的心里。 夫妻离心,女儿叛逆。 一瞬间,他竟好似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 “李懿!”李珝直呼其名,“是不是父皇平时太惯着你,以至于你连帝王威严都不放在眼里?朕是你的父皇,也是这天下之主,能跟寻常百姓一样吗?” 李懿慢慢站起身来,“父皇是不一样,因为寻常百姓家里,孩子再任性,爹娘的心里仍是爱着孩子,不会像父皇那样,时时刻刻动杀机。” “啪!”的一声脆响。 清晰而脆亮,那声响太过干净,以至于连门口的植吾都隐约听到了动静,止不住心头一颤,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这是,动手了? 李珝自个都懵了,愣愣的瞧着自己的手掌,面上所有的怒意瞬时消弭无踪。 “呵……”李懿被打倒在地,好半晌没能爬起来,面上刺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仅剩一片空白。 李珝站在原地,想伸手把女儿搀起来,可瞧着她抬眸时,含泪的眼睛里满是凉薄之色,一双手不由的僵在了半空。 “这一巴掌……可真疼。”李懿唇角溢着血,满嘴都是咸腥味,“父皇满意了吗?” 李珝喉间滚动,不知该说什么。 “莲妃那样嚣张跋扈,父皇不曾训斥,连爬到母后的头上作威作福,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与母后说了几句实话,一个被打入冷宫,一个挨了一巴掌,可见亲疏之别,显而易见。”李懿勉力爬起身来。 身子一晃,若不是快速扶住了边上的桌案,怕是要栽倒在地。她白了一张小脸,满面失望的瞧着自己的父皇,“亲者痛,仇者快,父皇做到了!” “懿儿?”李珝终于有了心痛的感觉,“父皇不是真的想动手打你,实在是你……你出言不逊,若是来日在朝臣面前亦是如此,免不得要惹出祸来。” 李懿忽然落下泪来,落泪的模样,像极了她的母亲。 李珝愣了愣,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能再说出来。 夫妻之间,针锋相对。 父女之间,无话可说。 不管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他都失败到了极点。 “父皇总是以为你好的名义,理直气壮的做着,伤害我与母后的事情,事后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李懿笑着流泪,“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我与母后只是看破不说破,您还真的以为自己的演技有多高明吗?不是您惯着我们,是我们惯着您。” 李珝身子僵直,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轻颤着。 “父皇,人心易凉,一旦心冷了,就再也捂不热了。”李懿捂着脸,流着泪往外走。 李珝喉间干涩,“懿儿?” 第1732章 番外151 李懿顿住脚步,背对着李珝站着,“父皇总是觉得沈家威胁到了您的皇权,诸事都是您以为,就像是您自以为,对我们好……可实际上呢?小哥哥说,他父亲说过一句话,让他印象很深刻。” “爱你的人,生怕没空陪你,抽出时间也要和你在一起。不爱的人,生怕你占用他的时间,会一直告诉你,等我有空……”李懿回眸看他,“母后等了那么多年,也没等到父皇有空的时候,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连成为你闲暇时的玩物,都没有资格?” 语罢,李懿决绝的走出御书房。 李珝被怼得哑口无言,瞧着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一颗心忽然就空了。 “懿儿?”李珝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他是帝王,帝王无错…… “公主?”植吾瞧着李懿面上的五指印,顿时疼得眼睛都红了,“哎呦,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李懿拦住了他,“公公不必麻烦,我没事,回去拿鸡蛋揉一揉便是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倒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可不成!”植吾是看着她长大的,“要不,去太医院看看?皇上是会手脚功夫的,万一力道太重,那也是说不好的。” 李懿笑着哭,连鼻尖都是红红的,“我会去的!” “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植吾叹口气。 皇后已经在冷宫,公主又挨了打,这叫什么事? “打过,就算了,这便是打算。”李懿意味深长的开口,泪眼朦胧的瞧着御书房大门,“公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不是都会变得铁石心肠,六亲不认?” 植吾心惊,哪儿敢回答这个问题。 “母后说,父皇以前不是这样。”李懿有些失神,终是黯然神伤的转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植吾站在原地,轻叹着目送李懿离去的背影。 “义父?”小太监近前,“皇上不是最疼爱公主的吗?这一次……” 植吾紧了紧手中的拂尘,“龙颜大怒,谁能拦得住?”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所谓的最疼爱,还不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宫里的动静,自然瞒不住的。 “冷宫?”苏幕周身杀气腾腾,“他李珝有什么资格把皇后打入冷宫?当年要不是皇后倾尽全力,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一个放逐的皇子,跟皇位沾边的资格都没有,有什么本事能留在殷都?” 这是大实话。 当年就是因为南疆公主的云朵,李珝有了留在殷都的理由,至此才能逐渐往上爬。 呵,如今倒是嫌弃上了? 是因为皇后人老珠黄? 还是因为软玉在怀? “皇后必定是说大实话。”沈东湛倒是没想到,李珝连最后的一点情面都不念了,“兄弟之情倒也罢了,毕竟咱是外人,可枕边人……他如何下得去手?” 已然忘了,当年对云朵,也是真心喜欢过的,云朵还为他出生入死过! “如果枕边人只知道虚以为蛇,连半句实话都没有,不觉得可悲可笑?”苏幕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沈东湛拦着,只怕是要提着剑进宫找人算账去了,“如此负心薄幸,真是个渣滓!” 沈东湛可不敢告诉她,皇帝已经在城外调兵遣将,随时准备着……苏幕若是知晓此事,估计明儿就该改朝换代了。 男人的兄弟情分,有时候的确让人无法理解! 沈东湛此番的隐忍,也算是仁至义尽…… “爷?”年修在外行礼。 苏幕忍着一口气,“进来。” “爷?”年修有些犹豫,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自家爷,想着这事……是不是憋回去,莫要火上浇油? 苏幕阴测测的睨着他,“怎么,回了殷都一趟,便是连你都变了心?” 年修:“……” “说!”苏幕双手环胸。 现如今,她还有什么经不起的? “皇上……打了公主一巴掌!”年修讪讪的开口。 苏幕面色陡沉,旋即拍案而起,“李珝!!” 第1733章 番外152 别说是苏幕,饶是沈东湛都愣怔了一下,断然没想到李珝竟能做到这地步。 “打了公主?”沈东湛不敢置信的问。 年修很是肯定的点头,“是的,满宫里都知道,公主流着泪,捂着脸从御书房出来,面上还有巴掌印。试问,除了皇上,谁敢动公主?” 虽然宫里人都不怎么瞧得上这位懦弱的公主,但身份摆在那里,谁敢对公主动粗?除了上面那位,自无其他人。 “我原以为他是厌恶咱们沈家,防着你,没想到……”苏幕忽然想笑,也确实冷笑出声来,“他是天生薄情,早年是因为不曾沾染权势,所以本性未露,如今大权在握,先帝留下的劣根性,便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来。” 这,才是李珝的真面目! “果然是歹竹出不了好笋。”苏幕双手环胸,冷然驻足,“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这已经是底线,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若还不肯将女儿嫁给沈家,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东湛:“……” 年修:“……” 强势的婆婆?! “委屈不能白受,诸事皆有代价。正因为这些年他欺辱妻女,不曾付出过一点代价,所以才会愈发的肆无忌惮!”苏幕轻哼,“这个没心肝的腌臜东西!” 沈东湛与年修对视一眼,示意他莫要再火上添油。 年修行礼,悄无声息的退下。 毕竟,周南走的时候交代过,莫要跟夫人提及城外调兵的事情,否则以夫人那性子,会直接掀翻了天。 眼下时机不到,军士暂且未能调度至前,所以得按捺住! 一旦军士调度妥当,饶是发难,也没有后顾之忧,齐侯府一门忠烈,全是将帅之材,还怕什么满朝文武,怕什么皇权天下。 沈东湛上前,轻轻的将苏幕揽入怀中,“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但前提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沈夫人能否听我调度?” “你为主,我为辅,只要你敢上马,我就敢替你冲锋。”苏幕伏在他怀里,“都听你的。”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到底是有些分工不同,在调度方面主次分明。 夜里的时候,苏幕进了宫。 不过,沈无疆先她一步,悄无声息的进了冷宫。 别小看冷宫,若是以往倒是鸟不生蛋,谁也不愿来这晦气的地儿,但是现在……外头侍卫与暗卫交叠守着,寻常人压根无法靠近。 沈无疆一度怀疑,这可能是个圈套?! 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避开暗卫前行。 偌大的冷宫,连檐下的宫灯都是破破烂烂的,黑漆漆的瞧不真切。 “主子?”玉竹打了热水过来,“您泡泡脚!” 云朵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于是乎玉竹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反正睡不着,就泡泡脚,权当是舒展心情。 冷宫阴郁,许是因着怨气太重的缘故,这里里外外,都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人浑身不舒服。 玉竹心知,主子身子不好,自打生了公主之后便一直靠药将养着,哪儿受得了冷宫凄寒,奈何主子要强,嘴上是断然不会多说的。 “玉竹,你怕吗?”云朵问。 玉竹笑了笑,在旁边陪着,“我这打小跟着主子,您在哪我便在哪,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可怕的?主子只要身子康健,我这心里就踏实,别无所求。” “如果要待在这冷宫一辈子呢?”云朵问。 玉竹留心着水温,蹲在地上笑着,“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主子一辈子,外头那块空地挖一挖,种上格桑花,不要什么牡丹也无需什么芍药,只要主子喜欢的。” “幸好,还有你!”云朵很是欣慰,“这些年过的都叫什么日子?早知道会有今日,我还在期许什么,早早的来冷宫待着,许是更清净更自在,反正他在我与懿儿的生活里,已无存在的痕迹。” 玉竹只是有些委屈,提自家主子叫屈。 “皇后娘娘?”沈无疆出现在窗口。 玉竹心惊,慌忙去合上了窗户,“沈公子,您怎么来了?” “不愧是沈家的好儿郎,宫里也能出入自由。”云朵笑着招手,“无疆,你过来!” 第1734章 番外153 沈无疆快速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皇后娘娘!” “不愧是沈家的好儿郎。”云朵报之一笑,“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 沈无疆摇头,“外头有不少侍卫守着,还有暗卫盯着,但是他们没发现我。” “暗卫?”云朵的笑,瞬时凝结在唇边,“你是说,皇帝的人?” 即便到了冷宫,李珝也没打算放过她,还是派人盯着她? 呵,可笑! “是!”沈无疆点点头。 原本,他以为皇帝是真的勃然大怒,真的想要废后,所以才会把皇后打入冷宫,可没想到,皇帝居然在冷宫外头遍布侍卫。 这说明了什么? 皇帝对于皇后的疑心深重,即便是在冷宫里,皇帝也没打算放过她……结发夫妻,竟是落到这样的地步,不免叫人唏嘘。 “他这是防着我,跟你爹娘联络,怕我往宫外送消息,担心我与你爹娘里应外合对付他!”云朵觉得可悲,“明明是结发夫妻,居然、居然也有这样一天,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沈无疆没吭声,爹娘恩爱,他的心里对于结发二字亦是分外珍重,从未想过其他。 可如今看着他们这样,忽然间就生出了几分疑虑,帝王家除了权力还剩下什么呢?连最起码的人情温暖都没了。 “懿儿没事?”云朵回过神来。 沈无疆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李懿挨打的事情如实告知? “怎么了?”云朵看出来了,这小子藏着事,“是去替我求情,挨了皇帝的骂?” 沈无疆点头,不语。 “挨打了!”云朵目色沉冷,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无疆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肯定。 “李珝!”云朵仿佛是失望到了极点,“真是好样的!” 沈无疆深吸一口气,“皇后娘娘无恙,我便放心了,明日懿儿问起来,我也有个交代。” “你去告诉懿儿。”云朵平静的坐在床边位置,“不要学我,一味的当缩头乌龟,该出头该出手的时候,别犹豫。” 沈无疆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皇后娘娘?” “你看,我这皇后当得,都住在这地方了,难道不是平素里太过隐忍的缘故吗?隐忍,尚且如此下场,我若不隐忍,会不会是另一番境况?”云朵冷笑,目色沉冷,“既然都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痛快一点?” 沈无疆垂眸,“是!” “懿儿长这么大,我虽有训斥,但从未动手,她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的,自比不得皇帝的坐享其成。”云朵抬眸望着沈无疆,“你是个好孩子,我很满意,懿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沈无疆毕恭毕敬的行礼,“请皇后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懿儿,保她安然无恙,只要有我沈家一日,绝不让任何人沾她分毫!” “好!”云朵欣喜。 冷宫算什么,只要女儿幸福,她就算是死了也甘愿。 “看样子,丈母娘这关是过了。” 有声音,轻飘飘的落下。 窗户骤开,苏幕已经坐在了桌案前,就这么笑盈盈的瞧着云朵和沈无疆。 “来的时候,我这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却是舒畅无比。”苏幕勾唇浅笑,“皇后娘娘在冷宫里把公主托付出去,定是给了万分信任。” 云朵欣喜,“你怎么又来了?外头……” “外头有侍卫,也有暗卫。”苏幕还能看不懂这点伎俩,“防着我,防着沈家,怕你在冷宫还不安分,怕你跟我们里应外合。” 云朵目色微黯,“让你看笑话了!也不对,应该说,是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可你生了个好女儿,找了个好女婿,不照样是人生赢家?”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她走去,“人得往好处去想,看明白了,余生无期待,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云朵抬眸,“好像……是这个道理。” 想了想,云朵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锦盒,慢慢递给了苏幕。 “这是什么?”苏幕不解。 云朵苦笑,“原本是我最后的退路,但现在看来,用不着了!但对你们来说,兴许能派上用场,我当了他这么多年枕边人,终是最了解他的……” 第1735章 番外154 “这是……”苏幕愣了愣,转而瞧着云朵如此神色,隐约便明白了大概。 待接过了锦盒之后,苏幕徐徐打开,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赤金谕令?”苏幕抬眸看她,“这不是……” 云朵苦笑,“当年先帝用这东西,做了不少坏事,李珝登基之后,便干脆将这东西留在了我的手里。若见谕令如圣上亲临,可调动城外守军。” “公主?”苏幕有些犹豫,“您可想过,把这个东西交到我手里之后,等于是助长了齐侯府的威势,于朝廷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少人忌惮着齐侯府,生怕华云洲壮大之后,变成第二个南都,继而让殷都城了夹层里生存的那个。” 云朵坐在床边的位置,玉竹慢条斯理的为她捋好裙摆,整理好鞋袜。 “现如今,夹缝里生存的是我。”若不是真的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想这么做。 哪个女人会无缘无故的,去拆自家夫君的台?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谁不想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公主?”苏幕合上盖子,“有什么要求吗?” 云朵徐徐起身,掩不住低声咳嗽着,“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还望你能留他性命,勿要伤他。” “好!”苏幕答应得爽快,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云朵。 云朵别开头,“你如此看着我作甚?” “公主是知道了什么?”苏幕将盒子收起,“比如说,皇帝已经先下手为强,你实在也是没办法了,若不保我们,便只能与我们一道,成为皇帝权力下的牺牲品。” 听得这话,沈无疆骤然抬头,“娘?”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皇帝这些年忙于朝政,很少关心我与懿儿,是以在很大程度上,我了解他的程度远胜于他了解我,他所知道的我,还是很多年前刚刚成为他皇后的样子。”而云朵,见证了一个男人从青春年少到壮年,从温柔多情到冷漠无情的过程。 云朵一开始就担心皇帝下手,但对于自己的夫君,女人总想着“给最后一次机会”,毕竟是自己深爱过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 可是机会给得越多,心就越冷,到了现在已经心死如灰。 “如果是你的枕边人,你曾经交付身心的男人,你能一开始就做到果断决绝吗?”云朵苦笑着摇头,“我总想着,他只是一时糊涂,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给他机会,他会明白会清醒的。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今天……” 环顾四周,云朵眸中含泪,“我等到了冷宫,懿儿等到了一巴掌,再等下去……我自己死也就罢了,横竖生同穴死同枕,这是结发诺言,我不想变成食言之人。但懿儿不行!那是我的心头肉,我岂能眼看着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孩子,遭他毒手!” 一个连发妻都不放过的男人,你还能指望他对你的孩子好? 梦,该醒! “我知道,他怕你们。”云朵继续道,“你们一出现,他估计就得寻思着,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将你们困在殷都,要是心狠一点,一举歼灭。若是没胆子,那就重兵防守,以免你们对他不利!” 苏幕揉着眉心,“就外面那些废物?当年尚远如此了得,我与沈东湛还不是直取首级?呵,他可真够情义!” “东西给你们了。”云朵道,“先帝的赤金谕令,比李珝手里的好使,若是真的调动了城外守军,那这东西就能派上用场。如果他安分守己,放你们离开,我想你们……是不会伤他的。夫妻恩爱者,不屑沾染仇怨。” 苏幕点头,“我答应你,他不动,我们也不动。” 若他敢动,她就打得他满地找头…… “多谢!”云朵报之一笑。 苏幕瞧了沈无疆一眼,“沈小公子,作何感想?皇家的女儿,不好娶。” “我娶。” 两个字,掷地有声。 苏幕勾唇笑得邪性,“还算有点血性,没让我和你爹失望。” 他今日敢犹豫一下,她就得考虑家法伺候。 沈家,不出薄情郎! 第1736章 番外155 从冷宫出来,苏幕与沈无疆立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母子二人很少能有机会,这样平心静气,安安静静的独处。 往日里,有什么事都是沈家父子二人,私底下叽里咕噜的。 在苏幕看来,男人之间的事情,就该他们自个解决,她终究是女子,母子与父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当然还有一点,昔年她因为生了沈无疆而差点疯癫,沈东湛不愿她太过靠近儿子。 “娘对我表现似乎还挺满意的。”沈无疆道。 苏幕低头一笑,“我是对你的眼光挺满意的,这个儿媳妇,我甚是喜欢。” “娘,您和爹真的……”沈无疆顿了顿,有些话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苏幕知道他要问什么,虽然晚辈不该追问长辈之事,但沈无疆即将成家立业,来日也是要当长辈的,所以她没打算瞒着。 这孩子,惯来有自己的主见。 “我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若你爹……真的手下留情,我又能如何?”苏幕负手而立,“那是他的兄弟,伤的是他的心,我若是再咄咄逼人,岂非一刀不够又给了他一刀?只是有些事情落在你爹头上,我必得站出来当这个恶人。” 他成全她,她也得成全他。 他下不去手,那就给他的出师之名。 “你爹若是一开始就动手,与皇帝有什么区别?”苏幕摇头,“我昔年爱上你爹,不就是欢喜他的情义深重吗?平安,百年修得同船渡,莫要负了公主。” 沈无疆行礼,“母亲放心,我对公主是认真的。” “我看出来了。”苏幕笑了笑,“好好保护她。” 沈无疆一怔,“娘?” “你该不会以为,皇帝真的只是单纯的、直白的对付我们?”苏幕摇头,“傻小子,无情之人对谁都无情,先帝当年连亲儿子都杀,亲兄弟都被炼为药人,你觉得皇家会有几分人情味?保护好皇后和公主,不仅仅是因为她们需要你。” 若是帝王被拉下马,废是不可能了,要名正言顺得禅位,那便是太上皇。若是皇帝被软禁,来日就得皇后或者公主做主,立为太后与皇太女……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你想翻了这天,就能随手翻了。纵然你有千军万马,也难堵住悠悠众口。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落人口实,只有这样,位置才能长久!”苏幕意味深长的解释。 沈无疆约莫是懂了,若有所思的点头。 李珝是兵变上位,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一直就没踏实过,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会有别人来抢了他的位置。 你怎么得来的,便害怕怎么失去,就是这个道理! “好了,我先出宫了。”苏幕拍拍儿子的肩膀,他如今都跟沈东湛一般高,站在那里清风霁月,诚然与沈东湛当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无疆行礼,“娘一路小心。” “好好护着她们,皇后……这些年不容易!”苏幕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女人,远嫁万里之遥,背井离乡的枯守宫禁,自然不容易。 沈无疆站在原地,稍稍凝滞了片刻,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宫里,多半是要有大动作了。 果然,李懿的宫外,加派了翻倍的人手,且在暗处还安置了暗卫盯着,这般严防死守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沈无疆没有进去,转身折返自己的寝殿,皇帝如此这般,估计明日……懿儿不可能出来了,已然与禁足无异。 呵,这就是亲爹? 沈无疆想着自家老父亲,虽然威严不爱笑,却是分外的尊重儿子的选择,只在适当的时候会给予适当的建议。 不仅如此,沈家的所有长辈,都是如此,包括舅舅顾西辞。 “原来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爹这样的。”沈无疆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当苏幕将赤金谕令递给沈东湛的时候,沈东湛还真是愣了一下,没敢伸手去接。 “又不是头一回见。”苏幕翻个白眼,“你认识这东西,说不定比认识我还早!” 沈东湛:“……” 第1737章 番外156 “可见,是真的心死如灰。”沈东湛伸手接过,“当年生死相付的两个人,如今走到这样的地步,真是让人唏嘘感慨。” 苏幕叹口气,“没办法,皇权富贵容易迷了人的眼睛。又或者,原就是这样的人,骨子里便有这样的劣根性,早知道这样,你说你一个先太子后人,当初就该振臂一呼。” “你好自由,我亦不喜拘束。”沈东湛回答。 苏幕点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昔年东厂坏事做绝,不知有多少的死敌盯着,恨不能将她食肉寝皮,碎尸万段。 若是继续留在殷都,她早晚是个死! “你说,这算不算一脉相承的劣根性?”苏幕问,“先帝当年便是如此,后来愈演愈烈,如今李珝也是这般,算不算是父子心性?” 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谁知道呢?”沈东湛握紧手中的赤金谕令,“皇后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苏幕兀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城外,是不是有动静?” 此话一出,沈东湛旋即转头看她。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是皇后提醒了我。”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幽然叹口气,“可见,最了解彼此的还是枕边人。皇后说,皇帝见着我们,多半就该调兵了,要么将你我在殷都处置,要么防着你我在殷都对他不利。” 沈东湛没吭声。 “不说话,就证明我说的是真的,皇后猜对了。”苏幕倒也不恼,“罢了,这些事都交给你来处置,闯宫的事……我为先。” 沈东湛点点头,“好!”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得把当年做过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早知道这样,当年一劳永逸多好?”苏幕起身,缓步行至床边坐着,“我都这般老骨头了,还得如此折腾,真是闲得慌。” 沈东湛笑着上前,“我帮沈夫人揉一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苏幕翻个身,躺在了床榻上,“欸,你说着事情结束之后,天下会如何变动?” 沈东湛蹙眉盯着她,“我怎么觉得,沈夫人今儿有点感慨良多?好似,有了什么决定呢?” “我是觉得,横竖做了皇家的女婿,倒不如拨乱反正,物归原主罢了!”苏幕翻个身,单手抵着脑袋,就这么笑盈盈的望着他,“反正谁也不放心,一个两个的外姓都靠不住,那还不如让自己人上,儿子总不能再害老子?” 沈东湛瞧着她,“你这想法,很危险。” “危险又如何?这些年咱们做得再好也是外人,你看看人家这防备的,俨然把你我当成国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苏幕的指尖,轻轻敲着床板,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 下定决心的时候,便是没有转圜余地。 “咱也不似他这般绝情,只是把怎么出去的东西,怎么给要回来而已,平白让他占了这么多年便宜还不够仁义?他要为自己的百年之后,皇位继承着想,我还得为我儿子着想呢!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最后咱们落一个千古骂名?”苏幕轻嗤。 沈东湛想了,这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毕竟你做得再好,对皇帝而言,也只是他的臣子他的奴才,是你的分内之事,且最终的结果是,功高盖主者……死! “若不是看在平安欢喜的份上,真以为我稀罕他的公主?我瞧中的是懿儿这孩子秉性好,喜欢我们家儿子,不想让年轻人因为莫名的东西抱憾终身。”苏幕勾勾手指头。 沈东湛往前凑了凑,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所以,你这是想当太后了?” “呸,我才不稀罕那位置。”苏幕翻个白眼,“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什么皇权富贵,什么九五之尊,对我来说,还不如某人一个笑脸,一个拥抱。至少,暖人心!” 沈东湛上了床,将人抱在怀里,“这样,暖吗?” “有你,就暖!” 那便,暖透了罢! 第1738章 番外157 翌日晨起,如沈无疆所料,李懿没法踏出宫门半步。 站在宫门口,所有人都看到,小公主的脸色全变了,若是换做以前,必定是委屈得直掉眼泪,可自从皇后入了冷宫,小公主的喜怒哀乐好似都消失了一般。 “公主,请您不要让咱们为难。”侍卫们纷纷行礼。 小公主脾气好,他们都是轮班守着,心里也替公主赶到委屈,可皇帝有命,谁敢抗旨不遵? “你们放心,我不会出去的。”李懿往内退了两步。 她心里清楚,就算自己不出去,沈无疆也会来找她的,那就不让门口的侍卫为难,毕竟为难他们也没好处。 “多谢公主体恤!”侍卫们俯首示敬。 刚转身没走两步,李懿又顿住了,若是自己不哭不闹的,是不是不太符合常理,父皇那样多疑的性子,保不齐又得得寸进尺。 “我虽然不出去,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说,烦劳去个人,告诉父皇一声,要么放我出去,要么见我一面。”李懿绷直了身子,“我只给他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没有答案,他就等着替我收尸!” 语罢,李懿大步流星的朝着寝殿走去。 一听这话,侍卫哪儿敢耽误,赶紧跑去报信。 许是昨儿被妻女气着,夜里的时候,李珝宿在后宫,还是去了莲妃处,像是赌气一般,哪怕知道莲妃在受罚禁足…… “公公?”侍卫有些犹豫。 看皇帝这样子,多半是不在意皇后与公主了。 “先回去,好生看着公主,莫要让公主做出傻事,皇上今儿身子不痛快,连早朝都停了,寻常人哪儿敢去触霉头?”植吾沉着脸,“走!” 侍卫行礼,赶紧离开。 植吾硬着头皮转身,事关公主性命,可不敢耽误。 寝殿内。 莲妃温柔多情,李珝靠在软榻上,瞧着是有些头疼,脸色的确不太好。 “皇上,您觉得如何?” 温温凉凉的指尖,轻轻揉着李珝的太阳穴。 李珝闭着眼,低低的应了声,“手法娴熟,着实不错。” “皇上能来看臣妾,臣妾这心里……”莲妃哽咽,“臣妾什么都不怕,就怕时间久了,皇上忘了臣妾!” 李珝握住她的手,“这不是来了吗?” “皇上!”植吾在外帘子那头行礼。 李珝仿佛心虚,慢慢的收回手,端坐起身,“什么事?” “公主说,要么放她出去,要么去见她,否则就给她收尸。”植吾如实回答。 说这话的时候,植吾心里是有点怨气的,那可是小公主啊,打小就是娇宠着的,可即便如此,小公主从不恃宠而骄,反而一路懂事。 现如今在皇帝的眼里,懂事也有罪了? “混账东西!”李珝勃然大怒,旋即起身,“她想干什么?以死威胁?反了她了!” 植吾不吱声,不劝不解释。 “皇上?”莲妃恰当好处的温柔以待,“想必公主是救母心切,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激动,来日待她明白皇上的苦心,一定会感激皇上的。” 植吾咬了咬后槽牙,紧了紧手中的拂尘。 孽障! “皇上?”莲妃温柔如水,“要不,您过去看看,万一公主真的有什么闪失,那还得了?宫里如今只有一位公主,可不敢让她出事。” 这意思,不就是说小公主恃宠而骄,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 “皇上?”植吾行礼,“小公主平素没脾气,但性子执拗,若是真的做出什么事,您怕是要后悔莫及的。父女连心,公主是您的嫡亲骨肉啊!” 李珝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莲妃立在后面,冷眼睨着植吾,“你倒是会说话。” “莲妃娘娘过奖了,咱们当奴才的,可不就得为主子分忧吗?”植吾皮笑肉不笑,行礼离开。 莲妃咬咬牙,“狗奴才,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不过,这宫里始终只有一位小公主,着实不是个办法,可自从自己的皇子夭折之后,莲妃就再也没有怀上孩子,吃了不少药,一点效用都没有。 若是任由皇后母女作威作福下去,只怕…… “本宫总得有个孩子?”莲妃蹙眉。 不计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那种! 第1739章 番外158 李珝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李懿冷着脸,瞧了一眼李珝,毕恭毕敬的行礼。 “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珝沉着脸,显然是不高兴的,但想着之前自己给了她一巴掌,多多少少还是理亏心虚居多,便稍稍敛了神色,“懿儿,父皇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现如今城内外有所异动,父皇是担心你的安全,所以让你在宫里好好待着。” “异动?”李懿笑了一下,“父皇说的异动,是指沈家吗?” 李珝不吭声,但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父皇将他们也当成了异类?是这个意思?”李懿继续道。 李珝负手而立,冷眼睨着愈发不受控制的女儿,面色黑沉如墨,“懿儿,你该清楚,自己应当站在谁这一边?朕是你的父皇,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唯有父皇在位,你才能是尊贵无比的公主,离了父皇,你便什么都不是。” “尊贵无比?”李懿仿佛在琢磨着这四个字,唇角带着嘲讽的笑,“父皇,我连宫门口都走不出去,您还觉得我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吗?” 李珝目色沉冷的盯着她,“你难道没听清楚父皇所说吗?父皇是为了保护你,才派人看着你。” “是保护还是软禁,父皇心知肚明!”李懿撕破了最后一层皮面,“母后在冷宫,我则被人看守,您到底是尽的天子之责,还是一个夫君一个父亲的职责?您心里有数!” 李珝勃然大怒,“放肆!” “父皇还想动手?”李懿毫无畏惧。 李珝:“……” 蜷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青白。 “我不需要父皇的保护,还望父皇能撤了门口的侍卫。”李懿不愿再多说什么,对着李珝再无任何笑脸。 李珝拂袖,“不可能!” “敢问父皇,那您要囚着儿臣到什么时候?”李懿又问。 李珝已然怒不可遏,“你就那么想见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懿毫不避讳的回答,“两心相许,必当生死与共,若有违者,共赴鸿蒙,愿受万劫不复之痛。” 说这话的时候,李懿直勾勾的盯着李珝。 那一刻,李珝是心虚的。 诺言,他许过,也曾如她这般斩钉截铁,誓言不负。 可是…… “母后说,我这性子随了父皇,瞧着平和,实则骨子里透着冷漠,一生只给一次机会。父皇其实压根没让母后走进您的心里,当时当刻,只是您太过孤独,需要母后陪伴,所以便觉得那是救命稻草,现在您大权在握,软怀香玉,便再也不需要那根稻草了!”李懿深吸一口气。 李珝一身杀气,“朕说过,以后不要再置喙朕与皇后之事,你只是个晚辈,没有资格插手此事。好好在宫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可我的机会,已经给了沈无疆。”李懿幽幽开口,“收不回来了。” 李珝已经转身,听得这话,不敢置信的回头望她,“你说什么?” “这里!”李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他已经住进来了,若是父皇非要棒打鸳鸯,那就是往我这儿扎刀子。丞相府的一刀,儿臣记下了,且看父皇还能扎几刀?” 李珝抬手,可眼见着巴掌要落下,却又停在了半空。 李懿不闪不躲,反而仰头迎上,“事不过三,父皇还有两次机会,若是到了第三次,那您就要孤独终老,提前为您唯一的孩子,大办丧仪!礼部闲暇很久,想必能腾出手来,好好的操办一回!” “逆女!”李珝咬牙切齿。 李懿低笑两声,“我若早这么做了,将骨子里与父皇相似的冷漠尽展在外,想必这后宫早就安生了,何至于让母后入住冷宫!” “李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珝看出来了,这丫头冷血冷心,全然变了。 李懿忽然抿唇笑得温婉如初,“懿儿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怕父皇听不明白,所以……父皇都听明白了吗?” “你……疯了!”李珝拂袖而去。 第1740章 番外159 眼见着李珝气急败坏的离开,植吾满脸担虑的瞧着李懿。 “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皇上那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何苦要跟他对着干?这对您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您何不哄哄他?”植吾叹口气。 李懿站在原地,面色沉冷,“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却不允许我恃宠而骄,我懂事了,可那些人反而不懂事,欺凌到了我与母后的头上。既是如此,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不是心狠手辣吗?那我是他的女儿,理该有样学样!” 这话,植吾没法反驳。 “我没事!”李懿回过神来,含笑望了植吾一眼,“若是旁人与我说这话,我自是不喜,可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植吾点点头,“公主要照顾好自己,莫要为难自己。” “嗯!”李懿颔首。 植吾转身离开,这宫里愈发没人情味,连这样一位温顺的小公主,都被逼得冷了心肠,说来还真是可悲。 待人都走了,李懿转身回了寝殿。 一关上殿门,便瞧见了那人坐在桌案旁,当即扬唇笑起,“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便料到,你今日怕是出不了宫门,所以一早就来了。”沈无疆开口,“原还担心你会伤心难过,会害怕,没想到……” 李懿抿唇,“那你现在,怕了吗?” “敢问公主殿下,之前对皇上说的那句话,可是当真?”沈无疆淡然饮茶。 李懿顿了顿,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她哪儿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句话? “哪、哪一句?”李懿不解。 沈无疆放下杯盏,单手抵着脑袋,邪邪的笑着,“这个位置,只有我?” “你……”李懿抿唇,“你都听到了,还问什么?” 沈无疆伸手,“过来。” 四下无人,李懿缓步上前,还没站稳就被沈无疆拽进了怀里,“我喜欢听你说,懿儿可愿意再说一遍,不,再说几遍都成。” “沈无疆!”李懿直呼其名,气恼恼的撇嘴,“你别得寸进尺,我如今可不好惹,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就咬你!” 沈无疆笑盈盈的看她,幽邃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她,“敢问公主殿下,您要从哪儿下嘴呢?要不,这儿!” 音落,低头摄住了她的唇。 李懿先是一愣,俄而便是紧张的绷了身子,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沈无疆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紧扣。 唇齿相濡,缔结誓约。 此后,生死不负共白首。 许久,沈无疆才松开她,瞧着怀里软绵绵的人儿,勾唇笑得坏坏的,“懿儿的面颊这样绯红,是害羞了?” “沈无疆!”她哼哼唧唧的,别开头不去看他,却是止不住扬起唇角,“方才在外头,我是故意闹腾的,说的话……有些也是故意的。父皇多疑,我若不闹腾,他必定会觉得其中有恙,还不定要怎么折腾呢?我闹了一通,他就放心了。” 沈无疆也想到了,她是故意的。 以她那性子,皇帝这一巴掌下去,心都凉了,更不会再搭理皇帝。 小妮子性子软,虽然好欺负,但若是与她冷战,一准能冻死对方,她可以憋着一天两天,十天半月,甚至于一年两年不跟你说话。 “他都这样对母后了,我哪儿还敢对他抱有期望?母后入冷宫,他回头就去了莲妃那里,不是打母后的脸,顺便做给我看吗?”李懿不傻,只是之前出于对父母的尊重,不敢置喙爹娘之事。 但,这不代表她看不懂。 “这些年,我是看着母后一日日的憔悴成疾,也是看着父皇一日日的作践母后。”李懿靠在沈无疆的怀里,“其实,我心里是恨他、怨他的。可笑的是,他从不在意,还一味的用对我们好的谎言,来禁锢我们,想让我们一直傻乎乎的相信下去。” 沈无疆叹口气,“如今醒了,便什么事都没了,他的谎言……失效了!” “嗯!”李懿点点头,“你看过母后了,母后如何?” 沈无疆不吭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李懿:“……” 第1741章 番外160 李懿默默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眼巴巴的瞅着他。 沈无疆很是满意,“皇后娘娘一切安好,心情还不错,毕竟眼不见为净,不过……” “不过什么?”李懿忙问。 四下,一片沉寂。 李懿叹口气,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不过什么?” “不过冷宫外头,侍卫把手,防备森严,连瞧不见的地方,皇上都安插了暗卫,可见是防着皇后娘娘,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她。”沈无疆这话刚说完,小妮子的脸色旋即沉了下来。 沈无疆挑了一下眉头,瞧着她别开头,一脸的不高兴。 “你就当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全着想罢,有人看着也好!”沈无疆抱紧了她。 李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你是在宽慰我,可我还是有点难受,结发夫妻啊,成亲的时候不都是要拜天地的吗?禀过天地的誓言,居然可以这样不作数。他不是为了保护母后,是防着母后往宫外送消息。” “难受就哭出来。”沈无疆伸手,轻轻捋着她的脊背,“我在。” 李懿哭不出来,只是替母亲委屈,“他怕母后送消息出宫,一则是担心南疆,如今舅舅是南疆王,与母后是自小的手足情义,若是母后的消息送达,南疆必定发难。二则是担心齐侯府,一旦齐侯府与母后里应外合,父皇会猝不及防。” “懿儿真聪明。”沈无疆有些心疼她。 别看她脾气好,好像什么都是唯唯诺诺的,其实她看什么都透彻。 “这些年,太傅教了不少东西,他说……我是个女子,有些东西其实用不上,但用不上不代表就不学,学了才是自己的。”李懿叹口气,“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是个男子,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今我是太子,父皇也不会有后宫,母后自然无需伤心断肠。” 沈无疆蹙眉,“我不喜欢男子,我喜欢懿儿。” “你……”李懿撇撇嘴,“我只是打个比方!” 沈无疆将她打横抱起,行至窗边位置坐下,“世间没有如果,凡事合该往前看,不该频频回头。懿儿觉得呢?” “是这个道理。”李懿点头,“不过,我如今这么一闹,父皇肯定不会再寻别家女子,要不然我真的出事,他怕是要懊悔莫及。” 沈无疆松开她,抬步行至她对面坐下,摆开两杯子,给她倒了杯水,“你真当如此相信,他会顾及这些?” “难道不是吗?父皇终究只有我这么一位公主,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能依靠的也只有我。”李懿忽然神情一顿,“你该不会以为,父皇会禅位给皇侄那些?” 沈无疆没吭声。 “父皇虽然对皇家其他子弟还算不错,时不时的褒奖,但是皇位是他千辛万苦得来的,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怎么会平白便宜了别人的儿子?”李懿摇头。 她不相信,父皇那样一个骄傲之人,会将皇位让出去。 “终有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沈无疆可没她这般乐观。 后宫没有皇子,满朝文武和皇亲贵胄盯着这个赤金龙椅,已经很久很久了,此前有皇后稳坐中宫,自然无人敢僭越,好歹要忌惮一些。 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多少人的心思得为之活跃起来……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两不得不留在宫里。”李懿顿了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紧张,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虑,“你或者我,会不会也变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沈无疆看着她,“你会吗?” “我不想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李懿说。 沈无疆报之一笑,“我也不想成为,懿儿最厌恶的那种人。若然如此,我爹加上我娘,能打得我满地爬。” “噗!”李懿掩唇笑着,“你又吓唬我,我母后说了,沈夫人是个极好的女人,才不像你说的这般蛮横。” 沈无疆嗤鼻,“因为你是儿媳妇……她对亲生的,可没这么好脾气!” 下一刻,苏幕狠狠打了个喷嚏。 沈东湛:“??” 最近沈夫人的喷嚏,打得有点多?! 第1742章 番外161 “莫不是真的离开殷都太久了,所以对殷都有点……水土不服?”苏幕自个都有些怀疑,最近没觉得不舒服,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要不然,就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沈东湛笑了,“沈夫人这话说的,我可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你儿子不敢,那小子连公主都敢碰,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苏幕轻呵两声,“罢了,事已至此,该干什么便干什么。世间凉薄之人太多,那便掐头去尾,从头做起!” 沈东湛笑着瞧她,“事情都已经安置妥当,只要他不动,我便可以退一步,但若是他敢欺人,就休怪我下手无情!” “今儿这馄饨铺子没开门,总觉得好似少了点什么。”苏幕站在窗口位置,冷眼瞧着底下探头探脑的人,“这尾巴,让人瞧着好生烦厌。” 沈东湛缓步行至她身侧,瞧了一眼底下,便明白了大概,“不然换个地方?” “换个地……也是皇城根,跑不出这天子的手掌心。”苏幕轻呵,“他若要找,迟早也能找到,儿子在宫里,咱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沈东湛负手而立,“那便让他盯着,且看下一步动作。” “回头万箭齐发,你疼不疼?”苏幕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就知道她那点心思,“小宅子已经准备妥当,今天夜里咱就给他玩一手的金蝉脱壳,给他个惊喜如何?” “又惊又喜,还是又惊又怕呢?”苏幕轻嗤,“就这点伎俩,八百年前的事儿,还敢在跟前抖落,真是烦人!” 一个锦衣卫出身,一个东厂千户,这等把戏……都是他们玩剩下的。 “很快就会结束。”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也等着这一天,毕竟她这雷厉风行的性子,着实不喜欢太过被动…… 夜里的时候,有人悄悄进了客栈,有人悄悄离开了客栈。 外头守着一帮蠢货,毫无察觉。 寝殿。 李珝刚踏入寝殿,便察觉到了异样,第一反应是冲着植吾使了个眼色。 “都下去!”植吾手一挥,“此处有我守着就行。” 底下人不敢多言,赶紧退下。 大门合上,李珝撩开帘子走进内殿。 沈东湛坐在桌案旁,慢条斯理的饮茶,“人没事,睡得好好的,能一觉到天亮。” 闻言,李珝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床榻前,确定莲妃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异样,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皇上觉得,我会杀了她不成?”沈东湛不屑跟一个女人动手。 李珝回过神来,“这是后宫,不论你与朕的交情如何,都不该擅闯寝殿。” “在我眼里,除了沈夫人,其他女子都跟泥塑木雕没什么区别。”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皇上眼里的千娇百媚,与我而言只是红粉骷髅。这样一个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女人,皇上稀罕……不代表别人也稀罕。” 李珝听得出来,沈东湛的口吻里带着几分愠色。 “莲妃……” “皇上不必解释,毕竟无关紧要之人,多说两句都是烦厌。”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若是回到当年,皇上可曾想过,这千娇百媚的后妃,愿不愿替您去死?” 李珝冷然,“朕是皇帝,你这话……僭越了!” “我僭越何止是这一点。”沈东湛笑得凉凉的,“从您进来到现在,我不是一直在僭越吗?皇上防着我,等的不就是我的僭越,好借此除去我?” 李珝面色微变,“沈东湛,你是听得谁乱嚼舌根?朕虽然是皇帝,但朕也是你兄弟,岂能做这样背信弃义,无情无义之事。” “皇上。”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还记得那些年岁,那些事吗?皇后替您做了多少事,最后落得一个冷宫安置的下场,而你身后这个女人,尽享荣华富贵还嚣张跋扈,将你的发妻踩在脚下,你是如何忍心睁眼看着,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被人这样欺凌?” 李珝喉间滚动,“朕……也有自己的不得已,莲妃乃是刑部尚书之女。” “若是我,哪怕是帝王又如何?谁敢辱我沈夫人,我必要她全家陪葬!”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珝当场愣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威胁,而且沈东湛的眼神很是明确,他是认真的,世间谁敢动他妻儿,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饶是皇帝……也得死! 李珝心头一紧,挨着桌案徐徐坐了下来,掩在袖中的手蜷握成拳,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第1743章 番外162 “沈东湛。”李珝坐在那里,徐徐松开袖中的拳头,“你可知道这些年,朕是怎么过来的吗?当初你们扶着朕上位,其后一走了之,朕在这些吃人的朝臣眼里,那就是俎上鱼肉、盘中餐。” 沈东湛抬眸看他,面无表情。 “那些年,朕一个人孤军奋战,明明得到了天下,却好似失去了一切,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回头的时候,无人能帮朕一把!”李珝红着眼,拍案而起,“你们远在华云洲,又能替朕做什么?唇枪舌剑,暗潮涌动,你们都视而不见。” 沈东湛起身,冷然望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若是个三岁的孩子,我倒是心存愧疚,可你生在皇家,既接手了这个位置,便当妥善利用所有的条件。南都和华云洲这般撑着你,你尚且扶不起来,一味地拿身边的人出气,这便是帝王之道吗?” “你别跟朕提什么帝王之道,当初朕恣意江湖,是你们非要扶着朕上位的,如今却在这里指责朕不堪为帝,你们到底想怎样?”李珝理直气壮。 沈东湛差点被气笑了,“你为君为帝,谁论你长短?我现如今说的,是你的为君之道吗?你朝廷如何,朝堂怎样,我齐侯府没问过一句,也不曾插手过半分,由着你的皇权天下。” 不插手尚且被埋怨成这样,若然插手,还不得铁打的功高盖主? “我深谙功高盖主者死,所以这些年皇上杀人也好,流放也罢,哪怕你杀了几位重臣,齐侯府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沈东湛指着不远处的床幔,“可是这个……这总不是我们怂恿,我们逼着你上的?” 李珝心神一震,顿时哑口无言。 “你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东湛觉得心寒,曾经最好的挚友,如今只剩下刀剑相向,针锋相对,“但情义二字,一生一世一双人,没那么难?” 李珝别开头,“朕是皇帝!” “你不是不想当皇帝?为何还要学先帝的三宫六院,如先帝这般冷漠无情,六亲不认,做一个让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沈东湛呵笑,满面嘲讽。 李珝被怼得面红耳赤,“沈东湛,你放肆!” “换个词!”沈东湛偏头看他,“每次没理的时候,你就会重复一句话,现如今口口声声放肆,竟是半句实话都不敢听了吗?她软语温柔,哄得你心花怒放,宠妾灭妻,来日若是真的能给你诞下一儿半女,你是不是要杀妻灭子?做那世上,最凉薄无情的男人?” 李珝:“……” “不要跟我说,这不可能!”沈东湛压根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皇后被打入冷宫,公主挨了打,你却睡在莲妃的寝殿,与她欢好,这叫负心薄幸,先帝当年如何对你母妃的,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以至于这辈子都不愿再见先帝。” 李珝面色瞬白,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什么…… “现在,你要你的妻儿,必须接受你的始乱终弃,那你跟先帝又有什么区别?不,你比先帝还要心狠手辣,先帝尚且允你母妃入葬妃陵,允你浪荡江湖,没有对你赶尽杀绝!”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李珝扶着桌案,心虚的坐了回去,一张脸煞白如纸。 “兴许哪一天,你会废后,将这与你生死相付的女人,弃尸荒野,把你的女儿赶尽杀绝,安心做你的孤家寡人。”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兴许从你登上皇位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不在一条线上了。你有你的皇权天下,我有我的情深义重。” 李珝狠狠闭了闭眼,“东湛兄……” “若不是实在看不过去,我也不会特意走一遭。”沈东湛扬起头,一脸的痛心疾首,“满朝文武,现如今还有几个敢跟你说实话的?兴许,一个都没有了!” 李珝红了眼眶,痛苦的扶额,“朕……也不想这样!” 第1744章 番外163 “做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之前,不要只想着自己痛快,回头看看一路走过来的白骨累累,别到了最后真的只剩下你一人,身边连个真心的人都没了。”沈东湛叹口气。 到底是兄弟一场,也曾相互交付脊背,当年那场厮杀,李珝曾拦在栾胜面前,只为救沈东湛性命。 有些债,不能忘。 有些情义,得搁心里。 “你以为的软怀香玉,何尝不是穿肠毒药,若她有子嗣,你且病一场试试,看她会不会为了太子之位,直接要你性命?”沈东湛这话着实有点毒,“日日夜夜巴不得你死!” 李珝骇然抬眸望着他。 “唯有皇后,愿意以命换你。你若非要说她眷恋后位,贪图荣华富贵,那我自无话可说,毕竟当年的靖王殿下,说是穷光蛋都不为过。”沈东湛还记得当年的靖王府,“靖王府杂草丛生,是因为皇后,才有了生机勃勃的景象,这些你都忘了吗?” 李珝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连手都在颤抖。 “我不是想提醒皇上,您曾经的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惨烈。”沈东湛接过水壶,给李珝倒了杯水,“我只是想告诉皇上,森罗万象,真心就那么一颗,若是弄丢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珝喝着水,不说话。 “言尽于此,皇上是要枕边的刀,还是枕边的人,自己抉择。”沈东湛转身离开。 李珝紧握着手中杯盏,“沈东湛。” 闻言,沈东湛顿住脚步。 “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珝嗓音沙哑。 沈东湛转头看他,“皇上野心太大,什么都想要,偏偏这不如意,那不如愿,将当年不曾得到的,都想一次性弥补给自己,唯独忘了分享,你早已不是孤家寡人,怎么过着过着,就忘了呢?” 音落,人去无踪。 李珝定定的坐在那里,瞧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一动不动…… 植吾听得内里没了动静,这才悄悄的探头看了一下。 寝殿内,唯有李珝一人。 “皇上?”植吾低声开口。 李珝回过神来,转头瞧着帷幔那边的身影,“植吾,现如今朕的身边,唯一还敢说实话的就是你了?” “奴才……”植吾赶紧跪地行礼。 李珝瞧着他,意味深长的问,“如果有一天朕病了,你觉得她会如何?朕这般宠爱她,甚至于连皇后都抛诸脑后,她会不会背叛朕?” “奴才不敢妄言。”植吾垂眸,“莲妃娘娘身份尊贵,瞧着似乎是对皇上……” 李珝苦笑,“瞧着?” “皇上,人心隔肚皮,奴才终究也没这福分,所以不知道女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奴才只见着皇上宠爱莲妃娘娘,但未见着莲妃娘娘因为您的宠爱而收敛。”植吾到底是忌讳的。 他这番话,就差直说“恃宠而骄”这四个字了。 “莲妃娘娘但凡有心,真的为皇上着想,就不该让您为难。”植吾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理该安安静静的待在皇上身边,为您分忧解劳。” 那一刻,李珝想到了云朵。 不让他为难,安安静静的待着,分忧解劳。 云朵都做到了,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奴才跟着您在江湖上游历的时候,经常听得有人在说,被偏爱的往往有恃无恐,可是骄纵任性之人往往自私,奴才跟着您这么多年,是看着您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万不愿您这千秋功业,毁在这样的女子手里。”植吾毕恭毕敬的磕头。 李珝仿佛有所动容,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晌,他扶着桌案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皇上?”植吾赶紧起身跟上。 立在寝殿门前,李珝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忽然笑了一下,满面酸涩无人懂,心内彷徨几人知。 “植吾?”李珝道,“朕还可以相信你吗?” 植吾行礼,“奴才为皇上,万死不辞!” “好!”李珝忽然眼一闭,一头栽向台阶。 “皇上?!” 第1745章 番外164 宫内,忽然乱做一团。 据说是皇帝从莲妃寝殿里出来之后,一头栽倒在台阶下,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横竖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请进了皇帝的寝宫。 看着这阵势,恐怕病得不轻。 “病了?”苏幕转头瞧着沈东湛。 沈东湛两手一摊,“我什么都没做。” “这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刺客,也就是你干的。当然,我是不会相信这种事的,毕竟你若想杀人,无需亲自动手。”苏幕还不知道沈东湛那点小九九,“其次,我们对皇后娘娘始终心存愧疚,当年栾胜之祸,终究也是跟我有关。” 栾胜,到底是苏幕的生父。 云朵受到反噬,其后重创,以至于此生唯有一位公主,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苏幕和沈东湛,断人子嗣乃是大亏,岂能不还? “就算是看在皇后的面上,即便李珝做了过激之事,你我最后还是会把李珝交给皇后处置。”苏幕脑子清楚,既不让沈东湛为难,也不会让皇后为难。 沈东湛点头,“你说的都对。” “皇后没有开口,皇帝不能死。”所以苏幕知道,沈东湛不会下手,“但这不代表,别人不会下手,他那副身子骨康健着呢,一个莲妃怎么可能把他折腾病了?呵,到底是装病想试探后宫和朝臣,还是装病来对付咱们,那就不一定了!” 沈东湛所担心的,就是后者。 有些人执迷不悟,早已听不得逆耳忠言,万一恼羞成怒……还真是不好说。 “都隔了这么多年,还得重操旧业,挣扎在这尔虞我诈之中,真是让人烦厌得很。”苏幕双手环胸,立在小院中,“今夜无星无月,果然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沈东湛从身后抱住她,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你猜,他想干什么?” “想收拾后宫,也想收拾我们,还能有什么好事?”苏幕翻个白眼,“左不过,难为咱家那小子,还得在宫里待着一阵。” 沈东湛笑了笑,“有美在侧,这叫难为吗?他呀,八成是求之不得,翻墙的本事打小就练着,这会正好派上用场。小公主喜欢他,他也喜欢小公主,凡事总得磕磕绊绊,以后才能懂得珍惜,太过轻易得到,便会忘了当初的真情挚意。” “感悟如此深刻,可见我是刻在了你的心里。”苏幕回头,在他面上啄了一口,“算是褒奖。” 沈东湛可不满足于此,“就这么一下便打发了,沈夫人还真是吝啬。” “那沈指挥使意欲如何?”苏幕笑问。 沈东湛旋即将人抱起,“待回去之后,我慢慢告诉沈夫人,要如何……” 夜色沉沉,最是好眠。 皇帝病了,昏迷不醒。 消息传出去,满朝震惊。 莲妃亦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可关于夜里的事情,她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但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寝殿外头,所以她难脱其罪。 “病了?”云朵一怔。 玉竹点点头,“说是从莲妃寝宫出来就晕倒了,然后正太医院的太医都过去了,至今没个结论,只是满宫传得沸沸扬扬。” “莲妃寝宫?”云朵轻叹一声。 玉竹瞧着自家主子,打心里替主子不值,替她委屈,“那莲妃娘娘,看着就是妖媚无格之人,奈何皇上就喜欢这样被人哄着,就是喜欢那样虚以为蛇的样子,全然看不到主子您的好。” “还说这些作甚?”云朵转头看她,“你且盯着点,若是有机会就出去说一声,让那两个小的切莫轻举妄动。” 玉竹行礼,“是,只是……主子您这么说,是不是另有深意?” “皇帝自小习武,身子骨强健着呢!早不病晚不病,忽然就病成这般模样,若没有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云朵低声冷笑,“他当皇帝久了,早已不似当初单纯。病在莲妃宫中,若不为试探,便是动了杀机。” 玉竹骇然,“主子的意思是,皇上要、要杀人?可是,他要杀谁?” 第1746章 番外165 云朵一时间也不知道李珝心里怎么想的,毕竟她不知道,在李珝晕厥之前,沈东湛来过,且与他说过那样一番话,但多年夫妻,又是结发之人,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他的。 “我不知道他要杀谁,总归是一定会见血。”云朵敛眸,低低的咳嗽着。 玉竹赶紧取了披风,仔细为自家主子覆上,“不管他要杀谁,主子如今都在冷宫里待着了,就别操心那些,权当是养病罢了!此处安静,适合静养,您正好趁着这机会,养养身子!至于外头的事儿,有沈家操持着,您就别再多费心神。” “懿儿还在外头呢!”云朵拢了拢披肩,“怎么能不操心?” 玉竹叹口气,“您这身子骨虚弱,何尝不是因为劳心劳神的缘故?郁郁寡欢,心神皆伤。” “其实我都知道,若我不开口,苏幕和沈东湛绝对不会杀了皇帝,他那条命注定是我的,可真的到了那一步,便是真的什么都晚了。”云朵转身回到了屋内,“我不在意皇后之位,可我在意懿儿。皇帝没有皇子,唯有一位公主……” 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会不会天下大乱,着实不可知。 “主子?”玉竹有些无奈,“您先顾着自个?” 正说着话,外头太医便已行礼。 “进来!”云朵低低咳嗽着,挨着桌案坐定。 孙太医是王太医的接班人,有师徒情分,早些年于宫外游走,其后被王太医揪回来,敛了性子在宫里当了太医,只是一如他师父那般,医术不错,却是满太医院都排挤着他。 这就意味着,满宫里最不受宠的那些贵人,才会轮到他去诊治。 对此,孙太医求之不得,乐得自在。 眼高于顶者,懒得治。 诚心求医者,倾心治。 “孙太医,您赶紧看看,我瞧着好像又开始咳得厉害了,昨夜一晚上没停。”玉竹担心得很,满面忧虑,“劝也不管用,就是不肯好好休息。” 孙太医赶紧搁下药箱,“我先看看,莫要着急。” “是!”玉竹叹口气。 皇后的性子,孙太医清楚,如今宫里动静那么大,皇后纵然身在冷宫,必也不得安心,“皇后娘娘最近有点心火旺,这可不是好事。” “习惯了。”云朵无奈的笑笑,“都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老样子,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 孙太医蹙眉,给云朵搭了脉之后,慢条斯理的收回脉枕,“娘娘还是要顾着自个的身子,外头动静再大,那也是朝廷的事儿,操心多了,于自身无益。” “我也是这么劝的,可主子不听。”玉竹很是苦恼。 云朵徐徐放下卷起的袖口,“孙太医,皇上的病……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孙太医挑了一下眉头。 “严重吗?”云朵问。 孙太医从药箱中取出瓷瓶,转手递给了玉竹,“还是老样子,只是要多喝热水,其他的倒也无妨,既有些咳嗽,别吹风就成。” “是!”玉竹接过。 语罢,孙太医瞧着皇后娘娘的神色,止不住轻叹了一声,“皇后娘娘是希望皇上没事,还是希望此事成真?” “若是旁人,怕也不敢问这样的话。”云朵起身。 孙太医旋即起身行礼,“若不是知道娘娘的为人,下官也不敢这么问。” “我知他无恙。”云朵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的开口,“但他心有毒。” 孙太医先是一愣,俄而俯首不敢多言。 “先帝装了大半辈子的病,最后将自己的儿女杀得所剩无几。”云朵苦笑,“这法子竟也传了下来,子承父业,还真是可笑至极,终是活成了他最厌恶的模样,成了第二个先帝。” 孙太医叹口气,“如娘娘所料,皇上无恙,只是整个太医院的人不敢吱声,下官料想,皇上多半是有动作,但究竟是要做什么,诚然不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确定李珝是在装病,云朵狠狠闭了闭眼,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第1747章 番外166 孙太医一走,云朵便倒下了,神志还算清楚,只是再也没说话,整个人瞧着恹恹的,一双眼睛只直勾勾的瞧着天花板。 玉竹心里知道,主子这是心病,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如今这样的状况,皇帝不仁,公主禁足,沈公子如同俎上鱼肉。 主子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没一刻是安宁的,正是因为如此,根本做不到静养。纵然身处冷宫,亦是提心吊胆,操心太多…… 骤然听得皇帝病了的消息,李懿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底下人。 “公主,是真的,太医院的人都过去了,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儿朝廷都罢朝了,诸位大人都进了宫,奈何被植吾公公拦着,没法进寝殿探视皇上。”底下人一五一十的汇报。 李懿虽然心中怨气不少,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哪儿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都给我闪开!”李懿冷眼横过周遭的侍卫,“父皇病着,我这当女儿的却在这里干看着,成何体统?都给我闪开!” 侍卫没有得到圣谕,岂敢放李懿出去,只能俯首行礼,但分毫不敢相让。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李懿忽然抽出一侍卫的佩剑,直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开,或者替本公主收尸,你们自己选!” 这还了得? 宫里,就这么一位公主! 众人赶紧让开,李懿提着剑撒腿就跑。 “公主?”植吾吓了一跳,“您这是作甚?” 李懿先是一愣,俄而瞧着自己的手中剑,“我要见父皇!” “皇上刚刚苏醒,您这……”植吾急了,“快把剑放下。” 李懿瞧了一眼御书房门前的侍卫,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当即把剑又架在了脖子上,“我要进去见父皇,谁敢拦我,就拿九族与我陪葬!” 众人皆惊,愣是眼睁睁的看着李懿进去,不敢拦阻分毫。 进了寝殿,李懿随手丢了剑,慌忙扑向内殿。 “父皇?父皇!” 乍见着莲妃坐在床边,李懿愣了一下。 下一刻,小妮子头一回发了狠劲,动了手,直接推开了莲妃。 莲妃被推得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往日里见着李懿就算是生气,也是文文弱弱的,没想到今儿居然发了狠。 “李懿!”莲妃直呼其名,“你疯了吗?敢推本宫!” 李懿气得直发抖,“是谁?谁把她放出来!父皇下令禁足,她还在禁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来人,把她拖出去,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本公主拖出去!” “李懿!”莲妃挣扎着爬起来,“你疯了不成?是皇上恕了本宫的禁足之罪,用得着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吗?本宫在侍疾,你没看到吗?” 李懿红着眼,瞧着冲进来的植吾,“是父皇恕了她?” “是!”植吾点头。 李懿咬着牙,“父皇是在你的寝宫外面摔了一跤,这笔账就得算在你的头上,滚出去,立马给我滚出去!” 莲妃拂袖,“本宫乃是后妃,侍疾乃是理所当然。” “我的父皇,自然有他的女儿侍奉,不需要你们这些蛇蝎心肠的女人,围着他团团转,掠光了他的福气和气数。”李懿眦目欲裂,“出去!” 莲妃自然不走,“凭什么?” “好,好得很!”李懿瞧着丢在地上的剑,快速冲上去重新捡回来。 莲妃骇然,“哎哎哎,你、你这是干什么?皇上刚刚病着,你就要夺权不成?” “父皇的病,合该让最信任的人照顾,谁都不能靠近父皇,再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父皇躺着不能动,我若是杀了你,你觉得群臣会如何?真以为他们会为了你一个后妃,杀了我这唯一的公主吗?”李懿咬着牙,“出去!” 莲妃哪儿还敢待着,这公主就是个疯子! “有病!”莲妃骂骂咧咧的逃出了寝殿。 植吾上前,握住了李懿止不住颤抖的手,“公主,放下!人走了!” 李懿一屁股瘫坐在地,额头冷汗涔涔,“公公,我害怕……” “老奴都知道,都知道!”他的小公主,哪儿拿过剑,唯一一次还是为了护着她的父皇,是以植吾赶紧把人搀起来,“没事了!” 李懿面色惨白,瞧着床榻上睁着眼,却张嘴不能言语的李珝,“我不能让人害了父皇。” “这话从何说起?”植吾将剑搁在一旁。 李懿打着颤,“母后从小教我,若是父皇病了、伤了,我必得伺候在侧,事事亲力亲为,绝不可假手他人,否则人趁机图谋不轨,父皇就会没命了!” 植吾愣住,转头瞧着床榻上,目色微红的皇帝…… 第1748章 番外167 “公主放心,奴才都看着呢!”植吾笑了笑,赶紧给李懿倒了杯水,扶着微颤的她坐在了床头凳上,“太医说,皇上乃是邪火上升,以至于风症发作,暂时身子不能动,口不能言。” 听得这话,李懿忽然就哭了。 “哎呦,公主莫哭,太医说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没事了!”植吾赶紧解释,“静养着,十天半月便也罢了!” 李懿抹着眼泪,“果真?” “奴才什么时候骗过您?”植吾笑了笑,“只是,公主以后不要提着剑进御书房,万一传到了朝臣那边,还以为您想……” 李懿撇撇嘴,“我又不是要弑君杀父,是门口的守卫不让我出来,我没法子,夺了剑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才跑出来的。到了这门口,您又不让我进来,那我只好再来一次。” “哎哟,那您可真是吓死奴才了!”植吾无奈的笑笑,“剑锋锐利,公主当仔细,切不可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 李懿喝了口水,仔细的为李珝掖好被角,“我这不是怕人趁机,害了父皇吗?这些后宫女子,一个个都是费尽心机的想往上爬,无外乎都是为了母家的荣耀。我的母家,就是父皇,只要父皇活着一日,我便是尊贵的公主,所以……她们与我不一样。” “您,才是皇上的家人。”植吾这话,也是说给皇帝听的。 是好是赖,也该有个清楚明白的判断了! “公公,以后父皇的饮食起居,都交给我,若我做得不好,您只管告诉我。”李懿忙道,“将那边的软榻整理出来,我便日夜守着,免得让她们得手。” 植吾笑了笑,“公主,您是千金之躯……” “敢问公公,寻常百姓家,父亲病着理该交给谁来侍奉?”李懿问。 植吾顿了顿,“自然是儿女。” “父皇无其他皇子,唯有我一个女儿,我不伺候谁伺候?”李懿叹口气,“虽然那一巴掌打得我疼了几日,我可生气了,但父亲就一个,没了就真的没了……” 植吾点点头,“奴才这就去收拾,公主若是累了,咱就替换着来,您意下如何?” “有你在,我放心。”李懿笑道。 植吾跟着皇帝大半辈子了,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李懿自然是信得过他。 李珝闭着眼,仿佛时睡时醒,一副病重的模样。 李懿不厌其烦的照顾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帮着翻身,其后揉着胳膊揉揉腿,免得血脉不畅而导致病情加重。 待他睁眼,她便给他递茶倒水喂药,一日三餐,果真没有假手他人。 李珝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心头的凉薄,竟被女儿慢慢焐热,静下心来的时候也会在想,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登基多年,竟是头一回,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小妮子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两日忙碌下来,整个人都是病怏怏的,但即便如此,还是不肯放手他人,如她所言,事事都得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睡着了!”植吾低声说,“奴才点了香,她能好好睡上一会,皇上,公主太累了。” 李珝坐起身来,“她打小没做过这些事,吃过这样的辛苦。” “是皇上和娘娘,从来没给她机会,其实公主心里记挂着您与娘娘,只是不善言辞,不善表达而已。”植吾搀了李珝一把。 纵然是躺了两日,可身上却也没有久睡之人的疲惫之感,小丫头动不动的给他翻身,手脚并无麻痹之敢。 这丫头力气小,动作很是生疏,跟个翻烙饼似的,好几次,李珝的腰都快被她给翻折了。 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吃点痛也没有吭声! “莲妃娘娘已经求了奴才两日,说是要来侍疾。”植吾道,“皇上,您的意思呢?” 李珝起身,瞧着软榻上沉沉睡着的女儿,两日时间,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让莲妃与她替着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植吾行礼。 第1749章 番外168 李珝掀开薄帘,缓步行至软榻前,屏住呼吸瞧了一眼边上的香炉。 香已焚尽,但余味犹存。 “父皇……” 小妮子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时半会不会醒,只是不管什么时候,这踹被子的毛病…… 李珝无奈的为她掖好毯子,“这毛病,跟她母后一样,睡着就爱踹被子。” 幼时,他亲力亲为,知道她这踹被子的毛病。 后来,他醉心权力,再无所知…… 如今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这两日皇上病着,朝上有点蠢蠢欲动,刑部尚书那边联合了不少朝臣,说是要谈何齐侯府。”植吾低低的开口,“说是齐侯府派人潜入了殷都,意图不轨。” 说到这儿,植吾故意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李珝直起身,重新回到床边坐着。 植吾行礼,“外头有流言蜚语,说是皇上此番病重,乃是、乃是沈家人所为,先是派了儿子入宫打探,其后见着公主上当,便对皇上动了手脚,欲、欲……取而代之!” 最后那四个字,植吾说得小心翼翼,语罢便跪在了地上。 这四个字,何其大逆不道! “取而代之?”李珝忽然就笑了,满面嘲讽至极,“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来取而代之?那时候栾胜输了,他们一个锦衣卫在手,一个龙卫军在手,是不是更名正言顺点?” 植吾不敢回答。 “植吾,朕忽然觉得……”李珝摆摆手,“罢了,再看看!” 植吾颔首,“是!” “刑部尚书,莲妃?”李珝躺在了床榻上,“回头给朕列一份名单,你知道该怎么做。” 植吾行礼,“奴才知道。” “悄悄的,朕不希望有第三人知道。”李珝闭上眼睛。 植吾垂眸,不敢多言。 这事自然不能外泄,要不然是要出大乱子的。 李懿一觉睡醒,瞧着莲妃端着药坐在了床边,瞬时惊得头皮发麻,一着急便是一个翻身,全然忘了自己还在软榻上,“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公主?”植吾慌慌张张的跑过去,赶紧把人搀起来,“摔着没有?摔着没有?” 李懿胳膊疼,整张小脸都皱巴了起来,没防备的摔跤,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 “哎呦,您慢点!”植吾心疼。 李懿咬着牙,“她怎么又来了?” “皇上不知何时将令牌给了她,这不……奴才也拦不住,公主您也是。”植吾这话一出,李懿登时愣住,转而气鼓鼓的撇嘴。 植吾忙劝着,“既然来都来了,公主便稍安勿躁,您也乐得清闲,在旁边盯着就是,有什么事只管差她去做罢了。” “嗯?”李懿一怔。 植吾笑道,“公主还没听明白吗?您这样累,硬扛着不是个事儿,若是皇上好了,您倒下了,那可怎么好?如今,有人替您分担,您在旁边吃吃点心,喝喝水,只管盯着就是,这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答应过母后……” 植吾报之一笑,“皇后娘娘不会知道。” “这,不太好?”李懿还是防着莲妃。 可瞧着植吾这副“请她放心”的模样,李懿终是点点头。 “您就在旁边看着,奴才让人进来,伺候您洗漱,您醒醒神。”植吾笑道。“来,坐着,可伤着何处?要不要找太医给您看看?” 李懿揉着胳膊,“只是摔了一下,不打紧的,我且盯着他,不能让她害了父皇。” “是!”植吾行礼,快速退出了寝殿。 莲妃冷笑,“公主殿下没想到,本宫又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可得意的?”李懿白了她一眼,挽起袖子瞧着自个的胳膊,方才这么一摔,已经红了大片。 若是让小哥哥知道,又该黑着脸了。 “公主,有时候人不能太得意。”莲妃斜着眼睛看她,“得意忘形,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懿轻嗤,“所以你被禁足,也是得意忘形的代价?” “你!”莲妃咬牙。 待她有孕…… 第1750章 番外169 生气归生气,植吾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李懿伺候了两日,的确感觉到有些吃不消,因着还没适应,便也只能应了植吾所言,暂时先随了莲妃的意。 但,李懿不敢大意。 莲妃在床边伺候着,李懿在边上盯着。 植吾在旁边杵着,只瞧着这画面有点莫名的诡异,寝殿内的气氛亦是尴尬到了抠脚头的地步。 当然,莲妃也不能全在寝殿内伺候着。 晌午过后,眼见着皇帝一直没有苏醒的意思,莲妃便以身子不适出了寝殿。 “哼,还身子不适呢!”李懿翻个白眼,“左不过是来看看父皇醒了没有,发现父皇一直躺着不动,便觉得没有装模作样的机会。” 植吾笑了笑,“公主既然知道,那就由着她去!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我懒得理她,现如今父皇才是最重要的。”燕绾瞧了一眼送药的小太监,“公公,以后还是将药搁在殿外煎!” 植吾一怔。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其他人,这些要紧的东西,还是亲自来的好。”李懿分外小心,已然谨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植吾颔首,“奴才明白,这就让人置办。” “父皇这一病少说得十天半月的,太医说吃不准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醒,是以这段日子,咱们得小心。”李懿坐在床边,仔细的为父亲掖好被角,“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夫君,但他是个好皇帝,这些年国泰民安,诚无战祸。” 植吾沉默不语。 出了寝殿,莲妃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得意什么?左不过是个公主,还真能上天不成?”莲妃咬牙切齿,“皇上一躺下,她就开始作威作福,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太女?” 不远处,有人影伫立。 见状,莲妃让底下人莫要跟着,兀自上前。 “爹?” 刑部尚书环顾四周,当即跟着莲妃进了偏角站着,“皇上如何?” “情况不是太好,皇上时睡时醒,什么时候彻底清醒还是个未知数。”莲妃低声冷笑,“眼下公主在床前伺候着,耀武扬威,好生了得!” 刑部尚书自不愿听见这样的结果,“你得靠近皇上,盯紧皇上,切不可让人得了便宜。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你因着诞育过皇嗣,有协理六宫之权,有些事情可得看着办了!” “我自然是知道,要盯着寝殿里的那位。”莲妃叹口气,“奈何那丫头和植吾这狗奴才,盯得死死的,浑然不给人下手的机会,连多看一眼都不成。” 刑部尚书担心的,是早前耿少离说过的那些事,一旦事情被戳穿,这满门抄斩都是轻的,闹不好还得株连九族,因为他所藏着掖着的,何止是那些事…… “女儿啊,你得在皇上跟前好好表现,若是皇上醒转,却发现你什么都没为他做,免不得要生出嫌隙,之前因着沈无疆和公主,你已被禁足过一次,这教训可不敢再忘。”刑部尚书将一样东西塞给了她,“这是为父特意为你求来的好东西。” 莲妃不解,“爹,这是什么东西?毒药?” “混账东西,你爹是这种人?弑君之事,断然不可做,爹绝对不会害你。”刑部尚书压低了声音,“这是好东西,吃了之后能慢慢的掌控一个人的神志。” 莲妃眉睫陡然扬起,“您是让我给皇上下药,控制皇上?” “只要皇帝肯松口,冷宫那位废了之后,你便是皇后啊!”刑部尚书一脸的期许,“莲儿,爹与家里所有的希望和赌注,可都押在你身上了!你如今没有子嗣,公主全权做主,若是有朝一日皇帝有什么闪失,那你和咱们全家,可都要玩完了!” 莲妃骇然心惊,“爹,我……” “这不会伤人,只是会让他乖乖的听你的话,全身心的爱上你。”刑部尚书继续解释,“只要每日都搀上一点点,你这后半生的母仪天下,就指日可待了!” 莲妃蜷起手,握紧了手中的纸包…… 第1751章 番外170 人,很容易被欲望牵引。 尤其是唾手可得的时候,眼见着是要得到了,便会不顾一切,如同现在的莲妃。 明明是败兴而去,如今却有兴致勃勃的回来了。 李懿瞧着眼前的人,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谨慎的盯着坐在床边喂药的莲妃,“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回宫沐浴更衣了一番,吃了点东西便又急急忙忙的回来。公主殿下,本宫也是血肉之躯,不休息是会扛不住的。”莲妃捻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李珝唇角的药渍,“皇上,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臣妾会一直陪着您的。” 李懿:虚伪! 可李懿又挑不出错漏之处,明知莲妃假模假样,但又不敢真的吭声,万一打翻了汤药,又得重新熬过,会误了父皇吃药的时辰。 太医说了,药必须按时吃,尤其是这几日,至关重要。 “药已经喂了,你可以走了!”李懿直勾勾的瞪着她。 莲妃放下空药碗,斜斜的瞥了她一眼,“公主殿下这么急着赶本宫走,莫不是要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本宫在场?” “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父皇,血脉相连之人,岂是你能相比!”李懿别开头,哼哼两声。 莲妃扭着细腰起身,“本宫是不能相比,毕竟才是那个陪着皇上一生一世的人,公主迟早是要嫁人的,以后所伺候的,是你的夫君。” “呵。”李懿眯起眸子看她,“莲妃娘娘这话说的,好像忘了自己原是个妃妾的事实。别忘了,正妻的位置还轮不到你!” 莲妃拂袖,“公主莫不是忘了,皇后已经身在冷宫?” “冷宫又如何?我母后是皇后,父皇是帝王,这整个皇宫都是我家。”李懿浑身是刺,再不是以往的小白兔,“既是自己家里,我母后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你管得着吗?” 莲妃蹙眉,“果然是有男人宠着、惯着,便不太一样了!” “彼此彼此。”李懿双手环胸,趾高气扬的模样,全然不似之前的文文弱弱。 小哥哥说了,凡事不要怕,只要你够强硬,恶人见你还得忌三分,世人皆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 “先有父皇宠着,如今有小哥哥惯着,我便是骄纵一回又能如何?”李懿理直气壮,“倒不似莲妃娘娘,来日你人老珠黄,还守着妾室的位置自鸣得意,也不知谁给的勇气!” 莲妃气得脸色发青,“你!” “你什么你?我堂堂公主殿下,还说你不得?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亦是尊卑分明,嫡庶有别,你僭越而不知耻,我没有宫规处置你,已经够给父皇面子。”李懿拂袖,“待莲妃娘娘哄得父皇废后,登上了后位,再来对本公主指手画脚不迟!” 莲妃咬着牙,恨不能上去撕了这小蹄子。 “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丑陋而狰狞的脸,若是父皇知道,你背后是个如此不识大体,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女子,也不知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惊醒。”李懿上前一步,阴测测的盯着她,“枕边睡着蛇蝎心肠的女子,什么时候挨了一刀也不知道,真是太吓人了!” 莲妃心头一沉,已然心虚。 “真该让父皇好好看清楚,你的嘴脸。”李懿低哼,“还不走?” 莲妃愤然,“公主如今猖狂又有什么用呢?皇上看不见听不见,甚至于什么清醒都不知道,您觉得自个的好日子,还能有多久?” “哼,我不好过,你便能好过?这般诅咒帝王,莲妃,你居心何在?”李懿插着腰,“再不滚,我就要抽你了!” 莲妃一怔,竟还真是被李懿给唬住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终是恨恨的转身离开。 “公主?”植吾愣住,“您这些都是跟谁学的?要是皇上知道,怕是要生气。” 李懿混不在意,“父皇只知道让我隐忍,小哥哥却让我明白,做人该有底气和骨气,一味地唯唯诺诺换不来尊重,反而成了别人凌辱践踏你的理由!” 植吾:“……” 李珝:“……” 第1752章 番外171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我是父皇唯一的公主,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不丢人,对公公?”李懿问。 植吾点头,“公主尊贵,世人皆知。” “那我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尚且要护短,我父皇是帝王,为何不能恃宠而骄?”李懿哼哼两声,“我便要当骄傲的公主,父皇和小哥哥都是我的底气!” 植吾报之一笑,“公主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父皇的性子,护不住母后也护不住我,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李懿说到这儿,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李珝,“否则一旦父皇有什么闪失,我便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明明是天之娇女,却被人这般轻贱,是何道理?” 植吾瞧了一眼皇帝,“公主所言极是。” “父皇那一巴掌让我想明白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父皇都不会保护我,甚至于有朝一日会牺牲我。”李懿苦笑,“我尊他敬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世上无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我不会任他摆布。” 李珝掩在被褥底下的手,微微蜷起成拳。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李懿深吸一口气,“我想要像沈夫人一样,幸福一生,而不是与我母后这般,因着一个皇后之位,因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郁郁寡欢,寂寂一生,最后还落得个被人抛弃的下场。” 植吾不吭声,李懿亦沉默了下来。 话题太过沉重,却是实打实的现实,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床榻上这位。 “公公!”好半晌,李懿重新开口,“务必盯紧莲妃。” 植吾回过神来,“公主的意思是……” “如今侍疾的唯有她,我不放心她,万一她耍手段,联合刑部尚书那边,对父皇对朝廷不利,我怕自己会措手不及。”李懿低低的开口,“父皇病着,我替他看紧门户,等他醒了,我原物奉还。朝廷是父皇的命根子,父皇……罢了!照做!” 植吾行礼,“是!” 莲妃宫外,有人探头探脑。 这些,莲妃心知肚明,无外乎是那个小贱蹄子防着她呢! “哼!”莲妃冷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也敢跟本宫玩心思?” 她低眉,瞧着自个修长的指甲,修剪得白净至极,只是若仔细看,还能隐约见着指甲缝隙里的一些粉末状东西。 “等到皇上醒转,本宫复宠的那天,看本宫怎么收拾你!”莲妃转头瞧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不用管外头的人,他们要盯着就只管盯着。盯着也好,免得到时候真的有什么闪失,还得落在本宫的头上!” 婢女——无瑕,毕恭毕敬的行礼,意味深长的笑着,“奴婢明白!尚书大人说,只要皇上一醒,大公子就会回殷都,到时候合家团聚。娘娘母仪天下,可谓是满门荣耀!” “你说得对,本宫只需要再隐忍一段时间,就能让这些碍眼的全部消失。”莲妃的掌心轻轻落在小腹处,“让你找的人,可都找到了?” 无瑕颔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按照娘娘的吩咐,需要找与皇上容貌相似的人,免得来日穿帮。如今人就在偏殿内,双目蒙上了帕子,断然不知道您的身份,如此就不会有后续的麻烦。” “你办事,本宫放心。”莲妃拂袖转身,“本宫必须得尽快怀上子嗣,绝对不能让那对贱人母女,再有机会翻身!” 无瑕行礼,“是!” 偏殿内,躺着一人,双目蒙着黑布,一动不动。 莲妃缓步踏入,无瑕转身去桌案旁,将一小段香点燃,丢进了香炉内。 焚着香的香炉,被搁在了男人的身旁。 香烟袅袅,淡淡的,略带着沁人心脾的滋味,足以让人心驰神往,想入非非…… 无瑕屏住呼吸,快速退出了偏殿。 第1753章 番外172 今夜月色极好,朦朦胧胧。 有些事情,发生得正好,足以让人意乱情迷。 夜色漫长,有人彻夜不眠,有人辗转反侧。 宫里宫外似乎处在了僵持的地步,皇帝病着,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连带着沈东湛和苏幕,也开始了无尽的等待,等着宫内的动静。 沈无疆倒是没什么反应,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偶尔有鸽子从天空飞过,权当是狩猎……院子里的烤乳鸽,香气腾腾。 “你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耿少离实在没忍住,“这都大半个月了,宫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宫外还在僵持着,你还有心情烤乳鸽?” 沈无疆转头看他,“白日里都敢入宫,可见真的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还不是担心你?”耿少离无奈,“没良心的东西。” 沈无疆报之一笑,这座宫殿所有的正门偏门,但凡有缝隙的,都被外头的侍卫堵住了,已然是个囚笼一般。 也难怪,耿少离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入。 “皇帝真是抠门,连个伺候的人都不给你留。”耿少离坐定。 沈无疆白了他一眼,“若是留人,你如何能进来?这地方就是一个笼子,皇帝那点心思,你还猜不明白吗?” “姜子牙直钩钓鱼,愿者上钩!”耿少离瞧着他手里的烤乳鸽,“光吃这些?” 沈无疆笑了笑,“皇帝那抠搜的,把门都给我堵严实了,连个厨子都不留下,不过厨房里倒是有不少食材,哥若是觉得饿了,自个弄着吃。” 耿少离:“……” “怎么,以为我是来享福的,结果发现我过得跟野人一般,便有些失望了?”沈无疆将烤好的乳鸽递给他,“我倒是觉得甚好,清静!” 耿少离叹口气,伸手接过了烤乳鸽,“皇帝知道会有人来看你,但又不想惊动宫里的其他人,干脆就给你腾个地儿,让你可劲的撒欢。” “知道就好!”沈无疆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哥心思聪慧,既是都懂,还非要在外头等着,就不能早点进来看我,陪陪我?你看我这闲得,都快抠墙皮了!” 耿少离翻他一个大白眼,“你是闲得吗?你是寂寞空虚冷,公主在皇帝寝殿里侍疾,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的父皇,生怕后宫暗害。她不来找你,你也没办法进去找她,于是乎你就成了怨妇!” 沈无疆:“??” 怨妇? “哦不,怨夫!”耿少离掰了一条鸽子腿,“唉,造孽啊!” 沈无疆伸手便夺,“那就还给我!” “诶,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收回去的道理?”耿少离反手便推开他,“这到嘴的鸽子,还能让它飞了?” 沈无疆勾唇,“那就试试看,这到嘴的鸽子能不能飞?” 音落瞬间,你争我夺。 七尺男儿,宛若孩童。 一只烤乳鸽引发的血案…… 打累了,两个少年郎便直挺挺的躺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湛蓝蓝的天空,今儿连一点浮云都没有,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真是可惜了,不能纵情策马。”沈无疆将双臂交叠着至于脑后,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你说我这孤寡老人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耿少离亦是如他这般,双臂交叠在脑后,“那得看皇帝的病,装到什么时候?” “都知道是装的,非要配合着演戏,这宫里的人啊……”沈无疆翻个身,侧身瞧着跟少离,眨着眼睛笑得坏坏的,“哥,有没有办法,能让我早点抱得美人归?” 耿少离亦翻身对着他,如幼时那边扯了唇角笑,“求人也不是这么个求法,你是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光动嘴皮子,便想让我替你办事,我又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公主,听你吹听你哄,就眼巴巴的跟你回家!” “哥?”沈无疆娇滴滴的喊着,“帮啦!” 耿少离翻个身,继续瞧着湛蓝蓝的天,“哼!牛下地还得先吃草,半只烤乳鸽就想让我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办了,想得真美!” “哥?哥!哥?哥……” “嘁!” “哥哥哥哥……” “闭嘴!” “哥哥哥哥……” “你下蛋呢!” 第1754章 番外173 要想帮着沈无疆也不是没办法,只是义父那边有些不好交代,毕竟苏幕和沈东湛都说了,静观其变,不许插手。 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是? “哥?”沈无疆挑眉看他,“可成?” 耿少离倒是想帮着,法子也出了,但是呢? “有个棘手的问题,义父那边不好交代,我得先说服义父他们才行。”耿少离可不是一时脑热之人,他是顾西辞一手教出来的,哪儿能做那些不着调的事儿,“万一义父他们另有安排,咱们若是坏了计划,只怕是要牵连整个齐侯府。” 沈无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都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就这么笑嘻嘻的看着他,“那就请兄长与爹娘商议一番,就说我能让他们早点当上祖父祖母。” 耿少离:“……” 这小子,欺负他单身嘛? “行了行了!”耿少离拍拍屁股走人,“老实在宫里待着,还有啊,公主毕竟身份尊贵,没有成亲之前莫要沾了人家。” 听得这话,沈无疆斜眼看他,“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靠不靠谱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一旦情难自控,容易惹出祸来,不成功便成人!”耿少离扯了扯唇角,“眼下局势太乱,可不敢大意。” 沈无疆揉着眉心,“兄长明明孤身一人,身便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你这叫什么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耿少离纵身一跃,消失在屋顶。 沈无疆心里一琢磨,这话不对? 猪肉,猪跑? 猪…… “打小就是骂人不吐脏字。”沈无疆翻个白眼,“我都落难了,还不忘埋汰我一顿,真是好哥哥!呵……” 出了皇宫,耿少离便去找苏幕和沈东湛商量。 他进来之前,苏幕已经知晓了宫里的动静。 “见过了?”沈东湛开口,小心的剥着核桃,将核桃肉仔细的去皮,搁在小碟子里放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耿少离这还没开口,就被二人堵了一下,不由的面色微恙,“义父?” “那小子又糊弄你。”苏幕喝着茶,“让你来当说客,想着早点娶妻生子,然后让我们当祖父祖母?” 耿少离:“……” 额,都知道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就不用再开口了? “让他等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东湛将盛着核桃肉的小碟子,推到了苏幕跟前,“娶媳妇嘛,不急于一时。” 耿少离蹙眉,“两位不着急?” “急什么?是他的跑不了,不是他的也得不到。”苏幕捻一口核桃肉,淡淡的笑着,“皇帝在拖延时间,咱就不能太着急,否则就是中了他的圈套。娶媳妇是好事,但如果娶了媳妇把人家爹给弄死了,这小夫妻二人,以后还能相亲相爱?” 耿少离顿住,“这倒也是。” “现在娶公主,等于是逼着皇帝提前动手,到时候势必要针锋相对,谁也落不好处。”沈东湛解释,“皇帝如今装病,咱们就搁这儿装死,什么都不知道罢!” 耿少离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只是沈无疆有些等不及了。 “皇帝是要出手的,我与苏幕仔细想过了,得保全他的性命,否则公主不好做人,谁能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所以这笔血债,留不得!”沈东湛叹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退一步罢了! 耿少离抿唇,“若有仇恨,诚然是当不了亲家的。” “所以啊,等着!”苏幕喝着茶,吃着核桃仁。 耿少离叹口气…… 第1755章 番外174 瞧着耿少离垂头丧气的离开,沈东湛转头瞧着苏幕,“果真不让他知道?” “果然,意气用事这四个字,放谁身上都是现实。”苏幕瞥他一眼,慢慢放下手中杯盏,“你要知道,如果我们告诉他,来日若有变数,平安那小子就成了帮凶。朝堂之事,兵刃交加,有时候真的无法预料结果。” 沈东湛点头。 他们的本意便是留着李珝的性命,毕竟也是真心想要求娶公主,但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掺杂着别的什么变故? 万一有呢? 耿少离不知,沈无疆不知,等于将这些后生晚辈全部排除在计划之外,不让他们沾了上一辈的事情,免得同辈之间有所误会,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你说的也对。”沈东湛叹口气,立在窗口位置往外开,“他还真是忍得住!” 苏幕想了想,“我觉得,他是想趁着这一次机会,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包括你我!” “满朝文武,心生叛逆者……诛!”沈东湛回眸看她,“包括后宫。” 苏幕点头,“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别的没见长,这疑心病倒是病入膏肓了,对谁都不相信,见谁都想杀,也怕到了最后,真把自己杀成了孤家寡人。” 杀人容易,复生无望。 “他若是真的在意什么孤家寡人,就不会这么做了!”沈东湛犹豫了一下,指尖轻轻抚过窗棱位置,“公主长侍床前,能不能让他有所感悟呢?” 苏幕白了他一眼,“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东湛:“……”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苏幕问。 沈东湛蹙眉,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虽为正妻,却拦不住夫君纳妾的心,日夜煎熬着,期盼着他能记起你的好,遵守曾经的诺言。”苏幕轻嗤,一脸的嘲讽,“眼见着人家都入了洞房,你还在盼着他为你守身如玉,结果熬到了妾室都怀上了子嗣才去后悔。” 沈东湛揉着眉心,“你这话听得,怎么像是……这比方打得何其怪哉,什么正妻什么妾室什么夫君?那说书先生的东西,你能不能少在我身上套?” 最近不练兵,又不可能待在家里不动,所以苏幕老爱出去听说书。 这一来二回的,都能自个编个话本子出来了! “我这形容得不也挺现实的吗?”苏幕笑得坏坏的,“哪儿错了?” 沈东湛:“……” 唉,好男不跟女斗。 毕竟,不管赢了还是输了,都得哄! “且再看看!”苏幕起身,“这后宫都够忙活了,李珝要收拾的时候得先收拾前朝和后宫,咱们得排后头,不着急。”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哎哎哎,沈夫人这是要去哪?”沈东湛忙问。 苏幕头也不回,“去茶馆。” 听说书呗! “等等我!” 哪儿能让她一个人去,要不然回头问什么,他答不上来,不还是得一顿怼?再者,两个人也好有照应,这毕竟是殷都…… 这大半个月过去了,李珝总算是醒了,李懿掐着手指头算,这都快二十多天了,终于付出有了回报。 “父皇?”李懿欣喜若狂,“父……” 这厢还没缓过劲来,身子骤然被推开,若不是植吾眼疾手快,只怕李懿会被人狠狠的推翻在地。 李珝也跟着紧张了一下,“懿儿?” “皇上!”莲妃梨花带雨的哭着,喜极而泣之态,让人不忍苛责。 植吾心惊肉跳,“公主,没事?” “无妨!”李懿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推,脚脖子有些崴着,这会一阵阵的疼,但父皇刚刚苏醒,她也顾不得这些,“父皇,您觉得怎样?” 太医将软垫子塞在李珝身后,让他能靠坐得舒服一些,“皇上总算是清醒了,接下来只需要好好吃药,便能很快恢复,毕竟皇上正值壮年,恢复能力还是不错的。” “如此,甚好!”莲妃紧了紧袖中手,装模作样的擦眼泪,“皇上终于无恙,也不枉费臣妾这些日子的辛劳。” 李珝坐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了句,“爱妃,辛苦了。” 第1756章 番外175 “为了皇上,臣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莲妃惺惺作态,“皇上,您现在觉得如何?” 李珝没吭声,瞧着倦怠到了极点。 “皇上刚刚苏醒,身子尚未恢复,所以不宜坐太久,说太多,还是要以休息为主。”太医适当的打了圆场。 如此,莲妃松了口气,“皇上刚刚苏醒,想必是需要时间适应的,臣妾在这里陪着您,哪儿都不去,皇上以为如何?” “好!”李珝应声。 李懿急了,“父皇,我……” “你累了!”李珝奄奄一息的开口,“去休息!” 眼见着李懿要开口,植吾赶紧上前劝阻,“公主,别说了,皇上刚刚苏醒,很多事情慢慢来,不着急哈!” 李懿到底是顾念着父亲的身子,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总不能让父皇再生气,万一又出事,这么多日子的辛苦岂非都白费了? “出去!”植吾低声开口。 李懿叹口气,行了礼便退出了寝殿。 有些话,多说无益。 那莲妃就跟盛在荷池里的白莲花一般,纯洁无瑕,让人瞧着就心生怜惜,好似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 出了寝殿,李懿站在檐下,瞧着外头极好的日头,眉眼间凝着淡淡的重色,“公公,你说父皇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好呢?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这么久,也没提要求,不要恩赏,为什么就比不得枕边的妖孽呢?” “公主?”植吾欲言又止,“皇上会知道您的好,只是这会皇上身子刚刚好转,所以有些事暂时没缓过神来,等皇上想明白了,必然晓得,你才是对他真心之人。” 李懿有些失望,“罢了,我愿就不图他封赏,只是觉得养育之恩大如天,必须得伺候罢了。公公,我这禁足是否可解?我想……” “皇上什么都没说,宫里人呢……都知道您伺候着皇上,您暂时还是可以的。”植吾压低了声音,偷偷的开口。 李懿先是一愣,俄而笑了一下,“多谢公公。” “快去!”植吾知道小丫头的心思。 最是待嫁女儿心! 李懿马不停蹄的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赶紧沐浴更衣了一番,梳妆完毕便提着裙摆往外跑,底下的小丫头追得紧,公主殿下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好不容易得空,连顿好的都没吃上,就紧赶着去见那位沈小公子。 可见,沈小公子对公主来说,有多重要?! “打开!”李懿厉喝。 皇帝苏醒之事暂时还没外传,这宫内外的人自没收到命令。 可公主侍疾,人人皆知。 侍卫也不敢跟李懿为难,赶紧打开了宫门。 骤听得外头有消息,沈无疆旋即抬眸看向宫门口。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只听得“轰隆隆”的一阵响,风从外头卷入,瞬时撩起了满地画纸,化作漫天飞花。 那小丫头穿着娇嫩的粉色,像极了春日里盛放的花儿,扬着最璀璨的笑容,提着裙摆,迫不及待的跑了进来。 “小哥哥!” “懿儿?” 刹那间的相拥,才是最真实的激动难耐。 “小哥哥,我出来了!”李懿欣喜若狂,“我来见你了。” 沈无疆喜不自禁,上下左右的将她打量着,“瘦了。” “父皇醒了,我便有空来见你了。”李懿笑靥如花,阳光点点落在眉眼间,美眸流光璀璨,“你可还好?” 身边,有画纸纷纷扬扬落下。 李懿这才发现,满院子落着零零散散的画纸,一张张一幅幅,都是她。 笑的她,哭的她。 生气的她,得意的她。 回眸一笑,背影如画。 浅笑嫣然,娇羞成魅。 “这些……都是我?”李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从沈无疆的怀里退出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画纸,可不就是她嘛? 见不着,那就画。 “你不在画上,你在我心里。”沈无疆握住她的手,“懿儿,这么久不来看我,我都快发霉了,再晚一些,怕是要成野疯子了!” 想你成疾,为你疯魔。 “画得真好看。”李懿面颊绯红,“我……很喜欢很喜欢!” 小哥哥! 第1757章 番外176 “父皇和母后都是从年少情深走到了今日的。”沈无疆拥着李懿坐在台阶上,瞧着被风吹得漫天飞的画纸,张张是她,思念是他,“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这一天呢?” 说这话的时候,李懿将脸枕在他的腿上,青丝如墨般垂在他的手上。 风吹着,何其温柔。 “我不是你父皇,你也不是你母后。”沈无疆把玩着她的青丝,神情专注至极,“对我来说,父亲母亲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已经足够强大,所以……我以后的人生,只对自己的妻儿负责。” 李懿抬眸看他,“真的?” “一辈子就那么长,为别人劳心劳神作甚?管不好别人,管不好自己,回头想想,值得吗?肯定是不值得。”沈无疆在她眉心轻轻落吻,“若是将花在别人身上的精力,都放在自己家里,和和美美,温馨度日,难道不好吗?” 李懿笑得眉眼弯弯,“自然是好!” “连自己妻儿都照顾不好,还巴巴的去照顾别人,世间最蠢不过如此。”沈无疆抚过她的面庞,甚是欢喜她笑的样子。 李懿眨着眼,“若是来日,我人老珠黄,再不似今日容貌,你可会嫌弃?” 见惯了父皇对母后的逐渐冷淡,莲妃等后宫女子的逐渐攀升,李懿对于自己的容貌的重视程度,自然也是渐渐增长,耳濡目染,岂能不想? “那我要是以后,胡子拉渣,满头白发,你会离开我吗?”沈无疆问。 李懿白了他一眼,坐起身来,“我说的是我,红颜未老恩先断,曾许白头终不见。” “喜欢你,第一眼是容貌,其后是温柔,最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若非要问个为什么,我想……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好好想。”沈无疆握紧她的手,“不知懿儿可愿意与我,白首偕老,举案齐眉呢?” 李懿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要不然眼巴巴的来这儿作甚?父皇那边刚刚苏醒,我立刻回宫沐浴更衣,连口热水都没喝,就来找你了!” “你是怕你父皇突然想起来,又开始拆散你我,赶紧来见我。”沈无疆当然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放心,他现在应该忙着整顿朝务。” 李懿一怔,“你明明被关在这儿,怎么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都说了,以后得护着你,若是脑子都不带,那怎么叫护着?我又不是盾牌,只顾着给你挡剑便罢!”沈无疆揉着她的脑袋,“真是个傻丫头。” 李懿赶紧拂开他的手,捋着自己的发髻,“都给我弄乱了,待会我怎么出去见人?” “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不要随意出门,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就当是热闹,不要一股脑的去凑热闹,有些热闹不是你能凑的。”沈无疆意味深长的叮嘱,“听明白了吗?” 李懿听明白了,但是没想明白,“为什么?” “我不是说吗?你父皇醒了,耽误了那么久的朝政,不得一一补上?要是在这期间,发现了什么异常,你觉得以你对皇帝的了解,他会怎么做?”沈无疆两手一摊,“若不见血,我跟你姓!” 李懿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你是说……” “说这么清楚,不是想吓唬你,只是想提个醒,不要凑热闹,保全自身才是重中之重,要不然有所损伤,我可是要心疼坏了!”沈无疆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记住了,不要去凑热闹,什么事都当做笑话来听。” 李懿点点头,老老实实的伏在沈无疆的怀中,“我记住了,以后除了这儿,哪儿都不去。” “冷宫也别去了,皇后娘娘那边重兵防守,你去了反而落人口实,让某些人有机会发难,对皇后娘娘不利。”沈无疆知道,如今与她有关的只有皇后与他。 李懿了悟,“我知道,看热闹不凑热闹。” “你讨厌的人,自然会有人收拾。”沈无疆低头,在李懿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李懿瞬时变了脸色:“……” 第1758章 番外177 李懿离开的时候,有点心事重重,但沈无疆知道,因着这个秘密,她会照着他说的做,看热闹不凑热闹。 经此一事,她终会明白,自己的父皇是有多心狠手辣? 沈无疆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哪儿都不去,仍是画他的小公主,如此一来,这外头的人还真就一点错漏都寻不着,委实奈何他不得。 李懿自打回了自己的宫,除了一日三省的去皇帝寝殿请安,再无任何动静可言,偶尔也就是问一问太医院的人,关于冷宫里的事情。 云朵的病情似乎有所控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冷宫足够清静的缘故? 所谓,眼不见为净。 没那么多烦心事,自然也就心情好转,于病情有所助益。 夜色沉沉。 寝殿内,灯火葳蕤。 莲妃仔细的为李珝喂完最后一口药,捻着帕子为他擦着唇角,眉眼间满是温柔缱绻,“皇上这些日子,愈发好转,臣妾瞧着也是欢喜。” “是吗?”李珝瞧着她这副温婉之态,眉眼间凝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爱妃这些日子委实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明儿就不用来了,有植吾在,有太医在,诸事无恙。” 莲妃矫揉造作,娇滴滴的笑着,“若不是臣妾亲眼瞧着,亲自伺候着,臣妾这心里就不踏实,皇上还是让臣妾伺候着!” “你既是欢喜,那便如此!”李珝低低的咳嗽着,“眼下天色已晚,你先回去。” 莲妃坐在床边的位置,始终不肯离开,一双秋水眸子,就这么含柔带情的望着他,“皇上,臣妾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什么消息?”李珝眉心微凝,瞧了植吾一眼,又开始止不住的咳嗽着。 植吾赶紧倒了杯水,“皇上,润润嗓子。” “皇上,臣妾……”莲妃满面羞红,“太医说,臣妾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算起来,是您最后那次,留宿在臣妾的寝宫时……怀上的!” 李珝这一病,已经一个多月了,论就起来,还真是一个多月的身孕。 “果真?”李珝眸色陡亮,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真的有了身孕?” 莲妃娇羞的连连点头,“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传太医来看看。” “植吾,传太医。”李珝显得很高兴。 毕竟这后宫子嗣凋零,确实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若是这会莲妃真的怀上了皇嗣,来日诞下皇子,那可就是一等一的功臣。 “是!”植吾转身就去找了太医。 今夜当值的是刘太医,往日里也是这位刘太医在给莲妃请平安脉。 “皇上!”刘太医跪地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莲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听得这话,寝殿内有片刻的沉寂。 下一刻,是李珝掷地有声之音,“赏!” “谢皇上!”刘太医赶紧行礼,麻溜的退出了寝殿。 太医一走,李珝便握住了莲妃的手,“爱妃若是能为朕诞下皇嗣,便是皇家的功臣,朕会让你们母子尽享荣耀。” 这话有浅层的意思,只要莲妃不是傻子,就能听出皇帝已有废后的意味。 只要能登上后位,莲妃觉得自己所受的屈辱都值得了! “谢皇上!”莲妃赶紧行礼,“臣妾一定会为了皇上的千秋万代,努力的生下小皇子。” 李珝轻咳两声,“植吾!” “奴才在!”植吾上前行礼。 李珝指了指莲妃,“传朕旨意,着礼部安排,明日晋封莲妃为莲贵妃。” “奴才遵旨!”植吾行礼。 听得这话,莲妃赶紧跪地叩谢皇恩。 这说明什么? 皇帝已经摆出了诚意,且已经相信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皇家的种,由此可见,父亲给的药诚然是极好的。 她说什么,皇帝就信什么。 粉末每日都藏在她的指甲里,喂药的时候就能不经意的落在药内,喂进皇帝的嘴里,再过些时日,皇帝会更加的……对她言听计从! 到时候,一个贵妃算什么? 她要的,是那母仪天下的后位! 第1759章 番外178 翌日晨起,莲妃因着有孕,被连夜册封为贵妃的消息,快速在宫内散开。 李懿几次想摔了手中的杯盏,但最后都忍住了,终是轻轻的搁在了桌案上,换了身衣裳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宫门。 “公主?”植吾其实有些担心,怕李懿听得莲妃册封的消息,到时候惹出什么祸来。 李懿神色微暗的站在那里,瞧了瞧面前的植吾,“我没事,公公莫要担心,只是忽然听闻父皇有了子嗣,我这心里隐约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一惯都是公主一人,如今忽然添了弟弟妹妹,确实是有些难以接受。”植吾也理解,毕竟小公主当了那么多年的唯一。 李懿苦笑,“公主始终是公主,但皇子……若是出生就不可能只是皇子,那将是未来的王,以后的皇。如此一来,母后算什么呢?我又算得了什么?” “公主别那么说,您始终是宫里的嫡长公主。”植吾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李懿笑得比哭还难看,抬步朝着寝殿内走去。 跪在李珝的床前行礼,李懿表现得很是沉静内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仿佛什么都不在意,那般的平静无波,让人瞧着很是心疼。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懿磕头。 李珝心有不忍,“起来!” “谢父皇!”李懿起身,“父皇今儿的气色,瞧着好了很多,想必再过几日就能下床,如此这般,儿臣就放心了。” 李珝深吸一口气,“懿儿可是在怪父皇?” “父皇是天下之主,懿儿是您的臣,也是您的子,无权置喙您的事情。”李懿行礼,“儿臣告退。” 李珝张了张嘴,有些话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吐不出,可瞧着孩子那副神色,委实愧疚得厉害,“懿儿,你若是怪父皇,可以跟以前一样,与父皇怼上两句,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父皇不会怪你也不会降罪于你。” “父皇?”李懿已经走了两步,这会又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高兴吗?” 李珝一怔。 “我替父皇高兴,您有了子嗣,以后可以有人能继承您的天下,继承您的社稷江山。”李懿深吸一口气,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只是父皇在高兴的时候,能不能顾念一下,母后的心情?” 李珝陡然凝眸,“懿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父皇不要这般大张旗鼓,哪怕是想大张旗鼓,也得先捂住母后的眼睛和耳朵,至少别让消息传到冷宫里,影响母后的静养。母后身子不适,因着长年累月的阴郁在心,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李懿面色凝重,“如此,就不要再给她添堵了!” 语罢,李懿大步流星的离开。 “懿儿?”李珝低唤。 李懿没有回头。 “皇上?”植吾进了门,“公主已经走了。” 李珝无力的靠在软垫上,目光直愣愣的盯着不远处的花瓶,“孩子长大的了,果然是不一样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也懂得如何去疼爱与保护,她自己的母后。” “皇上,公主不只是懂得保护皇后娘娘,更懂得保护您啊!”植吾低声解释,“您病着的这些日子,都是公主在旁边盯着,寸步不离的,就是怕您受了旁人的暗害,她若是真的图您的封赏什么,大可不必如此。” 李珝点点头,“朕知道她辛苦,所以这些日子她来请安,朕都不愿拉着她说话,怕耽误了她休息,想让她好好休息。朕也知道她一有空就去找那小子,念在她这些日子如此对待朕,朕也想缓和与她的关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公主不是木偶,她有自己想要的人,想做的事。”植吾叹口气。 算了,与皇帝说什么呢? 帝王心思沉如海,岂能揣测尽人知! “册封的消息,都传出去了?”李珝问。 植吾回过神来,“回皇上的话,消息都已经传了出去,满宫皆知,朝廷上亦是对刑部尚书多为恭贺,好不容易出了一位贵妃,可不得好好热闹热闹吗?” “何况,这位贵妃还是母凭子贵,来日兴许能一争后位的。”李珝苦笑两声,“植吾,朕忽然觉得,好像什么都被他说中了。” 植吾一怔,没反应过来,皇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中了? 被谁? 沈指挥使吗? “终是要做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吗?”李珝无力的靠在那里,伸手揉着眉心,仿佛是吃力到了极点,“植吾,你会背叛朕吗?” 第1760章 番外179 植吾赶紧跪地行礼,“奴才打小就跟着皇上,走南闯北,生死无阻,绝不会背叛皇上,请皇上明鉴!” “是啊,走南闯北,生死无阻啊!”李珝狠狠的闭了闭眼。 可到了最后呢? 看尽了人世繁华,终也遍尝人间冷暖,最后的最后,好像什么都没得到,打心里都是空空荡荡的,连一点真心都找不到了…… “起来!”李珝叹口气,“盯着朝堂。” 植吾颔首,“是!” 盯着朝堂是必然的,那么多蠢蠢欲动的人,终究是有人想要图谋不轨……比如说,那位私底下已经以,皇帝的老丈人自称的,刑部尚书! 莲妃如今已经是莲贵妃,册封典礼一结束,便在御花园里,偷偷见了自家老父亲,一身锦衣玉服,好不荣耀。 此前终究只是个妃子,哪儿比得上如今的贵妃来得荣耀。 “贵妃,距离皇后之位,那就是一步之遥。”刑部尚书美滋滋的瞧着自家女儿,“来日你若是诞下皇嗣,那就是皇长子。皇上原就是庶子上位,皇后没有儿子,所以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长子变成庶子,你这后位啊……定可母凭子贵。” 莲妃笑盈盈的将掌心贴在小腹上,“那也得我这肚子里这个,争气才行。” “不,这一定是个儿子!”刑部尚书斩钉截铁的开口。 莲妃心下一怔,“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必须生一个皇子。”刑部尚书意味深长的望着她,“否则,你如何能取而代之?皇后本就有公主在侧,你这公主要与不要,有什么差别?唯有皇子,才能继承太子之位。” 莲妃蹙眉瞧着他,“父亲,您、您这是要……”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好女儿,你可得下狠心了!”刑部尚书直勾勾的盯着她,冷不丁握住了她的手腕,“皇上没有子嗣,这是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可就没有第二次了!” 莲妃身形微颤,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爹知道,你心善,爹也知道,你盼着这个孩子有多久,可是到了眼下的地步,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个孩子必须是男孩,必须是皇子,只有这样你才能母凭子贵,明白吗?”关于她的那些事,刑部尚书还是有些知晓的。 毕竟,知女莫若父。 莲妃无奈的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请爹帮我准备着,总归月份得相似,只有这样才能蒙混过关。若然是个皇子也就罢了,若然是个公主,那就照爹的意思去做。” “你只管放心,就算真的到了那天,爹也会好好照顾这孩子,毕竟这也是咱家的人,岂有亏待她的道理。”刑部尚书一脸的慈爱。 这般模样,仿佛是真心为了女儿着想,绝对没有半点私心。 瞧着老父亲的真情流露,莲妃自然也是心软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哪个父亲会害自己的女儿呢?何况父亲从小就疼她…… “你快些回去!”刑部尚书开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可不敢让人瞧见,走!” 莲妃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快速离开。 “大人?”底下人轻唤。 刑部尚书沉着脸,“多去找几个有孕的妇人,月份一定要小,钱不是问题,但此事不许惊动任何人。” 毕竟到了最后的时候,可能是需要杀人灭口的。 “是!” 这件事,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出了门,刑部尚书着急忙慌的离开。 假山后面,有暗影悄无声息的离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自打莲妃封了贵妃,李懿就不怎么来皇帝寝殿了,恢复到了最初的淡漠状态,除了去沈无疆那边,基本不怎么爱出门。 宫里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很是怪异,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皇上?”莲贵妃瞧着已经可以拄着杖下床的李珝,心里有些微颤,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李珝拄着拐杖,在寝殿内来回走,太医说躺了太久,得好生练着,否则手脚僵硬不利于行,“你如今已经是贵妃了,就不必老往这儿凑。” 莲贵妃心惊,这是什么意思? 第1761章 番外180 “皇上是觉得臣妾太碍手碍脚?”莲贵妃旋即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李珝显然一僵,继而赶紧握住她的手,“朕是担心你怀着身孕太辛苦,爱妃若是能日日陪着朕,朕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真的?”莲贵妃满心满肺的心虚,毕竟自己干了点什么缺德事,这心里还是有数的。 李珝叹口气,“你是朕的贵妃,如今又怀着朕的皇嗣,朕如何还能骗你?左不过,朕如今刚下了床行走,委实身形不稳,万一磕着你伤着你,那还得了?为了皇嗣,贵妃一定要离朕远一些。” 如此,也是实情。 莲贵妃腹中的孩子还只是个豆芽菜,这会要是磕着碰着,那下半辈子的美梦就算是做到头了,是以皇帝不许她靠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此,臣妾便离开皇上远一些,但皇上可不能不见臣妾。”莲贵妃上前,温柔而娇媚的嘤嘤细语,“这点,皇上能答应吗?” 李珝点头,转而瞧着植吾,“都听到了?来日贵妃去御书房见朕,可不许拦着。” “是!”植吾在旁行礼。 语罢,李珝又看着莲贵妃,“如此这般,可还满意?” 皇帝都为她做到这地步了,莲贵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自然是满心欢喜,等着退出了寝殿,她又瞧了瞧自己指甲缝里的残留粉末。 恍惚间觉得,皇帝似乎真的对自己言听计从,如此这般是不是也有这粉末的功劳在内? 如果有,那来日便无所惧。 如果没有,那接下来,就得继续下药。 莲贵妃其实不太敢继续下药,一则怕时日久了,被人发现的概率更大,二则若是这药有什么副作用,又或者是跟皇帝现在吃的药相冲,万一成了什么剧毒之类,她便是弑君之罪。 弑君之罪,其罪当诛! 株连九族,死亦不为过。 待莲贵妃一走,李珝便将手中的拐杖丢给了植吾,“刑部尚书那边,是不是有了动静?” “是!”植吾颔首,“尚书大人这会正忙着找有孕的妇人,多半是要为以后做准备了,毕竟贵妃娘娘这一胎来得不容易,若是不能诞下皇子,便是功亏一篑。” 这是大实话。 “如意算盘都打到朕的头上了,真是好得很!”李珝冷笑两声,“朕从前倒是没瞧出来,刑部竟是这样空闲着,以至于都将手伸到了朕的后宫。” 植吾垂着眉眼,没敢抬头注视皇帝,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李珝的愤怒至极。 李珝不许沈东湛与苏幕插手自己的事,曾经亲如手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那些心图谋不轨的朝臣。 植吾心知,刑部尚书这是触到了李珝的逆鳞。 “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打算?”李珝拂袖落座。 见状,植吾赶紧倒水奉上。 “客栈那头……如何?”喝了口水,李珝低声开口。 这个问题,他问得有些极不情愿,仿佛是沾染了沈家,所有的事情都会变了味道。 “回皇上的话,他们仍在咱们的监视之下,白日里困守客栈不出,夜里才会去街头闲逛,想来是担心沈公子在宫中的缘故,至今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植吾毕恭毕敬的回答。 对于这点,李珝自己也是为人父,当然知道父母对于儿女的重视,如同他再狠心,在李懿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动过手,且严厉苛责。 上次那一巴掌,除外! “沈无疆一日不出宫,他们一日不会离开殷都,势必会守在外头。”李珝眯起眸子,“他们不放心朕,便如同朕不放心他们,是一样的道理。” 植吾心头喟叹,您知道就好! 可为什么,却没有反思呢? 曾经过命的交情,为什么会走到今日地步? “吩咐下去,继续盯着,谁也不许打草惊蛇。”李珝下令。 植吾行礼,“奴才明白!” “皇后那边……”沉寂了半晌过后,李珝终于想起来,冷宫里还有那么个人,可一开口又觉得心虚,抬眸看了看植吾,终是讪讪的摆手,“算了,不提她。” 植吾心内发凉…… 第1762章 番外181 关于冷宫里的事情,李珝到底还是闭了嘴,只字不提的模样让人瞧着很是心酸。 李珝可以不闻不问,但是玉竹却还是让人来递了消息。 当植吾退出寝殿,小太监如实问过之后,植吾愣愣的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一时间竟无半句回话。 有时候,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义父?”小太监低唤,“玉竹姑姑问了,皇上最近可有提起皇后娘娘?” 若不是植吾特意交代,不许苛待冷宫,不能让皇后娘娘缺吃少喝,这消息断然是传不出来的。 “你且去回了她们,就说是皇上最近忙于公务。”植吾知道这话很伤人,但是能这样婉转的说清楚状况,何尝不是一种提醒。 莫要给予太高的希望,来日失望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沮丧和绝望。 尽管,现实是那样的残酷…… “糊涂的东西,就说皇上身子刚刚好转,不顾太医劝阻而忙于公务,一时间无瑕顾及其他。”植吾低声呵斥,“这点道理都不懂,要你何用?” 小太监忽然被训了一番,赶紧低头行礼,“是是是,是奴才不中用,奴才该死。” “照着回!”植吾揉着眉心,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以至于到了略有些无法自控的地步,不由的心内烦躁,“交代下去,莫让人欺了冷宫。皇后,始终是皇后!” 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何其明确,皇后始终是皇后,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废后。 若是旁人说这话,兴许只是废话,但植吾不一样,皇帝跟前的大公公开了这口,多半也是皇帝的意思,是以有植吾的关照,私底下便也没人敢苛待冷宫。 云朵虽然在冷宫里待着,除了住的地方冷清,底下的奴才被裁减得只剩下玉竹,以及正常的清扫宫人,其他的吃、喝、穿待遇,仍旧是按照皇后的等级来办。 “娘娘,您今儿怎么起来了?”玉竹刚收到答复,便瞧见云朵起身站在了窗口位置,当即进门,取了披风为其披上。 云朵报之一笑,“日日躺着,身子都废了,今儿的阳光可真好!”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这在冷宫住着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得仿佛已经分不清楚年岁…… “昨夜满天星辰,今儿阳光灿烂。”玉竹笑道,“要不,今儿给您在院子里铺个软榻,您在软榻上躺着晒晒太阳?院子里早前被收拾过,我问管事嬷嬷要了点花籽撒上去。” 云朵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出门了,听得这话,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站在檐下的时候,她瞧着不远处有些亮色。 “您看,那些小花开得极好。”玉竹笑道,指了指前面的色彩斑斓,“我给您铺个软榻在那儿,您觉得怎样?” 云朵想着,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了,她在这屋子里憋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快把自己憋成了残废。 “好!”云朵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天气,也是渐渐的热了起来,虽然心寒,终也该冬去春来了。 软榻铺上之后,云朵便躺了上去。 薄毯盖在身上,暖意从上落下,一点点的渗透,一点点的暖了身,除了他……天地万物都会暖人心,想来也是真的讽刺。 边上的小花开得娇艳,叫不上名字,笼了一圈又一圈。 “主子,是不是晒晒太阳,都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玉竹笑问。 云朵这些日子清静,好好的养着身子,便也想明白了不少,“有些人,喂不熟就不喂了,有些心,捂不热就不捂着了。” “主子?”玉竹的笑瞬时凝在唇边。 云朵扬着笑,“你不必忧心我,我如今都想明白了,只是这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那坎。这些日子,我总想起过去,梦里也都是少年时的模样。梦醒了,便是真的醒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玉竹仔细的为她掖了掖被角。 云朵垂眸,“若是哪天我去了……” “主子,您还有公主呢!”玉竹可不敢让她说这话。 不吉利。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云朵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暖的太阳,“若是我哪天去了,让懿儿来送送我也就罢了,其他人……算了!” 玉竹一怔,皇帝在主子的心里,已经被划入了其他人的范畴,可见这些日子在冷宫里待着,主子想得愈发清楚了。 “不要告诉他,不要去见他,下辈子就不必再遇见了,伤心这种事一回就够,再来一回……便是真的傻子!” 云朵闭着眼,沉沉的睡去。 第1763章 番外182 李懿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不敢置信的望着来报信的孙太医,“你是说,昏迷不醒?”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那是因为郁结在心,心病无药医,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在冷宫的那段时间,皇后娘娘一直静养着,下官为皇后诊治,发现病情的确有所好转,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儿忽然起了变数?”孙太医蹙眉。 李懿知道,他话里留了半截。 还能为什么? 定然是外头的消息,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给传了进去,所以母亲的病忽然就…… 李懿心里知道,但又无可奈何,因为这件事是她的好父皇干的,如果不是他册封了莲妃为贵妃,母亲何至于如此? 呵,真是好父亲! “玉竹姑姑说,公主若有机会便悄悄的来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孙太医环顾四周。 好在,宫人奴才都被李懿给遣散,这会周遭无人。 “我知道了!”李懿点点头,“你先回去!此事,莫要跟外人提及,我自会有处置。” 孙太医行礼,悄悄离开。 “公主?”小丫头心里担心,“您要怎么过去?” 之前他们派人查过,这冷宫附近全部是守卫,也就是说,即便是在冷宫,皇后娘娘,仍在皇帝的监视之中,永远都得不到该有的尊重和自由。 “你待会穿上我的衣裳,老老实实的替代我,在寝殿内不要出门,知道吗?”李懿自然有主张,“回头把你的衣裳借给我一套。” 小丫头是打小跟着自家公主的,公主一开口,她便明白了意思。 “奴婢明白,公主放心!” 李懿沉着脸,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着到了天色昏暗,李懿穿着宫女的衣裳,悄无声息的从偏门离开,可是沈无疆的宫门外头都是人,她要靠近何其艰难。 这可,如何是好? 李懿满脸惆怅,站在宫道上急得团团转。 蓦地,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捂住了口鼻。 下一刻,脚下一空,人已经腾空而起。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李懿已然忘了尖叫,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着落地的那一瞬,终于有声音在耳畔响起,“睁开眼,到了!” “小哥哥?”李懿愕然。 这声音…… “怎么,抱了一路……连自个男人身上的味儿,都闻不出来?”沈无疆满脸失望的摇头,“可见,还是抱得太少,未让公主刻骨。” 李懿脑子发蒙,就这么愣愣的瞧着沈无疆。 “傻丫头,不会真的被吓傻了?原就不聪明,若是再傻一点,怕是连自家男人都认不出了?”沈无疆摸了摸她的脸,冷不丁钳住她的下颚,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样呢?醒了没有?” 李懿终于回过神来,“你、你怎么……” “你以为我是在宫里养老?我是来娶媳妇的。”沈无疆笑呵呵的牵着她的手,“若不好生盯着,万一被人带跑了怎么办?” 李懿红着眼,“小哥哥,我母后……” “这儿虽然黑,但也不至于目不视物,你还没发现这是哪儿吗?”沈无疆问。 李懿:“??” 她没来过冷宫,哪儿认得冷宫。 听得沈无疆这么一说,李懿顿时恍然大悟,“是……冷宫?” “我的人来告诉我,太医进了你的宫,还是偷偷溜进去的,我便知道皇后娘娘可能有恙,你原就是孝顺之人,不可能坐视不理,可以你的能力,想悄悄的进冷宫是不可能的,若是贸然闯入,一旦惊动了皇帝,你和皇后娘娘又得挨皇上的训斥。”沈无疆指了指前面,“看见那点光亮没有?” 等在宫道上,等着他的小公主经过,然后……带她飞! “快去!”沈无疆道。 李懿当下提着裙摆,撒丫子往前冲,“母后?” 玉竹没想到,李懿会突然冲进来,生生将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开口,李懿已经扑在了床边。 “母后?” 第1764章 番外183 云朵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即便李懿在旁呼唤,亦没能将云朵唤醒。 见状,玉竹心头浮起的希望又渐渐的散去,整个人都笼在愁云惨淡之中,可见孙太医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皇后娘娘郁结于心,这种事不是一两日一两月一两年就能解决的,得长年累月的静养,保持心情愉快。 看不出来她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也许今儿对你笑,夜里她就走了,无声无息,让你猝不及防。 “母后?”李懿在旁轻唤。 云朵一动未动。 “沈公子?”玉竹赶紧行礼,“多谢!” 傻子都知道,李懿不可能自己进来,显然是有人帮着。 除了沈无疆,这宫里还有谁能做到,悄无声息的帮着公主? “应该的!”沈无疆站在门口位置,“皇后娘娘如何?” 玉竹抬步与沈无疆一道,走出了房门,立在檐下,将孙太医所说,一一如实相告。 这倒是让沈无疆想起了母亲当年,那些事还是父亲和家里人,时常在他耳畔嘀咕的,以至于他明明不记得,却如同身临一般。 “我母亲那时候刚生下我,也有一阵子的疯癫,爹和家里人那样的待她,她尚且未能扛住身心的折磨,倒也真是难为了皇后娘娘,在这深宫冷院内,日日煎熬着。”沈无疆有些叹息,“不管换做是谁,怕也扛不住?” 玉竹愣怔,“沈夫人也曾如此?” “爹说,娘当时疯癫无状,便是因为心病,后来爹在娘平静的时候商议着,把我送出去让人抚养,兀自照顾着娘,带着娘游山玩水,足足数年才平复了娘的心绪,让娘回归正常。”沈无疆瞧了瞧门口的光亮,“我想着,皇后娘娘若是长久留在这里,怕也是……” 玉竹点点头,“早些年皇上的心思还在主子身上,这日子过得还算顺畅,主子和公主亦是挺高兴的,后来皇上纳妃……从那时候开始,主子就再也没有高兴过。”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后率先违约的,是那个先开口许诺的人。 “若是不曾给过希望,也许不会这样绝望。”玉竹叹气。 失望攒多了,就是绝望。 别人绝望,还能一走了之。 皇后娘娘绝望,除了死在这宫里,还有其他的路可选吗? 一声皇后,一生皇后,非死不得出…… “如果可以离开呢?”沈无疆问,“兴许可以……” 玉竹摇头,“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主子乃是南疆的公主,原就是来和亲的,若是悄摸着离开,一旦有人对南疆兴师问罪,这里头的罪名可就大了!” 为什么身为番邦公主,明明精于毒功,却不曾真的对皇帝下手? 因为云朵是公主,身系两国百姓的希望,一言一行都不能马虎,仿佛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看到了尽头。 “宫里的女人,一辈子……就这样了!”玉竹叹口气,“如果能像沈夫人那样,自由自在的,还有沈大人这般呵护着,日夜陪伴着,想来主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大实话。 沈无疆没吭声,既定的事实,谁都无力改变。 家国天下,都在皇后的心里搁着,如同一座大山,这些年一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是和亲公主,是一朝皇后,唯独不是她自己。”玉竹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公主年轻的时候能任性一点,自私一点,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母后?”李懿还在唤着,试图喊醒自己的母亲。 可不管她有多情深意切,哪怕是脸上挂着泪,声音都在哭,那个深爱她的母亲,始终没有睁开眼,仿佛真的想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做回她自己。 玉竹带着沈无疆进了门,瞧着跪在床边默默流泪的小公主,各自心疼至极。 “也不知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亲眼见着这样的场景,该作何感想?”玉竹的嗓音里,带着清晰的怨怼与不忍。 云朵沉沉的睡着,与死亡,只差一口气的区别…… 第1765章 番外184 “玉竹姑姑?”李懿不可能一直留在冷宫,但她心里有些疑问,“为什么不告诉那边?” 因为心里有怨恨,便是连父皇二字都不想出口。 “因为主子有令,哪怕是真的闭上眼睛,都不想再见皇上一面。”玉竹如实相告,“主子这一辈子已经太苦了,我不希望你们再劝。” 李懿摇头,“不劝。” 沈无疆自然也不会劝。 “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劝和不劝分,但主子苦了一辈子,我希望到了最后那一天,由她自己做主,见或不见,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既独自承担痛苦,那便独自选择结局!”玉竹行礼,“主子说不见,那便是真的不见了!” 说到这儿,玉竹瞧着二人,“烦劳二位谨记。” “我知道。”李懿颔首。 沈无疆的心里却隐约有了别的想法,但眼下他不想擅自动手,毕竟宫内情况复杂而特殊,“我先送公主再说。” “多谢沈公子!”玉竹连连点头,“路上可一定要小心。” 沈无疆颔首,带着李懿往外走。 悄无声息的窜出冷宫,落于宫道上,沈无疆紧握着李懿的手,“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小哥哥?”李懿犹豫再三,“能不能把他们分开?” 沈无疆:“??” “母后再跟着父皇,怕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李懿立在墙下,掌心轻轻贴在冰冷的墙面上,“这里没有温暖,只有凉薄,母后为了家国天下为了我,已经困在这里一辈子了,不管是作为皇后还是作为母亲,她都尽职尽责,如今……也够了!” 沈无疆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毕竟还没跟李懿成亲,有些事……自己实属外人,若是弄不好,来日怕是要落得埋怨。 但是现在,李懿自己提了出来,情况便不一样了! 一家三口之事,自然是要家里人处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无疆低声问。 李懿转头看他,“母后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反正早晚是个死,不如……让天下人都当她死了?” “你是说……”沈无疆眉心微凝。 李懿深吸一口气,“小时候,爹娘希望儿女平安喜乐。现在我长大了,我也希望自己的父母平安喜乐,可父皇太让我失望了,他一步步把母后往死路上逼,那我就成全他的众叛亲离。他不在意的,总有人会在意!” “你要知道,这件事可能需要从长计议,不能一蹴而就。”沈无疆说的也是实情,“你的好父皇在满宫里都搁了眼线和探子,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若有行差踏错,必定满盘皆输。 “我知道!”李懿点头,“只求母后无恙,成败绝无怨言。” 若是输了,那也是母后命该如此,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也算是尽过心了,未能如愿只怪天不怜人,无可奈何。 但若是成了呢? 山高海阔,浴火重生。 “好!”沈无疆握住她的手,“我想想办法。” 李懿感激不尽。 待将李懿送回宫里,沈无疆便往外递了消息。 乍听的皇后快不行的消息,苏幕和沈东湛都吓了一跳。 “快不行了?”苏幕转头望着沈东湛,“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示意她不要紧张,“探子来报,我们家那小子说了,皇后已经昏迷不醒,汤米不进,也就是说……可能就这样了!” “可我前两次进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苏幕这话刚说完,自个就犹豫了一下。 是了,面色蜡黄,眼神发直,怎么能算是安然无恙呢? 那只是一个女人,强撑着的坚强,如今皇帝册立贵妃,贵妃还有了皇嗣,皇后最后那点坚强,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平安的意思是,公主求着他,让咱们送皇后离开。”沈东湛负手而立,“要不然,皇后只有死路一条,自己就把自己逼死在了冷宫。” 苏幕眯起眸子看他,“你是说……” “众叛亲离!” 第1766章 番外185 关于冷宫发生的事情,只要玉竹藏着掖着,孙太医遮掩得好,就没有人会知道实情,毕竟这宫里都是拜高踩低之人,皇帝不重视皇后,那宫里奴才自然也不会重视。 趁着现在,李懿偷摸着往冷宫送了两个上了年岁的嬷嬷,因着有植吾在背后操持,这进出冷宫自然也没人敢轻易多嘴。 消息到了皇帝跟前,有植吾拦着,便也成了一阵风,当即就散了…… 皇帝的漠视,成了最好的契机。 “主子,您可一定要好起来。”玉竹就坐在床边,年岁大了,免不得絮絮叨叨的,“好起来,才能走出去,您不是想要自由吗?虽然没有了辽阔的草原,广阔的戈壁,可这山川大河的美景,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我还等着您……带我出去看看。” 云朵躺着一动不动,依旧是昏迷状态。 孙太医说,她不愿醒。 人的求生意志,决定了苏醒的时间,要跟皇后多说说话,让她燃起求生的信念,才能醒转,否则一直昏迷着,纵然有灵丹妙药,也是束手无策。 “主子,您可别抛下我呀!我这跟着您一块长大,一块来了这儿,看着您成亲生子,若是您哪天不在了,我怎么办呢?”玉竹拭泪,“我还指着托您的福,好好的颐养天年呢!” 云朵的羽睫颤抖了一下,但终是没有苏醒。 “小公主和沈公子都在为您拼命,连沈大人和苏千户都在后面给您筹谋划策,让你离开皇宫,您可不要让他们失望啊!”玉竹哽咽得不成样子,“您得好起来,走出去。自打成了皇后,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殷都了……” 有两行泪,从眼角滑落,悄摸着渗入枕巾,湿了枕巾。 莲贵妃的风头,一时间一般无二,尤其是现在,连进出御书房都成了自由之人。 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莲贵妃生下皇子,那这天下就都是她们家的了。 是以,人人见着莲贵妃,都要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这位贵人,回头惹得举族皆灭的下场,死无全尸。 三、四个月的时候,太医说,莲贵妃的肚子里怀的是双生子,至于会不会是龙凤胎,那便不一定了。 瞧着桌案上那一堆的弹劾奏折,桩桩件件,都是直冲刑部而去。 李珝终是满意的笑了,所谓捧杀,大概就是如此,仗着宫里的贵妃有孕,在宫外肆无忌惮,俨然把整个天下都当成了他们家的地盘。 “搜刮民脂民膏,圈地以致人命,卖官鬻爵而祸害天下,累累罪行,罪该万死!”李珝将折子捏在手里,“她该进来了?” 植吾颔首,“是!这会已经出来了,大概马上要到御书房外头。” “很好!”李珝筹谋了这么久,关于刑部尚书的党羽,皆因贵妃得宠而逐渐浮出水面,如今都已列入清单之中。 只待帝王发难,君逼臣反! “皇上?”莲贵妃笑盈盈的进门。 不用通传,便可进入御书房,何其荣耀万千。 “你来得正好!”李珝招招手,“过来。” 莲贵妃不以为意,毕竟平日里,皇帝也是这么对她的,当下行至李珝跟前,“皇上不知道,这两日,肚子里的小皇子总是折腾臣妾,闹得臣妾吃不好睡不好,皇上您快摸摸他们,不然可真是要无法无天了。” “是吗?”李珝将掌心贴在她的腹部。 隆起的肚子,圆弧状。 不知道脑袋砍下来的时候,缺口是什么形状呢? “皇上,怎么了?”莲贵妃忽然察觉到,皇帝今日兴致不高。 李珝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她,“你自己看!” “嗯?”莲贵妃心惊,赶紧接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关于父兄的事情,她都是知道的,但是……那是她骨肉相连的亲人,就算是犯下滔天大祸,她也得保全他们。 “皇上!”莲贵妃慌忙行礼,“这些朝臣都是在诬陷家父,父亲为官清廉,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请皇上明察!” 李珝瞧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徐徐勾唇,“你是不是觉得,朕还是会像之前那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莲贵妃骇然抬头,“皇上?” 第1767章 番外186 皇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换做是谁都得诧异,尤其是莲贵妃原就有些心虚,是以这会更是心惊肉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臣妾不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莲贵妃想着,之前皇帝对自己有求必应,按理说这一次也该是如此。 李珝徐徐起身,弯腰凑近了她,“你说朕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爱妃这些年伺候朕,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背叛朕?” “皇上!”莲贵妃吓得肚子一阵抽痛,登时面色惨白如纸,“臣妾伺候皇上,从无二心,请皇上明察!” 李珝直起身,“明察?你已经是贵妃了,却还惦念着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协理后宫之权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为什么,你在后宫作威作福,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却还不知足!” “皇上,臣妾……没有!”莲贵妃伸手,“臣妾有些肚子疼,皇上、皇上……” 若是之前,她一伸手,李珝就会搀着她起来,然后便什么都不问了。 可这一次,仿佛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 李珝没有伸手去搀她,相反的,眼神愈发森冷无温,“你给朕下药,以为能慢慢的掌控朕,让朕迷失心智,最后成为你们父女的傀儡?呵,你可真是好女儿,真的好贵妃啊!” “皇上?臣妾不敢!”莲贵妃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人都是慌乱无措的,“请皇上明察,臣妾得您宠爱,肯定会有人心存嫉妒,尤其是臣妾还怀着皇嗣,说不定是有人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想要害了臣妾与您的孩子。” 说到情深处,莲贵妃泣不成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任谁见着,都会觉得情真意切,不忍苛责。 “乱嚼舌根?”李珝仿佛听了最大的笑话,“到底是谁在乱嚼舌根,爱妃要跟朕说道说道吗?呵呵,你以为你在假山后面,跟你爹说的那些话,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哭声戛然而止,莲贵妃面如死灰。 “娘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植吾在旁边行礼。 莲贵妃呼吸急促,“是、是你……” “娘娘,您与尚书大人说的话,皇上都知道了。”植吾解释。 一解释,她就心慌。 人一旦心慌,出错的概率会更大。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事已至此,莲贵妃还能如何?除了喊冤,先保全自己和孩子,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臣妾当时只是答应了父亲,是为了让父亲放心,免得他再害了您,臣妾对您是忠心耿耿,绝对没有照做。” 李珝冷笑,忽然蹲下来,冷不丁扣住了她的手,“那你告诉朕,你的小拇指的指甲缝里,都是什么粉末?每一次,都恰当好处的将这粉末,抖落进朕的药里,一点点的进了朕的咽喉,让朕吃下去?嗯?真是朕的好贵妃啊!” 那一刻,莲贵妃哑口无言,除了落泪,已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到底是宫里呆久了,很多事情脑子一拐就想到了出路……皇帝没有对她言听计从,还发现了她的秘密,说明这件事压根没成功,皇帝没有吃下这药。 “皇上!”莲贵妃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臣妾知道父亲要害您,可一边是孝道,一边是臣妾对您的爱,没办法,臣妾只好拖着父亲,用假的药换了父亲给的东西,免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到时候就真的防不胜防!” 植吾不得不感慨,这女人说瞎话的本事,果真是一流,居然这么快就想好了退路。 “如此说来,还得多亏了你,免得朕受你父亲的毒害?”李珝从来没想过,身边的女人会恶毒至此,每每想起枕边躺着蛇蝎,真是让人脊背发凉。 莲贵妃磕头,哭得肝肠寸断,“臣妾爱您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请皇上相信臣妾,臣妾绝对没有要害您之心,您是臣妾的夫,是臣妾的天,是臣妾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啊!皇上,臣妾没有害您的理由……” 第1768章 番外187 “闭嘴!”李珝忽然觉得很厌恶,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原本以为的温柔贤淑,最后竟成了穿肠毒药。 可笑吗? 真可笑。 莲贵妃讪讪的闭了嘴,忽然间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植吾!”李珝深吸一口气,不想再与她纠缠,“把她送回去,不许再踏出宫门半步。” 植吾行礼,“是!” 莲贵妃骇然望着李珝,想要说点什么,可又怕自己说多错多,到时候若是被皇帝知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只怕更得死无全尸。 “皇上……”莲贵妃战战兢兢的起身,就这么退出了御书房,瞧着有些嘤嘤啜泣,但也不敢再哭。 要不然出了这道门,全宫都会来看她的笑话。 贵妃,就该有贵妃的样子。 “皇上?”植吾行礼。 李珝狠狠闭了闭眼,“植吾,你说这世上是不是得不到的,才算最好?” “皇上,您坐拥天下,什么都有了!”植吾低声开口。 李珝点点头,“是啊,都有了,可就是缺了一双眼睛,皇后眼瞎,朕也眼瞎,于是乎两个瞎子从相互取暖,变成了相爱相杀。植吾,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上,娘娘从未怨恨过您,只是这皇家无情,是谁都抵挡不了的命运使然。”植吾轻叹一声,“皇上,您别多想了。” 李珝知道,他这是在宽慰他。 皇后若是不怪他,哪儿会…… 算了! “皇上,贵妃娘娘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经开始,大概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植吾低声提醒,“刑部尚书那边,应该要快些准备。” 李珝回过神来,大手一挥,“传令下去,若尚书府有动静,立刻行动,城内城外,全部戒严。朕倒要看看,他们这些个废物,要如何对付朕!” “是!”植吾行礼,赶紧退出了御书房。 眼下这个时候大事要紧,植吾也不想因为一己之私,惹来朝廷变动,毕竟天下安稳才有心思想被的事情。 皇帝如今得铲除那些叛逆,一时间顾不上后宫。 听得宫内动了起来,苏幕和沈东湛便立在了院中,漠然瞧着今儿的夜色。 黑漆漆的,无星无月。 “这样的夜色,很是适合杀人。”苏幕双手环胸,“到底还是动手了,能忍这几个月,他没疯……我倒是快要被他给憋疯了。” 沈东湛倒是没多少感觉,毕竟当年为了铲除栾胜,他也曾等了很多年。 这些日子,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他禁足贵妃,对刑部尚书动手,其后会如何?”苏幕转头看他。 沈东湛回过神来,“想必就是我们了。” “唉,成了俎上鱼肉。”苏幕摇摇头。 沈东湛瞧着她,“我怎么瞧着,沈夫人好像还有点期待呢?” “那是自然,在皇城里憋了太久,听了那么多的话本子,我这厢也乏了累了,胳膊腿都僵得硬邦邦的,再不活络活络筋骨,怕是真的要废了!”苏幕几近咬牙切齿,“我想动手打人,已经很久、很久了!” 沈东湛叹口气,“剑都磨好了,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话是这么说的,但苏幕确实有点等不及了,这殷都看似繁华无比,但在她眼里却是最肮脏的地方,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断然不愿再踏入殷都半步。 “要变天了!”沈东湛牵起她的手,“咱们走!” 苏幕瞧他一眼,“到时候听我指挥,我先动手你再动手,不要抢在我前头,我得好好的练一练手脚,没有敌手……真的是太寂寞了。” 沈东湛:“……” 唉,好! 一夜之间,城内乱糟糟的,据说是在刑部尚书的府上,搜出了密谋造反的证据,其后又在其他一些朝臣的府上,搜出了往来书信。 一来二回的,便算是坐实了刑部尚书的造反证据。 翌日天还没亮,大批的府邸家眷被押解而出,或投于刑部大牢,情节严重的直接入了天牢。 一时间,整个殷都人心惶惶。 第1769章 番外188 殷都城内,人心惶惶。 宫内宫外,亦是如此。 听得贵妃被禁足的消息,李懿正瞧着墙头的鸽子。 “呸,活该!”小丫头咬着牙。 李懿倒是没多少感觉,只是觉得有些人自作孽不可活,“人要作死,谁都拦不住,毕竟她有过很多机会,但最后都被自己的欲望所牵制,落得如今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公主所言极是,这样的人,活该有这样贪心的下场,只是惩罚得太晚了点,以至于让她猖狂得意了这么多年。”小丫头极是愤愤不平,“若是皇上早点发现她的恶毒,早点处置了她,兴许皇后娘娘就不会……” 话说到这儿,小丫头冷不丁顿住,“奴婢该死,请公主恕罪。”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早点发现早点处置,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父皇没有厌弃的女人,谁敢动她?”李懿只觉得可笑,“母后啊,输在了父皇身上。” 小丫头没敢再吭声。 “你盯着点,估计这两日会很热闹的。”李懿冷笑两声,“不是说,已经开始收拾尚书府了吗?想必接下来这两日,还有得闹腾呢!” 小丫头行礼,“是!” 李懿的掌心里托着一把米谷,瞧着飞下来站在自己胳膊上,啄着谷粒的鸽子,“她今儿落难了,尚书府又被查抄,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 “公主说的是,此前嚣张跋扈,如今肯定有很多人,巴巴的等着看她笑话,又或者……”小丫头笑了笑,“等着落井下石呢!” 李懿低头笑着,“别拦着,这宫里冷清了太久,该热闹热闹了,就从她身上开始!” “是!” 想起自己母后之前过的那些日子,李懿就恨得咬牙切齿,风水轮流转,她莲贵妃竟也有今时今日,她必得让这女人尝尝被人践踏的滋味,否则怎么对得起,莲贵妃这些年的嚣张跋扈?! 深吸一口气,李懿努力的平复心绪,是真的想要立刻跑去冷宫,告诉母后这个好消息。 可转念一想,母后……还会在乎这些吗? “莲贵妃的好日子,到头了!”小丫头亦是恨得牙根痒痒,想起公主和皇后娘娘此前吃了她那么多的亏,真相跑到莲贵妃宫里,给添点炭火,烧死这混账玩意得了! 大牢内。 李珝站在牢门外头,瞧着被自己亲手打下大牢的刑部尚书,负手而立,满脸的冷凝与失望,“朕自问登基以来,甚是重用于你,可你倒好,竟然敢如此这般背叛朕,有今日下场,是你咎由自取,包括你的儿子在内,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珝!”刑部尚书自知已经是绝路,求饶没有任何的意义,“你觉得自己赢了吗?” 李珝冷笑,“你的党羽都已经伏诛,你还有什么后路可退?事到如今,求个全尸都已经是难比登天,遑论逃出生天。”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有些力不从心?”刑部尚书身上带着伤,发髻凌乱,一身血淋淋的囚服穿着分外狼狈,“皇上,老臣会在黄泉路上等着您!” 李珝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你是说,让莲贵妃给朕下毒之事?” 刑部尚书:“……” “你真以为这宫里的事情,能逃得开朕的眼睛吗?只有朕想不想问,想不想知道,就没有朕不可能知晓的事情。”李珝冷然望着她,“你们在假山那边说的话,朕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是探子回复,但对李珝来说,探子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药还是那些药,左不过……”李珝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在朕的手里捏着呢!” 刑部尚书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没吃……” “贵妃是不是回复你,说是已经给朕下药了?”李珝笑得何其恣意,“很可惜啊,她是下药了,只不过下错了药,她那里的药……是朕给的,无毒!” 刑部尚书面色惨白,“你、你早就防着?” “早就防着,就等着你们露出狐狸尾巴呢!”李珝阴测测的笑着。 第1770章 番外189 “所以你没吃药,莲儿也被你骗了。”事到如今,如果刑部尚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真是死也活该。 李珝负手而立,尽显帝王威严,“从你打算做这些事情开始,就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自己教子无方惹下滔天大祸,为保全儿子便打算孤注一掷,于是乎将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让她来杀了朕。呵呵,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又如何?”刑部尚书狠狠闭了闭眼,“成王败寇,臣是输了,您也未见着是赢,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朝臣,整个朝廷都会人心惶惶,皇上以为自己会落得什么好名声?嗜杀如命的暴君,肆意斩杀朝臣的昏君!” 李珝冷笑着,倒是全然不惧,“那都是你死后的事,你看不到,也听不到,又何必操这份心呢?如今你的党羽都被查抄得差不多,刑部已经交人接手,待定下罪责,便是株连九族之罪!” “李珝!” 瞧着眼前这龇牙咧嘴,恨不能将自己咬死的刑部尚书,李珝只觉得可笑,“做错事的是你自己,如今这副神情又是做给谁看?你放心,朕会好好对待莲贵妃,让她好好承受朕的怒火,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李珝,好歹是伺候你多年的女人,也为你诞下过子嗣,你如何能忍心?” 什么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便是了! “你自己利用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你养育多年的女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这个当爹的尚且忍心,朕这后宫三千的,又有什么不忍心的?”李珝拂袖转身,“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打算,不过是想扶持新帝,把控朝廷罢了!” 一旦皇嗣诞生,这些个腌臜东西就该算计他的皇位了! “李珝,如你这般狠辣凉薄之人,注定众叛亲离,早晚有一日,你也会落得与我这般下场,高高在上却不知仁义为何物,早晚也是孤家寡人,活该你无后而终!” 身后的喊声还在叫嚣着,奈何李珝已经是个赢家,哪还会在意什么临终叫嚣。 出了大牢,李珝就在宫道上站着。 “皇上?”植吾低唤,“怎么了?” 李珝轻叹,“他有几句话说对了,一下子斩杀这么多的朝臣,免不得会招致非议,此事若不能罪证确凿,有碍于朕的声誉。” “想必叶大人知道该怎么做。”植吾说的是叶寄北。 对于叶寄北,李珝倒是挺满意的。 一则,叶寄北不似齐侯府这般,手握兵权。 二则,书生不似武将,饶是真的闹腾也只是做做文章,行不了那些舞刀弄剑的大事。 三则,比起沈东湛的强势,叶寄北说话顺耳,瞧着像是站在李珝这边的,让李珝心里觉得痛快。 这就好比,沈东湛你看啊,我们两个共同的朋友都在帮我,说明……错的是你,不是我! “叶寄北办事还算稳妥,等着处置完了这事,朕会让他接替刑部尚书的位置。”李珝眯了眯眸子,“也适当的该填补一下空缺了!” 当年,叶寄北的父亲便是刑部尚书,在李珝登基之后,刻意做了调整,将一些老臣做了人事调动,一则担心他们倚老卖老,二则是为了试探忠心,三则也是为了腾出点位置,留给他的亲信。 “皇上圣明!”植吾行礼。 李珝缓步朝着外头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儿的心里有些压抑,莫名的沉甸甸,好似有些喘不上气来。 明明铲除了奸佞,铲除了叛贼,应该高兴的…… “皇上,怎么了?”植吾又问。 李珝拐个弯,沉默着往前走,脑子里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今儿到底怎么了?直到进了御花园,坐在了假山上的亭子里,他忽然茅塞顿开,隐约明白了缘由。 纵江山如画,纵社稷安稳,纵大业有成,终孤家寡人,身边无人可共赏,回头望去,来路空空荡荡,一览无余。 身后,无人可期…… 第1771章 番外190 李珝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忽然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孤寂与慌张,“植吾,朕好像丢了什么?” “皇上,您什么都没丢,奴才都看着呢!”植吾行礼。 李珝摇头,“不,不一样了。” “皇上,您是不是想……”植吾想说,您是不是想皇后了? 可话到了嘴边,瞧着李珝沉冷的面色,植吾又把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 终究是,改变不了心里的那点厌弃。 皇帝与皇后做夫妻的时间久了,对彼此太过了解,没了那种新鲜感,所以…… “你看!”李珝目色狠戾,“连你都不愿对朕说实话了,连你都对朕有所隐瞒,朕失去的还不够多吗?植吾,你是不是也在怨恨着朕,怪朕太过无情,太过凉薄?” 植吾扑通跪地,“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皇上太辛苦了,若是让自己一直紧绷,只怕于龙体无益,还是要适当的放松为好。” “植吾。”李珝坐定,尽量别开头,不想将自己的怒气撒在植吾身上,“以前的你,什么都会说,什么都敢说,如今的你……还敢跟朕坦坦荡荡的说话吗?” 植吾垂眸,“您是九五之尊,身份不似以前,奴才不敢!” “这是实话。”李珝很满意,“至少在这点,你没有隐瞒与欺骗,要不然,朕可就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了!” 最后那一句,他说得很轻,不知是认真的,还是随口一说。但君无戏言,即便是随口一说,也足以断人生死…… 植吾跪在那里,心里一片寒凉。 “植吾。”李珝道,“你说,若朕还是当年的靖王,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呢?朕忽然好怀念,带着你闯荡江湖的日子,虽然居无定所,却能随心所欲。” 植吾也想回到当初,至少那时候,他的主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仁义之辈,而不是疑神疑鬼的凉薄之君。 “皇上,您如今是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这江湖上的事都是一些小人物的事儿,跟您已经离了十万八千远,再不是昔年模样了。”植吾俯首规劝,“您如今关乎天下,这些话若是哪天让朝臣听了去,恐怕又得惹来非议。” 李珝仿佛是堪堪回过神来,无奈至极的笑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以后这话……朕就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皇上,您也累了,待处置完了这些乱臣贼子,您该好好的休息。”植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让皇帝顾念着年岁,顾念着身子,但凡他有点心,都该想到自己的发妻。 毕竟,都是这个年纪了…… 可惜,李珝只是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终是缄口不语皇后之事。 植吾连多一句嘴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皇帝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罢了! 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相厌。 植吾是怕玉竹说的那一句,“死生不见”成真,所以想在最后的关头,稍微提一提,让皇帝在解决掉诸事烦恼之后,能想着皇后的好,好歹也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 可现在,植吾没办法了。 以皇后娘娘的性子,若说了不见,那就真的可能……此生不见! 但愿,皇帝不会后悔。 至此之后,植吾便再也没有在李珝面前,提到过有关于年少情深,或者是冷宫与皇后的字样,有些心是捂不热了,那就不捂了。 刑部尚书府,抄家灭族,这小半个月里,殷都城内血腥弥漫,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帝王威严,端坐赤金龙椅。 只言片语,宫门外血流成河…… “皇上?皇上!”莲贵妃禁足在身,出不了宫,进不了御书房,只能跪在自己宫外的宫道上,哭着喊着要见皇帝。 宫人不敢擅动,毕竟都知道莲贵妃怀着皇嗣,皇帝盼着皇子多年,若是因此损伤,谁都担待不起,只能一次次的去禀报。 对此,植吾只是传话。 “她还有脸哭!”李珝面色森冷。 植吾偷摸着抬眼,看了一下皇帝,杀的人多了,眉眼间便再无清澈与仁慈可言…… 第1772章 番外191 植吾跟着李珝这么多年,深知李珝这人,一旦心里生了疙瘩,那就不会再回头,哪怕是最宠爱的女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莲贵妃的所作所为,李珝从知道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深恶痛绝,恨到了极点,自然不会再有任何的怜爱之心。 当然,没了怜爱之心不代表李珝会赶尽杀绝,如果莲贵妃能知情识趣的,不要再纠缠不休,安安心心的待在她自己的宫里,也许还能保全一条性命。 但眼下看来,这女人不太聪明,又或者是以往李珝太惯着他,以至于给她太大的期望,觉得皇帝不可能如此绝情,不会一点旧情都不念…… “你去见她!”李珝意味深长的看着植吾,“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清楚。” 植吾回过神,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退出御书房,植吾去见了莲贵妃。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如今像极了丧家犬,跪在那里哭哭啼啼的,许是没有长久跪过,是以膝盖受不了,这会身子有些歪斜,瞧着很是狼狈。 “贵妃娘娘!”植吾上前,瞧了一眼左右,“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把贵妃娘娘扶起来,若是伤及皇嗣,谁担当得起?” 听得这话,众人赶紧上前。 莲贵妃却不依,拂袖推开众人,视线越过植吾,向他身后望去。 “贵妃娘娘不必看了。”植吾持着拂尘,站在那里,淡淡然的开口,“皇上没来。” 听得这话,莲贵妃僵在当场。 “起来!”植吾道,“皇上没来,您跪着也不顶用,毕竟他瞧不见,更何况……知道您跪着,他还是没来,说明您就算是跪死在这,皇上也不会再来。何苦呢?” 在众人的搀扶下,莲贵妃战战兢兢的起身。 植吾抬步走在前面,莲贵妃被人搀着,颤颤巍巍的走在后面,每走一步,这膝盖上就如同针扎一般的疼,以至于从宫门口走到寝殿内,耗尽了她太多的气力。 等着底下人把莲贵妃扶坐在软榻上,她已经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给贵妃娘娘宣太医!”植吾冲着身边的小太监开口。 小太监行礼,快速跑出去。 “你们都下去!”植吾拂尘一甩,众人快速退出了寝殿。 待人都下去,植吾缓步上前,放下拂尘倒了杯水,转身递给了莲贵妃。 “为什么皇上不来见本宫?”莲贵妃别开头。 不接? 得! 植吾也不多说什么,抬手便杯盏搁下,“皇上为什么不来,贵妃娘娘心里清楚。” “放肆!”莲贵妃咬着牙,单手捂着隆起的肚子,“本宫再不济,那也是贵妃,你一介阉人,不过是皇上身边一条狗,平素给你点颜面,你竟还敢蹬鼻子上脸?等本宫……” 植吾被她给逗笑了,“禁足的贵妃,失宠的娘娘,还不如皇上身边的一条狗。贵妃娘娘不必再等,毕竟皇上不会再来见您,您好自为之!” 跟一个丧家之犬,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植吾行礼,转身就走。 谁知下一刻,莲贵妃却狠狠的将手边的杯盏掼碎在地,“皇上一定会来见本宫的!” “是吗?”植吾顿住脚步,回眸看她,“贵妃娘娘禁足宫内,奴才吩咐众人不要在跟前嚼舌根,所以您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您今儿跪地求见皇上,无外乎是想为父母兄弟求情,可您不知道啊,您的父母兄弟……哦不,是您的九族,在昨日之前就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了!” 莲贵妃面色煞白,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奴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植吾站在那里,勾唇笑得森冷,“您现在……是一个人了,真正的孑然一身,除了这贵妃的名位,什么都没剩下。” 莲贵妃泣不成声,“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皇上不可能这样绝情,本宫……本宫还怀着皇上的皇嗣呢!” 听得这话,植吾眯起眸子,盯着她的肚子…… 第1773章 番外192 乍见着植吾这般眼神,莲贵妃冷不丁心头一紧,当即微微别开身,不愿让他直视,仿佛植吾再多看两眼,便能瞧出来,这孩子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贵妃娘娘既然知道自己怀着身孕,就该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植吾深吸一口气,“娘娘好自为之!” 莲贵妃勉力撑起身子,站在软榻边上,“植吾。” “娘娘还有事?”植吾刚要走,又被叫住,不由的眯起眸子看她,“若是没什么吩咐,奴才可就要走了。” 莲贵妃泪流满面,“本宫的父兄……” “九族都没了,您说呢?”植吾紧了紧手中的拂尘,“贵妃娘娘,奴才有句话,免不得要叮嘱两句,既然只剩下一人,那就当做一人活着,若您不能忘了之前的荣宠,改不了这骄纵的毛病,那接下来会如何,您心知肚明。” 莲贵妃泣不成声,“不、不是的,本宫要见皇上,求公公让本宫见一见!” 方才还嚣张恣意,如今倒是全部软了下来,毕竟没有母家的女人,在宫里就是一根草,早晚是要被人践踏在脚底下的。 现在的莲贵妃,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贵妃娘娘应该明白,皇上让奴才过来的意思。”植吾摇头,“您好好活着!” 除了这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也没什么可说,此前有多嚣张,如今就有多落魄。 “皇上怎么可以如此绝情?”莲贵妃泪流满面,“难道这么多年的恩爱,都是假的吗?” 植吾裹了裹后槽牙,绷直了脊背,“皇后娘娘与皇上乃是结发夫妻,生死与共多年,最后不还是在冷宫里待着?贵妃娘娘如今能在这儿住着,已经是恩赐,莫要不识抬举。” 这话,多多少少是带着怨气的。 为了皇后,为了她这多年受的委屈。 “你心疼皇后?”莲贵妃也算是听出来了,泪眼朦胧的望着他,“皇后如此境地,又不是本宫造成的,有什么可怨的?” 植吾冷笑,“皇后娘娘不怨,所以贵妃娘娘也该承受着,毕竟都是同一个男人,给予的恩赐,不是吗?” 语罢,植吾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植吾?”莲贵妃急了,“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植吾冷哼,“您最好别太激动,万一伤及腹中龙嗣,怕是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冷宫那么简单!” 莲贵妃:“……” “不想死的,就闭嘴!”植吾阴测测的开口,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在宫里,嚣张跋扈、骄纵任性,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就是收取代价的时候。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植吾昂首挺胸,“关闭宫门,没有皇上的谕令,谁也不许再打开,听明白了吗?” “是!” 侍卫应声。 下一刻,宫门彻底合上,落锁。 那一声锁扣,让内里的莲贵妃彻底崩溃了。 “皇上?皇上……本宫要见皇上,你们这些狗奴才,放本宫出去,本宫要见皇上,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待臣妾,臣妾是真心爱着您的,您睁眼看看臣妾……” 任凭门内哭喊,门外的侍卫无动于衷。 谁敢打开这门,那就是抗旨不遵。 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何况现在,刑部尚书被株连九族,这莲贵妃也就成了个空衔,谁还会把她当回事呢?!若是一不小心折腾掉了肚子里的皇嗣,那以后可就更好看了…… 今年宫里宫外的血色不少,也不差添上新的一笔! “那是……”植吾回来复命的时候,瞧见侍卫军统领从御书房退出来,快速绕道长廊尽处,转身消失在偏门处。 侍卫军统领? 植吾心里一琢磨,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难道说,这是要动手了…… 深吸一口气,植吾缓步朝着御书房走去,权当什么都没看见,面上无波无澜。 第1774章 番外193 植吾来行礼,面上无波澜,瞧着好像什么都没察觉。 李珝高高在上,掌心里还捏着折子,只抬头看了植吾一眼,接下来便是浑然不在意的神色,捻着笔杆子继续批他的折子。 从始至终一出戏,他运筹帷幄,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贵妃娘娘一直吵吵嚷嚷着要见您,奴才已经将利弊全部分析给她听,只是……她的性子您也知道的,免不得还是要吵嚷。”植吾低声汇报。 李珝轻哼,“留两个就够了,其他的奴才全部裁撤出去。” “奴才知道,已经照办。”植吾回答,“这会就无瑕还有一个小太监在宫里伺候着,每日的饭食都是外头送进去,吃与不吃,全在贵妃娘娘自个。” 李珝继续批着折子,眉心微微拧起,仿佛是逢了什么棘手之事。 “她可还说了什么?”李珝叹口气,仿佛烦躁至极,随手将折子丢了出去。 植吾知道他会问,所以该说的便也说得干净,“贵妃娘娘仗着腹中皇嗣,免不得心存希冀。” “呵,真是有脸。”李珝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养着!” 植吾行礼,“是!” 退出御书房的时候,植吾心里沉甸甸的。 养着? 皇帝不是容人之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连齐侯府连沈东湛都容不下,却要养着莲贵妃,说到底是真的有几分情义,还是别有所图,真当难说。 “义父?”小太监低唤,“您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是有点心不在焉的。” 植吾回过神来,“心都不在了,哪儿有心不在焉之说?” 小太监显然没明白,就这么定定的望着植吾。 “罢了,同你也说不明白。”植吾摆摆手,“好好看着点,人啊,得时刻保持脑子清楚,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太监赶紧行礼,“是,谨遵义父教诲。” “那边,有什么动静?”植吾问。 小太监偷摸着上前,“说是有了醒转的迹象,大概就是这一两日。姑姑在旁边,日夜念叨着,好歹是有了动静。” “那就好!”植吾点点头,仿佛松了口气,“吩咐你做的事情,可偶读做好了?” 小太监赶紧点头,“义父只管放心,都已经办妥了,绝对没有任何差池,奴才都盯着呢!” “好!”植吾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孺子可教。” 小太监报之一笑,“谢义父夸赞。” 植吾瞧着这天色,灰蒙蒙的,愈发的暗淡,多半是要下雨了? “夜里怕是要下雨。”小太监顺着植吾的视线望去,“都起风了呢!” 植吾点头,若有所思的眯起眸子。 冷宫那边也该有点动静了,毕竟时不待人,皇帝等了那么多年,如今…… 夜里,果真下了雨。 倾盆大雨,瓢泼大雨。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玉竹眼眶发红,瞧着幽幽醒转的云朵。 若不是觉得哭泣不吉利,玉竹肯定是要哭出来的。 “我……”云朵刚刚醒转,有气无力,“睡了很久。” 玉竹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坐起来,“您睡了很久,可真是吓死我了,也吓坏了公主,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懿儿……”云朵气息奄奄,“懿儿如何?” 玉竹眼角湿润,说话的时候嗓音哽咽,“公主很好,有沈公子陪着,什么都好。倒是主子您,若是再不好起来,我这怕是真的要哭给你看咯。” “是吗?”云朵难得扯了一下唇角,惨白的面上无半点血色,“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玉竹笑出声来,满心酸涩。 “还能开玩笑,说明来日可追。” 幽幽的声音,缓缓传来。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各自扬起唇角。 窗外的风雨,稀里哗啦的吹着、下着,打得屋瓦哔啵作响,桌案前那一点豆光,被风吹得肆意摇晃,满屋子都落着斑驳的光影。 “既然死不了,那就好好活着!站直了,走出去……” 第1775章 番外194 今夜的雨,大得出奇。 李珝站在寝殿门前,眉心微蹙,总觉得今夜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事?可是,这宫里如今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植吾问,“是哪不舒服,还是说想传哪位娘娘过来?” 李珝转头看他,不知道是夜太深,还是雨太大的缘故,他的口吻竟是出奇的柔和,“植吾,朕的心里有些发慌。” “是身子不舒服?”植吾忙道,“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李珝摆摆手,“不必了,大概是雨太大,声音太吵,朕睡不着。” 说着,他就在檐下栏杆处坐定,若有所思的瞧着外头的倾盆大雨。 雨打芭蕉,哔啵作响。 “植吾,陪朕说说话!”李珝忽然说,“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跟人说说话了。” 植吾一怔,倒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皇上,文武百官都是您的臣子,您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植吾躬身回答。 瞧着他这样生疏的模样,李珝眉心微蹙,忽然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曾经可以交付脊背,可以策马江湖的人,如今成了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存在。 与那些宫里的奴才一般,植吾逐渐成了面无表情的存在,再不规劝,再不说实话,面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毕恭毕敬。 可这毕恭毕敬,只是因为一身龙袍,一个皇帝之位,而不是发自内心的遵从。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李珝低声说。 若是以前,植吾可能会心头发颤,会觉得心内愧疚,但是现在他不会了,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任凭外头雨疏风骤,他亦是面无波澜。 “皇上,您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植吾跪地行礼,言语间平静得出奇,“奴才始终是奴才,不敢僭越。” 李珝深吸一口气,“植吾,朕命令你坐下,就跟以前那样,同朕说说话。” “是!”既然皇帝都下令了,植吾身为奴才自然得遵从皇帝命令。 抗旨不遵,是死罪。 瞧着植吾坐定,仍是那副恭敬的模样,李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回不去了。” “皇上!”植吾俯首。 李珝摆摆手,终是死心的站了起来,“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了,而且再也没机会了。 瞧着李珝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的朝着寝殿走去,植吾绷直了身子,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脑子里却有些翻腾。 外头的雨这么大,皇后娘娘那边,应该还算顺利? “夫妻多年,连最后那点默契都没了,可见这心里的荒芜,不是一日两日。”植吾叹口气,“哪怕知道今夜心慌,也没想着皇后娘娘,不曾想过发妻……呵,还指望什么来日呢?” 一个男人连承诺都守不住,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还不如他这个阉人呢! 呵! 可笑? 承诺这东西,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那么难,以前对付栾胜,生死难料都熬过来了,反而熬不过这天家富贵……迷人眼! 一声炸雷,李珝已经坐在了床榻上,还是止不住抬头望着窗口方向。 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心里发慌,有点空落落的,转头想找人说话,可偌大的寝殿就剩下他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鬼影子都找不到。 “当了皇帝,不好吗?”他扪心自问,“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这么对我?都要如此背叛我?我是皇帝,你们……” 可这话,能说给谁听呢? 天亮之前,雨势稍歇。 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来,伏在了植吾的耳畔低语一阵。 “确定?”植吾问。 小太监颔首,“成了!” “很好!”植吾点头,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可小太监有些犹豫,“义父,为什么您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其实这事,您可以不管的,毕竟是上头的事儿。” “我是看着她走进来的,又怎么忍心看着她死在这里头,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走一个算一个,少一个算一个。” 第1776章 番外195 天亮之后,雨停,日出。 李懿与沈无疆坐在栏杆处,小丫头兴致不高,瞧着有些蔫蔫的,眼眶红得厉害,“我这样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那你希望,见着她的灵位,还是见着她传来的家书?”沈无疆问。 李懿当即直起身,“自然是希望后者。” “她不是离开你,而是为了求生。”沈无疆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活着才能看着她的宝贝女儿,成婚生子,平安喜乐。” 李懿点点头,“我已经开始期待着,母后的来信了!小哥哥,你跟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比如说,乡野间,江湖上,或者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想听?”沈无疆问。 李懿眼巴巴的望着他,“我想知道,外面到底是如何的?母后离开了之后,是不是也能见识到大好河山,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会不会馋嘴,想吃糖葫芦?都不曾给我留一根,自个倒是先吃上了。” “那我同你好好说,那些山河迤逦,天下苍生。” “好!” 这皇宫里日头,只有在艳阳高照的时候才能看清楚,你见不到日出东方,却能时时见着,血色残阳挂墙头。 踏出殷都城的那一刻,云朵忽然哭了。 马车停在了小树林里,就像当年苏幕离开时的那样,车内的哭声不止,直到最后已经呜咽得流不出一滴泪,那哭声才作歇。 至此,苏幕才走进马车。 “哭完了,就该笑。”苏幕蹲在云朵面前,“我始终记得云朵公主见着我的时候,意气风发拿着鞭子的样子,那时候的南疆公主,何其的鲜活,不似现在这般面如死灰,像是个垂暮老者,好像随时都会吹灯拔蜡。” 云朵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眼前的苏幕,“你还跟当年一模一样,我却已经鬓发斑白。” “所以,一个让你这般辛苦且快速变老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大阔步的走,不要回头望,哪怕是他跪地求饶,也不要再多看他一眼。”苏幕握住她的手,“找回年轻的自己,那才是南疆公主该有的风采。” 云朵哽咽得不成样子,“多谢。” “谢我作甚?你若不愿意,我还能绑着你出来?是你想活着,我才救你的。”苏幕笑道。 其实,也是为了当年的恩情,为了云朵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算是偿还,也是弥补。 “睁眼看看大好河山,你若见过了山河万里,就再也看不上那四四方方的地方,看不上那虚伪仁义的男人。”苏幕起身,“女人有了见识,就不会再囿于一人,惟愿比肩而行,非你我附属。” 云朵点点头,“我会好好的。” “派两个妇人跟着你,身手不错,我亲自挑的。一则可以照顾保护你们,二则还能帮着传信。”苏幕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递给玉竹,“里面有盘缠有干粮,若是不想走了,安顿下来,记得来一封书信,我会在齐侯府等着拆阅。” 云朵破涕为笑,“你想得真周到。” “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咱是亲家呢?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万一儿媳妇怨怼,我岂非家宅不宁?我这厢,还等着抱孙子呢!”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脸的如释重负,“走,趁着这些日子他醉心对付我们,无瑕想起你,够你天高海阔了!” 说起这个,云朵鼻子酸涩了一下。 “忙着,对付你们……苏幕,对不起。” 苏幕笑了,“这话我可不爱听,说谢谢还行,对不起就太难听了,凡是对不起我的,多半没好下场。走!一路顺风,高兴点,这是新生!” 云朵身子虚弱,马车走得不快,但外头吹进来的风都是自由的,这让她觉得整颗心都变得透亮起来。 原来,外头这么好。 原来,自己这么蠢…… “主子,您看这外头,这山这水……”玉竹显得很兴奋,“让我想起了咱们在南疆的日子,还有刚来的时候。” 云朵紧握着玉竹的手,“这些年,难为你了!” “主子。”玉竹红着眼,“以后,咱们都好好的!” “嗯!” 第1777章 番外196 回城的路上,苏幕还是有些感慨的,“这天家富贵还真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以前是何等恣意无双之人,你看看这才多少年,竟被折磨成这样。” “若是明刀明枪的,兴许没这么累。”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可这枕边人,才最伤人。言语如刀,刀刀剜心,瞧不见的血泪往心里流。” 苏幕点头,“新鲜劲儿过了,便成了碍眼的存在,你所有的软肋在他眼里都只是矫情,可他偏偏喜欢别的女人,对他矫情。你说,这是不是犯贱?” “至少你家夫君不是。”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我就喜欢沈夫人矫情一些,霸道一些,总归只有我一人能忍,旁人都受不住,便不怕你跑了。” 苏幕白了他一眼,“时时刻刻都不忘夸自己一顿,沈指挥使还真是厉害得紧!” “为夫的厉害,夫人不是日日夜夜都在领教吗?”沈东湛冷不丁转身,伸手圈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嗯?” 苏幕:“……” 好在周遭无人,她一记软拳轻轻落在他的胸口,“老不正经!” “只对你一人。” “算了,也只有我能忍你一辈子。” 如此,正好。 刚进城门,城门口便开始戒严。 “啧,您这哥们还真是一刻都不闲着!”苏幕直摇头,满脸的嫌弃,“媳妇跑了都不知道,光顾着他的天下了。”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管他呢!只要我的沈夫人还在就成!” “我也没地跑,毕竟真的动起手来,我也打不赢你!”苏幕翻个白眼,“好家伙,全城都动起来了,你我……要被抓咯!” 马车正好经过客栈门前,正好能瞧见客栈门前的热闹。 大批的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客栈包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是侍卫军首领,大步流星的进了客栈内。 当然,客栈内没人。 即便是有人乔装成苏幕和沈东湛,也不是泛泛之辈,谁都可以装的,至少是他们二人特意挑选的高手,就这么被抓住,实在是太没意思。 李珝多疑,越是容易越是怀疑。 所以…… “人不在房间内!” 侍卫军首领一声令下,满城搜索。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找谁,老百姓只是提心吊胆的,觉得这殷都城内,可能是有细作、歹人或者是什么朝廷钦犯之类的跑了。 侍卫军,守城军,都在翻天覆地的找人,偶尔发出喊叫声,甲胄撞击音与脚步声,时不时的从街头响到了街尾。 如同猫逗老鼠一般,殷都城内算是热闹透了。 白日里忙活了一天,他们只瞧见苏幕和沈东湛的衣角,却是连正脸都没看到,只满大街的找人、追捕,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番折腾下来,每个人都精疲力竭。 “跑了?”李珝面色一滞,“他们不会出城,只要沈无疆还在宫里,他们就得乖乖的留在殷都城内。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到!” 侍卫军首领行礼,疾步往门外走去。 “等下!”李珝忽然开口。 听得这话,侍卫军首领赶紧转身,“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把沈无疆给朕带过来。”李珝沉着脸。 听得这话,植吾紧了紧手中的拂尘,默默的吐出一口气。 “是!” 大批的侍卫,直奔向沈无疆的寝宫。 李懿得知消息,撒腿就跑,奈何半道上就被人拦住。 “你作甚?”李懿咬着牙,“让开!” 小太监行礼,“公公说了,公主若是要救人,还是去御书房!在这儿,只会为难众侍卫和奴才,于公主无益,对大家都没好处。” 听得这话,李懿心下一怔,继而回过神来,调转方向直奔御书房。 “父皇!”李懿边跑边喊。 到了御书房门前,被植吾拦下。 “公公?”李懿红着眼,“父皇派人去抓沈家的人,我……” 植吾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门口,“公主,这已经不只是皇上与沈公子的事,关系到朝廷与齐侯府的君臣之务。您是皇上的女儿,这样关键的时候,得站在皇上这边,不是吗?” 李懿:“??” 第1778章 番外197 瞧着李懿这一脸迷蒙的样子,植吾皱了皱眉头,“公主,任性也得分时候。若是您与沈公子的私事,那自然无妨,奴才也想成全公主,毕竟是您的一人喜好,可事关天下,您得分得清轻重缓急!” 最后那四个字,植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听得李懿心头微恙,有些无法言说之感。 “懿儿!”李珝不知何时,竟已经站在了门口。 李懿旋即抬头,“父皇?” “懿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会懂得父皇的不易?”李珝一脸的痛心疾首,“打江山难,坐江山更难,父皇为了这个天下,日日殚精竭虑,你今儿所享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如果父皇真的被拉下马,你觉得他们还会当你是公主吗?” 李懿不说话。 “懿儿,别傻了。”李珝叹气,“唯有在父皇这里,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小公主。” 李懿瞧着他,然后又看了看植吾,还是一言不发。 “懿儿?”李珝往前走,缓步凑近了她,“你当明白一些事情,父皇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不答应你跟沈无疆的婚事,是因为齐侯府虎视眈眈的,他们与南都沆瀣一气,觊觎父皇的龙椅已经很久了!” 李懿想辩解,却又想起了植吾的话,是以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沈无疆是有备而来,他是作为借口留在宫中,父皇一旦对他动手,齐侯府和南都就会趁势而起,借此出兵谋反。”李珝咬牙切齿,“如此乱臣贼子,你还要偏帮着他们吗?” 李懿别开头,“父皇果真觉得,沈无疆留在宫里,是作为内应吗?” “那你以为呢?”李珝满是语重心长的表情,伸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懿儿,父皇已经决定了,到时候立你为皇太女,这整个天下……父皇都会交到你的手里。” 李懿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如此的让人无法相信呢? 把天下交给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倒不是她觉得女人不能登上皇位,而是在她眼里,眼前的父皇只有皇位和天下,连母后都可以弃如敝履,又怎么可能舍得把天下交给她? 呵,真当她是三岁的孩子,这么好哄这么好骗? 不过,听植吾这么说,李懿忽然觉得,他定是知道父皇的计划,所以才让她……虚以为蛇?! 思及此处,李懿面露犹豫之态。 那一刻,她清晰的看到父皇眼底,一掠而过的厌恶之色。 有人觊觎他的江山,是他的女儿。 她没有拒绝他的提议,显然是触了他的底线。 看,她的父皇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父皇所言当真?”李懿问。 李珝点头,“自然是当真,父皇还能骗你不成?只要懿儿能站在父皇这边,帮着父皇解决齐侯府和南都之忧,这天下这江山,迟早都是你的。” “好!”李懿抿唇,“父皇要我怎么做?” 李珝瞧着她,有些迫不及待,“沈无疆那小子沉迷于你,醉心于你,所以你得想个法子,把他抓起来。旁人动不了他,但是你可以!” 听得这话,李懿的拳头都硬了。 “父皇是想让我,给他下药?”李懿咬着牙,“父皇要杀了他?” 李珝倒是没这么想,“现在杀了沈无疆,朕便是理亏的一方,何况朕也知道,你心系这小子,若是让你杀了他,不是挖你的心肝吗?父皇如此疼爱你,又岂会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 “那父皇是说……” 李珝近前,将一个纸包递给她,“让他受制于你,一些软筋散罢了!这小子武功不弱,只要他动弹不得,那就是俎上鱼肉,沈东湛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死的!” “父皇所言极是!”李懿蜷起手,死死攥紧手心里的药包,“我可以帮着父皇,保全这江山社稷,但父皇得答应我,不能害他!” 李珝迫不及待,“那是自然。” 闻言,李懿与植吾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第1779章 番外198 眼下这种情况下,李懿必须答应,如同植吾所言,得站在父皇的这边,才能更好的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如李珝所料,想抓沈无疆可没那么容易。 但沈无疆听说李懿在御书房,便也没有过多犹豫,顾自来了这御书房,果真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檐下的李懿。 “懿儿?”沈无疆心惊,“你没事?” 李懿点点头,眸色犹豫的瞧了一眼身边的李珝。 对于这一眼,李珝尽收眼底。 丫头长大了,果真会演戏了,这是借此来博取沈无疆的怜惜,同时也能让沈无疆放松警惕,无条件的相信她。 如此,甚好。 偏殿内。 李懿与沈无疆面对面坐着,外头全是侍卫把守。 “我连累你了,是吗?”李懿背对着门口坐着,沈无疆一眼就能看到门外的动静,“小哥哥,你不该来的。” 沈无疆握住她的手,“我若不来,你当如何?一人该怎么承担这么大的事情?皇帝想对齐侯府动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你也无需如此。” 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该来的,迟早会来。 “懿儿,你没事?”沈无疆低声问。 李懿垂着头,一言不发。 门外的李珝站着,植吾在边上跟着。 有奴才进去奉茶,其后快速退出来。 至于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李珝心里有些忐忑,这丫头毕竟是喜欢沈无疆的,若是真当下不了手,后续会发生什么事,还真是不好说。 李珝到底是顾全大局的,不可能真的明目张胆的,对沈无疆下死手,否则就等于给了齐侯府一个出师之名。 所以,在这一点上,李珝几乎达到了猪狗不如的地步,自己出不了手的事,让身边的人去做,为达目的……连骨肉亲情都不认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沈无疆伤或者死在李懿手里,沈东湛和苏幕,乃至于整个齐侯府兴师问罪的时候,自己的女儿会有什么下场? 也许沈东湛会念着与自己的那点情义,但以苏幕爱憎分明的凉薄性子,伤她独子,她绝对会让李懿以死谢罪…… 思及此处,李珝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 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是吗? 偏殿内,忽然传出杯盏落地的声音。 李珝的思绪骤然被拉回,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了偏殿,乍一眼沈无疆额头直冒冷汗的样子,他便知道李懿得手了。 “懿儿?”李珝压不住内心的欣喜,嗓音都有些打着颤。 李懿面色惨白,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无疆,“小哥哥……” “我知道,你迫不得已。”沈无疆扶着桌案起身,奈何身子发软,好似一点气力都没有,一屁股跌坐回去,“我不怪你!” 要怪,只能怪…… 沈无疆将目光落在李珝身上,“你连亲生女儿都利用,与牲畜何异?难怪皇后娘娘宁肯入冷宫,也不愿与你这样的畜生为伍!” “放肆!”李珝勃然大怒,“你竟然辱骂朕!” 沈无疆坐在那里,面色铁青的扶着桌案,已然有些浑身发颤,“皇帝当久了,便是连实话都不敢听了吗?皇上,我说的是实话,大实话!” 李珝瞧着这张跟沈东湛几乎相似的容脸,俨然就是年轻时候的沈东湛,心里的怒火已然到了巅峰,面色愈发森冷无温。 若眼神可以杀人,他定已将沈无疆碎尸万段,利刃分之。 “皇上需要镜子吗?”沈无疆还是那般混不吝的样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滑稽可笑,就像是幼时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满地打滚,乱蹦乱跳,几乎丑态毕露。” 李珝切齿,“你闭嘴,否则……朕杀了你!” “父皇答应过我的,不会害他!”李懿挡在了沈无疆面前,“君无戏言。” 李珝指着沈无疆,“他方才如何侮辱你的父皇,你都听不到吗?事到如今,你要护着他,跟你的父皇对着干吗?” “父皇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懿眯起眸子,面色骤冷。 那一刻,李珝忽然愣了愣…… 第1780章 番外199 现在的李懿,让李珝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样的固执,那样的坚持。 许是因为太过想象,李珝有了片刻退缩。 “父皇,君无戏言,您莫要食言。”李懿又重申了一遍。 植吾上前,“皇上,眼下不是纠结在这里的时候,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看好这里,不许他们出去!”李珝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偏殿的大门重重合上,李懿身子一颤,扶着桌案慢慢悠悠的坐定。 “你真的没事吗?”李懿悄悄问。 沈无疆瞧了一眼外头,悄摸着摇头,让她不要担心。 如此,李懿松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父皇要连我一道杀了呢!” “事情还没结束,他不敢动你也不敢动我。”沈无疆瞧着她发白的面色,“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李懿冲他笑得艰涩,“终究是因为我,要不然你早就可以离开了。” “那现在,可想好以身相许了?”沈无疆笑问。 李懿面颊绯红,徐徐别开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嗯?”沈无疆偏头看她。 某人羞红了脸,小声的嘟哝了一句,“早就知道答案了,还问还问还问……” 沈无疆笑了,默默的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可见方才真的吓着她了。 那药,他吃了。 但,只沾了一星半点。 他体质特殊,一出生便是剧毒缠身,差点殒命于此,是以眼下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皮毛,哪儿能真的伤着他? 即便是剧毒又如何? 那么一星半点的,根本奈何不了他。 外头,乱糟糟的。 李懿的眉心,重新拧起,闹腾得越厉害,越不会有人在意母后的行踪,等着这件事结束,母后早就不知所踪了? 如此,也好! “诸事可都布置妥当?”李珝传召侍卫军首领。 侍卫军首领毕恭毕敬的行礼,“虽然人跑了,但如今沈公子在您的手里,想必早晚得进宫,卑职已经加强了各处宫门的守卫,只要他们一进来,定然成铁桶之势,谅他们插翅也难飞。” “好!”李珝沉着脸,“城门已经关闭,彻底封锁消息。等到事成之后,早已无力回天,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否则,一旦消息泄露,齐侯府那边就会有动静。 “沈东麟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会文不会武,根本撑不起齐侯府。沈丘和沐飞花毕竟年纪上来了,又能猖狂到几时?而顾西辞孑然一身,没有子嗣可接掌顾家大权,呵……”李珝这么一想,只觉得胜券在握。 拿捏着一个沈无疆,便如同拿捏了天下。 植吾在边上站着,紧了紧手中的拂尘,什么都料到了,没料到人心善变,更没料到薄情寡义之人,竟是身边人…… 可笑? 这么多年相伴长大的时光,竟也没看明白,那一副好皮囊下掩藏的子承父业…… 先帝当年,不就是这样? “朕就在御书房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来找朕!”李珝料准,沈东湛和苏幕肯定已经入宫,这会还不定在哪里猫着呢! 白日里出现,会被群起而攻之,夜里才是他们的天下。 “加强冷宫的守备,若是他们敢出现,乱箭射杀。”李珝下令,“无论如何,朕也不会让他们见到皇后。” 侍卫军首领愣怔一下,“乱箭射杀?” “放心,以他们的能力,不会轻易死于乱箭,最多是伤及皮毛罢了!”李珝对于这二人的功夫,还是颇为清楚的。 简而言之,也是一种忌惮,与当年的先帝,忌惮着沈丘和沐飞花,如出一辙…… “若能重创,自是最好不过!”临了,李珝还不忘补充一句,意味深长的望着侍卫军首领。 那意思,植吾看得明白。 若是不能走正面,那就走歪门邪道的路,用阴招对付苏幕还和沈东湛,唯有让他们受伤,李珝才有胜算,否则二对一的棋局,李珝……死定了! 第1781章 番外200 李珝也正是怕极了这样的局面,所以疯了似的,想牵制苏幕和沈东湛,只要能让他们受伤,他便算是成功了大半。 侍卫军首领退下,只待天黑,想必天黑之后,会有一番天塌地陷的可怕! 天色渐暗,又是一场夜雨迷蒙。 蓦地,冷宫那边传来了动静。 李珝得了消息,登时站起身来,疾步行至御书房门口,乍见着植吾还守在外头,一颗心稍稍放下,转而瞧了瞧檐外的雨。 “皇上莫急,可能是声东击西。”植吾温声开口,“沈无疆尚且在偏殿待着,他们又怎么可能先去找皇后娘娘?” 李珝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是以也没有真的想出去瞧瞧,但这心里着实忐忑不安。 以苏幕和沈东湛的功夫,若是不想再隐藏,直接杀将进来,那也是有可能的,李珝自从登基,便再也没有动过手,原本一身的功夫,早在这些荣华富贵的浸淫之中,废了大半。 如今就算动手,怕也只剩下还手的本能,不论是苏幕还是沈东湛,李珝哪怕一对一,都没有胜算可言…… “植吾?”李珝转头看他,“你会永远站在朕这一边,对?” 皇帝看他的眼神分外凌厉,但亦是满脸的期许,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没了什么可用之人,哪怕是满朝文武,他提拔了不少,但因着生性多疑,真正交心的又能有几个? 臣子,总归是臣子。 君臣,始终有别。 “皇上!”植吾行礼,“奴才自小便跟着您,先太后临走前,奴才在她跟前发过誓,一辈子都要护着您,跟着您,不离不弃。” 提到自己的母妃,李珝有片刻的晃神。 植吾提起了当年的誓言,可李珝自己的誓言呢?他这会才记起来,母妃临走前跟他说,让他离开殷都,走得越远越好…… “此一时彼一时。”李珝负手而立,一身明黄色的袍子,五爪金龙在身,何等尊贵无双,“彼时朕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如今却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不可同日而语。” 植吾垂眸,“是!” 不辩,不解。 多说,无益。 “皇上!”外头骤然响起了动静。 下一刻,大批的侍卫蜂拥而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纷乱的甲胄碰撞之音。 李珝的眉心陡然拧起,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身形绷直。 植吾转头望去,御书房的院中,有暗影落下,其后被侍卫军团团包围。 明晃晃的火把,将雨丝照得愈发清晰,一丝丝,一条条的,纷纷落在发髻上,肩膀上,沾了身便也湿了衣裳…… “沈东湛!”李珝低喝,音色森冷。 沈东湛冷然驻立,就这么目色无温的直视着檐下的君王,“李珝,你可真是好样的!” “放肆!”李珝负手而立,“你可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张口狂妄,毫无君臣之礼,这便是你齐侯府的作风?” 沈东湛勾唇,瞧了一眼身边的苏幕,“先礼后兵,还是擒贼先擒王呢?” “皇帝不是要讲礼数吗?那就先礼后兵!”苏幕怀中抱剑,“毕竟来都来了,若不怼他一顿,让他心服口服,又如何能出得了心头这口恶气?” 沈东湛叹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李珝身上,“那就先礼后兵!” “沈东湛,你把朕当成什么了?这是皇宫,不是你齐侯府大院。”李珝最看不惯的,就是沈东湛这一身矜贵从容,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的镇定自若。 出身好,容貌好,功夫好…… 正因为什么都好,所以什么都不好。 “这若是我齐侯府大院,皇上岂非自投罗网?”沈东湛瞧了一眼偏殿的方向,“今儿我夫妇出现在这里,而不是悄悄行刺,便是想光明正大的了结这段恩怨。” 李珝眯起眸子,笑得何其嘲讽冷蔑,“了结?你说得轻巧!与朕了结恩怨,你也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苏幕冷然直指,“李珝,皇帝当久了,你便忘了自己是怎么披上这层黄皮的了?” 李珝勃然大怒…… 第1782章 番外201 “苏!幕!”李珝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能将苏幕当场撕得粉碎。 当初苏幕诈死,其实也有李珝和云朵的功劳,一个东厂的余孽,栾胜的义子,能活到现在,不应该感激涕零吗? 可现在呢?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想,早知道我会成为祸害,还不如当年杀了我这个东厂余孽。”苏幕笑了笑,浑然不在意他的愤怒,“可是李珝,你别忘了,以当年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威势,你根本动不了我,若不是我愿意离开……哼!你真以为自己对我们有多大的恩德吗?” 饶是有恩德,那也是云朵公主的恩德,跟李珝没多大关系,毕竟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行事作风,那一星半点的好处,早就烟消云散,被他自己作得所剩无几。 “我是诈死,可你也该知道,我诈死之前是什么身份。”都过了这么多年,苏幕早就无所畏惧,当年为了自由和沈东湛,她愿意隐忍退出,放下一切。 如今为了儿子,她也可以重新拿起剑。 为母则刚,谁敢动她儿子,她就要谁的狗命! “龙卫军就算收编,但是……你得搞清楚,根在哪儿。”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信不信,沈家一声令下,你鸡飞蛋打,什么都落不下?” 李珝已然被激怒到了极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沈东湛面色黢冷,“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乱臣贼子,功过不过是赢家所定,唯有成王败寇才是正理!” 李珝的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沈东湛,你与朕那么多年的兄弟情分,曾经亲如手足,今儿你也要反了朕?” “你动我妻儿,却要我按捺隐忍,对你唯命是从,俯首称臣。李珝,是你太自负,还是当我沈东湛是傻子?”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今日事,总归有个论断,要么放了我儿子,要么这天……变一变,看在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上,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李珝愤然,“放肆,你在威胁朕?沈东湛,你齐侯府居心不良,图谋不轨,如今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皇上,您刚斩杀了一批臣子,这会满朝人心惶惶,您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还能稳住这天下呢?”沈东湛与苏幕,等的便是这机会。 看你高楼起,看你大厦倾。 李珝愣住,一时间还真是没反应过来。 “把他们给朕抓起来!”李珝气急败坏,“死生不论!” 侍卫军纷纷拔剑相向,氛围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一旦动手,免不得死伤…… “总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你的知己好友,如今已经成了死敌。” 沈东湛瞧着她,“毕竟我所有的眼光,都是用来挑选另一半的。岂能平白浪费在,一些白眼狼的身上?” “这话听着很顺耳。”苏幕低头笑了笑,手中剑“咣当”一声出鞘,“今儿姑奶奶高兴,给你个机会!” 李珝已经不需要机会了,他疯魔无状,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皇位和江山,“沈东湛,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想跟你一较高低。朕乃皇子身,哪里会输给你?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你的头上?” “那就试试!”沈东湛抬手便将剑丢给苏幕,纵身跃起。 李珝当即迎上,他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好久。 植吾在边上看着,冷眼冷笑。 “义父,皇上他……”小太监心惊。 植吾低呵,“自打皇上登基,便再也没动过武,这一身的功夫早在荣华富贵中废了,他还以为是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跟栾胜过招的靖王殿下?呵!” 皇帝,输定了! 但,李珝没能在沈东湛手底下走过三招,这是植吾没想到的。 “没想到,竟是废成这样?”苏幕满脸嫌弃的摇头,“自取其辱。” 李珝被沈东湛一掌震飞,狠狠落地的瞬间,皇冠掉了,龙袍脏了,连带着帝王威严与尊严一并碾碎在地。 “你……”李珝一口血匍出唇,伏在地上喘着气,这么多年没动过手脚,如今被打得爬不起来,而沈东湛依旧站在那里,眉有清风朗月,一身矜贵如常,怎不让他痛恨? 侍卫军的火羽箭,齐刷刷的对准了偏殿。 “你干什么?”苏幕低喝。 植吾也吓一跳,这可不是原来的计划…… “偏殿内,早就安置好了火油。”李珝撑着身子,勉力爬起来,“只要朕一声令下,你们的儿子就会灰飞烟灭。” 苏幕切齿,“别忘了,公主也在里面!李珝,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如此猪狗不如!” 第1783章 番外202 “既是朕所生,那朕给她的自然也可以收回来。”李珝嘴角溢着血,目色狠戾的扫过雨中的二人,“沈东湛,苏幕,如果你们不束手就擒,就别怪朕不客气,纵然你们功夫再好,怕也吃不消这火油燃烧的厉害。” 火油,是会炸的。 那高温灼热,会让人死无全尸,一旦点燃,就算救出来……也毁了。 “李珝!”沈东湛是第一次这么咬牙切齿,“我原以为你是被权势迷了眼,没想到,你是真的心狠手辣,与先帝当年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帝到了最后,好歹给自己留了一条根,而你……是真的想让自己断子绝孙!” 李珝梗着脖子,转头看着偏殿的方向,不怕吗? 还是有点怕的。 可是…… “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用处?”李珝低语。 植吾红着眼,“皇上,是您亲口说的,要让公主当皇太女啊!” “闭嘴!”李珝目光狠戾,“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植吾紧了紧手中的拂尘,一瞬间,面色惨白,连唇都在发抖,“奴才原以为,皇上再绝情也只是对外人,公主始终是您的亲生骨肉,您可以利用,但绝对不会伤害,到底是奴才……高估了人性,低估了利欲熏心的可怕!” “退下!”李珝显然不愿听这话。 植吾一动不动。 “怎么,连你也要反了朕?”李珝咬着牙,“植吾,你说过,不会背叛朕的!” 植吾抬眸看他,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皇上也说过,会立公主为皇太女,不会伤害公主的,君无戏言。” “放肆!”李珝捂着心口位置,“退下!” 苏幕冷笑,“李珝,你还没明白吗?众叛亲离,你已经是孤家寡人了!那些曾经用心对你,全身心帮你的人,都被你一一逼走,被你寒透了心。” “植吾?”李珝咬着牙。 植吾慢慢的退到一旁,转身朝着偏殿走去。 “弓箭手,准备!”李珝一声令下。 弓弦崩拉声音响起,在这样的雨夜里,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李珝?”沈东湛低喝,“你确定吗?” 原本生死相交的两个兄弟,这会却是拔剑相向,为了杀死对方,李珝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女儿当成诱,这是何等可怕的父亲,何等无情的帝王。 “放下剑!”李珝冷着脸。 刀剑相向,再无情义。 “好!”沈东湛瞧了苏幕一眼。 苏幕深吸一口气,“真是给脸不要脸,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只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皇位。李珝,你想过自己的妻,想过自己的女儿,摸过自己的良心吗?” “朕,只要你们的命!”李珝这是最后的抉择。 苏幕点头,“好,好得很!众侍卫军听令,侍卫军首领何在?” 赤金谕令骤出,四下一片死寂。 李珝骇然瞪大眸子,“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卑职在!” 侍卫军首领登时跪地行礼。 刹那间,刀剑皆收,众侍卫军旋即下跪行礼。 “侍卫军是先帝一手培植,先帝虽然不在了,但是赤金谕令未废,且侍卫军的众领长,皆受先帝恩德,只要他们还活着,便会只认令不认人。”苏幕冷眼横扫周遭,“李珝,你的火羽箭……用不上了!” 雨势渐长,李珝面色瞬白。 “不、不可能!”李珝身子剧颤,冷不丁又是一口血匍出唇。 可见,沈东湛刚才下手不轻,已然重创了他,否则他岂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东西是谁给的,你心里很清楚。我都说了,今儿我们夫妻过来,是跟你做个了结,你却还不死心,非要拼个鱼死网破,那我们就成全你!”苏幕拂袖上前,“你怎么坐上去的,就给我怎么下来!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比虎狼更毒,有你为君,早晚涂炭生灵!” 沈东湛一手持剑,一手负后,“锦衣卫何在?” 年修翻墙而入,身后跟着锦衣卫现任指挥使。 “锦衣卫听令!”指挥使一声高喝。 众人登时齐呼。 “在!” 第1784章 番外203 李珝是打死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锦衣卫已经不似当初强盛时期,早就被他裁减得所剩无几,可即便是这些人加在一起,如今合着侍卫军,也足以把他这个皇帝逼死在宫禁里。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李珝如同困兽,双目猩红,“城外十数万守城军,已经将整个殷都团团包围,你们就算杀了朕,亦是插翅难逃。弑君夺位,罪该万死!” 听得这话,沈东湛倒是笑了,“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们便想不到吗?李珝,这皇城禁锢了你的自由,也把你的脑子变得分外迟钝,以至于你也成了鼠目寸光之人。” “什么意思?”李珝淋着雨,狼狈得像极了一只丧家犬。 年修冷笑,“还问为什么?你没瞧见我们这儿少了一个人?呵,你那些守城军,早就被拦在了城外,有周南领着的沈家军在,他们纵然有心救驾,您也是没命看到那一刻了!” “你们……”李珝浑身发抖。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胆颤。 这天下,他坐了那么多年,又怎么舍得拱手让人呢? “从你调兵遣将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沈东湛缓步朝着他走去,“李珝,你自问了解我,仗着那些年的情义为所欲为。可你到底有几分了解我呢?我从小学的是权术,而你呢?” 李珝眦目欲裂。 “你母亲身份卑微,所以那些东西,你压根没机会接触,你所有的一切本能都仅限于求生,是以每次下棋,你都赢不了我。纵然赢了,那也是我让你的!”沈东湛立在雨中,身形依旧挺得笔直。 仿佛那一刻,沈东湛才是君。 李珝狼狈如丧家犬,已无任何帝王威严可寻。 “你知道朕最厌恶你什么吗?”李珝嗓音干哑。 沈东湛没吭声。 “便是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李珝笑得咬牙切齿,“从一开始,朕就是皇子身,可你一个齐侯府世子,人前人后都比朕尊贵,举手投足,永远都是那样的优雅从容,你对待朕……就像是施舍一般的存在。” 苏幕怀中抱剑,笑得何其嘲讽,“果然,心胸狭隘者,见谁都跟照镜子似的。李珝,别把你的心胸狭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你自己心术不正,斜眼看人,便觉得人人都是歪曲的?所以你这种人,活该得不到真心。” “哼,你们当初让朕登位,不也是为了私心吗?”李珝咬牙切齿,“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什么扶持朕,若然真的要帮助朕,何至于这些年屯兵不止,勾结南都,以至于今日逼宫夺位!” 苏幕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跟某些人论长短……压根就没办法用理来说,因为在他眼里,自己本身就是绝对的真理,别人的一切都是歪理。 “如果不是这样,只怕早就死在了你的算计之中。”苏幕手一挥,“把他拿下!” 侍卫军当即起身,年修亦跟着上前。 “都别动!”李珝咬着牙,冷剑架在脖子上。 谁也不想担上一个弑君的罪名,是以当下止步,无人敢上前,免得逼急了,皇帝还真的就……当场抹脖子。 沈东湛冷眼看着,苏幕缓步上前,站在了他的身侧。 双方,再呈对峙之态。 四下只剩下雨声,稀稀落落的响着。 外头突然的安静,让门后的李懿眉心拧起。 下一刻,植吾已经打开了殿门。 “公主,没事?”植吾忙问。 李懿连连摇头,“我没事,小哥哥也没事。” 趁着这段时间的休息,沈无疆已经消化完了那一点点的毒,这会就站在李懿的身侧,时刻保护着她的安全。 “那就好,那就好!”植吾松了口气,“都没事,便是万幸。” 李懿探头,“公公,外头如何了?” “听起来,是我爹娘赢了?”沈无疆倒是足够镇定,哪怕外头天翻地覆,他也是淡然自若,问话的时候,连语气都没有半分急促之感。 植吾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1785章 番外204 其实,外头的动静,李懿和沈无疆还是能听到一些的。 虽然隔着门,但门缝里隐约可听得动静,只是有些东西听起来有些心惊胆战,也让人心寒。 “我去看看!”李懿推开了植吾,抬步往外走。 植吾心惊,“公主?” “我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李懿回眸看他,报之一笑,“公公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打算,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也是必然的结果。” 植吾有些心酸,“奴才原是想让公主待着别出去,等外头的事儿都处置完毕了,您再出去不迟,可您现在出去……” “公公,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该长大了。”李懿抬步往外走。 沈无疆深吸一口气,缓步跟在她的身后。 檐外下着雨,檐下寒了心。 瞧着拿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李珝,李懿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对于这一切,早就是了然于心,“父皇?” “懿儿?”李珝一怔,紧了紧手中的刀子。 李懿的出现,让苏幕生出几分不忍。 “父皇从小就教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懿徐徐开口,“为何到了您自个身上,却是这样的不明白呢?” 李珝眉心陡蹙,已然意识到,她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你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逼死你的父皇,做一个弑君杀父之人?李懿,你别忘了,朕是你的父皇!” “父皇在偏殿内放置火油,要侍卫军放箭烧死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您是我的父皇?我是您的女儿呢?”李懿当时没有察觉,还是沈无疆第一时间觉得,这偏殿内有点古怪。 门窗开着,倒是没多大感觉。 后来皇帝下令紧闭偏殿大门,这殿内的味儿就渐渐的聚拢了起来,沈无疆便闻出味儿来了,二人在殿内查找了一番,总算是发现了端倪。 那一刻,李懿心死得透透的。 “若父皇要抓沈家人,要害小哥哥,我还能自欺欺人,觉得您这是因为受到了威胁所致,可您连我都不放过,呵,还口口声声父皇父皇,您有什么资格当一个父亲?”李懿咬牙切齿。 李珝登时哑口无言,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李懿。 “赢的时候,觉得自己至高无上,输了却又不肯认输,还要垂死挣扎。”李懿继续道,“父皇,您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李珝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怼她,好半晌才蹦出一句,“你这个逆女!” “逆女就逆女!”李懿面如死灰,“您就当我死在了偏殿,死在了您的弓箭手之下,因着这场大火……恭喜皇上,您终于断子绝孙了!” 李珝握紧手中剑,“这意思,你是想眼睁睁的看着父皇,死在他们的手里了吗?” “父皇不也想杀我吗?”李懿徐徐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痛苦写满了面颊,“父皇,别装了,把剑放下!” 李珝:“……” “您舍不得死。”李懿仿佛早就看穿了父亲的把戏,“您还指着这皇位度日,还盼望着君临天下,盼望着逆风翻盘呢!您这一刀子下去,这天下这江山……儿臣会替您担着!” 李珝没有动弹。 苏幕皱了皱眉,转头看着沈东湛。 可见,要对付李珝,还是得李家人。 “呵,懿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今儿他们逼死了你的父皇,明日就能杀了你,因为你是真的女儿,是祸根啊!还有你冷宫里的母后,朕的皇后娘娘!”李珝提起云朵的时候,清晰的看到了李懿面上的痴愣。 那一刻,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仿佛抓住了李懿的软肋。 可笑!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利用自己的女儿,利用苏幕和沈东湛,对李懿的不忍心…… 但是这一次,李珝打错了主意。 当着所有人的面,李懿不慌不忙的上前,忽然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懿儿?”沈无疆心惊。 苏幕也吓一跳,不知道这丫头想干什么? “儿臣,恭送父皇!” 李懿重重磕头。 李珝愣了…… 第1786章 番外205 别说是李珝,饶是苏幕也跟着愣了愣,她想到过很多种结果,可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李懿的刚硬,这倒是出乎了苏幕的意料。 原以为这小公主是个软绵绵的好欺负,可如今看来,也只是被打压得太厉害,不得不软弱的缘故。 到了关键的时候,小公主便爆发了! 这性子像李珝,也像云朵。 但更大程度上,还是像她母亲,毕竟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因着母亲的懦弱,她也跟着懦弱,如今母亲离开了皇宫,她便一夜长大,学会了自己承担。 离开了父母的孩子,才会学着飞,这似乎是一种定律…… “李懿!”李珝好半晌,才抖着唇喊出她的名字。 李懿直起身,植吾赶紧上前,把人搀了起来,“公主?” “父皇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李懿站在原地,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幼时满心满肺的敬仰与崇拜,长大后却见到了最丑陋的一面,连母后都成了牺牲品,她若还看不明白何为帝王无情,活该死无全尸。 “果然是朕的好女儿!”李珝是真的没想到,李懿会跟自己来这么一出,以至于他压根就接不住这戏,脑子里都有些晃神。 李懿面不改色,“一切都是跟父皇学的,您如何做,我便如何学,都说子承父业,想必女儿也是应该如此。儿臣是您所生,必定要学着您的样子,为人处世,这凉薄无情,翻脸不认人之事,不是父皇惯做的吗?您既做得顺手,儿臣便也学得精髓。” 一番话,说得李珝哑口无言。 “如果今日,朕死在这里……” 李懿忽然抽出身边侍卫的剑,惊得植吾和沈无疆同时惊呼。 “懿儿?” “公主?” 苏幕一颗心也跟着紧了紧,好在沈东湛极是握住了她的手。 这天下早晚是年轻人的,还是让年轻人自己解决,若是连这点处事能力都没有,以后离了他们这些人,少年人该如何担起肩上的重责大任呢? “父皇要么自戕,要么……”李懿冷剑直指,“儿臣不介意杀父弑君。” 李珝目色猩红,“你敢!” “父皇是如何对待发妻的,自己可还记得?”李懿问,“偏殿内藏了火油,父皇可还记得?” 李珝:“……” “背叛与母后的誓言,将其打入冷宫,拿自己的女儿充当诱饵,甚至于不惜杀妻灭子,是为无情;欲杀舍命为你的弟兄,不顾当年的情义,是为无义。” “齐侯府与南都皆为朝廷肱骨,父皇心胸狭隘,不能容下,是为不仁不义;您自己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想必也没忘记?” 李懿冷然直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您与昏君有什么区别?” “你!”李珝浑身发颤。 李懿冷笑,“既是如此,父皇在与不在,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要么继续住在宫里,享您的荣华富贵,要么……皇陵已经修建妥当,随时等着您入住!” 沈无疆知道,是皇后和偏殿火油的事情,彻底寒了李懿的心,否则她不会说这么绝情的话。 别看小姑娘平时软软弱弱的,一旦绝情,便是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好得很!”李珝瞧着眼前众人。 苏幕、沈东湛、植吾、李懿…… 曾经交付脊背,如今刀剑相向。 “你将自己作得众叛亲离,却还不知悔改,真是可笑又可悲。”苏幕倦了,转身就往外走。 沈东湛手一挥,众侍卫军和锦衣卫,旋即将李珝团团围住,“你已离心,无人可用,弑君不弑君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放下!” 李珝直勾勾的盯着李懿,瞧着自己的小公主,仍是以剑指着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波澜,终是低低的叹了口气,“你终是恨朕,为了你母后……” “你可以欺我辱我,毕竟你给了我性命,但你伤母后至此,我绝不原谅!”李懿面色青白,“你大概不知道,母后已经不在冷宫。” 李珝骇然抬头。 “你终是,谁也留不住!” 李懿的话音刚落,李珝持剑的手便已徐徐垂下…… 终究是,谁也留不住。 “你母后?”李珝白了一张脸。 雨势渐大,耳畔的淅沥声愈发清晰。 “母后没了!”李懿眼眶湿润,“没想到?你伤她至此,住冷宫还不安生,派了那么多人守着,却唯独不愿听她的消息。如此也好,至死她都不想再见到你!她与你死生不见,永不原谅!” 手中剑,“咣当”落地,李珝赫然跪在了地上,“云儿……” 第1787章 番外206 大雨,瓢泼而下。 “放朕出去,放朕……”李珝挣扎着,奈何这会已经成了铁笼囚徒,被囿于宫殿一处,周遭重兵防守,想出去是不可能了,甚至于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他。 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有所定数的。 “放朕出去!你们这帮乱臣贼子!”门内的呼喊,让门外的李懿有些烦躁,几次想进去,又生生按捺住。 沈无疆瞧得出来,她的挣扎与踌躇,“如果你想进去,我可以陪你。” “我不进去。”李懿挺直腰杆,“没让他去冷宫里待着,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只要一想起他让我母后承受了这么多,差点死在冷宫里,我就恨他!” 莲贵妃做了那么多的恶事,他却在尚书府覆灭的时候,保下莲贵妃的性命,凭什么可以这样的偏心? 相伴多年的结发夫妻之情,竟还比不得狐媚子的耳旁风…… “我要让他体验一下,冷宫的寂寞与森冷。”李懿眯起危险的眸子,眼眶猩红,“让他尝一尝被人践踏的滋味,若非如此,他永远都不会反省。错都是别人的,他永远都没错……” 沈无疆对此没有意见,只是轻轻的把她揽入怀中,“既是如此,就不要折磨自己,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哭出来,哪怕喊出来也成,不要憋在心里,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你放心,我很好。”李懿伏在他怀中,“我们去见你、你的……” 沈无疆笑了笑,“以后也是你的爹娘。”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沈东湛和苏幕就在早些年,锦衣卫的休息偏殿内待着。 叶寄北这会已经进了宫,鞋袜都湿了,但心情很是不错,“你们放心,跟刑部尚书一伙的,都被李珝斩杀得差不多,所以文武百官那头,我基本上已经疏通,到时候先拥立公主监国。” “公主,公子!” 外头一声喊。 殿内瞬时安静下来。 沈无疆带着李懿进门,双双给沈东湛和苏幕行礼。 “公主殿下!”叶寄北行礼。 李懿瞧着面色不太好,眉眼间凝着浓愁,“叶大人也在。” “嗯!”叶寄北颔首。 瞧着眼前的一幕,李懿已经多半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被软禁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得做得仔细。 “我是不是打扰到大家了?”李懿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特殊,许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时间有些局促。 苏幕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是李家天下,你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自然有权力知道,我们该如何处置。囚了你爹,实在是万般无奈,我与你沈伯父压根就不想做这些,但既然做了,那就要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嗯!”李懿点头。 苏幕示意她坐下,“我们现在商量的,是让文武百官接受现状,免得有人从中闹起来,万一兴兵开战,便是我等罪孽。” 自打离开殷都,苏幕就不想再沾血腥。 昔年生子,一念生死,她便向上苍祈求,若得孩儿平安诞生,她愿意放下屠刀,今儿若不是为了沈无疆,她也是不愿再逼宫一次的! “不用兵戈相向,自然是最好不过。”沈东湛道,“百姓无谓谁当皇帝,只求一个温饱和太平,是以只要搞定满朝文武,便没什么大碍。” 叶寄北也是这个意思,“打从你们入城,皇帝几欲对你们动手,我便已经开始私底下走动,除了尚书府那帮老顽固,基本上都已经安抚妥当。好在皇上杀气够重,将尚书府的那帮老顽固杀得一个不留,是以这会……” “父皇是自己断了后路。”李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这话,就是这么个意思。 “如此也好,省了我不少心力。”叶寄北笑了笑,“现在满朝文武都趋向于,请公主监国的态度,只要公主能振臂一呼,眼下的局面便算是稳住。” 苏幕将赤金谕令交到李懿手里,“你母后的东西,自然要交给你保管,好好收着,这可不是冷冰冰的金疙瘩。” 李懿愣住。 第1788章 番外207 “我?”李懿有些不敢接,“我可以吗?” 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事,之前敢这样死磕父皇,全然是因为父皇触及了她的底线,她想要保护身边的人,仅此而已。 可若是真的要担起什么,李懿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 “别怕,我会帮你!”沈无疆知道,若是要跟李懿在一起,就必须做什么都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成长,不至于一人被甩下,至于以后如何,那便是走一步算一步…… “嗯!”有沈无疆在,李懿便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瞧着两个人相互扶持的样子,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以后才能长久的在一起。 当初李珝与云朵就是一起进的宫的,但云朵对李珝太过放心,以至于只想当他的贤内助,这才渐渐的失去了共同话题,让两人从夫妻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放心,大家都在!”沈东湛开口,“只要握紧手里的兵权,堵住文官的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懿有了信心,重重的点头。 今夜大雨。 翌日雨停。 金殿之上。 满朝文武瞧着缓步踏入金殿的小公主,先是各自一怔,其后便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底下议论纷纷,皆是交头接耳。 沈无疆站在屏风后面,能清晰的感觉到,李懿坐在了赤金龙椅上。 瞧着底下的交头接耳,李懿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公主?”植吾弯腰,松开了她的手,“您别怕,奴才会帮着您的!” 李懿点头,清了清嗓子。 底下,瞬时一片肃静。 “昨夜父皇突发重疾,不能上朝,便连夜传本宫进寝殿听封,将玉玺交付本宫手中。从今儿起,由本宫坐镇监国,望众卿家能好好辅佐本宫,各司其职,不得有意!”李懿托着玉玺,“诸位大人,可都听明白了?” 公主监国,从未有之。 “皇上圣旨在此!”植吾高举圣旨,“百官听旨!” 文武百官旋即跪地接旨,“吾皇万岁!” “朕今有恙,无法上朝,膝下无皇子,唯一公主。公主李懿人品贵重,内敛持重,幼得太傅悉心教授,今已长成,特册公主李懿为摄政长公主,全权处置朝政,兹尔百官,悉听调遣,但凭吩咐,辅而佐之,不得有误!”植吾高声宣读,“钦此!” 文武百官呼吸微促,皆是跪地磕头,“吾皇圣明,臣等谨遵圣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大人可都听清楚了吗?”植吾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 这点,众人心知肚明。 但关于公主监国摄政之事,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好在叶寄北早早的打点好了一切,是以这会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皇上没有皇子,唯有一位公主,如今龙体抱恙,让公主监国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叶寄北高声说道,“臣遵旨!” 见状,早前就已经被叶寄北疏通打点的臣子,赶紧跟着附议。 “臣等,遵旨!” 谁都不想成为被孤立的那个,自然是要赶紧应和着,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自己就成了被枪打的出头鸟。 “好!”李懿深吸一口气,“众位爱卿,平身!” 众人行礼,“谢摄政公主!” 听得这话,李懿心头砰砰乱跳,坐在龙椅上的时候,手脚都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好在植吾也足够贴心,默默的将前面的挡帘放下。 自此,李懿垂帘听政,成为有朝以来第一位垂帘听政的摄政公主。 她坐前,他站后。 李懿的记性好,仔细听得所有的大小朝务,若不得解之处,便默默记下,等着下了朝便与沈无疆商议,其后再请示苏幕和沈东湛。 虽然波折,但为了确保朝廷能有条不紊的维系着现状,必须这般小心谨慎。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处置的经验,一旦下错了决定,势必祸害天下百姓,不得马虎…… 第1789章 番外208 叶寄北可以光明正大的辅佐,但是苏幕和沈东湛则是悄摸着退到了幕后,过了几日待二人稳定下来,便又打算退出皇宫。 “再然后,就该是退出殷都了。”沈无疆苦笑着,转头看着有些焦头烂额的李懿,“他们素来不喜欢争权夺势,在华云洲练兵纯粹是自己喜欢。” 李懿一怔,“喜欢练兵?” “祖父和祖母,爹和娘,都算是武将出身,这手里没刀就跟活着没魂儿一样,离不开这刀剑就离不开行伍。”沈无疆解释,“比起唇枪舌剑,尔虞我诈,他们更喜欢明刀明枪,冲锋陷阵。” 李懿笑了笑,“我知道,母后跟我说过,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爹娘估计很快就会离开殷都。”依着沈无疆对他们的了解,爹娘能在殷都待这么久,全然是因为担心皇帝对他做点什么。 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实际上……沈家的人,祖传护短! “可是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李懿有些着急,“我可不喜欢理政,要不是你,我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御书房里。” 这是个冷冰冰的地方,摆在桌案上的折子,也都是生硬而凉薄的。 帝王一提笔,落下便生死。 李懿,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想不想,让他们在这里多留一阵子?”沈无疆笑嘻嘻的问。 瞧着他一副坏笑的表情,李懿心里紧了紧,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你就说你想不想?”沈无疆双手抱臂,瞧着分外胸有成竹。 李懿放下笔杆子,撇撇嘴走到他身边,娇滴滴喊了声,“小哥哥……” 瞧着小妮子扯着他的袖口,娇声娇气的喊着“小哥哥”三个字,沈无疆便觉得自己的心都融化了,唇角的弧度止不住渐起,“再喊几声。” “小哥哥?小哥哥……” 沈无疆满心欢喜,“有个法子,但是要委屈懿儿。” 李懿眨着眼睛,“??” 下一刻,沈无疆伏在她耳畔低语。 话音刚落,李懿的面颊登时红到了耳根,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一双手死死绞着帕子,呼吸急促的转身不去看他,“你、你这人……” “既然懿儿不愿意,那便罢了!”沈无疆叹口气,转身就走。 李懿急了,当下拽住他的衣袖,“你这人、这人……就说一句,劝都不劝便走,实在是、实在是没诚意!” “那要我如何?”沈无疆问。 李懿红着脸,不敢看他,“那你就、就多问几句嘛!” “是吗?”沈无疆转身,“我多问几句,懿儿就会答应?” 李懿撤了手,“那你……试试嘛!” “好!”沈无疆弯腰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摄政公主李懿,本公子现在要问你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 李懿抬眸看他,呼吸乱得不成样子,“嗯!” “可愿……嫁我?” “嗯!” 沈无疆笑了笑,李懿满面通红。 四目相对,少年真挚的热烈。 下一刻,沈无疆快速将人揽入怀中,李懿伸出纤细的胳膊,圈住他的腰肢,紧紧相拥。 听得二人手牵手上前,说是要成亲,苏幕和沈东湛笑得合不拢嘴。 “一晃眼,你儿子都要成亲了。”苏幕笑得面颊微红,眼眶微红,“沈指挥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沈东湛想了想,“夫人,同喜!” 两人对视一下,曾经的艰难困苦,到了这儿似乎都化作了云烟,多少血色迷茫,都成了过往,不管多么惊心动魄的岁月,终究会归于平淡。 “恭喜!”植吾毕恭毕敬的行礼,“只是皇上那儿……” 这话一出,众人的笑皆渐渐的凝结唇边。 “自是要禀报。”李懿握紧沈无疆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我不止要告诉他,还要让他亲眼看着我幸福,让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不管是皇位,还是亲情、友情、爱情,无一幸免…… 第1790章 番外209 李懿这么说,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隔了这么多日,踏入这寂冷的宫殿,李懿脚步声很轻,理直气壮的端着摄政公主的架子,一步一顿的走到了铁笼之前。 李珝胡子拉渣,这会瞧着有些病怏怏的。 “父皇!”李懿居高临下的睨着靠在铁笼边上的李珝,“我来看您了!” 李珝无力的转头看她,瞧着那阴翳落在自己身上,逆光里的人,有些面目全非,瞧不真切,“朕的好公主,你可算是来了!是来看父皇死了没有?” “父皇死不了,日日汤药灌着,怎么可能会死?”李懿不温不火的开口,“药的分量,儿臣都掐算得很准,在这一点上,父皇尽管放心。” 李珝无力的冷笑,“好得很!真不愧是朕的公主!” “儿臣是您的女儿,自然要秉承父皇的行事作风,睚眦必报,斤斤计较。”李懿缓步绕着笼子行走,“儿臣要让您知道,这些年在母后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她所承受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李珝凝眉,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觉得,能许一个生不出皇子的异族女子为皇后,已经是她的无上荣耀,却不知她在您的禁锢里,日日夜夜承受着煎熬。每天都吃着苦哈哈的药,从来没有过间断,好好的一个人,愣是被熬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李懿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母后也是有笑颜的。 可后来,在父皇日日的疏远,在后宫的妃妾不断入宫之后,母后便很少再笑,整个人如同枯萎的花儿,逐渐萎靡下去,直到一蹶不振……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可你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李懿站在牢笼对面,“你觉得你是皇帝,就可以肆意的出尔反尔,肆意的违背诺言,活生生的把母后逼死在冷宫。” 李珝忽然抓住了铁栏杆,“你胡说,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死?”李懿笑得何其嘲讽,眼眶红得厉害,“那就得问您呢!儿臣的好父皇,您都干了点什么事,活生生的逼死了她?” 李珝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云朵怎么可能会死,饶是身子不好,可她到底也是南疆的公主,南疆善巫蛊之术,她一定是……” “她是人,不是神,没有父皇想象中的坚强。”李懿狠狠的闭了闭眼,“知道为什么母后走了,却无人告诉你吗?” 李珝红着眼眶,捏着栏杆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为什么?” “因为她恨你,至死都没有原谅你。”李懿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愤恨与凉薄,“你让她痛苦一生,她入了冷宫之后,便没打算再与你死而同穴。临终前,母后千叮咛万嘱咐,只言片语都不想留给你,与你死生不见!” 李珝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半句话来,眼眶里的东西止不住的往外涌,伸手一抹,竟已是泪流满面。 “母后说了,她走之后,尸身送回南疆,不与您合葬皇陵。父皇既然有心头好,有后宫宠妃,来日便与她们一处。”李懿负手而立,“母后回归南疆,与您相隔千山万水,来生莫再相逢。” 李珝忽然就激动了,“她怎么可以?懿儿,她是你母后,朕是你父皇,你怎么忍心让我们分开?懿儿,你母后……” “母后已由玉竹姑姑带走。”李懿冷笑着,瞧着他那副虚伪的样子,“您现在激动个什么劲儿?早干嘛去了?祝父皇长命百岁,孤独终老!再过几日,儿臣就要与沈无疆成婚了,到了那时候,儿臣会再模仿父皇的笔迹,禅位沈无疆。” 李珝想冲出来,可软筋散吃多了,这会连挪动步子的力气都没有,狠狠的跌倒在地,“你这个逆女,这江山是咱们李家的,你怎么敢这么做?” “母后因为您的江山,吃了一辈子的苦,如今这江山落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是要当着父皇的面,一一毁给您看!”李懿弯腰,瞧着扑在地上的李珝,“儿臣能模仿您的笔迹和口吻,写下摄政诏书,自然也可以再写一份禅位诏书,这还得多谢父皇,若不是您的心狠手辣,怎么会有我的今日?” 李珝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眦目欲裂,“你就不怕李家的列祖列宗,找你算账吗?”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李懿直起身子,端起了摄政公主的架子,“父皇的龙椅,儿臣坐得甚好,接下来就该换沈家人来坐了!” 语罢,李懿拂袖而去。 李珝愤怒的嘶吼,“李懿,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第1790章 番外209 李懿这么说,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隔了这么多日,踏入这寂冷的宫殿,李懿脚步声很轻,理直气壮的端着摄政公主的架子,一步一顿的走到了铁笼之前。 李珝胡子拉渣,这会瞧着有些病怏怏的。 “父皇!”李懿居高临下的睨着靠在铁笼边上的李珝,“我来看您了!” 李珝无力的转头看她,瞧着那阴翳落在自己身上,逆光里的人,有些面目全非,瞧不真切,“朕的好公主,你可算是来了!是来看父皇死了没有?” “父皇死不了,日日汤药灌着,怎么可能会死?”李懿不温不火的开口,“药的分量,儿臣都掐算得很准,在这一点上,父皇尽管放心。” 李珝无力的冷笑,“好得很!真不愧是朕的公主!” “儿臣是您的女儿,自然要秉承父皇的行事作风,睚眦必报,斤斤计较。”李懿缓步绕着笼子行走,“儿臣要让您知道,这些年在母后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她所承受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李珝凝眉,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觉得,能许一个生不出皇子的异族女子为皇后,已经是她的无上荣耀,却不知她在您的禁锢里,日日夜夜承受着煎熬。每天都吃着苦哈哈的药,从来没有过间断,好好的一个人,愣是被熬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李懿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母后也是有笑颜的。 可后来,在父皇日日的疏远,在后宫的妃妾不断入宫之后,母后便很少再笑,整个人如同枯萎的花儿,逐渐萎靡下去,直到一蹶不振……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可你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李懿站在牢笼对面,“你觉得你是皇帝,就可以肆意的出尔反尔,肆意的违背诺言,活生生的把母后逼死在冷宫。” 李珝忽然抓住了铁栏杆,“你胡说,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死?”李懿笑得何其嘲讽,眼眶红得厉害,“那就得问您呢!儿臣的好父皇,您都干了点什么事,活生生的逼死了她?” 李珝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云朵怎么可能会死,饶是身子不好,可她到底也是南疆的公主,南疆善巫蛊之术,她一定是……” “她是人,不是神,没有父皇想象中的坚强。”李懿狠狠的闭了闭眼,“知道为什么母后走了,却无人告诉你吗?” 李珝红着眼眶,捏着栏杆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为什么?” “因为她恨你,至死都没有原谅你。”李懿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愤恨与凉薄,“你让她痛苦一生,她入了冷宫之后,便没打算再与你死而同穴。临终前,母后千叮咛万嘱咐,只言片语都不想留给你,与你死生不见!” 李珝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半句话来,眼眶里的东西止不住的往外涌,伸手一抹,竟已是泪流满面。 “母后说了,她走之后,尸身送回南疆,不与您合葬皇陵。父皇既然有心头好,有后宫宠妃,来日便与她们一处。”李懿负手而立,“母后回归南疆,与您相隔千山万水,来生莫再相逢。” 李珝忽然就激动了,“她怎么可以?懿儿,她是你母后,朕是你父皇,你怎么忍心让我们分开?懿儿,你母后……” “母后已由玉竹姑姑带走。”李懿冷笑着,瞧着他那副虚伪的样子,“您现在激动个什么劲儿?早干嘛去了?祝父皇长命百岁,孤独终老!再过几日,儿臣就要与沈无疆成婚了,到了那时候,儿臣会再模仿父皇的笔迹,禅位沈无疆。” 李珝想冲出来,可软筋散吃多了,这会连挪动步子的力气都没有,狠狠的跌倒在地,“你这个逆女,这江山是咱们李家的,你怎么敢这么做?” “母后因为您的江山,吃了一辈子的苦,如今这江山落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是要当着父皇的面,一一毁给您看!”李懿弯腰,瞧着扑在地上的李珝,“儿臣能模仿您的笔迹和口吻,写下摄政诏书,自然也可以再写一份禅位诏书,这还得多谢父皇,若不是您的心狠手辣,怎么会有我的今日?” 李珝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眦目欲裂,“你就不怕李家的列祖列宗,找你算账吗?”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李懿直起身子,端起了摄政公主的架子,“父皇的龙椅,儿臣坐得甚好,接下来就该换沈家人来坐了!” 语罢,李懿拂袖而去。 李珝愤怒的嘶吼,“李懿,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第1791章 番外210 任凭李珝嘶喊,李懿都没有回头。 沈无疆在殿外等着,见着她出来,当即迎上去,“没事?” 内里的喊声,他也是听到的。 “我没事。”李懿很是肯定的摇头,“心里舒畅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难过,替母后感到不值。当年那样的艰难困苦,生死一线都熬过来了,却没熬过夫荣妻贵,没熬过权倾天下。” 沈无疆抱了抱她,“你父皇生性多疑,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幼时不曾得到的,一旦握在手里,就会变成疯狂的执念,甚至于不惜伤害身边的人。” 这是本性。 童年的阴影,有些人在寻找治愈,有些人却只想把阴影转嫁给别人。 自卑与自私,是完全两码事! 一个伤害自己,一个伤害他人。 “好了!”李懿抬头,“我没事了!” 只要有你在,我便可以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莫回头。”沈无疆牵着她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你我往前走,日子在前头。” 李懿笑得眉眼弯弯,曾经的阴霾与内心的苦楚,都被阳光照耀着,被暖风拂过,将伤疤一一抚平。 是爱,也是救赎。 摄政公主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满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再过些时日,谁还会记得宫里那场大雨,偶尔会提及那夜的逼宫,可国泰民安之下,谁会嫌吃得太饱,穿得太暖呢? “得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谁还会在乎,上位者是谁?”顾西辞站在曾经的顾宅外头。 宅子还在,内里的奴才也都还在,早前有李珝的人特意盯着,怕就怕他会突然回来,如今李珝倒下了,这宅子附近的眼前已第一时间撤离。 “公子?”云峰上前,“进去!” 顾西辞只觉得恍如隔世,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朱漆大门,“云峰,我好像回到了当年,第一次来殷都的时候,竟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公子?”云峰笑道,“如今不是第一次来,而是故地重游。您的外甥,要成亲了!” 听得这话,顾西辞转头看他。 犹记少年时,犹记青葱样,一转头,外甥都要成亲了…… 顾西辞感慨良多,“真好!” “是真好!”云峰去推门。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布置、熟悉的地方,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 早前他往来殷都,为了让李珝放心,都住在馆驿或者客栈,毕竟是南都王,入朝是为了公务,不能私自行动,否则以李珝的多疑,必定要生出事端。 但是这一次,他是以,沈无疆的舅舅身份而来…… “公子?” “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忽然间,整个顾宅都热闹了。 这一声“公子回来了”多么耳熟? 这么多年从不将喜怒,轻易的表露在外,却因着这一句而红了眼眶,他们喊的是公子,而不是南都王,是他曾经的自己,而不是后来的荣耀。 顾西辞长长吐出一口气,等沈无疆成了亲,自己也该回煜城一趟,看看江家的老宅,看看回不去的稚嫩时光…… 在顾西辞回来的当天夜里,苏幕和沈东湛便出了宫,出现在了院子中。 “竟是回到了这里!”苏幕上前,率先抱了一下顾西辞。 顾西辞第一反应,是抬头看着沈东湛。 果然,自家姐夫还是那般吃味,哪怕是姐弟,他也不乐意苏幕拥抱除了夫君之外的男人。 顾西辞冲着沈东湛得意的勾唇,眼角眉梢微微一挑。 沈东湛:“……” 呵呵,真是让人不爽! “你们在这儿闹如此动静,我若是什么都不做,还是平安的舅舅吗?”顾西辞虽然在边上看着,但也没闲着,他们逼宫那会,他的人早就在城外等着。 若是李珝再出阴招,他倾尽南都之力,也得把这狗皇帝的脑袋给拧下来,反正他看李珝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在,都好! “两位!”顾西辞拱手,“儿子大婚,恭喜!” 沈东湛回礼,“他舅,同喜!” 第1791章 番外210 任凭李珝嘶喊,李懿都没有回头。 沈无疆在殿外等着,见着她出来,当即迎上去,“没事?” 内里的喊声,他也是听到的。 “我没事。”李懿很是肯定的摇头,“心里舒畅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难过,替母后感到不值。当年那样的艰难困苦,生死一线都熬过来了,却没熬过夫荣妻贵,没熬过权倾天下。” 沈无疆抱了抱她,“你父皇生性多疑,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幼时不曾得到的,一旦握在手里,就会变成疯狂的执念,甚至于不惜伤害身边的人。” 这是本性。 童年的阴影,有些人在寻找治愈,有些人却只想把阴影转嫁给别人。 自卑与自私,是完全两码事! 一个伤害自己,一个伤害他人。 “好了!”李懿抬头,“我没事了!” 只要有你在,我便可以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莫回头。”沈无疆牵着她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你我往前走,日子在前头。” 李懿笑得眉眼弯弯,曾经的阴霾与内心的苦楚,都被阳光照耀着,被暖风拂过,将伤疤一一抚平。 是爱,也是救赎。 摄政公主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满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再过些时日,谁还会记得宫里那场大雨,偶尔会提及那夜的逼宫,可国泰民安之下,谁会嫌吃得太饱,穿得太暖呢? “得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谁还会在乎,上位者是谁?”顾西辞站在曾经的顾宅外头。 宅子还在,内里的奴才也都还在,早前有李珝的人特意盯着,怕就怕他会突然回来,如今李珝倒下了,这宅子附近的眼前已第一时间撤离。 “公子?”云峰上前,“进去!” 顾西辞只觉得恍如隔世,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朱漆大门,“云峰,我好像回到了当年,第一次来殷都的时候,竟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公子?”云峰笑道,“如今不是第一次来,而是故地重游。您的外甥,要成亲了!” 听得这话,顾西辞转头看他。 犹记少年时,犹记青葱样,一转头,外甥都要成亲了…… 顾西辞感慨良多,“真好!” “是真好!”云峰去推门。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布置、熟悉的地方,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 早前他往来殷都,为了让李珝放心,都住在馆驿或者客栈,毕竟是南都王,入朝是为了公务,不能私自行动,否则以李珝的多疑,必定要生出事端。 但是这一次,他是以,沈无疆的舅舅身份而来…… “公子?” “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忽然间,整个顾宅都热闹了。 这一声“公子回来了”多么耳熟? 这么多年从不将喜怒,轻易的表露在外,却因着这一句而红了眼眶,他们喊的是公子,而不是南都王,是他曾经的自己,而不是后来的荣耀。 顾西辞长长吐出一口气,等沈无疆成了亲,自己也该回煜城一趟,看看江家的老宅,看看回不去的稚嫩时光…… 在顾西辞回来的当天夜里,苏幕和沈东湛便出了宫,出现在了院子中。 “竟是回到了这里!”苏幕上前,率先抱了一下顾西辞。 顾西辞第一反应,是抬头看着沈东湛。 果然,自家姐夫还是那般吃味,哪怕是姐弟,他也不乐意苏幕拥抱除了夫君之外的男人。 顾西辞冲着沈东湛得意的勾唇,眼角眉梢微微一挑。 沈东湛:“……” 呵呵,真是让人不爽! “你们在这儿闹如此动静,我若是什么都不做,还是平安的舅舅吗?”顾西辞虽然在边上看着,但也没闲着,他们逼宫那会,他的人早就在城外等着。 若是李珝再出阴招,他倾尽南都之力,也得把这狗皇帝的脑袋给拧下来,反正他看李珝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在,都好! “两位!”顾西辞拱手,“儿子大婚,恭喜!” 沈东湛回礼,“他舅,同喜!” 第1792章 番外211 夜里,对月小酌。 苏幕还记得沈东湛那点酒量,闹出来的笑话。 一回头,顾西辞沾了点酒便满脸绯红,沈东湛也不外如是,两个大男人趴在桌案上,你一言我一语,有气无力的争着。 一个是顾三岁,一个是沈三岁。 两个三岁的孩童,一言不合就在那里石头剪子布,明明都是视线模糊,出剪子的说自己出了布,出了布的非要说自己出的是石头。 于是乎,两个人低着头,你看着我的手,我看着你的手,在那里胡乱比划。 苏幕双手环胸,颇为无奈的看着这两人,“可惜妙笔书生跑江湖去了,要不然让他给你们画一副,每个人按上猪头,一定会畅销整个殷都城。哦不,南都和华云洲也可以,肯定可以大卖一笔!” 边上,云峰和年修对视一笑。 这倒是实情。 那年交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生死尚不可知,未来极为难料,面对栾胜和先帝那样的强敌,举步维艰,小心翼翼。 “真好!”年修说。 云峰点头,“谁还能想着,有这样的好日子?宫里那头怎么样?” “有礼部操持,有叶大人在,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年修回答,“反正成亲的事已经昭告天下,新人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外头的张灯结彩,对真心相爱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虚的。公主和我家公子,压根不会在意这些。” 云峰想来也是,最是难得两心知,如日如月伴白头。 “对了,那皇帝如何了?”公子惯来不多话,云峰也不敢随意打听。 年修笑得有些嘲讽,“他如何对待身边的人,如今便获了如此待遇,算是一报还一报,应有此报!也亏得皇后娘娘,惯小让公主跟着皇帝练字,有事没事的,就拿皇帝的笔迹来临摹,所以那些圣旨上的笔迹,与皇帝一模一样。” 别说是文武百官,饶是李珝自己,估计都认不出真假。 其实当初,云朵并不是有意让女儿去模仿笔迹,而是自己乃是南疆公主,字写得不好看,瞧着李珝那字着实漂亮,便希望女儿能跟父亲学字。 这一来二去的,小丫头又聪慧,竟是模仿得一般无二。 说起来,也是命中注定! “如此甚好!”云峰笑着。 这么一来,以后的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等着皇帝禅位,一切都会彻底的好起来。 “你说,我家公子要是登基,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年修忽然有些畅想。 云峰双手环胸,瞧着亭子里的那三个人,“公子身上集合了这三位的洒脱与情义,做事干脆又果断,喜欢就去追,爱了不放手,想必不会变成李珝那样的人。” “肯定不能!”年修亦是双手环胸,“若是公子始乱终弃,只怕我家爷第一个饶不了他,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闻言,云峰笑得合不拢嘴,“所言极是!” 沈无疆到底不是李珝,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好半晌,云峰才呐呐的开口,“欸,你说这么一来,算不算是真正的,物归原主了?” “什么?”年修一怔。 云峰努努嘴,瞧了沈东湛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年修,“这还不够明显吗?” 嫡正的皇室血脉,先太子一脉。 当年,先帝的位置是抢回来的,杀了先太子一族,其后弑君夺位,这才有了后来的祸害万年,如今李珝又被拉了下来,等着沈无疆登位,可不就是……物归原主吗? 年修愣了愣,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有些东西还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你看先帝筹谋了那么多年,再看李珝这折腾的,最后还不是乖乖的下来。等着公子登位,那便是先太子一脉传承,是嫡正的皇家血脉,这位置本就该是他的。”云峰继续道,“你说是不是?” 年修点点头,“是!”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老天爷终是以来时的姿态,归还了被掠走的东西…… 第1792章 番外211 夜里,对月小酌。 苏幕还记得沈东湛那点酒量,闹出来的笑话。 一回头,顾西辞沾了点酒便满脸绯红,沈东湛也不外如是,两个大男人趴在桌案上,你一言我一语,有气无力的争着。 一个是顾三岁,一个是沈三岁。 两个三岁的孩童,一言不合就在那里石头剪子布,明明都是视线模糊,出剪子的说自己出了布,出了布的非要说自己出的是石头。 于是乎,两个人低着头,你看着我的手,我看着你的手,在那里胡乱比划。 苏幕双手环胸,颇为无奈的看着这两人,“可惜妙笔书生跑江湖去了,要不然让他给你们画一副,每个人按上猪头,一定会畅销整个殷都城。哦不,南都和华云洲也可以,肯定可以大卖一笔!” 边上,云峰和年修对视一笑。 这倒是实情。 那年交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生死尚不可知,未来极为难料,面对栾胜和先帝那样的强敌,举步维艰,小心翼翼。 “真好!”年修说。 云峰点头,“谁还能想着,有这样的好日子?宫里那头怎么样?” “有礼部操持,有叶大人在,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年修回答,“反正成亲的事已经昭告天下,新人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外头的张灯结彩,对真心相爱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虚的。公主和我家公子,压根不会在意这些。” 云峰想来也是,最是难得两心知,如日如月伴白头。 “对了,那皇帝如何了?”公子惯来不多话,云峰也不敢随意打听。 年修笑得有些嘲讽,“他如何对待身边的人,如今便获了如此待遇,算是一报还一报,应有此报!也亏得皇后娘娘,惯小让公主跟着皇帝练字,有事没事的,就拿皇帝的笔迹来临摹,所以那些圣旨上的笔迹,与皇帝一模一样。” 别说是文武百官,饶是李珝自己,估计都认不出真假。 其实当初,云朵并不是有意让女儿去模仿笔迹,而是自己乃是南疆公主,字写得不好看,瞧着李珝那字着实漂亮,便希望女儿能跟父亲学字。 这一来二去的,小丫头又聪慧,竟是模仿得一般无二。 说起来,也是命中注定! “如此甚好!”云峰笑着。 这么一来,以后的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等着皇帝禅位,一切都会彻底的好起来。 “你说,我家公子要是登基,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年修忽然有些畅想。 云峰双手环胸,瞧着亭子里的那三个人,“公子身上集合了这三位的洒脱与情义,做事干脆又果断,喜欢就去追,爱了不放手,想必不会变成李珝那样的人。” “肯定不能!”年修亦是双手环胸,“若是公子始乱终弃,只怕我家爷第一个饶不了他,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闻言,云峰笑得合不拢嘴,“所言极是!” 沈无疆到底不是李珝,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好半晌,云峰才呐呐的开口,“欸,你说这么一来,算不算是真正的,物归原主了?” “什么?”年修一怔。 云峰努努嘴,瞧了沈东湛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年修,“这还不够明显吗?” 嫡正的皇室血脉,先太子一脉。 当年,先帝的位置是抢回来的,杀了先太子一族,其后弑君夺位,这才有了后来的祸害万年,如今李珝又被拉了下来,等着沈无疆登位,可不就是……物归原主吗? 年修愣了愣,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有些东西还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你看先帝筹谋了那么多年,再看李珝这折腾的,最后还不是乖乖的下来。等着公子登位,那便是先太子一脉传承,是嫡正的皇家血脉,这位置本就该是他的。”云峰继续道,“你说是不是?” 年修点点头,“是!”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老天爷终是以来时的姿态,归还了被掠走的东西…… 第1793章 番外212 这段日子,殷都城内分外热闹,宫里宫外皆是如此。 叶寄北没想到,竟还有机会帮沈东湛的儿子,去筹备成亲适宜,哦不,不是沈东湛的儿子,而是帮着公主筹备婚事。 有生之年,缘分如此,真是难得! 外头的消息,植吾在每日送饭进殿的时候,都会一一告知李珝。 一开始的时候,李珝是骂骂咧咧,痛恨万分。 可到了后来,李珝就只剩下了沉默,静静的听着植吾的唠叨,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皇上!”植吾将殿内收拾了一番,其后转身燃了香炉的焚香,免得这殿内待久了,内里会有异味,“公主明日大婚,奴才瞧见了她穿嫁衣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李珝的眉心动了动,没有吭声。 “那一身嫁衣,是公主让人照着皇后娘娘当年的样式,重新量体裁衣,仿着做出来的。”植吾又添了一句,递了杯水过来,“公主说,娘娘后来时常望着嫁衣发呆,后来就压了箱底。她如今重新拿出来,是偏不信这邪,也是想给皇后娘娘一个圆满的结局。” 李珝有所动容,接过杯盏之后,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她很高兴?” “要嫁给心爱之人,自然是高兴的。”植吾回答。 李珝孤零零的靠在铁笼内,之前憋得快疯,奈何中了软筋散,动弹不得,时间久了,倒是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以及自己后来的所作所为。 这么一想,似乎他们也没做错,好似自己……真的错过了很多。 “植吾?” 植吾已经走到门口,听得动静,徐徐转身回到了铁笼之前,“皇上?” “云儿,真的……”李珝说不出那个字。 他只觉不可能,云朵跟了他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又怎么可能真的…… “奴才知道,皇上必定不信。”植吾神色黯然,“奴才可以让照料皇后多年的孙太医过来,您可以亲自问问,如此便可知晓,这些年在皇后娘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便也明白,公主为何如此恨您!” 李珝眼眶微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太医进了门。 见着铁笼的时候,孙太医倒也没太大惊讶,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他这副样子,李珝便明白,孙太医大概也参与其中了。 “皇后的身子,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照料。”在云朵入冷宫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且还算是关心的口吻,“她后来……” 孙太医仍是跪在地上,毕竟帝王是坐在那里的,他身为臣子自然不能站起来,但他抬了头,将脊背挺得笔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入冷宫之前,身子已然不济。” 听得这话,李珝不由的僵直了脊背,“你、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郁结于心,身子早已坏透了。入冷宫之后,冷宫凄寒,唯有玉竹姑姑在侧,皇后娘娘的病便更重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可皇后的新药是您,但……无药可医。”孙太医如是说着,“在冷宫里,娘娘几乎是日日昏睡,差点昏睡不醒,。” 李珝喉间滚动,“所以,她是真的熬不住了?” “娘娘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孙太医磕头,“臣医术不精,请皇上降罪。” 那一刻的李珝,面如死灰,心里最后那一丝光亮忽然被抽离得干净,他脱力的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红得厉害,“她真的……走了?丢下朕,不要朕了……” “皇后走的时候,臣也在。”孙太医是给皇后送药的,尽管是离宫,但也需要有些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娘娘走得很平静。” 离开得头也不回…… “她有没有什么话……”李珝红着眼。 孙太医磕头,“娘娘特意交代玉竹姑姑,勿将死讯传他知,只当前缘皆错付,此身回归南疆去,与君此生长决绝。” 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殿内传来,终是悔之晚矣…… 第1793章 番外212 这段日子,殷都城内分外热闹,宫里宫外皆是如此。 叶寄北没想到,竟还有机会帮沈东湛的儿子,去筹备成亲适宜,哦不,不是沈东湛的儿子,而是帮着公主筹备婚事。 有生之年,缘分如此,真是难得! 外头的消息,植吾在每日送饭进殿的时候,都会一一告知李珝。 一开始的时候,李珝是骂骂咧咧,痛恨万分。 可到了后来,李珝就只剩下了沉默,静静的听着植吾的唠叨,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皇上!”植吾将殿内收拾了一番,其后转身燃了香炉的焚香,免得这殿内待久了,内里会有异味,“公主明日大婚,奴才瞧见了她穿嫁衣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李珝的眉心动了动,没有吭声。 “那一身嫁衣,是公主让人照着皇后娘娘当年的样式,重新量体裁衣,仿着做出来的。”植吾又添了一句,递了杯水过来,“公主说,娘娘后来时常望着嫁衣发呆,后来就压了箱底。她如今重新拿出来,是偏不信这邪,也是想给皇后娘娘一个圆满的结局。” 李珝有所动容,接过杯盏之后,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她很高兴?” “要嫁给心爱之人,自然是高兴的。”植吾回答。 李珝孤零零的靠在铁笼内,之前憋得快疯,奈何中了软筋散,动弹不得,时间久了,倒是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以及自己后来的所作所为。 这么一想,似乎他们也没做错,好似自己……真的错过了很多。 “植吾?” 植吾已经走到门口,听得动静,徐徐转身回到了铁笼之前,“皇上?” “云儿,真的……”李珝说不出那个字。 他只觉不可能,云朵跟了他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又怎么可能真的…… “奴才知道,皇上必定不信。”植吾神色黯然,“奴才可以让照料皇后多年的孙太医过来,您可以亲自问问,如此便可知晓,这些年在皇后娘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便也明白,公主为何如此恨您!” 李珝眼眶微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太医进了门。 见着铁笼的时候,孙太医倒也没太大惊讶,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他这副样子,李珝便明白,孙太医大概也参与其中了。 “皇后的身子,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照料。”在云朵入冷宫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且还算是关心的口吻,“她后来……” 孙太医仍是跪在地上,毕竟帝王是坐在那里的,他身为臣子自然不能站起来,但他抬了头,将脊背挺得笔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入冷宫之前,身子已然不济。” 听得这话,李珝不由的僵直了脊背,“你、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郁结于心,身子早已坏透了。入冷宫之后,冷宫凄寒,唯有玉竹姑姑在侧,皇后娘娘的病便更重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可皇后的新药是您,但……无药可医。”孙太医如是说着,“在冷宫里,娘娘几乎是日日昏睡,差点昏睡不醒,。” 李珝喉间滚动,“所以,她是真的熬不住了?” “娘娘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孙太医磕头,“臣医术不精,请皇上降罪。” 那一刻的李珝,面如死灰,心里最后那一丝光亮忽然被抽离得干净,他脱力的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红得厉害,“她真的……走了?丢下朕,不要朕了……” “皇后走的时候,臣也在。”孙太医是给皇后送药的,尽管是离宫,但也需要有些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娘娘走得很平静。” 离开得头也不回…… “她有没有什么话……”李珝红着眼。 孙太医磕头,“娘娘特意交代玉竹姑姑,勿将死讯传他知,只当前缘皆错付,此身回归南疆去,与君此生长决绝。” 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殿内传来,终是悔之晚矣…… 第1794章 番外213 一个人哭呢,不代表真的后悔,也可能是无奈之下的忏悔,但凡还在其位,绝没有反思的可能,这是李懿后来感悟出来的道理。 懂得日省吾身之人,绝不会在最后才后悔,再倔强的人,心里也有底线和一个度,唯有凉薄之人,才会行无情道…… 宫内彩绸翻飞,各处张灯结彩。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瞧着很是欢悦,一个个都在说着,关于这一次公主大婚的事情,至于皇帝如何,没人去关心。 帝王在位的时候,苛待皇后,宠爱莲贵妃。 可事实上呢? 皇后仁德,素来体恤奴才,奴才们私底下有什么难处,也都愿意去找玉竹姑姑,虽说是南疆来的,可这南疆来的姑姑没有任何的距离感,相反的,能帮则帮,只要没有触犯宫规,一律可以得到善待。 反而这莲贵妃,不管是不是她自个的宫内奴才,不是大声呵斥,就是予以惩罚,弄得宫人们敢怒不敢言,但心里总归是怨恨的。 相较之下,皇后得人心,贵妃触众怒。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那位皇帝陛下嘛! 如今皇帝不在,公主宽厚仁慈,宫人的好日子都来了,何必还在意那些…… “紧张吗?”苏幕问。 李懿点点头,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可只要一想到是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这份紧张便又值得了。 “一辈子就一次,紧张也是值得的。”李懿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惜,母后不能回来。” 苏幕笑着站在她身后,将那枚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这簪子,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一个族群的象征,可惜后来被损坏得不成样子,如今留下的也只是后来重新打造的,你莫要嫌弃。” “好看!”李懿急忙点头,“我喜欢。”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簪子呢,也许在以后的某天,对你来说会有用处。” 天族少主的象征,虽然天族的人不再出来了,可谁能保证呢?万一真的见着,或者是,真的有什么所求…… “是!”李懿乖顺的点头,“我一定好好收着,来日必当传承。” 苏幕笑了笑,“这是个好东西,也是少主的象征,你没必要知道太多,但若是哪天用得上,就会知道这东西的意义有多大。” “嗯!”李懿面颊绯红。 苏幕瞧了一眼门口的身影,“进来!” 玉竹进来的时候,李懿旋即站起身来,着实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姑姑,您不是跟我母后……” “这么大的大喜事,怎么能少了得咱们呢?”玉竹笑道,“出去没多久,沈夫人就传了信,咱们压根没走远,便在外头徘徊,等着事儿都结束了,这不……就被接进宫里来了。” 李懿欣喜若狂,“那我母后呢?” “也在,只是身子不好,所以没敢在人前走动。”玉竹解释。 闻言,李懿转身便冲着苏幕行礼,“多谢母亲。”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没闺女,以后你便是闺女。”苏幕笑着搀起她,“这样的好日子,作为母亲,定是要亲眼看见才能心安。你母亲的身子有所好转,眼下养精蓄锐,明日她会亲自送你上轿辇。” 李懿红着眼,瞬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如此,便是彻底的圆满了。” “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若是有所缺憾,便是倾尽天下都换不来的,我岂能让你有所遗憾?”苏幕笑着回看玉竹,“既是要成亲,就得高高兴兴的,你高兴,你母后也高兴。” 李懿默默拭泪,“嗯!” “成亲之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你且忍耐着。”苏幕提起这个就想笑,自家那位沈指挥使,如今跟儿子大眼瞪小眼的处一块,那场面还不定多滑稽呢! 可这也没办法,老祖宗的规矩立在那里,当爹娘的,谁不想让孩子幸福一点,更幸福一点,切莫有任何的闪失呢? 于是乎,沈无疆一脸怨怼的盯着自家老父亲。 四目相对,沈东湛瞧着这傻小子,满脸的嫌弃…… 第1794章 番外213 一个人哭呢,不代表真的后悔,也可能是无奈之下的忏悔,但凡还在其位,绝没有反思的可能,这是李懿后来感悟出来的道理。 懂得日省吾身之人,绝不会在最后才后悔,再倔强的人,心里也有底线和一个度,唯有凉薄之人,才会行无情道…… 宫内彩绸翻飞,各处张灯结彩。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瞧着很是欢悦,一个个都在说着,关于这一次公主大婚的事情,至于皇帝如何,没人去关心。 帝王在位的时候,苛待皇后,宠爱莲贵妃。 可事实上呢? 皇后仁德,素来体恤奴才,奴才们私底下有什么难处,也都愿意去找玉竹姑姑,虽说是南疆来的,可这南疆来的姑姑没有任何的距离感,相反的,能帮则帮,只要没有触犯宫规,一律可以得到善待。 反而这莲贵妃,不管是不是她自个的宫内奴才,不是大声呵斥,就是予以惩罚,弄得宫人们敢怒不敢言,但心里总归是怨恨的。 相较之下,皇后得人心,贵妃触众怒。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那位皇帝陛下嘛! 如今皇帝不在,公主宽厚仁慈,宫人的好日子都来了,何必还在意那些…… “紧张吗?”苏幕问。 李懿点点头,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可只要一想到是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这份紧张便又值得了。 “一辈子就一次,紧张也是值得的。”李懿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惜,母后不能回来。” 苏幕笑着站在她身后,将那枚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这簪子,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一个族群的象征,可惜后来被损坏得不成样子,如今留下的也只是后来重新打造的,你莫要嫌弃。” “好看!”李懿急忙点头,“我喜欢。”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簪子呢,也许在以后的某天,对你来说会有用处。” 天族少主的象征,虽然天族的人不再出来了,可谁能保证呢?万一真的见着,或者是,真的有什么所求…… “是!”李懿乖顺的点头,“我一定好好收着,来日必当传承。” 苏幕笑了笑,“这是个好东西,也是少主的象征,你没必要知道太多,但若是哪天用得上,就会知道这东西的意义有多大。” “嗯!”李懿面颊绯红。 苏幕瞧了一眼门口的身影,“进来!” 玉竹进来的时候,李懿旋即站起身来,着实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姑姑,您不是跟我母后……” “这么大的大喜事,怎么能少了得咱们呢?”玉竹笑道,“出去没多久,沈夫人就传了信,咱们压根没走远,便在外头徘徊,等着事儿都结束了,这不……就被接进宫里来了。” 李懿欣喜若狂,“那我母后呢?” “也在,只是身子不好,所以没敢在人前走动。”玉竹解释。 闻言,李懿转身便冲着苏幕行礼,“多谢母亲。”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没闺女,以后你便是闺女。”苏幕笑着搀起她,“这样的好日子,作为母亲,定是要亲眼看见才能心安。你母亲的身子有所好转,眼下养精蓄锐,明日她会亲自送你上轿辇。” 李懿红着眼,瞬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如此,便是彻底的圆满了。” “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若是有所缺憾,便是倾尽天下都换不来的,我岂能让你有所遗憾?”苏幕笑着回看玉竹,“既是要成亲,就得高高兴兴的,你高兴,你母后也高兴。” 李懿默默拭泪,“嗯!” “成亲之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你且忍耐着。”苏幕提起这个就想笑,自家那位沈指挥使,如今跟儿子大眼瞪小眼的处一块,那场面还不定多滑稽呢! 可这也没办法,老祖宗的规矩立在那里,当爹娘的,谁不想让孩子幸福一点,更幸福一点,切莫有任何的闪失呢? 于是乎,沈无疆一脸怨怼的盯着自家老父亲。 四目相对,沈东湛瞧着这傻小子,满脸的嫌弃…… 第1795章 番外214 “爹啊,您这么盯着我作甚?”沈无疆无奈的叹气,“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成亲是好事,是我这巴巴秋来的,我还能跑了吗?” 沈东湛也很无奈,“你娘的意思,我又能如何?” “娘真是的,怕我跑了……” “不许在背后编排你母亲。”沈东湛沉着脸,“她这辈子不信神不信佛,唯独到了你这儿,她什么吉利便信什么。若是有人跟她说,只要佛前磕头三日,便能允你长命百岁,喜乐无忧,她怕是能将佛前石磕成齑粉。” 沈无疆讪讪的闭了嘴。 “你母亲是严厉了点,且素来说一不二,但那是因为遇见我之前,吃了太多的苦而已!”沈东湛目色沉沉的盯着他,“成了亲,就不是孩子了,但有些话,为父还是要叮嘱你。” 沈无疆揖礼,“父亲请说。”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与公主成亲之后,身份如何?唯有一点,莫要伤她心,如若不然,父子也没得做。”沈东湛没别的要求,只见不得苏幕不高兴。 沈无疆颔首,“是!” “以后,你只管护着你的公主,我只管护着我的沈夫人,大家各过个的,各凭本事护着心爱之人。你若有难,做父亲的必定帮扶,若没什么事,少来打搅我们!”沈东湛将话都说在前头,“我不想因为你们,而让沈夫人太操心。” 沈无疆笑了笑,“求之不得,我还怕懿儿面对你们的时候,太过尴尬局促,瞧着让人不自在。” “你只管放心,我与你母亲没有那公婆的架子,也不需要儿媳妇晨昏定省的问安伺候,我们有手有脚,用不着你们!”沈东湛立在窗口位置,“你母亲当年为了我吃了不少苦,生你的时候差点死了,所以……对公主好点,做女人不容易!” 沈无疆上前,“爹,生孩子真的那么可怕?” “是可怕,差点母子皆亡,但……”沈东湛转头看他,“若要孩子,趁着年轻身子康健。” 沈无疆挠挠头,“爹……” “男人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这又没有外人。”沈东湛瞧着自家大儿子,“都是要成亲的人,还这般不好意思,到时候新婚之夜闹出笑话,那就真的丢人丢到家了。” 说着,沈东湛瞧了一眼门口方向,一本正经的给儿子塞了点东西。 沈无疆:“??” “咳咳,族中叔公留下的好东西,当年也是赠了我与你母亲,没想到年修和周南竟也给带着走了!”沈东湛背对着沈无疆,“此番……用得着!” 沈无疆:“……” 外头,风吹着枝头摇晃。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阳光明媚,真真是个好天气。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 沈东湛当即回头,生怕儿子跑了,谁知…… 某小只蜷坐在软榻上,翻看某些图册,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唇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 沈东湛扶额…… 这儿子,真上道! 夜里的时候,沈东湛瞧着满屋子绕圈的某人,仔细的想了想,自己当年是什么场景呢?哎呦,好像没这么……没出息? “真没出息!”沈东湛哼哼两声,满脸嫌弃。 沈无疆也不回应,只是吃吃的笑着。 翌日天还没亮,整个皇宫便开始热闹了。 沈无疆穿着那一身喜服,分外精神,沈东湛宛若瞧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跟苏幕在天族山谷里,在众人的祝福中,与苏幕成了亲。 那时候,满眼明媚。 那时候,满心欢喜。 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你眼里有我,我眼中有你,牵手一生,此生莫负。 “爹,怎么样?”沈无疆问。 沈东湛眼眶微红,“很精神,喜庆!” “你儿子我,今天要成亲了,给你娶个漂漂亮亮,乖顺可人的儿媳妇。”沈无疆拍着胸脯,“以后,你们就放心过你们的日子,我……有人管了!” 沈东湛瞧着眼前的红衣少年,老怀安慰,“真好!” 第1795章 番外214 “爹啊,您这么盯着我作甚?”沈无疆无奈的叹气,“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成亲是好事,是我这巴巴秋来的,我还能跑了吗?” 沈东湛也很无奈,“你娘的意思,我又能如何?” “娘真是的,怕我跑了……” “不许在背后编排你母亲。”沈东湛沉着脸,“她这辈子不信神不信佛,唯独到了你这儿,她什么吉利便信什么。若是有人跟她说,只要佛前磕头三日,便能允你长命百岁,喜乐无忧,她怕是能将佛前石磕成齑粉。” 沈无疆讪讪的闭了嘴。 “你母亲是严厉了点,且素来说一不二,但那是因为遇见我之前,吃了太多的苦而已!”沈东湛目色沉沉的盯着他,“成了亲,就不是孩子了,但有些话,为父还是要叮嘱你。” 沈无疆揖礼,“父亲请说。”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与公主成亲之后,身份如何?唯有一点,莫要伤她心,如若不然,父子也没得做。”沈东湛没别的要求,只见不得苏幕不高兴。 沈无疆颔首,“是!” “以后,你只管护着你的公主,我只管护着我的沈夫人,大家各过个的,各凭本事护着心爱之人。你若有难,做父亲的必定帮扶,若没什么事,少来打搅我们!”沈东湛将话都说在前头,“我不想因为你们,而让沈夫人太操心。” 沈无疆笑了笑,“求之不得,我还怕懿儿面对你们的时候,太过尴尬局促,瞧着让人不自在。” “你只管放心,我与你母亲没有那公婆的架子,也不需要儿媳妇晨昏定省的问安伺候,我们有手有脚,用不着你们!”沈东湛立在窗口位置,“你母亲当年为了我吃了不少苦,生你的时候差点死了,所以……对公主好点,做女人不容易!” 沈无疆上前,“爹,生孩子真的那么可怕?” “是可怕,差点母子皆亡,但……”沈东湛转头看他,“若要孩子,趁着年轻身子康健。” 沈无疆挠挠头,“爹……” “男人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这又没有外人。”沈东湛瞧着自家大儿子,“都是要成亲的人,还这般不好意思,到时候新婚之夜闹出笑话,那就真的丢人丢到家了。” 说着,沈东湛瞧了一眼门口方向,一本正经的给儿子塞了点东西。 沈无疆:“??” “咳咳,族中叔公留下的好东西,当年也是赠了我与你母亲,没想到年修和周南竟也给带着走了!”沈东湛背对着沈无疆,“此番……用得着!” 沈无疆:“……” 外头,风吹着枝头摇晃。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阳光明媚,真真是个好天气。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 沈东湛当即回头,生怕儿子跑了,谁知…… 某小只蜷坐在软榻上,翻看某些图册,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唇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 沈东湛扶额…… 这儿子,真上道! 夜里的时候,沈东湛瞧着满屋子绕圈的某人,仔细的想了想,自己当年是什么场景呢?哎呦,好像没这么……没出息? “真没出息!”沈东湛哼哼两声,满脸嫌弃。 沈无疆也不回应,只是吃吃的笑着。 翌日天还没亮,整个皇宫便开始热闹了。 沈无疆穿着那一身喜服,分外精神,沈东湛宛若瞧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跟苏幕在天族山谷里,在众人的祝福中,与苏幕成了亲。 那时候,满眼明媚。 那时候,满心欢喜。 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你眼里有我,我眼中有你,牵手一生,此生莫负。 “爹,怎么样?”沈无疆问。 沈东湛眼眶微红,“很精神,喜庆!” “你儿子我,今天要成亲了,给你娶个漂漂亮亮,乖顺可人的儿媳妇。”沈无疆拍着胸脯,“以后,你们就放心过你们的日子,我……有人管了!” 沈东湛瞧着眼前的红衣少年,老怀安慰,“真好!” 第1796章 番外215 苏幕也觉得,“真好!” 她站在那里,瞧着乔装易容的云朵,为李懿整理凤冠霞帔,眼睛里含着泪,嘴角带着笑,舍不得的同时,又觉得满心的欣慰。 “以后要好好的。”云朵哽咽,“一定要幸福啊!” 李懿想哭,却被云朵握住了手。 “不许哭,大喜的日子,不要流泪,得笑着!”云朵叮嘱,“母后喜欢看懿儿笑的样子,懿儿笑起来最好看。” 李懿狠狠点头,嗓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母后,我一定会幸福的。” “嗯!”云朵瞧着一身嫁衣如火的女儿,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又是不舍,流着泪笑,大概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自己没能得到的,只希望女儿能拥有。 “放心!”苏幕握住了云朵的手,“若是平安对她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那小子。” 云朵笑着拭泪,“我信你!你与沈大人教出来的儿子,岂能是泛泛之辈,瞧着你们妇唱夫随,我便可以想象,来日里的懿儿与无疆,定也是如此幸福。” “爷,时辰差不多了!”年修在外头喊。 云朵与苏幕对视一眼,转头瞧着一身嫁衣的李懿。 小姑娘,真好看。 “起!” 礼部的人开始唱礼,迎喜嬷嬷在外头笑着搀着人,放眼望去,张灯结彩,锣鼓喧嚣。 鼓乐齐鸣之中,彩绸漫天飞舞。 所有人都在笑,那样的高兴,这样的好日子。 阳光明媚,暖风习习。 凤冠上的珠翠,随风摇曳着,美人纤纤作细步,一步一莲生。 白玉石阶上,一步一顿。 心爱的人,手牵手。 台阶再高、再长都不怕,因为有你陪我走…… 拾阶而上,红衣如火。 走过满朝文武跟前,四目相对间,眸中盛满温情。 拾阶而上,立在文武百官面前,由植吾宣读禅位圣旨,其后是立后圣旨,一道道圣旨传出皇宫,满街都是欢呼雀跃的人。 新帝登位,公主李懿封为皇后。 其后,便是大赦天下。 新君仁德,免江南徭役三年,休养生息,民生为本。 普天同庆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笑,唯有一人没有笑脸。 因着软筋散的缘故,这段日子已经出现了副作用,李珝连起身都吃力,手脚麻痹得无法行动,于是乎便被人抬出了铁笼,但仍是囿于偏殿内。 等着伺候完了前面,植吾便提前回到了偏殿伺候。 “太上皇。”植吾连称谓都改了,“您看,这是公主殿下的喜果,哦不,现在应该是皇后娘娘了,您守了这么多年的皇位,到底还是交到了沈家的人手里。” 李珝面无表情,容色苍白的望着植吾将喜果放下,“沈家……” “太上皇应该很清楚,龙卫军的出现,其实就意味着先太子一脉的出现。你这些年为何如此忌惮沈指挥使,无外乎是因为这密不外传的皇家秘密。”植吾倒了杯水,将李珝扶坐起来。 李珝望着他,低低的咳嗽着。 “先太子一脉,也是李氏后人,虽然姓沈,但……”植吾深吸一口气,“他们才是嫡正血脉,是皇家正统,先帝窃来的江山,终究以喜庆的方式,物归原主。” 李珝红着眼,狠狠拂开了植吾递来的杯盏。 杯盏落地,砰然碎得四分五裂,茶水撒了一地。 “你给朕闭嘴!”李珝无力的伏在床边,咬牙切齿望着他,“闭嘴!” 植吾勾唇,跪在地上,“太上皇息怒,事已成定局,您如此激动也没用,新帝已经登基,国号该为正肃,您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乱臣贼子。”李珝无力的咒骂着。 植吾低头一笑,“您已经不是皇帝了,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太上皇而已,还是好好休养为好,毕竟什么都没了,唯有这身子还是自个的。” “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李珝无力的喘着气。 如今的他,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天下没了,云朵也没了,连一身功夫都废了,哦不,是连手脚都废了…… “太上皇可知道,为什么软筋散吃多了,连手脚都废了吗?”植吾徐徐站起身来。 李珝陡然凝眸看他,“是你?” “奴才会好好伺候太上皇,直到您终老。”植吾一字一顿的开口,“小公主吃了您那么多的苦头,受了那么多委屈,也该苦尽甘来,好好的尊享无上的荣耀,奴才是不会让您有机会,坏了公主的幸福。” 李珝眦目欲裂,“植吾!” “打从太上皇留下莲贵妃,奴才便知道,您在等东山再起的机会。”植吾跟着他半辈子了,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植吾的眼睛? 李珝浑身剧颤,“你……” 第1796章 番外215 苏幕也觉得,“真好!” 她站在那里,瞧着乔装易容的云朵,为李懿整理凤冠霞帔,眼睛里含着泪,嘴角带着笑,舍不得的同时,又觉得满心的欣慰。 “以后要好好的。”云朵哽咽,“一定要幸福啊!” 李懿想哭,却被云朵握住了手。 “不许哭,大喜的日子,不要流泪,得笑着!”云朵叮嘱,“母后喜欢看懿儿笑的样子,懿儿笑起来最好看。” 李懿狠狠点头,嗓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母后,我一定会幸福的。” “嗯!”云朵瞧着一身嫁衣如火的女儿,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又是不舍,流着泪笑,大概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自己没能得到的,只希望女儿能拥有。 “放心!”苏幕握住了云朵的手,“若是平安对她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那小子。” 云朵笑着拭泪,“我信你!你与沈大人教出来的儿子,岂能是泛泛之辈,瞧着你们妇唱夫随,我便可以想象,来日里的懿儿与无疆,定也是如此幸福。” “爷,时辰差不多了!”年修在外头喊。 云朵与苏幕对视一眼,转头瞧着一身嫁衣的李懿。 小姑娘,真好看。 “起!” 礼部的人开始唱礼,迎喜嬷嬷在外头笑着搀着人,放眼望去,张灯结彩,锣鼓喧嚣。 鼓乐齐鸣之中,彩绸漫天飞舞。 所有人都在笑,那样的高兴,这样的好日子。 阳光明媚,暖风习习。 凤冠上的珠翠,随风摇曳着,美人纤纤作细步,一步一莲生。 白玉石阶上,一步一顿。 心爱的人,手牵手。 台阶再高、再长都不怕,因为有你陪我走…… 拾阶而上,红衣如火。 走过满朝文武跟前,四目相对间,眸中盛满温情。 拾阶而上,立在文武百官面前,由植吾宣读禅位圣旨,其后是立后圣旨,一道道圣旨传出皇宫,满街都是欢呼雀跃的人。 新帝登位,公主李懿封为皇后。 其后,便是大赦天下。 新君仁德,免江南徭役三年,休养生息,民生为本。 普天同庆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笑,唯有一人没有笑脸。 因着软筋散的缘故,这段日子已经出现了副作用,李珝连起身都吃力,手脚麻痹得无法行动,于是乎便被人抬出了铁笼,但仍是囿于偏殿内。 等着伺候完了前面,植吾便提前回到了偏殿伺候。 “太上皇。”植吾连称谓都改了,“您看,这是公主殿下的喜果,哦不,现在应该是皇后娘娘了,您守了这么多年的皇位,到底还是交到了沈家的人手里。” 李珝面无表情,容色苍白的望着植吾将喜果放下,“沈家……” “太上皇应该很清楚,龙卫军的出现,其实就意味着先太子一脉的出现。你这些年为何如此忌惮沈指挥使,无外乎是因为这密不外传的皇家秘密。”植吾倒了杯水,将李珝扶坐起来。 李珝望着他,低低的咳嗽着。 “先太子一脉,也是李氏后人,虽然姓沈,但……”植吾深吸一口气,“他们才是嫡正血脉,是皇家正统,先帝窃来的江山,终究以喜庆的方式,物归原主。” 李珝红着眼,狠狠拂开了植吾递来的杯盏。 杯盏落地,砰然碎得四分五裂,茶水撒了一地。 “你给朕闭嘴!”李珝无力的伏在床边,咬牙切齿望着他,“闭嘴!” 植吾勾唇,跪在地上,“太上皇息怒,事已成定局,您如此激动也没用,新帝已经登基,国号该为正肃,您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乱臣贼子。”李珝无力的咒骂着。 植吾低头一笑,“您已经不是皇帝了,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太上皇而已,还是好好休养为好,毕竟什么都没了,唯有这身子还是自个的。” “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李珝无力的喘着气。 如今的他,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天下没了,云朵也没了,连一身功夫都废了,哦不,是连手脚都废了…… “太上皇可知道,为什么软筋散吃多了,连手脚都废了吗?”植吾徐徐站起身来。 李珝陡然凝眸看他,“是你?” “奴才会好好伺候太上皇,直到您终老。”植吾一字一顿的开口,“小公主吃了您那么多的苦头,受了那么多委屈,也该苦尽甘来,好好的尊享无上的荣耀,奴才是不会让您有机会,坏了公主的幸福。” 李珝眦目欲裂,“植吾!” “打从太上皇留下莲贵妃,奴才便知道,您在等东山再起的机会。”植吾跟着他半辈子了,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植吾的眼睛? 李珝浑身剧颤,“你……” 第1797章 番外216 四目相对,曾经相交脊背,如今却是龇牙的存在。 “太上皇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奴才。”植吾叹口气,“有些东西,奴才也不想的,可您做得太绝,将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奴才也没办法!” 李珝因为呼吸急促,止不住的咳嗽着,这会面色青紫,已然是恨到了极点,那点最后的光亮,忽然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朕还以为,是软筋散的缘故,却原来是你做了手脚。”李珝狠狠闭了闭眼,“到底是朕大意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植吾紧了紧手中的拂尘,“若然真的是家贼倒也罢了,可在太上皇的眼里和心里,咱们这些人,哪怕是皇后与公主,都算不得家人,您的心里只有自己。” “呵……”李珝是彻底的绝望了。 植吾很清楚,他在想什么,“贵妃娘娘那边,奴才会照着您的心意,好好的照顾着,等着来日她诞下子嗣,再让她与您团聚。没了皇后娘娘,您也得保重龙体,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你好狠!”李珝忽然意识到,这宫里最狠辣的无外乎是身边人。 比如说,眼前这位。 “奴才的狠辣全然是学了太上皇,只可惜,还不够您的万中之一。”植吾冷笑两声,“比起您杀妻灭女,奴才这点狠辣又算得了什么?您是为了天下大权,为了那可笑的皇位,但奴才是为了公主和皇后娘娘……为了守住这冰冷皇宫里,最后的一点人性!” 李珝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植吾,看上起分外温恭之人,却是藏得这样深。 “您不要觉得奴才心狠,奴才也是被您逼的。”植吾重新倒了杯水,“您留着那孩子,不就是想着,若是能得个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到时候,您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可是太上皇,别人的儿子就这么好吗?” 李珝不说话。 “公主是您的血脉,难道骨肉亲情就这么不值,在您心里……女儿还不如那些不知哪儿来的孽障?那不是您的骨肉,您也要扶着他登基为帝?如此,才是真的改朝换代,真的家贼!”植吾将杯盏放在床边。 见着李珝面色有些动容,植吾徐徐起身,“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您自己生的,与您血脉相连,打断骨头也是连着筋。别人的孩子,会越长越像别人,连骨子里的东西都跟您没有分毫关系,这样的储君……呵呵!” 那一声笑,满是嘲讽。 “太上皇好好休息!”植吾行礼,“奴才还得赶到前殿看看,毕竟今儿是大喜之日,想必新帝和公主都有些紧张,奴才得看着点。” 李珝抬眸看他,在听到大喜之日的时候,身子动了动。 “没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太上皇是不是觉得好可惜?”植吾笑了。 想起公主的时候,植吾满脸的欣慰,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幼时碍于皇威,小公主活得小心翼翼,唯有在植吾面前,小公主会扯着他的袖口撒娇。 那样一个小姑娘,谁能舍得伤她? “公主一身嫁衣,比当年的皇后娘娘还要好看,看新帝的眼神里,满是星光璀璨,奴才觉得很高兴,终于有人不是因为天下而携手,而是携手共天下。”植吾缓步往外走,“忘了告诉太上皇,那药啊……是东厂早些年留下的,您也知道,栾胜活着的时候,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李珝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就算是满天神佛来了也无用,太上皇这辈子只能躺在床榻上,又或者……等哪天新帝和公主心情好了,愿意放您出去,奴才再用木轮车推着您去晒晒太阳。”植吾回眸笑着,“否则,您连外头的阳光雨露都沾不了半分!” “植!吾!” 外头,烟花炸开,绚烂的光,照亮了整个皇宫,那样的耀眼夺目。 植吾欣慰的吐出一口气,“太上皇您看,外面的烟花真漂亮!” 李珝狠狠的闭了闭眼,拂袖便砸碎了边上的杯盏。 “滚!” “是!” 第1797章 番外216 四目相对,曾经相交脊背,如今却是龇牙的存在。 “太上皇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奴才。”植吾叹口气,“有些东西,奴才也不想的,可您做得太绝,将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奴才也没办法!” 李珝因为呼吸急促,止不住的咳嗽着,这会面色青紫,已然是恨到了极点,那点最后的光亮,忽然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朕还以为,是软筋散的缘故,却原来是你做了手脚。”李珝狠狠闭了闭眼,“到底是朕大意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植吾紧了紧手中的拂尘,“若然真的是家贼倒也罢了,可在太上皇的眼里和心里,咱们这些人,哪怕是皇后与公主,都算不得家人,您的心里只有自己。” “呵……”李珝是彻底的绝望了。 植吾很清楚,他在想什么,“贵妃娘娘那边,奴才会照着您的心意,好好的照顾着,等着来日她诞下子嗣,再让她与您团聚。没了皇后娘娘,您也得保重龙体,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你好狠!”李珝忽然意识到,这宫里最狠辣的无外乎是身边人。 比如说,眼前这位。 “奴才的狠辣全然是学了太上皇,只可惜,还不够您的万中之一。”植吾冷笑两声,“比起您杀妻灭女,奴才这点狠辣又算得了什么?您是为了天下大权,为了那可笑的皇位,但奴才是为了公主和皇后娘娘……为了守住这冰冷皇宫里,最后的一点人性!” 李珝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植吾,看上起分外温恭之人,却是藏得这样深。 “您不要觉得奴才心狠,奴才也是被您逼的。”植吾重新倒了杯水,“您留着那孩子,不就是想着,若是能得个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到时候,您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可是太上皇,别人的儿子就这么好吗?” 李珝不说话。 “公主是您的血脉,难道骨肉亲情就这么不值,在您心里……女儿还不如那些不知哪儿来的孽障?那不是您的骨肉,您也要扶着他登基为帝?如此,才是真的改朝换代,真的家贼!”植吾将杯盏放在床边。 见着李珝面色有些动容,植吾徐徐起身,“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您自己生的,与您血脉相连,打断骨头也是连着筋。别人的孩子,会越长越像别人,连骨子里的东西都跟您没有分毫关系,这样的储君……呵呵!” 那一声笑,满是嘲讽。 “太上皇好好休息!”植吾行礼,“奴才还得赶到前殿看看,毕竟今儿是大喜之日,想必新帝和公主都有些紧张,奴才得看着点。” 李珝抬眸看他,在听到大喜之日的时候,身子动了动。 “没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太上皇是不是觉得好可惜?”植吾笑了。 想起公主的时候,植吾满脸的欣慰,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幼时碍于皇威,小公主活得小心翼翼,唯有在植吾面前,小公主会扯着他的袖口撒娇。 那样一个小姑娘,谁能舍得伤她? “公主一身嫁衣,比当年的皇后娘娘还要好看,看新帝的眼神里,满是星光璀璨,奴才觉得很高兴,终于有人不是因为天下而携手,而是携手共天下。”植吾缓步往外走,“忘了告诉太上皇,那药啊……是东厂早些年留下的,您也知道,栾胜活着的时候,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李珝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就算是满天神佛来了也无用,太上皇这辈子只能躺在床榻上,又或者……等哪天新帝和公主心情好了,愿意放您出去,奴才再用木轮车推着您去晒晒太阳。”植吾回眸笑着,“否则,您连外头的阳光雨露都沾不了半分!” “植!吾!” 外头,烟花炸开,绚烂的光,照亮了整个皇宫,那样的耀眼夺目。 植吾欣慰的吐出一口气,“太上皇您看,外面的烟花真漂亮!” 李珝狠狠的闭了闭眼,拂袖便砸碎了边上的杯盏。 “滚!” “是!” 第1798章 番外217 外面的喧嚣,和殿内的孤寂,是成正比的。 外面越热闹,殿内越冷清。 植吾走后,这殿内便只剩下了李珝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关键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废了,植吾用的是东厂剩下的方子,毒辣无比。 栾胜已死,再无解药。 李珝是真的没想到,植吾会拿这个对付他,他更没想到的是,植吾这会已经去了莲贵妃的宫里,有些账该算一算。 此时此刻,玉竹也在。 “你来了?”玉竹站在宫门口候着。 植吾点头,“你们明日就走,我岂能什么都不做?娘娘呢?” “喏!” 顺着玉竹目光的方向,植吾瞧见了两个身影。 苏幕到底是不放心,还是跟着来了,“就这么个东西,其实不足以让你挂心,交给我,我替你处置便是。” “到底是我自己的恩怨,临走前该清算清算,这么多年了……”云朵苦笑,“我窝囊了这么多年,难得有机会出这个风头,你说我是不是得抓住这机会?” 苏幕无奈的笑笑,“也就是你,隐忍多年,这要是换做我,早就一刀两断了。” “所以愧对懿儿,让她跟着我隐忍那多年,受了那么多的气。”云朵缓步上前。 玉竹与植吾双双行礼。 “进去!”云朵低咳两声。 苏幕叹口气,要不怎么说,女人不能生气,这宫里的毛病,多多少少是气出来的…… 莲贵妃虽然被被禁,但所有的待遇还在的,吃穿用度还是照着贵妃的规格,只是这宫里除了身边的无瑕伺候着,以及闲散两三打扫奴才,再无旁人。 植吾进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看着闲散奴才,不许任何人探头探脑。 对于这失了宠的贵妃,谁还会上心? 不让出,那便不出罢! 谁会管这废妃的死活? 何况,新帝既出,这莲贵妃的身份委实尴尬到了极点。 无瑕刚退出寝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苏幕一记手刀给敲晕在地。 植吾与玉竹推开门,云朵缓步就能了殿内。 这贵妃的寝殿比她的皇后宫,不知好上多少,摆着不少奇珍异宝,即便是成了废妃,仍是这般舒坦惬意。 “若不是帝王授意,一个被厌弃之人,哪儿还能保得住这些东西?”云朵很是感慨,拂袖落座在桌案前。 此前,她还觉得皇帝无情,对谁都翻脸。 如今看来,皇帝只是对自己无情,对别的女人……情分深重得很! “无瑕!”莲贵妃这会有点慌,一睁眼,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自己的寝殿内,心知这宫内外没什么人,若是真的有什么……自己必定吃亏。 苏幕嗤笑,兀自倒了两杯水,搁了一杯在云朵跟前,“别喊了,在外头晕着呢!” “谢谢!”云朵报之一笑。 苏幕坐定,“对付贱人,不必客气,该怎么就怎么,反正你这一走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不趁着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来日回来的时候……她不定是否活着呢!” “你们……”莲贵妃慌忙起身,“出去!” 苏幕托腮看她,“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还摆什么架子?你一个贵妃,能大得过皇后?哦不,大得过太后娘娘?” “皇后?”莲贵妃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女人是云朵。 云朵托腮,“戴了一张皮面,贵妃娘娘便不认得本宫了?” “你、你……”莲贵妃瞧着屋子里的人,哪一个都是她惹不起的,“你们想干什么?” 望着莲贵妃隆起的肚子,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不如把肚子剖了?看看这里面,到底是绣花枕头,还是一肚子坏水?” 云朵:“……” 莲贵妃的脸色,瞬时惨白到了极点。 植吾和玉竹偷笑,倒是忘了,这位沈夫人出身东厂,原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贵妃娘娘的脸色不太好。”苏幕喝了口水,“我当年也学过医术,要不要给您瞧瞧?” 莲贵妃骇然捂着肚子,连连后退,瞬时缩到了床角,“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苏幕:“真没劲!” 还以为这莲贵妃得有多大的本事,原来这么不惊吓? “你是真的可以了,被这样的人作弄,吃了这么多年的亏?”苏幕转头望着云朵。 云朵讪讪的笑了一下,“是有点怂。” “有点?” “唉,怂!” 苏幕笑了,“好在,贵妃已经不是贵妃,这会连太妃都算不上,毕竟新帝登基,没她什么事了。只是这肚子,总归不好看,干脆剁碎了喂狗?” 莲贵妃登时眼翻白,当下就晕了过去。 玉竹:“……” 植吾:“这还没动手呢!” 第1798章 番外217 外面的喧嚣,和殿内的孤寂,是成正比的。 外面越热闹,殿内越冷清。 植吾走后,这殿内便只剩下了李珝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关键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废了,植吾用的是东厂剩下的方子,毒辣无比。 栾胜已死,再无解药。 李珝是真的没想到,植吾会拿这个对付他,他更没想到的是,植吾这会已经去了莲贵妃的宫里,有些账该算一算。 此时此刻,玉竹也在。 “你来了?”玉竹站在宫门口候着。 植吾点头,“你们明日就走,我岂能什么都不做?娘娘呢?” “喏!” 顺着玉竹目光的方向,植吾瞧见了两个身影。 苏幕到底是不放心,还是跟着来了,“就这么个东西,其实不足以让你挂心,交给我,我替你处置便是。” “到底是我自己的恩怨,临走前该清算清算,这么多年了……”云朵苦笑,“我窝囊了这么多年,难得有机会出这个风头,你说我是不是得抓住这机会?” 苏幕无奈的笑笑,“也就是你,隐忍多年,这要是换做我,早就一刀两断了。” “所以愧对懿儿,让她跟着我隐忍那多年,受了那么多的气。”云朵缓步上前。 玉竹与植吾双双行礼。 “进去!”云朵低咳两声。 苏幕叹口气,要不怎么说,女人不能生气,这宫里的毛病,多多少少是气出来的…… 莲贵妃虽然被被禁,但所有的待遇还在的,吃穿用度还是照着贵妃的规格,只是这宫里除了身边的无瑕伺候着,以及闲散两三打扫奴才,再无旁人。 植吾进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看着闲散奴才,不许任何人探头探脑。 对于这失了宠的贵妃,谁还会上心? 不让出,那便不出罢! 谁会管这废妃的死活? 何况,新帝既出,这莲贵妃的身份委实尴尬到了极点。 无瑕刚退出寝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苏幕一记手刀给敲晕在地。 植吾与玉竹推开门,云朵缓步就能了殿内。 这贵妃的寝殿比她的皇后宫,不知好上多少,摆着不少奇珍异宝,即便是成了废妃,仍是这般舒坦惬意。 “若不是帝王授意,一个被厌弃之人,哪儿还能保得住这些东西?”云朵很是感慨,拂袖落座在桌案前。 此前,她还觉得皇帝无情,对谁都翻脸。 如今看来,皇帝只是对自己无情,对别的女人……情分深重得很! “无瑕!”莲贵妃这会有点慌,一睁眼,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自己的寝殿内,心知这宫内外没什么人,若是真的有什么……自己必定吃亏。 苏幕嗤笑,兀自倒了两杯水,搁了一杯在云朵跟前,“别喊了,在外头晕着呢!” “谢谢!”云朵报之一笑。 苏幕坐定,“对付贱人,不必客气,该怎么就怎么,反正你这一走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不趁着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来日回来的时候……她不定是否活着呢!” “你们……”莲贵妃慌忙起身,“出去!” 苏幕托腮看她,“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还摆什么架子?你一个贵妃,能大得过皇后?哦不,大得过太后娘娘?” “皇后?”莲贵妃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女人是云朵。 云朵托腮,“戴了一张皮面,贵妃娘娘便不认得本宫了?” “你、你……”莲贵妃瞧着屋子里的人,哪一个都是她惹不起的,“你们想干什么?” 望着莲贵妃隆起的肚子,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不如把肚子剖了?看看这里面,到底是绣花枕头,还是一肚子坏水?” 云朵:“……” 莲贵妃的脸色,瞬时惨白到了极点。 植吾和玉竹偷笑,倒是忘了,这位沈夫人出身东厂,原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贵妃娘娘的脸色不太好。”苏幕喝了口水,“我当年也学过医术,要不要给您瞧瞧?” 莲贵妃骇然捂着肚子,连连后退,瞬时缩到了床角,“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苏幕:“真没劲!” 还以为这莲贵妃得有多大的本事,原来这么不惊吓? “你是真的可以了,被这样的人作弄,吃了这么多年的亏?”苏幕转头望着云朵。 云朵讪讪的笑了一下,“是有点怂。” “有点?” “唉,怂!” 苏幕笑了,“好在,贵妃已经不是贵妃,这会连太妃都算不上,毕竟新帝登基,没她什么事了。只是这肚子,总归不好看,干脆剁碎了喂狗?” 莲贵妃登时眼翻白,当下就晕了过去。 玉竹:“……” 植吾:“这还没动手呢!” 第1799章 番外218 好在,在座的众人都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不就是一个晕厥吗? 弄醒便是! 莲贵妃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仍是这帮人,自然是脸色惨白。 “没想到?”玉竹笑着蹲在地上,“咱们还在呢!” 莲贵妃登时坐了起来,是了,屋子里的人一个都没少,桌案上的灯盏还亮着,外头的天也还黑着,所以她压根没昏厥多久。 “放心,不管你晕厥多少次,咱们都有机会,让你最快醒转,比太医院的太医还要好使。”苏幕剥着桌案上的坚果,“都这样了,屋子里一应物什都不少,可见李珝是真的疼你。不过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所以贵妃娘娘得自求多福了!” 莲贵妃捂着肚子,已然哭了出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瞧着她窝在床角,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云朵的眼神暗了暗,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当初…… “这是最后一次。”苏幕握住了云朵的手,“你若心软,那就坐着不动……看我的。” 云朵苦笑,“你这人,眼睛最毒。” “我不只是眼睛毒,我还手段辣,若非如此,活不到今日。”苏幕说得云淡风轻,可这背后历经多少生死劫难,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这后宫里的人,得势不饶人,失势若草芥,你今日不碾死她,来日她还是会碾死你,这心里压根没有恩情可言。” 情分这东西,于皇宫而言,最是奢侈。 “贵妃娘娘冰雪聪明,怎么到了自个身上就这样不明白呢?”苏幕起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此前嚣张跋扈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得加倍偿还?” 莲贵妃哭得厉害,“我都这样了,还能如何?你们为何不能放过我……” “你若成了继后,大抵也没打算放过皇后?”植吾在旁冷笑,“如今倒是求饶了,当初恣意在上,将皇后娘娘碾在脚底下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滋味,莲贵妃算是彻底的尝到了…… “你真以为皇帝不知道,这肚子里的那块肉,不是皇家血脉吗?”植吾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此言一出,云朵骇然僵在当场,“什么?” “皇后娘娘大概不知道,这女人为了生下皇嗣,为了夺您的后位,私底下做了多少龌龊之事。”植吾毫不留情的拆穿,“皇上知道,但他想要这个孩子,娘娘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枕边人,心里在想什么?” 云朵忽然笑了,眼角噙着泪,“可真是好谋划!宁可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让别人的野种继承皇位,这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畜生护犊,不是自己的崽……会咬死!”苏幕摇头,“如此,你还要心存希冀吗?” 云朵摇头,望着目瞪口呆的莲贵妃,“混淆皇室血脉,罪该万死,但本宫不杀你,本宫会让人日日掌你的嘴,让你在李珝身边伺候着。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就相亲相爱,好好过一辈子!本宫,成全你们的情深义重!” 植吾一怔,“娘娘?” “留着这孩子!”云朵勾唇,“总得让贵妃娘娘体会一下,当母亲的滋味,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真是极好的。” 苏幕想了想,还真是不错。 李珝已经没可能作妖,这辈子都不利于行,但那脾气却会与日俱增。 而莲贵妃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个孩子,一旦生下来…… 李珝日日看着这个孽种,恨不能杀了莲贵妃母子,而莲贵妃又不得不保全李珝的命,否则他一死,她母子二人也得跟着陪葬。 这种相互厌弃,又无路可退的绝望,果然比任何刑罚都要痛快…… “杀人不过头点地,慢慢熬……才是真的痛。”苏幕笑得凉凉的,“还愣着作甚,请贵妃娘娘去侍疾!哦,听说之前,跟公主抢着伺候,如今咱们给你机会,让你伺候太上皇一辈子!” 所谓杀人诛心,植吾深谙这个道理,是以在莲贵妃矢口否认的时候,幽幽的道了一句,“贵妃娘娘可知,皇上是如何知晓,这孩子的事情?” 第1799章 番外218 好在,在座的众人都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不就是一个晕厥吗? 弄醒便是! 莲贵妃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仍是这帮人,自然是脸色惨白。 “没想到?”玉竹笑着蹲在地上,“咱们还在呢!” 莲贵妃登时坐了起来,是了,屋子里的人一个都没少,桌案上的灯盏还亮着,外头的天也还黑着,所以她压根没昏厥多久。 “放心,不管你晕厥多少次,咱们都有机会,让你最快醒转,比太医院的太医还要好使。”苏幕剥着桌案上的坚果,“都这样了,屋子里一应物什都不少,可见李珝是真的疼你。不过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所以贵妃娘娘得自求多福了!” 莲贵妃捂着肚子,已然哭了出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瞧着她窝在床角,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云朵的眼神暗了暗,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当初…… “这是最后一次。”苏幕握住了云朵的手,“你若心软,那就坐着不动……看我的。” 云朵苦笑,“你这人,眼睛最毒。” “我不只是眼睛毒,我还手段辣,若非如此,活不到今日。”苏幕说得云淡风轻,可这背后历经多少生死劫难,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这后宫里的人,得势不饶人,失势若草芥,你今日不碾死她,来日她还是会碾死你,这心里压根没有恩情可言。” 情分这东西,于皇宫而言,最是奢侈。 “贵妃娘娘冰雪聪明,怎么到了自个身上就这样不明白呢?”苏幕起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此前嚣张跋扈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得加倍偿还?” 莲贵妃哭得厉害,“我都这样了,还能如何?你们为何不能放过我……” “你若成了继后,大抵也没打算放过皇后?”植吾在旁冷笑,“如今倒是求饶了,当初恣意在上,将皇后娘娘碾在脚底下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滋味,莲贵妃算是彻底的尝到了…… “你真以为皇帝不知道,这肚子里的那块肉,不是皇家血脉吗?”植吾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此言一出,云朵骇然僵在当场,“什么?” “皇后娘娘大概不知道,这女人为了生下皇嗣,为了夺您的后位,私底下做了多少龌龊之事。”植吾毫不留情的拆穿,“皇上知道,但他想要这个孩子,娘娘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枕边人,心里在想什么?” 云朵忽然笑了,眼角噙着泪,“可真是好谋划!宁可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让别人的野种继承皇位,这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畜生护犊,不是自己的崽……会咬死!”苏幕摇头,“如此,你还要心存希冀吗?” 云朵摇头,望着目瞪口呆的莲贵妃,“混淆皇室血脉,罪该万死,但本宫不杀你,本宫会让人日日掌你的嘴,让你在李珝身边伺候着。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就相亲相爱,好好过一辈子!本宫,成全你们的情深义重!” 植吾一怔,“娘娘?” “留着这孩子!”云朵勾唇,“总得让贵妃娘娘体会一下,当母亲的滋味,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真是极好的。” 苏幕想了想,还真是不错。 李珝已经没可能作妖,这辈子都不利于行,但那脾气却会与日俱增。 而莲贵妃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个孩子,一旦生下来…… 李珝日日看着这个孽种,恨不能杀了莲贵妃母子,而莲贵妃又不得不保全李珝的命,否则他一死,她母子二人也得跟着陪葬。 这种相互厌弃,又无路可退的绝望,果然比任何刑罚都要痛快…… “杀人不过头点地,慢慢熬……才是真的痛。”苏幕笑得凉凉的,“还愣着作甚,请贵妃娘娘去侍疾!哦,听说之前,跟公主抢着伺候,如今咱们给你机会,让你伺候太上皇一辈子!” 所谓杀人诛心,植吾深谙这个道理,是以在莲贵妃矢口否认的时候,幽幽的道了一句,“贵妃娘娘可知,皇上是如何知晓,这孩子的事情?” 第1800章 番外219 “是无瑕。”植吾弯腰,笑得森冷,“您身边的贴身丫鬟。” 莲贵妃骇然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着植吾,“不、不,不可能的!” “没什么不可能,她早就是皇上的眼线,伺候着您,也是盯着您,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植吾叹口气,“陪嫁丫鬟,一朝叛变,您大概也是心痛至极?不过没关系,奴才会把她一道送进去,你们三就相互扶持,好好的过日子!” 莲贵妃浑身抖得厉害,“你们,你们……” “那这掌嘴的活,就交给她!”云朵说。 植吾行礼,“是!” “都是老熟人,想必掌起嘴来更得心应手,更下得去手!”苏幕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有趣的事情,“你平素这般性子,想必无瑕在你手底下没少吃苦头,贵妃娘娘可要善自珍重啊!” 植吾深吸一口气,“关于那野男人,娘娘当时下令悄悄处置,可刑部尚书却怕有朝一日,您会脱离掌控,所以私底下给昧下了。好巧不巧,那人还活着,奴才也会一并送进去。” “一帮心思不正的人凑一起,还真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玉竹有些小激动,“若是能写个话本子,保不齐能满座喝彩!” 苏幕摸着下巴,“这主意不错,可以考虑。” 众人各自对视,忽然都笑了。 所有人都在笑,唯有莲贵妃在哭。 所有人都释然,唯有莲贵妃……煎熬才刚刚开始。 杀人不过头点地,皮肉之上也只是暂时的,唯有内心深处的煎熬,才是天长地久,慢慢累积的仇恨与愤怒,足以把一个尊贵艳丽的女子,逼成泼妇和女疯子。 李珝是真的没想到,植吾居然真的把莲贵妃送来了。 莲贵妃挺着肚子,身边跟着挨了耳光的无瑕,地上还躺着脸色发青的一个侍卫,瞧着他血染裤管的样子,应该是受了阉刑。 “你干什么?”李珝伏在床边,虽然手脚没力气,但不代表他骂人也没力气,“植吾,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植吾笑了笑,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太上皇不是嫌这里冷清吗?奴才给您送热闹来了,莲贵妃和她肚子里的皇嗣,会陪伴着您,还有无瑕姑娘也会伺候着。至于这奴才嘛……很不巧,是贵妃娘娘肚子里孩子的生父。” 李珝和莲贵妃的面色,赫然全变了。 “孩子要长大,岂能没有生父的陪伴?但奴才想着,太上皇肯定觉得碍眼,未免这后宫里,平白多无数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搅扰了太上皇的清静,干脆阉了了事。”植吾笑着解释,“如此,太上皇便可以安心在这里养病,奴才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语罢,植吾行礼,“奴才告退!” “植吾!”李珝歇斯底里,“你给朕滚回来。” 植吾顿住脚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不是……是不是她的意思?她还活着是吗?她是不是还活着?”李珝说的她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莲贵妃扑通跪地,“皇上,是皇后娘娘,是她,是她污蔑臣妾,是她要害您啊……” “她走了!”植吾转身,“看见公主成了亲,娘娘这心里所有的挂碍便都放下了,自然,早就放下了您,如今山高海阔,她去走您走过的路,过您曾经恣意的江湖生活!” 植吾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以后这高墙内的热闹,只属于李珝…… “植吾?都给我滚,都滚!” “皇上,臣妾……” “滚!把他抬下去,你们都滚出去!” “皇上,呜呜呜……” 听,多热闹。 合上宫门,植吾紧了紧手中拂尘,微微挺直了脊背,眼底含着泪,唇角带着笑,“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您就……好好受着!”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呢? 天还没亮,云朵就出了城,甚至于没和李懿打招呼,走得何其潇洒恣意,无拘无束得……如当年那个任性的南疆公主。 一起离开的,还有苏幕和沈东湛。 “有缘再见。”苏幕拱手。 云朵回礼,“告辞!” 一个朝南走,一个朝北走。 天亮殷都城,晨曦满皇都。 是以,沈无疆和李懿一觉睡醒,自家两个娘亲竟都跑了…… 小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隐约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两都是被抛弃的可怜儿。”沈无疆伸手,轻轻的抱了抱李懿,“以后这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你我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了!” 李懿伏在他怀里,“还有……相守到白头!” “乖!” 沈无疆俯首,在她的眉心温柔落吻…… 第1800章 番外219 “是无瑕。”植吾弯腰,笑得森冷,“您身边的贴身丫鬟。” 莲贵妃骇然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着植吾,“不、不,不可能的!” “没什么不可能,她早就是皇上的眼线,伺候着您,也是盯着您,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植吾叹口气,“陪嫁丫鬟,一朝叛变,您大概也是心痛至极?不过没关系,奴才会把她一道送进去,你们三就相互扶持,好好的过日子!” 莲贵妃浑身抖得厉害,“你们,你们……” “那这掌嘴的活,就交给她!”云朵说。 植吾行礼,“是!” “都是老熟人,想必掌起嘴来更得心应手,更下得去手!”苏幕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有趣的事情,“你平素这般性子,想必无瑕在你手底下没少吃苦头,贵妃娘娘可要善自珍重啊!” 植吾深吸一口气,“关于那野男人,娘娘当时下令悄悄处置,可刑部尚书却怕有朝一日,您会脱离掌控,所以私底下给昧下了。好巧不巧,那人还活着,奴才也会一并送进去。” “一帮心思不正的人凑一起,还真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玉竹有些小激动,“若是能写个话本子,保不齐能满座喝彩!” 苏幕摸着下巴,“这主意不错,可以考虑。” 众人各自对视,忽然都笑了。 所有人都在笑,唯有莲贵妃在哭。 所有人都释然,唯有莲贵妃……煎熬才刚刚开始。 杀人不过头点地,皮肉之上也只是暂时的,唯有内心深处的煎熬,才是天长地久,慢慢累积的仇恨与愤怒,足以把一个尊贵艳丽的女子,逼成泼妇和女疯子。 李珝是真的没想到,植吾居然真的把莲贵妃送来了。 莲贵妃挺着肚子,身边跟着挨了耳光的无瑕,地上还躺着脸色发青的一个侍卫,瞧着他血染裤管的样子,应该是受了阉刑。 “你干什么?”李珝伏在床边,虽然手脚没力气,但不代表他骂人也没力气,“植吾,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植吾笑了笑,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太上皇不是嫌这里冷清吗?奴才给您送热闹来了,莲贵妃和她肚子里的皇嗣,会陪伴着您,还有无瑕姑娘也会伺候着。至于这奴才嘛……很不巧,是贵妃娘娘肚子里孩子的生父。” 李珝和莲贵妃的面色,赫然全变了。 “孩子要长大,岂能没有生父的陪伴?但奴才想着,太上皇肯定觉得碍眼,未免这后宫里,平白多无数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搅扰了太上皇的清静,干脆阉了了事。”植吾笑着解释,“如此,太上皇便可以安心在这里养病,奴才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语罢,植吾行礼,“奴才告退!” “植吾!”李珝歇斯底里,“你给朕滚回来。” 植吾顿住脚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不是……是不是她的意思?她还活着是吗?她是不是还活着?”李珝说的她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莲贵妃扑通跪地,“皇上,是皇后娘娘,是她,是她污蔑臣妾,是她要害您啊……” “她走了!”植吾转身,“看见公主成了亲,娘娘这心里所有的挂碍便都放下了,自然,早就放下了您,如今山高海阔,她去走您走过的路,过您曾经恣意的江湖生活!” 植吾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以后这高墙内的热闹,只属于李珝…… “植吾?都给我滚,都滚!” “皇上,臣妾……” “滚!把他抬下去,你们都滚出去!” “皇上,呜呜呜……” 听,多热闹。 合上宫门,植吾紧了紧手中拂尘,微微挺直了脊背,眼底含着泪,唇角带着笑,“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您就……好好受着!”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呢? 天还没亮,云朵就出了城,甚至于没和李懿打招呼,走得何其潇洒恣意,无拘无束得……如当年那个任性的南疆公主。 一起离开的,还有苏幕和沈东湛。 “有缘再见。”苏幕拱手。 云朵回礼,“告辞!” 一个朝南走,一个朝北走。 天亮殷都城,晨曦满皇都。 是以,沈无疆和李懿一觉睡醒,自家两个娘亲竟都跑了…… 小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隐约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两都是被抛弃的可怜儿。”沈无疆伸手,轻轻的抱了抱李懿,“以后这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你我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了!” 李懿伏在他怀里,“还有……相守到白头!” “乖!” 沈无疆俯首,在她的眉心温柔落吻…… 第1801章 番外220 (终) 如沈无疆所说,从那天起,小夫妻二人就似路边的野草花,这两个人相互取暖,相依相守。 宫内,有植吾。 宫外,有叶寄北。 沈无疆处理朝政倒也无忧,后宫没有其他妃嫔,李懿有事没事就跑御膳房,以至于御膳房的人都认得这位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 这大概是立朝以来最恩爱的帝后,一日三餐同进膳,日日同床共枕。 当然,宫里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小半年之后,满朝文武就开始提起纳妃之说。 植吾只觉得,噩梦又开始了。 但叶寄北却不这么认为,瞧着满朝文武进言的样子,再看沈无疆满口答应的爽快,直觉这小子怕是憋了一肚子坏水。 沈东湛是什么人? 苏幕又是什么人? 这两人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个任人拿捏的? 叶寄北只盼着,沈无疆莫要做得太过分…… 对于纳妃,后宫里闹了一通,据说是皇后娘娘不高兴,把皇帝赶出了寝殿,于是乎小皇帝在门外睡了几个晚上。 这么一来,满朝文武对于纳妃之事,更是热衷至极。 “这个,送王尚书家,那个,送李将,军府上,还有还有……”沈无疆坐在赤金龙椅上,煞有其事的分发秀女,“纳妃之事,刘大人也颇有功劳,这姑娘瞧着还不赖,送刘大人府上!” 文武百官:臣等不敢! “这一批秀女,朕都是按照上谏者名单来选的,但凡上谏者,人手一份。不,是各府一个,毕竟诸位大人养儿育女也不容易,朕就不多挑了。”沈无疆满脸欣慰,“能让诸位大人相亲相爱,成一家人,朕也是熬白了头,诸位大人可不要拂了朕的好意!” 文武百官哭丧着脸,苦哈哈的望着沈无疆,他们是指着女儿入宫为妃的,可不是去各府各院,给那些老臣当妾的…… “怎么?诸位这是不乐意呢?”沈无疆站起身来,一身威严无人能及,“你们都不愿自己的女儿被人糟蹋,朕还不愿自己的皇后,受你们女儿的气呢!闹了一场,闹够了就散,再有下回,朕可指不定会把你们的女儿,送到哪家农户或者乞丐窝里。” 文武大臣慌忙跪地行礼,“臣等不敢!” “是你们说的,入了宫就是朕的人,既然是朕的,要杀要剐要送,不都得听朕的吗?你们若舍得,朕也没话说,想必皇后也很乐意,给诸位闺阁千金,安排个好人家!”语罢,沈无疆拂袖而去。 植吾笑着高喊,“退!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帝王的态度摆得很明确,谁敢送,他就敢乱点鸳鸯谱。 这也让文武百官生生吃了闷亏,此后再无人敢提广纳后宫之事,毕竟皇帝的性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他不似李珝这般畏首畏尾,相反的,沈无疆更多的是玩世不恭,出奇招狠招阴招…… 见招,拆招! 李懿在后宫笑得合不拢嘴,转身便吐了个干净。 唯有后宫的人知道,皇后这几日把皇帝赶出寝殿,可不是因为纳后妃之事,而是……太医叮嘱了,皇后娘娘胎像不稳,不能与皇帝同房。 未免某人毛手毛脚,李懿直接把人踹出了房门…… “懿儿?”沈无疆抱着枕头,巴巴的站在寝殿门外。 李懿无奈的轻叹,终是让人放他进来。 某帝兴奋的爬上了皇后娘娘的床榻,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小腹,“都是我的!” 李懿翻个白眼,唇角掩不住笑意。 四目相对,情深不负。 第二年的春天,宫中大喜,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龙颜大悦,广赦天下。 植吾站在檐下,看着沈无疆抱着李懿,两个乳母抱着孩子走在后面,满脸的欣慰。 宫里的人,时常能见着这样美景,早已司空见惯。 罢了,偏殿里的人,昨夜被那女人和孩子,气得吐血传太医的事,还是不必多说,委实太煞风景,待来日崩了再说罢…… 这两日,齐侯府的人和太后娘娘应该要赶回来了。 小皇子和小公主的满月宴,可少不了他们呢…… 第1801章 番外220 (终) 如沈无疆所说,从那天起,小夫妻二人就似路边的野草花,这两个人相互取暖,相依相守。 宫内,有植吾。 宫外,有叶寄北。 沈无疆处理朝政倒也无忧,后宫没有其他妃嫔,李懿有事没事就跑御膳房,以至于御膳房的人都认得这位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 这大概是立朝以来最恩爱的帝后,一日三餐同进膳,日日同床共枕。 当然,宫里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小半年之后,满朝文武就开始提起纳妃之说。 植吾只觉得,噩梦又开始了。 但叶寄北却不这么认为,瞧着满朝文武进言的样子,再看沈无疆满口答应的爽快,直觉这小子怕是憋了一肚子坏水。 沈东湛是什么人? 苏幕又是什么人? 这两人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个任人拿捏的? 叶寄北只盼着,沈无疆莫要做得太过分…… 对于纳妃,后宫里闹了一通,据说是皇后娘娘不高兴,把皇帝赶出了寝殿,于是乎小皇帝在门外睡了几个晚上。 这么一来,满朝文武对于纳妃之事,更是热衷至极。 “这个,送王尚书家,那个,送李将,军府上,还有还有……”沈无疆坐在赤金龙椅上,煞有其事的分发秀女,“纳妃之事,刘大人也颇有功劳,这姑娘瞧着还不赖,送刘大人府上!” 文武百官:臣等不敢! “这一批秀女,朕都是按照上谏者名单来选的,但凡上谏者,人手一份。不,是各府一个,毕竟诸位大人养儿育女也不容易,朕就不多挑了。”沈无疆满脸欣慰,“能让诸位大人相亲相爱,成一家人,朕也是熬白了头,诸位大人可不要拂了朕的好意!” 文武百官哭丧着脸,苦哈哈的望着沈无疆,他们是指着女儿入宫为妃的,可不是去各府各院,给那些老臣当妾的…… “怎么?诸位这是不乐意呢?”沈无疆站起身来,一身威严无人能及,“你们都不愿自己的女儿被人糟蹋,朕还不愿自己的皇后,受你们女儿的气呢!闹了一场,闹够了就散,再有下回,朕可指不定会把你们的女儿,送到哪家农户或者乞丐窝里。” 文武大臣慌忙跪地行礼,“臣等不敢!” “是你们说的,入了宫就是朕的人,既然是朕的,要杀要剐要送,不都得听朕的吗?你们若舍得,朕也没话说,想必皇后也很乐意,给诸位闺阁千金,安排个好人家!”语罢,沈无疆拂袖而去。 植吾笑着高喊,“退!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帝王的态度摆得很明确,谁敢送,他就敢乱点鸳鸯谱。 这也让文武百官生生吃了闷亏,此后再无人敢提广纳后宫之事,毕竟皇帝的性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他不似李珝这般畏首畏尾,相反的,沈无疆更多的是玩世不恭,出奇招狠招阴招…… 见招,拆招! 李懿在后宫笑得合不拢嘴,转身便吐了个干净。 唯有后宫的人知道,皇后这几日把皇帝赶出寝殿,可不是因为纳后妃之事,而是……太医叮嘱了,皇后娘娘胎像不稳,不能与皇帝同房。 未免某人毛手毛脚,李懿直接把人踹出了房门…… “懿儿?”沈无疆抱着枕头,巴巴的站在寝殿门外。 李懿无奈的轻叹,终是让人放他进来。 某帝兴奋的爬上了皇后娘娘的床榻,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小腹,“都是我的!” 李懿翻个白眼,唇角掩不住笑意。 四目相对,情深不负。 第二年的春天,宫中大喜,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龙颜大悦,广赦天下。 植吾站在檐下,看着沈无疆抱着李懿,两个乳母抱着孩子走在后面,满脸的欣慰。 宫里的人,时常能见着这样美景,早已司空见惯。 罢了,偏殿里的人,昨夜被那女人和孩子,气得吐血传太医的事,还是不必多说,委实太煞风景,待来日崩了再说罢…… 这两日,齐侯府的人和太后娘娘应该要赶回来了。 小皇子和小公主的满月宴,可少不了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