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国营小饭馆儿》 第一章 够不着的灶台 “死娃子,睡啥睡,给老子看着东西,老子下去撒泡尿!” 徐樱的脑袋被拍的嗡嗡响,她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一片嘈杂。等她片刻看清楚了,才明白过来是在长途汽车上,晃动的人影都是拥挤着下车的人。 “去胡阳县,纪家镇的,赶紧下车,就停十分钟啊!”前面有人喊。 徐樱收回目光,盯着旁边外头座椅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破补丁布包看了看,伸出手,在最底下摸了一阵,站起身跟着个左手牵右手抱扛着大包袱的妇女下了车,消失在从纪家镇通往胡阳县的路上。 纪家镇是离胡阳县城最近的一个大镇,从长途汽车停车的地方到县城中心,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徐樱走的飞快,直到已经走出人迹荒芜的郊外,进了热闹的县城市集上,才靠进角落的一堵墙后面,一手扶着发软的双腿,一手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卷乱七八糟的粮票和钱。 说是一卷,其实薄的很,仔细数数,五张细粮票,十来张毛票凑成的两块钱,是她爹徐贵准备交到县一中的饭钱——给她哥徐耀宗交的。 可本来拿到镇上的推荐,能上县城中学的,应该是徐樱。 她爹重男轻女,娘去以后,她没人护着,她爹就天天嚷嚷着“供不起两个娃读书”。可她学习好,人聪明,连村长都支持她念,她爹不敢跟村长过不去,只能勉强撑着让她读完小学。 小学毕业,她得了镇上的推荐,能去县城里最好的一中上学,她爹却说,已经给她说下个九道湾镇的好人家,要把她嫁人,硬是把上县一中的机会抢过去,给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徐耀宗。 徐耀宗上了一年,学习不咋样,倒是跟着子弟们学了不少吃穿玩乐的东西,连着留级了四年,最后学校都看不下去,勉勉强强给了他张毕业证,让他拿着回村里,在村委会里混了个会计。 这四年以后的事儿,徐樱能知道,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四年以后,她跟她爹强把她卖过去的那家男人领了结婚证,生了第一个女儿,这女儿又生了个女儿,成了她上辈子,最后一个陪她走完人生路的人。 她刚重生过来,还清晰的记着外孙女儿用粘着眼泪的脸蹭着她的脸,在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前跟她说的话。 她说:“姥儿,要是能再来,你可一定要活的幸福!” 啥叫幸福? 徐樱知道。 所以真重活过来,她第一件事儿就是跑,不管咋样,都不能再让她爹把她给卖了! 可眼下,跑是跑了,在这啥都靠粮票,人人有集体的六五年,她个没户口、没集体的人,又能去哪儿呢? 总不能去派出所等着她爹再找过来? “纪经理,昨天可是你拍着胸脯给我保证,今天一定能把这招待工作做好,现在领导们都在回来了的路上了,你跟我说,厨子病了,你做不了饭?” 前面传过来一声叫喊。 徐樱伸着脖子朝出声儿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小饭馆儿。 饭馆儿不小,光前面就是两间房,十来张桌子,门头上挂着白底红字的牌子,写着“纪家饺子馆儿”。 饺子不算贵,今天又是集日,可都已经饭点儿了,饭馆儿里愣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个当官儿模样的青年,正涨红着张脸,拍着桌子训一个瘦高的女人。 这女人穿的朴素,脸色苍白,张着嘴像是想辩解,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倒是让那青年继续抢白下去。 “诶,我就不明白了,这饭馆儿不是你们纪家祖传的吗?那老纪师傅不是你爹吗?咋的孙德兴能做菜,你就一个菜都不能做?” “我告诉你,我不管,一个小时以后,你必须给我弄一桌子菜出来,否则,我挨训,你也没好果子吃!” “纪茹芳,你可别忘了,这公方经理和私方经理全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可还没解决呢!” 青年说完,夹着个破烂的旧文件包,气呼呼的冲出来,往徐樱来的方向去了。 她顺着他的方向,看见街口挂着个红布条条,上面写着“欢迎县‘农业学大寨’视察团归来”! 徐樱掉转头,进了饭馆。 那个叫纪茹芳的经理正坐在桌边抹泪,她跟前还站着个壮实的,扎了一根大麻花辫儿的姑娘。 姑娘低头看着她,嗫嚅着问:“经理,咱,咱这饭馆儿不会开不下去了?那,那我这工钱……” “不会开不下去!” 徐樱踏进门,仰着头,大声说。 纪茹芳正心里堵得慌,突然听到这声儿,下意识抬起头往门口看,没看见人,才下意识低了低头,终于看到个不过刚过桌面儿,扎着两个乱七八糟的小麻花辫儿,穿着灰扑扑,满是补丁破衣服,也就八九岁,顶多十岁的小姑娘站在那儿。 纪茹芳皱了皱眉:“谁家的小孩儿,没事儿别处玩儿去!” “别管我谁家的,你是不是缺厨子,没人做饭?”徐樱走进来,直接站在纪茹芳面前,抬着头问她。 长期营养不良,纪茹芳坐着,都比她高至少两个头。 以她现在的心情,这种小豆丁胡说八道的话,她根本懒得接,可低头对上那对儿黑色的眸子的瞬间,纪茹芳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居然下意识的问:“你,能做饭?” “能!” “可不是家里灶台上那些,咱这是饭馆儿,饺子馆儿!”纪茹芳指着门口的牌子强调。 徐樱点了点头:“有东西就能做。” “有,肉菜都有,可俺们连切菜都不会!”大个子姑娘憨憨的说。 纪茹芳白了她一眼。 回头看徐樱,她已经进厨房去了。 纪茹芳赶紧跟过去。 就见这丫头在厨房里逛了一圈儿,就摸出一把她早晨刚挖的野菜,一块豆腐和一根时令的莲藕过来,放进水盆里。 自己洗干净手,就开始熟练的洗菜。 纪茹芳和高个子丫头对视一眼,忍不住问:“你这是要做啥?” “野菜饺子,梅干菜炒莲藕。” 徐樱说着,捞出莲藕,拿起挂在墙上的刀,蹭蹭蹭几下,熟练的削干净,抬头望向纪茹芳。 “能不能,给我找个墩子?” 她够不着灶台!? 第二章 野菜饺子酱莲菜 纪茹芳一愣,憋着笑,赶紧招呼壮实丫头杨花儿,让找个木墩子过来,给徐樱垫着。 徐樱爬上木墩子,也没不好意思,利落的手起刀落,几分钟后,削干净的莲藕就变成了薄薄的白玉翡翠片,笼在刀背上,往早准备好的凉水里一放,薄如蝉翼的藕片花瓣似的散开,把纪茹芳和杨花儿看得目瞪口呆。 “你咋能切这么薄啊?!”杨花儿张大了嘴。 “多练几年,你也会。” 徐樱顺手把盆递给她:“淘洗两次,白汤少了就用凉水泡着。” 杨花儿赶紧端走,兢兢业业的淘洗着,边还摇着脑袋:“我不行,我粗手笨脚的。” 徐樱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又长又壮,不笨。 但她没说,把野菜和豆腐全剁碎,野菜用白纱布包着,挤干净水分,放在一边晾,就用挤出来的菜汁和出个绿油油的光滑面团。 面团要醒一下,趁着这功夫,她让杨花儿给她烧火,热油。 油是香油猪油混合的,等热起来,往里撒点儿虾皮,再倒进早放了盐和五香粉的野菜豆腐馅儿里,热油一烫,带着浓浓海鲜味儿的香气就飘的满厨房都是,把纪茹芳和杨花儿香的想抹口水,杨花儿忍不住问:“你这野菜饺子咋这么香,我原来都没闻过这么香的味儿!” 徐樱瞟了眼纪茹芳,她直勾勾的盯着她做好的饺子馅儿,脸上的表情跟杨花儿一样不解。 看来,纪茹芳是真的不会做饭,这纪家饺子馆儿也的确没人会这样做饺子馅儿。 她朝杨花儿笑笑:“一会儿做完了,我教你调馅儿。你去把那梅菜酱给我挖一小碗出来,我炒菜用。” 现在是春天,春天的平原地区,新鲜菜满打满算也就那几样,这点莲藕怕都是为了招待领导才准备的,想做出花样,就不能靠菜。 她刚刚来厨房一圈儿,就看到角落里又几个腌菜坛子,梅菜酱的味儿重,一过去她就闻到了。 杨花儿惊讶的看看她,不知道她啥时候发现那点儿梅菜酱的,不过她没问,跑过去翻了几个腌菜缸子,端了一小碗过来。 徐樱已经把面团切开捏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剂,饺子剂压平,用面本垫着,个压在一起,没几分钟,就捏出三十个饺子,纪茹芳又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得是多好的白案功夫,才能这么包饺子啊! 那边儿杨花儿早就烧沸水了,徐樱让她端走去煮,自己搬着墩子换了炒菜的灶台。 热锅冷油,就用棉花团子粘着猪油在锅边滚一圈儿,油香腾起来,梅菜酱一下,顿时满屋的酱香味儿,藕片趁机扔进去,快火翻炒几下,出锅的时候,白嫩的藕片已经变的焦黄透亮,就是刚吃完饭的人看到,都能香的肚子打鼓,更别提一直就因为焦虑着急,饿了小半天的纪茹芳和杨花儿了。 这边饺子在热水里正好打了两个滚,捞出来,一个个都是脆生生的颜色,哪怕外面黄沙漫天,这纪家饺子馆儿里,也好像突然进了春天似的。 纪茹芳惊得简直说不出话,小心翼翼的夹了只饺子尝了尝,一口下去,又是鲜、又是香,一时间,竟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娘给她包的那鲅鱼馅儿的饺子来,眼泪都差点儿下来。 杨花儿更是馋的边吃边流口水,嘴里嘟嘟囔囔的,只会说:“好吃、真好吃、香死了!” 徐樱连跑带受惊,又做了顿饭,也饿的肚子咕咕叫。 她先盛了碗汤,喝了两口,等肚子里舒坦了,才过去,跟她们俩人儿一起,把饺子莲藕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莲藕下饭,到最后,杨花儿愣是用半个冷窝窝头,把菜盆子里一点儿汁水都刮了个干干净净。 三个人都算是汤足饭饱,纪茹芳才想起来徐樱是来帮忙做饭的。 她认真打量她。 瘦小伶仃的小姑娘,衣服破破烂烂不说,头上脸上,都是乱糟糟的,看着就像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她有点儿不安心。 可要仔细问,一则眼看着顾不上,二则就怕问了,小姑娘不肯说,干脆直入主题。 “丫头,你给操办这顿饭,想要多钱?” “不要钱。”徐樱神情淡淡的。 纪茹芳更不放心了。 “那你要啥?” “姨,你要是愿意听,等做完了饭,我都跟你说。你要是不愿意听,做完了,管我一顿饭,让我住一晚,明天早上我就走,绝不给你添麻烦,你看成不?” 徐樱仰着小脑袋,脸上没半点儿悲戚的样子,可纪茹芳听着,心里突然就有点儿难受。 这么小,就藏着秘密似的,肯定是难事儿。 她点点头,没再问,就说了一句:“那咱们以后再说。你安心,不管咋,姨不让你吃亏。” 徐樱挑挑嘴角,转头回厨房去了。 今天是招待领导,纪茹芳这个经理不可能没准备,她早和大厨孙德兴商量过菜单,可人家不用她管,今天突然“拉肚子”来不了,菜单也不给她,就留了半厨房的菜肉,纪茹芳这个外行看的,就只有头疼。 徐樱不怕。 重生前她16岁就进了县里最大的厂办食堂里,那会儿食堂比国营饭店还吃香,别说招待几个领导,最上面来几十个领导的考察团,她都招待过。 这会儿她拿个小本儿,先问了纪茹芳人数、领导的级别、去哪儿学习、走了几天、都有啥忌口,边记边写,记完了,菜单也都列好了,给纪茹芳一看,高兴的直拍腿:“好,都好,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比我师兄考虑的都周到!” 徐樱看她一眼。 原来那摆了她一道的厨子,还真是她师兄! 但她向来也不喜欢多嘴,啥都没说,抱着菜单,带着杨花儿去准备了。 杨花儿红案白案都不行,洗菜去皮、打水烧火,却都做的利索。 刚刚徐樱做饭,就把她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会儿更是她说啥就听啥,没一会儿,就熟悉了徐樱的节奏,配合起来,没半点儿卡壳的。? 第三章 人民群众的创造力 纪茹芳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儿,看徐樱做事有条有理,竟比她师兄好像还好点儿,心里更疑惑了。 可眼看着领导要来,她顾不上现在问,赶紧先收拾桌子酒水。 刚弄停当,门外就响起来汽车喇叭声儿。 没多久,那早先来过的宣传部的青年就带着个戴黑框眼镜的瘦削中年男人进来了。 “纪经理,你这厨子到底请回来没,我们……” 青年人进门就问,话才到一半儿呢,就被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儿给勾得猛吸了吸鼻子,又咽了口口水,改问:“这是孙大厨回来啦?” 纪茹芳瞟了眼厨房,没敢说真话,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啊,正做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把我们张主任都请来了,还说要亲自上门,给孙大厨做思想工作嘞!” 说着给纪茹芳介绍那中年男人,是宣传部的政治部主任,张恺。 纪茹芳忙着跟人握手寒暄,张恺眼睛就不自觉的往厨房里瞅了好几眼,斯斯文文的说:“早在市里就听过咱镇上纪家饺子馆儿的名声了,现在光闻这味儿就觉得,果然名不虚传啊!” 纪茹芳呵呵笑,真不敢接话。 她懂法,知道雇佣童工违法,真让人知道是个小丫头在里面做饭,这饭吃不吃得成两说,她先得让抓进去关两天! 好在这俩人儿也没多问,确定有人做饭了,就回头到村口接领导去了。 中午十二点多,“农业学大寨”学习团的两辆汽车进了镇里,在路人新奇的注视里,开到了饺子馆儿门口。 纪茹芳听到汽车声,就先进了趟厨房。 她还没开口,徐樱没半点儿起伏的声音就传出来:“再有十分钟上菜。” 纪茹芳愣了下,回神赶紧答应一声,掉头出去了。 学习团领导加上宣传部的同志,一共七个人。 打头两位领导都是让太阳晒得黝黑发红的脸膛,一个高个儿、壮实,张恺同志介绍说姓刘,也是个主任,管农业的,一个个子矮点儿,方脸盘,看着像是读过书的人,又像是当过兵,眼神和善,态度也谦逊,人家只介绍说姓方,让叫“方同志”。 纪茹芳见过点儿世面,知道这可能才是主角,赶紧招呼这位方同志上座。 方同志跟刘主任让了让,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坐下了。 他落座,其他人也都落座,纪茹芳赶紧跑厨房招呼一声,杨花儿就端着两只盘子出来了。 先头上的是两盘蓑衣黄瓜。 这黄瓜没啥特别的,就是糖醋料汁儿拌黄瓜,难得就是刀工,得把黄瓜切的跟蓑衣似的,长长一串,拉起来网格分明。 几位领导都跑了一天,口干舌燥,这菜清凉爽口,一上来就让吃了个干干净净。 接着又是一道凉菜,凉拌三丝儿。 这菜也没啥特别,就是土豆丝、胡萝卜丝,另一种黄色的,几个人仔细一看,都迷茫。 刘主任猜着问:“这是……菊花儿?” 纪茹芳也刚发现,正想着怎么答,杨花儿笑着说:“是菊花儿,咱山上的野菊花儿,没毒,泡水喝还能下火!” 刘主任和方同志相视一笑:“是有这么喝的,就是没想到,咱纪家镇的山上,还有能喝的野菊花!” 方同志点着头,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连连夸:“香,真香,要是能……” 他话说一半,不说了,“呵呵”笑两声,回头跟纪茹芳说:“你家厨子好啊!这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很好!” 刘主任也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总结的真好!”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着领会方同志的意思。 方同志摆摆手,神情看不出高兴。 不过纪茹芳倒没往菜上想,看方同志那一口一口的,怎么都不像是嫌弃菜不好吃,上的不对。 凉菜也就这两个,接下来就是热菜。 刚刚徐樱做的梅菜莲藕,平原本地最出名的过油肉,新鲜的春季香椿苗炒蛋,再来一盆酸菜鱼汤,五菜一汤,按招待规格来看,也够高了。 这些上完,就是两盘饺子,一盘芥菜猪肉馅儿的,一盘野菜豆腐馅儿的,猪肉的用了玉米杂面,是黄色的,野菜的还用野菜汁,是绿色的。 两盘颜色不一的饺子,配上一桌五颜六色的菜,学习团的同志们看着,都觉得食指大动,本来只是有点儿饿的五脏庙,都开始争先恐后的造反了! 刘主任和方同志这桌还尽量保持着边聊边吃的礼仪慢慢吃,其他人那桌,已经风卷残云似的,连菜带饺子都干光了。 吃光还回头看纪茹芳,还想吃! 纪茹芳有点儿慌,她怕准备的食材不够用。 刚要进去,方同志喊住她:“不要做了,这些已经很破费了。现在刚过困难时期,好多老百姓还吃不上饭,我们这样……” 他重重叹了口气。 其他人也跟着都放下了筷子。 纪茹芳有点儿无措,担心扯着衣摆看张恺同志,生怕自己反倒搞出麻烦来。 张恺也没想到这情况,一时间脸都垮下来。 这时候,偏厨房帘子又掀开,杨花儿又端着个大盆子出来了。 盆里黄白相间,看着好看不说,还飘着股子槐花香味儿。 有闻出味道的同志忍不住说:“这是槐花儿拨烂子不?” “是!” 杨花儿把盆子搁在没吃饱的那桌上,回头朝方同志憨憨一笑。 “咱们大厨说了,几位同志都放心吃,咱今天做的菜,一多半儿都是山上的野菜,比如香椿、槐花、过油肉里的蒜苗,都是山上常见的,同志们就是家里不会吃,才没吃过。就是这盘酸菜鱼,鱼也是河里抓的,这几年生活好点儿,抓鱼也容易,昨儿抓回来这条,有三四斤重嘞,所以同志们敞开了吃,不够咱还有!” 她这一席话,把学习团的同志都说笑了。 方同志更是拍着桌子笑:“难怪说: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看看咱们这菜,不就是人民群众创造出来的吗?” “是啊,这么一看,反倒是我们这些干部没有‘创造力’了!”刘主任也哈哈大笑。 本来沉郁的气氛,立刻又欢乐起来,方同志捧起碗,招呼杨花儿:“来,给我盛一碗槐花拨烂子,让我好好感受一下这‘群众的创造力’是什么滋味儿!’”? 第四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方同志带头,其他同志也真敢敞开了吃,端上桌的菜让吃的干干净净不说,连同剩下的一点儿酸菜鱼汤都让他们喝光了。 吃饱喝足,方同志问纪茹芳:“厨师同志还在?” 纪茹芳一愣,顿时有点儿慌。 杨花儿却抢着替她回答说:“咱大厨家里有事儿,刚刚来人喊走了!” “咋,家里出事儿了?” 方同志担忧的问。 杨花儿笑着晃脑袋:“不是,是咱会计李姐家的妹子要生了,她男人不行,忙着喊过去帮忙嘞!” 几位同志一听,都善意的笑起来,方同志问张恺:“咱这纪家饺子馆儿的大厨是个女同志?” 张恺当然知道不是,可也不敢当众揭穿,只好呵呵笑着说:“是,服务员、会计,都是女同志,而且咱们这位纪经理还是名厨之后,是省里大饭店总厨纪纲师傅的独生女儿嘞!” “哎呦,了不得,这是个娘子军呦!” 方同志竖起大拇指,还主动跟纪茹芳握手,说:“我小时候吃过纪老爷子做的过油肉,那可真是一绝!没想到老爷子后继有人,既有做经理的女儿,又有做厨师的女徒弟,难怪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咱这纪家饺子馆儿的天,可不就是女同志们顶起来的?” 他这么说,其他人当然附和。 方同志很高兴,招呼纪茹芳铺开笔墨纸砚,大手一挥,写了一句话送给她们,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还说:“《日报》上讲,我国妇女力量大无边,顶着整个伟大事业的半边天,我们的伟大事业,需要纪经理这样先进的女同志,也希望纪经理能主动起到带头作用,带领咱纪家镇的妇女们干出名堂!” 纪茹芳这辈子也没让领导这么夸奖过,当下都有点儿慌,只会不停的点头答应。 场面其乐融融,方同志又讲了两句话,就带着“学习团”的同志们出门上车走了。 纪茹芳一直目送着汽车走远了,拍着早就怦怦跳的心口,赶紧回饭馆儿里,把门儿关死。 徐樱已经从后厨出来,和杨花儿一人一边,看方同志写的那行字。 杨花儿不识字,她就一个字一个字的教。 纪茹芳站在门口,看着她那不慌不忙的样子,心头的脾气顿时都散了。 “杨花儿今儿说的那些话,是你教的?”她问徐樱。 徐樱点点头。 杨花儿的情况她刚刚都了解了。 她十八岁就在饭馆儿里上班了,人很聪明,就是没文化,她不方便出去,就把要说的话教给杨花儿,让她去说,没想到她一个字都没说错。 纪茹芳也知道杨花儿没文化,知道她说不出那些紧扣着领导心思的话,心里已经猜到一定是徐樱教的。 可徐樱一个村里来的十来岁小姑娘,咋能那么明白领导的心思?她真怕她是有啥她不知道的大背景? 她脸色变了又变,徐樱早猜到她想啥。但她既然要找纪茹芳帮忙,就不能藏着掖着,坦诚的把自己逃出来前后的事儿原原本本讲给她俩听。 最后说:“我娘读过书,娘活着的时候,教了我许多道理。” 这就解释了为啥她能教杨花儿说那些话,徐樱娘那个年代读过书的女人,八成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可纪茹芳和杨花儿听完以后,关注点就变了。 杨花儿气得骂人:“这爹还是人不?你才十三岁,就要把你嫁人?那是嫁人吗?那是卖闺女!这都啥年代了,他咋还敢卖人?不怕警察抓他?” 她实在没文化,说话不转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反倒把纪茹芳心头的火气给扑灭了,她用力拍了杨花儿一巴掌,又瞪她一眼,怕她把徐樱给招惹哭了。 徐樱却笑了笑,眼神里的意思,还觉得杨花儿有趣儿。 纪茹芳就想,她是受苦受惯了,对她爹也绝望了,才能这么冷静。 这冷静背后,必定是伤痕累累。 想着忍不住拉住徐樱瘦干巴的,满是冻疮的小手,把人拉到眼前,问:“你逃出来,想过以后咋办不?” 徐樱摇头。 她没户口、没地,在这年代,她能有今天做这顿饭的机会,怕都是老天爷念在她上辈子活的太不甘心,给了个好处。 至于以后,她突然重生,除了知道自己必须跑,必须读书,其他的根本没来得及想。 纪茹芳见她这样茫然,倒觉得她像个孩子了,嗔怪的点点她额头:“你呀,也真是胆儿大,不怕半路上让人再给骗走卖了?!” 说完,又忍不住感叹:“也幸好你胆儿大,否则你这辈子,就毁在你爹手里了。” 徐樱摇了摇头:“不会,他毁不了我。” 纪茹芳一愣,心里莫名其妙竟然升起股热流,她用力点点头。 “是,咱自个儿的命,自个儿做主!你放心,你既然投奔到我这饭馆儿里,就是咱们的缘分。你先跟我住下,这几天我就想办法,先给你办个户口去!” 徐樱没想到,纪茹芳竟然这么痛快。 刚来时候见她被闹的六神无主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个胆小怕事的,没想到对突然冒出来的她,她竟然这么勇敢无畏又善良热心! 要知道,给个来历不明的人上户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让人查出来,也算是犯法的! 然而,徐樱还真是不了解纪茹芳的能力。 她当下就被纪茹芳安排在饭馆儿后面,她自己住的那间院子里。 院子里一共两间房,正房住人,侧房当仓库,她俩都住正房,两个房间,一人一张床。 纪茹芳让她自己收拾床铺,自己拿着户口本儿就出门了。 整个一下午,徐樱都没见她人影儿,只让杨花儿带了句话过来,说:“晚上饭馆儿不开门儿,你把家门儿锁好,自个儿做点儿饭吃,谁敲门也给别开。” 徐樱乖乖应了,当着杨花儿的面把门锁了。 直到晚上八点多,徐樱的晚饭都吃完,纪茹芳才夹着个档案袋子,一脸高兴的从外面回来。 见她迎出来,她把她拉进去,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放,笑眯眯的说:“来,樱子,叫娘!”? 第五章 饺子馆儿的厨子 徐樱愣了老半天,眼眶红了。 纪茹芳拆开档案袋,里面是她早晨拿走的那个户口本儿,原来户口本儿上就她一个人的名字,现在多了一个徐樱,两人一人一页,亲亲密密的写着“母女”关系。 “打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留在村里婶子家养的闺女了。”纪茹芳拉着她的手,带点儿小心,又带点儿高兴的问她:“你愿不愿意?” 徐樱嘴唇打哆嗦,身体也跟着颤抖。 她想说愿意,嘴巴张半天,憋出个难看的笑,泪也滚下来了。 “你看,咋还哭了,不愿意啊?” “愿意,可你……” 她没在这家看见男人的影子。 虽说纪茹芳这年纪,早该结婚生子了,可万一真是单身,无缘无故就多出自己这么大个闺女,以后街坊邻居怎么看? “我咋啦?我结过婚,打仗的时候,那陈世美怕死,偷了家里的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怀着个娃往村里躲,又惊又怕,还没进村儿,就倒在路边了。还是个路过的婶子把我拖到稻草堆里帮我接生。可那娃跟她爹一样,命不好,还没出来就断气了。” 她强笑着叹了口气,说:“埋的时候,我问婶子,是个男娃还是女娃?婶子说,是个女娃,女娃死就死了,那年代,女娃不好活。” “嗯。” 徐樱明白,说完却又摇头说,说:“有你这样的娘,她要是活着,肯定能活好。” 纪茹芳扑哧笑了:“死都死了,不说了!老天爷不是把你这小丫头片子给我送来了?以后咱母女两个搭伙儿,好好过日子!” 她表情里的悲戚都散了,高高兴兴的指着户口本上的字,让徐樱一个一个的教她念。 镇上没办过扫盲班,纪茹芳也没上过学,到现在,她都只会写自个儿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困难的跟人沟通,户口本上的“徐樱”两个字,竟然都是对的。 徐樱心里暖烘烘的,她倒不介意自己姓啥叫啥,但对纪茹芳,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敬重,那以后,就管她叫“娘”了。 纪茹芳记得她让村里推荐去县初中上学的事儿,也想想办法,把她送去县初中。 可徐樱不想去。 一则她怕她爹找不着她,到县初中找人去。 二则,现在这年月不好,无论县初中还是镇初中,都是上午上课,下午劳动,本来就只有半天课,老师学生的心思还都不在教书学习上,她在哪儿上都学不到啥,还不如省点儿钱,就在镇初中上。 纪茹芳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打这天开始,就天天往街办和教育局跑。 她自个儿没生在好时候,爹还是个老封建,坚持厨师这手艺是传男不传女,不仅不肯收她,书都没让她念过,反倒从小把她拘在家里,想让她当个千金小姐,结果千金没当成,没文化的亏她倒是吃了一箩筐。 先是她爹一腔真心喂了狗,上门女婿变陈世美,丢下她跑了,再是她没文化又没手艺,差点儿让背信弃义的孙德兴算计走家传的饺子馆儿。 得亏赶上国家搞公私合营,她第一个报了名,不仅保住了自己的股份,还成了镇上乃至县里的先进典型,当时就上了报、登了照片,热热闹闹让全县人都知道饺子馆儿是她纪茹芳的,孙德兴才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那以后,她也使劲儿的学识字、学手艺,可自个儿学太慢了,到现在,她连她爹留下的菜谱都看不全,手艺上也没啥精进。 孙德兴见她不行,胆子越来越肥,这回明知招待“学习团”是个大事儿,却故意为难她,当天撂摊子,要不是徐樱救场,她可真不知道是啥后果! 所以不管徐樱咋想,纪茹芳打定主意,必须让她继续上学! 她到处跑,饺子馆儿的生意暂时就交给会计李玉华。 孙德兴还请假,纪茹芳也就晾着他,眼下有徐樱在厨房顶着呢,别说她,整个饺子馆儿的“娘子军们”,就没怕的! 不仅不怕,李玉华还主动跟徐樱商量,想换菜谱。 这饺子馆儿开在镇上,主要服务对象就不是政府大院里的那些人,而是镇上和县里两个厂子里的领导和工人。 他们这县里有个省里第二大的钢铁厂,镇上还有个专给钢铁厂供煤的煤场。两厂几千号工人,多的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年轻儿,加上这年月工人相对富裕,手里有活钱,下班儿了就都愿意来饺子馆儿吃点儿食堂里见不着的新鲜菜。 可说有钱,跟领导还是没法比,原来孙德兴做大厨,爱用山珍海味,进货贵、卖出去更贵,工人们小半年都未必敢来一回,生意也就靠着普普通通的饺子勉强维持运转。 赶上困难时期刚过那几年,饺子馆儿都没法开张。 现在李玉华听说徐樱用几道便宜菜把上面的领导都征服了,就兴致勃勃的提出来,让她用那些菜替换掉孙德兴原先的,一来能以薄利多销的方式,给饺子馆儿增加进账,二来,那可是领导们指名道姓说好吃的菜,老百姓能不追捧吗? 这想法其实没什么问题。 在未来的市场经济里,有条基本原理,就是根据市场需求制造产品。 在现在的计划经济时代,李玉华就能想到这点,很不容易。 但徐樱没立马答应她,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饺子馆儿的服务对象,也就是她们饺子馆儿的用户市场,究竟是谁? 她们的用户和市场是工人,是大山里偶尔出来赶集的村民。 他们多半从小就在山里长大,吃的野菜比领导见的都多,好不容易下一趟饭馆儿,怎么可能愿意吃野菜?即便领导说好,以他们的经济能力,也拿不出钱为“追捧”而买单。 反倒就是孙德兴做的那些大鱼大肉,哪怕贵呢?他们也愿意攒攒钱偶尔“开洋荤”。 徐樱把这些道理一说,李玉华刚刚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自以为了解了她似的,冷笑着说:“还当纪经理把你请过,能解决多大的事儿呢!结果还不是要看孙德兴的脸色?”? 第六章 厨子孙德兴 徐樱毕竟刚来饺子馆儿,不了解情况,根本没听懂李玉华话里的意思,只是微微皱眉。 杨花儿倒是聪明,立刻解释说:“咱饺子馆儿还有个采购,叫纪三儿,是纪经理的外甥,可他不是好人,他跟孙德兴一伙儿,孙德兴请假,他也不来送货,咱后厨这几天用的菜肉,都还是招待‘学习团’时候买回来的,眼看着就连下锅的米都快没了,李姐是想用野菜代替现在的菜,好歹先顶一段儿。”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徐樱也是万万没想到,纪茹芳这饺子馆儿的采购权居然也在孙德兴手里! 难怪公私合营也有四五年了,孙德兴还能拿捏住她这个经理! “这也是没办法,纪经理是个寡妇,老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采购这种事儿打交道的都是男人,总不能让她个寡妇上人家男人门上买东西去!” 李玉华凉凉的说了一句。 徐樱脸色微沉,也不理她,看看已经快八点了,围裙一系,转头进厨房去了。 李玉华见她走了,上赶着追问:“哎,你真不想想办法?这纪经理不是你亲妈?” 厨房里面安安静静,连杨花儿都不理她。 她忙着给徐樱打下手。 徐樱来几天,发现杨花儿是又聪明、又好学,还不怕苦累,她就愿意教她本事,她学的也快,才三天,就能给徐樱做做备菜的工作了。 他们饺子馆儿开张时间跟外头饭店不一样,是跟着工厂三班倒的工人的下班时间开,早晨八点半开始卖饭,下午最晚五点钟关门,客流高峰期是早上刚开门的这波。 这波工人是夜班下班,熬夜太费人,下班的时候都是饥肠辘辘,可工厂食堂里最顶事儿的只有肉包子,还是限量供应,工人们根本吃不好,手里有点儿闲钱的,就愿意下班偶尔来吃顿肉饺子。 从前的孙德兴安排菜单里,饺子就只做猪肉大葱馅儿,且饺子汤里只放酱油香油,好吃也好吃,但不过瘾。 徐樱看了两天,今天进了后厨,先就用粉笔把原来黑板上的菜单全擦掉,重新写了个简单的菜单出来。 里面只保留了猪肉大葱饺子,不过还加了个前缀,是“酸汤饺子”,饺子品种上也多了香菇肉的,另外领导来的时候,采购过半扇羊肉,一直没动过,她就又写了羊肉烧卖,羊肉面汤两样,最后加上一句:“吃饭送小菜”。 写完就让杨花儿搬出去。 李玉华一看,立马又钻进厨房问:“徐樱,春天正是菜贵的时候,你咋敢白送小菜?你真以为招待了一顿领导,咱这小饭馆儿就都来领导吃啊?” 徐樱正低头调馅儿,头都没抬。 杨花儿不太高兴的回嘴:“李姐,你今天咋回事嘛!要改菜单的是你,说改不成的还是你,樱子改了,你又来找麻烦?” 李玉华下巴一扬:“我这不是为了咱饺子馆儿?纪经理可是把饺子馆儿交给我管的,何况,徐樱那么小,她懂啥?” “她懂做饭啊!” 杨花儿大眼睛一瞪,一脸真诚的不解:“李姐你比樱子还懂?” 李玉华…… 她噎死了! 从前杨花儿都是听她的,这个徐樱才来三四天,她就转投人家,跟她对着干了! 李玉华越想越气,甩脸就走,走到门口,不甘心的回头瞪里面俩人:“送就送,到时候赔了钱,我看纪茹芳拿啥发工资!她要是再拖欠我工资,我就到街办告她去!” 杨花儿眨眨眼,搞不懂她咋突然生气了? 徐樱正好用热油呛辣椒,一股子辣味儿窜上来,刺得李玉华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赶紧跑出去。 她出去也不管账,反正这两天进账也就那么点儿,简单的很,她就拿着根毛笔,在账本背面乱写。 正写着,一个人影挡住光,她抬头一看,孙德兴油光水滑的一张脸正杵在眼前,把她吓得皱着眉头骂:“走路都没声儿的?” 骂完看看表,快八点半了,又嘲讽:“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来上班?” 纪家饺子馆儿有规定,早上七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 孙德兴冷笑:“谁说我来上班儿的?我今儿来吃饭的!饺子馆儿不是新来个厨子?你叫她出来,爷爷要点菜!” 说着,他大马金刀的往最靠近柜台的条凳上一坐,腿架在上面,胳膊靠着方桌,自以为挺气派似的,还朝李玉华抛媚眼。 李玉华快恶心死了。 这孙德兴长了个“标准”的厨师样儿,就是二十来年以后春晚小品里形容的“脑袋大脖子粗”,又因为在纪茹芳的后厨里吃香喝辣,养的脸膛雪白、满面油光,这副长相李玉华不喜欢,可在刚刚熬过困难时期的姑娘眼里,就显得十分富贵。 何况他是国营饭店的厨师,有手艺、有固定工资,哪怕已经快四十了,镇上还有不少姑娘愿意嫁他! 可他还挺挑剔,嫌那些姑娘粗糙,就喜欢李玉华这种读过书的,所以每每见着她,都忍不住眼神话语的撩骚。 李玉华也从没疾言厉色的拒绝,一来不敢,二来还隐隐有点享受这种被全镇姑娘追捧的男人主动撩骚的优越感,所以她居然笑了一下,口气酸溜溜的说:“人家是给领导做饭的,谱大着呢,我可叫不动!” “呦呵,连咱李姐儿都请不动,这得是多大个谱,我进去看看去?” 说着站起来就往厨房里去。 刚到门口,呼啦一声,帘子掀开,杨花儿挺着个胸脯站出来,把他给堵住了。 “孙大厨,厨房禁地,闲人免进,这不是你定的规矩?咋的,你要带头违反啊?”她叉着腰问。 杨花儿的个头足有一米七五,站在孙德兴面前,跟一堵墙似的,惊得他连退两步,差点儿就摔了,他气得骂:“违反个屁,这厨房是老子的地盘儿!” “以前是,今天可不是!” 杨花儿鼻孔朝天轻轻一哼:“刚刚你不还说,你是来吃饭的吗?要吃饭,外面点菜,别妨碍我们大厨做饭!否则,我们叫警察!”? 第七章 知识就是力量 “还叫警察?你以为警察是你家亲戚?” 孙德兴一脸的嘲笑。 “杨花儿,你这是三天不打,还上房揭瓦了?信不信老子一句话,就让你滚回家?到时候没准儿你爹就真把你许给东高村那瘸子,你可别回来求着老子娶你哈哈哈!” 孙德兴大笑,杨花儿被他说的又羞又气,咬着嘴唇儿憋着眼泪,好不容易才颤声儿骂出一句:“你敢,这,这饭馆儿是纪经理的,不是你的!” 孙德兴一听这话,脸沉下来,冷笑着说:“纪经理,还纪经理?纪茹芳算个屁,没老子在这儿坐镇,这饭店早四五年前就关张了!” “一个没人要的寡妇,成天家抛头露面,她不嫌丢人,老子还替师傅嫌她呢!” 他说着,又探头朝厨房里看,大概是想咋呼里面的人,突然声调抬高说: “听说新来这厨子也是个女的?当什么厨子啊,又苦又累的,出来让叔叔看看,要是长得还行,叔叔给你介绍门儿好亲事儿,保准让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纪茹芳这寡妇强一百倍!” 杨花儿知道徐樱还小,听这话不像样,气得浑身打颤,真想冲上去揍孙德兴一顿! 可他在这饺子馆儿积威已久,杨花儿不敢,只把自己气得脸涨红,两眼全是泪。 孙德兴见里面没动静,当徐樱已经被她吓住,一把推开杨花儿,就要闯进去,刚掀开帘子,迎面就是一盆热水,烫的他顿时哇哇乱叫着连连后退。 可也不知道这热水里有什么,他后退两步,竟然脚底打滑,噗通给坐地上了,哪怕肚子屁股上全是肉,这一下也摔得不轻,半天愣是叫都叫不出来。 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摸一把脸,闻到一股子羊骚味儿。 再睁眼看,一个还不到半门高的小丫头片子正抱着只大铜盆,居高临下的站在他眼前。 “走路都不带看的?得亏这是过了羊肉的第二水,要是头一次紧肉的滚水,不给你烫成个猪头!” 小丫头说完转头就走。 孙德兴哪儿能放过她,爬起来就往她身上扑。 他胖的像头猪,压都能把徐樱给压死,杨花儿惊得“啊”一声,还没喊完呢,就听又是重重一声“噗通”,孙德兴脸朝下,趴在进厨房的门口了。 徐樱倒是好好儿的站在一旁,小脸儿上连个表情都没有。 “把这疯子拖走!再晚,赶不上开张了。” 她毫无语气的说完,转身进去。 杨花儿犹犹豫豫的看李玉华,想着她帮个忙,一起拖孙德兴。 李玉华可不敢,头一扭,装没看见。 杨花儿见她这样,气性上来,反倒不那么怕了,过去拉住孙德兴的胳膊,想把他扯起来,可孙德兴是厨子,身上有的是力气,一把就把杨花儿推到墙上,自己直接冲进去。 徐樱正要剁骨头,手里握着砍骨头的大刀,当着孙德兴的面儿一刀下去,一块紧好的羊脊骨“砰”一声碎成两半,两边又四分五裂,成了渣渣。 孙德兴两脚一软,眼睁睁看着她又挑出几块脊骨,也是这么手起刀落,利落的把骨头斩断成一小节一小节,更觉得寒气从脚底往身上爬,全刺进他骨头缝里!直把他冷得胸闷气短,浑身打颤,好像碎了的不是羊骨头,是他自个儿! 他咽了咽唾沫,灰溜溜转身就跑,跑到门口一看,李玉华正嘲笑的看着他,立刻又干咳两声,说:“她这是让啥脏东西附身了?我老早就说过,女人不能下厨房,你看看,不正常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谁敢吃她做的饭,就得倒霉!” 话音刚落,“砰”又一声,徐樱把最后一排羊排骨全摔到了案板上。 这会儿已经有客人进店,听到孙德兴的话,又听到厨房里的动静,吓得站在门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孙德兴见有人来,表演的更来劲儿,抻着脖子冲徐樱喊:“咋,咋的,你厉害啥,你还想杀人啊?” 徐樱吐出一口气,擦擦手,出来了。 看到客人,她给杨花儿打个手势,让她招呼人。 杨花儿立马就去。 她这才抬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孙德兴,问他:“你刚刚说,女人不能进厨房?” 孙德兴立马点头,还摆出大厨的款儿来,指着头顶的天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人阴气重,伏不住厨房里的死牲畜,做出来的东西不干净!” 徐樱冷笑:“你家老祖宗是哪位?” 孙德兴这就更有话说了,双下巴都抬起来,傲慢的说:“我们这支的老祖宗,那可来头不小,是前清御膳房的总管!” 总管? 徐樱扑哧一声,差点儿笑岔气儿! “我说,你是连御膳房里到底设了多少个机构,多少个职位都不知道,就敢大言不惭的胡诌个总管出来?” “这前清的御膳房,又叫御茶膳房,一共设五个机构,分别是膳房、茶房、肉房、干肉房、档案房。咱们老百姓通常说的御膳房,是专门给皇帝做饭的内御膳房,这内御膳房又设五局,有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饭局。五局里各有庖长、副庖长、庖人、领班、拜唐阿、承应长、承应人等等十来个职务若干人,再加上专门给皇帝试毒上菜的司膳太监和打杂的厨役们,一个内御膳房,几十个职务,几百号人,就是没听说过个御膳房总管!你倒是说说,你祖上那总管哪儿来的?” 孙德兴傻眼儿了,他可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词儿啊! 徐樱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踱步到大厅里,绕着孙德兴,审视般的打量着他:“再说,你也是个厨子,你师傅教过你‘千张肉’没?那是唐代名女厨善祖所创;让你见识过‘辋川拼盘’没?那是五代女尼梵正所传,据传后来南宋第一女御厨刘娘子还曾复原过这组拼盘,更别提董小宛、萧美人,善作糕点、面点,被记载进美食圣经《随园食单》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冷笑一声:“你没文化,这些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你总识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咱饺子馆儿正堂上挂着的这幅字是什么?!” 她说着,小手朝着饺子馆儿正墙上用力一指。 正巧到了饺子馆儿上客的时间,看热闹的吃饭的工人一波又一波,用不着孙德兴开口,大伙儿就这么齐刷刷的念出来:“妇女能顶半边天”!? 第八章 酸汤饺子羊肉汤 一众食客看客念完,气氛上来,都忍不住鼓起掌为徐樱叫好,男男女女都喊:“说的好!说的妙!” 有个女工人就站出来说:“《日报》上就讲,咱女人是社会主义建设不可忽略的生力军!孙大厨,你好歹也是个厨师师傅,咋能学那些老封建,老迷信,看不起女人呢?” “这位同志说的很好,去年三八节的《日报》里,已经用‘半边天”指代女性,还呼吁女性同志们发扬革命精神,争取新的胜利!我本来觉得,我们的斗争,已经获得一定的成果,某种程度上,妇女同志们已经得到了解放,没想到妇女同志解放了,还有很多男同志的思想却停留在旧的封建社会!这说明,我们女性的革命,一刻都不能耽误!”一位妇女主任模样的中年女同志站出来,握紧拳头呼吁。 大伙儿被她说的激情澎湃,都跟着喊起口号。 孙德兴在这群情激奋的热潮中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扯出张僵硬的油滑笑脸,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赵主任,您说的对,是我觉悟低,我一定改!” 咬牙切齿说完最后几个字,回头偷偷摸摸狠狠瞪徐樱一眼,这才冲到门口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跑了。 大伙儿像是得了天大的胜利,一阵哄闹,而后才三三两两进来坐下。 杨花儿赶紧去点菜收钱,那位赵主任却径直朝徐樱走过来,问她:“你就是徐樱?” 徐樱点点头,她就又问:“你娘呢?” 徐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的娘是纪茹芳。 “她出去办事儿了,您有啥事儿,我转给她?” 赵主任就摇着头笑:“不用,好娃,等你娘回来,你让她上街办找我去,我是街办主任,也管妇女工作,大伙儿都喊我赵主任,你记住别忘了。” 徐樱乖巧的点点头,心想,怕是这几天纪茹芳给她办入学手续,跟赵主任有来往。 于是赶紧笑眯眯喊了句:“好,赵主任,我记下了,我娘一回来,我就让她去!” “行!” 赵主任笑的一脸慈爱,还摸了摸她头,坐下要了碗羊肉汤。 徐樱要忙着去做饭,就叫杨花儿先特别照顾着,自己进去等着羊肉烧麦做好,先端了一笼出来给赵主任。 可出来一看,人已经走了。 杨花儿给她解释:“羊肉汤打包走的。赵主任是好人嘞,从来不拿咱群众的一针一线!” 徐樱心里顿时暖烘烘的,把这人情暗暗记下。 刚刚孙德兴一通闹腾,没把人赶跑,反倒把一些本来看热闹的工人们给招来,他们出一夜的力气,又看半天热闹,早就饥肠辘辘,看到徐樱端着东西出来,都忍不住催菜,杨花儿赶紧四处招呼,徐樱也回去忙。 俩人谁也没注意到在这一干年轻工人里,还藏着个戴着瓶底厚眼镜的中年妇女。 她一头花白头发,面黄肌瘦,明显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却看不出多少疲态,反倒精神头十足,尤其刚刚听徐樱说话的时候,她腰板挺直、兴致勃勃、跟着工人们连连鼓掌叫好,倒好像大家夸得不是徐樱,是她自个儿。 这会儿徐樱进去了,她又眼巴巴盯着厨房的门帘,像是透过帘子看到了里面的姑娘,一双被眼镜遮住的眼睛里,慢慢混杂上了悲伤和喜悦的情绪。 只是她好像没什么钱,看了没多久就偷偷走了。 当时饺子馆儿里第一锅酸汤饺子正好出锅,杨花儿端出来头两碗,顿时所有食客都被那酸酸辣辣的味道给吸引住,点了没点的,都伸着脖子往杨花儿手里看。 她把碗放在俩刚下班儿的工人面前,又另外端了一碟子的凉拌韭菜过来,笑眯眯的介绍:“两位点的新品‘酸汤饺子’两碗,汤用的是炝锅酸菜,饺子有猪肉香菇、猪肉大葱两种!两位吃着,好不好的,待会儿都给咱们说一句!” 说完钻进厨房。 这酸汤饺子本地人谁也没听过,但因为价钱跟原来一样,却能吃到两种味道的饺子,所以是今天点单最多的。 最先两碗上来,其他食客就都眼巴巴的瞅着,只等那俩吃一口,说个评价。 俩人被看的不好意思,其中一个赶紧端起碗先喝了汤。 金黄浓郁的酸菜汤下肚,一股子酸辣的热气儿经过口腔咽喉,直带到肠胃里,激的食客忍不住挺直了腰板,畅快的长叹一声:“哈!舒服!” “舒服?” 他同伴一听,也忍不住喝了一口,顿时咂嘴猛点头:“热滚滚的,这大清早的,可不是舒坦?!” 俩人儿边说边埋头夹饺子吃。 饺子皮儿是雪白透亮的,外头就能看见里面圆滚滚实实在在一个肉团子,俩人一人一口一个,可巧吃的还是不同味道的。 吃猪肉大葱点着头赞叹:“嗯,猪肉大葱配上这酸溜溜的汤,一点儿都不腻了嘿!” “我吃的是香菇的,真香啊,还滑溜溜儿的,比那猪肉大葱的好吃!” 吃到香菇猪肉的也点头称赞,勾引的他同伴忍不住连吃了俩,终于吃到个香菇肉的,连连点头:“就是好吃嘿,比那大海参都好吃!” “嗨呀,你吃过海参啊?” 看客们忍不住问。 那人不好意思挠挠头:“没吃过,听我师傅说起过,好像就这感觉。” 其他人哈哈大笑。 里面偷听的杨花儿忍不住窃笑,端起来剩下的五六碗酸汤饺子,一一全送出去。 有了期待,食客们吃的都特别用心,结果就是人人都感叹:“酸汤饺子比饺子汤可好吃多了!” “不仅好吃,还提神儿,暖身子,这一碗下去,精神头都回来了,好像还能再连个白班儿!” 工人们哈哈大笑,没点酸汤饺子的都后悔死了! 可很快,他们就不这么想了。 他们中有点羊肉面汤的,端上来一吃,羊肉肥而不腻,软而不烂,面也不是从前的粗面条儿,是面片儿,一片片精致小巧,又薄又有韧劲儿,品相好看不说,嚼起来还特有面香味儿,简直让人怀疑,厨师是不是用了特殊的面粉,否则咋面好像比肉都好吃呢? 这些人又觉得,羊肉片汤可能比饺子还好吃好几倍呢! 但他们实在没想到,后面徐樱居然端着几笼没多少人见过的羊肉烧麦出来,要一人一只,赠送!? 第九章 饺子馆断货危机 羊肉烧麦这东西,阳县里基本没人见过。 徐樱起初只是猜,后来听到外面杨花儿点菜,有人问,没人点,就知道,县城里的人是真没吃过了。 因为烧麦这东西本来就不是阳县本地吃食,而是明末清初京里十分流行的点心之一。因平原地区人也都喜食羊肉,很快就传到了平原市,又经过几年的“本土化”改良,才成了本地流行的早点之一,但应当也只限于平原市或者周边。 阳县远离平原市,多半人连县城都没出过,当然有可能从没见过烧麦。 可徐樱既然要卖,就不准备小气。 她让杨花儿端着烧麦笼子出来,给每位客人面前的小碟子里都放上一只,边放,边讲起烧麦的故事。 说的是兄弟两个卖包子,因卖得都是一样的东西,账面分不开,弟弟就想办法,做些薄皮儿开口的“包子”来捎带着卖,便被称作“捎卖”。 “这薄皮儿的开口包子可不简单,传说乾隆皇帝听闻通州有一平原地区的娘子做的烧麦好吃,就偷偷跑去吃,吃完了回宫,写了三个字‘都一处’,大概意思就是,京都之中只此一处好吃,送给这娘子!从此这家烧麦馆儿名声大噪,如今可是京里是有名的国营大饭馆儿!” 杨花儿把徐樱讲给她的故事一次不落的娓娓道来,把食客们说的都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们想不到,面前这小玩意儿,居然是乾隆皇帝吃过、又在国营大饭馆儿卖得东西? 那可真了不得! 烧麦了不得,做烧麦的厨师也了不得,而且居然还巧合的都是女厨! 想着这些,再看看饺子馆儿挂的牌匾,顿时觉得这地方跟别的国营饭馆儿在格调上就完全不同了。 至于眼前的烧麦,许多人竟然都不敢吃,他们这个看那个,那个看这个,终于有人闻着羊肉香,馋的忍不住,大胆先吃了一口。 徐樱是白案出身,三十多岁就在平原市最着名的“国营面食馆”当白案主厨,主做烧麦面食,如今重活一世,手艺半点儿没丢,蒸出的烧麦皮儿薄如纸,头顶花开如石榴,里面的羊肉馅儿更是汤汁丰满,肉香浓郁,一口咬下去,面香肉香滚在一起,羊肉的味道愈发显得奶酪一样醇厚,对刚经历过饥饿的人来说,简直无异于人间至美! 以至于每个吃完的人都忍不住狂点头,用贫乏又有力的语言狂夸:“好吃,太好吃了,这京里国营大饭店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其他人一听,赶紧埋头吃,吃完了就都问价。 杨花儿指着黑板上菜单后面标注的价格给人讲:“烧麦按笼卖,一笼九个,只比酸汤饺子贵两毛钱,用的可是咱阳县里最好的羊腿肉!” 大伙儿一听,并没有很贵,当下许多人都点单,点来自己吃几个,剩下的小心翼翼打包带回去,给家人们开洋荤。 吃饭的人一波一波的来,又心满意足的走,杨花儿都不用讲故事,客人们更愿意添油加醋的自个儿交流。 于是,才一个早晨,“纪家饺子馆儿来了个京里国营大饭店厨子”的奇怪传闻就传遍了整条街道,向着村里、县里,蔓延开了。 被一盆紧肉水泼出去的孙德兴也从他老娘马氏那儿听说了。 马氏厚道老实,生怕他没工作,就劝他:“你还是回去给纪经理认个错儿,要是人家就用那京里来的厨子,不用你,你可咋办?这么好的工作可上哪儿找?” “呸,这是个屁的好工作,老子一身本事,市里的国营大饭店都去得,窝在这破地方,已经够委屈了,你还让我去求她?我求她姥姥!你等着看,等老子搞得她倾家荡产,到时候,让她跪着到老子门口来求!” 说着他冲进小屋,打开里面的大衣箱就乱翻。 马氏赶紧追上去拦:“德兴,你这是找啥呀?” “找钱!老不死的,你把钱都放哪儿了?拿出来,老子要用!” 孙德兴一把抓住马氏问。 马氏是个瘦小的老太太,看她儿子发火都害怕,哆哆嗦嗦的劝着:“德兴啊,你可千万别惹事儿啊,你想想这些年,纪经理多照顾咱母子两个,再想想你师傅,当初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出尔反尔,那饺子馆儿就是老子的!” 孙德兴不耐烦,一把把马氏推倒,埋头使劲儿往里翻。 终于让他把包钱的布包翻出来,摊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好几十块!他全拿出来,把布包往地上的马氏怀里一扔,抬脚就走。 马氏想追,可腿软的厉害,竟然爬都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凄凄惨惨的抹眼泪。 哭了一会儿,又想:明天去找纪茹芳求个情,她心软,会答应让孙德兴回去的。 这才爬起来。 可不管马氏还是纪茹芳,谁也没想到,孙德兴没回饺子馆儿上班,倒是是负责采购的纪三儿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大摇大摆,早晨七点多出现在饺子馆儿里了。 这人已经“失踪”四五天。 刚开始纪茹芳天天上门找,可他那房子里空荡荡的,连他媳妇儿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纪茹芳又担心饺子馆儿断货,又担心自己这外甥出事儿,急得头天就想报警。 徐樱没让她去,厨房留下的东西够她应付,因为门锁挂的好好的,人也不可能走丢,所以就是报警也没用。 纪茹芳一听,心就凉了大半,但眼下给徐樱办上中学的手续才要紧。何况她也知道, 纪三儿是个浪荡人,从前就爱到处逛,心里猜着,这回估计又是出去玩儿了几天,总会回来。这会儿见他果真来了,就笑着说:“今天可来晚了,是不是货太多了?小姑到后头看看……” 话没说完,就看到纪三儿跟孙德兴一样,大马金刀的坐在条凳上了。 他坐稳了,才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条凳,邀请她:“小姑,你也坐,坐下咱俩聊聊?” 纪茹芳不明所以,还是坐下笑问:“聊啥呀?” “聊聊我工资的事儿。” 纪三儿皮笑肉不笑。? 第十章 狮子大开口 工资? 纪茹芳没明白。 纪三儿是饺子馆儿的员工,按国家规定和镇上的生活水平来说,工资不高不低。 但他工作量小,因为原料是两天才来送一次,每次送货也就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不用他来上班,加上他自个儿有地,所以真算起来,他比杨花儿、李玉华的日子都好。 难道这样,他还觉得不够用? 纪三儿还真觉得不够。 见纪茹芳一脸迷茫,他脸上扯出个冷笑,慢悠悠的问:“小姑,你知道我前些天干啥去了?” 纪茹芳摇头。 纪三儿就说:“我上省城去了。我有个兄弟,前几天人家喊我去玩儿,我就带着桂芬和俩孩子去长长见识。你别说,那省城可就是不一样,别的不论,同样是给国营饭店干采购,我那兄弟,一个月就开五十多块钱呢!” “多,多少?!”纪茹芳瞠目结舌。 “五十!”纪三摊开手掌,在她眼前翻了两翻。 说:“一样的采购,天才送一次,还都是卖货的给送,我兄弟只管在旁边看着。我呢,两天送一次,扛着背着,拉着大车给送就算了,还得磨破了嘴皮子的跟人讨价还价,拿你给的那点儿钱,死命的挑拣好的给你送……” 他故意顿了顿,哼哼一声:“小姑,我这可都是看着亲戚的面子,才不要命的给你干啊!” 话说到这份上,纪茹芳又不傻,终于确定纪三儿是想涨工资了。 可五十块的工资,他是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只是念着还是自家外甥,她又的确需要个男人去采办,唯有忍气吞声,应和说:“是,小姑知道你辛苦,但咱小地方,可不能跟平原市比……” “是不能比!” 纪三儿提高声打断她,挑挑眉说:“何况咱还是亲戚,我要是不干,不是把小姑给甩脱了?我纪三儿不是那种人!” “是是,小姑知道你的好,要,要不这样,小姑也给你涨一点,就,每个月涨两块?”纪茹芳试探着问。 纪三儿一张脸顿时满是嘲讽:“两块?小姑,你打发叫花子呢?” 纪茹芳语气依旧温和:“话不能这么说。小姑这生意啥情况你也知道,五十块,咱这地方,只怕县委大院儿的干部都没见过?” “是,我也没说要你五十啊,何况我就是想要,你也得给得起不是?” 纪三儿不屑的哼哼两声,继续说:“这么着,咱既然是亲戚,我也不让你难做,一个月给我涨二十,还是隔天,我照样捡好的,便宜的给你送过来。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自己找地方贴补,否则连家里仨男娃,都要养不起了!” 他说着,也不等纪茹芳回答,站起来弹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土,跟她说:“小姑,你可赶紧考虑。临走前我那兄弟可跟我说了,他们大饭店正缺个采购主任,想让我留下干呢!我是想着咱们到底亲戚一场,我就是真要去,也得先给你个交代,这才回来。可人家那边毕竟是大饭店,多少人挤破头皮进的地方,可真不敢一直等我,就给了我两天时间。两天,我就得给人家回个电报!” 说完也不等纪茹芳说话,抬脚就走。 纪茹芳站起来还想追,身后轻轻柔柔一声:“别追。” 她立刻站住了。 说话的是徐樱,纪茹芳回头,看她一张小脸儿冷静自若,啥表情都没,心里也叹气。 她也懂,追也没用,纪三儿就是仗着她找不到人,自个儿又找不着供货商,才狮子大开口讹诈她呢! 可除了答应,她还能咋办? 她想着,忍不住就朝李玉华看过去。 她是财务,她想知道,每个月的盈利里,能不能多拿出二十块给纪三儿。 结果话还没问出口,李玉华先翻脸了。 她从柜台底下摸出自己的包,往台子上一扔,边收拾东西边说:“纪经理,你是经理,你说了算,你想给,就给,我们当员工的,没啥权利说话!可我今天话撩这儿,你要给他涨二十,就给我们都涨,否则这活儿,我也没法干了!” 说着拎包就出来。 纪茹芳赶紧拦:“玉华,你这是说啥话,你想想你奶奶和几个弟妹,你不干,他们吃啥喝啥?” 话本是好话,李玉华却听成自己被拿捏的意思,一把推开纪茹芳,红着眼眶吼:“你啥意思?你觉得我有拖累,就不敢不干是不是?” “我,我不是那意思。眼下这也是没办法,就这么先凑合几个月,等我再想想办法……” “你想办法?纪经理,你瞅瞅咱那账面儿去,咱一个月才盈利几个钱?发了工资,连下个月采购的钱都不够!就这,你还想给他二十,你干脆关门大吉算了!反正纪三儿不送货,饺子馆儿也开不了张,早晚都是完蛋!你关了门,我还能上社区赶紧申请个重新分配,免得一家老小都让你拖累死!” 李玉华说着抹了把眼泪,就往门口冲。 脚都要跨出门儿,里面徐樱突然问她:“现在重新分配工作这么容易啊?” 李玉华一愣,回头凶狠的朝徐樱看过去:“你啥意思?” 徐樱刚刚在柜台后面翻账本,现在拿着账本出来,不紧不慢走到她面前,把账摊开给她看,问她:“纪三儿和孙德兴给你报过来的账有问题,你早知道?” “知道又咋?我又不是没跟你娘说,可那两个,一个是她师兄,一个是她亲戚,她哪个管过?”李玉华说完,狠狠白了纪茹芳一眼。 “我娘不管,是她不对,可她雇你过来,给你发工资,是让你帮忙解决问题的,你帮过吗?” 徐樱反问。 “我帮忙解决,我又不会做饭,更不懂采购!何况,我跟她说,她也得听啊!”李玉华还是满心愤懑,但多多少少,感觉到点儿理亏了。 毕竟她也清楚,以她的初中文凭,走出饺子馆儿,谁还肯给她这么好的工作? 而且这些年纪茹芳对她和她家是真的很照顾。 她想着,态度已经软下来,忍不住朝徐樱看过去。? 第十一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徐樱也在看李玉华,一张发黄的瘦削小脸儿冷冷清清没个表情,却让她没来由的有点儿怕。 她咬着嘴唇儿,叹了口气:“我就是个做账的,采购啥的是真不懂。何况我一个女人家,总不能指望我去外面跟那些男人讨价还价?那说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纪经理开这饭馆儿都有人说三道四的……” 说到最后,声如蚊讷,已经不大敢说。 但徐樱没跟她计较这个。 她问:“没让你去采购,我就问你,如果我娘开了纪三儿,饺子馆儿也跟这几天一样干,你留不留?” 李玉华愣半天,还是没搞懂,不确定的问:“开了纪三儿,咱饺子馆儿还能干?” “能。” “那咋干?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没东西你咋做饭,咋……”她说到一半儿,突然想明白了,一脸震惊的瞪着徐樱问:“该不会是你?你要去干采购?那谁做饭?还是,还是你两样都干?你,你这才多大,干过吗?懂吗?纪经理都不懂。” 她说着,喜欢嘲笑人的老毛病就犯了,脸上也露出嘲讽的表情,只是触到徐樱的目光,又立马怂了。 “我也是为你着想,你可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一个女娃,也就是做了几顿饭……” “你连那几顿饭都没做啊!” 杨花儿忍不住气鼓鼓反驳她:“李姐,你咋回事嘛?难怪人家赵主任老是说你读书多,觉悟不高,你也是个女人,还当会计呢,你咋还总瞧不上女人呢?从前瞧不上纪经理,说人家是寡妇,现在瞧不上樱子,嫌人家是个小丫头,合着你眼里,就只有孙德兴和纪三儿是好人啊?” “我,我可没瞧不上纪经理!”李玉华赶紧反驳。 说完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没觉得那俩是好人,我就是……” 是啥?她说不出来,干跺两下脚,把包儿往柜台里一塞,回去了。 “算了,我操那么多心干嘛?她要真能把纪三儿和孙德兴的活儿干了,还能让咱饺子馆儿的生意跟这几天一样好,那我肯定不走,我还留着挣钱呢!” 纪茹芳听着,好脾气的笑:“是嘛,咱仨齐心协力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 “嗯,有樱子在呢,咱啥都不用怕!是樱子?” 杨花儿乐呵呵的看徐樱。 徐樱满脑子都是今儿怎么开张。 后厨是真的“弹尽粮绝”了,除了米、面、油三样最基本的,就是昨天下午收工以后,她因为担心今天真的没送菜过来,去市集里高价买的五六颗鸡蛋。 另外这年代有冬储菜的习惯,纪茹芳的地窖里还有过年时候买的一点儿猪肉、羊肉,都少的可怜。 眼下最多的,可能也就是纪茹芳自留地里那些叶子菜,也不知道能挖出来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徐樱没心思接杨花儿的话,从厨房里拿出俩菜筐子,一个递给她,说:“走,先上后头自留地看看去。” 杨花儿压根儿没多想,高高兴兴的跟着她走。 纪茹芳没去,徐樱让她回家里地窖里找自存的酒和肉去。 约莫半个来小时,仨人带着东西回到厨房,拿出来摆在桌上一看,依旧是肉眼可见的捉襟见肘。 纪茹芳不好意思,清清嗓子干巴巴的说:“先,先做着,能招待多少算多少,我明儿再想办法。” 说完,拍拍徐樱的肩膀,没精打采的出去。 她得想办法,把采购指标从纪三儿那儿要回来! 李玉华也进来转一圈儿,瘪瘪嘴,又想说话,可看看徐樱,想想她那冷飕飕的目光,怂兮兮又不服气的转身出去了。 倒是杨花儿精神奕奕,撸胳膊挽袖子的问:“樱子,咱今天做啥?” 徐樱仔细斟酌,羊肉很少、猪肉也少,但摘回来的菜还不算少,有春天新下来的芥菜、韭菜、茴香苗,顺手挖来的野菜锯齿兰,地窖里,纪茹芳还找出了去年冬天孙德兴存在她家的长山药,杨花儿刚刚回来路上,碰上隔壁婶子不知道从哪儿弄得莲藕,愣是 “借”回来了,这么一合计,做旧的那几样不行,新花样倒是能试试。 她看看时间,带着杨花儿出去,把黑板上的菜单又改了一次。 李玉华赶紧凑过去看,菜单上一串菜名,都是她看不懂的,嘴角一挑,又张嘴就想挑毛病,可一抬头,正好撞上杨花儿看好戏的表情,她脸一扭,气鼓鼓的走了。 杨花儿看她吃瘪,捂着嘴笑了。 回头进厨房给徐樱解释:“樱子,你可别跟李姐生气,她呀,刀子嘴豆腐心,等你有了事儿就知道,她其实是个热心肠!” 徐樱忙着配菜,心不在焉的“嗯”一声,就没后话了。 杨花儿也就识趣儿,安静的上来打下手。 刚到八点三十五分,下班的第一波工人骑着车子跑来了,进门就喊:“杨花儿,来碗酸汤饺子!” “羊肉汤一碗,再来笼烧麦!”另一人喊。 头先那人就忍不住玩笑:“呦呵,这是发工资了?竟然又吃羊肉,又吃烧麦?” “哪儿啊?昨天大半夜的,县委大院儿里那方家的西房突然塌了!我们领导赶紧喊了几个人去帮忙救人,到了一看,人倒是都出来了,就是房子真不行了,我们想着去都去了,就帮忙把屋里能用的东西给搬出来了,方家人不赖,临走的时候,嘿,一人给了两块钱!” 说着掏出钱,给同事看。 那人羡慕的咂嘴,又好奇的问:“那房咋塌的?” “老化呗,房梁木都脆了,听说掉下来的时候还差点儿把他家那小儿子的脑袋给砸了!得亏有个小子冲出来把他给弄出来。我跟你说啊,那救他的,据说是他堂哥,就是……” 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俩人脑袋凑在一块儿,说完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神神秘秘的互相点头。 点完抬头一看,杨花儿抱着菜单,笑眯眯站在俩人儿面前:“两位,今天换新菜,你们要的都没有。” 俩人吓得不轻,要饺子的就忍不住抱怨:“杨花儿,你是要吓死人啊!还有,你家这咋还天天换,今天都换啥……” 话没说完,盯着墙面上头两个字,瞪大了眼睛,眼皮往上翻,像是要晕过去了!? 第十二章 药膳治小病 饺子馆儿的“今日食单”上第一个,赫然写着“头脑”俩字儿! 刚刚说完方家“脑袋被砸”事件的那位工人,一个胡思乱想,差点儿把自己吓晕。 另一位又好笑,又好奇,问:“这‘头脑’又是啥?猪脑子汤?” 村里杀猪,屠户一般不会要工钱,只要猪下水。 这位家里正好就是屠户,每年过年,都要做卤猪脑吃,下意识就以为是卤猪脑做的汤。 杨花儿摇头晃脑,笑嘻嘻的又讲起故事。 “才不是嘞!这‘头脑’啊,又叫八珍汤,是由咱平原地区有名的中医老先生傅山发明的。据说傅山老先生他娘身体虚,还总吃不下饭,于是他就发明了这种有益气调元,滋补虚损,活血健胃功效的‘药膳’,他娘吃了以后,一顿能吃三碗饭,身体当然好啦!” 那俩人儿哈哈大笑,说:“老太太一顿吃三碗就撑死了?” “那可不一定,我就能吃,你们看,我多壮?” 杨花儿拍拍自己的胳膊给人看,还说:“像你们这种忙了一晚上,还受了那个……” 今天徐樱教她的有点儿深奥,她一时忘词儿了,想了想,才继续说上来:“你们受了寒气,就是寒气入体,就得吃这个益气调元的‘头脑’来补补!” 正巧了,那位去方家忙了一晚上的工人正因为倒春寒冻得厉害,听她这么说,也信了三分,笑道:“行,我今儿就点这个‘头脑’了,我替大伙儿先尝尝,不好吃或者没效果,你可得给我退钱!” “退就退!别小看咱大厨的本事!” 杨花儿大辫子一甩,朝着里面大喊一声:“‘头脑’一碗!” 也就说话的功夫,又来了不少刚下班儿的工人。 这几天纪家饺子馆儿又换厨子、又换菜单,还有故事听的事儿都传开了,手里但凡宽裕点儿的,都愿意来吃一顿饭,听听故事,找个乐子,所以人流量是肉眼可见的增加。 李玉华站在柜台后面偷偷数了数,又比昨天多了七八个生客,且各个都爱点新菜,好像完全不担心花冤枉钱似的。 今天的新菜还有茴香苗猪肉饺子汤、芥菜鸡蛋烧麦、酸汤面片儿和一道叫“春意融融套餐”的餐品,这玩意儿连里面有啥都不知道,居然也有好些人点了! 可见才七八天,纪家镇上这些人对徐樱的厨艺已经非常认可了,因为就是孙德兴做的最好的时候,饺子馆儿的上客率也没这么高。 她想着这些,忍不住朝厨房里看了一眼,恰好此时门口来了新客,喊了一声“点菜”,李玉华就下意识的冲过去,帮着杨花儿忙乎起来。 客人几乎要坐满的时候,一股子热滚滚的酒香从后厨飘了出来,期间仿佛还夹着点儿炒鸡蛋的香味儿,直把这些人闻的饥肠辘辘,五脏庙都叫起来,尤其几个有点儿嗜酒毛病的,忍不住就问李玉华:“李姐儿,咱饺子馆儿卖酒啊?能不能先给来两杯解解馋?” 李玉华压根儿不知道这酒香从哪儿来的?只好讪讪的回答:“不卖酒,估计,估计就是……” 正不知道怎么编,就见后厨帘子掀开,杨花儿用托盘端着四只碗、俩小碟子从里面出来了。 两只大碗里都是雪一样白的汤,两只小碗里是焦黄的面圈儿,两只小碟子里绿油油的,是之前就赠送的凉拌韭菜。 她一边喊着:“强身健体的‘头脑’来喽!”,一边到了先头给方家干活的那位工人面前,把一只大汤碗,一只面圈儿碗和一小碟子韭菜放下,又同样的,给他领桌另一位客人放了一套。 那两位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仪式感’搞得有些目瞪口呆。 刚过了困难时期,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谁还见过吃一顿早点,就碗盘碟的摆一桌?而且这碗里是雪白的,小碗里是金黄的,小碟子又是翠绿的,一眼看去,倒像是把外面山上的春色搬到桌上,明媚的颜色令人一眼望去,就心情大好,疲惫都少了点儿。 “这,这都是啥?” 第一位点‘头脑’的客人忍不住问,脸色还有点儿讪讪的,他怕加钱,以前孙德兴不是没这么干过。 杨花儿当服务员这么久,很了解客人心思,立刻笑着一一介绍。 “大腕里就是‘头脑’汤,里面有莲菜、长山药、羊肉,这面圈儿叫盖帽儿,用白面烤好的,要掰碎了泡在‘头脑’里吃,至于这韭菜嘛……” 她卖个关子,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说:“老人常说,吃药要有药引子,咱的‘头脑’是药膳,也要有‘药引子’,这凉拌韭菜就是,要把韭菜放进汤里一起吃!” 说着她还用手势给两位客人演示。 其余人也没见过这么复杂的吃食,都忍不住伸脖子看或者干脆围上来,眼巴巴的等着两个人吃。 那俩人更不好意思犹豫,按杨花儿的指导一一做了,才盛了一勺子,慢慢放进嘴里。 刚入嘴有点儿烫,紧接着就是一股子浓浓的酒味,期间还有羊肉的肉香、莲菜的清香、长山药的绵软,都混在细腻的炒面里,一口下去,肚子里顿时着火了!但火并不灼热,反而仿佛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冲,让人忍不住想再吃几口。 俩人争先恐后,连吃了小半碗,直吃的额头冒汗,浑身都有些燥热,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勺子,大叹一声:“呼!太舒坦了!这一晚上给爷们儿冻得,总算缓过劲儿了!” 另一位已经掏出脏兮兮的手绢擦汗,擦到一半,突然停了,换手背摸了摸额头,又让同来的工友摸他的头。 工友一脸震惊,搞得旁人都紧张起来,忙追问他们:“咋了?这是咋了?” 工友难以置信的指着吃头脑的那人,回答说:“他早晨还发着低烧呢!去厂医院看,说是感冒了,还开了药。我就想着那带他来吃个酸汤饺子,驱驱寒气,补补身体,兴许能缓缓。谁知道这会儿一摸,额头冰凉,哪儿还发烧啊?”? 第十三章 采购指标送上门 众食客惊讶的再次面面相觑。 忍不住有人问杨花儿:“‘药膳’真是药,还真能治病?” 这个徐樱没讲过,杨花儿被问住了,她赶紧说:“我去找我们大厨问问!” 说完跑回后厨。 没几分钟,徐樱则端着她的‘春意融融’套餐,带着杨花儿出来了。 本来对‘头脑’好奇的客人,又忍不住看那绿油油的一碗一碟,可徐樱偏不着急介绍,而是笑眯眯的先说起‘药膳’。 “药膳药膳,药是引子,膳才是最主要的。药膳就是在饭菜里依照科学配比,加一定量的药材,对付感冒咳嗽、水土不服、食欲不振这类小病,能起到个药的作用,但说到底不是药,得病了,大伙儿还是得去看医生。” “那我自个儿在家做饭,也能加点儿药材呗?”那个被头脑治好了感冒的工人赶紧问。 其他人就笑话他:“这是人徐大厨的秘方,能教给你啊?” 那人顿时不好意思。 徐樱倒没介意,说:“中医说,是药三分毒,药用好了能治病,用坏了就把身体吃坏了。但药膳也没多神秘,咱家里八成都吃过鸡汤?有的人家往里头放党参,有的放枸杞,这党参枸杞,连同鸡都是中药材,能滋阴补气,是最常见的药膳。大伙儿要是想回家做头脑,我写个菜谱出来,你们拿着自个儿试试,不想做头脑,想试试其他药膳,就过来问问,我懂得不多,但尽量帮忙。” 徐樱在饺子馆儿里当了这些天的大厨,不少人都见过她,虽然也都知道她年龄很小,但她的水平可是县里领导们都认可的,谁都不会怀疑她的水平。 又见她这么大方,跟孙德兴那随时随地摆谱、看不起他们这些没权没势工人的德性完全不一样,本来的好感就默默的上升成了佩服。 但大伙儿都是成年人,猜测这菜八成不好做,人家大厨就是给了菜谱,他们也未必做的出来。 于是也没人当真,反而都忙着要她说说那“春意融融套餐”。 徐樱看看桌上那一碗粥、一个煎饼,扑哧笑了:“这有啥说的?都是家常吃食,我自己兴致上来,随便起的名儿。要说有啥名堂,就是煎饼还有点儿故事……” 说着,她一拍巴掌,抱歉的说:“后头灶上还煮着饺子呢,让杨花儿给大伙儿说?” 众人一听,也怕耽误事儿,都忙着答应。 徐樱转头回去,临走前,叮嘱似的看了杨花儿一眼。 杨花儿立马明白了,嘿嘿一笑,转头就做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樱子那是不好意思说,我不怕,我说!” 大伙儿一听这是有故事啊!一个个顿时兴致勃勃的。 吃饭时候能听故事,已经是纪家饺子馆儿的特色了,来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这点儿家长里短的? 杨花儿做出个愤愤不平的表情说:“虽然说咱就是个服务员儿,不好揭经理家里的短儿,可纪三儿这人也太不像话了……” “纪三儿,他不是咱饭馆儿的采购?” 街坊领居的,谁还不知道谁家的事儿?纪三儿在饺子馆儿干活儿,当然人人都知道,有的甚至知道,他跟纪茹芳不是一条心,跟孙德兴才是! 接着立马就猜到,孙德兴不来饺子馆儿上班儿了,难不成纪三儿也跟着他走了? “他不走,他快逼死纪经理了,开口就跟咱要五十块一个月的工资。我就问问,各位一个月才多少钱?” 在座的,只有几位在厂里当干部的才能拿到这个钱,当下嗤笑:“他这是做啥春秋大梦呢?我上班儿七八年了,才熬到这个数儿!” 厂子里工资一起发,有几个钱别人一眼就能看到,大伙儿都知道,他没说假话,也觉得,纪三儿真是脑子出问题了! “可不,何况咱饺子馆儿一个月才挣几个?咋给的起他……”杨花儿见大家都是这态度,心满意足的接上话,把纪三儿到饭馆儿讹纪茹芳钱的事儿讲了一次,最后说:“纪经理就说,让她想想,人家一掉头走了,从那以后,就没给饭馆儿供货。” “啊?他咋能干出这忘恩负义的事儿,当初他娶媳妇儿的钱不都是纪经理给的?” “这几年他娃娃上学下学,不也都是在饭馆儿里吃?” 人们议论纷纷,都站纪茹芳这边,于是有人就不明白了:“都没菜了,咱们吃的这是……” “是樱子想尽办法做出来的。” 杨花儿指了指差点儿被遗忘的‘春意融融’套餐,介绍说:“粥是用芥菜叶子熬的菜肉粥,饼子是用野菜汁和绿豆面、鸡蛋拌匀煎出来的,里面夹着炸面果子,跟天津卫的煎饼果子差不多。” “哦!听着挺复杂,但来来回回,也就用了面、大米、芥菜、鸡蛋这几样。” 大伙儿听明白了,更忍不住夸:“樱子就是能干。这要给了孙德兴,八成一个菜都做不出来?” “就是就是,水平不咋的,还鲍鱼海参的跟纪经理要过呢!” 客人们说笑着,也知道饭馆儿的确有难处。 等一会儿,就有在厂里的领导到前台,问李玉华:“我估摸着,饺子馆儿的采购指标还在纪三儿那儿,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 李玉华点点头,纪茹芳已经去要了,可纪三儿既然要为难她,怕是不会轻易给。 “来,你给我张纸,我写个条子,你们用厂里食堂的名义,先去采购一批。等你们的指标拿回来,再给还过来。” 那位领导姓韩,是县钢铁厂办公室的,厂里的食堂就归他管。 李玉华万万没想到,韩科长居然主动提出来帮忙,震惊的赶紧递过去一张纸,直看到韩科长写完条子递给她,才彻底相信,赶紧千恩万谢的谢他。 韩科长摆摆手,对跟过来的杨花儿说:“我也不白给你们,拜托咱大厨个事儿呗?” “您说!”杨花儿笑眯眯道。 “我家里老娘七十岁了,最近也不知道咋了,吃啥都不香,去看病,人大夫也说没事儿。我就想着,不知道徐大厨有空没?能不能给想想法子?”? 第十四章 是病还是中邪 韩科长这事儿做的有点儿假公济私了。 可说到底就是借指标,也不是白给,李玉华当下就想直接答应下,杨花儿却说:“那您等等,我问问樱子去。” 韩科长好脾气的点了点头,李玉华心里却又有点儿别扭,现在杨花儿眼里是除了徐樱谁都不认识了,连韩科长都不放在眼里! 等了片刻,杨花儿出来了,一脸不好意思的拿起桌上的条子,塞回韩科长手里说:“韩科长,大厨说,她只懂药膳,不会看病,您不用这么客气了,这条子我们也不敢收。” 韩科长急了,赶忙解释:“不是看病不是看病,就是请大厨过去帮忙看看,能让老娘多吃两口饭最好,还是不行,我们就再想办法,绝不为难她。” “那要是帮忙,就更不能收了,一个小忙,咋能让您冒这个险?”杨花儿一脸的善解人意,却把韩科长急得汗都下来了。 “哎呀,这有啥冒险嘛!就是个正常的指标出借,哪个厂子没搞过?何况你们要是关门儿了,咱们工人上哪儿开荤去?我这不也是为大伙儿着想,就算大厨不去,这指标我也能借!” 说着,硬是把条子又拍在前台桌上,都不等杨花儿反应,就急急忙忙撂下句:“行了,你们再想想,明天下班我再过来,去不去的,你们给句话就行!” 说完像怕人追出来,急急忙忙就走了。 他一走,有个靠近前台坐着的客人就阴阳怪气的叹了一句:“完喽,你们那徐大厨可摊上大事儿喽!” 李玉华和杨花儿回头一看,国字脸、瘦高个儿,可不就是原来天天往饺子馆儿跑,追了纪茹芳小半年的镇中学王老师? 这人三十多,老婆死了才半年多,就盯上了纪茹芳,可他还挺自负,总摆个知识分子的谱,等着纪茹芳追她。 可纪茹芳大字不识,也不知不懂还是不屑,从没回应过。 后来据说街办的赵主任给他介绍了个县钢铁厂的姑娘,他就在没来过,没想到今儿又来了! 杨花儿才懒得理他。 但李玉华当回事儿了,紧着追问: “王老师,咋说啊?” “那韩科长的老娘是谁,你们知道吗?”王老师叼着筷子反问。 别说李玉华,就是同厂的工人都没几个知道,都眼巴巴看着他,等他讲。 他立马得意起来,故意慢悠悠,讲课似的说起来。 原来这韩科长也是个有背景的人,他住的是县委大院儿,老爹老娘、哥哥姐姐,在县里乃至于市里都还有点儿权势。老爹是死的早,家里就剩一个老娘。老太太也是个知识分子,如今七十来岁,之前对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可过年时候给老爷子上了香以后,脾气就突然变了,跟让鬼附身似的,逮谁骂谁。 “不是我迷信,听说这韩科长一家子带着老太太西医,中医都看了,还托关系找了个大俄的专治心病的大夫,可一点儿用没有,最近这些天,老太太都饿的下不了床了,也还是那样!” 说完,他嘿嘿一笑,故意不往下说,付了钱就走人了。 饭馆儿里的听众们面面相觑。 虽然王老师啥都没说,但大伙儿隐隐都觉得,韩科长这老娘就是中邪了! 中邪就得请神婆,徐樱一个厨子,咋可能看好?看不好的话,韩科长不怪,他家里人怪起来,饺子馆儿都得跟着遭殃? 大伙儿喜欢徐樱做的饭,肯定不希望饺子馆儿关门儿,心里都不太舒坦,于是都早早散了。下午又因为食材彻底没了,干脆就没开门。 不过三个女人各有各的事儿,谁也没先走,都等着纪茹芳把指标拿回来。 直等到晚上,她才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进了门。 她在整个镇上跑了大半天,又去纪三儿家门上堵,愣是没见着人,没办法,只能跑去街办开证明,想重新申请指标。 赵主任很愿意帮忙,向上面说明了特殊情况,街办证明也开出来,但依照规定,纪茹芳得开除纪三儿,证明没人负责采购,指标才能彻底批下来。 可纪茹芳念着亲戚关系,左思右想,还是下不了开除纪三儿的决心,这会儿看见她们三个,更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正想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雪白汤放在她面前。 纪茹芳抬头看过去,徐樱正端块热气腾腾的毛巾给她。 她心里一酸,接过毛巾擦了手,低头本能的舀一勺汤喂进嘴里,舌尖尝到味道的瞬间,突然猛地抬头看向徐樱:“你咋会做头脑?” 徐樱倒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微微蹙眉。 杨花儿忍不住问:“纪经理,你咋了?” 纪茹芳这才觉得自己冒失了,擦了把眼角溢出的泪,不好意思的解释:“我都好些年没吃过了,当年逃跑时那位恩人,她也会做……” 她的恩人,就是那个在路边帮她接生,又帮她把孩子埋了的婶子。 婶子担心她产后身子虚,把自家最后一头羊宰了,就她做了碗头脑,她才有力气继续跑。可婶子为了等儿子,没跟她一起走,后来更不知道活下去没? 如今看看头脑,再看看徐樱,纪茹芳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把她抱进怀里。 她觉得是老天开眼,把她失去的娃给她送回来了! 突然被抱住,徐樱竟然浑身僵硬,她别扭的看向杨花儿,想让她劝劝,没想到这回先看懂她意思的居然是李玉华。 她把韩科长给的条子拿出来,往纪茹芳面前一拍:“别哭了,你看看这好东西!” 纪茹芳也不好意思,赶紧松开徐樱,拿起条子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哪儿来的?” 她看向李玉华,李玉华却朝着徐樱努嘴,说:“你问她?” 徐樱但笑不语。 杨花儿却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就说:“纪经理,你是不知道,咱樱子可真厉害,那是当世,世……”她挠挠头,好半天想起来说:“诸葛!当世诸葛亮!”? 第十五章 县委大院儿 原来韩科长的条子并非从天而降,也不是他即兴而起,是被徐樱“算计”来的! 故事得从韩科长进门开始讲起。 徐樱在饺子馆当厨师以来,就听杨花儿听了不少镇上的八卦。 韩科长家的事儿,杨花儿比王老师知道的还早,所以她早就给徐樱讲过。 毕竟重活一世,什么人能干什么事儿,徐樱心里早就有谱。所以韩科长今天一进门,她就算计上用“头脑”的“药膳”名头吸引他。 巧在天时地利人和,居然有人喝了头脑以后就退烧了,于是徐樱出面,在讲解“药膳”的时候,特地提了药膳能治疗“食欲不振”这个功效。 这时候,韩科长肯定已经动心了,她再大大方方提出药膳能治疗很多轻症,可以教别人,就是让他知道,她徐樱会做的不只是头脑。 她本来就有个‘京都里国营大饭店厨师’的名头,又被上面领导亲自表扬过,再加上亲眼见证药膳的“疗效”,韩科长必定会动请她的心思。 这时候,杨花儿就把纪三儿的事儿抖出来了。 正所谓不怕有所求,就怕无所求,韩科长自觉有可以帮到徐樱的办法,也就好请她,自然不会多想,立马就能心甘情愿的拿出指标借给她们。 纪茹芳听到这儿,眉头却皱的更深了,惴惴不安的问:“他老娘病得那么严重,樱子,你真能治好?” 徐樱摇头:“不一定。” “那,那万一治不好,人家找你麻烦可咋办?”纪茹芳立马急了,把手里的条子往桌上一推,决绝的说:“这条子我不要,玉华,你明天给人送回去!” 李玉华一愣,冷笑:“这得罪人的事儿我可不干,谁收的谁负责!” 说完拎包下班走人。 纪茹芳让她呛得半天没回过神儿,徐樱过来拍拍她粗糙的手,安慰她:“娘,放心,我都说清楚,也打听明白了,韩科长一家是好人,不会为难我。” 纪茹芳可不好糊弄,一把拍掉她的手严厉训斥:“你别骗我,我是不识字,但我懂,是药三分毒,下了药,医生都保不齐治好治坏,你就能保证?” “樱子,你才十三,知道啥好人坏人?这世道比你想的可怕的多!” 说完,她把纸条往口袋里一放,站起来下决定:“行了,娘替你做主,明天就上韩家,把这条子退给人家,这病咱也不看!你才十三岁,我就不信,那韩家还能绑着你去!” “娘!” 徐樱微微抬高声音,把纪茹芳吓了一跳,她看着她,她却只是淡淡说:“听我的。” 纪茹芳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不知道为啥,对着徐樱那干净凌冽的目光,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那些话都她的眼神压回心里去了。 第二天没食材,饺子馆儿也就没开张。 纪茹芳一大早就出门去找纪三儿,她好想跟他好好说,让他回来上班。临走前她特地叮嘱徐樱,等她回来再一块儿上韩科长家去。 谁知道她刚走没多久,韩科长就亲自登门来请。 徐樱没再推辞,留了张纸条给纪茹芳,锁上饺子馆儿的门,跟着韩科长上了他的自行车。 俩人走出去没多远,正好碰上赶过来的杨花儿,她也是担心徐樱一个人让欺负,特地早起过来的。 她也有辆自行车,就换了她载着徐樱,一块儿往县委大院儿赶。 纪家镇是最靠近胡阳县的一个镇子,出去十来公里就能到县委大院儿,韩科长正值壮年,杨花儿力气也大,俩人一路都没说啥话,风驰电掣的赶路,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平原地区多山,哪怕是县里,还有不少人家住的是土窑洞。 县委大院儿却到底阔气,是一大片的砖瓦房,虽然肉眼可见的陈旧,但比起窑洞,到底是方便‘先进’许多。 大院儿前面是办事处,后面才是家属区,没其他门,进家属区就得先过大院儿门口的门卫师傅。 韩科长已经打过招呼,他们进去的挺顺利。 只是一进门就得下自行车,三个人推着车子走路。 六五年的时候谁都不富裕,但小偷也不多,又是周末的大白天,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儿,遇上个熟人,韩科长就打个招呼,顺便也给徐樱和杨花儿介绍一下,那是谁家。 徐樱仔细观察,发现这地方其实等级还挺分明。 一个大院儿三四条巷子,互相都通着,但有的一条巷子里四五家,有的却只有两家,两家的都在横亘出去的巷子里,比沿路巷子安静的多,也安全的多,但整个大院里,统共只有四家是这样的,且只有一家,约莫是因为装修才大敞着门,其他三家都是关门的。 路过大敞开门儿那家的时候,韩科长停了下,跟徐樱说:“徐大厨,麻烦您等等,我进去打个招呼。” 徐樱猜应该里面有韩科长的上级,理解的点了点头。 可韩科长还没走,里面突然冒冒失失跑出来个穿着雪白色二股筋的大高个子男娃,边跑边朝后面喊:“我不喝,我都好了,我找我堂哥去了啊!” 喊完一回头,差点儿撞徐樱身上。 得亏徐樱见他来势凶猛且压根儿没看路,躲了一下。 可饶是如此,他手里一袋东西也“啪”一声,掉在徐樱眼前了。 她低头看了看,上面闪亮亮一行字‘阿司匹林’,是消炎药。 再抬头,就见男娃额头绑着绷带,遮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晒得黝黑健康的脸,看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 男娃比徐樱高出足有一个半头,这会儿是低头看地上的药才看见她,可大概是怕人追出来,都没道歉,捡起地上的药往裤兜里一塞,抬脚就跑。 可刚抬脚,就觉得裤子让人一扯,自个儿弹回来了。 男娃低头看徐樱,一脸的不满:“丫头片子,你干嘛?” “你撞了人,都不带道歉的?”徐樱仰着小脸儿,面无表情的看他。? 第十六章 明天见 男娃一愣,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正要张嘴,身后已经响起道声音:“方向阳,东西拿出来。” 方向阳浑身一僵,木头似的转过身,对上一张白皙俊朗,却黑如锅底的面孔,一只手下意识的就捂住裤兜了。 “堂哥,你说啥呢,拿啥东西啊?” “你自己知道。”他堂哥面色严肃,方向阳立马打了个哆嗦,连连后退:“哥,我真没拿家里的药!” 少年也不跟他废话,慢悠悠的开口数数:“一……二……别让我数三……” 刚说到这儿,突然听到下面一声轻呼:“哎呀!” 少年微一愣,顺着声音低头,这才看见完全被方向阳挡住的徐樱。 他忙着往后退躲避自个人,显然踩了人姑娘的脚,小姑娘正低头盯着自个儿黑色布鞋鞋尖尖上的脚印皱眉呢! 少年顿时有点儿不知所措,皱着眉抬眼看方向阳。 方向阳还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表情,双手一摊说:“哥,这可不关我的事儿,你不逼我,我能把人踩了?人小姑娘的鞋一看就是新的,你完了,你赔人家!”说完朝后面一跳,兔子似的跑回家了。 少年被他气得不轻,想追,看看徐樱,又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压着嗓子、涨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啊?要,要不,我赔你?” 徐樱抬头看看他,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住镇上纪家饺子馆儿。” 说完,她回头看了眼院子方向。 正巧韩科长出来,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出来送他,抬头看向徐樱的方向,看到少年,笑着招呼:“我就说那臭小子怎么乖乖回来了,原来是你来了,快进来,你爷爷正念叨你嘞!” 少年答应一声,回头看徐樱:“纪家饺子馆儿是?” 徐樱点头。 他说:“我明天就送钱过去,还有,对不起!” 说完,一张白皙的脸膛又涨的通红,快步朝里面那家去。 这会儿那个叫方向阳的男娃正趴在门边偷偷往出看,跟徐樱的目光对上,他赶紧朝她眨眨眼,用嘴型跟她说:“明天见!” 徐樱…… 她眉头一挑,大概,你没看到你堂哥眼里那不怀好意的笑? 她下意识把手揣进口袋,那里面已经多了一包东西,正是刚刚方向阳踹在兜里的“阿司匹林”。 韩科长跟上来,倒没有像往常那样介绍这是谁家,只带着他们继续往自家走。 韩家在另外一条竖着的巷子里,一条巷子四家。 推开院门,里面是三间挺宽敞的砖瓦房,门口有水井,一个面色有点儿憔悴的小个子妇人正努力往上打水。 韩科长赶紧扔了自行车,一边低声喊着:“秀英快放下,我来我来!”,一边已经冲过去,接过打满水的桶提到旁边,倒进大水缸里。 水缸里只剩下半缸水,他一边倒,一边问:“我早上上班儿前刚打满,咋就剩下这点儿了?” 妇人正是他媳妇张秀英,本来在县里教书,去年生了三胎以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就暂时在家休息养着。 张秀英一边笑着招呼徐樱她们进来坐,一边抽空回答韩科长:“娘早晨又弄裤子里了。” 韩科长一愣,这才看见院子里一大盆衣服。 如今还是春天,怕倒春寒的老人们都还穿着棉裤,洗起来不知道多费劲。 韩科长又是心疼,又是没办法,擦擦手低声说:“你甭管了,一会儿我洗。” 话刚说完,里面突然传出个老太太嘹亮的声音:“这么心疼你媳妇儿,怕她累着,你就把我送回乡下,让我自个儿死去,还把我这把老骨头留在这儿干嘛?” 韩科长一愣,大概万没料到他老娘居然能听到,顿时满脸尴尬,他看向徐樱,抱歉的解释:“自打过年时候,老太太给老爷子上了柱香,守了一夜,就变成这样了,从前老太太不这样的。徐大厨,你可别跟她生气,咱只要您能想想办法,让她多吃两口饭就行!她这一直不吃不喝的,我们两口子怕她撑不住。” 仍旧是怕老太太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张秀英这才知道徐樱是谁,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她,不敢肯定的问:“您,您就是纪家饺子馆儿那个从京里大饭店来的大厨?” 徐樱无奈:“不是,我就是会做几道京里的菜。” “您多大?”张秀英忍不住问。 “十三。” “这,这可太了不起了!哎,要不说,自古英雄出少年。” 她显然没料到徐樱这么小,还是个娃娃,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发虚,只是不好说出来,夸的挺敷衍。 徐樱倒没理会,只问了下韩科长老太太吃饭的频率、饭量和睡眠情况,得知她不仅吃的不好、吃得少,而且睡眠也不好,常常整宿整宿自言自语,就点点头,要求进去看看。 中医讲究个望闻问切,韩科长懂,立马带着徐樱进去。 “我不敢跟老娘说您是大夫,就说,您是方家的远房亲戚,听说她病了,过来看看,方家老爷子是我师傅。”他边走边叮嘱。 徐樱点了点头。 老太太住的是两间一套的屋子,卧室前面还有个小客厅,可刚推门进去,徐樱就闻到股陈旧的腥臊味,连韩科长都稍微适应了下,又跟她道歉,才带着进去。 进到卧室,那味道就更分明了,是从老太太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只要观察就能看得出来,老太太身上干净,其实被照顾的很好。只是刚刚还骂人,此时看起来却像是把精神耗尽了,半靠在一叠被子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对面一堵墙出神。 徐樱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墙上有幅黑白照,照片上年轻的中山装男人跟韩科长有五六分相似,女人却跟眼前脸色青黑、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目光浑浊的老太太找不到多少相似之处了。 “娘,这是方家远房亲戚家的小孩子,过来看看您!”韩科长主动介绍。 徐樱回过头,看向老太太,她却跟没听见似的,依旧盯着照片,神神叨叨的念叨着:“那不是筱筱,你认错了……”? 第十七章 阴气太重 徐樱微微皱眉。 韩科长赶紧低声解释:“筱筱是我小妹,六七岁就夭折死了。那时候,死个孩子太正常了,从前我娘不怎么提,就是过年以后,总提起来……” 他说着忍不住打个哆嗦,说起来就觉得瘆得慌。 徐樱倒没啥反应,别说这世上根本没鬼神,就是有,她一个重生的人,也该是鬼怕她! 她径直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看她胳膊在被子外面搭着,伸出手就准备号脉。 韩科长赶紧冲过来:“不行不行……” 话音没落,徐樱已经抓住老太太的手腕。 老太太瞬间转过头,一脸凶相的瞪着她质问:“你想干啥?我告诉你,我老太太没病,不用看病,不用你看!” 说着一把推向徐樱,韩科长吓得“哇”一声叫出来,谁知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徐樱伸手一按,就压着老太太的肩把她按回被子里,让她老老实实了。 “大娘,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何况我又不是大夫。韩科长都跟你说了,我就是来看看您,跟您说话,怎么拉个手,您还不愿意了?” 老太太…… 她低头看看徐樱握着她手腕的手,再看看她按住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满脸疑惑。 跟人聊天拉手,是这么个拉法? 徐樱也不管她是不是怀疑,自顾自的继续边把脉,边真的唠起家常,指了指照片问:“您和老爷子啥时候认识的啊?那照片儿看着可年轻。” 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又盯住照片,嘴唇颤了老半天,才幽幽说出来:“青梅竹马,一个医院生出来的,他才早我一个小时都不到,小时候仗着个儿高说话早,天天诓我喊他哥,喊了七八年,都上高小了,才知道让他骗了,嘿嘿……” 老太太说到这儿,神情恍惚的笑起来。 “是嘛?那年代能上高小可了不起。奶奶上的啥初中啊?女校?五四的时候,奶奶多大呀?”徐樱轻声问。 老太太仔细想了想才回答说:“五四啊,二十四了,他上战场了,我带着学校的女学生上街游行……” 这故事就从她二十四,一直讲到四十多,老爷子又上战场,她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过活,期间也提到过那个“筱筱”,但只有两三句话就带过去。 倒是提自己的儿孙多点,每个孩子什么性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都能如数家珍,说到动情的地方,旁边坐着的韩科长都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谁也没注意到,徐樱已经把完脉,跟杨花儿要了张纸,在纸上写东西。 老太太这一讲就是一个来小时,张秀英进来送水,看到老太太居然对着面无表情的徐樱一脸慈爱的笑,惊得差点儿把陶瓷缸子给掉了! “他说好了在下面等我,等了二十来年了,我不想让他再等了。娃儿们都长大了,用不着我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靠着被子,看着窗外春天绿意融融的春天,释然笑了。 “娘,你说啥呢,我们咋能不需要你嘛!”韩科长抹着眼泪站起来,扑到老娘身边,握住她的手。 张秀英也赶紧进来劝:“是啊娘,人家说,有娘才有家,你要真走了,咱这家就不是个家了!” “秀英是个懂事娃,就是身子不好,我活着累赘你。”老太太苦笑着拍张秀英的手。 “娘,你这么说,可让我没脸活了!”张秀英扑上去,失声痛哭:“娘你都忘了,我娘死的早,要不是你,就靠我爹,我早饿死了,在我眼里,你就是我亲娘啊!” 韩科长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夫妻两个扑到老太太身上,三个人头挨着头,哭了个昏天黑地的。 徐樱早出去了,把刚刚写好的单子递给杨花儿,打发她买菜去。 杨花儿还感动的抹泪呢,不情愿走,想继续听。 “快去。” 徐樱只好催她,她才恋恋不舍的出去。 倒是没多大会儿,已经把单子上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这会儿徐樱正坐在院子里仰头看一株大榆钱树,树上的榆钱一串一串的,鲜嫩的让人流口水。 韩科长和张秀英已经都从屋里出来,正躲着她擦眼泪。 见杨花儿进来,张秀英赶紧过去接东西,接过来放在桌上一看,不是药,反倒都是食材,有点儿不明白。 “徐大厨,您不是号脉了吗?咋没开方子?” “开了方子,老太太就肯吃药?”徐樱撩着眼皮反问。 张秀英哑然。 老太太已经许久没能这么好好跟他们说话了,今天说开了,他们就以为老太太会想通,好好吃药。 被徐樱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老太太可没答应吃药。 “那,吃这些,管用吗?”张秀英听韩科长讲过“药膳”治好发烧的故事,只当是个巧合,可没当真。 “肯定管用!”韩科长赶紧说。 徐樱能让老太太开口好好跟他们说话,这就是本事了,可不能再质疑人家的‘医术’。 有他解释,徐樱也省的多费口舌,顺手就把一个袋子递给张秀英:“大枣、山楂、拿去洗干净,一颗颗去掉核给我。” 又把菠菜、萝卜给杨花儿,告诉她:“都洗干净,萝卜切丝,越细越好,切完了用盐腌着,一个小时以后控水给我。” 最后指了指让绑着脚还试图挣扎的一只乌鸡,吩咐韩科长:“杀了放血。” 韩科长…… 那杀伐果决的样子,怎么倒像是战场上的将军,他们都是她的小兵? 可转头一看,杨花儿已经答应着,乐呵呵去打水洗菜了,韩科长和张秀英对视一眼,只好赶紧服从命令听指挥,各干各的。 徐樱去灶台里转了一圈,把让杨花儿买的药材和香辛料都分门别类的洗干净泡好。 这时候杨花儿已经先一步把菠菜、白萝卜都洗干净,白萝卜叶子也没扔掉,分门别类的放着,进来切萝卜丝。 张秀英也把大枣和山楂都弄好端进来,小心翼翼问了句:“这是要做啥呀?” 徐樱检查了下,两样都弄的挺干净的,才满意的回答:“山楂红枣红糖汤,你和老太太都喝点儿,你们这家太阴气了。” 一句话下去,张秀英两腿一软,差点儿摔倒!? 第十八章 东西还我 张秀英是个人民教师,在婆婆生病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可亲身经历中西医、连同心理医生治疗婆婆的病都没用,偏偏徐樱都没用药,就给她治的有点儿起色,难免就有点儿信那些神神鬼鬼的。 听徐樱突然说起什么“阴气”,就觉得腿软背凉,脑门儿都冒出层虚汗! 徐樱皱眉看她一眼,说:“你身体太虚了。” “是不是因为那阴气啊?我家……真有脏东西?”张秀英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问。 徐樱眉头皱的更紧了。 “什么脏东西?” 半晌反应过来,无可奈何解释:“我是说,你家房子太阴暗潮湿,冷气重,老太太年龄大,你刚生完孩,都是体虚易被寒邪入体的时候,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当然容易生病。” 她说的这些,张秀英跟韩科长带老太太看病的时候,也听中医说过,不过那会儿根本没想到房子上去。 现在再仔细看看自家房子,本来就都是坐南朝北的,门口还有两颗巨大的遮天蔽日的榆树,阳光都被遮挡住了,房子可不就阴暗? 他们住的那间还好,老太太住的那间正好在角落,一天到头都是没日晒的,还潮湿,过年那两天正好下雪,不知道哪儿漏水,房上的雪化了,把墙面都湿了大半! 想到这儿,张秀英突然明白了,赶忙请教徐樱:“那我婆婆那病,是不是就是寒邪入体太重导致的?” “不只是重,而且突然,加上老太太平常心事儿就重,很容易寒气郁结在心肝,导致心脏不适、情绪烦躁,进而影响睡眠。长期睡眠不佳,肝部虚耗,就容易产生幻觉,进而出现抑郁、轻生、脾气暴躁、食欲不振等问题。” 徐樱边解释,边把红枣、山楂都放进砂锅煮着,还切了两片新鲜的生姜,埋进倒出的红糖里。 张秀英听她讲的头头是道,连连点头:“那现在就是先给我婆婆驱寒?” “疏肝理气,驱寒祛邪。” 徐樱指了指旁边杨花儿已经切出的白萝卜丝说:“这是疏肝理气,润肺清虚热的。” 又看到韩科长杀完鸡进来,吩咐他拿到外面洗的干干净净,内脏都掏了,介绍说:“猪肚鸡汤,温中益气、补肾填精。老太太让折腾这么久,身体虚劳、伴轻度水肿、口气腥臭,是明显的口燥肾虚,不能用重药,得先温补回来。” 她顿了顿,看了眼张秀英的脸色,说:“你产后血虚奶少?这个补身下奶,你也要喝。” 张秀英…… 她突然就脸红的笑了,这女娃可真是不避讳,才多大啊,这些事儿就敢说出来! 可仔细想想,人家是个大夫,医者父母心,不讲究这些避讳,也就乖乖点点头,说:“是,徐大夫,我听你的。另外你说我婆婆那屋子太阴,我们一会儿就把自个人屋子腾出来,给她老人家住!” “你最好也留在那屋,不过今天必须用炭火盆熏一次,再把炕烧起来,下午热好,晚上熄灭再住。” 她说完,韩科长已经把鸡洗干净了,内脏放在桶里,就要倒掉,徐樱忙喊住他:“内脏留着!” 韩科长赶紧住手,提过来递给徐樱。 她在里面一通翻找,找出鸡内金和鸡心,递给韩科长说:“洗干净晒到院子里,明天拿着去菜市场找杀鸡的,问他们买,老太太要用。” “好!” 韩科长赶紧答应。 张秀英见她忙起来,也忙主动离开厨房,把地方留给她和杨花儿。 这会儿杨花儿把食材都洗干净,按照徐樱的吩咐,把腌着生姜的红糖倒进熬煮了一阵的红枣山楂水里,一阵酸甜的果香味顿时在厨房里弥漫开来,给她馋的趁着徐樱不注意,就偷偷喝了一口。 徐樱也没管她,把洗干净的猪肚翻开,抹上盐和白醋,一点点去掉胃粘膜,再洗干净下到沸水里,等血沫飘起来,用勺子撇了,再把早准备好的生姜、大枣、枸杞和压碎的白胡椒粒扔进去,盖上砂锅盖,就让它慢慢煮着了。 另外一边,乌鸡已经让杨花儿斩成段,她放上盐揉进去,等着腌制一会儿再用。 做完这些,张秀英又进来了。 这回她一进门就盯着煮红枣山楂水的罐子,不好意思的小声问杨花儿:“这汤现在能喝吗?” 杨花儿看看徐樱,见她点头,就直接盛了一碗出来递过去。 郑秀英接过来的时候脸都已经红了,抱歉的解释:“老太太不肯搬,倒是闻到这香味儿,有点儿想喝。” “谁闻着不想喝呢!”杨花儿乐呵呵,半点儿不介意,还多盛一碗给张秀英,说:“天儿冷,您身体不好,也趁热喝一碗暖暖!” 张秀英忙点头:“那真是太谢谢了!” 说完,却端着那碗汤,先给她婆婆送去。 杨花儿看着她走远,忍不住跟徐樱八卦说:“樱子你说,儿子儿媳妇都这么孝顺,老太太咋还时时刻刻想死啊?真就是因为那个啥‘寒邪入体’?” 徐樱忍不住轻笑:“你倒挺聪明。” 杨花儿没听懂,一脸茫然。 徐樱却不急着解释,让她去给白萝卜丝控水,她则把菠菜稍微过水,用热油喷了个凉菜出来,在把萝卜缨子剁碎,混了点儿鸡蛋、白面、绿豆面,开始做鸡蛋摊饼。 这两样都快,片刻弄好,猪肚已经煮的软烂,她捞出来,切成细丝回锅,把早腌好的乌鸡也下锅,继续炖着。 其实猪肚鸡汤里还需要一点儿竹荪,但这玩意儿是南方菜,平原市怕是都难见,更别提胡阳县里,所以刚开始她就没让杨花儿买,毕竟少那一样,不影响疗效。 约莫半个小时,韩科长风尘仆仆的回来,猪肚鸡也恰好出锅。 热气腾腾的肉香味、混着浓浓的果香、鸡蛋香,把跑了一早晨的韩科长给馋的,七分饿都成了十分。 张秀英看他那样子,笑呵呵的轻声告诉他:“娘闻着都说饿呢,这都多少日子了,我还从来没听娘说过想吃饭!” 说着,忍不住眼眶都红了。? 第十九章 心里的病 老太太其实并非不能活动,只是在屋里呆太久,身子虚,双腿发僵,韩科长两口子就下意识以为她已经没法下床。 喝了红枣山楂汤以后,老太太觉得身子都暖和起来,经脉好像也松动了,就有点儿坐不住。趁着张秀英出去,自个儿扶着墙,颤颤巍巍就出来了。 韩科长一眼看见,吓得赶紧喊叫着去扶,正好碰上端着猪肚鸡出门的徐樱,她适时的轻咳了一声,韩科长就跟听见命令的兵似的,立马止住脚步,心惊胆战的目送着他娘一步步挪到外面的院子里。 杨花儿立马有眼色的帮忙搬了个小木椅子过来,还在上面放了个棉垫子,扶着老太太坐稳。 “好闺女,谢谢。” 老太太跟她道谢,大概是从杨花儿眼睛里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又低下头,仔仔细细理了理偷菜,才看着桌上的菜问起来。 “这是做了点儿啥呀?我在里面闻着可香了!” 徐樱已经把猪肚鸡摆上桌,杨花儿也把鸡蛋萝卜缨子饼、凉拌菠菜都端出来,盛了一小碗猪肚鸡汤,送到老太太面前,照着徐樱刚刚教她的,一一给她报菜名,解释功效。 里面厨房还有没做好的白萝卜丝,徐樱进去看了看,萝卜丝已经控出水分,一条条变得干爽利落,于是切了葱丝,用热油滚起来,直接烹在生萝卜丝上面。 浓烈的葱油味儿顿时从厨房里溢出来,刚刚端起来碗的老太太顿时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奇的看向厨房。 徐樱端着白萝卜丝出来,老太太就想先尝一口。 她拿筷子给她拦住了:“不行,这个最后吃。” 老太太一愣,倒是听话,照着她的指令,先端着猪肚鸡汤喝了小半碗,刚开始喝,她就眼睛一亮,放下碗问:“这是猪肚鸡汤,很香的,跟平原迎春楼师傅的手艺一样好!” “您吃过迎春楼?”徐樱坐下问。 这迎春楼到她上辈子死的时候还开着呢! 那楼里粤菜师傅的手艺的确是平原市首屈一指的,虽然比起广州酒家还差些正宗,但符合平原地区人的口味,所以生意比后来开到平原市的广州酒家还好! “吃过的,我外公很喜欢的,他爹也喜欢。”老太太说着,居然还有点儿害羞。 喝过汤,老太太肚子就暖和了。胃里有了汤水,就想吃干的,于是吃了鸡蛋饼,就着菠菜,最后一碗汤全下肚,已经半饱,才开始吃那道葱油白萝卜丝。 这是疏肝理气助消化的,所以决不能空腹吃,否则只会伤身甚至害命。 果然老太太前面吃的饱,又很懂得克制,这白萝卜丝下肚,别的不说,嘴巴里顿时觉得清爽许多,于是就说:“这道菜应当叫‘疑似银河落九天’。” 徐樱笑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确像。” 白萝卜丝一条条,夹起来就像雪白的瀑布。 “小闺女文化好,在哪儿读书啊?”老太太忍不住问。 徐樱淡淡道:“我刚从乡下上来投奔我娘,学校还没办好。” “是要去县中学?”韩科长问。 “我没推荐信,镇上县上都去不成。”徐樱也坦白。 韩科长却和张秀英对视了一眼,俩人心照不宣,张秀英就说:“这个推荐信,我给你写,不过只能是镇中学,县里……我们也没法子。” “镇上就不赖。” 徐樱利落的答应了。 张秀英长出一口气,哎,总算找机会还个人情。 否则人家帮这么大忙,忙活这么一天,要真就借用几个指标,那可太亏待人了! 老太太吃完,就难得的开始打瞌睡,韩科长高兴的赶紧扶着先去他们那屋睡觉。 等他出来,徐樱和杨花儿就准备告辞。 “留下吃饭?我再去弄几个菜!”张秀英热情邀请。 杨花儿倒是挺想留,徐樱已经摇头:“不了,我们还有事儿。” 这才六五年,弄来这么一桌子东西不容易,何况以后要给老太太食补,这样的菜隔个两三天就得来一次。韩科长工资是高,可粮票菜票肉票都有限,以后的日子怕是要紧一段儿。 听她说忙,韩科长夫妻只好千恩万谢的把人送出来。 到了门口,他把三斤红糖、五斤红枣硬塞给她们,不好意思的说:“没啥准备,买东西的时候顺手买的,徐大厨别嫌少。” 徐樱没拒绝,边出县委大院儿,边交代他。 “老太太说到底还是心病。她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又把儿女看的重,应该很需要跟你们交流,可你们应该很久没好好跟她说过话,对她表现出需求了?” 韩科长夫妇听着,都是一愣。 张秀英更是想起来:“我刚生完娃的时候,身体不好,娘想给我带娃。可我怕她年纪大,带不好,就硬是送回我爹那头,让我姑妈给看着……” 她说着,却叹了口气:“可其实我姑妈根本不会看娃,过年时候娃接回来,又瘦又小的,娘当时没说,可其实我看出来,她是想让娃留下的,只是我,我为了自个儿能回去上班儿,不让娃拖着,硬是送走了又。”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韩科长听着跺脚叹气责备她:“秀英,你咋能这么自私啊,那可是你生出来的娃,你咋就能眼睁睁看着……” “韩科长。” 徐樱打断他,说:“娃是张老师生的,可也是您亲生的。要是您能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张老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负担,非要把娃送走,何况她还是因为担心老太太的身体才送的。” 韩科长一听,顿时不好意思。 又想自个儿竟然还不如个十三岁的娃娃懂道理,要让人家说出来才明白,更是面红耳赤,讪讪的点着头说:“是,是我不好。” 张秀英顿时破涕为笑,看着徐樱的目光里都多了点儿崇敬的意思。 俩人儿把她们送到门口,直看着她们走远,张秀英还在感叹:“难怪方书记写那么一句话送她,别说是半边天,我看啊,这闺女以后未必不能撑一块儿自己的天!” “那你赶紧回去,给她写推荐信。”韩科长笑道。? 第二十章 枣夹核桃 俩人离开县委大院儿,却没直接回胡阳镇上,而是七拐八绕的到了县里的农贸市场。 这县上的农贸市场可比胡阳镇赶集大多了,还条理分明的分成了好几个区,卖新鲜蔬菜水果的、买零食糖果的、卖干货香料的都各占了一条道儿,甚至这几条道儿的尽头还有两家卖水产和干货海鲜的。 徐樱没想到,刚过困难时期没几年,胡阳县的物资已经这么丰富。杨花儿更是啥都没见过,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拉着徐樱东瞅瞅、西看看,可口袋里空空如也,一张票没有,一分钱没有,反倒越看越饿,没一阵儿就没精神了,可怜兮兮的问徐樱:“樱子,咱来这儿干啥呀?” 徐樱没答反问她:“想不想吃羊肉臊子栲栳栳?” 这农贸市场外面就是几个摆摊卖饭的,有韭菜盒子、豆面饸烙、红面抿圪斗,都是本地的小吃,还有一样‘奢侈品’,人人都闻着香甜的羊肉臊子栲栳栳! 那酱香味儿十足的羊肉臊子,把杨花儿馋的道儿都走不动,早忘了自个儿的问题,连连点头表示:“想吃,可想可想吃嘞!” “想吃先干活儿。”徐樱撂下句话,也不等她追问,就拉着她去了一家干货店。 她把手里的三斤红糖往老板面前一摆,问:“三斤红糖换三斤核桃,换不换?” 老板愣住了。 红糖换核桃?这丫头不是傻了?红糖可是按需供应,得去食品公司凭票儿才能买的。核桃本地山上就产,农民秋天摘下来剥干净过来卖,值钱倒是值钱,比红糖可差远了。 不过打量眼前俩小姑娘都是乡下人打扮,想着估摸是不知道从哪儿得了点儿好东西过来换零食儿吃的,也没在意,立马实诚的说:“换,换给你五斤!” 徐樱挺满意,点点头吩咐老板:“那麻烦您挑大个儿的给我称,称完剥开,我只要全乎的核桃仁。” 老板…… 这闺女要求还挺高?! 他顿时有点儿后悔,可看看眼前的红糖,还是照做了。 其实他这核桃的确好,都是薄皮儿的,一手就能捏碎一个,五斤核桃没多大功夫就剥完,把核桃仁交给他们。 徐樱谢过他,又跟他借了一把小刀,俩人儿就坐在他那摊子旁边儿,剥开红枣,掏出里面的枣核,再把半个核桃仁塞进红枣里,双手轻轻一捏,就捏出个枣夹核桃。 她们手速都快,配合又默契,才十来分钟,五斤核桃五斤红枣就全捏完了,装在兜子里,跟老板告别。 老板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好奇的追着她们的身影,看她们直接过马路,去了对面的解放广场。 春天的半下午暖融融的,赶上周末,县里的人都爱到广场上逛逛,小情侣搞对象,小孩子放风筝,是一周里广场上人最多的日子。 做小买卖的也都集中在这时候,带着瓜子、花生、水果罐头过来卖。 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卖爆米花儿的,一个黑漆漆炮筒似的东西,里面塞上玉米粒、黄豆粒,老爷爷在一头点上火转着个小锅炉,一圈一圈的转过去,等上几分钟,炮筒子“砰”的一声响,周围大人小孩儿都跑过来,争先恐后的买爆米花。 杨花儿也想吃,可因为口袋里还有几毛钱,被徐樱支使着买报纸去了。 报纸买回来,旧的一半铺在地上,一半卷成小桶,把刚刚做好的枣夹核桃放进去,就在茶水摊旁边支起个摊子。 正是下午,他们紧挨着爆米花和喝茶水的,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 有对儿青年男女就走过来,女的好奇的问:“这是啥呀?” 徐樱早教过杨花儿说辞,她立马热情介绍说:“这叫枣夹核桃,有补中益气、养血安神、温肺定喘、润肠通便的作用,对劳累、身子虚、容易生病的人最好了,所以这东西有个名儿,就叫长寿果,还有个名儿,叫……” 她瞅着俩人儿,故意停了停。 这时候她那嘹亮的嗓子已经又招揽来几个人,那男青年就起哄似的笑问:“叫啥?” “叫……‘抱抱果儿’!” 杨花儿故意拿眼睛瞟那俩小心翼翼拉到一块儿的小拇指。 青年男女顿时不好意思,看热闹的却都善意的笑起来。 女青年不好意思,羞红着脸掉头就走。 男青年赶紧去追,杨花儿喊住他问:“啥都不拿就去追,那能追上啊?” 他一愣,回头看看那枣夹核桃,无奈问:“多钱一包?” “五毛!” 杨花儿摆出五根手指。 这价钱不便宜,但也绝不贵,男青年没犹豫,掏出钱递过去,抱着一包枣夹核桃,匆匆追女朋友去了。 他一走,就有个围观的人说:“这不就是红枣核桃,瞎胡起个名字,就卖这么贵,不是坑人?” 其他人也点头,杨花儿可不怕。 她轻哼一声,反问那人:“你都没吃过,咋就知道只有枣和核桃?而且咱们这红枣可是正宗的柳林大枣,这么大个儿的,你见过多少?知道这东西有啥作用?咋配比、咋吃才能起作用?” 这都是中医问题了,那人当然不知道,只是看着的确是核桃莹润、红枣鲜红个儿大,与众不同,只好勉勉强强承认说:“也就是东西好,看不出有啥作用!” 说完悻悻走了。 但杨花儿刚刚讲起功效,也不是没人听进去,有个花白头发的妇人就问:“这东西吃了,身体真的能好?” “阿姨,您家是不是刚生完娃的媳妇儿?还是有老人要照顾?” 徐樱正好从报纸上抬起头,看到她,问了一句。 妇人一愣,赶紧点头:“是我儿媳妇儿刚生完出院,闺女,你咋知道的?” “这很容易,我看你脸色黄里透青,应该是气血亏损、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您这年龄还熬夜,不是照顾新生儿,就是照顾生病的老人。” 妇人一听,忍不住拍大腿感叹说:“这话跟给我儿媳妇看病那中医大夫说的一模一样啊!小闺女,我信你了,把你这……这‘抱抱果儿’给我来五包!”? 第二十一章 西红柿鸡蛋面 五包?! 杨花儿一听,喜不自禁。 开张就卖五包,这可是个好兆头! 她立马捡了五包最大的,全塞进妇人的布兜里。 妇人付钱,徐樱说:“大枣核桃的确对气血两亏的病人有好处,不过一来吃这五六包也没什么用,二来用不着这么好的大枣。我把方法给您写个条子,您拿回去,自个人在家也能做。” “还能自个儿做啊?不是说,里面又不一样的东西?”妇人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问。 “所以方子可别乱给人。” 徐樱神秘一笑,刷刷写好,塞进妇人布兜里了。 妇人顿时像得了个大宝贝,抱着布包挤出围观的人群,赶紧往家走。 她这么神神秘秘的,周围围观人群也被激起更大的好奇心,于是手头稍微宽裕点儿的,或者带着对象儿来要表现自个儿温柔体贴的,也都掏钱买,少的一包,多的包,不到半个小时,那五斤枣夹核桃卖得光光的。 俩人儿收拾摊子点钱,杨花儿惊喜的发现,那么点儿东西,居然卖了十来块,那可是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于是高高兴兴跟她返回农贸市场,叫了两笼羊肉臊子栲栳栳,还买了杯橘子水,俩人吃的肚子滚圆,又继续逛。 这回逛得很慢,徐樱要时不时停下来看东西问价钱。 刚开始杨花儿也不知道她要干嘛,走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又有点儿不敢相信,扯着她低声问:“樱子,你不会是要自个儿采购?” “不行吗?”徐樱轻描淡写的问。 杨花儿挠头,不是不行,就是说:“你咋啥都敢干啊!” “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 现在是这样,15年以后更是这样! 农贸市场的品种不少,不过徐樱也没多买,只买了香料、干货,还花大价钱买了一小块杨花儿从没见过的腌火腿,最后剩下点儿钱,她们回去的路上又买了点儿高价鸡蛋,以备不时之需。 俩人逛的仔细,到家已经不早,可饺子馆儿和院子门儿都还锁着,家里空荡荡,连吃过午饭的痕迹都没有,看来纪茹芳也是一天没着家。 “哎!纪经理肯定又去纪三儿家了,她咋就那么心软呢?我就不知道,那一家子到底有啥好,一个比一个白眼儿狼。纪三儿也就是光吃不干,前些年荒年的时候,他那老娘黑心肝,还想趁着纪经理日子不好过,把她骗到上高村卖给她远房亲戚的傻儿子当媳妇!” 杨花儿给徐樱倒了杯水,坐下来看着她,却见她神情冷淡,半点儿没生气的意思。 她心里不禁有点儿别扭,忍不住问: “樱子,你就不想知道后来纪经理咋逃回来的?” 徐樱摇头。 “为啥呀?她都是你娘了!”杨花儿紧张的问。 徐樱年纪小,到饺子馆儿才一周半就已经隐隐成了里面当家作主的人,所以连李玉华都嫉妒她,暗地里常跟她说徐樱的坏话。 可杨花儿这人憨是憨,却不傻。 徐樱是有本事的人,却从来没跟纪茹芳要东要西,还帮饺子馆儿解决麻烦,教她认字厨艺讲故事,她相信,她对纪茹芳和饺子馆儿都是真心好。 可李玉华也说:“是,她现在是真心好,可以后呢?人家那么有本事,能真把这儿当家?你信不信,人家是把这儿当踏板,等找到好出路,立马甩了咱就走。” 杨花儿不敢不信,却更不敢跟徐樱证实。 本来就小心翼翼,这会儿见她这神情,更害怕了。 徐樱一眼就看出她担心啥,无奈反问她:“她现在好好儿的就行了。就是我知道了,她能听我的,不去找纪三儿?” “不能。”杨花儿没精打采的缩回椅子上,却还是纠结的问:“那樱子,咱就不管了?” “管,管好饺子馆儿,管好咱自个儿。有那时间操心那没用的,你不如多认几个字,好好学厨艺,难道我上学去,你们再把孙德兴请回来?” “那肯定不行!” 杨花儿立马精神抖擞。 纪三儿沾亲带故的,纪经理狠不下心又叫回来就算了,怎么能再让孙德兴那王八蛋再回来祸害她们? 这饺子馆儿好不容易开始挣钱呢! 而且徐樱这是啥意思? 是要正式收她当徒弟,教她厨艺了?那她以后是不是能跟她一样厉害,也让领导表扬,甚至上京里国营大饭店去? 想到这些,杨花儿激动的当下就要倒茶认师傅。 徐樱拦着她:“啥年代了还兴这套?你好好念书认字儿,别跟我娘似的,菜谱都看不懂。” 杨花儿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乖乖趴回桌上,一个字一个字,跟着《选集》认字。 徐樱则捉摸着,是该买本《新华字典》了,以后不只是杨花儿,纪茹芳也得学着认字,不认字,不读书,思想觉悟有局限,纪茹芳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她那个优柔寡断的性格制造的怪圈! 又过了半个来小时,纪茹芳终于风尘仆仆、一身疲惫的回来了。 进门儿见徐樱和杨花儿都在,忙过来仔细问徐樱韩科长家的事儿。 徐樱让她坐下,一边烧热水给她擦脸,一边简单的说了情况。 “意思是,韩科长他娘就是心病?“纪茹芳难以置信的问。 “差不多,身体这么虚,肯定也有病根儿,我跟他说了,等老太太身体心情都好些,让他们带去西医那里做个检查,再去中医那里做做调理,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徐樱说着,已经翻出挂面,叮嘱杨花儿照看纪茹芳,自己去了厨房,给纪茹芳下个西红柿鸡蛋挂面。 冷锅热油,用花椒大料干辣椒把西红柿炒出浓浓的汤汁,再加酱油、白开水,水沸下挂面,等面略微软了,打一颗鸡蛋进去,改小火煮。 这一会儿功夫,洗几根绿菜下进去,等荷包蛋包好,放盐、白糖和一点儿干紫菜,一碗带着海鲜香气、色泽鲜亮、酸咸可口鸡蛋面就成了。 春寒料峭的晚上喝上一碗,心里头再多疲惫也能散个大半了。? 第二十二章 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徐樱端着面回院子。 到门口,听到里面杨花儿乐呵呵的说:“他不回来正好,我和樱子今天去了趟县里农贸市场,她可聪明嘞,啥东西啥价钱、啥成色、咋送货,都给问好了。纪经理,你就别担心了,这事儿交给我和樱子,她保准办的比纪三儿好!” “你们还去农贸市场了?你们才多大啊,咋敢往那地方跑,要是遇上坏人可咋办嘛!” 纪茹芳却急了,都等不到徐樱回来,开门就要去厨房找她。 门却先从外面开了,徐樱端着汤面进来,放在她眼前。 “娘,先吃面。” “我不吃,我要让你急死,樱子,你才十三岁,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纪茹芳唠唠叨叨,说到这儿突然触到徐樱看着自己的目光。 她一愣,总觉得那眼神儿里带着点儿责备。 再想想,孩子去冒险也是为了饺子馆儿和自个儿,顿时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坐下,乖乖端碗吃面。 杨花儿看她这么怂,偷偷捂着嘴笑。 徐樱就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先回家。 杨花儿家就住对门儿,那是她单身的姨姥姥临走前留给她的。 她来纪家镇,本来就是为了照顾老人,前几年老人去世,他爹想贪了房子,再把她嫁出去拿一笔嫁妆,好让她弟弟上镇上成亲工作。 村里的小姐妹怕她吃亏,连夜赶过来给她捎了个信儿。 当时杨花儿在镇上认识的人不多,就找了纪茹芳和李玉华帮忙,俩人一合计,去街办请来赵主任,说清楚情况,赵主任立马带了几个社区工作人员上杨花儿家里等着她爹。 她爹一来,茶水没喝一口,倒让赵主任等人狠狠教育了一顿,还给他讲法律,告诉他那算换婚,是违法的,要坐牢。 杨花儿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辈子最大的精明都用在算计闺女上,被城里当官儿的一顿训,吓得再没敢来过。 后来考虑到杨花儿的生活问题,赵主任还牵线搭桥,让她到纪茹芳饺子馆儿里做服务员。 有了正式工作,杨花儿更不怕她爹了,只是隔三差五的总还要往家寄钱。 她爹家暴,没钱就打她娘,她娘又死都不愿意赶时髦离婚,她就只好自己苦一点儿,拿钱换她娘少受罪了。 这些事儿是徐樱来这儿第二天晚上,纪茹芳讲给她的。 她们像天生就是母女,生活在一起半点儿隔阂都没有,纪茹芳真心诚意的把她当闺女,她也一心一意的认她做娘。 每天晚上,两人也像普通母女似的,坐在一起心无旁骛的说说话,做做活儿。 只是纪茹芳还没意识到,不知不觉的,徐樱已经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超出同龄人许多的心智接管了她的吃穿用度,听她的话,已经快成她的本能了。 这会儿自然而然的看着徐樱的脸色默默吃完那碗面,她就在她的伺候下洗脸泡脚。 徐樱拿个小凳子坐在洗脚盆旁边,要给她捏脚。 纪茹芳赶紧拦着:“娘还没老呢,可用不着!” “鞋都磨烂了,脚不疼?” 徐樱抬头反问她。 纪茹芳红了脸,刚脚底一碰水,磨到的地方就钻心的疼,也不知道这丫头啥时候注意到的。 徐樱捏脚手艺很不错,某种程度上,比洗脚店的师傅还高明。 上辈子她为了开好饭店,穿着高跟鞋到处跑业务,一天下来,脚都肿了,又舍不得上洗脚店按摩去,就只能自个儿跟着书学。 久而久之,愣是让她捉摸出一套按摩脚的手法。 后来她把这手艺教给个盲人姑娘,到她死的时候,那姑娘的连锁店都开到国外去了! 这会儿她都没拿出十分功夫,也就五六分,就把本来一身疲惫的纪茹芳捏的昏昏欲睡。 可她还是硬撑着跟徐樱说话。 “娘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让你出门儿,娘是想你好好念书,好人家的闺女,念书才是正经,抛头露面的上农贸市场跟那些臭男人和村妇讨价还价,让你掉价,以后嫁人……” “娘,老爷子在的时候,你也是大小姐,连门儿都没出过,还有个饭馆儿陪嫁,到最后,那人是个好男人不?”徐樱打断她问。 纪茹芳沉默了。 “可你不一样,你读了书,娘就能找更好的。” “娘,你呀,不信自个儿能学厨,不信自个儿能采购,也不信你能经营好饺子馆儿,咋偏偏愿意相信自个儿能给我找个好男人嫁。” 徐樱摇着头叹了口气说:“你看男人的眼光啊,就从来没好过。” 这话有点儿戳心窝子,可的的确确是真话。 纪茹芳让噎的没话说,只好屈服了。 “是,你说的对。娘也知道,你跟娘不一样,你比娘强。娘就是怕你吃亏,何况,你还得上学。” “怕我吃亏,担心我上学以后没人管饺子馆儿,明儿你就早起,跟我一块儿采购去。” 徐樱给她擦干净脚,就去倒水了。 纪茹芳一直望着她背影,恍惚间想起自个儿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跑到厨房里偷刀子学做菜,结果让她爹发现,好一顿打骂,把她关进所谓的“闺阁”里,有大半年都没放她下来。 打那以后,她就再没敢进厨房。 如今的樱子,可不就是那会儿的她,她不让她干事,不就跟她爹关她一样? 人家方同志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她是得改改这臭毛病,与时俱进了。 纪茹芳想通了,迷迷糊糊的眼睛一闭,睡得香甜。 徐樱倒完洗脚水回来,看她都睡下了,才又去打水烧水,在大浴桶里洗了个澡,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鸡鸣,她和纪茹芳就都起来了。 她年轻,半点儿不觉得累,纪茹芳昨晚想通了心事,心劲儿足,也是兴致勃勃的,俩人随便吃口早饭,骑着车子直接上县里。 路上徐樱就把指标和钱都点了点,别的不说,韩科长大方,加上这些天饺子馆儿生意好,她们手里的钱只要规划好,足够撑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不信,纪三儿能忍得住!? 第二十三章 卖蘑菇的小姑娘 农贸市场是村民们自发形成的市集,如今已经是初春,不少人都赶着来买卖东西,市场早早就会开,而供销社则是正常上下班,所以俩人先上市场里去。 来之前纪茹芳还怕没见过世面露怯,等真到了看到那熙熙攘攘的场景反而松了口气。 “这不就跟咱镇子上的大集一样?就是大了点儿,是?”她求认可似的看向徐樱。 徐樱点头:“是,娘咱先逛逛?” “逛逛,娘毕竟第一次来,何况还早点儿。”纪茹芳从怀里摸出个怀表看了看时间。 这是她结婚的时候,她爹专门托人买来的洋货嫁妆,质量不错,现在还照样走着,不过纪茹芳今天是特地带出来充面子的。 徐樱也不揭穿她,点点头,跟着她一个个的逛。 纪茹芳到底没干过采购的活儿,刚开始连问价儿看货都不敢,杵在人家摊子前,别说是卖货的,就是徐樱都觉得别扭。 可她还忍不住总朝徐樱看,指望她给自己化解尴尬。 徐樱头一偏,看别的地方,就是不理她。 纪茹芳虽然性子软,可能开饭馆儿,绝不会笨嘴拙舌、胆小怕事儿的,让徐樱这么一激,想想自个儿还是人娘呢,不能比闺女差? 立马鼓起勇气,装模做样的干起来。 几家下来,她就不当回事儿了,跟来来往往的村妇男人一样,大声跟人家讨价还价。 可惜经验不足,不是喊价喊高了,就是不识货喊太低,到最后还差点儿跟个壮汉打起来。 那壮汉卖的是台蘑。 这东西是平原地区特产,但产量少,产地远,所以连供销社都没买过,纪茹芳自然不认识。 可她不认识还罢了,偏当成是普通蘑菇,壮汉要两块一斤,她惊得当下大呼起来:“两块?就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的破野蘑菇你卖两块?你也太心黑了,你是当咱都是乡下人,想骗人?” 说完扯着徐樱就要走。 可扭头就让壮汉拉住了。 “你这疯子胡说八道个啥?这是破蘑菇,这是台蘑!咱辛辛苦苦爬山涉水,好不容易摘回来这点儿,晾了小半年儿,干干的才拿出来,不说东西,就是这辛苦时间又费了多少?你个不识货的娘们儿,居然说咱这是破蘑菇,还说我蒙你钱?你说清楚,不说清楚,你今儿就别想走!” 说着用力,纪茹芳就顺着他力气往回倒,眼看要摔倒了,那壮汉却突然觉得手腕子一疼,“嗷”就叫出来,手不自觉的撒开的同时,人也连着踉跄了几步。 他站稳一看,捏了他手腕的,居然是个十二三岁瘦巴巴的小丫头,顿时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这下到底让他知道,他遇上的不是善茬,不好惹,只好悻悻的挥手撵人:“算你们厉害,我惹不起,你们不买就赶紧走,别妨碍人做生意!” 徐樱却冷笑一声:“自个儿不会做生意,再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去。” 壮汉一听急了,争辩说:“你这小丫头说啥风凉话,你就说咱不会做生意,敢情你会啊?” “我会,但我为啥要教你?”徐樱微微偏头。 壮汉被噎了一下,越气了。 “你会你站这儿,只要你能卖出去,我这台蘑,你要多少我给多少!”说完拿余光瞟徐樱,想着小丫头要是说大话,这会儿没脸肯定就走了。 要是没有,那说不定就愿意帮忙卖,毕竟她刚刚倒好像是看出来他的台蘑是“好东西”了。 可徐樱反倒问他说:“我要多少你给多少?你有多少台蘑?” 那意思就是真要! 壮汉彻底愣住了。 犹豫半秒,眼看徐樱要走了,赶紧追上去拦住她,主动赔笑问:“闺女,你真会卖?” 徐樱也不搭理他。 他只好又说:“你真懂,应该就知道,这困难日子才过去两三年,山上台蘑其实没多少,还都是在背阴山崖上,摘下来可不容易,能存住的更少,我家里也就这么多,还是娃儿要上学,急着用钱没办法,才拿出来卖。你要是真能卖出去,我,我给你……三成?” 那可不少了! 徐樱回头看看。 那么值钱的台蘑摆在哪儿,来来往往不乏有一眼看上去就是集体采购的、县里富裕户的,却晾了老半天,连个看货的都没有,难怪这壮汉急。 她勉为其难点点头说:“行,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个事儿,我才帮。” 壮汉怕她漫天要价,踌躇着问:“啥事儿啊?” “以后你有了货,都给我送纪家饺子馆儿去,价钱我就照两块给你,你再搭个人力,多跑几十公里。” 壮汉一听,原来着母女俩是开饭馆儿的,那还有啥犹豫的?立马答应:“成,你说咋就咋!” 这会儿刚刚看热闹的还没走,众人看着一场闹剧突然变成这样,对那壮汉卖得,听都没听过的“台蘑”已经很好奇了。 徐樱却不着急,把那壮汉用来垫屁股的报纸拿出来,又让他跟旁边的摊子借了跟炭条,当下就在报纸上写了一行字:“五台山珍稀台蘑,三元一斤。” 写完摆出来,立马就有人惊讶了 “刚刚还两块,这咋就三块了?” 这可是一个初中学生一个月的食堂钱呢! 徐樱擦擦手上的碳粉,气定神闲的回答:“卖两块是他不识货,看见没有,这不是普通蘑菇,这是五台山的台蘑!” “五台山?” 都是平原地区的人,有不少是真知道五台山的。 佛教圣地嘛,山上五爷庙的龙五爷不知道多灵! 有那迷信的,忍不住小声问:“那,那意思是,这玩意儿是五爷的蘑菇?” 徐樱笑了。 “啥五爷的蘑菇?这蘑菇是东海龙王的闺女白灵公主种的!” “呀,这咋还有个公主嘞?不就五个小龙王?” 大部分人都听过传说,当然因为白灵公主也没那么出名,有人就没听过。 徐樱这才娓娓道来,想讲了五台山和这台蘑的来源。? 第二十四:收获供货商一家 五台山原本住着东海龙王的五个龙子,五龙作乱,致使此地终年炎热、干旱无雨、民不聊生,观音菩萨途经此地,见生灵涂炭,便将五龙镇压,让其各守着一座山头,照拂一方百姓,又从东海龙宫借了块清凉石来放在山上,此后五台山地区四季清凉、山水相依。 “但单是有山有水还不行,咱老百姓得有吃的。于是观音菩萨又请来东海白灵公主,以她的玉净瓶中甘露为种,播撒了无数植物下去,这五台山的台蘑,就是玉净瓶中甘露生长出来的。” 她一个故事讲的绘声绘色,虽染不像杨花儿似的声音嘹亮、语调婉转,却也让周围的老百姓们都听的入神了。 讲完了,还有老人念“阿弥陀佛”。 有年轻人就不屑了,说:“这都是老封建迷信,拿来骗人的!” “就是,你们这是骗人!” 老人们急得忙喊他们:“可不要亵渎了菩萨啊!” 徐樱却点点头说:“是,新时代了,不能迷信,所以咱得相信科学。啥是科学?《本草》这书大伙儿都知道,医院的医生都学。那里面说,台蘑有追风散寒、舒筋活络的功效,对咱农民兄弟姐妹们常见的腰腿疼、手脚发麻,筋络不通都有效果,唐朝时候还是给皇帝的贡品!” “呵!”人群一听,彻底服了,说:“这小蘑菇都让你说出花儿来了!” “是说还是真好,试试不就知道了?如今咱人民翻身做主人了,也该吃点儿好东西让咱健康、长寿,这样才能看到咱伟大祖国实现四个现代,过上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是不是?”她笑着问。 人们见这小姑娘虽不美,一双眼睛笑起来却格外耀眼格外令人愉悦,忍不住赞同说:“小闺女说的话有道理,又中听,我就听你的买点儿试试!” 这是县城,不是镇上。 县城不仅县委大院,还有最大的县城钢铁厂,厂里工人的工资高、福利好,手里的活钱相对也就多点儿。 台蘑看着贵,可是干货,三块钱能称不少。 大伙儿见原来三块买那么多,有的信传说,有的信科学,有的纯粹为了凑热闹,你半斤,我六两,买的人也不少。 不到一个小时,壮汉的台蘑卖得干干净净不说,因为徐樱还教这些人怎么做台蘑酱,怎么做小鸡炖蘑菇,大伙儿还依依不舍起来,问他们:“你们啥时候再来?” 可惜即便是在这跟徐樱原先并不完全相同的六五年,市场仍然是计划经济,农民能拿来卖的东西统统有限,只能等到来年春天。 没买到的都有些丧气。 纪茹芳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说:“这小哥儿已经答应以后的货都送我家饺子馆儿!大伙儿真想尝,上咱们饺子馆儿来,还是现成做好的!” “饺子馆儿?”大伙儿惊奇。 纪茹芳忙瞅准机会,介绍纪家饺子馆儿,特地说:“县上同志都去吃过,当时啊就是我闺女、咱饺子馆儿的大厨做的,同志们觉得好,还给我们写了一副字!” 她这么一说,立马有人想起来关于纪家饺子馆儿的那些故事。 有人认出她说:“我知道,你就是那位第一个报名公私合营的纪家饺子馆儿纪经理!” “是那个用京里来的大厨的?那这小闺女,就是京里大厨?”有人难以置信的问。 徐樱只好又强调,自己只是会做那边的菜。 饶是如此,也把一众人惊得不行,纷纷打听地址,说有机会必定去。 纪茹芳揽了不少潜在客户,很是高兴,等到人群都散去,跟徐樱收拾好留给她们的那份台蘑,就准备走。 徐樱却又跟壮汉落实说:“赵大哥,明儿早上六点前,台蘑能送到吗?” 刚刚他俩配合着,她已经知道这大哥叫赵云。 名儿是挺帅的,人就土里土气的一个乡下汉子,不过性子也憨实,听到那么早,也没犹豫,忙点头:“闺女,你放心,我三四点就从村里走,保准六点前给你送到!” “嗯,明天要的急,以后可以晚上再来。先送上两次,要是好,咱定个合同,明年你的台蘑我就全要了。”徐樱满意的点点头。 赵云一听,高兴坏了:“哎呀,大闺女,你可真大气,行,你放心,我一定都挑好的给你送!” 俩人定好,徐樱和纪茹芳就走了。 纪茹芳提着一堆台蘑,还问徐樱:“娘刚刚表现的还行?” “很好。” 徐樱微笑,纪茹芳更高兴了。 她们又在农贸市场买了木耳、干虾皮、香料等干货,还买了点儿鱼、小河虾之类的,不过这些买的不多,是纪茹芳准备给徐樱补身子用的。 今天她在市场上看到不少十二三的娃,好像都比徐樱高个儿壮实,她心里特不是滋味儿。 从农贸市场出来,已经快中午。 纪茹芳高兴,又想着昨儿徐樱和杨花儿那正长身体的丫头一起吃饭,指不定没敢吃痛快,拉着她又去吃羊肉栲栳栳,且要了三笼,直把上面的羊肉往她碗里拨。 旁边老板娘看着笑,羡慕的说:“闺女,你娘可真疼你。” “咱们家全靠闺女嘞!要不是她,咱都不敢上农贸市场买东西!”纪茹芳却乐呵呵的反倒显摆起徐樱。 老板娘一愣,忙点头:“怪道你这么疼闺女,不像我爹,重男轻女的。不过,也怪我自个人没本事,我要是有点儿本事,我爹也不至于……” 说着大概觉得难受,扭头叹了口气,自个人儿干活去了。 纪茹芳自己有了能干闺女,徐樱又让她认识到她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听不得这种话,忙说:“大姐,咱看你也挺能干,这一条街上卖饭的都是大老爷们儿,没谁家比你生意好!” 那倒是真的,这羊肉臊子本来就做的好,味道又重,飘得也远,混上莜面的香味,路过的人闻一闻都觉得饿,所以周围还真就是这家生意最好。 老板娘听着扑哧笑了,腼腆的说:“咱不敢夸口自个儿手艺好,这莜面做的好,全靠面,面是自家自留地里种的,不是供销社卖得。”? 第二十五章 鼻子征服供销社 徐樱和纪茹芳听得烧麦摊老板娘这话对视一眼。 纪茹芳立马进状态,和老板娘攀谈起来。 她到底是开饭馆儿的,很懂得聊天,没一会儿就问清楚老板娘的情况。 这大姐姓纪,18岁就嫁到纪家镇柏柳村,婆家一共七个兄弟姊妹,家里自留地面积大,加上公婆能干,兄弟姊妹勤快,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可她娘家就不行了,爹妈兄弟都是懒货,隔三差五就上她家里打秋风,搞得一家人不得安生。 她没办法,只好拿了家里的莜面出来卖栲栳栳,挣下的全给娘家送回去,才能换个安稳。 但这莜面也不是她家一块儿自留地上种出来的,是全家的,今年秋天,婆家几个兄弟姊妹的娃就都要上学了,眼看着家家都要用钱,她实在再不好拿着婆家的东西卖钱贴补娘家。 “过来今年春天,我再想别的法子!”她说完叹了口气。 纪茹芳又看徐樱,见她点头同意,就问:“大姐,咱这莜面平常除了卖栲栳栳,还卖别人不?” 纪大姐一愣,突然想起来她俩是开饭馆儿的,忙回答:“都是卖粮站,卖不下几个钱。咱饭馆儿要是要,只要一斤能多给个几分钱,咱就给您送门儿上去!” 纪茹芳乐了,却没急着定下来,还细细的问了产量、怎么加工。 等都问好,就说:“您等等,我跟闺女合计合计!” 纪大姐是个实在人,赶忙点点头,自觉避开了。 纪茹芳看徐樱,徐樱给她竖大拇指,夸她:“娘,真厉害!” “小丫头,逗你娘呢!” 纪茹芳给她脑门儿上轻轻点了一下,认真跟她合计:“这莜面栲栳栳扛饿,你羊肉做的好,咱也做羊肉栲姥姥,晚上卖肯定能卖出去。不过这莜面要是上粮站买,回来好坏不说,都是没给加工好的,咱得想办法自己加工。可她要是给磨好了,再送来,咱一斤多给两毛都占便宜!” “娘,多给一毛二,以后好,咱再给慢慢涨,你说呢?”徐樱建议。 纪茹芳想想,眼睛亮了。 “听你的,小丫头挺精明!” 说完她主动起身,去跟纪大姐攀谈。 没多大会儿,俩人就高高兴兴的现场找来纸笔订了个简单的合约,明天下午三点前,让大姐先送个一百斤上饺子馆儿去。 跟送台蘑的大哥一样,也是先送两天,东西好就订正式合同,来年仍然只送他们。 合约签好,徐樱和纪茹芳也吃饱了,带着纪大姐强行塞给她们的几笼烧麦,又去供销社。 供销社和市场不一样,销售员吃公粮,看人都分三六九等,干部笑脸相待、工人也耐心服务,遇上底下镇上村里来的农民,有些人就要甩脸子给人家看。 纪茹芳以前让供销社的人小瞧过,所以刚进来的时候,早晨锻炼出的胆子瞬间就消失了,忍不住先低头打量自己和徐樱的穿着,生怕不够体面再让人欺负。 可这一看不打紧,才发现,徐樱穿的还是来时那身衣服,鞋子都补过好几次了。 顿时后悔,早晨咋就没给她看看呢? “樱子,娘给你买的新衣裳,你咋不穿啊?”她有点儿焦灼的问。 “娘,咱来采购的,一会儿提东西扛粮食的,穿新衣服干啥?”徐樱无奈反问。 “可,可这供销社……” 纪茹芳觉得她说的有理,只担心她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徐樱哪儿有不知道的? 她上辈子可是在平原市的国营大饭店干主厨的人,别说一个县里的供销社,就是省里、京里的供销社,她都照去不误。 她拍拍自己口袋安慰纪茹芳说:“娘,这是供销社,卖东西的地方,咱拿着韩科长签字儿的指标,有啥好怕的?” 纪茹芳…… 的确是啊! 她眼睛都亮了! 她们可是拿着煤炭厂的指标来买东西,谁敢小看她们! 想通了,行动就迅速多了。 徐樱带着她问价钱看东西,一边看,一边给纪茹芳讲各种粮食、香料、蔬菜、肉类乃至于海鲜的新鲜度怎么看,怎么区分啥东西是干啥用的,怎么买好的。 纪茹芳记性好,又带了纸笔,徐樱讲到哪儿她觉得脑子记不住,就赶紧写下来。 供销社来来往往买东西的人多,她们这么看,有那势利眼的售货员就挥手撵人,徐樱冷冷的看上一眼,也不掏韩科长给的条子,就问一句:“你叫什么?领导是谁?” 对方立马就怂。 销售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更有不少是关系户,遇上个普通小老百姓这么问,根本不带怕的。 可徐樱好像不大一样,小豆丁儿似的女娃娃,却莫名其妙有种上位者的气势,让她看上一眼就脊背发凉不说,心里仔细想想,越会怀疑是不是哪家领导的闺女“微服私访”来的。 否则普通话咋说那么好?身边儿咋还跟个成人?还看的这么仔细? 县城里知道,县委大院儿里住着的那位在省里工作的,就爱穿的破破烂烂出来逛,前面也不是没人着道。 就这么,她俩一圈儿逛下来,啥也没买,却愣是没人敢说一个字。 还有好多人忍不住询问她:“小姑娘,你这本事可真是绝了。我见过用看的,见手摸的,也见过用鼻子闻的,可就是没见谁只要闻一闻,就知道品类、产地、咋加工、咋运输、咋保存的,你这本事到底哪儿来的?又是干啥的呀?” 她们俩的确一看就不是正常买东西来的,有人问,就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纪茹芳得意的不行,立马介绍:“这我闺女,是我们纪家饺子馆儿的厨子!” 许多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厨子! 原来是纪家饺子馆儿! “这么小,还是个女娃,就当大厨?”有人笑问。 “咱县里、市里饭馆儿的学徒也都跟我这么大。”徐樱淡淡说。 “可没见过女厨子。”那人说。 “女厨子咋?妇女能顶半边天,女人能当兵打仗、能当司机当工人,就能当厨子!”纪茹芳立马不服气的说。 何况,她闺女这厨子厉害着呢! 那人和围过来看热闹的人都一愣,哈哈大笑着点头:“对对对,只要有本事,女人不仅可以当厨子,还可以当将军、当经理、当厂长嘞!”? 第二十六章 你是管事儿的 纪茹芳很赞同那人说的话,忙跟周围人介绍,自己是纪家饺子馆儿的,县上同志如何来吃饭夸奖徐樱的故事。 徐樱也不管她,由着她宣传饭馆儿,自己回头拿出韩科长的指标,照着昨晚想好的计划去做采购。 她们刚刚逛一圈儿,售货员都认住她俩了,这会儿见她拿着韩科长的指标,再想想韩科长在哪儿住,立马觉得勘破了天机,对她无比重视。 于是都围上来,有人忙着去功效社社长那儿报告情况办理手续,有人殷切的给她端水,有人就忙着给她出货。 没多久,货就备好了,票拿回来,她到门口直接提货就行。 徐樱谢过办事人员,回头喊纪茹芳。 可围着她的人群吵吵嚷嚷的,她连喊两次,里面毫无动静,反倒外面围了更多人,徐樱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喊她! 她没当回事儿,挤进人群,拉了纪茹芳一把,提醒她:“娘,供销社要下班儿了。” 纪茹芳拉出怀表一看,可不,五点半了都! 她赶紧跟人寒暄两句,和徐樱一块儿出来去提货。 今天她俩是第一次来供销社,买的东西并不多,加上三轮车还在纪三儿那儿要不回来,俩人合计着借一辆板车,走路拉回县里去。 借板车又得办手续,纪茹芳自觉刚刚没帮上忙,主动去跑这趟。 谁知前面都写好借据,交了押金,到里面盖章的时候,车队的队长却说:“这谁给你开的借条?供销社的板车不外借,你不知道?” 纪茹芳愣了。 她再没经验,也知道原来纪三儿给饭馆儿送货,就借过供销社的板车,不禁争辩说:“原来我们饭馆儿的采购过来都是借的呀!” “原来?原来是啥时候?这是最近刚出的规定,不许借了!” 队长说完就不搭理她了,收拾东西锁抽屉,一副准备下班儿的样子。 纪茹芳不禁急了,连忙赔笑说好话。 “同志,我这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居然有新规定了。您看能不能给通融一下,先借我们一辆,否则外面那么多东西,就我们娘儿俩也拉不走啊!何况,我前面手续都办完了,就差您给盖个章!” 她又把条子递上去,队长瞥了一眼,冷笑:“谁给你开的条子,你找谁去!我这儿就这规定,不能盖就是不能盖!” 说完指了指门口,不耐烦的说:“你赶紧走,我这儿还得锁门儿呢!” 纪茹芳被推得后退两步,迟疑了下,咬牙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压在条子下面,又往那人面前递:“同志,您就给通融这一次嘛!” 队长当然看到五块钱了,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抬起手,直接从条子下面抽走了那五块钱揣进了兜里。 纪茹芳一愣。 队长却笑道:“我不白收你的,给你指条明路。第一,这制定规定的不是我,是上面;第二,仔细想想,你那采购指标打哪儿来的,合不合法……” 说到这儿,他见纪茹芳还是一脸茫然,只好凑近她耳边,又说了句话…… 库房门口人来人往,都是准备下班儿的人,眼看着都要锁门了,纪茹芳却还没回来。 徐樱有些焦急的朝办公区那边看了看,突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是个穿着半新蓝色中山装的中年胖男人。 这男人背着手上下打量着她,脸上带着分明的不怀好意的冷意,问她:“是你拿着韩科长批的指标过来采购?” 徐樱没回答,反问了一句:“您哪位?” 果然是标准的普通话。 这年头村里来的小女娃,的确没几个能说普通话,还这么一副居高临下姿态的。 男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看看她脸色蜡黄,一身破衣裳,就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冷笑一声反问:“韩科长让你来采购,就没跟你说,让你找谁办手续?” 韩科长是真没说。 不过徐樱已经能猜到眼前人是谁了。 “你是供销社管事儿的?” 这词儿用的,又让供销社的人愣了一下,太上位者气质了! 只有上面来人,才会因为搞不清楚他们的职位,用这个词代替。 可他从刚刚接到韩科长的条子到现在,已经仔仔细细观察过这对母女了。 那女人到处跟人说自己是镇上纪家饺子馆儿的经理,请人去吃饭,小姑娘虽然看着气质与众不同,但结合近来纪三儿来采购给他送孝敬时候说的那些话,他可以断定,她就是抢了孙德兴位置的那个新来的厨子。 这俩人儿根本没啥来头,不知从哪儿搞来了韩科长的批条,却连基本的“程序”都不走,就想在他的地盘儿上轻轻松松买走东西,她们可太天真了,真要那么容易,那他这供销社社长岂不是白当了? 他冷笑一声,点点头,阴阳怪气的赞赏:“小丫头眼光还行,可眼力劲儿就差远了,都到现在了,还跟我跟前儿摆谱?” “到现在?” 徐樱微微眯眼,脊背已经下意识的绷紧了。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凭着那么张条子,就能在我这儿买走东西?”社长又开始上山下下的打量她。 可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了,他的眼里多了点儿猥亵的神色,每一眼都好像在剥徐樱的衣裳,评估她的价值。 果然在几番打量以后,他得出了个自以为是的结论,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的揣度。 “细看的确挺漂亮,就是太嫩了点儿,老韩居然也下得去嘴……啊!” 话没全说完,就觉得脚背一阵剧痛,下意识惨叫一声低头,正好对上徐樱冷冰冰一双眼睛,她抬起小手,半点儿犹豫没有,照着那张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整个供销社仓库都听得见,下班儿的仓库工人一个个都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 只是离的远,他们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社长吃惊的瞪圆眼睛,抬手就朝眼前小姑娘的头发抓过去。 可小姑娘身形灵活,忽的闪开,随后一个利落的扫堂腿,比她高壮数倍的社长就跟个灌了水的气球似的,“砰”一声重重趴在了地上。 这还不算,小姑娘小脚一抬,竟然直接踩在了社长的脖子上!? 第二十七章 怕你吃亏 库房工人无比震惊,但最震惊的,还是被踩着脖子趴在地上,像只短腿王八般胡乱挥舞着双手双脚的供销社社长。 他先是企图双手撑地爬起来,把徐樱顶开,可他还没动,那只小脚就突然加重了力道,让他更难以呼吸。 他企图掰开她的脚腕或者抓住她另一只脚腕让她摔倒,却发现自己太胖了,无论哪个动作都做不到。 于是只能吞吐着尘土,朝着远处的工人发出微弱的呼救:“看,看什么看,报警,报警……唔!” 脚更重了,踩在动脉上,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 可应该来救他的工人们却像被下了定身术,一动不敢动,只呆愣愣的望着他的方向。 社长感受到了绝望和无助,他拼尽全力让自己发出点儿声音,可怜巴巴哀求:“你……放了……我,我给你车,汽车!” 徐樱的脚微微送了点儿,问他:“真的?” 社长终于得以喘息,哪怕吸进去的全是土,他也狠狠吸了两口气,才勉强点头:“真的,真的!” “那我娘呢?”徐樱问。 社长一愣。 “你们找人关她了?你准备对我们母女两个干什么?”徐樱眼里仿佛染着抹浅笑,只是伴随着这笑的,却是脚尖突然加重的力道。 社长彻底吓哭了,鼻涕眼泪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哭嚎着求饶:“别别别,我没准备干啥,我,我就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还拿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指标,想占点儿便宜!” “占点儿?” 徐樱抬脚就给他脸上一下。 “可真会说,你倒是占了点儿便宜,别人一辈子就让你毁了!” 她说完,微微后退。 社长被踢的“嗷”的惨叫了一声,打了个滚儿,抱着脑袋倒在一边嚎叫了两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自由了,立马一个翻身起来,威胁喊叫着:“臭娘们,老子弄死你!” 说着朝着徐樱就扑过去。 可人没到跟前,先有两个警察过来把他死死压住了。 供销社社长完全没料到这出,被抓住的瞬间还本能的挣扎尖叫,质问对方是谁,甚至企图自报身份吓唬人,谁知一抬头,就看到本来应该把纪茹芳堵住的车队队长被两名警察押着出来,身后跟着纪茹芳,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 少年年龄不大,个头挺高,看着顶多十五六,已经有一米七多了,穿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衬衫,一条整齐陈旧的工人裤,简单的衣服,却把他衬托的挺拔英俊,尤其一张偏白的俊俏脸,此时神情严肃,目光冷冽,更显出种与徐樱身上极为相似的上位者的气势。 但少年似乎已经很懂得收敛,他路过他们,深深看了徐樱一眼,像是在告诉她:“稍等。” 而后才跟押着他的那个民警说:“赵叔叔,谢谢你帮忙。” “谢啥,这不就我们该做的?可别的觉得是你我们才来,搞得你多大面子。” 姓赵的虽然穿的是普通警服,可听这口气,应该不是基层民警,至少得是个队长之类的。 他掏出副手铐,给社长套上,把他往旁边民警那儿推过去,交代说:“先带车上去。” 就朝徐樱走过来。 “小丫头,有两下子,谁教的?”赵同志欣赏的笑问。 “学校老师。”徐樱坦然回答。 “呦,啥学校啊,老师还能教这个?”赵同志又乐呵又好奇。 “普通村儿里小学,老师家里成分不好。”徐樱淡淡道。 赵同志立马明白了,拍拍她肩膀,又明显多此一举的问:“没吓着?” “没有。” 徐樱说完,想了想认真说:“谢谢警察叔叔,要是没你们,我也不敢跟人动手。人家是供销社社长,我一个小老百姓,打了人家,以后还不知道咋办呢!” 赵同志愣了半晌,乐了。 “嘿,小丫头片子,这是给我挖坑呢?”说着,忍不住抬手在她小脑袋上糊了一巴掌:“能行啊!咋,还怕我们徇私枉法,把他放回来?你放心!就冲他今天做的这事儿,这供销社社长他也甭想干了!” 听到这个保证,徐樱明显高兴不少,笑容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声调也飞扬起来:“谢谢警察叔叔!” “不敢不敢,我是人民公仆,我应当俯首甘为孺子牛,为百姓办事。” 赵同志又好笑,又无奈,说完回头朝少年看过去,脸上带了几分戏谑。 “方遒啊,你家有个方向阳还不够闹腾,从哪儿又认来这么个妹妹?我看你往后可不好过喽!” 说完背着手,招呼人上车,带走了供销社社长和车队队长。 跟着出来的纪茹芳还有点儿懵,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樱却已经想起在哪儿见过这少年。 可不就是那天去县委大院儿给韩科长母亲看病时,差点儿撞了她的那位叫方向阳的少年的哥哥?似乎的确是叫方遒。 少年正低头看着她,嘴唇翕动,脸色尴尬,明显有话要说。 徐樱又记起,方向阳曾说过今天来找她,她忙着饭店采购,反而把这件事忘记了。 不过好在衣服没换过,那点儿药片还在兜里,只是…… “东西能给我吗?” 少年似乎看穿她心思,终于主动问。 徐樱摇头:“不行,我答应给他。” “我,我是他哥。”少年笨拙的解释。 “我知道,可我从谁手里拿到的,就该给谁。何况,我得找他算账呢,这笔账,你不能替他算。” 他的笨拙让徐樱忍不住眼里都染上了点儿笑意。 少年脸更红了,也不知想到什么,清了清嗓子,突然解释起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麻烦,也没跟你。我是路过买东西,正好看见你……我喊你来的,你没听着……我,我就是得告诉你一声儿,方向阳这几天有事儿,没法儿去找你。后来我出来,又正好听到那俩人儿说话,想算计你们,就去找赵叔叔过来帮个忙,当时着急才说你是我认的妹子。” 他咽了咽唾沫,有些懊恼:“就是这么个意思,请你,别介意,我……不占你便宜。” 后面那几个字,声如蚊讷,听都听不清,脸也彻底红了,只是眼睛还倔强的看着徐樱,似是期待她说句什么。? 第二十八章 我自愿 徐樱眨眨眼,表情严肃的纠正:“可你已经占便宜了。” 少年一愣,眼睛都瞪大了,他是实在没想到会有小姑娘大胆的把“被占便宜”给说出来。 “那,你说咋办?”他更困窘的问。 徐樱皱着眉头想。 少年以为吓到她,真诚加了一句:“你想咋办,都行!” “好,等我想好再说。” 徐樱说完,薄薄的唇角一挑,扬起笑容:“谢谢你!” 然后转身,拉着仍有些目瞪口呆的纪茹芳到后面去办完手续。 供销社的书记早下班儿了,听说社长让抓走,赶紧转道去跟上级汇报情况,剩下的库房主任不敢为难徐樱和纪茹芳,赶紧给她俩办了手续,押金都没要,送瘟神似的撵人走。 于是没多久,方遒就看到纪茹芳和徐樱一人拉车,一人推车,两道单薄的身影拉着沉沉一板车的货从库房里出来。 路过看到他,徐樱还朝他笑着挥挥手,示意“再见”。 方遒脑子里顿时短路了两三秒,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动的追上去挡住纪茹芳,主动说:“纪经理,我帮你!” “用不着,又没多远,咱乡下女人没那么娇气!”纪茹芳早看出方遒身份不同,哪儿敢用他?忙摆摆手拒绝。 “没,没事,我,我不还欠她个人情?”方遒回头瞥一眼徐樱,红着脸辩解。 “那也不能用这个还。”徐樱直起身皱眉道。 “不是还,我自愿。” 方遒脸更红,脑袋都不大敢抬起来了。 人高马大个少年让徐樱三两句话挤兑成这样,纪茹芳看着他都可怜,又见他的确执着,只好让出个跨带给他。 这平板车一共俩跨带,两人拉或者一人拉都可以。 方遒立刻跨在身上,跟纪茹芳一人一边,埋头就朝前走去。 纪茹芳抽空回头嗔怪的白了徐樱一眼,却见她半点儿没自责的意思,反而一挑眉,眉宇间冒出几分占了便宜的得意,不禁扶额,没眼再看她,埋头跟方遒一起拉车。 徐樱来她跟前儿这么久,天天勤勤恳恳做菜想法子,她可从来没想过,她也会占人便宜欺负人。 纪茹芳想不通,方遒心里却明白。 是他们兄弟两个相争,把无辜的徐樱给拉进来了。虽说这不是大事,但小姑娘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家,只怕拿着东西惴惴不安,吃不好睡不香的。 如果人家跟他一样,是个不爱管闲事儿的性格,那就更不舒服了。 所以这事儿不管最后咋样,人情他的确是欠了。 至于帮这个忙,他倒真没放在眼里。 三个人拉车本来就快,路上纪茹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方遒聊聊天,不知不觉已经回到镇上。 方遒帮她们把车拉到饺子馆儿后厨,又帮忙卸了货,徐樱端了只碗递给他,说:“解解渴。” “谢谢!”方遒接过喝了一口,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是直接红了,难以置信的问:“这是酒?” “对啊!” 徐樱自个儿倒是端着碗热水喝,边喝边朝外扬了扬下巴,说:“天那么黑了,你就穿个衬衣,出了大汗再出门吹个风,回家就得感冒。这酒是我让杨花儿一直温在灶上的,还加了红糖、生姜,喝了保准你不生病。” 方遒这才明白,忙又抱歉的说:“谢谢!” “快喝,没多少度,不会让你醉到认不了家门儿!” 徐樱说完就转到后院儿去了。 少年望着她的背影,再看看碗里的酒,莫名觉得心头发热,微红的眼里都染上一层自己没察觉的温暖。 端起酒,利落的喝了个干干净净,喝完一抹嘴,手里就又被塞了个纸包。 徐樱推着辆自行车站在他面前,细细叮嘱。 “这是金银花,我们自家晒得,你要是回去感冒、嗓子疼,就拿出来先泡水喝上。方向阳的病要是还没好,你也给他一点,喝完了不用买,找我来要就行。” 说着她把车子推到他面前。 “太晚了,你骑车子回去,明后天再抽空给我送回来。” “不用,我走回去也没多远。”方遒忙拒绝。 猜也能猜得到,她家应该就这一辆自行车。 徐樱却推着车子的两手一松,方遒下意识赶紧接住了。 她指指门外:“天黑,路上小心,我们就不送了。” 这都下逐客令了,方遒也不好再争辩,只好又道了谢,推着车子出了饺子馆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饺子馆儿门口有盏灯,一直亮着,直到他骑车离开这条巷子再回头看,那盏灯才彻底熄灭。 方遒停了下,叉着车子,望着饺子馆儿的方向,有些憨厚的笑。 徐樱等关上灯,就给饺子馆儿上了门板,回头进了厨房。 纪茹芳正在整理东西,见她进来,眼里脸上都是揶揄的笑。 “哎呦,这是啥时候认下的哥哥呀?”她问。 “县委大院儿方家儿子的堂哥。”徐樱淡淡道。 纪茹芳一愣,倒大米进米缸的手一松,一袋子大米噗通掉米缸里了。 她回过神,赶紧去整理,等弄好,徐樱已经把其他东西多半都归位了。 今天她们走之前给杨花儿家门儿上塞了封信,徐樱画了个图,教她把厨房按图整理出来。 回来的时候,杨花儿虽然不在,厨房都按要求整好了,连徐樱喝的热水都是她一直封在炉子上的茶壶里的。 所以徐樱这边整理香料干货的速度很快,纪茹芳也不用忙着收拾,整理好米袋,就急匆匆过来问:“你说的县委大院儿方家,不会就是那个省里有大官儿的人家?” “应该是。” 徐樱神情照旧淡淡的,纪茹芳却忍不住皱眉。 “这……咱可攀不起啊!”她心事重重,差点儿都没精神继续干活儿了。 徐樱微微皱眉。 “啥攀不起?” 纪茹芳反应过来,忙摇头勉强干笑说:“没啥,没啥……樱子,你说咱要不要空个缸放莜面?” “不用,明天咱把家里那小缸搬过来就够用。”徐樱也就真没当回事,答了纪茹芳,就忙着去做俩人的晚饭。 今天得早点儿睡,明天一大早还得开张呢!? 第二十九章 蒸饺豆腐脑儿 纪家饺子馆儿歇业一天半,重新开张! 早上那波接夜班儿的工人路过时候,就看到平常八点钟才开的饺子馆儿,门口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大门敞开,里面杨花儿熟悉的身影忙忙碌碌。 便有人在门口听一下,吼着问一声:“开门儿呐?” 杨花儿听到声音,笑盈盈的迎出来:“开门儿,今儿开饭早,麻烦您厂里告一声,想来的早来,今儿咱大厨又换菜单儿喽!” “呵,又换!这得来,我下午下班儿也来!”工人惊喜的笑一声,蹬起车子飞快走了。 杨花儿回来,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继续忙。 李玉华是到点儿来上班。 她住的稍远,只知道昨天没开门,只当纪茹芳没办法去求纪三儿了,又得知今天能上班,以为过来保准又得让纪三儿缠着要钱,谁知道进门儿没看到纪三儿,反倒看见个脸膛黝黑的大汉正坐在店里。 她不禁皱眉过去,上下打量着大汉打满补丁的衣裳,皱眉问:“你是新来的采购?” 大汉一愣,摇摇头说:“咱是来送货的。” “送货?” 李玉华更迷糊了。 好在这会儿纪茹芳带着一阵香气儿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抱着用包袱裹着的一只铁饭盒,塞进壮汉手里,笑着说:“这点儿蒸饺你拿着,回去路上边走边吃!” 壮汉赶紧站起来推拒说:“不用不用,咱自个儿带干粮了!” “你带是你带,我送是我送,让你三四点就从村儿里走,几十里路的给咱们送东西,已经挺麻烦了,咱开饭馆儿的,还能舍不得一口吃的?就是你不吃,带回去给娃吃嘛!”说着不由分说,硬是塞他怀里了。 壮汉满脸通红,忙保证:“纪经理,你放心,明儿我还准时,觉不耽误您的事儿。” “那就好。” 纪茹芳点点头,亲自送他出门,又说:“乡亲们有啥特产,不论多少,你捎点儿过来给我们,要是好,我们也要的。” “好,好,纪经理,你和樱子都是好人。” 壮汉感激的说着,又主动跟里面一脸茫然的李玉华挥了挥手,才拉着平车走了。 纪茹芳回来,李玉华就问:“这人是谁?” “给咱送台蘑的。” 纪茹芳解释完,就说:“你会弄合同?写一份采购台蘑的合同出来,估摸着明后天就跟他签了。” “签合同?”李玉华完全跟不上节奏。 可想跟着纪茹芳问,她又看上去忙的不行,只好拉着杨花儿问。 这才知道,一天半以内,他们不仅有了韩科长的批条,还有了两个小批量货物的供应商!这可真是让她撞上狗屎运了,什么人她都敢招揽过来送货,万一送的有问题,万一以后韩科长不借指标,看她咋办? 李玉华咬着嘴唇儿,不服气的站到后台,翻出纪茹芳昨天带回来的采购单之类的,先上账。 上着上着,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徐樱买回来的东西咋都这么便宜?基本上就是纪三儿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儿?难不成她为了多用几天,以次充好? 李玉华踌躇着,要不要告诉纪茹芳? 可转头看到杨花儿,又丧气的放弃了。 现在这饺子馆儿里人人都向着徐樱,就算她说出不对劲儿来,她们也肯定维护她,毕竟她们又不懂货好货坏,还不是徐樱说啥她们都信? 等着,等客人吃坏了,她们就知道谁才是靠谱能干的人! 她这么想着,心情反而没那么坏了,一边记账,一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杨花儿和纪茹芳进进出出的忙活。 徐樱的户口上好,上学的名额还在等上面的批复,纪茹芳准备下午再去找纪三儿,好歹把三轮车先要回来。 在此之前,她就在饺子馆儿里帮忙。 正好杨花儿前后都跑,人多就会忙不过来,乐的多留在后厨跟徐樱学两招。 今天徐樱教她捏蒸饺。 “蒸饺想漂亮,皮儿得比水饺薄一点儿,且不用中间厚,两边薄,一样薄厚就行……” 徐樱今天的菜单是:头脑、羊肉汤、八宝粥、豆腐脑、台蘑蒸饺、焦圈儿,还多了两样小菜,一个是酸菜黄豆,的,一个是收费的,凉拌羊脸。 羊肉是徐樱凌晨就起来炖上的,八宝粥也是不到五点就上锅熬,豆腐脑儿是昨儿新买来的豆浆熬了一整夜做的,这会儿徐樱已经把蒸饺馅儿调好了,教会杨花儿怎么擀皮包饺子,就去做打卤。 北方的豆腐脑儿带的是咸打卤,徐樱昨儿买了不少干货,晚上就把干黄花菜、干香菇、干木耳都泡发起来,这会儿一个个切成丝,再取几片肥肉,等锅热了,也不用放油,肥肉连同八角下进去,翻炒两下,猪油就出来了,再把切成丝的干菜都扔进去,加酱油、盐糖炒出香味,倒入泡干菜用的水,就能盖上锅盖慢慢炖着了。 这时间,她看了看杨花儿包的蒸饺,虽然不熟练,倒也都不难看,就去做焦圈儿了。 焦圈儿在他们这里又叫糖油饼,就是红糖抹在油条上,做成个圈儿,下到油锅里炸出来的。 不过如今这油,尤其是猪油可金贵,供销社都没多少,所以徐樱连夜就给焦圈儿面上抹了两层猪油,只用只平底锅,锅里放一层底油,慢慢的煎出来,然后往炉膛里一挂,等着它慢慢烤熟。 这样的焦圈儿比直接炸出来的用油少不说,吃起来简直比刚炸出来的还酥脆! 她们这边准备,外面下班的工人们听说饭馆儿开门儿,都高高兴兴的赶过来了。 有的就冲着头脑来的,见着有,立马点一碗。 有的听说有新玩意儿,看看原来是八宝粥和豆腐脑儿,首当其冲点个豆腐脑儿,还振振有词的说:“你们不懂,这打卤最考验厨子的手艺,好厨子做出来的打卤跟咱家里的就不是一个味儿!” 说话间,纪茹芳已经笑眯眯把豆腐脑儿端上来,旁边跟一个焦圈儿,配上的酸菜黄豆,一上就是一整套! “呦,懂行,齐整!”那人看着惊讶不已,哈哈大笑的夸:“难怪说是京里来的厨子,这一整套,市里人都不一定见识过!”? 第三十章 乖宝宝来打扰 纪茹芳笑眯眯催那人:“周家大哥,您先尝尝好不好吃啊?” “看着架势,那能不好吃?”被称作周大哥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喝了一勺子豆腐脑,又啃了口焦圈儿,一边吃,一边就皱起了眉头。 纪茹芳顿时紧张起来,周围人也都跟着皱眉。 有人忍不住催问他:“咋的,不好吃啊?” 周大哥摇头。 “那是……好吃?”另一人问。 周大哥还摇头。 这下大伙儿都不明白了,催他:“老周,你倒是说话呀,这是好还是不好嘛!” “好。”周大哥吐出一个字,又摇头说:“可是,跟我在京里吃的,也不大一样啊!” 他是镇煤场宣传部的,跟着镇上管宣传的张凯主任上过一回京里,虽然平常自个人儿不说,但在小镇上的人眼里,那就是有见识的人。 这会儿他说不一样,大伙儿都露出怀疑的表情,问:“那就是不好吃?” “不能这么说。” 周大哥忙解释:“这个卤,倒是差不多的味儿,不过比京里那个更鲜,那股子鲜味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吃下去就是觉得嘴里舒坦。” 他又夹着焦圈儿说:“焦圈儿也不一样,不咋油,但香,主要是有股子焦糊糊的糖的香味儿,还脆,比京里那个脆一两倍!” 最后总结说:“反正不管哪个,都比京里的好吃!” 这下大伙儿都更好奇了。 比京里的还好吃,那得是多好吃! 一下子,点这两样的人就多了。 可这两样徐樱准备的有限,何况不少工人还是觉得就那么点儿东西就是吃个味儿,根本不顶饱,所以还是头脑和蒸饺点得人最多,他们眼里,蒸饺就是烧麦换了个形状,虽然遗憾,但也能凑合。 熟料蒸饺上来,一个个顿时都让里面的台蘑鲜的差点儿吞了舌头,连连问这里面是啥? 纪茹芳昨儿就听了个现场版的讲解,这回都不用杨花儿上场,她自个人就绘声绘色的讲起来。 要说纪茹芳能在镇里开饭馆儿,那也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讲起故事还带着各种情景对话,简直像个说书的,一众食客边吃边听,简直觉得比上大饭馆儿吃顿大菜都排场,一个个吃完了舍不得走,非得把故事听完,才依依不舍交钱离开。 以至于今天早晨客来客往,忙乎完,都已经快中午了。 徐樱看看后厨,包括八宝粥这样最普通的吃食在内,都已经卖光了。 她不禁叹气,看来下午又得准备一顿啊! 纪茹芳已经到后厨帮忙刷锅洗碗,听到忙擦擦手,过来把她从墩子上抱下来,给她个垫子,让她坐着。 “累了就歇着,一会儿娘给你露一手?” 那边洗锅回来的杨花儿就急了:“啊?算了纪经理,还是我做!你做那饭,也不能吃啊……” 后面那句话嘀嘀咕咕的,却还是让纪茹芳听到了。 她脸一红:“我做的饭咋就不能吃?” “能吃,就是怕毒死人!” 杨花儿还怼她,张嘴就准备讲讲她的光辉历史,让纪茹芳一根黄瓜顶住了,说:“吃点儿黄瓜封住嘴!” 徐樱扑哧笑了。 纪茹芳和杨花儿都看她,眼里带着慈爱的姨母笑。 李玉华打开门帘进来,本来是想问问啥时候开饭,见到这情形,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也不说话,帘子一甩,站在外面说:“我家有事儿,我先下班儿了!” “玉华,记得准备合同啊!” 纪茹芳就在里面叮嘱一句,没听到回答,担心的去门口一看,却见人已经出门去了。 她不禁叹了口气,就知道,李玉华是又多想了。 可孙德兴和纪三儿在的时候,她也没见她这么敏感,想不明白为啥徐樱来了以后,她反倒时时处处都要跟她争个高下。 她不知道,徐樱和杨花儿可都知道。 杨花儿是看着傻,可脑子清楚,不会像纪茹芳那样事事把人往好了想。 徐樱则是上辈子见人见鬼都多了,李玉华这样儿的,不用撅屁股,她都知道她脑子里囤了多少废料! 不过一则她这不算个大毛病,二则没理由给纪茹芳添乱,只要她工作不出岔子,不给她们找麻烦,她才懒得管她小脾气。 于是仨人儿默契的谁都不提李玉华,杨花儿自告奋勇,用早晨剩下的蒸饺馅做徐樱刚教会她的馄饨给他们吃,纪茹芳则心血来潮,跟徐樱学蓑衣黄瓜,再加上一直卤着的羊脸,三人舒舒服服,吃了一顿味道不错,只是品相查了点儿的午饭。 饭后饭馆儿休息,徐樱和纪茹芳也各自睡了个午觉。 不到两点,徐樱就醒了。 纪茹芳自己不看书,倒是老爷子识字有点儿文化,给她留了不少压根儿没翻过的书,徐樱就抱着本书去前面,打开一道木板,坐在阳光里边看书,边等送莜麦面的纪大姐过来。 正看着,一道高高长长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头,就看到方遒推着车子,逆光站在她面前,正有有点儿害羞的红脸看着她。 目光相撞,方遒就跟被吓到似的,赶紧后退一步,移开目光低着头说话:“我,来还自行车,看你读书,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你那么高,人往那儿一站,不该打扰都打扰了。”徐樱和上书站起来,把书妥妥放在台阶上,过去接过自行车,送到后面院子里去。 等会儿回来,她已经又碰了一只碗出来。 方遒正低头看她放在地上的那本书,抬头见到碗,忙摆手:“我没出汗,不喝酒。” “谁给你酒喝。” 徐樱把一碗同样红彤彤,却明显是水的东西递给他。 方遒再次迷茫,问:“这是……” “山楂泡的水,刚吃完饭没多久,喝着消食。” 徐樱说着,坐在门槛上,也招呼他坐下,说:“里面没开门,有点儿冷,也不方便请你去家里,就在门口凑合!” “好。”方遒乖巧的像个宝宝,点点头,还真端着水,隔着足有两个拳头的距离,在徐樱旁边的门槛儿上坐下,端着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第三十一章 先解放自己 徐樱捡起书,忍不住偏头朝着方遒看过去,这一眼,就把她看笑了。 倒不是方遒干了啥好笑的事儿,而是她突然发现,少年还挺漂亮挺有意思的。 他脸白,就显得干净,难得这种年代,皮肤居然还挺细腻,眼睛也精致,双眼皮儿,瞳仁小鹿似的水汪汪,加上一双软乎乎,因为喝了山楂水而异常粉嫩的唇瓣,看着就招人可怜儿。 偏偏那眉毛好像非要长出点儿英气模样,朝着两边直愣愣的插上去,仿佛跟那张乖巧脸不该属于同一个人,越是细看,越是想笑。 明显发现自己被观察了,少年抬起头,又做出可怜巴巴,懵懵懂懂的样子看过来。 徐樱忍不住低头,把头埋进书里。 哎呀,再看她,她那老夫的心就要聊发少年狂了! “额,我,我是不是干了蠢事?”方遒认真的问。 “没有。” 徐樱收敛好表情,抬起头,一本正经。 她太正经了,方遒从她脸上完全捕捉不到一点儿笑过的痕迹,只好疑惑的点点头,把空了的碗给她看。 “我喝完了,放那儿啊?” “你给我就行。” 徐樱接过来,放在门里偏僻处。 回头过来,方遒已经原地站起来,像是要走了。 她也没留,只说:“谢谢你昨天帮忙。” 方遒摇摇头,目光却忍不住朝她的书皮上又看了一眼,没忍住的问:“这书,你看得懂?” “嗯。”徐樱点头。 “那你语文启蒙应该很好?”方遒犹豫着问。 “是,我们村里的语文老师是城里来的,据说上过大学。” 徐樱多解释两句,方遒倒很认真的点点头,跟她聊起说:“你看的这书,我在别的书里看到过名字,但县图书馆里没有,如果你看完不介意,能借我看看吗?另外如果我看不懂,可以问你吗?” 他斟词酌句,十分礼貌的提问,徐樱竟然一时间有点儿不适应。 但想想也知道,这就是方遒的性格,倒也没纠结,点头说:“那下周今天你来拿!不过……你请教我,不觉得丢面子?”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方遒一板一眼的回答。 “有道理。” 徐樱点头:“那这老师,我不白当。” 方遒…… 他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还是很严肃的点头问:“对,但这回,你想要啥?” “还是没想清楚,想清楚再说!反正不会是让你为难的事儿。”徐樱偏头,朝他露出个唇红齿白的笑。 方遒脸顿时又红了,忙跟她告别,两只脚有点儿飘飘忽忽的往家走。 徐樱望着他的背影,笑的有点儿坏。 回头看看已经快三点,收好书,把碗送回后厨,纪大姐就来了。 她这回不是一个人来,还跟来个看着就瘦高精壮的男人,她介绍说:“是我男人,纪经理喊他栓子就行。” 纪茹芳这会儿起来,准备上纪三儿家要三轮车去,正好碰上,就过来帮忙。 她乐呵呵的搭话问:“栓子哥这是不放心你,特地跟过来?” 纪大姐脸红的忙解释:“不是对纪经理不放心,饺子馆儿的名气咱镇上谁不知道?他就是怕我累着,过来帮忙。” 她会说话,纪茹芳也不揭穿她,何况栓子的确正一袋子一袋子往里送莜面。 纪大姐做事仔细,这莜面都用二十斤的小袋子装,本来徐樱准备好的面缸也就没用了,打开橱柜的门儿,让栓子直接放在里面。 这男人打进来眼睛就四处看,看了前面,又看后厨,等出来的时候,刚来时那严肃的脸上已经堆上憨厚的笑容,夸饺子馆儿说:“生意看着就好,后厨东西那么多,收拾的也干净。” “这下放心了?”纪茹芳笑眯眯看俩人儿。 俩人都不好意思的笑了,栓子忙解释:“婆娘头一次做这么大生意,以后家里的又都想往过送。” 纪茹芳体谅人,半点儿没责备,反倒说:“是要看看,以后也不光是莜面,其他杂粮面我们也要,不过提前得跟我们厨子说一声,确定好了再送。” 说着,她对着徐樱做了个请的姿势。 栓子看向她,一脸震惊,又忍不住看自个儿老婆。 纪大姐忙冲他点头确认,怕他冒犯徐樱,赶紧又对她解释说:“我家男人没见过世面,而且徐大厨这么小,还是个女娃,他那榆木脑袋,且想不到呢!” 徐樱浅笑一下,不计较,倒也没多说。 栓子口口声声怕自己婆娘受骗,见识认知却半点儿比不上纪大姐。不过看纪大姐那样子好像还挺甘之如饴的,她何必管人家的家事? 徐樱重生以后思考出的第一个长寿秘诀就是:放下助人情结,少管他人闲事。 纪大姐这里她照旧认真验货,确定无误以后,订了两天后再送二百来斤过来。 她家剩下的也就这么多,但徐樱还是准备签个协议,提前订好明年的,一则促进他们多种好好种,二则免得到时候要用再到处买。 纪大姐两口子一听,特别高兴,一边保证着一定按时送来,一边把一小袋绿豆面放下了。 “家里也不多,但都是自家弄得,干净、新鲜,给纪经理和徐大厨尝尝鲜。”纪大姐腼腆的说。 徐樱也没推辞,只说:“好,留下尝尝,好的话也可以送。” 纪大姐愣了下,想明白人家这是公事公办,留下东西也只当样品,不会给他们其他优待,也就没再多说。 她本来也没指望优待,就是想长长久久的卖点儿东西,现在明白,只要东西好,就能一直合作,也就安心的带着栓子走了。 他俩一走,纪茹芳就摇着头叹气:“哎,难怪赵主任老教育我说,妇女解放首先得解放自己呢!” 说完,她回头,正好看到徐樱朝她揶揄的笑,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招呼一声,扭头快步走了。 杨花儿过来上班儿,看到这幕,就问徐樱:“樱子,你说,纪经理是不是就要开除纪三儿了?”? 第三十二章 修车 徐樱可没这么乐观。 纪三儿能在纪家饺子馆儿屹立不倒这么些年,除了有孙德兴帮忙,主要还是因为纪茹芳心软好说话。 人家早抓住她这毛病,她这回去,能把三轮车要回来就不错了! 杨花儿看徐樱的脸色,就猜到她想什么,无奈叹了口气,跟着徐樱进厨房忙乎去了。 没多久李玉华来上班,知道这事儿,又发了一通议论。 总结一下,就是纪三儿肯定还是要回来的,孙德兴也没开除,徐樱早晚要上学,到时候饭馆儿还得靠俩男人撑着。 结果唾沫都说干了,里面没一个人搭理她,甚至平常还喜欢反驳她一两句的杨花儿都装没听见,把和面盆弄得砰砰响。 她掀了帘子进去一看,灶上又在做她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了,忍不住扔了句风凉话说:“天天换,就没见过谁家正经饭馆儿天天换菜的!” 杨花儿这下生气了。 她知道徐樱为啥总换,一个的确是物资供应不上,二个她是要帮饭馆儿彻底摆脱孙德兴的老菜单,用新菜单找到客人最喜欢吃的,重新立起饺子馆儿的招牌。 这些话徐樱头一次改菜单的时候就说过,李玉华压根儿没仔细听,这会儿跑这儿来找茬,她到底哪头的? 于是杨花儿甩了手里的面,就要冲出去吵架。 徐樱干咳一声,她立马下意识就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樱子,你这脾气也太好了!她就是蹬鼻子上脸,你给她脸,她不要!” “看看几点了,她有那时间,咱们有?”徐樱反问。 杨花儿被噎住了。 “不就是会算,天天啥也不干,一个月下来倒是比谁都拿的多!”她不服气的嘟囔。 徐樱也没管她。 杨花儿的性格是吃硬不吃软,服气有本事的人。 原来她向着李玉华,就是服气人家有文化会算数,所以说归说,倒不会真放在心上。 但徐樱还是觉得,该跟纪茹芳提提,杨花儿最近长进这么大,是要给她涨工资了。 至于李玉华那贱嘴皮子,她还真是懒得动嘴跟她吵,累。 有了早晨那波换菜单,晚上这波生意就更好了,早说好要来的工人们呼朋唤友,一下班儿就过来占位置,以至于晚些过来的都得在门口蹲着等。 徐樱让杨花儿去后面抬了几张小桌子、小马扎出来放在门口,又煮了春天刚下来的五香花生米赠送给坐在外面的客人,倒是不仅把里面的客人羡慕的不行,连同酒都卖的好起来。 花生米豆腐干配小酒,对干了一整天体力活儿的工人们来说,那真是舒坦的给个神仙都不换了! 有人喝酒,就得配小菜。 徐樱临时写了几个简单的小菜菜单,也卖得干干净净,直到再没什么可卖的,客人们才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那时候天都黑了,杨花儿抬头一看表,居然都八点钟了! “今天可得算加班儿费!” 李玉华把手里的笔一放,撂下这句话,收好包就走。 杨花儿看着她背影更来气,偏偏徐樱一句话不说,她也不敢说,只好朝着她的背影撇嘴吐舌头! 正吐得自己心里舒坦呢,就见纪茹芳费劲的骑着辆三轮车回来了。 她一喜,丢下抹布冲出去问:“纪经理,车要回来啦?” “啊,要回来了。” 纪茹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进来,杨花儿这才发现,她脸上、身上、手上都是泥,裤腿还拉开一道,血正从里面往出渗。 她吓得惊叫:“纪经理,你这是咋了?” 纪茹芳被她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忙对她摆手,压低声音说:“你喊什么喊,别让樱子听见!” “我都看见了,还怕听见?” 徐樱却已经端着个纸盒子,从后面院子里出来了。 那是家里的药箱。 她重生刚回来就下厨做饭,来的客人越多,她越忙,忙的太累就容易分神,这两天手磨破过,切破过,胳膊也让烫伤过,家里的药箱早翻出来用过几回,一直摆在明面上。 刚刚她听到纪茹芳回来的声音,从厨房出来一看,正好见她下车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也不问啥,转头进去先把药箱拿出来。 纪茹芳被她揭穿,先就不好意思,赶紧赔笑解释说:“娘没事儿,就是摔了一下。” “以前不会骑?” 徐樱蹲下看她伤口。 “会啊,咱后院儿里那几口大缸可全是纪经理骑着三轮车弄回来的呢!”杨花儿想也没想就说。 说完才看到纪茹芳给自个儿使眼色,还纳闷呢,大惊小怪的惊呼:“纪经理,你眼睛也摔坏了?” 纪茹芳…… 她放弃抵抗了,由着徐樱用碘伏给她擦伤口。 碘伏不是酒精,不会特别疼,可伤口可能太深了,挨着碰着,还是把她疼的直抽冷气。 强忍着等徐樱擦完药,杨花儿已经很懂事的端水过来给她洗手洗脸。 倒是徐樱,送回去药箱回来,一句话没说就进厨房了。 杨花儿早会看徐樱脸色了,不明白的问纪茹芳:“樱子咋生气了?” 纪茹芳咽口水猜:“嫌我麻烦?” “那不可能。” 杨花儿想都不想就否定了,并且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答案说:“肯定是你伤着,她难受呢!” 俩人猜猜猜,徐樱里面已经做好一碗鸡汤龙抄手,配上一盘白灼芥菜,端出来给纪茹芳。 杨花儿吃过晚饭了,可看着那碗雪白的、冒着肉香的抄手,还是咽了咽唾沫。 徐樱就朝厨房抬抬下巴说:“里面给你留着,进去吃。” 这就是要清场的意思。 杨花儿压根儿想不到,早高高兴兴跑里面去了。 徐樱这才在纪茹芳对面坐下。 她脸色不好,纪茹芳都不敢吃,小心翼翼的解释:“真是娘不小心摔得,这黑天半夜的,看不清路也是有的。” 徐樱冷笑:“你自己摔得,干嘛跟我一次两次的解释?寻思我耳朵不好,听不出那车连刹车都没了,你是跳下来的?” 纪茹芳愣住了,她是真没想到,徐樱居然靠听就能听出来! 可下一刻,更让她震惊的事儿发生了,徐樱从前台摸出工具箱,搬着出门儿,修车去了。? 第三十三章 母女被威胁 纪茹芳没料到徐樱很可能会修车,又担心她伤着自己,抬着头眼巴巴的望着外面,差点儿连龙抄手的香味都没吃出来! 可抄手还没吃完,徐樱已经回来了。 路过见她饭没怎么动,微微皱了下眉问:“不想吃?” “啊,不……樱子,那车……” “修好了。” 徐樱把工具放回去,洗干净手回来,坐在她对面告诉她:“刹车让人动过。” 纪茹芳低着头,含住一口龙抄手,默默点了点头。 半天,她都没听到徐樱开口,忍不住抬头看她。 小姑娘一脸严肃冷漠,看的人怪害怕,又怪心疼的,纪茹芳忙又解释说:“怪我,推车的时候也没看看。而且三儿又不在家,你老婶子可能也不知道呢?” 徐樱就收回目光,不看她了,只淡淡说了句:“快吃,吃完杨花儿洗碗,我先烧水洗澡。” 说完人走了,把纪茹芳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心里五味杂陈,越想越理亏。 只是龙抄手是真的香,那入口爽滑又温暖的东西,让她渐渐把一天的疲惫、心酸、难受、无奈都忘了,到最后,就剩下满心的满足熨帖。 等杨花儿关门回家,她也回了后院儿,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徐樱也早上床了,正窝在被子里看书。 她俩住的是个院子,不是窑洞,当初想着她都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了,纪茹芳怕她不习惯跟人睡,就把原本放在仓库那头的一张床搬过来,稍微维修一下,给徐樱在里头另搭了一张床。 那会儿她问徐樱有啥要求,小姑娘就问她说:“能不能给我搭个幔子,有块布遮着就行。” 纪茹芳想着小姑娘必定是认生,想也没想就弄上了,这会儿她就后悔了。 徐樱躲在幔子里,只能从外面看到个身影,却看不到她表情神态,纪茹芳就是想跟她聊聊天,谈谈心,好好的说道说道,都不知道该不该? 站在屋里老半天,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反倒徐樱在里头催她说:“洗澡水快凉了。” “哦!” 纪茹芳回过神,不情不愿的拿换洗衣服去洗澡。 快到门口了,才没用的叮嘱徐樱一句:“你早点儿睡。” 其实就是废话。 要不是怕费煤油灯,徐樱从来都没早睡过。 来这儿第三天,她就从收废品的那儿搞来了初中的课本,现在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阵,白天的时候,则用来看她书架上那些生土的书,这几天看的那本她还教她认识字,是《随园食单》,还说现在买都买不到的。 回忆着徐樱,纪茹芳就忍不住笑。 总觉得老天爷待她好,给了她这么个好闺女,除了性格冷点儿倔点儿,真是好的她都不敢想! 有她的快乐,足够抵消她这一天在她婶子那里听到的尖酸刻薄的话,和纪三儿避而不见还故意搞坏三轮车害她一头栽进路边的深沟里,差点儿摔死的痛苦了。 而徐樱好像也真的就是发发脾气,第二天开始,该忙忙,该说笑也说,一切正常。 下午她让纪茹芳休息,带着杨花儿又去了趟供销社。 头一次买来的东西挺多,但新鲜蔬菜、肉类并不多,加上没料到客人突然增多,还有人提要求,不得不提前去采购。 可供销社的社长都因为她直接被报到上级,当天就开除了,供销社里其他人就更不敢为难她,连销售员也殷切备至,她问什么就打什么,采购十分顺利。 唯一的困难就是指标剩下不多,顶多天以后,他们就得继续想办法。 这事儿纪茹芳心里知道,却没数,只能天天抽空往纪三儿家跑。 可惜一个礼拜过去,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好,纪茹芳都不得已把工资提了二十五块,纪三儿家却咬定了,就要三十块! 而且她婶子还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专门跟纪茹芳请了病假,笑眯眯告诉她说:“芳儿啊,婶子也是懂法的,也知道三儿不能旷工,旷工就得开除,到时候你还得多给他工资,所以特地跟你请个假,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也知道他就是个混蛋玩意儿!” 纪茹芳当场差点儿连假笑都维持不住,堵着一口气出来,躲到水渠边儿哭了一顿,才红着眼睛回来。 李玉华看在眼里,就是冷笑:“纪经理,你要实在顶不住,给他加工资不就得了?” 杨花儿正看着她红眼眶心疼呢,忍不住就回嘴骂人:“李玉华,闭上你的烂嘴能死啊!” “杨花儿,你骂谁烂嘴?” 李玉华顿时急了。 杨花儿还就不让她了,叉着腰骂:“就骂你烂嘴!欺软怕硬、不分好歹,早晚连牙带舌头都烂光了!” 李玉华被骂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当场翻白眼,好不容易缓过来,扑过来就朝着杨花儿脸上打,一边打一边喊:“我撕烂你的脸!” 话还没说完呢,就觉得膝盖后面突然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往前一扑,哪怕尽量用力撑着,也直接跪在纪茹芳和杨花儿面前了。 她疼的“啊啊”嚎叫了两声,才想起来看看打人的是谁? 一回头,正撞上徐樱冷冰冰的脸。 她心里不由得一个激灵,却还是强撑着怒气冲冲问:“徐樱,你想干啥?!” 徐樱没理她,仰着头皱着眉头看纪茹芳。 纪茹芳就知道,她这是气她软弱可欺,又让亲戚给算计了。 这回她也的确心凉了大半,就解释说:“我说了,再等一周,他再不回来,我就开除。” 指标能撑天,她就给人家一周! 别说徐樱,这回杨花儿都快让她给气死了! 可眼看着徐樱都没说啥,她也只好憋着火儿,先好声好气的把纪茹芳哄回后院里。 前面李玉华已经爬起来,满脸羞愤的瞪着徐樱,质问她:“我好歹也比你大几岁,你灰头土脸的进来,也是我帮你说情,给你打掩护,让你留下,你就是这么报答人的?” 徐樱当没听见,转头就走。 李玉华更气了,一瘸一拐的追上去,一把扯住她,咬牙切齿的威胁:“你走啥?我告诉你徐樱,你今儿要不给我道歉,我明儿就把你的事儿说出去!到时候,你连户口都没了,我看你还怎么上学?”? 第三十四章 别让我害她 徐樱回头盯着李玉华,目光冰冷的吐出三个字:“你去说。” 这三个字,仿佛一种无形的压力压下来,把她压得两腿发软,浑身无力。 她下意识扶着张桌子坐下来,却仍旧觉得坐不住,只想找个地方扑上去,狠狠的哭上一顿。 李玉华不服气、不甘心,还觉得欺辱。 明明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杨花儿都站她这边的,纪茹芳也不会不理她,夸她聪明能干,啥事儿都喜欢听她的意见,受了孙德兴和纪三儿的气,也会跟她诉苦。 可自从徐樱来了,一切就都变了,她们好像再也看不见她,眼里只有徐樱,集体“背叛”她了! 李玉华越想越难受,想哭,又觉得在这儿哭不是让徐樱看笑话? 于是赌气似的硬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快步冲出去了。 杨花儿骂了李玉华其实有点儿后悔,尤其徐樱还动了手,把人打得都趴下了,她实在不忍心。 送纪茹芳回去以后,她就偷偷躲在后院往前面通的那道门后看,怕李玉华难过之下做出啥啥事儿。 见她跌跌撞撞好像哭着跑出去,就更担心了,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正好听到身后徐樱关上房间门出来,她忍不住朝她开过去,嗫嚅着嘴唇,想替李玉华求个情。 徐樱却先开口说:“你跟过去看看。” 杨花儿一愣,觉得她还是关心李玉华,立马乐颠颠应了一声,说:“你放心,我保准不让她出事儿!” 说完,人就追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徐樱无奈叹了口气。 这人啊,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她关上店门,从前台柜子里取出李玉华做的账本儿,对着上面的账目,进厨房点货去了。 这头杨花儿信心满满的追出去,却半天也没找着李玉华的人影,想着她也没地方去,只能回家,就直接朝她家的方向继续追。 却不知道李玉华早半道儿拐弯儿,去了纪家镇通往胡阳县的那条大道儿上。 这大道儿旁边有条东沙河,沙河上又有座桥,桥边有株大槐树,地里不忙的时节,村里镇上的汉子们就喜欢到这儿蹲着,一边闲说话抽旱烟,一边等着有县城进货回来的,帮人家干点儿搬运的活儿,好挣几个闲钱出来。 孙德兴和纪三儿也好往那儿跑,不过他俩可不是去揽活儿,而是去树下偷偷摸摸开的赌局上赌钱。 这地方李玉华从前是绝对看不上,也绝不会来的。可今天却瘸着条腿,直愣愣的就冲过来了。 孙德兴和纪三儿果然都在,不过俩人都没上局,所以正对马路蹲着的纪三儿一眼就看见过来的李玉华了。 他赶紧拿胳膊肘撞了撞孙德兴,朝他挤眉弄眼的说:“快看,李大姐儿寻你来了!” 孙德兴也正百无聊赖呢,一听这话,立马抬头看过去,果然和寻着自己的李玉华撞了个照面儿,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却装模作样的一动没动,摆出架子等着李玉华过来。 李玉华不愿意,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孙德兴,那意思让他过来。 孙德兴却冷冷一笑,叉着腰,继续低头看赌局,还主动参与进去了! 他这一会儿看一会儿不看的,立马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引到李玉华身上去了。 鉴于镇上村里的确有不少俊俏姑娘暗地里中意孙德兴,那群人立马起哄起来,“嗷嗷”的朝着李玉华怪叫。 还有人用羡慕的声音大声朝孙德兴说:“人家李姐儿这是专门找你来的?你还不赶紧过去接一下?咋的,还让人家姑娘家自己过来?” “就是,人家李姐儿是文化人儿,平常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看上过谁?今儿都跑到这地方寻你来了,你还不主动点儿,赶紧上去表示表示啊?” 一群人起哄,没把孙德兴催过去,反倒让他愈发得意,叉着腰,挺着个大肚子笑哈哈的说:“是她来寻我,又不是我训她,爱来不来!” “对,这女人啊,就不能惯着!” 纪三儿也跟着起哄。 可惜这些话他们也就敢在这圈儿里说说,其实李玉华站的地方,顶多能看到他们说话大笑,根本不知道笑啥。 要是换个旁人,大概不在意,但李玉华好面子,见这些人都笑,自然觉得是笑她,一时间屈辱的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眶也红彤彤的,一手抓着上衣兜里的信,一手紧紧捏成拳头,挣扎着想走。 可低头看看裤子膝盖上的尘土,她还是一咬牙,朝着孙德兴走过去了。 孙德兴大获全胜,得意极了,其他几个本来只敢在小范围说笑的男人这会儿终于放开,哄堂大笑起来,毫不避讳的问李玉华说:“李姐儿,你来寻咱孙大厨,是想干啥呀?” “呦呦呦,眼眶都红了呦!这可真是……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你哥哥早进我家门来诶,诶诶诶!”有人甚至引吭高歌,唱起了《走西口》。 这声音大的,来来往往的人,等着揽工的汉子,都忍不住朝这头看过来。 李玉华又羞又气,咬着嘴唇儿盯着那大槐树,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撞死在上面! 更后悔自己鬼迷心窍,居然真的信孙德兴在心里胡咧咧的那些话,跑到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来找他! 孙德兴大概终于觉得闹够了,或者也是怕闹下去李玉华真跟他翻脸,一边意味不明朝那些人使眼色,一边靠到李玉华跟前,做出个故意生气的表情唬他们说:“行了行了,闹闹就行了,一会儿再把咱妹子吓哭!” 说完凑过去,拉着李玉华的手说:“走走走,咱别处说话去。” 被他拉着,李玉华都想吐,当下甩开,大步走前头去了。 后面一阵起哄吹哨子。 孙德兴更得意,朝着纪三儿使个眼色,俩人一前一后,跟着李玉华去了东沙河旁边那片枯黄的半人高茅草地里。 李玉华拨开草地钻到河边,回头看看,确定外面人肯定看不见她,才停下来,看着跟过来的孙德兴问:“你信里说的,都是真的?”? 第三十五章 人类相生相克 孙德兴笑了。 从看到李玉华出现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成功了。 他点点头,一脸真诚的说:“当然真的。玉华,哥哥啥时候骗过你?” “就是!这些年了,咱孙哥吃肉,啥时候少过咱俩的汤?” 纪三儿跟过来,吊儿郎当用一条腿站着,点着旱烟抽了一口,才故作深沉的说:“李姐儿,不是我说你,你就多余的想,多余的问!咱孙哥这本事,是非得纪茹芳那小破饺子馆儿不行吗?他是在意纪老爷子,在意老爷子的遗愿,否则纪茹芳那寡妇爱咋咋,她就是死了,跟孙哥有啥关系?” 说完,他讨好的看了眼孙德兴。 孙德兴自然高兴,也跟着用冷笑表达了一下自个儿的情绪,才说:“玉华,哥哥是念着这么些年咱兄妹的情分,到这时候还拉你一把!你想想,就凭她们一个寡妇,一个小娃娃,一个愣头青真能开饭馆儿?那饺子馆儿还是咱原来的饺子馆儿吗?” 当然不是! 原来纪茹芳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挨打不理她,杨花儿也不会向着徐樱还骂她! 都是徐樱那小贱人! 小小年纪不学好,恩将仇报,挑拨她们的关系! 李玉华咬着嘴唇,用红眼睛看着孙德兴,委屈又不甘的问:“孙德兴,我要是帮你,你真能让饺子馆儿还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肯定能啊!”孙德兴立马答应。 “你和纪三儿,也回饺子馆儿?”李玉华又看向纪三儿,追问他俩。 “哎呀!当然得回去,那是咱的饺子馆儿,不能眼睁睁看着让一个小丫头霸占是?”纪三儿忙跟着保证。 李玉华终于放心了,喘了口气,委委屈屈的用力点点头,说:“行,我帮你们!” 孙德兴和纪三儿交换个得意的眼神,笑了。 杨花儿一直在李玉华家门口等到下午都要开店了,实在等不了,只要拿随身的纸条竭尽所能写了句:“李姐,我是杨花儿,我来找过你,你不要难过。” 写完看看,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后面许多话她实在写不成字,就这么塞进李玉华家门,转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到饺子馆儿,徐樱已经在后厨准备下午开店。 见她无精打采的回来,也没多问,指了指灶上的蒸锅,说:“给你留了碗莜面蒸饺,你自己吃。” 杨花儿十八九岁,还是能吃的时候,下午不吃这顿,晚上没法干活。 所以每天下午开始干活儿前,徐樱都给她单独准备一顿饭。 原来孙德兴当大厨的时候,这顿饭她从来没吃过,更别提单独做,还都是吃好的。 她端着那碗蒸饺,想想原来,想想李玉华那尖酸刻薄的样儿,本来准备好的回来劝说徐樱原谅李玉华的一肚子话,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抱着碗,干巴巴往里塞蒸饺。 谁知道一口下去,她顿时眼睛都亮了,瞪大眼睛问徐樱:“这是啥馅儿啊,咋这么香?” “西葫芦鸡蛋豆腐干。” 徐樱忙着准备过油肉的肉片,头都没抬。 杨花儿却忍不住皱眉凑过去问:“没肉?” “没。” “那咋这么香,这香味儿像猪肉,又不是,这里面加啥了呀?不像五香粉啊!”杨花儿用筷子挠脑袋。 徐樱偏头看她一眼,手指头指了指炒锅那头的灶上。 杨花儿看过去,上面摆着只小碗,小碗里头,黄橙橙一坨猪油渣! 她顿时明白了,那里面酥酥脆脆,又冒着肉香油香的,可不就是油渣? 油渣这东西就是肥肉用小火炸出来,不用油,不费肉,弄出来酥脆可口不说,锅里剩下的猪油还能干别的,比如徐樱这会儿做的西红柿疙瘩汤汤底,肯定是用刚炸出来的猪油炒的,比一般的炒西红柿都香一倍呢! 难怪去供销社买肉,别人都买五花肉,她就愿意要便宜点儿的肥肉,这样的肉拿回来用处明显大的多! 吃着好吃的,佩服着徐樱的本事,杨花儿心里那点儿不舒服早就烟消云散,放下碗,就一门心思跟着徐樱忙起来。 直忙到下午开门营业,杨花儿才想起来李玉华。 忍不住担心的往外面张望,正好看见李玉华提着包过来,她赶紧笑着迎出去,问她:“李姐,你看着我给你写的条子没?” 李玉华像是愣了下,脸上勉强挤出个笑说:“看见了。” 说完也不再理她,兀自进去找账本,像是要忙着做账。 杨花儿被晾在门口,自讨了个没趣,挠挠头,又觉得也没啥,兴许是李玉华还在生气,但她既然肯来上班,那慢慢就会好的。 这么想着,她就彻底放了心,一心忙着营业。 自从指标用起来,徐樱就把菜单彻底定下了,每天早晨都固定有打卤面、粥、头脑、烧麦、一种素馅饺子、一种肉馅饺子,半下午主食单就少两样,但会加炒菜和汤,种类五六种,对小镇上的人来说,是足够丰富的菜单了。 何况徐樱做的菜简直没一样不好吃,没一样能吃腻,所以客人的来源从镇上工厂延展到了附近县城、村子里,但凡手里有个闲钱,又正好来,那就必定要来吃一两样或者带一两样。 因为这个,接下来的三四天,饺子馆儿里的女人们都忙的脚不着地,直到第四天早上以后,饺子馆儿彻底断货了。 这会好像连徐樱都没办法,只能停生意,等着纪茹芳拿指标。 其实之前接连几天,徐樱已经天天让杨花儿把剩余食材量、指标报给纪茹芳,所以就算她不催,她也早知道。 可她就是一拖再拖,直拖到昨天晚上,才终于决定到纪三儿家再走一趟,至于最后是涨工资还是开除,她自己心里都没谱。 纪茹芳一走就是一天,下午那波都已经卖完了,她还没回来,仨人就坐在店里店里等。 只是,杨花儿是眼巴巴望着门外,心烦意乱,李玉华是翻着账本,心不在焉。 徐樱却靠在门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拿着根铅笔在一个红旗本上写东西。 这边写出一句,“食物相生相克”冒号的第二个点刚落下去,就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声传来。? 第三十六章 管事儿的人 杨花儿坐在里面打瞌睡,听到动静,立马跑出来寻声着急的问:“这是咋了?” 徐樱没回答。 因为那群喧哗的人已经快到门口了。 那是五六个抬着土担架、扛着铲子镰刀的男人,中间簇拥着一个一脸凶相的胖女人,浩浩荡荡朝饺子馆儿过来。 他们满脸激动,一边走,一边朝着四面八方吼着。 “乡亲们都出来看看啊,这纪家饺子馆儿卖得饭里有毒,把我兄弟给毒死了!” 胖女人则大叫着:“纪茹芳,你给老娘滚出来,你害死俺男人,俺要跟你拼命!” 杨花儿听得倒抽一口冷气,紧张的一把抓住徐樱的袖子就问:“咋,咋办呀咱们?” “还能咋办,赶紧关店门啊!” 在前台的李玉华不知道啥时候冲过来,抱着块门板就往杨花儿手里递。 杨花儿忙接过来,冲过去安门板前,却下意识的朝徐樱看过去。 徐樱目光冷淡的瞥了眼木板,杨花儿立马手一松,把木板扔地上了,她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慌乱的看徐樱。 “去找警察同志过来。” 徐樱这才开口,俯身捡起门板,照样放回墙边。 返回来,却见杨花儿还站着,一会儿看李玉华,一会儿又看她,她不禁不满意的皱眉。 杨花儿赶紧解释说:“我,我是怕我走了,你们应付不过来。而且,万一真是咱……” “没有万一。” 徐樱果断打断她,再强调一次:“饭馆儿不可能有问题,去找警察,说清楚,侧门走!” 声音严厉,单薄的小脸儿更是冷的吓人。 杨花儿再不敢磨蹭,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似的转头就冲到侧门推上自行车,开门直接绕后面那条巷子,往镇上警察局赶。 她才走,那些人就把饺子馆儿门给堵住了。 门前有台阶,他们就把那担架放在台阶上,让里面青白着脸滚过来滚过去喊着:“肚子疼”的男人在徐樱和李玉华面前打滚。 李玉华吓得连连后退,冰凉的手抓徐樱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徐樱连看都没看那男人,跨出一步走到那胖婆娘面前,小小的个子,哪怕站在台阶上,只能仰视着别人,脑袋顶上还就是几个男人们的铲子、棍子,都没半分害怕的意思。反倒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那胖女人。 她四十来岁的模样,满脸粗糙的横肉,看的出来,是个常在地里营生的壮实女人。 女人大概从没让人这么看过,下意识就低头审视了下自己,看完才觉察出,她居然是被一个小女娃给吓唬住了,顿时火冒三丈,抬头就朝她骂:“小丫头片子看啥看?滚进去把纪茹芳喊出来!老娘倒要问问她,她卖得什么好饭,那县上的领导同志吃了没事,俺们穷乡里人吃了反倒要死了?” 这话明显就是拉仇恨,徐樱却半点儿反应也没,反倒瞥了眼地上的男人,回头问她:“这是你什么人?” 胖婆娘下意识就回答:“俺男人!” 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被这小丫头套话了,更气得要死。 可她这回放聪明了,也打量起徐樱来,随后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哦,俺知道了,你就是那骗子厨子,叫徐樱是?” 徐樱皱了皱眉,没回答。 胖婆娘却一副占理的模样,点点头说:“原来做饭的是个小娃娃,还是个女娃,难怪吃死人呢!不过你在也行,反正饭是你做的,吃死人你也得负责!” 说着她指着地上的男人,朝众人哭诉:“俺男人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好汉子,今天早上上镇上,好不容易揽了几趟货,挣了两个钱,想着到这饺子馆儿里开开荤,谁知道啊!他家还没回,半道儿就成这样儿了,要不是村里的叔叔大爷们心好看见告诉俺,那他就要死在外面了啊!” 她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哭:“乡亲们啊,你们都给评评理啊,这饭馆儿到底是卖的啥东西,好好的人吃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要死了啊!” 说着双腿一软,跪坐在饺子馆儿门口的台阶上,拍着地彻底嚎哭起来。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有的对饺子馆儿指点,共同回忆这关于饺子馆儿的八卦,有的皱着眉头一脸沉思,有人干脆就是插着双手冷眼看热闹。 可无论谁,就是没人站在胖婆娘这边,怀疑饺子馆儿有问题。 他们在这儿住了几十年,饺子馆儿也开了几十年。虽说是寡妇开店,老派人总觉得“伤风败俗”、“丢人现眼”,可要说吃坏人,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有人就提醒胖婆娘说:“兴许不是人家饭馆儿的饭,是你男人吃了别的?” “就是,我前几天刚吃过,啥事儿没有啊!” 胖婆娘一听不干了,老虎似的黄眼睛朝说话的俩人一瞪,反问说:“你们啥意思,看不起俺们村里人,觉得俺们来坑钱的是不是?” 这话一说,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壮汉就往前冲,挥舞着棍棒要打人。 那俩说话的赶紧往后退,解释着说:“有话好好说,你们这么多人拿着棍棒跑过来,是要说法,还是要吓唬人啊?人家一个半大的丫头,万一被你们吓着咋办?” “她让吓着?俺喊的是她吗?俺喊得是她娘,是纪茹芳!她不敢出来,把自个儿闺女推出来挡着,反倒怪俺们吓唬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胖婆娘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那俩人身上扑,俩人吓得连连后退,好在跟来的几个汉子拦住她,劝着她说:“赶紧说正事儿,说正事儿要紧!” 胖婆娘这才转头,一脸愤懑的瞪着徐樱喊:“你把纪茹芳喊出来,俺不跟你说话,免得有人又说俺欺负人!” 说完还朝着那俩人吐了口痰。 看着围观人又嫌弃的后退了好几步,她才得意洋洋的转过头瞪着徐樱,又催她喊纪茹芳。 徐樱却只不耐烦的说了三个字:“她不在。” “她不在?那你喊个管事儿的出来!”胖婆娘插着手想了想,突然笑着说:“不是还有个叫啥李玉华的?她总是管事儿的?你喊她出来!老娘不跟没用的小娃娃说话!”? 第三十七章 多一毛我给你出 李玉华? 对啊!饺子馆儿里还有个平常就总管事儿的李玉华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她,都朝里头看。 李玉华其实就在门里,徐樱身后,她这会儿整整衣服,一只脚夸出门,就准备出来。可脚还没落地呢,那头徐樱已经懒洋洋开口了。 “不用叫她,店里我管事儿。” 李玉华…… 她气得瞪徐樱的后背。 可徐樱根本看不见啊,她俯身蹲到那在担架上打滚儿的男人面前。 男人正好滚到她这头,一见她凑过来,立马伸出手想一把拉住她,徐樱利落的很,连手指头尖都没让他挨着半分,反还让男人扑了个空,直接扑到水泥地上,哀嚎的比刚刚还厉害。 胖婆娘一看这情况,立马要往上冲。 徐樱已经先两步过去直接把她堵在楼梯下面了。 胖婆娘下意识停下,有点儿摸不清她的门路。 徐樱也不管她想啥,只淡淡的问她:“你说你男人是半道儿发病的?你们送过村里卫生所了吗?有卫生所的诊断书或者病历本儿没有?拿来我看看?” 说着她朝胖婆娘伸出手。 胖婆娘一愣,花了老半天时间,好像也没搞清楚徐樱到底要干啥,只好反问:“啥诊断书病历本儿的?啥村卫生所?他,他都成这样了,村里那赤脚郎中能看了?” “就是说,你们根本没有送医看病?”徐樱挑眉。 “看,看病?” 胖婆娘更愣了下,但终于还是回过味儿来,大声反问:“看病不用花钱啊?俺们穷种地的,哪儿来钱看病?何况就是看病,也得你们送去看,凭啥让俺们自己去?” 她问完,徐樱就笑了。 “你自己男人,病得半死不活,你不赶紧送去卫生所,反倒到我这儿来闹事儿?你是担心他死啊,还是怕他不死?” 胖婆娘有些慌,她忍不住朝地上的男人看过去。 男人脸色青白,刚刚路上还不停拿眼神跟她交流,现在已经完全不行了,哀嚎声也不再是装的,反倒像真的! 她顿时慌了。 村里人生病了,都是找村头的老郎中看,可她男人这病根本没去找老郎中看过,她既不知道情况,这会儿又听徐樱这么问她,怕的不行。 满脑子只剩下:别人给药的时候,也没说过会死人,可万一那人是骗他们呢?天下哪有不死人的药?她男人死了,她找谁说理去? 越想,越顾不上吵,扑过去跪到男人面前,摇着他的身子慌慌张张的问:“二蛋啊,你这是真疼啊假疼啊,你可别吓唬俺,俺可不想当寡妇啊!” 可任是她怎么问,男人喘上半天气,愣是一个字都没法答。 胖婆娘彻底慌了,抬起头就朝跟来的汉子们求助说:“叔叔兄弟们,快过来帮帮忙,他这是真不行了啊!”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脸上有担心,但更多的都是心虚。 其中一个说:“他弟妹,你这是瞎胡喊啥啊?我兄弟不是一直都这样儿?” “就是,他不开始就是这样,俺们才跟你过来的?你现在事儿还没闹清楚,钱还没要下,你就是送卫生所,你有钱看病啊?” 另一个明显是头头的中年出来,眼睛死死盯着胖婆娘,言语里也全是暗示。 胖婆娘果然更乱了,又回头看自己男人。 这会儿男人可能疼的已经很厉害,“嗷”的喊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青着脸,张着嘴困难的发出几个音节。 胖婆娘一下子听懂他是在求救,顿时大哭起来,再也不坐着,爬起来就往那几个大汉面前冲,冲过去就求他们。 “他叔,他大哥,他弟兄们,你们看看,他这是真不行了,咱先不闹了,先救人行不行啊?” “不闹啥不闹,不闹你有钱救人啊!”中年男人跺着脚,瞪大了眼睛,干脆吼起来。 胖婆娘被他吓得浑身一抖,连连后退数步,又回头看看自个儿男人,眼里竟然真的闪出点儿迟疑的神色。 “谁跟你们说卫生所救人花钱?” 这时候,徐樱却开口了,她懒洋洋靠在门边,垂眼看着男人说:“他这是急病,再不救,半个小时内必死无疑。镇上卫生所离我这儿也就十分钟不到,按照国家规定,急病都是先救人,后收钱。你们是农民,有地有户口本儿,拿着户口本儿上公社,花多少钱治病,公社给你们报销,报销完毕,最多多一两毛的挂号费。” 她说到这儿,散漫的目光已经集中到胖婆娘身上,盯着她反问:“你家这好汉子的命,连一毛钱都不值?” 胖婆娘愣住了。 然后下意识问:“真,真的,就,一毛?” “多一毛,我给你出。”徐樱冷笑。 胖婆娘却没立刻扑过去,反倒回头看跟来的那些人。 他们也没料到徐樱说这个,一个个都急了,倒是那中年男人坚定的很,冲胖婆娘骂:“你听她的,她就是个十来岁的毛丫头,她懂个屁!那公社是你想报销就给你报销的?到时候你吃了亏,花了钱,人也没了,我看你咋办?!”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趁着这机会也骂她:“嫂子,你是猪油蒙了心了你,信个黄毛丫头的话?” “女人家家的,她懂个屁的‘国家规定’,她说啥,你还信啥啊?!” 几个人轮番上阵的骂,胖婆娘六神无主,一会儿看徐樱,一会儿看那些人,眼神都有些错乱。 好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警察同志来了!” 紧接着四五个警察同志就挤开人群匆匆过来,他们一眼就看到饺子馆儿门口的人,两个警察立刻上去检查情况。 剩下一个询问:“闹事儿的是哪个?站出来!” 几个汉子都往后退,把没来得及躲的胖婆娘留在正中央。 她看看周围,只好认命的赶过去,跟警察解释:“俺没闹事儿,是他们,是他们这饺子馆儿东西不干净,把俺男人吃出毛病了!” 她指着饺子馆儿,警察就回头看,正好看到徐樱,胖婆娘赶紧加一句:“她还骂人,还咒俺男人要死了!”? 第三十八章 我要带手铐吗 警察上下打量着徐樱,眉头紧皱的又问了一次胖婆娘说:“你说,她咒你男人死?” “就是,她还说,她是这饺子馆儿管事儿的。警察同志,你保护俺们穷人的?你把她抓起来,她是这饭馆儿的厨子,她做饭害死人啊!”胖婆娘明显感觉出警察不信她的话,赶紧又把自己的“冤情”陈述了一次。 可这话听到警察耳朵里,再转述出来,又成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他问徐樱:“你是饺子馆儿厨子?这饺子馆儿的厨子不是孙德兴?” “早一两个礼拜就不是了。” 检查男人情况的警察皱着眉头起来解释说:“听说是换了个京里来的厨子。” 他边说边打量徐樱,满脸难以置信的问:“就是你?” 徐樱点头:“是我。” “那这人真是你给吃坏的?”头先被胖婆娘缠住的警察追问。 “不是,饺子馆儿所有食材、食物都合格,今天下午来吃饭的有三四十个,没一个有这样的症状。而且……” 她朝男人看了一眼,认真说:“我觉得他这是食物中毒,最好赶紧送医院,否则只怕救不回来。” 两三个警察对视一眼,确认男人的确有问题,过去查看他情况的两位警察立刻主动抬起土担架小心翼翼送到警车里,往卫生所赶。 剩下四个警察,看看胖婆娘,再看看徐樱,无可奈何的说:“你们俩,跟我们走一趟?” 徐樱没意见。 胖婆娘却有点儿怕,她下意识朝跟她来的人看过去。 警察也早看见那些人了,眼睛一瞪质问:“都站那儿干嘛呢?还想袭警是不是?从哪儿来的都回哪儿去!再看见你们拿着这些玩意儿出来闹,就给你们判个寻衅滋事,让你们进里面住去!” 来的也都是农民,凶悍是凶悍,可警察腰里别着枪,他们也怕,一个个气势全无,老老实实收好那些东西,转头就散开了。 胖婆娘可没料到是这样,她赶紧冲过去喊:“你们干啥?你们不管俺啦?他兄弟、他叔,他……” 话没说完,肩膀被民警按住了。 胖婆娘吓得浑身一抖,回过头,警察目光严厉,脸色冷峻,口气严肃的说:“行了,没把他们也抓起来已经是看在你们没惹出大事儿的面子上了,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就冲你们这个行为,先给你们判个扰乱社会治安关上十天半个月!” “啥?凭啥关俺,害死人的是她们,你们人民警察咋能欺负俺们乡下人啊!”胖婆娘根本听不懂那么多,就捡了自己能听懂的,吓得大哭大闹。 警察有点儿发愁,揉揉脑袋无可奈何的解释:“事儿没查清楚,你哭啥哭?这不是带你回警察局里查?” “俺不去,俺知道,去了那地方,俺就再也出不来了!”胖婆娘却突然有勇气反抗起来,挣扎着想逃离警察。 她力气的确大,警察又没防备,居然被她一把推开,眼睁睁看着她掉头就跑。 “追!” 旁边俩警察反应极快,一个看着徐樱,一个掉头就追。 谁知道这头徐樱居然也迈步追上去,等前面警察挡住胖婆娘的路,她从侧面跳出来,一个扫堂腿直接踢在胖婆娘的屁股上,她往前踉跄一步,正好让警察抓住,那警察当机立断掏出手铐,先给她拷了一条胳膊,另一边圈子套进自己手腕上了。 手铐冰凉,胖婆娘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得不轻,身体哆哆嗦嗦,再没反抗能力了。 徐樱这才转头回到看守她的民警面前,抬头问:“我要带手铐吗?” 民警…… 何必这么自觉你? “不用。” 说完都想给她脑门儿一下,半大姑娘,倒是装的像个大人! 还当厨子? 满十六了吗? 不满知不知道自个儿算童工啊? 警察肚子里一堆话,眼下也不方便说出来,看了眼饺子馆儿敞开的门问她:“用不用锁门儿?” “不用,有人看着。”徐樱朝里面冷冷的一笑。 藏在门口的李玉华顿时觉得浑身一凉,两条腿又软了,她紧紧靠在门上,再不敢冒头看一眼外面的情况。 警察倒不知道里面啥情况,他跟另一个谁都没抓的警察耳语了两句,就留了两个人下来,直接进饺子馆儿里去,他则跟抓胖婆娘那个一起,一人看一个,带她俩走回警察局去。 没办法,镇上穷,警察局就那一辆车,救了人就抓不了人! 好在警察局也特别近,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路上带着徐樱的警察叔叔还挺好奇,问了不少徐樱厨艺和饺子馆儿的问题,她都一本正经的认真回答,那架势就跟面对审问似的,严肃的让民警叔叔都觉得不好意思,怕吓着人家小姑娘。 不过到了警察局说清楚情况,徐樱和胖婆娘还是被分别带到两个办公室里问话。 带徐樱的是个女警,她进门看她那么小,立刻就动了同情心,先给她倒了杯水,才温温柔柔的问起话。 其实不过就是之前警察已经问过的话,徐樱又讲了一次,还重复了次“案发经过”,女警记录下来,也就结束了。 大概是怕她害怕,女警还认真给她讲说:“别怕,你还是未成年,饺子馆儿用你当厨师本来就违法,就是真的出了啥事儿,也是饺子馆儿经理来负责,不会关你的。” “我懂法律,所以我相信,警察叔叔和姐姐们,一定不会冤枉我娘和饺子馆儿。”徐樱平静的说。 女警愣了下问:“你娘?” “啊,我娘就是饺子馆儿经理,我是她闺女,小学毕业了,初中还没开学,那个叫孙德兴的厨子不来上班,我就在饭馆儿里帮忙,所以,我不算童工,顶多算假期打工。”徐樱头头是道的讲。 女警郁闷了。 合着搞半天,人家丫头是在自家饭馆儿里工作,还是暑期工作,那可真没法完全定义成雇佣童工。 可这饺子馆儿原来厨子又为啥不去上班儿,反而逼着一个未成年当了半个来月的厨子?? 第三十九章 自证清白 搞不懂归搞不懂,女警也没追问,跟徐樱又拉扯两句,突然有人推开门进来,脸色严肃的看了眼她们,跟女警说:“你先出来下。” “好。” 女警一脸“应该是有新情况”的表情,还回头安慰徐樱两句,才跟出去。 俩人就在外面说话,徐樱坐着想了想,觉得不听,实在对不起这扇明显没啥作用的薄木门,就起身靠到门边,正好听到女警惊讶的问:“真是腐肉?送去检验没?” “送是送了,可其实也没啥必要,我们就在现场,一推开厨房门儿就能闻着臭味儿!现在还没找着纪茹芳,先把那个叫李玉华的会计带回来审讯了。你把人看好,安抚好情绪,毕竟是个小孩儿,万一她娘真出事儿……”叫人出去的警察说着叹了口气。 女警也沉默了。 片刻她问:“我知道了。那这姑娘说她是厨子,这算起来是采购的问题,应该跟她没啥关系?” 男警又叹了口气,说:“我倒也这么想。可现场询问过了,那会计说他们饺子馆儿从采购到做饭都是这小姑娘负责,也询问了在现场看热闹的人,说确实是这样,今天闹起来的时候,小丫头还站出来说她是主事儿的,你说说这事儿闹得?我听说,她马上就要推荐上镇初中了!” 他说着还传来拍手的声音。 女警大概是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好半天不说话。 男警就说:“你也别太担心,她到底是个未成年,担不起法律责任。但那个纪茹芳是逃不掉了。居然把个未成年的推到前面做挡箭牌,自个儿躲在后面违法乱纪,还想钻法律的空子!这回要是查证清楚,一定要好好给她个深刻的教训!” 女警也回过神儿来,严肃的说:“查证清楚,的确是她,我建议写个报道登报声明。一则她是咱们县上公私合营的先进典型,做出这种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应当引以为戒,严肃批评。二则孩子还小,只是被母亲利用,要说清楚,尽可能减少对孩子的伤害。可以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影响孩子上学。” “嗯,对未成年人,咱们的原则还是保护为主。”男警赞同的说完,劝女警:“那孩子的工作就交给你了,眼下我们已经派人去找纪茹芳,你就不要参与了,做好孩子的工作,尽量问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 “好!” 女警说完,就往回走。 徐樱想了想,没动。 于是女警一推开门,就看到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这会儿正靠在门边等她。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我听到了。” 徐樱淡淡说。 女警皱眉,一边关上门,一边拉她进去。 徐樱也没反抗,任由她把她拉回桌边,顺势坐下。 “樱子,你听阿姨说,刚刚……” “我都听到了。”徐樱打断她,又重复一次后,问:“我能说说我了解的具体情况吗?” 女警…… 就这么坦白了? 她还有点儿不适应啊! 她看着徐樱平静的干巴瘦小脸儿,点了点头。 “一个月前,我从乡下来找我娘。当天到的时候……” 她把自个儿来饺子馆到现在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孙德兴、纪三儿做的那些事儿言简意赅的给女警讲了一次,才回到今天的事情上。 “饺子馆儿的肉是两天买一次,最近台蘑蒸饺卖得好,每次都能卖光。最近这次采购是昨天,我和杨花儿去的,因为指标已经不多了,所以只买了五斤,供销社应该能查到记录。” “五斤猪肉买来,一斤半纯瘦肉做成过油肉,上午做好,下午卖光了。剩下的跟台蘑一起做了台蘑蒸饺的馅儿,早晨那波就已经卖完了。证据就是有人订过,我们因为没指标,买不来肉,都没敢往出订,这个可以打问煤厂钢厂常来吃饭的工人,他们肯定知道。” 说完这两点,徐樱做了个总结说:“综上所述,饺子馆儿里根本不可能有剩余的猪肉,更别提腐烂的猪肉。警察叔叔查到的,可能根本不是我们饭馆儿的。” 女警皱眉。 “你是说,有人进过你们饺子馆儿,故意把腐烂的肉放进去?可是病人的报告已经出来了,的确是食物中毒。” 徐樱平静的点头说:“我当时就跟警察叔叔说,他是食物中毒,要赶紧送医,再晚个十来二十分钟,就真的死了。” 女警沉默。 刚刚那个警察的确告诉她,人送到医院以后,医生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徐樱早说过,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丫头会看病? 会看病的人,基本上也不可能卖烂肉给人吃? “你会看病?”她求证的问。 “我不会,但我是厨子,我知道吃坏的人是啥样。吃了烂肉的人,会恶心、呕吐、腹泻,严重的还会休克晕倒,但胖阿姨送过来的病人没有这些症状。他的症状是腹痛、神志不清,我看,应该是误食了什么野菜或者野蘑菇的导致的。”徐樱认真的说。 “蘑菇?我刚刚听说,你那也卖蘑菇饺子?”女警立刻抓住细节追问。 徐樱很坦然的说:“我们卖台蘑蒸饺,用的是五台山的台蘑,是从一个叫赵云的村民手里收的。他的台蘑一共也就几十斤,从一个礼拜前饺子馆儿就开始卖,没出过问题。现在剩下的不到五斤,都还在后厨,可以拿去检验。” “那除了这个台蘑,你们还卖过其他蘑菇或者野菜吗?”女警追问的同时,干脆做起记录。 虽然她知道其实也没必要问了,台蘑卖了一个礼拜,其他野菜也卖,只要不是单独卖给这胖婆娘的男人,那就没法判断是哪样出了问题。 徐樱摇摇头说:“最后一次卖野菜,是县上同志来吃饭那次。” 女警…… 莫名有点儿压迫感? 县上同志吃野菜都没事,胖婆娘男人吃个正常的饭还能出事儿? 她觉得没必要问下去了。 “我都记住了,樱子,你还有其他线索提供没?” 徐樱想了想点头说:“有,我想请警察叔叔和姐姐们去查查饺子馆儿的账。”? 第四十章 谁是既得利益者 听到徐樱这诉求,女警愣了下。 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问:“你是怀疑熟人作案?” 因为照她的说法,腐烂的肉是有人在下午营业时间结束、她们从厨房离开,到胖婆娘到饺子馆儿讨说法这个时间段放进去的。 这期间饺子馆内除了纪茹芳以外,饺子馆儿其他三个人都在,那就不可能有外人有机会把肉放进厨房,只能是自己人。 女警仔细推测。 徐樱是采购兼厨师,查出腐烂猪肉,她绝对逃脱不了责任,所以她最不可能报警。 杨花儿是报警人,虽然有可能是她放了猪肉以后再去报警,但无论从她的性格还是她的家庭情况、和纪茹芳的关系来看,她都没有陷害饺子馆儿的理由。 那就只剩下会计李玉华有作案的时间,因为跟饺子馆儿其他三人冲突,也有作案动机。 但为什么徐樱让他们去查账呢? 女警疑惑的问:“你觉得是李玉华在账目上动了手脚,为了掩盖错误,所以栽赃陷害饺子馆儿?” 徐樱摇摇头说:“她的账本身就做的一塌糊涂,我请警察叔叔和姐姐们查账,只是觉得能查出来是谁指使她这么干的。因为她是个挺自私的人,我猜,肯定是有人给她承诺了啥,她才敢陷害饺子馆儿……” “你的意思是,是纪三儿指使她做的?”女警下意识眯起眼睛。 因为她想起来,刚刚徐樱陈述事件过程的时候曾说过,她接手采购的活儿以后,发现纪三儿报来的采购价比实际的至少贵了一倍,最高甚至超过三倍。 而李玉华作为会计,一直没有揭发纪三儿,反倒依照这个价格记账,那就意味着她以前很有可能从中间拿了抽成。因为现在改成徐樱采购,她没有抽成可拿,就跟纪三儿合作,陷害徐樱?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即便这个逻辑能够形成闭环,却好像还是缺了什么呢? “纪三儿不懂经营,也不会做饭,不管我被抓住还是我娘被抓住,只要饺子馆儿关门儿,他就一样没好处。”徐樱一脸正直的说。 “那就是孙德兴?!” 女警一下子想清楚了! 徐樱说过,其实作为镇上人,她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孙德兴本来准备继承饺子馆儿,还因为这个跟纪茹芳闹过,后来似乎是因为纪茹芳选了公私合营,他才不得不罢手。 如果饺子馆儿出事,纪茹芳坐牢,徐樱一个未成年肯定不可能继承饺子馆儿,杨花儿、李玉华乃至于纪三儿也都没资格,最后饺子馆儿百分之百是落到孙德兴手里了! 女警笑了笑,不禁上下打量起徐樱,忍不住问:“樱子,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啥?” 徐樱装傻。 “从案件的既得利益者身上出发倒推犯罪过程,犯罪分子,这些总不会是你们小学老师教的?”女警笑问。 徐樱这孩子一看就跟普通孩子不一样,而且会做饭、会基本的看病、还敢去采购,从到这儿接受审讯开始,就引导她们把目光集中到孙德兴、纪三儿、李玉华身上,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明显感觉到她绝不可能是纪茹芳这个没文化的饺子馆儿老板娘的女儿! “就是我们小学老师教的啊!” 徐樱却一脸天真的理所当然,甚至自豪的说:“我们老师有好多好多的书,我看过一整套阿瑟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老师还给我讲过《东方快车谋杀案》、《斯泰尔斯的神秘案件》,还有希区柯克拍摄的电影《蝴蝶梦》!” 女警…… 好像除了那个什么《福尔摩斯》,其他她连听都没听说过,但听起来应该都是外国人的侦探小说,恐怕连县里的图书馆都没有这些书,徐樱在的小乡村的老师居然会有? 她不敢相信的问:“你们老师是在村里教书?姓啥叫啥?” “是在村儿里的,但我不知道老师叫啥,只知道老师姓王,是个女老师,而且前年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她就死了。”徐樱落寞的垂下头。 这是事实,而且在六几年,的确传闻有些地主家送出去留学回来的公子小姐自愿下放到山沟沟教书种地的。 所以女警居然也没怀疑,只当徐樱是聪明好学,又遇上了这样的老师,加上纪茹芳那寡妇身份,孩子懂事早熟,才表现出这些特点。 因为仔细看看她那双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略显出的局促和胆怯,还是能感觉到,她其实就是个小孩儿。 女警温柔的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说:“别难过了,老师要是知道你这么出息,还能学以致用,肯定可高兴。” 徐樱顺从的点了点头。 正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她俩说话的时候,纪茹芳和杨花儿、李玉华三人都被分开审问着。 因为那边的警察偏向于纪茹芳是幕后指使,把徐樱推出来当挡箭牌,自己进臭肉烂肉以次充好赚黑心钱,所以对杨花儿和李玉华都比较温和,对后来找到并带过来的纪茹芳就非常严肃。 纪茹芳虽然跟着徐樱采购过两次,可到底还是不那么得心应手,又不太清楚后厨食材每日的分配量,就显得有点儿慌乱。 进来不到二十分钟,人已经基本崩溃,连辩解都不太会,捂着脸只一个劲儿的说:“真的不是我,我不可能卖烂肉,我樱子也不卖,我们纪家饺子馆儿两代人几十年在这镇上,啥时候干过这亏心事儿啊!” “干没干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问话的民警不耐烦的敲着桌子,严厉的提醒她:“纪茹芳,你最好清清楚楚、老老实实把你的事情交代清楚,否则我告诉你,最后连累的是你闺女!你难道真的要让亲闺女为了你连学都不能上?” “啥?为啥不能上学啊?我樱子没干,她咋可能卖烂肉嘛!她是个厨子,她懂,她不可能卖,俺们真的都是让冤枉了,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查清楚啊!” 一听不让徐樱上学,纪茹芳彻底慌了,直接滚下椅子,就要给民警下跪。? 第四十一章 条幅和大报 民警给纪茹芳搞得又好气又无奈,赶紧站起来去扶人。 正闹腾着,那头跟着去把徐樱他们带回来的警察就推门过来,他惊讶的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叫那民警说:“咱们开个会。” 民警出来,跟着他到了另一间办公室,发现这次去办案的都在里面,负责徐樱的那位女警正坐在正中间,面前摊着个本子。 女警名叫周萍,她把从徐樱那里问出来的情况说了下,又说:“现在牛队已经派人去找孙德兴和纪三儿过来,咱们交换一下各自的情况。” 镇上警察局加上队长统共七个人,一个留在医院,一个上县里等检验报告,一个处理别得小纠纷案子,其余四个除了周萍,都还没完全审问完。 听到她说的这个情况,负责杨花儿的那个警察马上就说:“杨花儿也提供了类似的线索,她说孙德兴和纪三儿的确跟饺子馆儿有纠纷,而且他们都有后厨的钥匙,只不过我刚刚一直觉得他们没有作案时间,这么看来,如果是他们跟李玉华联手,那倒是有可能。” 大伙儿都看负责审问李玉华的民警,他也皱着眉。 “李玉华陈述的倒是挺清楚,但是有些问题上,她一直在以‘害怕出事躲在后面没看到”当借口,言语间对徐樱做厨师、负责整个饺子馆儿的事情也多有不满,的确挺可疑,不能排除共同作案的可能性。不过,这个叫徐樱的孩子真的这么厉害?” 大伙儿都看周萍。 他们几个的审问过程整体来看,也就杨花儿那头还算顺利,李玉华是明显有隐瞒,纪茹芳基本全程崩溃,刚刚更差点儿闹起来,没想到最小年纪的徐樱反倒是最先提供线索的? 周萍完全不否认的点点头:“她读过很多书,性格很沉稳冷静,一直都在引导我把目标集中到孙德兴和纪三儿身上……” 顿了顿她说:“如果不是年纪小,心地善良,这孩子还挺可怕的。” 周萍是警察局里唯一正经上过警察学院后才转业回来的,她都说厉害,其他民警更信了,倒是一时间对徐樱充满好奇。 不过眼下也不是好奇的时候。 天太晚了,既然没什么实际证据证明四个人有问题,出于人道主义和实际情况—警察局太小太破根本没法住人考虑,众人一致决定,留两个等着审问孙德兴和纪三儿,另外两个先送徐樱她们回去等消息。 因为饺子馆儿在查到腐烂肉的当下已经封门了,所以周萍要协调一下,让徐樱和纪茹芳暂时就跟杨花儿住在一起,调查清楚前,不能离开镇上。 四个人分别让带出来,纪茹芳被吓唬了一顿,终于见到徐樱,赶紧扑过去抱住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问:“樱子,怕不怕啊?” “娘,我不怕。” 徐樱个子矮,纪茹芳几乎是半跪着抱着她,她就替她把头发捋捋,又掏手绢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污渍泪痕,轻声安慰说:“娘,咱没害过人,没干过亏心事儿,啥都不用怕。倒是害了人的人容易招鬼,半夜鬼敲门,可别吓死!” 杨花儿让审问一顿,其实把事情前前后后也都捋了一次,心里本来就怀疑,这会儿见徐樱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李玉华,立刻确定自个儿没猜错,点点头说:“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最容易招鬼了!” 她这话刚说完,李玉华就白着脸猛地朝她瞪过来。 杨花儿不甘示弱,抬着下巴,更凶的瞪回去,把个李玉华吓得瞪大眼睛,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害怕的浑身发抖。 送她们出来的周萍一脸无奈的看向徐樱,却发现她正看着自己,似乎在浅笑,似乎在暗示什么? 周萍脑子一转,立马回过味儿来,严肃呵斥杨花儿说:“行了,都别闹了。是人是鬼,等审问完孙德兴和纪三儿,我们自然会查清楚!” 说完果然明显看到李玉华本来就在发抖的身体更剧烈的抖了一下,垂着头眼珠子乱转。 周萍心里顿时有谱了,对出来准备送他们的两个警察点点头,跟她们告别进去。 路上谁也没再说话,纪茹芳让徐樱和杨花儿围在中间,她一只手紧握着一个人,脸色还是发白,手也在冒冷汗,却还在试图给两个完全没害怕的人力量,让她们都有点儿无奈。 李玉华走在另外一边儿,中间隔着个警察,几次三番偷偷打量她们,见到她们紧握的手,脸色也特别差。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家,因为都累了,洗漱完毕,徐樱就和杨花儿挤一张床睡下,纪茹芳则去了隔壁,哪儿还有张单人床。 杨花儿入睡很快,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 徐樱却清晰的听到纪茹芳在隔壁屋里辗转反侧,直到半夜她迷迷糊糊睡着前,似乎她出了房门,一直在院子里坐着。 她没去跟她说话。 纪茹芳不是糊涂人,更不傻,她就是情绪总比理智先来,啥事儿得仔细想想,但总都能想清楚。 第二天早上醒来,果然纪茹芳顶了俩黑眼圈,不过看着精气神儿还可以,应该昨天一晚上也想清楚了。 仨人儿吃了早饭,杨花儿没忍住去饺子馆儿走了一趟,结果没一会儿就气鼓鼓的回来了。 “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欺负人,警察还没查清楚呢,就在咱饺子馆儿门前拉条幅写大报,说咱们把人给吃死了?让我抓住,我不撕烂她的脸!” 徐樱正好在屋里洗脸刷牙,听到这话也没理。 倒是纪茹芳急得追上去问:“啥横幅大报,写的啥?有人看见没?你扯了没?” “这时候,来来往往都是下班的人,咋可能看不见。”杨花儿一听这问题顿时蔫了,嘟嘟囔囔说完,又愧疚的说:“我也想扯下来,人太多,我,我怕惹麻烦。” “那,那这……”纪茹芳心慌意乱,一时竟然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下意识朝徐樱看过去。? 第四十二章 越闹越红火 徐樱擦干净脸,一边往脸上抹雪花膏,一边慢悠悠说:“让他们挂去,咱别管。” “樱子,他们这是毁人名声!”杨花儿好像生怕她不理解,很认真的解释说:“咱名声毁了,以后可没人敢来吃饭了!” 徐樱轻笑,那是你不知道有种红叫“黑红”,还有种红,叫“翻红”。 饺子馆儿现在的名声是靠几十年积累下的,她也有信心靠自个儿本事让饺子馆儿蒸蒸日上的开下去。 如果没有这回的事儿,她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纪茹芳想叫纪三儿回来,没开除孙德兴,她都不管。 可现在她不想了,不想只把饺子馆儿当成个支撑自己活到成年的后盾,也不想只把纪茹芳当个恩人,更不想窝窝囊囊,到处让人掣肘欺负。 好不容易重开人生,不能活的自在点儿,快活点儿,那遗憾终究还是遗憾。 所以现在,她就要趁这机会,破釜沉舟,不仅让饺子馆儿只是活着,还要它跟市里的老字号一样,人人追捧,流传千古!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酒再香也还就怕巷子深,这回既然有人把“红”的机会送到她面前,她就要把饺子馆儿的名声彻彻底底打出去! 如今是个靠口口相传传播名声的时候, 单凭好吃,在老百姓群体里肯定没法传播远,所以需要故事,需要街头巷尾八卦的话题,现在有人给制造出来了,她不用起来,实在对不起对方花这么大力气污蔑她们! 杨花儿哪儿知道徐樱想了这么多,见她居然还笑,不禁越急了,跺着脚说:“哎呀,你咋还笑的出来嘛!” “傻子!”徐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看看她,再看看纪茹芳,见她俩都是一脸迷茫,想着解释太复杂也说不清,就给了个简单的说法。 “咱饺子馆儿在镇上开了几十年,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除了那不明来历的胖婆娘一家,可从来没吃坏过人,乡里乡亲,肯定还是对自己了解的人更相信。所以他们现在闹得天翻地覆,来来往往也就是看热闹的人多,真正信的怕是没几个。” “那那大报恶心人啊,上面说咱饺子馆儿换了女厨子,现在都是女人,阴气重,煞气重,所以把人给煞坏了,让大伙儿都不要来吃!你也知道,咱镇上迷信老头老太太还不少,我刚刚就听到有人说,这话说的有理由。” 杨花儿说到这儿,恨得咬牙切齿,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才继续说:“呸,有个屁的理由,这都啥时候了,咋还有人信这套封建迷信的鬼话?不用想也知道,能说出这话的,肯定是孙德兴和纪三儿!” 说完缓缓,自个儿却笑着又说:“还好大伙儿都不咋信,我听说昨晚上是警车开到孙德兴和纪三儿家抓人的,镇上的人大半都听见了,也有好多人说,肯定是他们俩搞鬼,陷害咱们饺子馆儿呢!” 她自豪的扬了扬下巴,正好撞上徐樱促狭的目光,简直已经听到她说:“原来你都知道啊!” 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扭着衣角说:“我就是一下子生气,脑子没转过弯儿。” “我给你讲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饺子馆儿的名声不是一两天积累起来的,就不可能一两天就毁掉。他们越是这么恶心人,等到真相大白,咱们就越是容易被同情。当然,也不能说到时候人人都信咱,但做人都不能十全十美,开饭馆儿咋可能让人人都喜欢咱?”徐樱笑着拍拍她的胳膊。 杨花儿就点点头:“我知道你啥意思了。” 她坏笑着说:“让他们闹去,闹得越凶,越多人知道咱饺子馆儿!” “那你准备好编个故事,以后客人来吃饭,给他们讲。”徐樱给她下任务。 杨花儿还挺高兴,乐颠颠的说:“编故事我成,我编好了讲给你听,你给我提提建议!” “好,不过我不听你讲,我要看你写的。”徐樱说。 杨花儿…… 写字学字好累好没劲,她不想学! 可想想徐樱有文化多好,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查字典,也要把故事写下来。 她们两个高高兴兴,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纪茹芳也早回过神儿了,跟着宽下心来。 只是仍然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我爹在天之灵看见,会是个啥感觉!” “后悔。” 徐樱居然接话了。 纪茹芳惊讶的看着她,她浅浅一笑说:“他一定后悔,没早早把娘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厨师,没早早教娘怎么经营,没死心塌地的把饺子馆儿交给娘。” 纪茹芳笑了,拍拍她脑袋嗔骂她:“小嘴儿啥时候这么甜的?娘不傻,娘知道,要是没有咱樱子,靠着娘自个儿,现在估摸早让孙德兴给撵走了!” “还有纪三儿。”徐樱提醒她。 纪茹芳脸色变了变。 “还,还有李玉华!”杨花儿也犹犹豫豫的轻声说。 她不是犹豫李玉华错没错,她是怕提起来更让纪茹芳难过。 纪三儿是亲戚,她照顾也就算了。 当年李玉华她爹为了给她两个弟弟娶媳妇盖房子,她才刚初中毕业,就准备把她嫁人。她跑到饺子馆儿求纪茹芳,有了现在这个工作,能拿工资回家,她爹才放手。 后来县里办夜校,她提出来要去学会计,也是纪茹芳给她掏学费,给她放假让她去学。 她学回来,纪茹芳还想给她找办法,安排进厂里。 可县里就这么两个厂,煤厂李玉华不肯去,钢厂又不要人,纪茹芳就主动给她加工资,才让她活的这么自在。 可以说,李玉华能有今天的风光,全是纪茹芳给的,可她竟然狼心狗肺,私底下跟孙德兴一伙儿反过来害她们! 别说纪茹芳,杨花儿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自然不太敢提。 果然听到李玉华的名字,纪茹芳脸色明显灰败了几分。 但这回她没哭,也没垂头丧气,反倒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说:“放心,这回真能度过难关,我绝不心软没主意了。” 徐樱和杨花儿都笑了。 仨人说这会儿话,也都饿了,徐樱就做了三碗打卤面。 面条是自己擀的,劲道细致,里面混了玉米面和豆面,利落干净有韧劲儿,配上裹着浓浓肉香的打卤,别说纪茹芳和杨花儿,就是正好敲门儿过来调查情况的警察,都被香的受不住,站在院子里直咽口水。? 第四十三章 我们让告了 纪茹芳抹抹嘴站起来招呼人,先问警察们说:“吃过了没?没吃过屋里吃一口?” 警察们是不好意思的,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何况吃人家的肉打卤面? 都赶紧摆手推拒,坐下来说情况。 “我们连夜审了孙德兴和纪三儿,他俩都交代清楚了,后厨里那块肉的确是他们出主意让李玉华放进去的,去闹事的人也是他们找的。已经有人去带李玉华回去问话,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纪茹芳听着松了口气,忙感谢警察。 他们却摆摆手说:“这都是我们应该的。不过现在有个麻烦事,孙德兴和纪三儿,李玉华,都是饺子馆儿的员工,你们内部出这个问题,明显就是管理不善,我们昨天送检的时候,已经有工商局和卫生局的同志介入调查,这一两天肯定会下个整改通知。所以封条还不能撤,啥时候整改好,你们才能重新开门儿做生意。” 说完,警察居然下意识看向徐樱—昨天纪茹芳在警察局里闹,人家都知道了。 谁知道徐樱根本没说话,是纪茹芳主动保证说:“应该的,我们肯定按规定整改好,好好经营,再不给警察同志们添麻烦!” 警察们一愣,老半天反应过来,有点儿尴尬的点点头说:“那就好,你们就在家等消息!” 说完就告辞。 纪茹芳忙送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又有点愁容。 杨花儿也跟着叹气说:“也不知道要咋整改,时间长不长,街坊邻居知道了,肯定还是影响名声。” “不管咋整改,都是为咱好。”纪茹芳这回倒是鼓励她,还说:“放心,不管咋整改,这段时间你的工资一分不会少!” “哎呀,我又不是操心这个!”杨花儿埋怨她。 还偷偷看徐樱。 徐樱气定神闲,看起来跟早晨那会儿没什么差别,才真让她松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街办赵主任带着卫生局和工商局的两名同志来了。 互相介绍以后,赵主任就提议说:“能不能让她们母女两个先回家住?一直借住在别人家也不行。” 工商局和卫生局两位女同志路上就听赵主任介绍了饺子馆儿的情况,知道她们孤儿寡母的,其实这回也是让人欺负了,本来就很同情,这会儿当然立刻同意。 杨花儿跟她们过去,一边进门,一边两位同志就语气温和的给纪茹芳讲了讲情况。 说:“咱们是公私合营的饭馆儿,按照正常来说,应该有一位公方经理,一位私方经理,共同经营共同管理。当初因为你们情况特殊,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才让你暂时全权管理。但眼下出了这种情况,就说明这个特殊是不合理的,必须要改。” 纪茹芳听着心里发沉,也只能点头,解释说:“不是我们不要公方经理,当时的确没有合适的。” 她说着,手指头下意识捏紧了。 徐樱看到她这动作,微微蹙眉,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 果然赵主任这时候开口说:“当时竞聘公方经理的是那个被抓起来的孙德兴。这个人虽然做过一段时间的治安维护队队长,但平稳以后,设立了街办,他们这个治安维护队就取消了,他也不算公方的人了,自然就不能做公方经理。何况现在又出了这个事情。” 工商局那位同志听说,严肃的点了点头,跟卫生局的同志说:“这个情况,跟群众反映的不太一样。” 卫生局同志也点头。 纪茹芳心里担忧,忙问:“啥群众反映啊?我们,我们让告了?” “不是告。” 赵主任纠正她说:“昨天饺子馆儿出事儿的时候,卫生局和工商局也都接到举报,说你们饺子馆儿面上是公私合营,实际上还是私营,你一家独大,以次充好,贪污饺子馆儿利润。” “我怎么会贪污饺子馆儿的利润,这饺子馆儿可是我爹传……” “传下来要凭手艺给乡里乡亲服务的,我们要是以次充好,不仅对不起我外公,更对不起乡里乡亲对我们的信任!”徐樱大声说,同时暗地里拉了纪茹芳一把。 纪茹芳一愣,等她说完,也反应过来自个儿那么说不合适,忙点点头努力解释说:“让乡亲们吃进嘴里的东西,我们真的不敢糊弄。” 两位同志也不是听不出来纪茹芳嘴瓢差点儿说出来的话,她们略微不满的看了赵主任一眼,明显是说:“你们这位同志的觉悟不行。” 但也就这么一眼,就又忍不住好奇的看徐樱问:“这就是饺子馆儿的那位大厨?” “哎,我闺女。”纪茹芳忙说。 “这个嘛,也得整改一下。虽然说咱徐大厨的名声响亮,可看年龄应该还是学生娃?这么小的娃当厨师,虽然涉及不到雇佣童工,但也绝对不行,应该让她好好上学!”工商局同志严肃的说。 “秋季开学就该上初中的。镇上中学的张秀英老师还给写了推荐信。不过孩子刚刚从村里过来投奔,手续不全,还在办。”赵主任忙给解释。 两位同志对这个结果显然很满意,又开始询问饺子馆儿的人员配置等等问题。 询问完毕,在饺子馆儿巡视一圈,就问账目情况。 纪茹芳忙拿账目出来给人看,解释说:“我不认字,这是会计李玉华记得。” 工商局和卫生局同志面面相觑,脸色更不好了。 问她:“听警察局的同志说,昨天有人建议来查查账本儿,是纪经理提的?” 纪茹芳想摇头,但她先看了眼徐樱。 徐樱…… 干嘛看她,这是露脸的机会,她都不抓住吗?! 但事已至此,她只好承认说:“我建议的。” 那同志就忍不住笑了,但还是温和又严肃的问:“你为啥提这个建议?是发现账目有问题?” 徐樱点头,道一声稍等,就转头跑回屋里,拿个红旗本出来,递给两位同志,说:“纪三儿请假以后,我就自己采购,自己记账,本来是留着算成本用的,但是……”? 第四十四章 新选公方经理 计算成本的时候,徐樱发现饺子馆儿实际应有利润和杨花儿说的情况对不上了。 依照杨花儿的说法,饺子馆儿自五年前以后就一直是勉强维持营业。 但根据第一天开门来客情况看,不管是饺子馆儿还是孙德兴,还是有不少人认可的。 何况镇上两大厂子工人们的工资又不低,饺子馆儿还紧靠着县上的县委大院儿,客源也不缺的情况下,怎么也不该到养不起人的地步。 那为啥会出现杨花儿说的情况呢? 徐樱出于好奇,认真观察了几天,就发现问题的根源在纪茹芳身上。 饺子馆儿的账是李玉华在记在算,她每天算完就随手放在一个没门锁的柜子里,纪茹芳这个经理却从来没拿出来看过,更别提跟李玉华要财务月报了! 甚至前段时间因为忙着给她办入学手续、找孙德兴和纪三儿回来,连生意都不管了,全权交给李玉华,回来都不带问问收入情况的。 徐樱是真佩服她的心大。 她上辈子管十几万人的企业,手底下能干的,忠心的,合心的管理人才都有,她都没敢对谁这么放心过。 如今看纪茹芳这样,她就是不翻账本儿都能确定,账目肯定有问题。 为了验证,背过人的时候,她就查了几回账。 发现之前食材用量好像跟李玉华实际账目上的不太对的上。 但当时她对镇上物价还不太清楚,不敢轻易揭出来,怕引起李玉华的警惕,也影响饺子馆儿里大伙儿的感情。 于是她利用饺子馆儿没食材的机会,自己掏钱掏票去买了几回东西,有了指标以后,又带着杨花儿上农贸市场、跟纪茹芳上供销社一一问价,回来再看账本就确定了,李玉华还真是虚标高价,而且高得离谱! “猪肉八毛二一斤,她记一块八毛,价钱翻了整整一倍还多。”徐樱举例说。 又说量的问题:“我后来仔细记账算过,咱饺子馆儿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要用一百斤猪肉,可她这上面随随便便就是二三百斤,二三百斤猪肉要是做成饺子,够一千多人同时吃,咱镇上煤场的工人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总不能那一千多人把饺子馆儿当食堂,天天来吃,所以这账肯定是有问题的。” “只是我来饺子馆儿才一个来月,又是个学生,会计啥的也不懂,怕自己误会了,给娘惹麻烦。就想着等开学请老师给我算算。可还没等开学,就出了昨天那个事儿,警察姐姐问我,我就想到,这个事儿得内外勾结才能做成。可勾结起来总得有个共同利益,就想到账本上。” 她说完,一脸担心纠结的看向工商、卫生局两位同志,小心翼翼似的问:“姐姐,我娘她没文化,不识字,也不太懂咋管,这不全算我娘的错?” 好像她其实是怕牵连纪茹芳,才这么小心翼翼的。 两位同志还真就信了! 毕竟眼前这小姑娘瘦巴巴的,小脸儿还泛着黄,看着就是个吃苦受罪长大的娃,却一心一意的想保护自个儿娘,想必也是从小没见过娘才这样。 都是女性,她们谁受得住这个? 工商局那位同志就俯下身,温柔的摸摸她头安慰她:“不全算,可纪经理作为饺子馆儿的私方经理,也是不合格的,我们回去研究一下,给你们派个懂行的公方经理过来,好不?” “那,那我娘……。” 徐樱纠结极了。 工商局同志就笑:“放心,你娘还是私方经理,可以负责经营,公方经理负责管理,这样就再也不会出这种问题!” “那太好了!”徐樱立刻露出羞涩的高兴表情,好像忍不住似,还满眼期待的朝街办赵主任看了好几眼。 赵主任一愣,自个儿还没搞清楚咋回事儿,工商局和卫生局同志的心里就都有了个现成的选项—赵主任啊! 有文化,爱学习,求进步,重点是办事利落公允,能力比一般的男同志都强。 何况纪家饺子馆儿本来就是个娘子军,赵主任来当公方经理,再方便合适不过! 工商局同志心里有了主意,又拿到账本可以核查账目,工作就算结束了。 接下来卫生局的同志就依照规定,把饺子馆儿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次,结果出乎预料,饺子馆儿的卫生情况好的很。 尤其是后厨,虽然货物基本都没了,但各样归类整齐,每个类目上都贴着个纸条,标清楚什么东西放在哪里,纸条下还写个说明,把存放标准、卫生标准都写的清清楚楚,要不是缺东少西的,地方又小,这后厨说是国营大饭店的都有人信! 卫生局同志很满意,也就从主观上更不愿意相信饺子馆儿里会有腐烂的猪肉。 两人初步调查结束,下了个调查通知单,告诉徐樱和纪茹芳准备些今天没准备齐全的材料,让她们三天内上报到各部门,就走了。 赵主任亲自把人送到门口,看着人上了车,才又返回来。 见到纪茹芳,就忍不住说:“你这下可吃够亏了,我看你以后还糊涂不?” 纪茹芳张了张嘴,垂下头不说话了。 赵主任看她可怜,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用人得分得清好坏。大城市里公私合营已经基本结束,咱们县上也下了文件,最迟明年就要完成,本来我还指望着你能继续做个公方经理。现在可好,上面肯定要直接派个公方经理过来,人家要是好说话还好,要是不好说话……” 她叹了口气,让纪茹芳想想清楚,做好心理准备,就要走。 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徐樱,真怕怕纪茹芳因为管理不善落个啥罪,到时候再影响徐樱上学! 不行,她得先跑趟学校去说说! 纪茹芳让赵主任教育一顿,其实也想到这些了,她回头拉着徐樱的手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心里愧疚,嘴巴却不顶用,嗫嚅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句话:“都是娘的错!” 话说完,眼眶一红,眼泪眼看着就要滚下来。 徐樱直接把早准备好的手绢塞她手里,说:“事儿还没坏到那个地步。” “啊?”纪茹芳没听懂的问:“那赵主任为啥看你啊?不就是说,因为我,你快不能上学了?” 徐樱…… 你倒是看点儿该看的啊!? 第四十五章 解放思想 第二天上午,纪茹芳准备齐全东西,带上徐樱去县里提交材料。 材料倒是不复杂,但期间工商局的同志问了不少关于账目的问题,纪茹芳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 毕竟这些年里,她就算能想到孙德兴和纪三儿联手骗了饺子馆儿的钱,也想不到李玉华会在账目上作假。 不仅如此,她还试图帮她说话,说:“也可能她就不知道,她也没去买过东西,孙德兴让买啥纪三儿就买啥,买回来他报多少,玉华就记多少,可能她……” 话没说完,就让工商局的同志严厉的顶回来了。 “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你是饺子馆儿的经理,做市场调查,把控采购价格,保证后厨出合格产品不都是你的职责?现在是有你闺女出的这个账本儿作证,要是没有呢?没有你拿什么证明你不知道?到时候,就不是我们问你,是警察同志来问你,懂不懂?” 纪茹芳被说的面红耳赤,垂着头连连点头。 徐樱看着都觉得她可怜,只能帮她解释说:“叔叔,我娘不是不想看账,是她根本不识字。我外公是个老封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不仅不让我娘识字,连厨艺都没教过她,她这才被人算计了。” “其实我娘她思想很积极的,当初她还是咱县上第一个公私合营的私人饭馆儿。而且这些年她都主动缴税,上缴企业公积金,员工的工资也没有拖欠过,叔叔,您对比对比账目就知道,这事儿真的跟我娘没关系。”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用这种软软的声音求人,就是铁石心肠都得软,更何况工商局的同志也早发现账目有问题才会怀疑到纪茹芳身上。 听徐樱这么说,他们就把账本推到她面前,好奇的说:“你对比我看看?” 徐樱就随便找了两个月的总账分析。 “十月份的营收是一百六十八块,支出工资是一百五十块,缴税以后,账上剩下的连十块不到。可到了十一月,账目支出上光采购食材一项就有将近三百块,这三百块从哪儿来的?只能是我娘自己往里贴钱。按说采购这么多,也全卖出去了,盈利应该不少,可叔叔您看,这个月的盈利不仅是负数,还负了三四十,把我娘的工资都贴进去,也才够下月的采购费。” 照这种情况下去,按照正常道理来说,饺子馆儿两三个月都撑不过去,更别提撑过了五年前最困难的时期,还一直开到现在。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纪茹芳是的的确确根本没关注过账本,八成就是别人要多少花多少她都不问,只管工作吃饭,也难怪到了现在还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要亲闺女替她说。 工商局的几位同事忍不住感叹:“纪经理,你可是真糊涂啊!” 纪茹芳更愧疚了,可怜巴巴看一眼徐樱,眼眶就红了。 几个人看她像是要哭,也舍不得再说,反而还安慰起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吸取教训,好好整改!” “以后多跟你家这聪明丫头学学,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还有老思想,要多读书,多看报,多学习先进思想!” 纪茹芳听得连连点头。 工商局同志又清点了资料,确认没缺失的,就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最快一两天,最迟一个礼拜,饺子馆儿就能重新开张。 俩人赶紧道谢,工商局同志摆摆手,跟纪茹芳说:“不用谢我们,要谢谢赵主任,如果不是她来担保,你现在已经跟李玉华一起进去了!” “也谢谢你闺女,小丫头很聪明嘛,知道自己单独记一套账出来!”另一个同志说着,好奇的问:“丫头在哪儿上学啊?” 纪茹芳这会儿倒是回过神了,忙替她回答:“刚小学毕业,来投奔我,想在镇上上初中,可是户口刚过来,也没学籍,只有镇中学的张秀英老师给写了个推荐信,我都跑了好些日子了,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儿呢!” “哦,这样啊!”那位同志遗憾的点了点了。 纪茹芳看看几人都没反应,就急了,红着眼眶问:“几位同志,我闺女不会因为我上不了学?” 工商局几位同志一愣,倒是都想起这出。 现在小学升初中也是要审核的,纪茹芳这回怎么也要背上处罚,到时候很可能连累徐樱。 可这女娃一看就是上学读书的料,真因为她娘,她没法上学,那就太可惜了。 于是几人低声一商量,主要负责这件事的那位同志就大方的说:“这样,我们给写个联名推荐信送到学校去,怎么也让娃顺顺当当把这学上了!” “真的?!”纪茹芳高兴的差点儿喊出来,一把握住那位同志的手就要给人下跪。 那同志赶紧拦住她,还批评说:“刚刚说了你,让你摆脱老思想,怎么又来这套?” “是啊,纪同志,你可真要好好改改你这些旧社会的习惯,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在实践中不断提升自己,否则下回再出现同样的问题,还要你闺女跟过来替你解释情况儿吗” 纪茹芳赶紧连连摇头,又一再保证学习进步,绝不再犯,这才和徐樱一起离开工商局,高高兴兴往家里走。 俩人是骑自行车来的,回去的路上,纪茹芳却说想走着散散心。 饺子馆儿关门,早回去的确也没啥用,徐樱自打来重生来到这镇上,还一天都没休息过,也就同意了这提议,和纪茹芳并肩沿着绕着镇上的东沙河往回走。 平原地区最美的季节就是春天,不太热,也不太冷,除却风沙漫天的日子,都是花红柳绿、一派生机,连冰封了一个冬天的东沙河都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哗啦啦的流水声奏乐似的,给山上虫鸟们的歌声做着伴奏。 纪茹芳牵着徐樱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却舍不得松开,反而越握越紧,仿佛有什么话憋在心里,要靠这个动作才能给她点儿说出来的勇气。? 第四十六章 可爱的精致男娃 “樱子,娘对不起你。” 纪茹芳心事重重的,说。:“娘本来想给你办到县里上初中的。可那会儿孙德兴不来,纪三儿也为难我,娘看你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就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就让你留在饺子馆儿,先跟着孙德兴当个学徒,以后把你姥爷留下的菜谱都给你,你学会了,就跟娘一起好好儿开饺子馆儿。” 她说着停下脚步看着徐樱,满脸的失望愧疚。 “是我没能耐,分不清好歹人又自私,我这回吃够教训了,也知道错了。可樱子,你要是嫌弃我,不想认我做娘了,我也没话说,都是我自作孽……”她说着哽咽起来,眼泪又要往下掉。 徐樱赶紧掏出手绢给她擦脸,无奈的喊了声:“娘。” 话还没说,纪茹芳一声呜咽,泪如雨下,抱着她就哭了。 “你这傻孩子,你还认我当娘啊?” 徐樱被她按在结实的胸脯上,都要透不过气了,抻着胳膊勉强拍拍她后背,安慰说:“我认,我当然认,我不认你,我不就成孤儿了?” “何况,那县中学是我想去就能去的?我没推荐信,能上镇初中就不错了!” “那不一样。” 纪茹芳哽咽着辩解说:“你本来就该上县初中的。“ 她不说,徐樱都忘了这事儿了。 她摇摇头说:“可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让我爹抓回去卖给人了。那家人兴许不是好人,婆婆会天天骂人,男人比我大七八岁却啥都干不成,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打我,十四岁我就得生娃,然后一直生娃养娃,出去只能做最苦的工,挣最少的钱,他们把我当生育机器、当保姆、当奴隶,甚至当条摇尾乞怜等着要饭的狗,可就是不会把我当人……“ 纪茹芳听的心惊胆战。 虽然她知道,这几乎是大部分农村女娃都在过的日子,甚至她自己也过过,可想到她的樱子也要过这种日子,她就觉得害怕甚至恐惧。 她不能想,不能想这么好的樱子去给人当生育机器、当保姆、当奴隶! 她含着眼泪用力摇头:“不不不,不会,樱子,你不会过成那样儿。你有娘呢,娘供你读书,让你上高中、上大学、当博士,还,还出去留学!娘就是倾家荡产,也送你走出去,去市里、省里、京里,去国外,天涯海角,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啥就干啥,娘都供你,都陪你,好不?” 徐樱呆了。 她从没想过靠纪茹芳得到啥,甚至也没想过她为她做更多,却没想到,这个在她眼里懦弱又没主意,短视又没文化的女人,居然是天底下第一个愿意为了她做那么多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的人。 她抽抽鼻子,忍住眼泪,把头埋进她怀里用力拱了拱,嘟嘟囔囔的说了句话。 纪茹芳没听懂,疑惑的问她:“樱子,你说啥?” “啥也没说。” 徐樱笑笑,牵住她的手:“娘,咱快回家!” “诶,回家!” 纪茹芳一时好高兴,蹬着车子,一路下坡,飞也似的往饺子馆儿去。 饺子馆儿渐渐近了,就在眼前了,徐樱眯着眼睛看着黄昏里饺子馆儿的侧影,突然发觉她好像有点儿喜欢和想念这个地方。 她甚至想,以后即便是从这里飞走,她也还是要回来的,因为这儿是她的家! 车子在门口停下,徐樱跳下后座儿,就听到纪茹芳有点儿僵硬的声音问前面:“方,方家小哥儿,你这是来吃饭的?” 徐樱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看到方遒正背着夕阳站在她们对面。 黄昏的光照着他的侧脸,莫名照出一层光晕,让他那本来就比普通镇上男娃精致数倍的脸看起来愈发与众不同的高贵冷艳,也就难怪纪茹芳跟他说话都忍不住打磕巴。 方遒被问的不知所措,微红着脸摇了摇头,说:“阿姨,我跟徐樱说好……来借她的书。” “额,借,借书?”她回头不解的看徐樱。 脑子里想着:她家还有书能借给人家方家人? 徐樱却点点头说:“那你等等,我给你拿书去?” 方遒点点头,却又说:“也不急,我有两句话问问你?” “好啊!”徐樱浅笑,回头示意纪茹芳先进去。 她有点儿担心和不愿意的,可触碰到徐樱的眼神儿,还是推着车子,一脸疑惑,一步三回头的进去了。 等她一走,方遒就忍不住看了眼饺子馆儿门上的封条,担心的问:“你家饺子馆儿出事儿了?” 徐樱倒很平静,点点头说:“嗯,让人闹了一场。他们说我们用腐烂猪肉害人生病住院了。” 方遒震惊,又问:“那现在呢?病人咋样?事情调查清楚了没?” 他突然这么热心,徐樱都有点儿奇怪了。 她看他一眼,方遒立马脸红的垂脑袋,清清嗓子解释说:“我是想着,我们兴许算朋友?” 徐樱微怔,而后抿着嘴唇儿,忍不住笑了,轻轻点头说:“算的。” “那你家的事儿我还……” “已经没事了。” 徐樱打断他,淡淡说。 “没事了啊!” 方遒好像有点儿失落。 “嗯,是被人陷害的,都说清楚了,顶多再等个天就能重新开张。至于找我们麻烦那家,八成是听着风声了,没再来闹过。” “哦!”方遒点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有点儿空落落的。 不过他倒没陷在这情绪里,反而难得主动开口给徐樱讲故事说:“方向阳本来跟过来了,看饺子馆儿贴了封条,就闹着去警察局问情况,不过这会儿……估计回不来了。” 他说完,唇角扬起个笑容。 徐樱一愣,只觉得眼前黄昏的光芒突然有点儿刺眼,她伸手挡了下,脑子里电光火石的回味了下方遒说的话,眨眨眼,明白过来了。 哦!他是说,方向阳八成是被家里抓回去了呀! 徐樱扑哧笑了。 见她笑,方向阳也微微垂着眼睛笑起来。 只是他一定不知道,徐樱笑的不是方向阳,是他。 她觉得,方遒真的好可爱啊!? 第四十七章 她这么瘦,这么弱 两人笑了一阵,徐樱就回屋去给他拿书。 屋里,纪茹芳正坐立不安的转着圈儿,见她进来,赶紧赶上去问:“樱子,那方家的大公子到底来干啥呀?不会是咱家……” “娘,咱家这点儿事儿,不至于惊动人方家。”徐樱端着凳子爬上去,把那本《随园食单》找出来,想了想,从自个儿正看着的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取出支她用来当书签的干迎春花,夹在书的封面页下面。 纪茹芳点着头赞同她:“是,咱家这点儿小事儿不至于。可,可他……” “他真就来借书。” 徐樱给她看手里的书。 纪茹芳皱眉不解:“咱家有的书,方家能没有?” “娘,你可真小看我姥爷了!咱家有些书别说是方家,就是省里的图书馆儿都未必有!”说到这儿,她突然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告诫她说:“不过,这事儿您别说出去啊!” 纪茹芳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带着书出去了。 她只好呆愣愣的点点头,本能的答应着:“是,是不能说出去。” 后来又反应过来,得让徐樱给人方家大公子倒杯水,却见她小小的人影一闪,已经出去了。 徐樱绕到饭馆儿门口,方向阳还坐在台阶上,双手搭着膝盖,挺直着上半身,望着远方花红柳绿、春意盎然的青山。 徐樱走过去把书递到他面前,轻声问:“你看啥呢?看山?” “嗯。”方向阳应了一声说:“我看山有多高,想着山里的人想没想过有一天走出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想过,但一定也有很多人想过,未来,会有更多人渴望走出那座大山,走到外面繁华的世界里去。”徐樱坐在他身边,轻声说。 方遒点了点头,问她:“那你呢?你想出去吗?” “想啊!” 徐樱笑:“我不仅想走出去,还想上省城读高中,上京里读大学,以后还要像周总理他们一样,去日本、去苏联,去学更有用的知识,回来建设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 “去日本和苏联?”方遒惊讶的看着她。 “咋,你觉得我不行?”徐樱挑眉。 方遒赶紧摇头,脸又红了,解释说:“不,不是,我,我是第一听有人说这个,而且,这人还是你。” “我咋啦?”徐樱偏头问。 “你是个女……”他话刚说出来,突然用力摇头,抿唇腼腆的笑了,说:“不,你是对的,你当然应该去日本、去苏联,也许也可以去美国、去欧洲,去文艺复兴发生的地方……你知道文艺复兴吗?” “知道。”徐樱笑眯眯,凑近方遒低声告诉他:“我还看过《大卫》雕像的照片嘞!” 方遒…… 他脸爆红,红的像此时的夕阳,红的像燃烧的火焰,撩烧起徐樱心头里被上辈子磋磨掉的那股火焰,让它在她重来的青春之心上,再次燎原! 俩人都脸红了,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坐了会儿,直到夕阳西下,天都要黑了,方向阳的声音突然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 “徐樱,徐樱!” 他喊着她名字跑过来,站在她面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打量着她,看她好好的,就笑了:“你还真没啥事儿啊!” “嗯。”徐樱淡淡点点头。 方向阳却一脸受挫,委屈巴巴问:“你都不问问我为啥记得你名字?” 徐樱…… “我不是你债主吗?” 方向阳…… 是这么回事儿哈! “那我对你这债主可够好的。你看,你家出事儿,他这天天跑来跟你借东借西的人都不着急,我先急得跑警察局去闹了一场!虽然结果有点儿惨,但也算情深意重啊!你说是不是?”他抬手就在徐樱肩膀上拍了一下。 徐樱身子一闪。 太瘦了,差点儿被他拍趴下! 方向阳赶紧扶她,还一脸得意的嫌弃说:“你这小姑娘也太弱了,我就这么拍一下,你就要倒?” 徐樱…… 她笑了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啊,我身体不好,很弱的。” “哎,那你可要好好补补,你是厨师嘛!我都听说了,你家这是让人坑了,你别怕啊,等我爸回去我再找他说说去,我就拿我人格做担保,让他两天内就把你家的封条摘了!”他说完,得意的叉着腰笑了笑。 又自言自语继续说:“到时候,你也不用咋感谢我,把你那拿手的头脑、烧麦、台蘑蒸饺、过油肉、豆腐脑、焦圈儿、炸酱面、驴打滚儿、京酱肉丝、黄河大鲤鱼啥的,一样给我来一个就成! 说完,嘿嘿笑着,得意洋洋看徐樱。 徐樱也朝他笑了笑,问:“想吃啊?” “那当然,我听说,你居然都会做!我前段时间上省城,有家饭馆儿请了个京里的厨子过来做菜,我跟我妈去吃席,人多,没吃痛快,本来还挺后悔呢!回来就听说你也能做,还做的比京里都好吃……要不,你现在就给我做两样?” “行。”徐樱点点头,伸出手,手掌心朝上递到方向阳面前说:“拿钱过来,这几样抛除没法做的黄河大鲤鱼,一共收你十五,未经允许私自开业,罚款十倍,一百五十块,付钱。” “多少?一百五?徐樱,你打劫呢?”方向阳直接跳起来了。 没想到徐樱很淡定的点点头:“是,劫富济贫。” 方向阳…… 他胸口好疼,还泛着血腥味。他赶紧抓住方遒的肩,难以置信的对他控诉:“堂哥,你看到了没,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方遒捏着他脏兮兮的手指,把他黑爪子从自个儿白衬衫上提溜开,一本正经的说:“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你不要搞特权。” “堂哥?” 方向阳一脸遭受背叛的痛苦表情,指着徐樱说:“你居然替她说话?我帮她那么大忙,让她给做俩菜,她还跟我要钱,她这是忘恩负义啊堂哥!” 方遒叹了口气,也指着徐樱说:“你看,她这么瘦,这么弱,你拍一下就要倒,你还要她白做菜给你吃……”? 第四十八章 技多不压身 纪茹芳家的小院子在天黑的时候飘出了饭香。 熟悉她家饺子馆儿各样菜的邻里邻居们闻出了这香味儿里有羊肉烧卖、台蘑蒸饺、过油肉的味儿,还有几样,是肉香和酱香的混合,不知道又是啥新菜,但光是闻着就把人馋的肚子叫! 于是有传闻说饺子馆儿要重新开张了,大厨徐樱又在研究新菜了。 “她咋三天两头有新菜上?是不是天底下的菜她都会做啊?” 大伙儿忍不住想着、馋着,开门望着饺子馆儿,不自觉的期待着、算计着,要是饺子馆儿明天就重新开张,口袋里的钱够点几个菜? 但饺子馆儿当然不可能明天就开张。 何况徐樱也不是在试菜,她是做菜给方遒和方向阳吃。 因为他俩还真大方的凑了十五块钱,要在她家里吃一顿。 “这总不算私自营业了?而且我还给了你十倍的价钱,你怎么也得给我整几个硬菜!”方向阳叉着腰,挺着胸脯,一副大爷样儿。 看在钱的面子上,徐樱没跟他计较,还问他:“想吃什么硬菜?” 方向阳早忍不住了,立马点了盘桓在他脑子里的好几道菜。 “我要吃头脑、烧卖、过油肉、小酥肉、酱猪肘、香酥鸡、台蘑蒸饺、蜜汁烧茄子、什锦铜火锅、黄河大鲤鱼,最好再来个一清二白小豆腐,油渣白菜炒蘑菇,最后来碗打卤面,一打山药红枣桂花糕,要是有竹叶青、杏花汾……” 话没说完,十五块塞回他手里,徐樱指了指他来的地方,掉头就走。 方向阳还没搞明白,追上去问:“你干嘛去?” “回家。” “回家干嘛?不给我做饭了吗?你为啥不要钱了?指着那头是啥意思?” 徐樱没理他,反而瞥了眼方遒。 方遒就跟收到指令似的,立刻轻咳一声。 方向阳腿下意识的一软,赶紧站住了,可怜巴巴回头望着方遒求助:“堂哥,你看她,她啥意思嘛!” “她让你回家睡觉。”方遒走过去,淡淡道。 “我饿,我不瞌睡。”方向阳委屈。 “不瞌睡?那你大白天做啥梦?”方遒抬手就要抓他衣领。 这个方向阳有经验,立马跳起来躲出去老远,很认真的解释起来。 “我没做梦,我真是想吃她做的饭!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多可怜,自打从省城回来,我爹娘就把我关家里,天天给我做饭吃!要不是那天韩叔叔送了点儿她做的头脑烧麦给我,堂哥,徐樱,你们都未必能见到我活着站这儿啊!” 说着,他一手扯住徐樱的衣摆,一手扯住方向阳的衣袖,双腿一软,居然就要跪倒的架势。 方遒毫不留情的甩开衣袖。 徐樱也嫌弃的把自己的衣摆扯回来。 方向阳被两边儿闪的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难以置信的看他们。 “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俩都没一点点同情我吗?” 徐樱…… “我没听懂。”她真诚的说。 方遒无可奈何,只好替他解释,说:“我叔和婶儿做的饭……的确难以下咽。” “嗯,没吃你的饭以前,我觉得我堂哥做的那都是人间美味!”方向阳赶紧补了一句,还不忘拍了拍徐樱的马屁。 “而且,自从吃了你做的东西,我突然就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我觉得,只要能天天吃你做的饭,我一定能活到九十九,不,一百岁!” 他说着,深情望着徐樱。 徐樱倒还好,方遒却像是怕吓到她,主动把方向阳当在自己身后,说:“你就当没听见,别有心理负担。” “没有。” 徐樱依旧冷淡,转身指了指市集的方向,说:“想吃饭,就跟我说买菜去。” “好!” 方向阳一听乐了,绕开方遒冲到徐樱身边兴致勃勃的问她:“你准备给我做啥?咱要买猪肉不?买大鲤鱼不?要不要再买只鸡?” “行啊,要是你能买着。”徐樱懒洋洋的道。 “为啥买不着?我拿着钱呢,还有票!”方向阳一脸自信,还说:“你别担心,东西我和我堂哥拿,你只管挑就是了!” 徐樱不想说话。 方遒也根本没准备理他。 俩人前面走着,方向阳跟在后面,唠唠叨叨一路上讲自己曾经听韩科长说过的她做的那些菜。 原来那段时间他是去省城医院做理疗,顺便陪他爹娘参加个婚礼,也顺便陪韩科长他娘检查身体。 现在老太太的心理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好了不少,韩科长就带着她上省城做了身体大检查,结果除了血压有点儿高,啥毛病没有。 韩科长不放心,正好苏联有位心理科的专家到省城医院讲课,他又托人请来看了看,那专家说的跟徐樱说的居然差不太多,只是提醒他,老人家可能有点儿更年期综合症,让他请个中医食疗大夫给疗养一下。 这下韩科长是彻底服了徐樱的本事,回来就想上饺子馆儿来。 可这时节正是煤厂最忙的时候,他根本走不开,只能三天两头让厂里来吃饭的工人给捎带回去点儿头脑烧麦之类温补给他娘吃。 因为感激方向阳家里帮忙,又听说他让关在家里补课,就偶尔多带一份给他。 “这么长时间,就给我带过两次,给我吃的更馋了!”方向阳委委屈屈控诉韩科长。 徐樱有些地方没听明白,还没问,方遒已经主动解释说: “他是市里游泳队儿的,不能乱吃。” 原来还是游泳健将? 徐樱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方向阳。 可惜衣服穿的不合身,也看不出身材,唯独能看到肩是挺宽的,应该也有胸肌。 不过也奇怪,方遒站在这么壮实的方向阳身边,居然一点儿都不显得瘦弱,反而露出的半截小臂肌肉结实,看起来比作为运动员的方向阳还有力量似的。 徐樱是真有点儿遗憾啊! 她就是重生的太小太瘦弱了,否则,她一定要跟他们掰手腕!看看是她这颠勺儿的力气大?还是他们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力气大? 要是方遒能掰过她的话,她倒是可以考虑早点儿收个徒弟,毕竟技多不压身,她也是为这少年的前途着想啊!? 第四十九章 鹿肉 徐樱想的入迷,倒没觉察自己看方遒的眼神有点儿过于专注,直把这耿直又羞涩的少年看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几乎已经是手脚同步的走路。 偏方向阳也是个没眼色的,前头看见市集要到了,回头喊他们,正巧把方遒的局促看在眼里,立刻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冲过去绕着方遒问:“堂哥,你让蚊子咬了脚嘛?咋走路变同手同脚了?” 方遒…… 他想掐死这傻弟弟! 方向阳…… 警觉方遒脸色骤变,他撒丫子就往市集里头跑。 纪家镇这个市集说是市集,其实不过就是农闲的时候农民们出来卖点儿自家自留地里菜蔬或者手工小玩意儿的地方。 徐樱也是回来才发现,她重生的这个世界好像跟她曾经生存的并不完全相同。 这里的商品流通虽然主要也是靠各种票,但钱也并非没用。 比如有钱可以贵价买别人手里多余的票,也可以贵价直接购买一些私自出售的东西,虽说也仍有“投机倒把罪”,但似乎更接近她之前那个世界的七十年代末,管的并不很严格。 甚至有的地方还会隐隐推崇这种交易,比如胡阳县上她去的那个农贸市场,明显就是在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存活的。 有了这些先天条件,纪家镇乃至于胡阳县上百姓的生活状况就比徐樱记忆里要好的多,所以这市集也要比她记忆里的热闹些。 虽然已经是仲春的黄昏以后,天都大黑了,路灯也几乎没有,但趁着最后的天光,市集上还是有不少买卖东西的人在。 只是这时候还在卖的多半就是草编筐、手工农具、炊具这类玩意儿,食材是没多少了。 方向阳已经逛了小半圈儿,却只见到一个还在卖肉的,他还不认识那是啥肉。 他难以置信的问:“这不是市集吗?咋啥都没?” 徐樱对这像活在世外桃源里突然出山的小少爷实在没话说,直接凑到那卖肉大叔摊子前看了看。 这一看眼睛都亮了。 “大叔,鹿肉?”她轻声问。 大叔一愣,小心翼翼点点头,低声说:“早上上山摘药的时候,在崖下面刚捡的。” 徐樱暗暗惊讶,这是多好的命,凭空居然捡了头摔死的小鹿回来! 不过显然鹿肉是没多少人见过的,这肉还剩不少,大叔没卖掉,满脸愁容的说:“本来也想埋了,可家里娃儿病着急用钱,就想着看能不能卖掉,结果……” 他说话的功夫,徐樱仔细翻看了一下,这肉的确是新鲜的,而且从骨头状态来看,也确实是摔死的。 她垂眼想了想,轻声问:“大叔,你这肉怎么卖?我想全要。” “全要?!” 大叔惊讶坏了,愣了老半天,赶紧摆手说:“闺女,你可别耍俺,这天气眼看热了,你买回去放不住!” 他看看她身上满是补丁的破衣服,苦涩的说:“大叔看,你家里情况儿也不好?这鹿肉你会吃吗?” “嘿,大叔,你这可走眼了,她可是正经国营饭馆儿的厨子嘞!”方向阳这会儿凑过来,兴致勃勃的说:“你只管放心卖给她,她是一把手,能做主!” 徐樱…… 你对我倒是很自信? 大叔却还真信了,当下看徐樱的眼神儿就不一样了,甚至双手抱拳对她拱拱手说:“闺女这么有本事,大叔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徐樱扶额。 大叔还挺上道儿啊! 她扯了扯嘴角,无奈的摆手:“没啥,大叔,你就说咋卖?” “这……”大叔挠挠脑袋,不知所措的解释:“这是鹿肉,也不值啥钱,不敢按猪肉卖,我卖五毛五一斤,案子上这点儿大概七八十斤,就按七十斤算,你给我三八块,行不?” 这可真是太便宜了! 虽说大叔是捡来的,可鹿肉剥皮,分割,再背到市集,也很需要费些功夫。 再说这是在纪家镇,换到平原地区其他会吃也爱吃鹿肉的地方,这鹿肉比猪肉都要贵至少三分之一的价钱! 徐樱是个不喜欢让穷人吃亏的人,她想了想,回头问方向阳:“你想吃鹿肉吗?” “想!” 方向阳眼睛冒光。 “那再借我二十五。”徐樱朝他摊开手掌。 方向阳震惊了:“二十五!徐樱子,你当我是地主老财,劫富济贫呢?” 徐樱双手摊开,耸耸肩,意思就是:对啊,否则呢? 方向阳很苦恼,可怜巴巴问:“是不是我不借你钱,我就没得吃?” 徐樱十分确定的点了点头。 方向阳绝望的看向方遒,低声下气的哀求:“堂哥,你不能看着我饿死是?而且,饿死事小,面子事大,不能让这丫头觉得咱家穷到连二十五块都借不出来是不是?!” 方遒一脸严肃摇头:“向阳,穷咋了?咱这是穷人当家作主的国家!” “我……” 方向阳要噎死了。 但他真的要馋死了,他想了想,干脆一手抓一个,开始耍赖。 “我不管,我饿,我要吃肉!穷人是国家主人,那我还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呢!你们就忍心看着我这小太阳还没升起来就饿扁了?” 他说完就往地上一蹲,跟讨食儿的小狗儿似的仰着脑袋看方遒,再看徐樱,最后居然无耻的把目光落到了卖肉大叔的身上。 大叔哪儿见过这阵势? 一时间同情心泛滥,赶紧跑过来,一手拉他,一边跟徐樱说:“闺女,大叔再给你便宜点儿?或者要不你先少带点儿,大叔给你算五毛,你先给娃吃上?” “那倒也不用。” 方向阳委屈巴巴的说:“我堂哥有钱,他就是宁愿看着我饿死!” 方遒闭了闭眼睛,睁开看向徐樱。 得到徐樱的确认,他才解开上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三十块全递过去。 徐樱笑着接了,加上刚刚他俩凑的十五块,一共四十五,全给了卖鹿肉的大叔。 “麻烦您送到纪家饺子馆儿,我们还要买点儿别的。” 大叔被突然多出来这么多搞懵了,忙找出七块钱退他们说:“说好的三十八,就三十八!” “剩下的当送货费。先给娃看好病,以后再有什么山货药材,先紧着送纪家饺子馆儿就成。”徐樱大方的笑了笑,写了地址,塞进大叔手里走了。? 第五十章 记得带钱 卖肉大叔还是愣着,徐樱已经带着方遒和方向阳走了。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钱,暗暗抹了把泪,赶紧着把肉拾掇的整整齐齐背在身上,往徐樱给的地址走了。 方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背影消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徐樱。 她正蹲在一个卖菜的大娘面前,一边挑茄子干,一边跟大娘搭话。 “茄子回去蒸出来,跟新鲜的一样好。”大娘热情的介绍着。 “还有这小白菜,今儿下午才刚摘得,闺女你多买点儿,大娘保证,这十里八村儿这会儿就能种出白菜的绝没几家。” “大娘家的自留地不在自家地里?”徐樱挑拣着问。 “呦,小闺女懂行。”大娘压低声音,凑过去说:“这不是自留地里种出来的,深山沟沟里种的!” 徐樱动作微微一停,拿起另外一把菠菜看了看,问:“大娘说的深山沟附近是不是有温泉?” “啥,温泉是个啥?”大娘一脸茫然,摇摇头:“那附近没泉,就是向阳,地上热乎乎的。当年分自留地,村儿里欺负俺们孤儿寡母的,给分了块儿石缝子地,那真是种啥都不长。俺和闺女饿的不行,只能上深山沟沟里跟狼抢吃的,倒是老天开眼,狼没遇上,找着了那么一块地方。外面寒冬腊月枯草丛生,里面倒是绿茵茵的,还长着蘑菇呢!” 徐樱点了点头,倒没再说什么,卖了大娘的菜,跟她说:“您抽空来趟纪家饺子馆儿,咱们看着能不能订个合同,以后您的菜都送我们。” “饺子馆儿?” 大娘一惊,再上下打量徐樱说:“哦,您就是那个,那个吃死……” 话说到这儿,她赶紧捂嘴。 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解释说:“都,都是听说的,那个吃了坏肉的,是俺们村儿的。不过,他那一家子都不是啥好人,大娘相信,你们肯定,肯定没害人!” 徐樱点点头,也没有要就这话题延展下去的意思,付了钱就走了。 倒是大娘拿着钱一脸的不好意思,愣是又拿了剩下的菠菜,追上来硬送给徐樱,说:“我明儿一大早就过去!” 买了这些东西,徐樱又去弄了两块豆腐,搞了点儿猪肉回来,三个人手里满满,口袋空空的回了饺子馆儿里。 纪茹芳已经替她接下鹿肉,正放在自家厨房里收拾着。 别看她后厨的事儿一概不懂,徐樱那便宜姥爷倒也不是啥真本事没教过她,储存东西乃至于自家酿酒纪茹芳都熟练。 这会儿她已经把鹿肉切开两份,一份包裹了报纸放在缸子里,一会儿要送到地下储藏室里,一份留着,见徐樱回来,赶紧接过东西,低声问她:“晾肉干不?天气还行,能晾下。” “要弄的,咱想办法弄点儿松柏树枝,做个熏肉干。”徐樱说。 方向阳在旁边儿听着,狠狠咽唾沫。 “熏肉啊!肯定好吃!” “那也得一个月以后了。”纪茹芳忙客气的跟他解释,还说:“到时候您想吃就来!” “好好好!”方向阳赶紧点头。 徐樱凉凉一笑:“记得带钱。” 方向阳…… 纪茹芳也赶紧拍打她,示意她不能跟他们要钱。 徐樱才不管,把肉接过来,告诉纪茹芳给方遒拿钱还人家,再叫杨花儿过来帮忙,自己进厨房去了。 家里还剩点儿羊肉、猪肉,方向阳想吃的头脑、烧麦、台蘑蒸饺、过油肉都能做,另外鹿肉准备做罐焖鹿肉,茄子其实最本地的吃法是用鹌鹑做鹌鹑茄子,现下没地方找鹌鹑去,她就准备用一小块五花肉做个类似的,再做个糖醋丸子,小白菜跟豆腐做个疙瘩汤,怎么也够他们五个人吃。 杨花儿进来就看到方遒和方向阳,她那天跟徐樱去韩科长家也见过他们,也不爱多想,年龄也不大,没几分钟就跟他们混熟了,还指挥着方向阳和方遒烧火。 方向阳贪吃,自告奋勇进来烧,老半天火没点着,他自己呛得差点儿没背过气。 还是方遒过来把他撵走,三下五除二的点了火。 徐樱看他做的熟,甚至白衬衣都没弄脏,还挺稀奇。 “你还真会做饭?” “会一点儿。”方遒腼腆的笑笑解释说:“这几年高中毕业基本都要下乡,我毕业以后估摸着也要去,就提前学点儿本事,好歹不至于下去把自己饿着。” “你要是下乡,也就在附近村里?”徐樱好奇的问。 她记得像他们这种家里认识人的,一般能安排到自个儿老家或者附近村子,有人照顾,能少吃不少苦,回来也会容易些。 方遒却有片刻没回答,反倒问她:“你想过去哪儿不?” 徐樱一愣。 方遒好像也意识到问的不对,忙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我忘了,你还没上初中。” “嗯,到时候还不知道咋样呢,是?” 徐樱笑笑。 她初中毕业是一定要想办法上高中的,等上了高中,顶多高二,上山下乡的风潮就结束了,她还真不用下乡去。 “是。”方遒点头,到底没回答她那句话。 徐樱也不在乎—毕竟着话题是有点儿私密了。 倒是杨花儿没念过书,追着问方向阳和方遒县高中都是啥样儿。 方遒话不多,方向阳嘴停不下来,厨房里热热闹闹,却是只有他们俩人儿说,徐樱边忙边听,方遒则站在一旁像个跟班儿似的,随时给徐樱递东西。 他好像总有话说,可徐樱询问的看过去,他又避开她眼睛,连个眼神示意都不给她了。 徐樱心里奇怪,却没放在心上。 等到菜出来,天色都黑透了。 纪茹芳从家里拉了根电线出来,难得在院子里的花藤架子下面点了个电灯,菜都放在桌子上,被昏黄模糊的灯光照着,温暖又好看。 方向阳早就等不及了,吸溜着口水,握住筷子,望着满桌子的菜两眼冒绿光,把纪茹芳看的又好笑又无奈,忙招呼他:“方家小哥儿,快吃!” “那我不客气了啊!”方向阳一筷子下去,先扎了了烧麦,直接塞嘴里! 一桌子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五十一章 你们付钱了 纪茹芳家的小后院儿里,响起了憋闷的、却如杀猪般的叫声。 他们眼睁睁看着方向阳含着一泡泪眼,愣是硬生生把个滚烫的烧麦给咽下去了。 杨花儿赶紧端了碗凉井水给他,方向阳含在嘴里老半天,才流着泪委屈巴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控诉般的问:“哪,么么,刚?”(咋这么烫) 徐樱…… “正常烧麦都这么烫啊。” 杨花儿好心好意解释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惊讶的问:“你不会没吃过刚出锅的?!” 方向阳…… 他可怜巴巴看向方遒。 方遒倒头一次不忍心了,轻咳一声,指了指他面前的头脑说:“这个也慢慢喝,先吃别的!” 方向阳…… 还是觉得被羞辱了! 他抹了把脸,不甘心的抽了抽鼻子,擦干净眼泪,拿起筷子直戳糖醋丸子,徐樱赶紧伸手一把抓住他手腕。 方向阳…… “啊啊啊!”他的嚎叫声贯穿整条小巷。 徐樱吓得赶紧松手,与此同时,方向阳的筷子也“嗒”掉桌上了,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我……”徐樱看看自己的手,无奈解释:“我是厨师啊!” 她其实刚刚就是一时着急。 糖醋丸子原理跟烧麦很像,丸子用热油炸过,出锅后最好立刻淋上炒出来滚烫的糖醋汁,保证丸子即便上桌十分钟也是外酥里嫩的口感,所以即便外面的糖醋汁已经温热,一口咬下去,仍然很有可能被里面滚烫的丸子烫到。 烫伤事小,很有可能引起的口腔溃疡甚至口腔癌,乃至于食道烫伤都是非常严重的后果,现在可是六几年,医疗设备那么差,万一方向阳真受伤,治疗起来可不容易! 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手劲儿对方向阳一个运动员居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伤害? 方向阳委屈巴巴,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重点是美食当前,他才懒得细想,接过纪茹芳递过来的新筷子,看着徐樱的脸色,小心翼翼朝罐焖鹿肉探过去。 徐樱无奈点了下头,他立刻戳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 亮红的红烧酱汁裹着比猪肉紧实劲道,比牛肉嫩滑弹爽的鹿肉在嘴里爆开,每嚼一口,仿佛都是肉类在嘴里的一次狂欢,而咽下去的瞬间,饥饿感幻觉般的会消失片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喊出的需求:再来一点,就能精神百倍! 方向阳吃的简直精神亢奋,连着吃了好几块,才稍稍满足的把目光移向别的。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年人对素菜实在不能感兴趣,第二道被他光顾的就成了过油肉。这本地菜让徐樱做出了特别的味道,刚刚吃了浓厚酱汁包裹着的鹿肉,再吃上一口醋香浓郁嫩滑的像新鲜生鱼肉的肉片,方向阳的食欲更强,,回头就小心翼翼的光顾了那道糖醋丸子。 这回徐樱可没拦着他,看着他一口咬下去,眼睛都变的亮晶晶。 “哇哦!好吃,怎么这么好吃!” 糖醋汁儿酸甜可口,配上炸的正好的猪肉丸子,被咬开的瞬间,就像一颗包裹着肉的大葡萄在口腔里炸开,水果和肉类完美融合,在肉香的满足感里加上了水果的诱惑力,一颗跟一颗,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半碗糖醋丸子下去,他才不好意思的回归自己碗里的头脑和台蘑蒸饺。 等这两样吃的都有些腻了,方向阳终于想起那道茄子,于是很迁就的夹了一筷子喂嘴里,顿时觉得口齿芬芳,仿佛带着青草香气的春风一吹,把油腻感吹散的干干净净,把天然的自然清香留在口齿间了。 他难以置信的问:“这茄子咋做的啊?为啥这么好吃?我原来最讨厌茄子了!” 杨花儿立马主动替徐樱回答说:“也不难,干茄子上锅蒸,蒸熟以后用薄薄一层淀粉裹着下油锅炸,炸到金黄酥脆捞出来浇汁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方向阳不信。 “简单,你回家试试看?”杨花儿笑眯眯。 方向阳却突然觉得脊背一寒,下意识就摇摇头说:“我不,你们肯定有阴谋!我不要做,我要来吃!徐樱,你会给我做的哦?” 徐樱:“有钱都好办。” 纪茹芳…… 她赶紧给方向阳夹菜:“喜欢就多吃点儿。” “嗯,谢谢阿姨!” 方向阳立马天真乖巧礼貌感谢,还招呼方遒:“堂哥,你也吃啊!” 纪茹芳这才注意到方遒好像一直没怎么吃。 她下意识想招呼,却犹犹豫豫,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才初中毕业的半大孩子。 因为她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子不太好惹的气势,好像自个儿对付不了,非得徐樱出马才行。 方遒倒是看出她的无措,主动化解了一下,说:“阿姨不用客气,喊我小方就行。” “诶,小方同志,你也吃。”纪茹芳忙赔笑。 方向阳却捂着嘴“咕咕”偷笑,边偷笑边凑过去跟徐樱说:“小芳,嘿嘿,跟个大姑娘似的!” 徐樱…… 方遒微微抬眼皮,瞥了眼方向阳。 方向阳立马乖乖坐回去,埋头哧溜哧溜喝他的头脑。 方遒吃饭很文雅,不紧不慢,每道菜都先尝一口,细嚼慢咽,看得出来特别喜欢吃,因为连微蹙的眉头都完全舒展开,唇角都会不自觉的带上笑,却不说话,只是会腼腆的看上徐樱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敬佩神色。 徐樱觉得他这表达方式还挺有意思,一边吃,一边就忍不住咬着筷子头看这人,直把人看的面红耳赤,几乎不敢夹更远的菜。 还是纪茹芳看不下去,清清嗓子问:“樱子,还有其他菜没?” 徐樱回过神儿,看看方向阳都快把能吃的全干光了,也没个完全吃饱的意思,只好站起来说:“有,我再去做个菜。” “太麻烦了。”方遒忙也跟着站起来,不好意思的说:“你也没吃多少。” “没事,你们付钱了。” 徐樱笑笑,转头去厨房。 方遒忙要跟上,被纪茹芳按住了,说:“樱子饭量小,你们男娃吃得多,快吃。” 他只好留下,只是仍不免眼睛跟着厨房里偶尔闪过的徐樱的身影转。 方向阳可早憋不住了,抻着脖子,一边咽口水,一边问杨花儿:“她做啥呀?” “你去看看呗!”杨花儿吃的正香呢,才懒得理他。? 第五十二章 我欺负他? 方向阳犹犹豫豫,最终看到自己手腕上仍隐隐青紫的伤,乖乖放弃了。 算了,他总觉得,徐樱的厨房应该是个相当残暴的地方。 他还想好好儿吃饭呢! 好在也没等多久,不过几分钟,厨房里就飘出一股子极香甜的焦糖味儿,方向阳顿时馋的整个人都虚脱了,口水不停的往出分泌,他连连咽了好几下,才有些神魂颠倒的问:“这是糖葫芦?” “春天上哪儿给你找山楂去!”杨花儿放下筷子,抽了抽鼻子,平静的回答:“樱子做拔丝红薯呢!” “拔丝红薯?” 方向阳眼珠子飞转,乐的都快坐不住了。 “她还会做这个?我在京里国营大饭店吃过,酥脆软烂,好吃的不得了!”他想到那个香甜味儿,甚至打了个哆嗦。 杨花儿一脸冷静,淡淡的说:“我们樱子会的可不止京里国营大饭店的菜呢,就拔丝,她还给我做过拔丝山药、拔丝苹果,拔丝红薯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啊!” 说完,她装模作样的站起来说:“我去帮樱子忙!”说完,撒腿冲进厨房去。 方向阳羡慕的要哭了! 他不想回游泳队儿了,他想留在饭馆儿,哪怕当个小工都成! 纪茹芳让他逗得不行,怜爱的说:“没事,想吃以后多来,让樱子给你做。” “嗯,阿姨,我一定多来。” “来的时候记得带钱。” 徐樱恰好出来听到,把拔丝红薯往桌上一放,指着自己这一桌子菜,强调了下价格:“十五块。” 方向阳…… 他捂着心口,只觉得要窒息! 但很快他眼神就变成了狼一般凶狠。 既然付钱了,他一定要,吃、回、本儿! 一大盘的拔丝红薯,方向阳基本上全部吃完,也就杨花儿眼疾手快落了两块,方遒这种明显不善于抢的,愣是一块没吃到。 这时候别说纪茹芳,徐樱都看他可怜。 吃完这道,方向阳就是再不满足,肚子也容不得他再吃了。 红薯容易涨肚子,徐樱弄了点儿萝卜水,让他在院子里坐着慢慢喝,就和杨花儿去收拾厨房。 方遒立刻跟进来帮忙,袖子才挽起来,就让徐樱赶出去了。 “掏了钱就不能让你干活儿,想干下次!” “那,我帮忙打水。”方遒还是不放弃,只以为徐樱怕他洗不干净才不用。 徐樱只好笑笑:“成,一会儿给你发工钱。” 方遒微怔,倒也没在意,腼腆的笑笑,红着脸转头打水去了。 见他出去,杨花儿赶紧拿胳膊肘砰徐樱,审问似的问她:“我咋总觉得你欺负人呢?” “欺负谁?” “那小方同志啊,多老实的人!”言下之意,你别可着老实人欺负! “他十六,我十三,他大我三岁,我欺负他?”徐樱反问。 杨花儿眨眨眼,觉得是这道理。 大概徐樱平常当家作主惯了,哪怕明知道她还是个小萝卜丁,整个饭馆儿里也没人把她当个娃娃,也就更没法立刻意识到,无论是没心没肺的方向阳,还是看起来稳重其实内向的方遒,其实都比徐樱要大很多。 为什么呢? 因为人家没经历过苦,也不用像她这样,得日日夜夜的想办法撑着个饺子馆儿,养活好几个人。 杨花儿一时有点儿心疼徐樱,心里沉甸甸的,也就开不出玩笑了。 方遒一共打了三次水过来,每次打过来,就在门口看着她们忙。 徐樱端锅,他赶紧过去接过来放一边。 徐樱烧水,他赶紧帮忙递柴火生火。 徐樱整理食材,他赶紧帮忙递东西,看着她把一样样都归置在贴了条子的厨房里,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欣赏。 她办事可真条理、真利落。 厨房忙完,方向阳的胃胀已经好多了,他闲不住的在院子里转悠着,一会儿给纪茹芳讲京里国营大饭店的那顿饭,一会儿又说他们市游泳队儿的笑话,把纪茹芳乐的前仰后合,恨不得当场认个儿子—要不是考虑到怕自个儿配不上。 徐樱和方遒也不打扰他们,留着杨花儿一个人整理后续,他俩进屋里看她那便宜外公留下的书。 可到了外面厅里,方遒就不动了。 徐樱推开卧室门,发觉他没跟上来,回头奇怪的问:“站那儿干嘛?你不是要看书?” 方遒窘迫,低声解释:“那是你……卧室。” 徐樱歪头笑了:“你咋这么老封建呢?我这又不是千金大小姐的闺房,就是个睡觉的地儿,没啥不能给人看的。何况书都在这里头,你不进来咋看?” 方遒沉默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了,这才迈开脚步,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坦荡进了她卧室,目不斜视,头不偏移,进来就只盯着书架。 别说,便宜外公虽然老封建的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没让纪茹芳认一个字儿,读一本书,自个儿书架上的书却不少。 除了徐樱准备借出去的《随园食单》,这里面光菜谱类的就还有着名的《饮食正要》和《饮食须知》,这两本作为饮食类的专业书籍,是元代以后历代皇宫负责皇帝后妃饮食员工们的必学手册。 更别提还有《云林堂饮食制度集》、《易牙遗意》这类略显偏门一点的民间随笔类食谱,另外一些难得一见的“闲书”、“小书”也不少,比如《花史左编》、《香谱》、《长物志》、《梦溪笔谈》、《徐霞客游记》、《中国庭园记》等等,把方遒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难以置信的问:“这些都是你外公留下的?” “不确定,我没见过他,我娘也没怎么见过他看书,这些都是从他留下的一口木箱子里翻出来的。” 徐樱淡淡说着,方遒已经从一头转过来,正好看到她桌上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惊讶的问:“你看陀思妥耶夫斯基?” “是我娘的,她小时候崇拜读书人,外公死以后,她偶尔看到啥不认识的书就喜欢买回来,我也没想到她能买到这些。”徐樱觉得有意思。 方遒却皱眉沉思了许久,无比认真的说:“徐樱,我觉得,你是跟书有缘的人。你的未来一定在很远的地方!” 哦,那你说对了! 徐樱暗暗挑眉。? 第五十三章 唯一看透真相的 徐樱在床沿坐下,问方遒:“你呢?你以后要去哪儿?” “我?” 方遒苦笑起来,说:“我只知道,我要尽量读完高中再下乡,至于以后……” 他摇摇头。 他并不知道。 因为他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和方家息息相关,他从来就没自己做主的机会。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会羡慕方向阳。至少他爹不是方家长子,他喜欢游泳有那本事就能去市游泳队儿,以后兴许还能当运动员,而他绝对不行。 无论他喜欢什么,最终走的路都只有被规划好的那一条。 徐樱其实大致也能猜到。 她上辈子活得艰难,即便富了以后,也没机会接触到方家人,所以对方遒一点儿都不了解。 但只要想想方家的能耐和方遒如今呆在小镇的情况儿,她大概也能猜到,那位老爷子应当是个相当刚正不阿到了宁愿委屈自个儿长孙,也不愿意让人误会他占人民便宜的人。 对老百姓来说,他是个好人。 对方遒来说,他一定不是个好爷爷。 可她并不觉得这就是绝路了。 她认真的说:“高中毕业还得三年,三年以后你能不能下乡可就不一定了。而且就算下乡也总有回来的那天,就算回不来,留在农村种地,我觉得你也是能种出个花花儿来的人!” “种出个花花儿?”方遒又好笑又不解。 “对啊,咱们国家有六万多人口,其中五万多都是农民,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从早忙到晚,可是你看,灾难都过去五年了,咱们的广大农村里,仍然有许多农民兄弟姐妹们吃不饱、穿不暖、供不起娃念书,也生不起病,你说,这说明啥呢?”徐樱问。 方遒一愣。 他的确从来没想过。 徐樱就替他回答说:“说明咱们种地的方法不对。我知道,国外很多发达国家都已经实现机械种植,咱们却还停留在最古老的人工种植上。不仅如此,咱们得种子,肥料、土地的施肥方法等等,都跟发达的农业国家有着巨大的差距。所以报纸上才会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我们青年人可以在那里大有作为!方遒,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你未来一定是个大有作为的青年人!” 她说完,方遒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她。 徐樱难得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半垂下眼皮,手指下意识的互相交错着把玩儿。 隔了许久,久到外面的灯光好像都在暗下去了,方遒突然发出声轻松的带笑的叹息。 “徐樱,你说的对。”他笑着说。 徐樱也笑了,撩起眼皮看着他问:“那你想通了吗?” “嗯,想通了。”方遒点点头,郑重又礼貌的朝她伸出右手。 “徐樱,我要感谢你,你为我解开了一直困扰我的人生困惑。虽然我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依照你说的路走下去,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在那片广阔的天地中找到一条彻底的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我要谢谢你打开了我的心结,为我开启了关于未来的窗户。” 徐樱望着那只手,脸居然不自觉的红了红。 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拿自己六十年的经验去碾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反过头还要人家感谢她,把她当人生导师,是不是还挺欺负人的? 想想就有点儿好笑呢! 徐樱很快就不愧疚了,甚至伸出手郑重其事的跟他握了握,说:“方遒同志,要谢的话,请用实际行动。” 说完她撒开手,食指拇指捏在一起,在方遒面前搓了搓。 方遒一愣,“扑哧”笑了。 他用力点点头说:“以后我会多给饺子馆儿介绍顾客的。” 徐樱…… 好,天真小少年变精明了,不直接掏钱了! 方遒被她无可奈何的表情逗笑,认真的说:“不过以后不要叫我方遒同志了,很奇怪。” “你不觉得自个儿奇怪?”徐樱反问。 她那不都是为了配合他的一本正经。 方遒迷惑的想想,不好意思的承认了。 “是我太奇怪了,我是突然被你的博学和眼界、思考震惊到了。说实话,我认为即便在我的长辈中也有很多人从来没思考分析过这些问题,但你才十三岁,初中都没有上,已经懂得这么多,也思考了这么多……” 他顿了下,叹了口气,敬佩的说:“徐樱,如果不是有厉害的老师教过你,那我有时候甚至想要迷信的想,你的灵魂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徐樱…… 这孩子有点儿过于聪明啊! 她立刻清清嗓子,摆出张纯真无害的脸,无辜的反问:“你咋还信这些封建迷信啊?我当然不知道这么多,这些都是我们村儿老师教的。我们老师可厉害啦,他懂得多,爱学习,也提倡我们多学习,以前我们每天早晨都要听老师念《日报》,我说的那些,都是日报上讲的啊!” 方遒恍然大悟。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可是我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已经在读《日报》。” “我喜欢看报纸,但村儿里报纸太少了。”徐樱苦恼。 现在可不是二十年以后遍地报刊亭的时代,县城里都只有各单位贴在公告栏里的那份,别提这小镇上了。 方遒也是知道这情况的,他家倒是有不少报纸,想着徐樱给他答疑解惑,又借给他书,他立刻说:“你如果想看报纸,我可以尽量每月都给你送一次。” “真的?” 徐樱是想看的。 小镇闭塞,想赚钱就得靠报纸尽快了解相关政策,跟上时代的步伐。 见她眼睛都亮了,方遒也有点儿迫不及待。 “报纸还是要看最新的,高中以后我会每两周回家一次,到时候拿最新的给你。” “那多麻烦,我借你书,你来还书的时候顺带带过来就行了。”徐樱忙说。 方遒还是想坚持。 这时候方向阳却一脚跨进来,看到他俩,直冲卧室质问徐樱:“我都听见了!徐樱子,你是不是背着我让我堂哥过来吃饭?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他跟对我就是不一样!” 徐樱…… 这可真是开篇四个字,剩下全靠编! 方向阳还挺得意,一拍手说:“是,你看你承认了!”? 第五十四章 纪经理会算计 徐樱不想理方向阳这傻狍子。 方遒尴尬的冲过去拎着他衣领直接往出带人。 边走边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我不走,堂哥你放开我,我要问问她,她为啥就这么待见你?是我长得没你好看吗?还是我不够聪明?”方向阳企图挣扎。 但方遒毫不客气,甚至直接捂住他的嘴,不紧不慢的跟纪茹芳、杨花儿都打了招呼,把他往门外一丢,回头替徐樱家关门,走人。 终于解放了嘴巴的方向阳不甘心的抓住最后的机会朝里面喊:“徐樱子,咱俩才是先认识的,你不能区别对待,以后有我堂哥一口饭,你就不能少我的,否则,我就赖你家,给你家当儿子了……嗷!” 大概最后终究还是挨打了。 徐樱揉着额头。 她真不需要只傻狍子当儿子! 纪茹芳无奈又好笑,把徐樱赶去洗澡,她送走杨花儿,又收拾了最后几个水杯。 两人很快洗好,躺上床前,纪茹芳突然说:“樱子,娘看向阳这孩子就挺好的,你要是不讨厌,就多跟他处处。他那不是傻,是实诚,实诚娃儿会疼人。” 疼人? 疼谁? 徐樱轻笑。 纪茹芳可真敢想,她大约是觉得她肯定配不上方遒,但方向阳不是长子长孙,还是可以想想的,于是就想着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嫁给方向阳。 可她要当凤凰,却绝不是通过嫁人,考学做生意,她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站在高处、睥睨天下。 她不得不提醒纪茹芳说:“娘,我才十三岁。” 纪茹芳一愣,倒是立刻想起白天发生过的事儿和说过的话,她忙道歉说:“是娘想岔了,咱樱子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娘不该想这些,娘该捉摸着咋的好好挣钱,好供我樱子上大学出国嘞!” “娘,那些都不要紧,咱现在得先捉摸饺子馆儿再开张,咋跟人公方经理分配工作,咋把咱的客人都请回来,咋把生意搞起来?”徐樱提醒她。 纪茹芳忙答应下,关了灯躺在床上,把她提的问题都细细的想了一回,才慢慢睡着。 此后两三天,纪茹芳就又出去忙了。 工商局那里还要点儿材料,她又上供销社、农贸市场把每样货的价钱问下,跟人家谈进货送货的事儿。如果偶尔像徐樱一样,遇上村儿里过来卖东西,手里有好货的,她也定下来。 刚开始她连算数都不大精明,就谈好了,回来喊徐樱跟她一块儿去。 后来徐樱教她一些基本的算数,她又认识了不少字,就能单独定下合同,回来也给徐樱看看,免得让人骗了。 好在村里镇上的人虽不富裕,却真诚朴实,纪茹芳订了那么些合同,真正发现的骗子只有一个,就是纪三儿! 她也是恰好跟原来纪三儿进货的那几家老板订货才知道,他不仅翻一倍甚至三分之二的价钱吃纪茹芳的,在卖货老板这儿也压价,说好的二百一十元,等货到了,他就给人家二百元,美其名曰“押金”。 这“押金”一次压着一次,越欠越多,老板更不敢不给他货,就只能在分量上动手脚,以至于饺子馆儿的支出越来越多,比账面上显示出的漏洞还大! 纪茹芳原来是真没想到,这几天跑下来,听过见过,对纪三儿那最后一点儿亲情也彻底没了,来往两回派出所,还把新发现的证据告诉了办案民警。 结果饺子馆儿的审查反倒更快,才第三天下午,赵主任就带着派出所、工商局和卫生局各一位同志浩浩荡荡的过来撕封条,送新的营业执照。 纪茹芳忙迎出去。 徐樱稍微慢了一步,拉着杨花儿支使她说:“赶紧出去买挂鞭炮回来,越响越好,最好县里照相馆儿的胡师傅能请过来,一会儿拍张照。” “拍啥照?”杨花儿没明白。 徐樱微微不耐的蹙了下眉,她立刻不问了,掉头骑上那辆破烂车子就往县城里赶。 这头三位同志要各自交代一下审查结果。 先是派出所的那位女警周萍说情况。 孙德兴、纪三儿联手李玉华盗窃国营饭店财产,除李玉华因为数额较少、情节较轻、又肯老实交代,判了个劳教三个月以外,孙德兴和纪三儿都要判刑。 其中孙德兴还有两项教唆罪,一项是教唆纪三儿盗窃财产,另一项就是用金钱诱惑人吃药上饺子馆儿闹事儿。数罪并罚,五年起步,上不封顶,基本上青壮年就在监狱里度过了。 纪三儿也差不到哪儿,数额巨大,判刑三年起步。 然后就是俩人儿财产要全部没收,用于归还饺子馆儿的欠款。 至于来闹事儿的那家人,男人醒了以后,他们还想负隅顽抗,甚至找同村儿的人过来挂条幅、贴大报,想吓唬纪茹芳。 结果听说孙德兴和纪三儿都让抓了,还有可能判刑,立马就怂了,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他们的行为至少能判个寻衅滋事,监禁个半月二十天。 不过如果纪茹芳肯谅解,也可以不判,毕竟马上春耕了,俩人都是农民,耽误不起时间。 周萍讲完就征询纪茹芳的意思说:“纪经理,你愿意谅解吗?” “可……” “以”字没说出来,她下意识看了眼徐樱。 徐樱啥都没说,她却立刻摇头说:“我不谅解。但要是能让他们先种地,后关起来就最好了,毕竟耽误种地,损害的是集体利益。” 周萍惊讶的愣住了。 她还记得审讯时候纪茹芳那慌张没主意的模样,短短三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突然变成个思考完整又有主意的人了? 周萍忍不住故意劝她:“其实他们也没有给饺子馆儿造成实质伤害。” “周同志,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当初来闹,就是想毁我饺子馆儿的生意。虽然现在你们已经还我们清白,可客人们哪儿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八成要怀疑我饺子馆儿真有问题。这一怀疑,肯定就不来了!我和闺女、杨花儿三个全靠饺子馆儿过日子,客人不来,饺子馆儿没收入,我们就得实打实的挨饿呀!更别提我闺女马上就要上学,还要交学费嘞!”? 第五十五章 开门鞭炮 纪茹芳这么说,周萍还真没办法反驳她。 她笑着点点头说:“纪经理,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的确进步了。之前咱们虽然搞的是公私合营,但依我看,你的经营方式还是旧的完全私营性质,招聘有关系的员工、不施行明确的员工管理制度、财务监督制度,经年累月,不仅饺子馆儿的生意越来越差,因为人造成的问题也越来越明显,这场事件就是给你的最好的教训,你说是不是?” 纪茹芳连忙点头,她完全赞同,而且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被教训,反而认真的夸赞说:“周同志,你可比我还懂经营呢!” 周萍摆摆手:“不是我懂,是咱们的制度正确。” “对对对,我积极拥护政策。” “那好,咱们工商局也给你宣布一下调查结果!”工商局的同志正好接话。 他打开手里的本子,把财务调查的情况公布了一下。 饺子馆儿这些年基本上是连年亏损,好在纪茹芳都自个儿搭了钱进去,没造成严重后果,更没贪污饺子馆儿的经营收入,所以只进行警告处理,不再追究其他责任。 但饺子馆儿不能继续这样经营下去,必须要有个公方经理指导和监督经营。 “经过我们几个部门认真考虑,现在告诉你,咱们纪家饺子馆儿的新任公方经理,就是赵桂竹赵主任。” 他侧开身,把一直站在后面的街办赵主任给让出来了。 赵主任也是今天早晨才接到消息的,没提前跟纪茹芳打招呼,她还挺不好意思的,略尴尬的笑着上前朝纪茹芳伸出手。 “纪经理,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希望以后好好合作。” 纪茹芳可高兴了。 她想过无数个公方经理人选,有居委会的、街办的、乃至于工商局的,她也从别的地方听说,有的公方经理人好懂行,能把公私合营的企业做的蒸蒸日上。 可有的地方不太好,派来的公方经理啥都不懂,企业没两年就得完蛋。 这会儿知道真是赵桂竹,她赶紧握住她的手,连连摇摆,说:“我可没想到是您,可太好了!以后我肯定和您好好儿合作!赵主任,您是读书人,有见识有文化,这饺子馆儿的员工管理啊、财务管理啊啥的,我都听您的!” “咱们商量着来,我也会努力和纪经理还有小樱子学习的。” 赵桂竹对纪茹芳这么欢迎她,她多少有点儿意外,但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纪茹芳是真的一心一意想饺子馆儿好,比一些私营业主的觉悟高很多! 她特地提到徐樱,还看了她一眼。 纪茹芳与有荣焉,把徐樱拉到身前,带着炫耀的口气说:“我樱子比我能干,赵主任,你有啥事儿找她商量,她比我机密。” 赵主任无奈笑笑,不得不提醒她:“纪经理,你才是经理。何况小樱子才十三,现在手续都办下来了,她马上就要上镇初中上学去了!” “啥?” 纪茹芳惊得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工商局同志笑呵呵的把一张纸递过来给她看。 她不认字儿,赶紧蹲下给徐樱看。 原来是张《入学通知书》,通知徐樱,经过张秀英老师和一位叫冯爱民的工商局同志的联名推荐,她被录取成为镇中学六五级新生,秋天就可以入学。 徐樱满意的笑了,她低声告诉纪茹芳,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惊喜的摸索着那张纸说:“太好了樱子,你要上初中了!” “嗯,娘,谢谢你!” 徐樱抱了下纪茹芳。 纪茹芳一愣,眼眶就红了,赶紧拍拍她的后背,嗔怪她说:“傻闺女,跟娘客气啥呀!要谢,咱得谢谢张老师,还有这位,这位冯爱民同志?” 她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工商局来的那位男同志。 这男同志个儿不高,黑皮肤,还戴了副厚厚的旧眼镜,整张脸都模糊到看上几眼都记不住。 可当他笑着点点头说:“纪经理,我就是冯爱民,那天你和徐樱去工商局交材料,我就负责提问和记录的。” 纪茹芳就立刻想起来了。 因为很奇怪,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笑起来,竟然莫名有点儿温润儒雅的气质。 她忙站起来赶过去握手感激人家。 三方都客套了两句,卫生局的同志才宣布最后的结果。 “咱们的卫生情况是不错的,这次案件在卫生方面纯属诬告。另外经过上次调查,发现咱们觉得饺子馆儿的后厨搞得很不错。干净、卫生,很有条理,所以已经把饺子馆儿纳入最近的‘卫生大比拼’活动里,活动要持续到年底,你们好好表现,争取拿个第一名,到时候咱们卫生局也会给你们颁发个锦旗!” 纪茹芳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 有了这个锦旗,谁也不会怀疑饺子馆儿有卫生问题了! 她赶紧问:“那参加这个‘大比拼’,有个啥牌子没有?就是我看人家参加单位,都给挂个监督牌子?” 卫生局同志扑哧笑了,连连点头说:“有,已经定做好了,明天就给你们挂上!” “那可太谢谢你们了!” 纪茹芳又连忙过去握手。 三个部门全部宣布完结果,就准备正式发一下《营业执照》。 工商局同志刚拿出来,杨花儿扛着个竹竿一个箭步冲进来大喊:“樱子,都准备好了!啥时候放?” 饭馆儿的人都是一愣。 大伙儿这才看清杨花儿手里不是个竹竿,而是竹竿挑了一大挂鞭炮。 不仅如此,她身后还跟了个因为见着一堆“当官儿的”而战战兢兢的抱着照相机躲在门边儿的老头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想知道这是要干啥? 徐樱笑着解释说:“咱们饺子馆儿经历这次,也算是个大难,度过大难,想放个炮庆祝一下。而且饺子馆儿要开门儿迎客了,也该放个炮让大伙儿知道知道,所以我刚刚让杨花儿买了挂鞭炮。” “放了鞭炮,还要拍照?”冯爱民同志一眼就看透了,笑眯眯的问。 徐樱红了脸。 “就当给我们留个教训,让我们记住以后别犯同样的错儿。” 啧! 真会讲!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心里都这么想。? 第五十六章 公方经理有本事 小姑娘话说到那个份儿上,大伙儿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都配合她。 鞭炮在纪家饺子馆儿门口响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果然引来了邻里邻居。 有没去上工的,没上班儿的,都跑出来看热闹。 大伙儿看着穿着派出所、工商局、卫生局衣服的同志一起捧着新的《营业执照》交给纪茹芳。又让她和街办的赵主任站在正中间,他们围着她俩请县上照相馆儿的胡师傅给拍了照。 纷纷猜测,这纪家饺子馆儿是要重新开张了? 这些‘官老爷’都是来捧场的? 那面子可是忒大了! 是背后有靠山的地方了! 几位同志当然也知道纪茹芳和徐樱是打这个主意,但也考虑到工作需要,以后肯定要赵桂竹主任多配合,也不定需要纪茹芳配合,所以都很给面子。 只是接下来纪茹芳请他们留下吃便饭,他们就不愿意了,纷纷拒绝说:“是我们该做的工作。” “纪经理,你这样就不好了,这是旧思想旧办法,在新社会行不通的!” 把纪茹芳说的满脸通红,连连答应着送走了人。 这些人一走,看热闹的都围过来问:“饺子馆儿要开张了?” “纪经理,你这是靠上官家啦?” “啥靠上官家,饺子馆儿本来就是公私合营的,我就是个私方经理,以后就不管事儿,管事儿的是咱们新来的公方经理!”纪茹芳忙纠正说。 “公方经理?” 大伙儿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稀奇的到处找人。 纪茹芳赶紧拉过赵桂竹介绍说:“甭找了,人在这儿呢!就是咱们的赵主任!” “啊呦!赵主任要做公方经理啊?!”老人们不懂,惊讶完了就更感叹说:“纪家小寡妇儿,你厉害呀,这是真的靠上当官儿的喽!” “老人家,你这是老思想了,咱们公私合营的主要目的还是要让私有经济国有化,为社会的共同富裕做贡献,不是什么靠官家。我作为公方经理,以后会努力做好自己的管理监督工作,让饺子馆儿为大伙儿、为国家做事情。” 赵桂竹耐心的给老人解释,也给大伙儿做说明。 老人是依旧没听懂的,甚至看纪茹芳的眼神都很不赞同,跟另一个老头说:“小寡妇儿有‘本事’嘞!” “咦,妇道人家,男人都没了,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抛头露面的,还搭上个官家的女人,老纪师傅要是在,可要气死喽!”那老头儿也说。 “呸!俩老顽固,世道早变了!俺们女人能顶半边天嘞!”一个出来看热闹还不忘纳鞋底儿的年轻妇人说。 说完她还摸摸自个儿的肚子,自豪的说:“俺就想俺这一胎生个女娃!以后啊也进国营饭馆儿学徒去!” 俩老头立马骂她不知羞耻,年轻妇人才不怕,仨人吵了个天翻地覆。 赵桂竹只好去拉架。 俩老头到底对她又怕又恨,没敢再吵,叽叽歪歪说着些老封建的话跑了。 其他人里,年轻人哄笑,封建些的老人家叹气,但到底气氛终于欢乐而和谐起来。 纪茹芳当下宣布,饺子馆儿整顿两天,等到卫生局的同志把牌子送来,后天开业! “开业当天,我给大伙儿打折、送菜!”她笑眯眯的大声说。 “再开业是徐大厨做菜?还是孙大厨做菜?”一人大声问。 “孙啥大厨啊?你没听说,他犯了事儿,这会儿估计在牢里当大厨呢!”另一人玩笑说。 大伙儿有没听说过的,赶紧打听,有听说过的,哈哈大笑。 自然也有表示遗憾的,毕竟孙德兴跟徐樱的风格不一样,到底还是有哪怕攒钱一年也还是想吃稀罕东西的人。 徐樱站在纪茹芳身边都看的清楚。 她暗暗记下这些人的反应,谋划着等到端午节,就上一批精致、便宜又稀奇的淮扬菜给大伙儿‘开开荤’。 外面热闹一回,纪茹芳又大方的把自己酿的酒送了一些出去,才关上门儿,几人坐在一起开第一次正式会议。 赵桂竹虽然是早晨才知道消息,却十分认真,她摊开笔记本,上面关于饺子馆儿的员工、财务管理方案就写了整整八页,后面还有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展望等等,她都给纪茹芳、杨花儿、徐樱做了介绍。 “樱子,你识字儿,你给大伙儿念念我写的方案,大伙儿也都跟着想想我这方案行不行,不行我立即改。”她谦虚的说。 徐樱点点头,在纪茹芳和杨花儿期待的目光中拿起本子逐条念下来。 念着,她就越来越惊讶、惊喜。 别看赵桂竹是个搞社区工作、妇女工作的,对饭馆儿的管理却不外行。 她制定了明确的员工招聘、入职、培训带教、上下班甚至是基本考评制度,还配备了相应的表格,甚至对于饭馆儿的营业性质还做了特殊说明,可以说是个非常实用科学,甚至已经接近现代的管理制度。 财务方面同样如此,除了她自己会暂时代理会计以外,她还定了一天一清账,一月一汇报通告的制度。每月月底都会通报本月财务状况,并根据这个制定下个月的财务计划,以此协助其他人做好各自的工作计划。 她这些东西念完,杨花儿算是彻底傻了。 毕竟她入职以来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些她听都听不懂的规矩! 她只好看徐樱,企图从她脸上得到答案或者反驳。 可徐樱却在看纪茹芳。 纪茹芳整体来说还是清晰的,虽然从她困惑的表情里也能看出,对于这些相对复杂的管理制度,她也有不懂的地方。 但很显然,她是抱着必须执行,必须学习的心态的,所以咬着嘴唇儿,求助的望向徐樱问:“樱子,你,都懂?” 赵桂竹…… 她有点儿失望,纪茹芳怎么能事事靠着徐樱呢? 徐樱也好无奈,但她还是点点头说:“娘,我慢慢再告诉你。” 转头她问赵桂竹:“赵经理,我还算饺子馆儿的员工不?”? 第五十七章 下马威 赵桂竹在制度里明确写了要按照国家的《劳动法》招聘员工,低于16岁的算童工,不能聘用。 徐樱13岁,在纪茹芳是经理的时候她还能算个帮忙的。现在赵桂竹做经理,按照制度,她是不能继续工作的。 赵桂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点点头说:“我也考虑到了饺子馆的特殊情况,樱子,九月份开学以前,这个厨师工作可能还需要你……” 顿了顿她有点儿为难的说:“我也会尽快给饺子馆儿招聘个新厨师。” “新厨师?”杨花儿可算能听懂一句话了,可这话她听的一点儿都不高兴! 都说公方经理会整人,她还想着赵桂竹肯定不会,这会儿她不觉得了。 她气愤的问:“赵主任,你这是啥意思?樱子做饭做的好好的,大伙儿都那么喜欢她做的饭……” 话没问完,让纪茹芳拉了一把止住了。 她压低声音反问:“樱子还能一直给做饭?她不上学了?” “那,那也不能换厨师啊!” 杨花儿委委屈屈,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只觉得再来个厨师,就把徐樱和纪茹芳都排挤走了。 徐樱这下倒是不着急了,看着赵桂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在问:“这你打算怎么办?” 赵桂竹还真没想过该怎么办? 她当然不想换掉徐樱。 别看她是个街道主任,可她也时刻关注着饺子馆儿,知道自从徐樱着闺女来了以后,饺子馆儿无论风气还是经营状况都大有改善。 主要她还手艺出众,深受饭馆儿食客的喜欢,做的菜呢也接地气儿,还受到过上级表扬,是真正让饺子馆儿实现了服务老百姓的作用的。 可是无论她当厨师多好,在她眼里,徐樱这个年纪,又聪明好学的女娃,就应该读书!如今这年代,女娃不好好读书学本事,就是没好出路。 她可不想看着徐樱把才华埋没在厨房里,等到了年纪,顶多找个煤厂或者钢厂的工人就嫁人生子! 赵桂竹想了这么多,又心事重重的看向徐樱时候,才发现这丫头眼里好像藏着点儿狭促的意思。 她多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于是虚心向徐樱求教:“徐大厨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谈谈嘛!你赵姨新官上任屁股都没坐热呢,你就急着给下马威啊?” 徐樱一本正经的摇头说:“我可不敢。从我自个儿的角度看这个制度挺好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责任到人,月底年底考核的时候都挺方便的,还有激励机制,啥的优秀员工啊,进步员工奖,听着还挺诱人……” 她说到这儿,赵桂竹就叹气阻止她:“行了,拍马屁的话到此为止,你赵姨啥性格儿你应该知道,这种话我不爱听!” 徐樱点点头。 “不爱听就好办了。” 她指着杨花儿问:“赵姨,你知道杨花儿为啥不高兴你重新找个厨子不?” “她跟你感情好?”赵桂竹下意识的说。 徐樱摇头说:“那她当初跟李玉华的关系也好着呢!李玉华犯错儿,她咋一句好话没替她说?” 这么一问倒真把赵桂竹给问住了。 连杨花儿都一脸迷茫,她就是觉得李玉华变了,不团结大伙儿了,还忘恩负义,所以不帮她说话呀!何况她做错事了嘛! “杨花儿不同意你再找厨子,往浅了说,她是在乎跟我的情分,觉得饺子馆儿用我的时候就用,不用了就丢掉,无情无义。往深了说,她是在乎饺子馆儿的传统和氛围。传统就是厨艺,我虽然总做新菜,但整体上还是沿用我外公留下来的那套东西,以卖实实在在的主食,让大伙儿吃饱吃好为主。” 她说到这儿,赵桂竹忙点头。 这个她是没想到的。 其实她跟很多接管私营企业的公方经理一样,来的时候都是抱着改革的态度来的。 因此他们就会忽略掉私营企业本来的优势,尤其是那些赖以生存多年的传统优势,只专注于大刀阔斧的改革,结果就是越改越差,公房私房都不好过! 所以想把公私合营做好,保持和如何保持私营企业原本的传统优势就很重要。 她立刻记下来。 就听徐樱继续说:“咱再说氛围。氛围是啥?说浅了,是大伙儿干活儿处的环境,这个环境舒坦、向上,大伙儿才有干劲儿。杨花儿不给李玉华说话,就是因为她一直在破坏咱们的好环境。” “那说深了呢?”赵桂竹谦虚追问。 徐樱说:“深了就是个企业文化,比如咱的企业文化是啥?是墙上那行字:妇女能顶半边天!这行字是积极向上的,是蓬勃朝气的,是注重咱女人的力量的。孙德兴、纪三儿看不起女人,李玉华作为女人,自己不努力就算了,也看不上女人,咱们当然都不喜欢她。” “嗯嗯,李姐原来就不那样儿!”杨花儿赶紧帮腔。 赵桂竹就笑了。 她郑重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重新找个厨子,既可能破坏饺子馆儿的传统,又可能破坏饺子馆儿的这个什么‘企业文化’。” 关于这个词语,她是第一次接触,赶紧记在本子上了,边写边问:“那樱子你说说,咱咋就能避免这个问题?是招聘时候注意点儿?” “招聘又分外部……” 徐樱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这又不是她自个儿的公司,更不是90年代以后,这才65年,她一个十三岁的村里娃给人讲现在人力资源管理制度,不得让人当妖精啊? 于是赶紧改口说:“招聘也不是非得外面找人,咱自家饺子馆儿里也能挑挑嘛!” “挑?” 赵桂竹看看纪茹芳,再看看杨花儿,想着兴许徐樱指的是她娘? 却听她说:“我从进来第一个礼拜开始,就觉得杨花儿挺有做厨子的天分,她自个儿也特别好学,聪明上进,跟着我也做了一个来月了,不少细活儿都已经能上手,要是没这事儿,三四个月以后我就准备让她单独上手了。现在有这么个制度……” 她为难的说:“杨花儿可不能行了。”? 第五十八:鹿肉和合同 赵桂竹明白了,徐樱是在这儿等她呢! 她定的制度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杨花儿就是服务员儿,做好她自己的工作,负责好她该负责的就行,不允许她随便进厨房,也不允许她上手炒菜做饭。 做了没好处不说,万一后厨出啥问题,她还得负责。 徐樱是早看好杨花儿的,她这套制度一出来,可不就把杨花儿的厨师之路给堵了? 赵桂竹以此事推彼事,很快就想到了以后。 以后要是还有人求进步,想进步呢?那就需要一个正规的进步通道。 作为主要负责饺子馆儿行政管理的公方经理,她的确应该首先就把这个通道搭建起来,现在杨花儿可以用,以后招来的人也可以用。 而且有了这个进步通道,以后来再来的人就能有个盼头。 做服务员的也可能盼着做厨子,主动学厨艺,做出纳的也能盼着做个会计,甚至是采购、经理啥的。 有了盼头,大家干起来当然干劲儿十足,也就保证了徐樱说的那个积极的‘企业文化’贯穿始终。 赵桂竹又是欣赏,又是钦佩的看着徐樱,对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娃就能想到这些,既惊讶,也高兴。 她真心诚意的说:“樱子,虽说我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可你能琢磨出这么多东西,说明你不仅聪明,还善于思考。赵姨跟你说句真心话,你的未来长远着呢,你可一定得好好儿念书!” 徐樱笑了。 她看着赵桂竹那双因为操劳和营养不良而导致泛着血色和乌青的眼睛,看着她那张泯然于众人,特别容易被人忽略的慈眉善目的瘦削脸庞,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并非来源于自己的支撑和鼓励。 这世上,有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你固然很好,但若有个人还全心全意的支持你,那无论前路多难,走起来也仍旧是愉快和勇敢的。 她点点头:“赵姨,你放心,我喜欢念书嘞!” “好闺女!” 赵桂竹笑了。 纪茹芳也赶紧说:“我樱子不仅要念书,还要念外国的书嘞!” “有志向就好!”赵桂竹连连赞同。 这个会开的很有质量,赵桂竹最后做了总结,四个人散会,已经正中午了。 杨花儿饿的顶不住,徐樱就没做啥复杂的,一人一碗打卤面,虽然连猪肉都没放,却把四个人吃的高高兴兴。 午饭以后,赵桂竹就在饺子馆儿里继续研究制度。 徐樱和纪茹芳回后院儿里,一边整理晒的鹿肉,一边给她讲些财务知识。 这方面暂时也是赵桂竹负责,但徐樱觉得纪茹芳多少应该了解一点,毕竟往后她还要负责采购,更是私方经理,不能完全放手。 纪茹芳当然也懂这道理,学的十分上心。 杨花儿就苦了点儿。 她想回去睡觉,徐樱不让,扔给她几块硬豆腐,给她做了一次示范,让她把豆腐切薄片,练刀工。 忙乎到晚上,四个人吃了饭才各自散了。 次日一早,卫生局的同志就过来送“卫生大比拼”参与单位的木头牌子。 昨天纪茹芳就找好地方,今天一送来,她立刻钉到了门口的外墙上,牌子虽小,却因为一排红色的字显得分外惹眼。 上午上班儿下班儿的工人们本来看着饺子馆儿打开大门儿就觉得稀罕,又看到那小牌子,更忍不住停下来仔细读读。 即便有不认字儿的,也愿意请人念出来听听。 “这意思就是饺子馆儿卫生没问题?肉也没问题?” “肯定呗,有问题还能给发营业执照儿啊!” “听说还多了个公方经理,就是街办的赵主任。哎你们说,这饺子馆儿算不算因祸得福啊?” 静谧的小镇清晨街道上,一片热热闹闹的讨论声。 徐樱和纪茹芳早离开饺子馆儿,往镇上煤场去了。 新营业执照下来前,纪茹芳终于死心辞退了已经要判刑的孙德兴和纪三儿、李玉华三个,采购指标也就重新回到她们手里。 除了留出还给韩科长的,剩下的也还不少,纪茹芳就跟赵桂竹商量着采购一批食材回来。 赵桂竹虽然没经验,但她看过别家采购,就提醒她说:“我看韩科长那里都是签个定向的采购合同,到点儿供销社给送货,也不用他自己跑,咱不知道能不能行?” 这个之前纪茹芳也问过几家用惯的个人送货商,还愿意合作的,也愿意在价钱合理的基础上给送货。 但供销社那边需要点儿啥手续,咋送货?纪茹芳就不知道了。 于是赵桂竹写了个介绍信,还帮她提前打了个电话跟韩科长约好,等煤厂去大采购的时候,她和徐樱跟韩科长的车一起去一次,既学习,也请韩科长帮忙定好合同。 她俩到厂里的时候,韩科长那头车队的车已经发动了,他正叉着腰站在外面张望着头等她俩。 看到徐樱,他立马笑着跑过来,跟纪茹芳握完手,还跟徐樱握手,说:“饺子馆儿的事儿我听说了,我这忙,也没帮上啥忙,真是不好意思。” 纪茹芳哪儿敢承受他的道歉?忙摆摆手:“不劳韩科长费心,咱也就是配合调查,不是啥大事儿。” “对,不是大事儿。”韩科长随口接了一句,转头就热切的跟徐樱交代他娘的情况,说:“老太太身体都好了,家里兄姐也都回来看了看,可高兴呢!就是总念叨着徐大厨咋不去看她?徐大厨,你不忙的时候家里来坐坐?” 虽然早从方向阳那儿听说韩科长家老太太病好了,听了这些,徐樱还是高兴。 她把早准备好的一只罐子递给韩科长说:“饺子馆儿忙,我这一时半刻的脱不开身,替我跟奶奶说句对不住!这个是瓦罐鹿肉汤,专用来益气补虚、健脾助消化的。拿回去热热,一天一小碗,连喝三天,当我给奶奶赔不是。” “鹿肉?”韩科长自个儿都没吃过这稀罕玩意儿,当下就知道肯定又费劲儿又费钱,感激的不得了。 又因为说是给老太太补身体的,他不好不要,忙接过来连连感谢,又说:“纪经理、徐大厨你们放心,咱们厂里跟供销社是长期合作儿,送货签合同啥的,都好说!”? 第五十九章 上门儿的婶子 韩科长的热情超乎纪茹芳的想象。 她虽知道徐樱去给韩科长娘看病的过程,但到底只是听杨花儿讲评书似的讲过,就以为只是侥幸,并不大相信吃个菜说说话就能把病治好。 现在见韩科长对徐樱尊敬的如同师长,才算彻底信了,徐樱的本事比她自己想的大的多。 由此她也莫名升儿感激。 她觉得即便不靠她,徐樱自己未必不能比现在过得还好! 可她却还是选择了留在她身边帮她度过重重难关,还真心诚意把她当娘尊敬疼爱。 所以以后她得加倍努力的疼她才是。 纪茹芳想这么多,徐樱却在请教韩科长采购签合同的问题,三人儿说着话上了车,没多久就到了县城。 其实平常采购韩科长是不来的,来了也就是在外面等着下面人办事儿。 这回因为是帮徐樱,他不仅来了,还耐心的陪着她们到里面转了转,实地讲了讲怎么挑东西、怎么谈合同、怎么平衡使用指标,告诉她们哪些可以压价,哪些是稀有货要提前打点订货等等。 虽说后厨食材的事儿自然是徐樱更懂,但若论采购里面的学问,徐樱这个上辈子直到市场经济十年以后才开始做生意的人听来都连连感叹。 等顺利的找供销社的负责人签了合同,定下了大部分饺子馆儿常用的食材物料,出来供销社,徐樱终于忍不住说:“韩科长,您可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当科长可委屈您了。” 她说话声音是刻意放低的,外人听不到。 韩科长就笑眯眯的接受了,叹了口气说:“干一行爱一行!” “不过要是当年退下来的时候也有公私合营这个事情,我指定要申请做个公方经理的!” 徐樱点点头认真说:“以后还有机会。” 韩科长却没太当回事儿,只觉得小丫头安慰自己。 这会儿厂里的事儿也办完了,工人开车出来,她们三个上了车,一路上韩科长问着徐樱上学的事儿,直到把她们送回家,又喝了点儿徐樱做的八宝茶,这才依依不舍的说着:“徐大厨有空一定来家坐坐,老太太追着问好几次了。”,转头往门外走。 刚到门口,就猛地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那力气大的,韩科长一大老爷们儿都连退了步,抓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眼角余光瞟见是个人,正要生气的质问对方咋不看路,就听到个陌生的妇人声音尖声大喊着:“纪茹芳!你个丧良心的小寡妇给老娘滚出来!” 韩科长是个向来儒雅惯了的人,退下来这么多年,早不习惯这吼声了,当下吓得差点儿跳起来,扶了扶被撞歪了的眼镜,才把那叫声的主人看清楚。 这是个花白短头发的妇人,个子不高,细脚伶仃,奇怪的是腰围可不低,一件村里人常见的暗红夹袄让她撑得鼓鼓囊囊,一条不搭调的军绿色裤子边缘更是直接撑开,露出白白的一条边。 女人叉腰站在当地,一双又胖又白又细的手指头掐着腰上的肉,昂着双下巴,哪怕是看背影,都能猜到脸部表情必定是一脸傲慢。 韩科长不认识这人。 被她从后厨里吼出来的杨花儿却一眼认出来了。 她皱着眉转头就走,明显不想理她。 谁知那妇人倒是眼尖又手快,冲过去一把抓住杨花儿问:“纪茹芳那不要脸的小寡妇儿呢?” 杨花儿显然被她扯疼了,皱着眉挣扎。 “你放开我!” “老娘问你话呢?你耳朵聋听不见?老娘问你,纪茹……” “你给谁当娘。” 她话没说完,往后院儿走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徐樱站在门口,随手从背后把门关上,神情冷漠的进来。 她上下打量着妇人,妇人也上下打量她,没片刻,她好像终于想起来,冷笑一声,叉着腰问:“你就是那个叫徐樱的小贱蹄子?你说你是纪茹芳那小寡妇儿的闺女?她男人活着的时候我咋从来没听说过她怀孕?没怀孕就生了娃,还放在乡下养到这么大才接回来?该不会是跟哪个野男人睡了生的野……” 啪! 妇人的话没说完,一根大扫帚就朝她脸上挥过来。妇人猝不及防被兜头拍了一下,疼就不说了,又是灰尘又是毛刺儿,把她吓得哇哇乱叫,直往后倒退。 她本来以为退两步前面就停下了,谁知道她都退了好几步,那扫帚还跟着往她脸上抽。 妇人赶紧绕开,趁机绕到桌子另外一面,这才看清打她的居然不是她以为的杨花儿,而是那个看着还没一把柴火儿粗的小丫头片子。 她气得当下跳起来,指着徐樱就骂:“个没教养的小野种,你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是谁你就敢打?” “我姑奶奶,她老人家早死了!” 徐樱冷笑一声,直接翻转扫帚,拿着棍子往那妇人身上捅。 妇人吓得又“嗷”一声惨叫,掉头就跑。 徐樱可不放过她,扛着扫帚就往外追。 妇人太胖了,根本跑不动,没两步就让徐樱追上,又被满是灰尘的扫帚一通打,且次次都是往脸上招呼,没几下妇人就吃了一嘴的土,浑身上下从头到脚也全是黄土。 她又疼又心疼衣服,更没力气跑了,没跑几步两脚一软,“噗通”一声,直接滚到地上。 这下她可彻底放弃挣扎了,坐在地上一把扯下鞋,拍着地就开始哭喊。 “打人了啊!大伙儿都来看啊!纪家人可要把人打死了啊!她们为了少发两个钱诬陷我儿子,害我好端端的大儿住了监狱不说,还准备把我这给男人守了几十年寡的可怜寡母给打死啊!” 韩科长和杨花儿刚刚看了个目瞪口呆,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跟出来,正好听见这妇人喊叫。 当下他们就担心的往周围看。 果真,邻里邻居的早被这边的动静给吼出来了。 大伙儿聚在一起,一个个好奇的看着这灰头土脸的妇人,有人都没认出她是谁,问起旁边的人。 那人正要回答,却突然听饺子馆儿门口传来纪茹芳惊慌失措呼喊的声音:“婶子?!”? 第六十章 恩将仇报 这下大伙儿才反应过来。 “那是纪三儿他娘?”尾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嘲笑。 这纪荣氏仗着她家那赖皮儿子挣得多,平时就喜欢到处炫富、传八卦、嘲笑人家穷。 其实邻里邻居这么久,她们家咋富起来的谁不知道? 那还不全是靠吃纪茹芳的,占纪茹芳的? 就这他们家还不满足,纪三儿吊儿郎当上班,四处惹是生非欺负大姑娘小孩子就算了。他娘也不省心,东家占了便宜,西家偷东西,没事儿干还专喜欢给人好好的大姑娘说烂媒,当年李玉华她爹要把她嫁给个瘸子那事儿就是她干的。 而且她不仅坑外人,她还坑自己人。 纪茹芳是个寡妇,整天抛头露面的开饺子馆儿,保守的老人家容易看不惯,可也就是背地里说说骂骂。 她倒好,她三番两次的给纪茹芳介绍对象,有一次还差点儿把她骗到乡下直接卖了人! 得亏纪茹芳脑子不坏,抽空就跑回来了。 回来以后她以德报怨不计较,纪荣氏却蹬鼻子上脸,到处给人讲她小寡妇不要脸,勾了人花了人的钱不肯卖了! 鉴于她一贯的平行,听得人最多听个热闹,基本都不大信。信的那些个,本质上还是看不上纪茹芳一个没了男人的女人还能当经理,嫉妒的。 最近大伙儿都听说纪三儿贪污饺子馆儿的钱让抓进去,要蹲大狱了,这会儿又看见她娘让徐樱打得灰头土脸,当然觉得痛快,一个个都忍不住笑起来。 纪荣氏让这么笑,不仅不愧疚,反而更得意的看向徐樱,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我看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敢动手?” 徐樱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 纪荣氏却还没当回事儿,眼看着纪茹芳已经冲出来要往这边来了,还戏精上瘾,指着她大哭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小娼妇!当年你老子扔下你死了,你男人扔下你跑了,是谁把你捡到家里住,辛辛苦苦给你找婆家的?现在你听信这不知道从哪儿找回来的野种的话,害了我好大儿不算,还想弄死我这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婆!哎呦我的老天爷呦,我这是造了那辈子的孽啊,让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小寡妇一家给欺负呦!” 她一边嚎,一边还真真情实意的哭出来,眼泪鼻涕混着尘土变成泥巴粘在脸上,再让她一双脏手一抹,瞬间成了个大花脸儿。 可都哭到这份儿上了,她等的纪茹芳却迟迟没过来。 为啥没过来? 因为纪茹芳看到徐樱了。 她和徐樱四目相对,迈出来要冲过来的脚瞬间收回去了。 等纪荣氏安静点儿,她就站在那台阶上劝了一句:“婶子,纪三儿犯的是国法,你就甭闹了,赶紧回去,免得丢人现眼。” “我丢人现眼?你个小寡妇抛头露面勾搭男人算计我大儿就不丢人现眼了?” 见目的没达到,纪荣氏闹得更凶,直接爬起来,一抬胳膊,鞋子指向了韩科长,像是抓着什么证据似的跟围观大伙儿说:“都看看都看看,一个小寡妇儿,大白天把男人都招到门儿上,让我都抓了个现行儿了还不承认!不承认就算了,还放出来她家这小野种出来打人?” “你说我儿犯国法,那你们打人呢?打人就不犯法?我今天还就不走了,我就站你大门口,来一个我给讲一次,我看你有本事再打我?再打我我也报警,让你们吃不了全兜着走!” 说完,她猛地就朝徐樱看过去,凶狠的指着自己额头说:“你打啊,你有本事照头打,姑奶奶今天就让你……哎呦!” 话没说完,一扫帚就劈头打下来。 她一个没站稳,直接往后摔,然后一个屁股墩儿重重坐在地上。 纪荣氏疼的又叫又哭,可徐樱就跟没听见似的,一扫帚一扫帚的往她头上招呼,把她打得满地打滚儿,边滚边喊:“救命啊,打死人啦!” 可大伙儿看热闹的多,愣是没人来帮忙。 她滚了两三圈儿,发现这情况,就再也不滚了,直接一骨碌爬起来就朝巷子里冲。 可徐樱哪儿会放过她,扛着扫帚一言不发就往出追,边追边打,纪荣氏都跑出去两条街了,这头还能听到她的哀嚎声。 大伙儿不仅都有点儿心头发寒。 这徐大厨向来和善,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凶悍? “活该!那张烂嘴,给我我也打!”一个刚下班儿的姑娘双手环胸站在人群里幸灾乐祸的笑道。 “就是,她自个儿杵着脸让人打,不打不是不给她脸?”她身边的工友也笑起来。 “你们还起哄,就纪荣氏那德性,闹起来不给徐大厨惹麻烦?”有人担忧。 有人却笑说:“就她那胆小儿样儿,也就敢欺负人纪经理老实好说话。这回是没想到咱徐大厨是个硬茬,看着,打这一次,她以后再也不敢闹了!” 大伙儿各执一词,讨论没多久,徐樱拎着扫帚回来了。 扫帚完好无损,徐樱浑身上下连个扫帚毛儿都不见,干干净净利利索索,配上一张冷静到毫无表情的小脸儿,没得竟让人有点儿害怕,甚至有早先说过纪茹芳坏话的,这会儿额头上已经不自觉的冒毛汗了。 徐樱回来啥都没说,把扫帚往杨花儿手里一扔,就进去直接往后院儿走了。 杨花儿愣了一下,赶紧跟进去。 韩科长刚刚还被指责为‘奸夫’,这会儿哭笑不得,跟纪茹芳打了个招呼,并说:“以后再遇上这种人,直接报警!”,就赶紧走了。 只留下纪茹芳一个人。 她在门口神情恍惚的站了站,才对还留着看热闹的人解释了两句,转身回去。 “恩将仇报”这四个字,她今天算是彻底见识了。 她想过纪荣氏会来求情,还准备了两笔钱,一笔钱准备送去孙德兴老娘那儿,一笔钱就给她婶子,甚至都想过实在不行就让纪三儿媳妇儿过来上班儿,好歹挣两个工资养活孩子。 却从没想过,这些事儿她还没准备做,就被亲婶子打上门来了。? 第六十一章 让她吐出来 众人散的差不多了,还有人在低声八卦着她的故事。 纪茹芳一个都不想听,直接把饺子馆儿的大门儿关上,从里头上了门栓。 她这头关门,那头人群里一个高个儿壮实少年就掉头抄起放在路边的自行车急急忙忙往县城里去了。 饺子馆儿里安安静静。 纪茹芳坐在桌边,神情失落,人也还有点儿恍惚。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原来发生过的事儿,之前从来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却突然觉得事事都很荒谬。 纪荣氏和纪三儿长期欺凌她,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荒谬,她自己由着人家欺负还上赶着让人家欺负更荒谬。 最荒谬的是,她发现纪荣氏和纪三儿变成这样,好像全是让她惯的、喂得。 她是自个儿把两头狼喂饱了让人家来吃她恨她,不仅恨她,还恨她的闺女!恨老天赏给她的那么好的樱子! 她们到底凭啥啊! 纪茹芳越想越难受,眼泪嗒嗒的往下掉。 杨花儿扒在厨房门口,看着她都哭了,吓得转头就想回去跟徐樱说。 可回头才发现,徐樱自打进来,就开始抄着刀子切那几块软趴趴的南豆腐,这会儿她都切第三块了! 杨花儿不敢随便打扰她,又好奇她切了半天啥?凑过去一看,当下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妈呀! 她可从来没见过豆腐做成的花花儿! 不是豆腐花,是真的豆腐作成的花朵! 有菊花、月季花,甚至还有刚刚放进去,正在徐樱手里展开的一朵牡丹花! 那细细的丝丝缕缕的菊花,那柔嫩的花瓣饱满的月季花,那华丽的层层叠叠的牡丹花,哪怕都是白色的,但每一朵都足以成为艺术品,而不是吃食! 杨花儿震惊的抬头望向徐樱,她仿佛第一次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也是第一次发觉,做厨子还有那么多可做、需要做,甚至可能必须做到的事情! 杨花儿暗暗深吸一口气,细声细气、小心翼翼的问:“樱,樱子,这些真都是豆腐?” 徐樱已经又抄起根白萝卜,用她今天早晨刚从供销社买回来的一只小刀雕着什么,闻言懒洋洋的应了声:“嗯。” 杨花儿就咽唾沫。 直觉告诉她,徐樱心情不好。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那,我,我能学不?” “能。” 徐樱眼皮儿都没抬。 杨花儿张嘴又想问,可就在她眼前,一段萝卜皮啪嗒掉了。 徐樱眉头瞬间一皱,显然很不满意的样子,她赶紧闭嘴,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下一个掉下去的就变成自己的脑袋! 这一分神,她又听到纪茹芳的哭声,已经不是隐忍的哭,而是一抽一抽的了。 杨花儿挺想过去劝劝的,又觉得搞不清状况随便劝会适得其反。 何况她劝显然远没有徐樱管用。 于是她又“胆大包天”的试着轻声问徐樱:“樱子,你要不出去看看纪经理,她,她好像挺难受的?” 可惜,徐樱没理她。 她甚至对着白萝卜眯了眯眼睛,凌厉的目光中透出几分不满,手指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快到杨花儿几乎要看不清了。 她吓得又缩了缩脖子,但也更忍不住想看看她在弄啥,于是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 很快她就发现,徐樱并不是在随便刮萝卜皮,而像是在“雕刻”一幅画,现在这画已经能看清楚,是那种老房子门头上的木雕画儿竹林,老人们管它叫“节节高升”,几分钟内,这幅在萝卜外皮上的雕刻画似乎就要成型了! 杨花儿彻底被萝卜皮雕吸引了,她甚至听不到纪茹芳的哭声,也不再害怕徐樱的刀子,而是下意识的朝她靠过去,竭尽全力的,如同吸水海绵遇到水一般的想记住她刻在萝卜皮上的每一刀。 一副刻完,徐樱似乎并不满意,又挑挑拣拣,抄了另一个白萝卜。 杨花儿赶紧帮忙打水过来,给她清洗干净,渴望的看着她拿起的刀子。 徐樱停了下,偏头看看她,冷淡的眼睛里终于染上点儿不自觉的笑意。 她淡淡开口说:“这是专用的雕花刀。咱们做农家菜可能不大用得上。但古往今来,做菜就不只是用来吃的,还可以用来欣赏,用来品鉴。比如我之前提到的‘辋川拼盘’,就是用冷拼重现‘辋川图’的造型,比起食用价值,观赏价值更高。这属于一种文化享受,等我们国家富裕起来,温饱问题解决以后,是必然会产生的。所以想当个紧跟时代的好厨师,就要兼学兼顾……” 她一下子说了许多,不仅讲做菜,还讲文化,甚至讲一点哲学和政治。 杨花儿似乎也不大能都听懂,但求知若渴,还能延展思考,说:“我听说咱闻喜那头过年的时候要蒸花馍,把馍馍蒸成老虎、狮子、鲤鱼的样子,就是再穷也要蒸,因为过年,吃的不仅是个肚子饱,还是个喜庆,这也算个文化享受是不?” “是。不过蒸馍是白案,你现在先学红案,咱平原人白案都有底子,晚点儿学也不怕。”徐樱终于笑了。 杨花儿就跟个让老师夸了的小学生似的,当下高兴的脸都红了,看着徐樱的刀子更是满脸羡慕,跃跃欲试。 外头的哭声也彻底停了。 徐樱就把刀子反手递给杨花儿说:“你先试试手感,也可以在我雕废的萝卜上试试,找找感觉。不过别着急,这功夫至少年以上不停练才行。” 杨花儿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小心翼翼接过刀子,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刀子弄坏了。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杨花儿当然已经忘了纪茹芳的事儿,更没注意到徐樱已经解开围裙,出了厨房。 纪茹芳不哭了,因为她彻底想通了,更是彻底死心了。 但直到看到徐樱出来,她好像才突然明白过来,苦笑着说:“樱子,娘得谢谢你,得亏有你,否则娘还迷糊着呢!就是……” 她踟蹰着,叹了口气愤愤的说:“我就不该心软,还给她送钱?送个屁!” “不怕,钱能送出去,我就能让她自己吐出来。” 徐樱在她对面坐下,轻声说:“娘你看,只要咱够厉害,就没人敢欺负咱。以德报德没错,以德报怨就是糊涂,咱不能当东郭先生,把狼喂饱了,让狼反过头吃咱。狼这种动物啊,是最不知足的!”? 第六十二章 哥,给钱 这一句话算是把纪茹芳彻底点醒了。 她听过中山狼的故事,点点头站起来,正要表个态,门却让人敲响了。 “指定是赵主任。” 纪茹芳胡乱抹了把脸,带上笑容过去开门。 谁知门一开,门口站着的不是赵桂竹,而是高高大大的方遒、方向阳兄弟。 “纪经理?” 方向阳显然看出她脸色变化,观察着她的脸,抬起手小心翼翼朝她打了个招呼。 纪茹芳有点儿没搞清楚状况,猜测着问:“你,你们又来吃饭?” “我们……” 方遒清清嗓子,回头瞥了眼方向阳,深吸一口气,正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回答,方向阳突然大声说:“不吃饭,我们来看看您和……嗨,徐樱子!” 越过纪茹芳,方向阳朝后面的徐樱打了个招呼。 “嗨!”徐樱懒洋洋应了一声,过来打开门儿说:“进来说话。” “好嘞!”方向阳立马顺着门边儿溜进来四处打量,一会儿看看大厅,一会儿又弯腰企图透过厨房的半门帘子看看里面的情形,最后还探头探脑的想看看后面的院子。 徐樱猜,他八成是看纪荣氏有没有把他们这饭馆儿砸了? 正要开口问他看够了没。 方遒已经先一步拎着他的后领子把他直接拎回大厅里,按在一张条凳上了。 方向阳不解的抬头看方遒。 方遒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望向徐樱。 他显然有许多话要问,可顾忌着纪茹芳还在,一时说不出来。 徐樱显然也看懂了,却不着急,淡淡招呼了一声:“坐,我给你们倒茶。” 就绕到后面厨房去了。 没多久杨花儿就打着哈欠出来,跟纪茹芳说:“纪经理,我去你床上眯一会儿,你帮我开个门呗?” 前面饺子馆儿开门的时候,纪茹芳都会把后面屋子的门锁上。 纪茹芳没做多想,答应一声,回头还跟方遒和方向阳客客气气道歉说:“二位坐着,我马上回来!” 然后才走。 可惜她刚进院子,杨花儿就顺手把院门关上,直接落锁了! 纪茹芳还有点儿不明白,杨花儿无可奈何的解释说:“纪经理你没看出来嘛!那俩是过来找咱樱子的!” “找樱子……”纪茹芳一时又是无措,又是着急。 徐樱可没准备早早嫁人! 何况这兄弟两个,一个她们高攀不上,一个即便高攀的上,比起她的樱子,也太傻了点儿,就是以后搞对象儿也未必配得上啊?! 杨花儿可不知道她想这个,反而扯着她就往里走,边走还边说:“我看樱子多交几个朋友也挺好的,她也太闷了!” “交朋友是好的。”纪茹芳心事重重的答应着。 给杨花儿开了门儿还是想出去。 可抬头看看锁上的门,又觉得不合适。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题,要真是交朋友也的确不错。 她叹了口气,猜测就是自己想太多了,也就放下这事儿,抱了本小学课本过来一个一个的识字。 那头徐樱已经端了茶出来,顺手还用一只粗瓷大黑碗装了三个刚烤好的红糖太谷饼出来给他们当茶点。 方向阳刚刚进来的时候闻到饺子馆儿里飘着淡淡的烘烤甜香味儿,就猜肯定是炉子里烤着什么好东西,这会儿见了这从没见过的饼,顿时馋的流口水,扑上来就要拿一块。 徐樱手一抬,正好让饼从他鼻子边飘过,却不让他碰。 “太谷饼一块三个,给钱。” 她朝他伸出手。 方向阳震惊了。 “这你都要钱?” “我穷啊!”徐樱理所当然的说:“何况开门儿做生意,哪有不要钱的!” “可,可我们……”方向阳一脸冤屈的说着,突然看向方遒,朝他伸手要钱:“哥,你要来的,你给钱!” 方遒…… 他没来得及接话,脸先腾地一下莫名其妙的红了。 怕让徐樱看见,他赶紧偏开脸,不自觉且没好气的拒绝:“我又不吃!” “你不吃我吃啊!”方向阳倒是完全没觉察方遒的尴尬,还据理力争起来。 “哥,要不是你,我用不着刚到家又从县城跑过来?别的不说,为了给你通风报信儿,我可是从镇上骑了二十分钟车才赶回去,话都没说清,水都没喝一口,就跟着你急吼吼的往这儿赶!我这会儿又累、又饿,我就吃你一块钱的太谷饼,你都不舍得?你这也太狠了,人狡兔死、走狗烹,都得是用完以后才干呢,你可还没用完我呢?你敢保证,以后你都不会让我来饺子馆儿……” “我给!”方遒拍出一块钱,咬牙切齿的打断了方向阳的话。 他本来老早就想打断的,可方向阳早就叭叭叭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打断了也没用,只好让徐樱知道,他让方向阳过来看饺子馆儿的情况给他通风报信这事儿。 他天真的想着,知道就知道了,就是个朋友情谊,说的过去。 可谁知道接下来,方向阳那张破嘴竟然就往歪了说了! 不说徐樱,就是他听了都觉得自个儿是个变态跟踪狂,派了弟弟三天两头的盯着人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娃! 方向阳才想不到那么多呢! 他见着钱,就乐滋滋的往徐樱面前一推,招呼她:“赶紧把那饼给我,凉了肯定就不好吃了!” 徐樱倒也没客气,一手收钱,一手把饼放在他面前,又给他俩一人递了一碗八宝茶。 如今物资仍旧短缺,像太谷饼这种甜滋滋,又不是胡阳县特产的东西,即便方向阳和方遒都没吃过。 他闻着香,拿起来狼吞虎咽就是一大口,饼在嘴里融化成甜蜜蜜的糖汁儿的瞬间,方向阳的口水差点儿从嘴里流出来,甜的他瞬间“嗷嗷”叫起来,不住点着头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好吃好吃,太好吃了,比蛋糕都好吃!” “喜欢吃,一会儿再带点儿?”徐樱好心情的问。 方向阳连连点头,拿胳膊肘碰了碰方遒催促他说:“哥,掏钱!” 方遒…… 他真是要被这傻子给气死了!? 第六十三章 基础会计 方遒在生气。 方向阳好像突然看懂了似的,突然迟疑了,问徐樱:“这个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樱摇头:“不会,你知道这饼怎么来的?” 方向阳这会儿吃了个过瘾,正喝着清甜的八宝茶,就着软糯的太谷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听到有故事,立马来了兴致问:“咋来的?” “要说这事儿也过去没多少年。” 徐樱娓娓道来:“大概六十多年前,也就是1900年,8月14号,八国联军入侵打到了北京城下,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仓皇出逃,8月30号到了咱们平原地区……” 一路逃跑,就算是太后、皇帝,也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过的并不好,虽然眼下在平原安置下来,但老太后的食欲却不大好。本地的豪商们于是想尽办法哄她开心,根据她的喜好,开发出了太谷饼这种食物。 这饼用白面、白糖、饴糖和面,撒上白芝麻,再在炉子里烤,等烤的两面金黄就取出来呈上去。 老太后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还包裹着,里面的已经变成了绵软的糖汁,好入口不说,还能健脾开胃,迅速补充营养,老太后吃的十分喜欢,就想把做甜点的厨子带走。 可也不知是那厨子看出大清要亡,还是离不开家,就是不愿意。 老太后发了怒,要把人杀了,幸好当地富商联名请求才保下这人一命,又让他想办法,把太谷饼做成能长期携带的,好让太后带回京里吃。 此人此时才说出来:“太谷饼烤制方式特殊,可以久存不坏且不变味,最长可以储存一个月。” 于是到了平原地区逃难的慈禧太后不仅带了大把豪商捐助的银子走,还带了据说足有几十斤的太谷饼走,还把这东西传到了京里。 徐樱讲完,方向阳忍不住感叹一句:“封建帝王太奢侈了,几十斤的太谷饼,得用多少面多少糖?都白白献给她,那得有多少老百姓没饭吃啊!” 他咬一口太谷饼,盯着饼,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儿。 “我这不是跟慈禧太后吃一样的东西了吗?我是不是被腐蚀了?”他担忧的问徐樱。 “你给钱了。”徐樱淡淡道。 方向阳点点头,看向方遒:“给钱的是我哥,被腐蚀的也就是我哥了。” 方遒…… 这是什么鬼一样的理论!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夸徐樱:“你历史学的很好。” “老师讲的,而且这就是个传说,我倒不完全信。不过这东西以前的确都是有钱人家才吃的起的点心。现在解放了,社会主义好,咱们老百姓也吃得起,吃得上了。”徐樱轻笑。 方向阳忙点点头怪里怪气的夸她:“你这个小同志觉悟蛮高嘛!” “吃你的。”方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下,方向阳仿佛终于听出了方遒语气里的不满,他好奇、不解、委屈的看了方遒一眼,在他告诫的目光中,更加委屈的垂下头,沉默的继续啃饼喝茶,连茶都快没了,也不敢叫徐樱给他添一点儿。 徐樱倒是好像也终于想起方遒,笑着问他:“你不吃点儿?” “不……我,我买点带回去,还……有吗?”方遒结结巴巴的问。 “有!” 徐樱起身就要去拿。 方遒忙喊住她:“等等!” “嗯?”她偏头。 方遒望着她的脸又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困难的解释:“我,没让他盯着你。我就是听说饺子馆儿的事儿有点儿担心那些人。毕竟有一就有二,孙德兴和纪三儿之前那么欺负纪经理,现在丢了工作进了大牢,未必就能立刻反省。即便他们反省,只怕家里人也未必,我想着最好饺子馆儿不要再出类似的事儿,但也没想到,纪三儿他娘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打上来,这也……太不讲法律了,以后……” “没以后了。” 徐樱扑哧笑了。 方遒不解。 “你呀,你是从来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他们虽然怕警察,可也狡猾的很,警察叔叔来了,她们自有一套应付的手段,保准把警察都闹得没办法。所以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不是讲理,是比她们更无赖,更凶残,更不计后果。只要吓住一次,保准以后她再不敢来。” “嗯,你是挺凶残的。”方向阳点点头赞同。 方遒无奈揉揉额头。 真想让他闭嘴! 他苦笑了一下:“我的确没经验,杞人忧天了。” “也不算啊!” 徐樱反过来安慰他说:“我上次在供销社打人,不就是你出面帮忙的?要是没你,我可能都等不到今天打人呢?所以啊,我这回敢追着人打,完全是因为在人堆里看见方向阳了。我知道,只要他在,出了事儿,你保准能帮忙,至少不会让我坐大牢!” 方遒愣住了,他没想到徐樱居然早发现方向阳了,只好说:“你别动不动就说啥坐牢。” “就是,有我和我哥呢,打架我们先上,坐牢我们先坐。樱子妹子,只要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让我上饺子馆儿门口坐着当门神都行!”方向阳赶紧趁机搭话保证。 方遒想拍死这傻子。 他无可奈何的转移话题问:“还有水吗?他没茶了。” “有。” 徐樱转头去提水壶。 方向阳还一脸感动的看向方遒说:“哥,你的良心回来了?” “你闭嘴,我再带一块的饼给你。”方遒咬牙切齿的威逼利诱。 方向阳闭嘴了,可怜巴巴捏起最后一块饼,一小口一小口闭着嘴慢慢嚼。 徐樱提壶出来,给方向阳和方遒都续上水。 方遒喝了两口,终于从身上背的书包里摸出两本书,都递给了徐樱。 她拿起来一看,封皮上写着《基础会计》。 “我听纪经理说,饺子馆儿的会计、厨师和采购都开除了,一时半刻肯定不好招工,你们要自己兼职做这些工作,就想帮忙找两本工具书,但没有找到采购类的,只找到会计类,也不知道有用没?” “当然有用。”徐樱已经翻开书看了两页。 在封皮上,她看到了县图书馆的章。? 第六十四章 秋天再见 徐樱有点儿羡慕的在“县图书馆”的章上停留了片刻。 她知道那儿必定有更多、更好的书,可县里太远不说,那地方还在县委大院儿里,只对内部工作人员开放,她这个小老百姓眼下还没资格进去看。 不过方遒能替她借出来,她还是挺感激的。 放下这本书,她又看下面那本,顿时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赶紧用上面那本压住,不自觉压低声音问方遒:“这书也能借?” 方遒脸红了,而且明显有些局促、尴尬。 很显然,答案是“不能借出来”,但他还是带过来给她了。 “我觉得,你可以看,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借给别人,也不要跟人说。”方遒认真的说。 徐樱连忙摇头保证说:“我会藏得好好的,包个书皮,没人能看见。” 想了想她又说:“一个礼拜,我一定还你。” “你不要去县委大院,一个礼拜我过来拿一次,如果我不来,就让向阳来。”方遒说。 徐樱点了点头。 他又说:“如果有新的,我也让向阳带过来给你。” “好!” 徐樱太高兴了。 上辈子这个年代,她连《日报》都看不到,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跟书里的孙少平一样,可以幸运的早早看到《参考消息》。 她的记忆里其实从没在市面上看到过这份报纸,直到后来才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个时候的《参考消息》多半只有市里才有,且有的地方也不是人人都能看,而是只有内部人员可以看到。 虽然一直也没有严格界定不可外传,却是老百姓默认的神秘报刊。 对她而言,这份报纸更比《日报》快速、广阔、尖锐,更方便她快速判断形势,做出反应。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先机,她上辈子是直到九十年代才搭上八十年代经济大发展的末班车,富起来是富了,可比起先做起来的那些企业,无论机遇、规模还是经济基础,都差了一大截,许多时候就只能看着别人吃肉,她可怜巴巴喝点儿汤。 这辈子她可不想再过那样儿辛辛苦苦挣命的日子,她要早早的富裕起来,然后好好享受后半生,快快乐乐长命百岁! 想想这些,徐樱连眼里都染上了笑意。 她这么一笑不当紧,把方遒和方向阳都给看愣住了。 方遒满心的愉快,从没想过两本书就能让徐樱这么高兴! 他从没见她这样真心实意、打心眼儿里露出来的笑容! 方向阳却莫名觉得有点儿渗人。 徐樱看着好处,其实很少笑,突然笑的这么愉快,他都要怀疑她准备拿着这玩意儿去干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 要说方向阳的感觉的确敏锐,就是脑子单线了点儿,立刻打了个哆嗦告诫徐樱说:“我可不白跑腿儿啊!冒着风险呢!让抓着我爹妈能打断我的狗腿!” “不会。” 徐樱懒洋洋的说:“你是运动员。” 方向阳…… 她说的好对,无法反驳! 他气鼓鼓说:“那我也不能白干!” “给你打折?”徐樱问。 “打什么?”方向阳没听懂。 “你来吃饭,可以点菜,想吃什么我尽量给你做,但要收钱,别人一块,收你八毛,别人两块,收你一块六,总之给你打八折。”徐樱笑着解释。 方向阳听懂了。 他有点儿不想接受。 可仔细想想想吃啥就能吃到啥的日子,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并忍不住吐槽说:“你可真抠啊!” “没办法,孩子穷啊!” 徐樱站起来,去后面打包太谷饼了。 方向阳还是很委屈,不甘心的问方遒:“她真的穷吗?” “听说饺子馆儿已经亏损了七八年,纪经理的家底儿都让掏空了。我猜她连学费都得自己赚。”方遒叹息着说。 方向阳顿时想起徐樱那身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衣服。 自从他们头次在县委大院儿见面,她就是那一身,到现在还是那身。 虽然次次见面都洗的干干净净,可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洗越白,比起第一次见,现在黯淡了足有一倍! 他同情的说:“那咱俩以后来吃饭,都不让她打什么折了。” 他在市游泳队儿是有工资的,如果今年表现好,明年还可能进省队,到时候工资还能再涨涨。 方遒是长子长孙,老爷子各方面管的都严格,唯独零花钱上很宽松。倒不是纵容,而是他父母常年不在,老爷子也的确照顾不到他的生活,还得时不时让方遒这个识字会算的去他那里帮他做点事,也就当工资,多给几个。 而方遒又从不乱花钱,能攒则攒,手里头反倒向来比方向阳这个带工资的人富裕。 他这么说,方遒自然赞同,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 于是徐樱捧着一包太谷饼出来交给方向阳的时候,就接到了他塞过来的五块钱。 徐樱挑了挑眉。 方向阳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很好。”徐樱收下钱,顺手就揣兜里了。 方向阳有点儿心疼,这是他跟方遒借的,借的! 但给都给出去了,他也不会继续想,抱着香喷喷的太谷饼,乐颠颠的跟徐樱道了别,说好下礼拜再送书过来,就出去推车子。 方遒慢了一步,到门口的时候,把一个写好的纸条递给徐樱说:“这是上次帮忙的赵叔叔办公室的电话,要是有啥事儿,你就到镇上打电话给他,他肯定帮忙。” 徐樱接过纸条想了想,突然问:“这不算你答应我的事儿之一?” 方遒愣了,想起自个儿占她便宜那会儿事儿,顿时脸红。 他忙摇头说:“这不算。” “那我就收了!”徐樱大大方方揣进口袋里,送方遒出去。 他跨上车子前,她突然问:“你是不是要回省里?” 方遒一愣,隐隐约约猜到什么,他笑了,说:“我最近的确要回去准备考试,不过秋天的时候就回来了,高中我在县里念。” 她在镇初中,他在县高中,两所学校紧挨着,就隔着两条街,以后就会常见面。 方遒想到这个就高兴。 徐樱却没表现啥,只是点点头说:“那到时候我再找你借书!”? 第六十五章 选个厨子不容易 方遒有点儿失望。 他以为徐樱会盼着跟他见面的。 但现在看来,她好像只是惦记着能从他这儿借到更多的书? 不过这样也好,借书、借杂志,他们以后能见面的机会也很多。 俩人骑上车子走了。 徐樱一直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转回去,把那两本书小心翼翼的收到怀里,抱进屋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饺子馆儿正式开业。 不知是不是这场事故闹腾的八卦太大,还是赵桂竹成了饺子馆儿的公方经理,亦或者是那个卫生局给的牌子管用,反正饺子馆儿的生意半点儿没受到事件影响,反而比原来还红火起来。 除了之前常来的工人为主的食客们照来不误,一些从前怀疑徐樱手艺的人也或者自个儿、或者让朋友拉着也来试着吃。 这一吃就吃成了熟客、忠实客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三天不来,简直上班都没劲儿!” 杨花儿就把从徐樱那儿学来的“药膳”理论讲给他们听。 有理论、有证据,客人们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愈发把饺子馆儿推崇的不行。 但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饺子馆儿名气大了,有些人就看不惯,于是关于“寡妇门前是非多,纪茹芳开饭馆儿招男人”的传闻就突然流传起来,还真招来了不少是非。 好在徐樱手里有那位姓赵的警察同志的电话,打了一次喊了警察过来以后,那些人再不敢上门骚扰了。 春去夏来,眼看着秋天就要到了,赵桂竹和纪茹芳都开始发愁徐樱开学以后饺子馆儿怎么继续做? 眼下杨花儿的红案、白案都不错,她特别聪明,做菜学得快,认字也快,就跟了徐樱三个月,已经可以单独炒各样小菜,做面点甜品,还开始读《饮食正要》,学‘药膳’知识、中医理论,只要不是大席,上手做饭基本没大问题。 纪茹芳也逐渐对饺子馆儿的运营熟悉起来,采购、服务都做的不错,也认了不少字,只是数学方面真是一窍不通,徐樱教她的会计知识她一个都记不住,眼下也就是能看看账本儿的水平,记账算账还是得靠徐樱。 更别提平常饺子馆儿里推陈出新,甚至搞个什么节日活动,也全是徐樱在做,连赵桂竹都不懂,只能给她打打下手。 至于赵桂竹,她已经提前声明绝不插手饺子馆儿的生意,只做行政人事管理,可她东奔西走了几个月,却始终没能把饺子馆儿缺的职务给补上,反倒发现因为客人越来越多,饺子馆儿的用人缺口也越来越大。 至少杨花儿的这个服务员的工作,现在已经必须再找至少两个人来才能干的过来。 而且不仅要干的过来,还得像她一样能说会道,能把徐樱教的故事都讲出来! 因为边吃饭边听传说故事已经成了饺子馆儿的标志之一,这么好的优势,赵桂竹和纪茹芳舍不得丢! 可要在镇上找这样的人哪儿那么容易? 赵桂竹找了好几个月,如今饺子馆儿好了,上门问工作的人倒是不少,可真正能用的一个也没有! 于是入夏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六月底的第一次月底总结会上,赵桂竹就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让大家伙儿各抒己见,想想办法。 杨花儿只懂干活、学习,这会儿恨不得回去雕萝卜花儿,脑袋里也全是看也看不懂却被徐樱强迫要背下来的《饮食正要》,根本没工夫想。 纪茹芳是早想的头发都白了许多都没个办法。 于是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徐樱身上,把希望都寄托在她那儿。 徐樱无奈的揉了揉额头。 赵桂竹终于觉察到她们这么做好像是有点儿过分,尴尬的轻咳一声说:“樱子,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一点嘛!” 徐樱…… 这跟年轻有关系? 难道不是越老越有经验? 何况您老人家还是个社区主任,天天就负责给人介绍工作的? 赵桂竹像是看出她想啥,立马解释说:“其实咱们这饺子馆儿生意好,又是公私合营性质的,自从孙德兴他们仨让辞退的消息传出去,来打问工作的就不少。可是我看来看去,就没看出一个合适的!” “为啥?”徐樱问。 赵桂竹想想说:“你看,咱们对服务员有啥要求?其实也没啥,就是像咱杨花儿一样勤快,性子好,记性好,开朗爱说就行了!要是能把字儿认全或者有个高小文聘就最好了!毕竟咱的服务员得讲故事,还不能随便讲,都是些历史传说啥的,记性差就得靠背,背不会连字都不认识,这就没法教了。何况现在忙了,我想着传菜算账不能都靠纪经理一个,总得有人能先记下个单子,这记单子总要写字?所以要么记性好,要么有文凭,两样总得有一样对不对?” 徐樱点点头,觉得不仅对,而且赵桂竹的确考虑的很周全。 杨花儿毕竟不是她,她没接触过管理,只会做菜,还是个新手,完全接手厨房以后得一两年内,都容易出现忙中出乱的情况儿,有个人替她写单排单就能避免这个问题。 但是很显然这样的人不好找。 赵桂竹见她赞同,高兴的拍了下巴掌说:“对!可就是卡在这儿了!” 徐樱想想问:“因为没记性好,会写字的?” “可不是?咱这是镇上不是城里,城里都未必人人能认字儿写字儿,更别提咱这地方了。我去年下村里调查的时候还统计过,就绕着咱这纪家镇的几十个村子里,有学校有老师的村子还不到十个,上学的也都是男娃,女娃能念到三年级的都没多少!可我和你娘觉得服务员还是得要女娃,女娃做事稳妥、勤快细致、脾气好说话声儿也好听。何况咱饺子馆儿不是得讲那什么‘企业文化’嘛?咱的文化是啥?就是‘妇女’。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地方冒出来个男服务员,真是咋看咋别扭!” 赵桂竹说着自己先觉得好笑,笑起来。 徐樱也笑。 她是突然发现赵桂竹还真是个有前瞻眼光的领导型人才,竟然这时候就想到了要打造饺子馆儿的特色形象。 这人要是放在她上辈子的公司里,她肯给她个行政总裁做! 不过眼下的问题嘛…… 她看向了杨花儿。? 第六十六章 做生意、做教育 杨花儿眼下对旁人的眼光不敏感,对徐樱的那是一看就有反应,立马看向她保证说:“我不怕麻烦,我都能干!” 徐樱嗤笑。 她能干她还不放心呢! “不用你干,让你带个徒弟你带不带?”她问。 杨花儿毫不犹豫答应说:“行啊,带几个都成。” 说完自个儿先乐了,喜滋滋问大伙儿说:“我都能带徒弟了?” 纪茹芳也有点儿犹豫。 杨花儿这性子傻乎乎的,自个儿还是个半大闺女,能带得了徒弟吗? 赵桂竹却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赞同道:“也是,找不下合适的,也就只能先找俩差不多的教着。” 徐樱却摇摇头,抬起一个巴掌说:“不是找俩,是至少找五个。” “找这么多干啥?”纪茹芳好奇的问。 徐樱就给她算:“至少两个服务员。” 她扣下两根手指,又说:“一个采购、一个会计,还有一个打杂的。” “打杂?”赵桂竹不解。 “打扫卫生、后厨收拾垃圾,这些以后都不用服务员和厨师干,交给打杂的。而且每个进来的人都得先从打杂的干起,少的干半个月,多的干三个月,啥时候师傅说合格啥时候才能往上升。” 徐樱说着,抽过赵桂竹的本子翻开空白一页,在上面画了个三角形,最底下写“打杂”,上面一层是“服务员”,再上面一层是“帮厨”,再上面是“厨师”、“会计”、“采购”,再往上就是“主管”,最后顶尖上是公方经理和私方经理。 她画完,几个人都凑过来看。 赵桂竹是第一个看明白的,问她:“樱子,你的意思是,招过来人先做最基础的打杂,等跟着师傅学会了,就能做其他的,越做越高,最后就是这个‘主管’了?” “嗯,赵姨,你可真厉害。”徐樱笑。 赵桂竹不好意思了,摆摆手说:“这有啥厉害的,你都画这么明白了,我再看不懂不是个傻子?” 没看懂的纪茹芳和杨花儿…… 好的,她们是傻子! “而且这厉害的是你。樱子,你这是自己想的,还是跟你那个老师学的,还是……” “看书。”徐樱赶紧说。 这回她可不敢再推到她那‘子虚乌有’的老师头上了,再推她怕真有人去村儿里找,那她根本不是纪茹芳亲闺女这事儿不是要漏了? “看的啥书?能借姨看看不?”赵桂竹谦虚的问。 徐樱眼珠子一转,不好意思摇了摇头说:“跟旁人借的,现在都还给人家了。而且他也是从县里图书馆儿借出来的,估摸着现在都还了。” 县图书馆啊! 赵桂竹隐隐约约从纪茹芳那儿听说过,徐樱和方家两兄弟要好,这几个月也见方向阳来过两次,次次都是抱着书来,再抱几本书走。 她还以为樱子也就是看看小说古书啥的,没想到人家看的是这类跟管理有关的书! 看来比起徐樱,她还是太落后了。 赵桂竹愧疚又虚心的说:“借不出来就算了,你还知道点儿啥跟咱饺子馆儿有关的?能不能多给姨讲讲?” “能。” 徐樱既然把管理上最简单的“员工激励”都讲了,也就不介意再多讲讲。 她就根据自己刚刚提出的五个人,专门给赵桂竹和纪茹芳讲了讲“人才蓄水池”的概念和应用。 徐樱上辈子是个有点儿传统的老板,她向来相信‘自己人’,所以上辈子在她自己的公司里就一直设有‘人才蓄水池’,她还会亲自至少每年花一个月来带这批新人。 虽然结果有利有弊,但整体用下来,她认为只要方法得当,利是大于弊的。 而现在的饺子馆儿其实比她那时候更需要“人才蓄水池”。 为啥呢? 因为这是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的年代! 如果她记得没错,国家在十来年前就搞过一次大规模的扫盲运动,不少村儿里的小学校正是那个时候建起来的。 可经过困难的那几年吃饭都吃不饱的日子,读书认字儿就又变成了奢侈的事儿,更何况他们这地方虽不算穷乡僻壤,但根据她的了解,扫盲运动也没在这儿掀起太大的风浪,否则正值当年的纪茹芳和杨花儿就不会还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这种情况下,想找会计、采购,乃至于识字儿的服务员,简直是难上加难。 那咋办呢? 只能培养。 可要培养,就得有个晋升机制,因为很少有人是天生对学习有兴趣的。像杨花儿这种有天分学厨的,也绝对不多。 老百姓多的是没啥天分、不爱学习的。 那怎么鼓励他们接受培养? 就得靠晋升。 这样一套机制施行下来,最快三个月,最慢一年,饺子馆儿绝对不会再缺人,而是可以挑人。如果到时候发展的好,人们看到进饺子馆儿不止可以做工,还能学习进步,那他们再找人,必定就能找来更好的人才。 可谓一举两得了。 她讲完这套道理,赵桂竹是又惊又喜,惊自然是惊讶徐樱的聪明博学,喜则是想到了另外一回事。 “我早就跟镇上说,咱们得办一次彻彻底底的扫盲班,不能让大伙儿睁眼瞎的过日子。镇上一直没同意,为啥呢?就是因为没好处就没人来学!现在可好了,要是咱们这个‘人才蓄水池’能办好,肯定能鼓励不少人识字学习求进步啊!” 她真是越想越觉得高兴,甚至想到说:“咱眼下没啥地方,可以只招女娃,咱这地方还是重男轻女,女娃读书少,没长大就都嫁人生娃了,好好儿的年纪就成了家庭妇女,实在是浪费。咱就让她们看看识字读书有多好,能挣钱,有尊严,就不信她们不想读?只要她们想,我就能跟镇上和街办申请重开扫盲班儿,让这些女娃娃们读书认字儿!” 赵桂竹边说边在当地上转悠。 纪茹芳被她搞得也很憧憬,说:“那咱以后就不是只做生意,还能做那个,那个……” 她说不上来,下意识就看徐樱。 徐樱给她补上说:“做教育。”? 第六十七章 文艺汇演门票 赵桂竹正好听到,猛地回头看向徐樱问:“樱子,你说做啥?” 徐樱一愣,不解的重复说:“做教育。” 赵桂竹顿时深吸一口气。 半晌,她用力点头说:“对,做教育,我咋早没想到,只有教育才能救这些女娃娃啊!” 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无数个近乎完整的计划。 原来这些计划都是零碎的,不完全的,可现在她成了公方经理,有了一定的‘经济权利’,她知道了“人才储备池”,明白了怎么操作执行,这些计划就渐渐完整了、清晰了! 她再也坐不住,当下就开始伏案刷刷刷写起来。 处了几个月,饺子馆儿里众人也都习惯她这突然疯魔的劲头,谁也没打扰她,都各自去忙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杨花儿下厨做了点儿晚饭,四个人吃过,把前厅留给赵桂竹,徐樱和纪茹芳就回后院。 纪茹芳的情绪也挺亢奋,又跟徐樱说了不少对未来的展望。 末了,她却握着徐樱的手,认真的说:“樱子,开学就好好上学,饺子馆儿的事儿就不管了。娘知道你是个有大志向的娃,朝着你的志向跑,别让娘这饺子馆儿给你绊住脚。” “娘,你又瞎想。” 徐樱拍拍她的手催促她:“甭想了,我有我的计算。” 纪茹芳笑了。 “是,你是个有主意的娃,用不着娘瞎操心。不过就是这吃穿上太不像样儿了!你瞅瞅你那头发衣服,乱的乱,破的破,赶明儿咱歇业的时候,娘带你上县城里去剪个头发,再买两身漂亮衣服,咱精精干干的上学去!” 这几个月饺子馆儿生意好,又没了内贼,钱赚了不老少。 纪茹芳这个私方经理自然也能分到许多,给徐樱置办这些的钱她拿得出来。 徐樱也不客气,笑着抱了一下她:“成,都听你的。” “人才蓄水池”计划在三天后就订下,并且开始正式施行。 根据他们新定的标准,赵桂竹很快找来了五个新员工,清一色精神干净的姑娘,往饺子馆儿里一站,好像连空气里都飘上了山野里新鲜花草的味道,看着就让人舒坦。 赵桂竹早照着徐樱的框架搭建了一个小的《培训制度》。 先和纪茹芳、徐樱、杨花儿分别讲了讲话,随后就给她们宣布了晋升和培训计划。 这些计划自然都是用谁都能听懂的最朴实的语言讲,五个姑娘听懂以后,都激动的不行,本来就红扑扑的脸蛋儿更红了,人也更精神了,一个个冲劲儿十足的开始干活儿。 徐樱和纪茹芳、杨花儿三个则负责挑人。 她给了杨花儿个硬指标:“必须挑出个能接你工作的人,否则以后甭想进后厨,还在前面接着干!” 杨花儿现在整个儿就是个厨子迷,咋能舍得?所以看的特别认真,不到一个礼拜,就挑了个跟她差不多高高大大,但瘦条儿水灵,比她还小两岁的叫聂绣儿的姑娘。 她来跟徐樱商量,说的头头是道。 “聂绣儿长得好看,是个笑眼睛,看着就让人觉得喜气。声音好听,还会唱信天游。最最好的,她伶俐有眼色,记性也不差,这些日子我天天教她几个字,第二天她都能写全。她还跟你一样喜欢念书,以后不定比我还厉害!” 徐樱点点头。 杨花儿、聂绣儿,倒是的确挺成对儿的。 她问:“你就定下带她了?” “嗯。我知道,你看上的是孙雪梅和陈芳芳,她俩是挺好的,可是像你,干不了我这个!”杨花儿还挺自信。 徐樱…… 她好笑的问:“你就是说我也干不了你这个呗?” “可不?你自个儿都没发觉?现在大伙儿来吃饭都躲着你,你在里头还好,往外头一站,大伙儿吃饭的速度都快好几倍!” 徐樱…… 她知道了,就因为她追着纪荣氏打了三条街,现在她是镇上出了名儿的悍妇! 不过她倒是觉得挺好,知道她厉害,至少以后再没人敢上饺子馆儿来找事儿。就是有说坏话的,也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儿说,反而贪她做的饭好吃,上赶着来吃的人还不少。 不挣钱,又听不着坏话,她会在意才怪! 徐樱摆摆手说:“成,我不管你,你自个儿挑的人自个儿负责。我跟赵主任说好了,出了岔子她可不找聂绣儿,只找你!” “哼,放心!好歹我也比你大几岁呢!可不是白长岁数的!”杨花儿自觉看人眼光不错。 徐樱也的确觉得不错,自然不会多说。 几个姑娘都是从村儿里来的,除了她们提到的三个,其余两个一个叫李红的,一个叫许兰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姑娘。 能从村儿里走出来得到这份工作对她们来说已经十分不易,都特别珍惜,吃苦耐劳,啥都肯干。 只是都内向不大爱说笑,也不像其余三个懂得争取,所以暂时还没看出特别的。 但她们每个人都相信,她们以后会好起来。 转眼八月。 八一节的时候,胡杨县里搞庆典活动,煤厂和钢铁厂就统一放假一天,让工人们参加文化活动去。 前一天下班,韩主任带着他媳妇儿张秀英过来饺子馆儿吃饭买饭,特地把这消息告诉纪茹芳她们,还给她们送了三张票。 说:“县文化宫晚上有部队文工团表演样板戏,我这儿多搞到三张票,反正明天吃饭的人少,我觉得你们干脆就只做早上的生意,等人们都进城了就关门,先去广场那头看看花凑凑热闹,再去看个表演!晚上也不用担心,煤厂也组织先进工作者去,咱们一起回来!咋样?” 纪茹芳当然高兴。 胡杨县里多少年才有一次这样的热闹,她前些天就听说了,本来也想带着徐樱和杨花儿去看看,只是没敢想还能看上戏。 因为她打听了,这个票除了县里的干部们,也就两个大厂里的部分干部和十几个先进工作者才有,连家属都没给发,韩科长居然一给就是三张,这可得是个天大的人情了! 她知道,自己没这个脸,人韩科长这么大方,必定是看徐樱的面子,所以也没先收,而是期待的朝徐樱看过去。? 第六十八章 票从哪儿来 徐樱还真是挺爱看戏的。 通俗的样板戏、正经的京剧、昆剧乃至于京东大鼓她都喜欢。 想着韩科长必定还是念着这几个月她给老太太调理身体的好儿才费心费力搞来的,也就没拒绝,朝纪茹芳微微点了下头。 纪茹芳立刻兴高采烈的接过票,对韩科长道了声:“真是谢谢您,还特地跑一趟。” “没啥没啥!那明天咱们就文化宫见!”韩科长摆摆手,和媳妇儿一起走了。 张秀英临到门口还在往回看。 见纪茹芳一拿到票就跟个孩子献宝似的送到徐樱面前,絮絮叨叨的跟她说着啥。 而徐樱只是点头浅笑,甚至笑容里都是宠溺大过高兴,显见是个不动声色的性格儿,跟纪茹芳的喜形于色完全不一样。 说是母女,她怎么就觉得不像呢? 韩科长已经打开车锁,就催了她一声:“秀英你看啥呢?快走了!” 张秀英下来坐上车子,低声笑问:“你不觉得徐樱和纪经理这俩人儿挺奇怪的?” 韩科长大神经,压根儿没觉得,纳闷的问:“有啥不一样的?” 张秀英就说:“性格儿不大一样。” 韩科长觉得挺正常,就笑笑说:“樱子可能像爹?而且她不是在村儿里跟着婶子长大的,可能像了婶子的性格儿?” “可是长得好像也不大像。”张秀英说。 她是个女人,观察的仔细。 韩科长仔细想想,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认真看过徐樱的长相,记忆里她的性格能耐反倒更明显。 倒是来来往往饺子馆儿多年,对纪茹芳的相貌还有个记忆,就说:“纪经理长得是好看,樱子可能还小没长开,看不出来?” “呦,这一张嘴就说人好看,难怪三天两头就往过跑呢!”张秀英故意醋溜溜的说。 韩科长赶紧解释:“哎呀我哪儿三天两头往过跑?我口袋里就那点儿钱,哪次不是你让我来买回去吃?何况那纪经理好看也不是我说的,镇上人都这么说,我也就跟着说嘛,其实要说好看,我觉得谁也比不过你!” 张秀英顿时笑了,坐在他后面掐他的后腰,骂他:“长了张好嘴,倒是会骗人!” 韩科长被掐的痒痒忙着躲,故意把车子骑的歪歪扭扭,吓得张秀英忙紧紧抱住他,使劲儿拍他后背喊:“好好儿骑,别吓唬我!一会儿摔倒一身儿土,我看你咋去见你师傅!” “见啥我师傅啊,他老人家就不在。”韩科长笑说。 “那那三张票哪儿来的?不是老爷子让你帮忙送的?” 张秀英奇怪。 韩科长无奈说:“哪儿啊!是方遒那小子让我帮忙儿的!还不让我告诉樱子,也不知道心里咋想的?” 张秀英听着有意思,眼珠子一转突然小声说:“我听说,方家那俩兄弟跟樱子走的挺近?你说会不会是……” “徐樱才十三!何况方遒啥人品性格儿,他那老实巴交的,你就是让他想,他都未必想的到!我估摸着他也就是把樱子当个妹子照顾着,知道她喜欢才让送过去。否则不说别的,老爷子那儿第一个就过不去!” 张秀英点点头,自觉的确是想多了,说:“也是,你师傅那老顽固也就能可着方遒一个折腾。那老二老三家的都闹腾成啥样儿了他也不管。老二家向阳还好,淘是淘了点儿,人品我看是挺好的,还能进市队儿,以后前途也不用操心。老三家那个就……啧啧!” 她嫌弃的叭砸两下嘴,懒得说了。 韩科长也在前面叹气。 都说老人儿是隔辈儿亲惯孩子,他这师傅惯孩子却还挑。 方遒是他的长子长孙,跟着他长大的,按说应该是最亲最惯着的。可老爷子因为不喜欢他爹,觉得他爹不像自个儿,连带着对方遒也不大亲。 然而不亲归不亲,他到底是方家的长子长孙,在老爷子看来,他就是家里的脸面,必须管好。 于是把没用在他爹身上的管教一股脑儿全用在了他身上。 老爷子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对方遒是能打就不会教训,能罚就不会讲道理。 而方遒天生就是个不会叫苦的性格,吃亏受罪都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老爷子嫌弃他闷葫芦,就更不喜欢了。 可其实他并不知道,方遒沉默只是因为不爱说话。 其实他天生聪明通透,做事更是胆大心细,走一步看三步,现在他才十六,可韩科长敢打百分百的包票,整个方家从老爷子到方遒的几个弟兄,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能算计过他的! 但他也不是没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心软,把亲情看的重,否则就方家老三方廷那德性,方遒要是真想收拾他,八百回他都死够了! 方廷是个啥性格儿呢? 老爷子疼幺孙,蜜罐子里给他泡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天上的星星老爷子都能想办法给他摘,惯的没边没沿,天不怕地不怕,加上他爹娘也愿意护着,现在才十三,已经是个人尽皆知的小霸王了! 就这样的,老爷子偏偏还最喜欢,觉得他像自己,敢打敢闹,以后必定有出息。 其实说到底,就是老一辈人突然过度到和平年代,观念还没跟上时代发展,造成了一种错觉! 等到以后回过神只怕也晚了,就方廷那个个性,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韩科长这么想着,张秀英也想到了,就轻声劝他说:“有机会你也跟老爷子说说,眼看着不一样了,别把俩娃娃都给耽误了!” 韩科长却在心里叹气。 说是师傅,其实天差地别的,他能攀上人方家就不错了,哪儿还敢劝啊! 何况俩孩子都大了,再劝有啥用? 倒是幸好还有方向阳。 那小子看着傻,心里倒是明镜似的,打小儿就知道得跟着方向阳混,远离方廷。 以后哥哥弟弟斗起来,他只要坚定的站在方遒那头,那方廷就成不了个气候!方家一家子也就安安稳稳,不会有啥大麻烦。 而他这个本来就是沾光方家的人,自然也能安稳度过。? 第六十九章 遇故人 因为张秀英提起的话题,韩科长差点儿一晚上没睡。 敏感的人都能察觉到,其实从去年开始,这世道已经有些不同了。 不过对老百姓来说,日子却还是一天天一样的过。 第二天早晨,韩科长准时起床上煤厂组织先进工作者去县城。 饺子馆儿里,纪茹芳她们接待了一波从远近各村儿里赶路过来准备上县城的人,也早早关了门。 新来的姑娘们放假各自自由活动,赵桂竹继续忙她街道的事儿,纪茹芳就带着徐樱和杨花儿收拾妥当,往汽车站去了。 昨晚她们就商量好,因为回来时候有韩科长的车可以搭,就都不骑自行车,花个三毛钱坐长途汽车去县城。 可等到了坐车的地方,纪茹芳却突然后悔了,犹犹豫豫的跟她俩商量:“要不咱还是回去骑车子去?这车也不知道等到啥时候?” “不是说因为县城的热闹加了车?”杨花儿挠挠头问,她咋记得这消息好像还是纪茹芳告诉她的? “那,那也肯定挤死了!”纪茹芳指指周围,让她们看或蹲或站守在路边的几十个人,虚张声势的说:“你看看,这么多人等,到时候咱说不定都上不去!” “挤就挤呗,又不是大夏天,怕啥?何况咱离县城儿这么近,顶多三十分钟就到了!”杨花儿没在意的挥挥手。 徐樱却发现纪茹芳的脸色不太对劲儿。 她慌里慌张的,这附近每来一个人,她就要小心翼翼的看人家半天,拉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还一个劲儿把她往自己身边拉,好像要把她塞进她衣服里似的。 她眨眨眼,想明白了。 于是轻声问:“娘,你是不是害怕碰上我亲爹或者认识我的人?” 纪茹芳一愣,立马脸红了,低声责备:“胡说啥?那能说碰上就碰上?” 徐樱就“扑哧”笑了。 “你都知道还要回去骑车子?” 纪茹芳囧了,尴尬的解释说:“我,我那是怕长途汽车上脏你们受不住!” 她这话倒没刻意压低声音,兴奋的到处乱看的杨花儿也听见了,笑着说:“纪经理你可真是的,那有啥好怕的,咱又不是啥精贵人,还能怕那个?” 纪茹芳不吱声了,徐樱也不接话。 结果就是半个来小时以后,长途车刚停到县城汽车站,杨花儿就第一个冲下来在街角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常年生活在镇上,骑车子方便,基本上就没坐过长途汽车,更不知道这车上除了人还有鸡鸭羊等等家禽。 这些家禽要排粪便,要乱叫,还要乱跳,整个车里都是臭烘烘吵吵嚷嚷不说,司机还把车开的像坐山车,基本上是个人就得晕车。 所以倒也不光她吐,下车的不少人都在吐,连纪茹芳都忍不住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 徐樱临走前就背了俩水壶,现在给她们一人一个,让她们漱口喝水,稍微缓了缓。 杨花儿好些了,感叹说:“樱子,幸亏有你这口水,不然可难受死我了!你带水的时候,我还当你是怕路上口渴呢!” 徐樱淡淡一笑,没接话。 杨花儿喝够了水,看到纪茹芳也喝了水,再回头看徐樱,才发现她只带了俩,一个给她,一个给纪茹芳,她反倒没有? 不过,她好像也没用? 她居然没晕车?! 杨花儿震惊了,像看怪物似的打量着徐樱:“你就不晕?不想吐?” 徐樱摇摇头,一本正经解释说:“可能我小脑发达,平衡能力好,就不容易晕车。” 她说的这么“科学”,杨花儿立马信了,认真点点头说:“你那么聪明,脑子是比我们好!” 徐樱…… 算了,她总不可能告诉她,这是她上辈子五十多岁自己学开直升机游艇时候的训练成果。 当然,其实她也没想到,重生一次她居然还把这成果给带过来了。 就是不知道别的非智力类成果是不是也能带来? 徐樱想着,纪茹芳已经缓过来,带着她们俩往县城百货商店去了。 县里百货商店不算大,是个大平层,里面除了衣服,还卖文具,玩具,家里的杂七杂八,其实比起徐樱上辈子见过的城里的百货商店差了老大一截。 但胡阳县里十来个镇上百个村子,也就这一家百货商店,再赶上今天县里有热闹,来的人还挺多。 纪茹芳怕她们走丢,一手拉一个,把俩人儿护在身边叮嘱说:“别乱跑,要是走丢了,就到商场大门口等着,这商场就一个门儿……” 话没说完,却突然不说了,还拉着俩人掉头走。 只是可转身,身后就传来个女人的大嗓门儿:“呦,这不是纪经理?” 纪茹芳本能的一僵,想不理人继续走,袖子却让从后头拉了一把,很快那女人就晃到她面前,把她们仨的路给挡住了。 “纪经理这是咋了?看见老朋友都不带打个招呼的?”女人笑着问。 徐樱好奇的抬眼看过去。 发现是个打扮的挺出挑的女人,她穿一条蓝色背带裤,里面是红色花衬衣,大辫子头上还绑着朵绿蝴蝶花,一身打扮花红柳绿的,在一众颜色暗淡的人群里分外明显。 可也太明显了,像只乱飞的花蝴蝶,多看几眼都让人觉得头晕目眩,彻底忽略了她的长相。 不过她的目的可能就是这样? 因为她长相也实在普通了点儿。 脸色苍白发灰,眉毛稀薄,眼睛因为过于大而总显得有点儿惊恐,门牙太大,把嘴型顶的像没进化完毕的山顶洞人,再加上眼里明显的冷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阴郁,跟那身花枝招展的衣服一点都不搭。 偏她自己并不觉的,还用手捋了捋头发,满怀恶意的大声问纪茹芳说:“该不会是我打扮的太好看,你认不出来了?” 徐樱…… 她震惊的看向纪茹芳。 显然她也很意外,而且并不愿意和这女人多说,只好脾气的应付了一句:“玉仙啊!我还真没认出来!你这是出来逛街的?那你好好儿逛,我带着俩半大孩子不方便,就先走了!” 她说完就想走,那叫玉仙的女人却抢了一步挡住她去路,还一把扯住她。 “走啥嘛,好不容易遇见了!今儿文星陪我来的,你不想见见他?” 说完她冷笑着朝身后不远处看过去。? 第七十章 精明渣男的圈套 纪茹芳还真就对刘玉仙嘴里的“文星”没啥兴趣。 只是她提起的这个人多少让她有点儿别扭,于是讪讪的摆摆手说:“不了,我们还有事儿。” “有啥事儿这么忙啊?”刘玉仙却还是不肯放过她,甚至一把挽住她胳膊,想把她强行往后面带,说:“正好儿遇上了,你就帮我参谋参谋呗。文星啊最近升科长涨工资了,非要给我买块表!还说要上啥海市买那个梅花的。我说何苦呢?咱县里百货商场也有,就不是梅花的也行,我这天天洗洗涮涮的,哪儿用的着戴那么贵的东西?” 说着话已经生拉硬拽,把纪茹芳往前面一个男人面前拽。 杨花儿显然认识这刘玉仙,气鼓鼓就要往上追,却让徐樱给挡住。 “樱子你干嘛?你不认识她,就是这贱女人抢了纪经理的男人!这会儿都过去两三年了,她还不死心,还想欺负纪经理,也太不要脸了!”杨花儿急得骂人。 徐樱不说话,只眯着眼睛朝那男人看。 这人长得倒是不错,一米八几的个头儿,国字脸高鼻梁大眼睛,眼睛上驾着副看着就不便宜的银丝边框眼镜,端的是相貌堂堂。 可眼神不对劲儿,纪茹芳让扯过去的时候,他是低头透过眼镜偷偷打量她的,那眼里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贪婪。 可对刘玉仙,那眼里又满是算计。 她没看懂前,不想让杨花儿冒险。 然而杨花儿不知道,反而以为徐樱是看男人长得好看,以为他不会欺负人,不屑的撇撇嘴说:“樱子你可别让他那张脸给骗了!这人面兽心的东西,那会儿一边儿勾搭着刘玉仙,一边儿还骗着咱纪经理给他花钱做衣服打点关系!幸亏这刘玉仙也不是个省心的,跑到饺子馆儿大闹了一场把他给揭穿了。可谁能想到呢?最后她自个儿居然嫁给这畜生了,还给他搞了个县里的教育部的工作,这不,畜生还当上科长了! “ 说完她又要往上冲,徐樱一把抓住她问:“你说的这些有啥证据没?” “啥证据?” 杨花儿不解的停住了。 “他让我娘给他花钱,他写收据了?”徐樱问。 杨花儿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可八成是没,纪经理以为他们搞对象儿呢,哪有给对象儿钱还要收据的?” “那给他做的衣服呢,有没啥特别的标志,比如里面绣个自己名字啥的?”徐樱接着问。 “没,那衣服也不是纪经理做的,她不行,我帮忙做的,我咋会给他绣个名儿?”杨花儿瘪瘪嘴,明显很后悔。 “那他明确说过是跟我娘搞对象儿吗?”徐樱继续问。 杨花儿都有点儿不耐烦了,“嗨呀”了一声说:“没有,机密着呢,就怕纪经理到时候告他乱搞男女关系,影响他前途,外头装的好像是纪经理追着他跑!” 说到这儿,她烦躁的叹了口气。 “纪经理那会儿也是傻,搞得邻里邻居的都觉得是她自个儿不检点勾搭赵文星,刘玉仙闹一场,人家没事儿,纪经理的名声全毁了。” 她难受的叹了口气,才反应过来,问徐樱:“樱子,你问我这些干啥?” “干啥?” 徐樱冷冷说:“告诉你,你算计不过他,你敢上去叫喊两句或者打两下试试?他能当场报警把你给抓起来!” “啊?”杨花儿吓坏了。 “还有呢,那头摆的是啥?都是手表,你冲过去,他搞一下,让你正好摔到柜子上,把手表给撞出去,到时候你得赔多少钱?” 这个货,根本就是冲着算计人来的! 杨花儿脸白了,慌里慌张的辩解说:“他,他不能这么干?” “当初能把我娘算计光还毁了她名声,转头又能跟刘玉仙结婚,你觉得他能不能?”徐樱反问。 杨花儿终于不吱声了,担忧的看着纪茹芳。 这会儿纪茹芳已经被拉过去看了好几块手表。 刘玉仙一手硬扯着她,回头却一次一次的问赵文星表怎么样,还抬着手腕让他给她戴表摘表,百货商店就那三块表,让她戴了足有七八次。 赵文星倒是耐心的很,戴了一个又一个,观察了一次又一次,就是好像根本没看过纪茹芳。 刘玉仙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突然她拿起一块表说:“哎呀,芳芳啊,我觉得这表合适你啊!” 说着她好像习惯似的把表往赵文星手里一塞说:“你给芳芳戴上试试?” 纪茹芳当然不愿意,淡淡说:“不用了,我有表。” “有表?” 刘玉仙好像挺纳闷,接着想起来就大叫一声:“哦,我给忘了,就你爹留给你那老古董?你当初不还想卖了换钱给人找工作吗?咋,没人买啊还是没卖掉啊?” 纪茹芳紧抿双唇,懒得理她。 显然刘玉仙也不要答案,根本也没给她回答的时间,就催促赵文星说:“老赵,你干啥呢?快给芳芳戴上!她买不起好歹也能看看过过眼瘾不是?”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赵文星好像挺尴尬的,慢慢放下手表说:“要不算了,我看她也没钱买。” “她没钱你有啊!当年你可是差点儿让人拉到床上去,要不是我跑过去救你,你别说手表,三大件儿都给人买了!”刘玉仙顿时扯着嗓门儿喊起来。 她这么高的声音,来来往往的人当然要看过来。 赵文星似乎很受不了,扯了扯她衣袖低声哀求:“玉仙儿你别乱说,让人听去不好。” “有啥不好的?又不是你勾搭人,是有的人不要脸勾搭别人男人,都勾搭进县城儿来了!”她一把甩开赵文星的手,冲着众人大喊。 “大伙儿都上眼看看,看看这女人多不要脸!这女人三年前就想勾搭我男人,我男人不吃她那套,压根儿没理她,跟我结了婚。如今他刚当上科长,这女人就打听到了,又跑来找他,可惜我没证据,没想到今儿她自投罗网,直接跟踪到百货商店来了,还当着我的面儿给我男人抛媚眼儿,幸好我眼尖,一眼就看见把她抓过来,否则还不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又要给我男人下药呢?”? 第七十一章 她是野女人 下药? 这词儿太刺激了,周围立马乱哄哄议论起来,所有人都朝纪茹芳看过去。 纪茹芳终于忍无可忍,抖着声音告诫:“刘玉仙,你血口喷人也有个限度,当年的事儿我也懒得跟你争辩。今天我是带我闺女来买东西的,要不是你跑过来,我压根儿看不见你,咋跟踪你?” 刘玉仙显然没料到纪茹芳会告诫她。 当年她闹到那个程度,她不都是躲着一句话不敢说?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这寡妇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寡妇? 刘玉仙当下抓住了个把柄。 她冷笑起来:“我血口喷人?我咋喷你了?你有本事,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要不是你下药勾搭,我男人是咋跑到你屋里去的?” “而且我最近还听说你突然冒出来个十三岁大的闺女?我可是记得十四五年前你男人就跑了,你哪儿来的十三的闺女?那不就是你早早勾搭野男人生下来的?” 她问完,满意的看到纪茹芳脸白了,嘴唇都在发抖! 然后也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装模作样的感叹起来:“我听说勾搭男人这种事儿啊,有一次就有两次,有两次就有三次,原来你能勾搭男人生野种,现在你闺女要上学?你肯定就想着咋勾搭上我男人,好让他给你的野种闺女办学校!可我们文星不上当,你就跑到这儿跟踪我们,说不定还想用你原来干的那破事儿威胁我们文星?我告诉你,你最好别,否则这事儿真闹起来,没脸的是你,可不是我们!” 这话说完,她好像终于舒坦了,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笑道:“生野种都生不出个儿子,难怪到现在都没人要呢!” 说完她一把挽住赵文星的胳膊,得意的看了脸被气得惨白的纪茹芳一眼,转头就走。 可她都没走出人群,突然眼前就冒出个女人,那女人照着她的脸就是一个嘎嘣脆的巴掌,扇的猝不及防,扇的声音响亮,甚至把刘玉仙的鼻血都扇出来了! 刘玉仙整个人都懵了。 在场看热闹的其他人也懵了。 唯独不懵的反倒是刚刚跑过来的杨花儿。 她一脸愤慨,低声告诉徐樱:“我打听出来了,这女的肚子里果然已经有了!” 徐樱皱了皱眉,这是她以为最坏的结果了。 刘玉仙捂着张脸惊恐的看向打她耳光的女人。 那是个年轻的大姑娘,穿的也是条背带裤,里面却是件白衬衣,两根大辫子又粗又黑,脸蛋儿白皙细腻,眼睛大嘴巴小,虽比起当年的纪茹芳还差了点儿媚态,可也是个十分精神漂亮的姑娘了。 可这姑娘现在却是满眼泪水,并不看她,直勾勾的盯着赵文星,表情委屈又难以置信。 “别人说我还不信,我还真当你是……” 她好像一下子也说不出来,只是恨恨的把刘玉仙从头到脚看了一次,才回头问赵文星:“这就是你在外面搞得野女人?” 刘玉仙震惊,她猛地看向赵文星,这才发现这男人的脸色简直比大姑娘还白,或者说不是白的,是青的! 他死死盯着那姑娘,脸上全是冷意,眼珠子不停的转,看着像是害怕了。 刘玉仙立马同情心泛滥,居然一下子就挡在他面前,质问姑娘:“你是哪个野女人,上来就打人,还讲王法吗?!” 可惜那姑娘根本不理她了,而是直直盯着赵文星质问他:“赵文星,你今天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你就等着坐牢!” 赵文星迷了迷眼睛,目光不停的在刘玉仙和姑娘之间穿梭,好像在斟酌着到底该向着哪个。 片刻他好像终于想清楚了,压低声音冷声告诫姑娘:“你要还要脸,就赶紧给我滚回去!” 姑娘震惊。 她连连倒退两步,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突然苦笑一声哭了。 “赵文星,你还是人吗你?我才十六,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种儿!你却背着我,跟这个老女人勾勾搭搭?你是脑子坏了吗?” 说到最后,她声调都变了。 可赵文星根本不回答,反而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拽走。 姑娘当然不肯,挣扎间脚下一个踉跄,居然就朝地上扑下去。 周围一片惊呼,心想这姑娘都怀孕了摔下去不会流产? 可转眼间,一个人就扯着她另外一条胳膊,生生把她托住,让她只是稳稳当当跪坐在地上。 姑娘惊讶了一下,抬起头,正看到徐樱默然的脸和杨花儿松了口气的神色。 她好像迟疑了一下,接着就转过头一把抱住赵文星的小腿大哭起来。 “大伙儿都来看看呀,看看这忘恩负义的男人啊!他叫赵文星,原来就是个教育局没人理的小科员,他为了能通过我爸升职,就三番两次的勾搭我、引诱我,我从小跟着娘长在乡下,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有学问的人,听他念了几首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酸诗,就跟他好上了,上个月我爹退休,退休前我还求着他老人家给他升了科长。结果呢,他刚当上科长,就把我扔在家里不回去了!我到处找他,去单位,人家说他出差了,去他家里,都说没见过。可怜我半点儿消息没有,只能在这县城儿里转悠,指望着哪天能找着人!我没娘,爹是得了重病退的,现在还在医院,我还怀了他的娃娃,我才十六啊……” 那姑娘说着,又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扯着赵文星的裤子,一会儿求他回去,一会儿又骂他忘恩负义,一会儿说刘玉仙勾搭他,一会儿又说他乱搞男女关系要上他工作单位告他,语无伦次,看起来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了。 但看热闹的,包括刘玉仙、纪茹芳,算是彻底听懂了。 只是刘玉仙还没回过味儿,还没想清楚,自己和赵文星结婚都三年多了,咋的他就跟别人结了婚,还通过别人的爹当了科长?还搞出个娃娃来? 他们是夫妻? 那她是啥? 但如果她和赵文星才是夫妻,这姑娘跟她肚子里的娃又是哪儿跑出来的? 刘玉仙困难的思索着,老半天,她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姑娘面前。? 第七十二章 别想随便欺负女人 刘玉仙一把扯住姑娘的衣服,就想把她强行从地上扯起来,还骂说:“你是从哪儿来的骗子?想讹我们文星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抬手就朝姑娘头上招呼过去,结果手还没挨着人家,就让另一个人给拦住了。 刘玉仙纳闷的顺着手看过去,看见个个子小小,面色苍白,长得跟根发育不良的小豆芽似的小姑娘。 她面色冷峻,盯着她的眼里也满是厌恶烦躁。 而她身后跟着杨花儿也是一脸的义愤填膺。 刘玉仙也不算傻,想了想就知道了,冷笑一声问:“你就是那个小野种?” “谁是野种还不一定呢!” 徐樱顺手一推,刘玉仙个比她高壮足有一倍的成熟女性居然被她推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还不甘心,转身又要往上扑,徐樱却干脆挡在那姑娘面前了。 “你再动试试?她现在肚子里可是有娃娃,娃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赔命的!”徐樱冷声警告。 最后那俩字儿总算是把刘玉仙给吓住了,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敢上前,只是厌恶而戒备的看着徐樱和那姑娘,嘴里不忿的唠叨着:“野种,都是野种!” “你才是野种!我和赵文星好歹是结了婚的,你算哪根葱哪根蒜,出来说别人是野种?”那姑娘像是有徐樱挡着就来了勇气,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骂了一句。 “你跟他结婚?哈!” 刘玉仙都要被气神经了,抖着手指指着自己反问:“那我算啥?我算个啥?” “算个不要脸的野女人!自己勾搭别人的男人,还好意思骂别人?我看人家比你好一万倍!”姑娘毫不留情的骂。 这可给刘玉仙气死了,她直接跳起来吼:“你胡说,老娘三年前就跟赵文星领证了,现在证还在家呢!” “你说有证就有证?兴许那证是假的呢?” 姑娘直接反驳,反驳完了,好像突然又找到重点了,回头瞪着赵文星问:“你说啊,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敢骗人不敢承认是不是?” 赵文星显然是怎么都没料到眼下这情况,脸色铁青的同时,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眼珠子越转越快,已经明显在拼命想着解脱的办法了。 他这连承认都不敢的胆小懦弱模样好像让姑娘彻底绝望了,她冷笑一声。 “我算是明白了,你他妈压根儿就是个骗子!你跟我说我太小,不能领证,要等几年。其实不是我太小,是你早他妈背着我结婚了是不是?” 赵文星回答不上来,反而后退两步转身就想跑,姑娘怎么会放过他,冲上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把。 赵文星“啊”一声惨叫,踉踉跄跄朝着一旁甩过去。 看热闹的不少,可没人接着他,反而那头的人一哄而散,眼睁睁看着他撞上个卖玩具的柜台,然后一起“哎哎哎”的喊起来。 柜台上的玩具散落了一地,赵文星跌在里面,不知道压坏了多少,青白的脸上也多了四条血痕。 他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捂着脸困难的站起来,朝着姑娘冷笑:“我说娶你你也敢信?你也不想想,就你那下贱德性,要不是你爹逼我,我能愿意要你?你跟我的时候就不知道让多少男人睡过了,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哪个野男人的贱种?” 姑娘显然没料到他竟然反咬一口这么说自己,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就慌张起来。 可很快她冰凉的手指就被一双温柔的手给握住了。 她回头,竟看到刚刚被刘玉仙侮辱的纪茹芳站在她身后,正目光冷冽神情鄙夷的看着赵文星。 她说:“当年你就是这么骗刘玉仙的?这都过去三四年了,你还是这点儿本事。自己犯了错干了烂事儿,反过头就把脏水往女人身上泼。赵文星,新世界成立没告诉你是不是?你还当这是旧社会男人的天下,女人是你这种男人想欺负就欺负,想压榨就压榨的奴隶?” 纪茹芳停了停。 她显然是害怕的,因为其实声音和手都在发抖。 可是另一边,徐樱也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力量。 她继续说下去:“我告诉你,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候,你想这么欺负个小姑娘,也得问问我们女人同不同意!” 这一声像是唤醒了在场所有女人的共情,她们大声声援着:“就是,别想随随便便欺负我们女人!” 甚至有人冲过去,把姑娘挡在身后,虎视眈眈的瞪着赵文星。 赵文星终于彻底慌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些人问:“你们没听懂吗?不是我的错,是她勾引我,是她爹逼我,我做错什么了?我是迫不得已!” “你胡说,我才十六,我啥都不懂,我咋勾引你?是你说你喜欢我,还给我写酸诗,还说要娶我,要不是这样,我好歹一个局长的闺女,干嘛嫁给你这小科员,我爹都病重躺床上,我还求他给你升科长……” 姑娘越想越难过,抱着头哭喊着:“我疯了,我真是疯了才信他!” 她模样太可怜了,周围人看着都替她难受,男人也受不了。 可赵文星还在狡辩,他跳着脚喊:“你说我勾引你,你有证据吗?你拿证据出来啊!” 姑娘一愣,整个人都下意识的失神了老半天。 周围的人也有点儿迷茫。 是啊,两个人互相咬对方,总有个人是错的? 这会儿有的男人就嘀咕起来说:“就是,这男的长得也不像那种人,说不定真是让逼的!” “还局长的闺女呢?局长闺女能十六就干出这事儿?” 一声声猜测,几乎要把姑娘逼疯了。 纪茹芳忙把她抱住,一边对那几个说闲话的怒目而视,一边低声安慰着姑娘说:“别怕,你仔细想想,总有证据。” “没有,真的没,他跟我说要啥浪漫,每次给我写完诗,都让我烧了……”姑娘无力的说着,说到这儿,却突然僵了一下。 然后低头就迅速在身上翻找起来。 很快,她从衬衣口袋的内兜里翻出个整齐的小包,又从里面翻出张纸,颤抖着手递给纪茹芳,高兴的说:“我有,我有证据,这是他给我写的诗!他给我写的!” 第七十三章 我不信 站在这头的女人们都松了口气。 赵文星的脸色却分明更差了,他恶狠狠盯着姑娘,仿佛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姑娘终究有点儿害怕和不自信,她把纸给纪茹芳,又说:“你看这是情诗,是?” 纪茹芳接过来。 她现在已经认字了,于是跟着低声念:“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诗没念完,人群中有人却笑了。 是个男的,他说:“这不是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嘛!” “那这是情诗不?”有人好奇的问。 “说是也是,问题是这诗里也没写名字,除非能辨认笔迹,否则肯定没法证明俩人儿关系?”那男人说。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大伙儿都点头称是。 徐樱抬着头看纪茹芳,发现她脸色很差。 她眯着眼垫脚看了眼纸,顿时也有点儿绝望,因为纸上居然是贴报,根本不是手写的! 姑娘也听到刚刚的话了,当下脸色惨白,嗫嚅着:“可是,他说这是浪漫!” 纪茹芳很失望,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儿,你们一块儿那么久,总有别的证据。” “没……”姑娘张了张嘴,她想说,没有。 赵文星走的时候啥都带走了,在她爸单位的时候也没当着人的面儿跟她亲密过,说是她还小影响名声。 她俩没办婚礼没领证,也是用她还小当借口。 结果这反倒成了赵文星逃脱罪责的借口! 不少男人都低声哄笑起来,他们看姑娘的眼神仿佛在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笑声把徐樱的不甘心彻底激发出来,她问纪茹芳要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没几分钟,就冷笑起来。 “我看不用笔迹也能证明。”她举起那张纸说。 刚刚说话的男的一脸不屑的问:“咋证明?难不成你还能闻出那上面有谁的味儿?” 他不怀好意的笑,周围人也笑起来。 徐樱则冷冷的白了他一眼,骂了声:“蠢货!就算没有笔迹,还有纸、有报纸!” 众人面面相觑,连同纪茹芳她们都不明白。 但徐樱说来条理清晰。 “这纸质量好,还白,最重要的是下面有个条条,只要拿一张教育局下文件用的纸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再看这上面贴的字。” 她把那首用报纸贴成的诗拿起来给围观的人看,指出“走”、“来”、“手”、“西天”等和别的字体不太一样的字说:“这用的是《参考消息》上的字体。《参考消息》现在还是内刊,除了机关就没别的地方有。何况我看有几个字还挺新的,八成是新报纸上的。他剪了新报纸,可未必会把报纸全扔了,因为一般都要回收。只要到他办公室去找找,就肯定能找见!就算找不见,不还有指纹鉴定吗?坚定一下这上面有没有他的指纹,姑娘家里有没有,不就啥都知道了?” 徐樱无所谓的耸耸肩,把证据还给姑娘了。 很少有人听过“指纹鉴定”这东西,但有的看过些这类书的人是知道的,互相交流着,很快大家就都明白,这东西的确是可以辨认出小丫头说的那些的。 他们看赵文星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赵文星虽然有文化,但又没看过侦探类书籍,完全不懂。 看大伙儿都相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他左右看看,很明显想找到机会逃跑,可这回有了勇气的姑娘却绝不会让了。 她脱开纪茹芳的怀抱,一下子冲上去抓住赵文星的胳膊喊:“走,跟我去警察局,我要让民警同志给我做主!” 赵文星彻底慌了,胡乱挣扎着想摆脱姑娘,嘴里喊着:“韩萌萌,你不要胡闹!你爹,你爹干了点儿啥我可都知道,你难道想让他死都死不干净?” “呸!我爹才不会,我爹一辈子干革命,连我和我娘都顾不上,现在他都快让脑袋里那颗子弹给弄死了,你还污蔑他,赵文星,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瞎了眼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了,我要让你坐牢!” 姑娘又是一巴掌甩在赵文星的脸上,这下他两边对称,各四个指甲印子。 周围看热闹的一叠声的叫好,尤其是女人们更是高喊着:“送他上监狱,让他坐牢,吃牢饭!” 还有几个女人脱了鞋扑上去就照他头打。 赵文星让打的眼镜掉了,脸上身上全是青紫的土印子,跌跌撞撞站也站不稳的让韩萌萌扯着往外走。 他在惨叫连连中,似乎终于想起什么,突然喊了一句:“玉仙,玉仙你救救我啊!” 这边的刘玉仙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的傻了,她呆呆的站了许久,这会儿突然听到赵文星叫自己,本能的就想追上去。 谁知道刚动,就让杨花儿给挡住了。 她骂她:“刘玉仙,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是看不出来赵文星是个什么东西?这贱男人娶了你,靠你家进了教育局,就背着你去骗他上司的小闺女,等把人家姑娘骗到手,自己也升官儿了,就偷跑,把人家小姑娘和重病的恩人扔下不管。就这样的货,你还去帮他,你是多贱呢你?” 刘玉仙却好像下定决心,一口咬定说:“我不信,我不信文星是那样儿的人!你们,你们……” 她突然看到纪茹芳,就像抓住个救命稻草似的,指着她就往出泼脏水。 “我知道了,这是你们搞得是不是?是你们闹出来的是不是?纪茹芳,你这个贱……啊啊啊!” 她并没有骂出来,因为刚刚说了半个音,就被冲过来的徐樱一脚踹在后面膝盖上,直接就朝纪茹芳单膝跪下了。 “给我娘道歉!”徐樱声音冷厉。 刚刚她那么骂纪茹芳,她都没吭气。 不是她不想,也不是她不敢,是纪茹芳不让! 她给过她个眼神,她也看到赵文星有问题,想着纪茹芳怕是有啥想法,就没管。 结果呢? 这女人恩将仇报愚蠢至极,她们都帮她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居然还敢信那男人!? 第七十四章 你笑我吧 刘玉仙显然没料到徐樱居然敢打她,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就横了,叫喊着:“你们算计我男人还想我给你们道歉,没门儿!”就往起爬。 结果喊完她也没能站起来,徐樱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就把她按在原地动不了。 她是实在个头儿太小,否则真恨不得一脚踩在她肩膀上。 见过蠢人,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刘玉仙,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刚刚你骂我娘,我就想揍你,可我娘不许,她想让你看清楚赵文星是个啥人,也让你明白你到底是上了啥当。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到现在都没挨打?” 徐樱声音冷下去,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刘玉仙让她这出乎寻常的力气吓到了,现在听到她说话,更觉得慌,下意识辩驳着:“我,我……”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赵文星到底把你当啥?他就是把你当成个用一张假结婚证搞来的仕途踏板、生育机器、结婚奴隶!他这头骗着你给他搞工作,伺候他,那头就去骗别的小姑娘还让人家爹给他升官发财!你以为他今天真带你来买表的?哼,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兜里是什么?”她说着略微松开手。 刘玉仙终于喘过来气,本能的伸手哆哆嗦嗦朝裤兜里摸进去,顿时脸色惨白。 这时候涌上去揍赵文星的人已经让拦住了,热闹也稍微平息下来,却又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是刚刚卖表的售货员在惊呼:“诶,这咋少了块儿表啊?!” 刘玉仙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这回人是彻底傻了。 看着她那样儿,纪茹芳同情的摇了摇头,示意徐樱暂时放开了她。 纪茹芳跟刘玉仙其实曾经也是很好的小姐妹,她自己让赵文星害过,又发现徐樱身后那一直直勾勾盯着赵文星的小姑娘,加上这些年她隐隐约约听到的一些他的消息,就猜到他带刘玉仙出来怕是没啥好心思,很有可能就是在想办法甩她! 咋甩?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给自己招惹个抛妻弃子的罪名的,那就只能栽赃,像当初栽赃她给他下药一样,栽赃刘玉仙。 而这时候刘玉仙就跟她显摆说赵文星要给她买手表。 纪茹房立刻明白,赵文星要干的事儿八成跟手表有关。 于是她没再反抗,由着刘玉仙把她拉到跟前儿,像是给她看表,其实就是在警惕着赵文星。 没料到刘玉仙越倒越厉害,最后竟然连徐樱也骂了。 纪茹芳一赌气,就想着干脆不管她了,带徐樱走。 却没料到那姑娘居然会冲出来闹起来。 既然事情已经闹开,纪茹芳觉得但凡刘玉仙还有点儿理智,总该明白了。 谁知道到了刚刚她居然还在怀疑她,还想护着赵文星。 如今看到她被徐樱揭穿的现实打击成这样,心里怎么能好受? “玉仙,把东西掏出来,我给你证明,不是你偷的。”纪茹芳低声说。 刘玉仙一愣,难以置信的看向她问:“你,你为啥要给我证明?我刚刚……” “别说刚刚了,咱都是女人,都吃一个男人的亏,我现在不帮你,就是助纣为虐帮赵文星,我不会那么干!”纪茹芳冷冷的说。 此时周围的人其实已经听到她们说话了。 有人告诉售货员,售货员立马冲过来质问刘玉仙:“是不是你偷的?我就说你们两口子看过来看过去的闹啥呢?原来是合计着偷百货商店的东西?你们这是盗窃!我要报警,让你俩坐牢!” 说着就喊人,让人报警。 这边儿也没人拦着。 大伙儿本来就都在等警察啊! 刘玉仙已经被这叫声吓得魂飞魄散了,瘫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摇着头说:“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偷……” 可手却不听使唤的从裤兜里伸出来。 一只崭新的手表被她托在手中,被售货员一眼认出来了。 她扑上来一把夺过,边仔细检查着手表,边威胁:“要是手表有毛病,你就得赔钱赔票!” 可刘玉仙根本没听到,她抱着点儿希望望向那头的赵文星。 却发现赵文星根本没注意她这头,他已经放弃试图逃跑,正在努力的为自己辩解。 “是她不检点,一个女人穿着裙子在我跟前晃,还把小腿露出来,不是勾引我是干嘛?” 话刚说完,就被不知谁的拳头一拳砸在脸上,那女儿大骂:“你咋这么不要脸呢!人闺女穿啥关你屁事儿,你咋不说你们大老爷们大夏天袒胸露怀的也是勾搭女人呢?” “对啊,照他说,那弥勒佛也不检点了?”有人冷笑。 韩萌萌看到这么多人都向着她,也已经彻底放松下来,气鼓鼓的说:“大伙儿甭理他,咱们等着警察来,让他跟警察同志说!” “对!”大伙儿捧场。 刘玉仙老远看着这些,彻底绝望了。 因为这话真的太熟悉了,三年前他骗她说纪茹芳勾搭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穿的那么妖艳在我跟前儿晃,可不就是勾引我?” “一个寡妇不在家呆着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就是要勾引男人?我可不上她那个当,我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可我越是不看,她越是倒贴我!” “我一个街道办事员,公职,她个私营小老板,当然想嫁我,嫁给我就是官太太,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 原来这些话她听得痛快。 她跟纪茹芳好了那么些年,也斗了那么些年,她以为自个儿在嫁人这事儿上总算获胜了一把。 谁知道最后居然栽的这么狠,这么大! 刘玉仙爬起来,两眼无神的看向纪茹芳,指着韩萌萌苦笑着问:“这姑娘你专门找来的?” 纪茹芳…… 她叹了口气:“玉仙,你咋到现在还迷糊着,我……” 可话没有说完。 刘玉仙摆摆手,自嘲的笑说:“是我迷糊,你咋会这么干啊!是我蠢,居然相信这个货!芳芳啊,你笑我!” 她拍拍自个儿的胸口说:“你使劲儿笑,使劲儿!” 说着,哇一声大哭出来。? 第七十五章 她打哪儿来 纪茹芳叹了口气,无奈的问:“玉仙,我干嘛要笑你?又不是你错儿,是赵文星骗你,就算有,你的错也是信他,是糊涂,你现在都清醒了,我干嘛要笑话你?” 她顿了顿,轻声笑着说:“我要笑,也是替你高兴。” “高兴?高兴啥?我男人是那么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还让人利用让人算计,还替他说话……”刘玉仙抹了抹眼泪。 “你不迷糊了啊,你看清楚他了啊!咋的,就因为个这事儿,你以后就不准备好好儿活了?”纪茹芳反问。 刘玉仙儿愣了愣,似乎还没想明白。 纪茹芳又开导她说:“你看看我,我现在不也活的好好儿的?我也没嫁人啊,也没男人,我饺子馆儿里一堆女人,但生意可好着呢,前段时间还有个大干部上我饺子馆儿吃饭,给我写了副字,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呢!咱都是顶着半边天的人,咋能因为个负心汉给倒下去?” 这些话刘玉仙显然听懂了。 只是这次的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她还接受不了,还在问:“不是你安排的,她打哪儿来的?” 她指的是韩萌萌。 韩萌萌一直都在注意这头的情况,也都听到纪茹芳和刘玉仙说话。 虽然她不喜欢刘玉仙,但想想她们都是受害人,纪茹芳刚刚还帮自己呢,所以还是过来替她解释说:“真是碰巧遇见的,你刚刚也听我说了,我最近都在县城里晃荡……” 韩萌萌是跟爹相依为命活着的,她爹也的确因为脑子里那颗没取出的子弹而突然脑溢血进医院,可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醒过来了。 她爹重病的时候,赵文星说单位有事儿要出差,她就自以为贤惠的让他先去,结果这男人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只能边照顾爹,边抽空去他单位找。 结果这一找就是小半个月,连她爹都感觉到不对劲儿,一直追问她人去哪儿了。 韩萌萌没办法,只能拿出差应付。 可她爹毕竟是个局长,哪儿那么好哄过去? 他当下给单位的老同事打了个电话,不用绕圈就问的清清楚楚。 人家说:“出差了一个礼拜就回来了,说是路上犯了感冒,请了个长假就不见人影了!” 韩萌萌的爹敏感的觉察到了不对劲儿,连着问了韩萌萌几次,见她都回答不上来,就干脆直接托朋友去找。 而韩萌萌还担心着万一赵文星是偷偷搞啥‘投机倒把’的事儿才不回来,让人抓住了要坐牢丢工作,又劝不动她爹,就只好自个儿偷偷跑出来找。 她也是真的把县城都给逛遍了,也没找到。 今天县里有热闹,她想着‘投机倒把’的肯定都趁这机会出来,就试着往百货商店来了,没想到还真让她给碰上赵文星。 可惜不是赵文星一个人,他身边还带着个明显关系亲密的女人。 韩萌萌起初都不敢信,她总觉得有自己这么个年轻的‘正房太太’在,赵文星不会搞个年纪那么大的外遇,何况她爹才给他升科长呢? 于是她一路跟进来,就看到了刘玉仙侮辱纪茹芳那一幕。 刘玉仙的话她听不太懂,但有句话她听懂了,就是赵文星是“跟她结婚”了,而且三年前就结了! 她本来就很介意赵文星不跟她领结婚证这个事儿,现在乍听这个消息,顿时脑袋充血,差点儿一个撑不住晕倒过去。 幸好这会儿有人帮了她一把。 那人狠狠在她大拇指和食指间的地方掐了一把,她慢慢就有点儿清醒了,发现掐住她手的居然是个小个子瘦姑娘。 这人自然就是徐樱了。 她上辈子练过的本能已经带到了这辈子,对周围的事物都很敏感。韩萌萌刚刚跟进来她就注意到了,更别提她一直盯着赵文星和刘玉仙的动作,急促颤抖的呼吸,更佐证她很可能跟赵文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听到她的呼吸突然急促,徐樱就立刻回头,及时扶住了她帮她缓过来,也彻底证实这姑娘就是冲着赵文星来的,且跟他是有感情关系的! 联系之前杨花儿说的纪茹芳被骗,徐樱几乎可以断定,这姑娘也是受骗人之一! 而韩萌萌此时突然被人救了,又看到救自己的是个姑娘,女性之间某种天然的亲密感温暖感让她突然再也绷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徐樱微微蹙眉。 她其实挺受不了别人哭。 上次纪茹芳哭她都在厨房躲着,到她快止住才出去。 这会儿韩萌萌居然当着她的面儿哭,她整个人都莫名紧张的绷起来了! 幸好杨花儿已经注意到这儿的动静。 她虽然不聪明,但长期在八卦中养出的敏感竟然让她一下子就猜到大概发生了啥。她忙冲过去扶住韩萌萌,低声说:“有啥咱出去说,别在这儿引人注意!” 韩萌萌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当然是救了她的恩人的“朋友”说啥她就听啥,点点头,抽抽噎噎就乖乖跟着出去了。 临走前,杨花儿征询意见似的回头看了眼徐樱。 徐樱居然也明白她啥意思,点点头,示意她:“问出来啥情况!” 杨花儿当下一扬脑袋,朝她眨眨眼睛。 “放心您嘞!” 徐樱…… 于是出去以后,杨花儿立刻大方的买了两分钱的萝卜糖给韩萌萌,跟她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儿,没多会儿,韩萌萌就把她和赵文星的事情一股脑儿吐出来了。 她说话利落,虽然伤心,却没反反复复个不停,说完了也没等杨花儿再劝,反倒自个儿好像想清楚了,还聪明的问杨花儿和徐樱、纪茹芳的关系。 得知纪茹芳曾经被赵文星骗以后,她就知道自己可能也是让骗了。 不过她还抱着点儿希望,就跟杨花儿商量说:“能不能帮我个忙,好歹让我看清他的真面目,要是他真的骗了我,你们放心,我爹都醒了,他就我一个闺女,绝对不会让我白吃这个亏!” 杨花儿自然一万个答应,当下就和韩萌萌定好计策,俩人冲进去就闹起来。? 第七十六章 就凭她是女人 “我其实还抱着点儿念想,还想着他要是大方承认自己在外面找了人,就原谅他。毕竟现在我爹还没大好。”韩萌萌自嘲的笑着说完,还是哭了。 事实告诉她,赵文星不但不肯承认,还在听说她爹真的要死以后就彻底露出真面目,甚至还为了给自己解脱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当初是咋瞎了眼居然会觉得他是个温润儒雅的读书人? 啊呸! 读书人最坏,最不要脸了! 那戏文里唱的陈世美不就是个读书人? 忘恩负义的东西,她绝对不能让他好过! 她想着,恶狠狠看向赵文星大声说:“你等着,等你进了警察局,我就去局里告你,让人家好好查你,看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你肯定有,到时候,你就等着在监狱里劳改一辈子!” 赵文星这会儿让一堆女人按在地上,起都起不来,脸上也不是青紫就是灰土,嘴唇也让抽破了流出血来。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血水,骂道:“不要脸的臭娘们儿,你以为我真会进去?你也不想想,你肚子怀的是我种,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要你?就算你打了他,你也是个二手货了,哪个好男人会要个二手货?还是个小小年纪就不检点勾搭外面男人怀上娃娃的二手货?韩萌萌,你爹只要还想让你好过,必定会主动来找我,说不定还要跪在我脚底下,求我娶你呢哈哈哈!” 赵文星疯了似的大笑起来,韩萌萌气得脸色惨白,发着抖就想冲上去打人。 可偏偏此时竟然有人帮起赵文星,有几个男的说:“就是,我看她也不是啥好东西,好人家的姑娘咋会随便跟男人说话,还十六岁没办婚礼就跟人过还给人怀娃娃?” “说不定就是先怀上了,瞒不住了,才过到一起的!” “哎呦,那可能连娃娃都不是他的,他就是个替人受罪的,那不是太可怜了?” “可不?否则谁家媳妇儿怀孕,男人还能抛下跑了?说不定早就发现了!” 甚至有男人劝韩萌萌说:“你就别闹了,他不就是犯了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儿?就没听说过这历史上哪个男人搞了外遇还坐牢去的?何况他又没跟陈世美似的不要你?这不都让你抓住出气了?你就赶紧跟着回去好好过!总不能真打了娃?或者让他生下来就没爹?那这娃也太可怜了!” 说到孩子,甚至也有女的劝起来说:“也是,不行你就算了,你是有爹的人,你不知道,没爹的娃多可怜!” 也有老人说:“男人能认错就好,你就别闹了。” “你看看,这都让你闹成啥了,还叫了警察同志过来,这不给人添麻烦嘛!你个小媳妇儿在这儿抛头露面的闹,多丢人啊,快跟上你男人回去!”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刚刚还跟韩萌萌站在一起义愤填膺的女人们。 韩萌萌瞪大眼睛,一阵阵令她窒息的恐惧、害怕袭来,她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的后退,嘴里则本能的重复着:“是他的错,明明是他的错……” 这时候却有人说:“两口子有啥对的错的?你这闺女可真不开窍!” “就是,不信你问你爹,他是想让你一个人老死没人要,还是想你和和美美有男人有娃过日子?” “何况你男人那都是科长了,你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呢,干啥计较这一时一刻的?” 一下子,好像所有人都向着赵文星。 好像她才是犯错的那个。 她才是惹麻烦的那个。 韩萌萌居然真的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下意识的突然扭头看向纪茹芳,看向徐樱和杨花儿,她们都是刚刚帮她的人,她只愿意相信她们! 纪茹芳早被这些人气得火冒三丈,只是这事儿就发生在一瞬间,她根本也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说啥。 杨花儿也是撸胳膊挽袖子的甚至都想打人了,可说话的人那么多,她都不知道该打哪个? 而徐樱则是笑着的。 她也觉得这世界挺好笑的。 她甚至想起自个儿的上辈子。 那会儿她被那没出息的男人打,她也去过警察局,她也跟居委会、妇联闹过,可最终的结果呢? 她听到的话,就跟今天这些人说的差不多,他们甚至也责备她说:“闹啥呀,你听话点儿,他就不打你了。” “你连初中都没念过,连工作都没有,跟他离了婚你能活下去?” 所以她真的没离。 所以她好几次让打死! 直到她有一天千辛万苦找了个扫大街的工作,她起早贪黑的开始自己挣钱了,才知道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才知道那些劝她的人有多可恨! 明明让她念不成书的是她爹,是她哥。 打她让她吃不饱穿不暖的是她丈夫。 他们都是男人,都是施害者。 人们却在怪她这个女人,怪她这个受害者! 凭啥? 就凭她是个女人? 她不信命,更不信女人的命得让男人做主! 徐樱走到韩萌萌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扶住她站稳,然后扬起头看向那些说三道四的人问:“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经过她的苦,受过她的罪,却敢利用一个姑娘的善良,替一个罪人开脱,甚至让这个姑娘回收了这个垃圾人?这么喜欢收垃圾,你们倒是把他收回去啊!” 她看向那劝萌萌别闹的男人说:“把你闺女嫁给他咋样?他是个科长呢,以后让你闺女跟他过好日子啊!” 她看向那个劝萌萌要给孩子爹的女人说:“让你的娃认他当爹咋样?娃儿不能没爹,多个爹是不是更好?” 她看向那几个说萌萌不是好东西,说赵文星犯得错无关紧要的男人说:“随随便便乱嚼舌根说人坏话,你们这么嘴碎,就不怕死了下阿鼻地狱,让割了舌头,天天放油锅里炸?口口声声说人家姑娘不是好人,你们又是啥好东西?” “还男人都会犯得错?我倒要问问,哪条法律里说男人可以犯这个错不用坐牢?我知道的《婚姻法》里规定,我们国家施行一夫一妻制,男人不允许三妻四妾,否则就是犯罪,犯重婚罪,要坐牢!咋的,你们要不要去京里,去法院说这不算错?让法院别给他判罪?”? 第七十七章 徐樱同志谢谢你 徐樱这一通反问,刚刚那群帮着赵文星说话的,无论有意无意,一时间都不吭气了,甚至那几个被问到要不要把闺女嫁给赵文星的,让孩子认赵文星做爹的还不自觉的后退,主动和那男人拉开距离。 看着他们这胆怯的动作,徐樱冷笑,回头笑着对韩萌萌说:“看见了,只要事不关己,这些人才不管你死活。韩萌萌,经历苦难的是你,被害的人是你,女人不是依附男人的菟丝花,这世上对女人本来就没那么好,要想好好儿的活下去,活出你自个儿的样子,你得学会把这种话当放屁,听见就躲得远远的,别让这话把你耳朵给脏了!” “哎,你这小女娃咋说话呢?这小小年纪的,说话这么脏?”有人不服气了。 尤其是刚刚劝韩萌萌说“娃不能没爹”的女人们,还自觉干了件善事儿,争辩说:“俺们也是为了她好,啥菟丝花的,这女人没男人,一个家里没男人,就是没法活!” “对啊,啥叫这世上对女人不好,我看够好的了!” 一个男人说:“娶媳妇儿要房子、要彩礼,娶了还得养着,我们男人一天天上班挣钱多累,这女人呆在家里啥都不用干,白吃白喝还教训男人,这还叫女人不好?” “放你们的屁!” 这回都用不着徐樱说话了,终于反应过来的纪茹芳冲上去就训那几个女人说:“你们自个儿没本事不把自个儿当个人,没男人就活不成,当别人都是没男人就活不成的贱种儿呢?还不能没男人,我之前倒是有个男人呢!这地方让打进来的时候他就丢下我和闺女跑了,这些年老娘还不是靠自己过来了?不仅过来,老娘还开饺子馆儿呢!” 纪茹芳说着一扬脖子,大声说:“我那饺子馆儿叫纪家饺子馆儿,我们上过报纸,我们还有领导提词儿,我倒问问这头站着的男人里,有几个比我厉害的?” “就是!” 杨花儿也自豪的说:“我们之前倒是有男人,那俩又懒又馋又不是东西,我们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勾心斗角算计饺子馆儿,最后啊,狗咬狗把自个儿送进监狱里去喽!” 她说完,后面突然传来刘玉仙的一声哭笑。 她抹了把眼泪,晃晃悠悠走到那个说彩礼、房子的男人面前,问:“给彩礼,给房子,咋的,你养条狗儿都得给口吃的,给个窝?狗儿还不用给你操持家养老人生娃养娃,在你们男人眼里,我们女人其实连条家养的狗儿都不如是不是?” 说完,她自己就苦笑起来。 “可不就是不如,扔条家养的狗儿都得思虑呢,你们为了自个儿不要女人的时候可想都不想!” 她的表情变得冰冷且狰狞起来,死死盯着赵文星说:“你今天不管说啥,进警察局,没工作,坐牢都跑不了了!就算她放过你,老娘也不会放过你!赵文星,你爹娘那儿,我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儿替他们的好儿子高兴高兴的!” 这些话终于让赵文星的脸色变了变。 只要让他爹娘知道,他们全村儿就知道了。他爹那么爱面子,只怕以后就算他能出去,也没地方去了! 赵文星越想越恐惧,目眦尽裂的瞪着刘玉仙,爬起来就朝她扑过去,嘴里还喊着:“老子先让你死!” 结果刚起身,就被突如其来的几个人反手按在地上,沉声喝止:“不许动,警察!” 赵文星脸色一白,两腿下面已经湿了一滩。 空气里都是尿骚味儿,围观的人纷纷后退,这才看见来的警察可不少。 除了抓住赵文星的三个,还两个当官儿模样的。 一个当官儿的年轻些的警察还笑着跟徐樱打招呼说:“呦,小樱子,又是你!” 徐樱…… 他们好像没那么熟? 但当官儿的赵同志已经大步走过来,跟徐樱握握手说:“我们也是接到报警,正在找这个人,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线索啊!” 说着他对后面那位年纪大,看着脸色就不大好的官儿说:“这位就是韩萌萌的父亲,是他报警的,虽然报的是人口失踪,但经过他的叙述,我们也觉得这起案子可能另有隐情,没想到是这样的。” 徐樱点了点头。 其实她早看着这伙儿人藏在人群里了,尤其是韩萌萌的父亲,生的人高马大的,藏都藏不住。 可是刚刚韩萌萌被一群人围堵,他却没出现,只是脸色铁青神情紧张的盯着女儿,大概是想狠狠心,看看闺女如何应对。 此时他走到徐樱面前,自然就是满脸感激。 但感激之外,更多的就是尊重,他也像赵同志一样朝徐樱礼貌的伸出手,郑重说:“徐樱同志,谢谢你。” 徐樱倒是头次听旁人这么叫她,还挺稀奇的。 所以愣了下,也伸出小手跟他握了握,说:“没啥,韩萌萌也帮我们了。” 韩同志点了点头,虽然没有明确说,但从他神情已经看出,他是郑重其事记下了这份帮助,并且说:“你小小年纪见地不凡,英勇大胆,条理清晰,我们都该向你学习,尤其是萌萌。” 他说完,看向韩萌萌。 刚刚他出现的时候,韩萌萌就低着头哭起来,她先是想躲,却被杨花儿拉住了,她又愧疚的抬不起头,只好低着头哭泣。 这会儿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她甚至更不敢抬头,只是低声说着:“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给你丢人。” “啥丢人?” 韩同志过去,轻轻把她抱在怀里说:“你没错,错的是爹,是爹看不清人,让你让人骗,是爹丢下你们母女,让你连书都没读过,这么轻易就让人骗走。萌萌啊,别怕,以后有爹呢,谁都伤不着你!” 韩萌萌大声哭起来,边哭边抽噎着纠结说:“可是,可是我肚里……” “你肚里这个,你想留着,爹跟你一起养,你不想要,咱就不要,爹带你去处理了,咱以后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韩同志也忍不住心疼的哭起来。 韩萌萌一听,彻底忍不住了,一头扑进他怀里喊着“爹”,放声大哭。? 第七十八章 玉灌肠 场面一时有点儿感动,连纪茹芳和杨花儿都哭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刚刚还慷慨陈词的刘玉仙已经背过人偷偷放下表,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徐樱看到了,但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不管刘玉仙原来有多糊涂,能说出刚刚那些话就说明她已经清醒了。 既然已经清醒,想必她出去就不会是寻死觅活或者干其他傻事儿。 至于以后她过成啥样? 那是她的人生了。 徐樱坚持自己的原则:放弃助人的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警察把赵文星押到警车上,刘玉仙果真就配合的跟着上了车,韩家父女也要跟着走。 临走前,韩萌萌突然转身跑到纪茹芳跟前儿,怯怯的问:“纪经理,你说你那饺子馆儿都是女的?” 纪茹芳点了点头。 韩萌萌立刻高兴起来,问:“那我能不能去上班儿?” 问完,她先不好意思的瞥了眼徐樱说:“我没啥文化,可是我能当学徒跟着学,没学会之前,我一分钱都不要!” 她说着不自觉的把目光从纪茹芳身上又移到徐樱身上,满眼希冀的光芒。 其实现在饺子馆儿已经基本满员,但纪茹芳就是个耐不住别人求的性格儿,压根儿没考虑几秒钟就直接答应说:“成!你想啥时候来都行!” 韩萌萌高兴坏了,又赶紧看徐樱,等她回答。 徐樱能说啥,只好点点头说:“你先照顾好你爹,等他好了再来。” “哎,我,我还得干点儿别的。”韩萌萌低头看看自己肚子,勉强坚强的笑了下,跟她们摆手道别,依依不舍的走了。 纪茹芳一直目送人远去,还感叹着:“真是个好姑娘啊!” “天底下好姑娘那么多,纪经理你都招来干活儿给钱!”杨花儿快被纪茹芳给气死了,翻着白眼儿说。 纪茹芳也不以为忤,还不好意思的解释:“人是挺好的……” 杨花儿不想理她。 徐樱也暂时不想。 俩人儿手拉着手,去看衣服买文具了。 这是个物资不算丰富的时代,即便是百货商店,能买到的成衣仍然很少,料子的种类颜色也不多,文具种类更是少到完全不足以弥补徐樱上辈子的遗憾—她至死都仍然喜欢着外孙女的那些漂亮小文具。 所以也没逛荡多长时间,东西买全,她们就出了百货商店。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个人饥肠辘辘,纪茹芳就说:“带你们去个地方,这会儿肯定有吃的!” 徐樱和杨花儿都挺稀奇,高高兴兴跟她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县城广场东面一个稍微偏僻点儿的地方。 刚过去,就看见一个没门头的像是小饭馆儿一样的店,店门口排着四五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或者几张颜色不一样的票,大人小孩儿探头探脑,都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而这“小饭馆儿”里正飘出股浓郁的蒜醋和卤汁夹杂的香味,别说是杨花儿,连徐樱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她可真没想到,她上辈子老了差点儿都吃不上的“元记灌肠”居然是从纪家镇发源的! 灌肠这东西此后又有了个准确的学名叫“荞面灌肠”,区别于东北、北京的肉食灌肠,是以荞面做原料,加入制作人家里家传的原料做成的如烧饼大小,黑灰色富有光泽弹性的面片。 据徐樱所知,这灌肠之前还有个更好的名儿,叫“玉灌肠”,宋朝杂书《山家清供》里就已经记载了这种平原地区的美食,可见玉灌肠出现于宋朝之前。 至于为啥叫“玉”,跟它最初的吃法有关。 众所周知,宋朝之前是没有炒菜的,蒸煮煎炸手法和冷食较多,而玉灌肠最初的吃法就是冷食。 制成厚厚的如同圆烧饼般厚度的面片光滑油润,切开成菱形的小片子,恰如同一块块雕琢好的墨玉,放凉了用蒜醋、辣椒粉凉拌,在炎热的夏季来上一口,可真如吞了一块冰玉在嘴里胃里,舒爽润滑,通体舒泰。 宋朝起炒菜开始流行,于是辣椒粉变成了香辣的辣椒油,浇头也开始用打卤面的卤汁,再加上芝麻酱,又是另一番酱香浓郁的味道。 到了冬天,则用油把灌肠煎的两面金黄,油汁浓郁,再用豆芽菜炒起来,最后浇上黑醋,那又是肥而不腻,堪比五花肉的美味儿了! 此时已经是仲春,平原地区温度都在28度以上了,吃灌肠的人自然就多。 而“元记灌肠”的特色恰在于卤汁上。 他们用打卤面的卤汁,做的厚厚的如同凝胶,再浇上北京人喜欢的芝麻酱,裹着弹滑凉爽面片儿,一片儿下去,嘴里爆浆,肚子饱饱,胃里身上却都是通体舒泰的凉爽,对能吃的来说,三碗都未必够! 杨花儿早在看见的时候就冲过去了,她手里拿着纪茹芳给的票,一边往里挤,一边儿喊着问她们:“要几碗?” 徐樱只要一碗,纪茹芳给她做主,一人两碗,杨花儿可以要三碗,还说:“再加三个烧饼,晚上还有别的事儿。” 出门在外吃饭不方便,她们虽然带了干粮,可要撑到晚上戏散场,也得留着点儿。 杨花儿可高兴了,立马答应下来,挤进去买了票,转头又去端碗。 徐樱和纪茹芳则在路边找到了一张空着的小桌子,搬了三个小马扎过来,再转头去帮杨花儿。 这种店一般都是支棚子卖,也就‘元记灌肠’生意好才放的起几张小桌子,可客人们多半也不坐,一碗灌肠,站着没几分钟就没了。 所以有人看到她们仨居然吃那么多的时候,都惊讶的要掉下巴了! 有人自然感叹她们能吃。 有人则免不了要感叹,真有啊! 可连纪茹芳都已经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了,灌肠就着烧饼,吃的满嘴油光,舒服的很。 只是徐樱才吃第二口,突然就听到个声音喊:“哇,徐樱子,你背着我们吃好吃的!” 然后肩膀就被按了一下,脑袋不自觉往下一栽,差点儿整张脸都栽进灌肠碗里。 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忍了忍打死人的冲动,转过头,恶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第七十九章 票从哪儿来 方向阳还在为突然遇到徐樱她们仨而高兴,完全没察觉到危机,反而蹲下来靠在徐樱身边乐颠颠儿的朝她讨吃的说:“你能吃两碗啊?吃不了?给我一碗呗?” 徐樱不想浪费粮食。 否则她端起碗就得给他砸脸上! 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脸戳进碗里的滋味儿。 她深吸一口气,抄起那只碗里的灌肠直接扣进自己碗里,筷子一搅,端起碗就往嘴里扒拉。 方向阳…… “哇你咋这么小气?!你这么点儿个小豆芽吃俩碗,不怕给你撑着啊?” 方向阳愤愤不平,看向纪茹芳喊:“姨,你管管你家闺女,这要吃成个胖子可没人要了。” 砰! 碗重重砸在桌上,徐樱偏头瞪着方向阳问:“你说谁没人要?” 方向阳熊孩子劲儿犯了,自觉这话对徐樱来说一定具备极强的侮辱性,立马乐颠颠不怕死的重复说:“你呀!你看你那么凶,还那么能吃,哪个男人敢要你?” “呵!” 徐樱一声轻笑:“那我倒要谢谢你们的不要之恩了!” 方向阳…… 他眨眨眼,小心翼翼瞅瞅纪茹芳,再瞅瞅杨花儿。 她俩人儿安安静静埋头吃饭,完全没任何反应。 但在方向阳看来,就好像过于寂静了。 他隐隐约约猜测,他是不是说话过分了,真把徐樱惹生气了? 那就不好了。 不考虑吃不上好吃的的后果,光是因为自个儿嘴欠把好朋友招惹生气这点,就足够让他愧疚了。 方向阳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连忙扯了扯徐樱的袖子轻声说:“哎你别瞎说,姑娘家家的说这个不吉利,我道歉,是我嘴欠不该瞎说,你原谅一下呗?” 徐樱已经在就着卤汁慢悠悠吃饼子,她偏头冷冷的目光看了看方向阳拉着自个儿衣袖的手。 他立马识趣儿的松开,却更忐忑了,可怜巴巴往她跟前儿凑,连连道歉:“我发誓我就是嘴欠了一下心里根本没那么想,樱子你就别跟我生气了呗?我这人,学习不好,脑子简单,说话不过脑子,你就当我放了个……” 纪茹芳及时清了清嗓子,提醒方向阳:我们在吃饭。 方向阳…… 他一咬牙,一跺脚,起身冲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他抱着两只棍子回来,棍子上黄橙橙金灿灿的两只糖人儿,一只龙,一只狗,他蹲在已经吃完的徐樱面前,把那只龙递给她,又把狗递给杨花儿,讨饶的跟徐樱说:“我口袋里的钱就够买这俩,你要不就看在糖人儿的份儿上原谅我?” 徐樱瞥了眼,没接。 杨花儿当然也不敢接。 方向阳只好叹气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成不成?你看他手里就三张票的名额,连我都没给,全给你了,就看在你比我都重要的份儿上,你原谅我嘛!” 说着,他居然还伸手扯住徐樱的胳膊,左摇右晃的撒娇。 徐樱皱了皱眉,她看向纪茹芳和杨花儿,她俩也是一脸茫然。 她干脆问:“啥三张票?” “诶?你们来县城儿不是为了看晚上文化宫的样板戏啊?”方向阳比她们还迷茫。 徐樱…… 她迟缓的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追问说:“我们这三张票是从韩科长手里拿的,难道不是韩科长,是方遒给的?” “诶?我哥真是啊,找我我不回去,他就找韩叔叔?他又不是没时间,干嘛不自己去?”问完,他已拍巴掌,自我解释了! “我知道了!”他笑笑说:“我哥那人又事儿多又矫情,肯定要么就是不好意思去,要么就是怕你们不要,所以才托着韩叔叔去呗!韩叔叔毕竟欠着你人情呢,他八成是觉得要是韩叔叔给你肯定收才托他去的。” 这徐樱倒是没想到。 她一下子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咋了。 亦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方遒是不想他们之间出现送礼关系,免得以后给她惹麻烦。 可不管哪个,其实说到底都是他考虑的周全。 因为的确如果是他亲自来送,她收不收两说,纪茹芳是肯定不会收的。 果然,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儿,纪茹芳先不好意思。 想想方向阳刚刚说他都没有,她赶紧掏出自己的票递给他说:“要不你们年轻人去,反正我年纪大了,看不看都成。” 方向阳才不会收,大方的往回一推说:“姨你别多心,我那是卖可怜,让徐樱子原谅我呢!我们市队儿有个花样游泳的也要参加表演,我跟他说了一声,他能带我进去。何况就是他不能,不还有我哥呢?!” “你哥?”杨花儿不解的问:“方遒在里头干啥?也表演?” “啊!表演啊!” 方向阳转头看有人腾了张马扎,立马扯过来坐下,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别看我哥那人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打小儿跟着我大伯吊嗓子,那嗓子比文工团里的演员儿都好!这次正巧,演杨子荣的演员感冒了,嗓子不行,队里就紧急把我哥叫过去,让他给帮个忙。反正他这几天就在那头听我爷的训呢,正好出来透透气,偷个闲儿,否则再呆两天,说不定就让我爷给训死了!” 他坐也不好好儿的坐,骑在马扎上前后摇晃,突然身后马扎被人踹了一脚,他不防备,整个人往前扑过去,直扑向徐樱吃完的那只碗。 方向阳是个运动员,反应快,两手一撑,顺着椅子屁股往下滑,直接隔着桌子跪在纪茹芳面前了。 纪茹芳…… 杨花儿…… 她们,包括跪下的方向阳抬头看向后面。 徐樱脚收回,垂眸居高临下的看了看方向阳的惨样儿,很明显的解气了,把手里的两碗灌肠都放在了他眼前说:“一碗带卤汁的,一碗不带的,都是你的。” 方向阳…… 他惊喜的站起来,一把拉住徐樱的手问:“你原谅我说错话儿了?” “你没说错。”徐樱说完,又觉得也没必要多说,于是改了口说:“看在你卖了你哥,又给我娘跪了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 第八十章 红灯记的李铁梅 对徐樱的原谅原因,方向阳完全没适应不了。 他好就好在心大且心善,反正徐樱说不生气,他就一个字儿都不会多想,暂时也不会想到徐樱话里有话。 其实她不解释,也恰恰是知道方向阳听不懂。 而且徐樱把他说方遒的话都听进去了。 “让训死”这三个字,就算是夸张的说法,在听韩科长他们讲过方家的事儿以后,她也真的有点儿担忧方遒。 方向阳拍拍膝盖上的土,利落的爬起来,就着徐樱递给他的马扎,先吃了那碗带卤汁儿的,又吃那碗不带的,顿时就惊讶了,发现新大陆似的跟徐樱说:“灌肠这么吃好像比带卤汁儿还好吃啊?徐樱子,你不愧是大厨啊,吃饭都比我们会吃?” 徐樱无奈,解释说:“那是你不饿,刚刚还吃了一碗卤汁儿的,才会觉得这种清爽的好吃。” 方向阳仔细想想,挺赞同的点点头决定:“那我以后都要两碗,一样一碗!” 徐樱…… 她倒是没啥,就是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里又露出那种赞叹的神情:可真有啊! 人说方家老爷子是可着方遒一个人儿折腾她还不信,现在她算是彻底信了。 方遒行事稳重万事小心,连送个戏票都小心翼翼。 方向阳却大大咧咧不长脑子,随随便便一句话给有心人听了都能把他爹送进去! 她拍拍方向阳的肩,语重心长的说:“行了,这两碗都是我请你的,你就别吹牛了!” “我没……唔!” 方向阳嘴里让杨花儿塞了半个饼。 她吃了三碗,实在吃不下那半个了,本来想留着,这会儿正好用来给方向阳堵嘴。 心里也是无奈。 她都懂得道理,这小子咋就不懂呢? 好在方向阳接下来就忙着吃,且是三两口就干掉了,徐樱把碗送回去,就赶紧拉着他走了。 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眼灌肠的门头,刚刚进去送碗时候产生的念头就慢慢有了雏形,只等回去以后放在会议上,和大伙儿一块儿讨论后再说了。 她这一路想着这事儿,倒是没说话。 杨花儿则把饺子馆儿三四个月以来的变化都仔仔细细的讲给方向阳听。 这些事儿方向阳都打听过,他关心徐樱,也关心有好吃的的饺子馆儿,可这并不妨碍他愿意听“讲故事能人”杨花儿再绘声绘色的讲一次,且相当的乐在其中。 吃完灌肠又闹了一阵儿,这会儿已经快五点,他们就直接往文化宫的方向走,毕竟文化宫离得不算远,坐公交又挤又费钱,他们拿的东西还不算特别多,觉得还是走过去合算。 这时候方向阳的不娇惯也能体现出来,小少爷完全没搞特殊的想法,纪茹芳不好意思的询问他意见的时候,他乐颠颠儿的赞成了,还说:“我跟我哥也是这样儿。姨,你真不用照顾我,我们方家三兄弟,也就老三最娇气最不是东西,不过他跟我们兄弟俩不亲,八百年也不回县城里一次,不用担心见着他!” 其实方家这个老三方廷的事迹县里也有过传闻,都说是不大好。 但谁也没见过。 加上方遒和方向阳两兄弟的确是好的,纪茹芳和杨花儿自然而然就没觉得方廷有多坏,只把“娇气”两个字听进去了。 至于徐樱,她倒是有些在意,但更多的也是在意方遒受到的不公平。 他们走了约莫四十分钟就到了文化宫。 不少拿着票的已经在外面徘徊等着,还有卖瓜子花生的,热热闹闹的场景,竟已经很有点儿像徐樱记忆里八十年代的情形了。 其实她大概也知道,有些北方城市其实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开始实验起小规模小范围的市场经济,收到的成效也是不错的。但此后一年却因为一些客观历史原因不得不加紧收拢回去,以至于刚刚萌发的萌芽就这么被掐断了。 徐樱不太敢确定她重生回来的这个世界会不会也经历那么一场,毕竟她的命运都改变了不少,但目前来看,至少平原地区并不像她少时想的那么落后、贫穷、僵硬封建。 她很喜欢这样热闹的情形,就在门口看了会儿。 没想到方向阳消失几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居然就带了个长得很漂亮的少年出来,这少年说话,他们才惊讶的发现,他居然是个男娃! 男娃自我介绍说:“我是方向阳的队友,叫郁舍,今天有我表演,你们先跟我进来到后台等着!” “你唱啥?”杨花儿不自觉地问。 “红灯记!”男娃笑着说。 他一笑,俩酒窝深深的,配上细细的精致的眉眼,更像个漂亮的女娃了。 甚至杨花儿还不自觉的拿他比了比纪茹芳,觉得要是纪茹芳也是十五六,估计也就跟这男娃差不多好看! 纪茹芳当然也觉得惊讶,笑着问:“你演……李玉和?” 郁舍扑哧就笑了,指着自己的脸问:“姐,你觉得我能演李玉和吗?” 纪茹芳突然被叫姐,倒是难得因为羞涩脸红了下,赶忙摆摆手说:“可别叫姐,我家樱子才比你小三岁嘞!你不介意,就跟着向阳叫我姨。我是看你还这么小,猜不出来,瞎猜的!” 郁舍惊讶的眨眨一双比姑娘还灵动的大眼,看看徐樱,再看看纪茹芳,满脸遮掩不住的怀疑。 那脸上根本就是明晃晃写着:这发育不良的黄豆芽能是这么漂亮的阿姨的闺女?骗人的! 明显到方向阳都看出来了,赶紧帮徐樱说话:“我们徐樱子还没长开呢,长开了比你都好看!而且,我们樱子是靠手艺过活的,可不跟你一样,就靠一张脸!” “方向阳,你说谁靠脸?”郁舍咬牙切齿,显然最讨厌人家说他这个,他举了举拳头,挑衅的说:“咱就看看,第一块全国赛的金牌是谁拿回来!” “看就看!绝对是我!” “切!”郁舍翻了个白眼儿,故意不理他,转头就跟纪茹芳笑着说:“姨你猜错了,我演李铁梅!” 徐樱…… 方向阳哈哈大笑。? 第八十一章 你穿军装好看 可怜郁舍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这女性角色又给方向阳递了个把柄,气得一张雪白的脸涨红,把他们领到后台,礼貌的跟纪茹芳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方向阳才不在乎,招呼着纪茹芳她们说:“来都来了,先看看我哥去?” 纪茹芳挺不好意思。 “他要表演,我们就别过去打扰了。” “那有啥?我哥又不是第一次上台,还怕这个?”说着已经拉住一个人,问清楚方遒的位置。 显然主要负责表演的文工团的演员们也都认识他,路过都笑着跟他打招呼,帮他指个位置,所以后台虽然又大又乱,他们七拐八拐,很快也就找到方遒了。 方遒刚换了衣服出来,正坐在镜子前准备画脸。 《智取威虎山》是现代京剧,脸上不用怎么画,重点就是把眉毛描的英武些就行,所以方遒是拿着跟碳条正准备画眉。 方向阳向来坏心思,瞅准机会冲上去就准备搂脖子给方遒吓一跳,结果手才探过去还没伸到脖子,就被方遒顺手一抓,然后向后一背,众人跟着眼前晃了晃,再看清楚,俩人已经换了位置,方遒在后,方向阳撅着屁股头杵在桌子上,让方遒按得死死的。 方向阳惨叫:“哥哥哥,手,手轻点儿,要断了!” “断了再给你接。” 方遒声音平淡,顺手抄起桌上的炭笔就往方向阳脸上戳。 方向阳吓得连连问:“你干嘛你干嘛,你别给我脸上画乌龟……呜呜呜方遒你不是人!你就是个混蛋、老妖精!” 骂声中,方遒熟练而平稳的在他脸上画了只不大不小的乌龟,正好把他露出来的半张脸给占了,画完还不松手,商量似的问:“留半天?” “一分钟都不……嗷!半,半天!”方向阳在胳膊又被扯了一下的疼痛中屈辱的答应了。 方遒这才松开他的手,轻松坐回原来的位置,抬头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不好好在队里呆着,来干嘛?” “郁舍今天唱李铁梅,我陪他来的。好不容易教练放我半天假。”方向阳可怜兮兮揉着自己的肩膀,倒是对脸上那乌龟半点儿在意的意思都没。 方遒点了点头,回头就要继续画眉,然而一个回头,手里的炭笔就啪嗒掉了。 他看到了一脸震惊的纪茹芳和杨花儿。 还有面无表情的徐樱。 比起前面两位的震惊,对方遒创伤最大的显然就是徐樱,因为他的笔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掉下的,且久久呆滞,如同遭受迎头暴击! 方向阳显然发现了方遒的异样,并顺利的在心里给了个自我解释:我哥肯定因为被徐樱子发现他的‘暴力形象’而后悔!徐樱子以后再也不会向着他啦哈哈哈! 他立马跑到徐樱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告状说:“看见没有,我哥平常就是这样儿欺负我的!” 徐樱…… 方遒……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捡起笔,笑着跟她们打招呼:“你们也来看戏?” “不是你让韩叔叔送票过去的?你不知道她们要来?”方向阳一脸疑惑的问。 方遒…… 他沉默了片刻,在方向阳求知的目光中终于彻底放弃了,点点头说:“是,那你们先去前面找个位置坐,一会儿表演完……再见。” 方向阳自告奋勇说:“我带她们去!哥你好好准备!” 说完掉头就走。 方遒在他身后对着镜子闭了闭眼,忍住了打死这蠢弟弟的冲动。 徐樱却没忍住,扑哧轻笑起来。 她真没故意笑多大声,甚至极力压抑来的,却还是让方遒给听见了。 他身体僵硬的偏头朝她看过来,正巧四目相对,徐樱又抿唇笑了,轻声说:“你穿军装好看。” 方遒…… 他愣住了。 然后徐樱摆摆手走了。 他却还僵硬着脊背,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某个地方似的,久久无法放松。 方向阳带着她们从后台窜到前面座位,很快就帮她们找到了座位—舞台正对面第三排中间,算是除了领导以外最好的位置。 他自个儿没坐下,挺热情的问她们:“要瓜子花生不?” “不要不要,我们带了。”纪茹芳忙说,还从随身的兜子里往出掏拿给他,介绍说:“干瓜子是甘草的,湿瓜子是五香的,还有这个……” 她最后摸出一只纸包,打开里面就是切的薄薄的,烘焙的干干的橘红色奶白色薄片。 方向阳隐隐约约能猜到橘红的是红薯,至于白的? 他捡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酥脆可口,还有羊肉的味道,顿时惊讶的不行问:“这是啥?这么好吃?” “山药片!”杨花儿炫耀的说:“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吃山药的!” 他们平原市有些地区盛产长山药,徐樱知道要来看戏,照着老规矩,看戏总得有点儿零食茶水。 茶水好说,带着杯子来,文化宫里随时能去接热水。 零食她就多准备了几样,瓜子花生,山药、红薯切成薄片,裹上玉米粉在锅里炸了晾晒干,红薯不用管,山药上撒点儿孜然粉,做出来就自带了肉味儿。 说话间方向阳已经吃好几片儿下去,眼看就要吃光了,还伸手拿,杨花儿急得赶紧捉住他的手:“都吃这么多了,给我们留点儿!” “你们回去也能吃啊!徐樱子那么小气,我吃了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儿呢!”方向阳才不甘心! 山药片好吃,红薯片也好吃,瓜子还好吃,他每一样都不要错过! “没事儿没事儿,还有别的。”纪茹芳忙笑着劝架。 说完方向阳顿时不抢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包咽着口水问:“还有别的?” “有。” 纪茹芳想了想,按住包说:“等一会儿再给你吃。刚吃了荞麦灌肠,又吃红薯,一会儿喝两口茶水,要涨肚子!” “还上火,烂嘴!”杨花儿赶紧跟着威胁。 方向阳有点儿不甘心。 可看看对此毫无反应的徐樱,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好像还挺幼稚,轻咳两声,不自在的乖乖坐回去了。 但眼睛还是不自觉的总朝那头瞟,隐隐觉得纪茹芳是故意藏着不给自个儿吃呢?? 第八十二章 杨怡奶奶 五点半,徐樱她们也没坐多久,文化宫演艺厅的大门一开,人群就呼啦啦的涌进来,大伙儿喊着叫着,按着编号赶紧把各自的座位占好,兴奋的等着这为数不多的文化娱乐上演。 纪茹芳她们身边来的人却都很安静,连同跟她们打招呼都是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一下,把她和杨花儿两个搞得很不自在。 尤其是杨花儿,干脆跟徐樱换了座位,把她扔在最边儿上,让她跟那位戴着眼镜,看着就一脸文化人模样的文静老奶奶坐在一起。 方向阳就恰好被推到了她另一边,他翘着二郎腿,东瞅瞅西看看,显然也跟来的几个认识,笑眯眯没心没肺的到处打招呼。 徐樱也不觉得被换座儿有什么,她理解杨花儿的不自在,也很喜欢趁着“邻居”安静干点儿自己的事儿。 拿出纸笔埋头在纸上,把刚刚在“元记灌肠”产生的想法写出来。 她想和 “元记灌肠”合作,推出又有他们饺子馆儿特色,又有“元记特色”的菜,给饺子馆儿增加客源,也帮元记灌肠扬名出去。 因为根据她知道的情况,明年以后的十年内很可能经济会停滞不前,而再往后的二十年三十年又是一次大发展。 利用好这三四十年,饺子馆儿和元记都能走的更远,利用不好它们可能会像上辈子的“元记灌肠”一样,在最后勉强撑一把以后就销声匿迹,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这固然不是最坏的,毕竟新旧更迭,旧的就是会被淘汰。 但美食这东西又跟其他东西不太一样,它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恰是因为它能承载的东西有很多,有历史、有文化、有记忆,而其中最珍贵的无疑就是属于一代人的记忆。 她希望等到这辈子她老了还想吃一口这玩意儿的时候,能照旧走进去点一碗,吃着当年的味道,回忆这个有意思的下午。 脑袋里想着,下笔如飞,徐樱很快草拟出一份“合作方案”。 这种方案她上辈子总做,已经形成了比较固定的模式和思维,从分析现状到指出发展,再到合作方式,双方利益保证,除了因为对目前相关法律条文不太懂,其余她都根据目前自己所知情况列了出来。 迅速写完,她还没来得及再看一次,台上大幕拉开,主持人已经出现。 徐樱稍微迟疑了下,还是收起笔,准备把本子放回包包里认真看表演。 毕竟这年代能看上一场样板戏是真不容易,她重生可是享福来的,不能让工作剥夺她享受文化生活的时间! 可她身边的老奶奶显然不这么认为,在她准备放进去本子的时候,她突然出声亲切而抱歉的问:“小姑娘,能把你这个本子给我看看吗?” 徐樱…… 老奶奶尽量压低声音凑到徐樱身边,又靠她太近的解释说:“刚刚不巧,我看到了你写的方案。虽然明知道这是你的隐私我不该看,但注意到你写的很好很对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看了几行,还想继续完整的了解一下……” 她迟疑片刻,见徐樱还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立刻明白过来,保证说:“我绝不会泄露这个方案。” 说完就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徐樱。 她打开看了一眼,愣住了。 上次见到的方同志已经是她见过最大的官儿了,后来她知道,那位方同志其实就是方遒的父亲,农委会刚上任的主任方民生。 他退役以后本来是派到市里做经济的,却非要主动调到平原市管农业,才有了上次去大寨学习的事儿。 而眼前这位老奶奶的工作证上的所属单位却赫然写着“商务厅”三个字! 那可是比农委整整高了一个等级的单位,她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科员之类,也很了不起了!何况仔细看老奶奶的气质,可真不像是个小科员,就算说她是厅长也未必不可能? 徐樱突然就有点儿心虚了。 她这方案是不是写的太超前?太另类?会不会被认为思想不正确? 可来不及多想了,老奶奶已经笑着说:“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如果以后你这个方案泄露出去,就去找我,我愿意负责的。” 徐樱忙摆摆手,立马说:“我信您!” 老奶奶笑了,但还是郑重介绍说:“我叫杨怡,小姑娘,你介意告诉我你名字吗?” “徐樱。”她立刻说。 “英气勃发的英?”杨怡问。 “不是,樱花的樱,我娘说我出生那天晚上下了雨,第二天山上的樱花儿都开了,就给我这个名儿。”她简单的解释。 杨怡却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你娘很爱你。” 徐樱沉默片刻,目光不自觉的瞟向已经全神贯注看着开场的《白毛女》选段的纪茹芳,笑着说:“她的确很爱我。” 老奶奶是带着老花镜的,此时她透过老花镜看了眼纪茹芳,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啥都没再问,任由上面唱的热闹悲烈,她却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读起了徐樱的方案。 反倒是徐樱挠挠鼻子。 突然被个大官儿重视的感觉,哪怕已经是重生了一辈子她也还是不太适应啊! 不过等《白毛女》唱完,郁舍扮演的李铁梅提着个小篮子唱起《提篮小卖》上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神儿了。 别说,郁舍虽然是个男娃,唱起来少女李铁梅却半点儿不显得突兀,反而把个苦难、活泼、聪明、勇敢的革命少女演绎的淋漓尽致,让台下众人都看了进去。 几段唱下来,更是高音高亢,低音柔婉,迎来观众阵阵掌声。 连他刚出来时候还忍不住笑的方向阳都忍不住站起来,跳着脚大喊“好!” 不过他没起哄喊:“再来一个!” 因为接下来就是方遒主演的《智取威虎山》,比起李铁梅,他本来就更喜欢看杨子荣,更何况是他哥演的杨子荣呢? 他炫耀似的跟徐樱说:“等着看,我哥扮上杨子荣,那可帅气了!” 说话间,他那边脸上的乌龟还一动一动、活灵活现……? 第八十三章 壮志未酬誓不休 徐樱觉得,方向阳能在传闻中方家那种环境里活成这样儿,也着实是天赋过人,十分不易了…… 台上鸣锣打鼓,交响乐奏起,杨子荣上台一个亮相,台下便是一片高声喝彩,连徐樱都忍不住跟着心绪起伏,虽然极其克制的没有出声,但方遒造型带来的惊艳感还是让她整个人为之一振,思维都停滞了许久,才忍不住缓缓吐出口气笑起来。 少年便当是他如今这样意气风发,英勇无畏,挥斥方遒,激扬天下,这样的方遒,才是真正的方遒,才真对的起他的名字! 方遒开嗓,是一段《打虎上山》的开场,声音嘹亮,气势恢宏,唱的是:“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听来直如人就在雪林间骑马穿梭,寒风阵阵,却是他身着绿军装,胯骑黑彪马,自林海忠穿梭而来,马鞭扬起,看他一个翻身落地避开危险,再翻身上马疾驰而来,台下观众顿时一片叫好声! 再听他唱“待等与战友会师百鸡宴,捣匪定叫它地覆天翻”,更是激情昂扬,唱的人浑身热血沸腾。 台下观众掌声连连,过场奏乐都被掌声淹没。 一段唱完,方遒收势准备下台,观众们却大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喊声此起彼伏,报幕员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只好尽量大声问:“那就请我们的‘杨子荣’同志再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观众大喊着。 报幕员只好跟方遒交流了片刻,随后问观众:“同志们,就唱《甘洒热血写春秋》怎么样?” “好!就唱这个!” 这回不仅大伙儿,连徐樱也跟着叫起来。 “甘洒热血写春秋”,这才当是方遒的人生,想必这一段他也一定唱的很好。 她满怀期待的望着台上,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方遒也正透过重重人影直直望向她。 他其实早看见她的,也恰是因为看见她,刚刚那一段《打虎上山》才不自觉唱的格外卖力。 因为期待着她欣赏,甚至隐隐的他自己都不觉察的期待着她发现他的另一面。 不是众所周知的小心谨慎,或者在她面前容易迷茫脸红的方遒,而是如她所说有梦想,有英雄气概的男人! 当他唱完,看到徐樱拼命为他鼓掌,为他叫好,他高兴极了。 当此时此刻,他在那么多喊声中听到她激情昂扬的说要他唱那一段,看到她眼睛明亮脸蛋儿泛红,他整个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他不得不深呼吸好几次,才把那颗极力想要跳出来的激动的心给压下去。 报幕员问他:“‘杨子荣’同志,你准备好了吗?” 他再次望向台下,目光不经意与徐樱又对视一次,他唇角扬起一点只有他们才能感觉到彼此的笑意,点点头说:“准备好了。” 台下响起更加热烈的掌声。 台上则渐渐想起了奏乐声。 观众安静下来,方遒一个起势,仿佛举起了一碗满满的烈酒,唱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好!” 无需台上演员配合,台下观众便大喊起来,甚至有不少‘票友’都跟着哈哈大笑,一起唱起了第二段,现场一时情绪热烈,气氛昂扬。 最后一段,观众全部起身,一起跟着台上的奏乐声大声唱出:“甘洒热血写春秋”,一起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文化宫里,令人热血沸腾。 而徐樱也在这群人中,她高唱着,也笑着看着方遒。 一口气唱完三次整段,他气喘吁吁,脸膛也涨得通红,但这是他人生活到十六岁,第一次这么激动,这么高兴,这么热烈,这么对未来充满了勇气! 上一次在徐樱家的卧室里,她给了他希望。 这一次在舞台上,她给了他勇气。 方遒眼眶通红的想着,此生何其幸运,他竟遇到了她? 而徐樱只觉得,这样的方遒真是英俊无敌,天下第一! 这一场,观众们也都唱了个畅快淋漓,坐下来就忍不住吵吵嚷嚷的交流着。 徐樱下意识有点儿担心惊扰到杨怡奶奶,偏头看过去。却发现老太太也正抬头笑盈盈看着她。 她眨眨眼,没来由的脸突然有点儿热,赶紧坐下,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说:“打扰您了。” “本来就是你们在看文艺表演,是我格格不入。”杨怡奶奶笑眯眯的摇头。 徐樱更不好意思了,遮掩似的低头朝她放在腿上的包包上看过去,却见她已经换了一个红旗本在最上面,且已经写了猫猫两页。 那两页的字迹整齐干净,利落遒劲,即便徐樱上辈子努力练过写硬笔书法,在这样的字面前也觉得汗颜。 实在太好了! “通过你的方案,我补充了一些内容……” “最后一个表演,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选段,红军主力进军南天霸老巢,由市属文工团表演,请各位同志欣赏!” 她的话突然被报幕员的声音打断了。 但她并不着急,而是停下来,耐心等待人家说完,才继续用很低的声音说:“主要是客源分析这方面,还有一些法律条文,看得出来,你好像对国内关于经营方面的法律不是很清楚。但你的思考方法很特别、很先进,也很娴熟,如果不是担心冒犯,姑娘,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你这些知识的来源?” 杨怡奶奶抬起头,眼睛透过镜片,锐利却温和的看想徐樱。 她略微迟疑了下,摇头说:“我不方便说。” “好,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不过我仍然要好好的感谢你,小姑娘,你让我学习到了很多,也希望我补充的这些内容能帮助到你,作为你今天大方的让我看到这份方案的回报。”她把那个红旗本连同徐樱的纸都放进她怀里。 想了想,她又把自己用的那支笔放进她手里。 徐樱一愣,她已经迅速认出那是只派克钢笔,这么贵的东西,她可不敢收! 她立刻要还回去,但被奶奶温暖干燥的手指温柔的按住了。 她说:“我年龄大了,也许不会有机会看到三四十年后你和饺子馆儿的样子,就让它替我留在你身边看看!”? 第八十四章 真正的方遒 在《红色娘子军》的芭蕾舞表演结束以后,杨怡奶奶就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悄悄走了。 临走前,她郑重其事的和徐樱握手说:“我很希望能见证你方案成功的那一刻。” “到时候,我会给您发邀请函……很正式的那种。”徐樱和她握手,挠挠头,多少有点儿害羞了。 她上辈子最崇拜这种有文化的老奶奶,这辈子突然让她跟人家有了交集,还真像是迷妹突然被爱豆点名,怪紧张羞涩的。 杨怡奶奶显然也让她给都笑了,点点头说:“好,我等你的邀请函。” 这才摆摆手离开。 徐樱目送她走远。 她背影精神矍铄,精干利落,一点儿都不显老。 所以她相信,她一定有机会看到的。 她再回头时候,大幕已经拉下,观众们意犹未尽的站起来,说着今天晚上的表演往外走,有要赶长途汽车的已经在喊:“让一让让一让!” “赶车,赶车!” 其他人东倒西歪的给他们让路,骂的抱怨的也不少,场面又是乱糟糟的。 纪茹芳他们这排倒是已经有不少人在最后一个节目之前就走了,留下为数不多的显然也都不大着急。 方向阳就成了他们这排最急得,跳起来招呼她们说:“走走走,后台找我哥去!一会儿他得跟文工团的车回去!” 纪茹芳几个都没料到,忙跟着起身往后台走。 方遒特地送票请她们看戏,她们无论如何应该感谢一下。 散场后的后台也很忙,因为都是现代京剧,不少演员都没卸下浓妆,来来往往花花绿绿的身影,找个人还真不容易。 逛了一圈儿,方向阳倒是先把郁舍给找着了。 他还没卸妆,仍旧是李铁梅的那身打扮,方向阳却没嘲笑他,反而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好嗓门儿啊!以后你比赛的时候就给咱们来这出,振奋人心,激发斗志,咱们市队儿夺冠指日可待啊!” 郁舍嫌弃的一把撩开他的手,朝他脚尖上就是一脚。 踩得不算重,但足够让方向阳疼的嗷嗷乱叫,还满脸无辜的喊着:“你踩我干啥?” 郁舍…… 不想跟这人说话! 废了算了! 再也别让他在市队儿见着这丢人现眼的家伙! 他头一甩走了,方向阳还喊:“你倒是告诉我方遒在哪儿啊?” “这儿……” 一道明显压着火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方向阳几个一回头,正好见到背对着他们,正对着镜子的方遒。 显然刚刚发生的事儿方遒都看见了。 所以方向阳兴致勃勃冲过去,却挨了他一记冷眼。 方向阳…… 好委屈,躲到角落,画圈圈诅咒你们! 甩完方向阳冷脸,方遒才礼貌的朝纪茹芳他们看过来。 徐樱站在最前面,他们立刻就四目相对了。 方遒一时竟比刚刚上台前还紧张,慌忙移开目光,礼貌的跟纪茹芳和杨花儿打了个招呼,就垂下眼皮,不自觉的瞟向徐樱。 纪茹芳却没发现他看的根本不是自己,想着他马上要走,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两只木盒子,全塞进他手里说:“前几天樱子做的山药核桃枣泥糕和梅菜小肉饼,你表演完肯定饿了,赶紧吃点儿垫垫肚子!” 木盒子其实很粗糙,就是普通农家常用来存放糕点的普通盒子,但盒子打开,就有一阵浓郁的属于糕点特有的奶香味飘了出来,把本来就委委屈屈蹲在角落的方向阳直接给馋哭了。 他不甘心的抬头问:“只有我哥的?就没我的?” 纪茹芳…… 其实连你哥的都没有! 这是他们为了感谢韩科长给人家准备的,这会儿知道送票的是方遒,当然不能空着手,只好分出一半送给他,剩下那份还给韩科长。 但也不能这么说啊! 她只好哄他:“你跟你哥一起吃……” “吃”字都没说完,就听“砰”一声,方遒利落合上盒子、揣进包里、拉上拉链、搂进怀里,捂了个密密实实妥妥当当。 纪茹芳…… 方向阳…… “方遒你……你咋能这么对你弟弟!我是你弟弟,你亲堂弟啊喂!” 方向阳跳起来,隐约是想骂人的,最后没敢,只好改成惨烈的控诉,但不管用,方遒在这种事上堪称心硬如铁,冷心冷肺,根本不会为他所动。 他甚至直接忽略了他,转头跟徐樱说:“谢谢,我会带回去好好吃的。” 徐樱笑了:“嗯,想吃再来,有钱管够!” 方遒还是没能适应徐樱这个习惯,但他努力适应了一下,点点头认真回答:“好,我攒够钱就去吃。” 顿了顿又更认真的问:“今天的也要给钱吗?” “不要,送你的,算个感谢,也算个奖励,谢谢你唱杨子荣唱的那么好,我很开心,见到了另外一个……” 她突然朝他那边跨了一步,凑近点儿低声说:“另外一个不一样的,真正的方遒。” 方遒呼吸顿时停滞了。 身体也突然紧绷起来,徐樱个子那么矮,跟他说话的时候才到他心口的位置。 此时那里仿佛感觉到了来自徐樱的温热气息,不仅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还滚烫瘫软,他觉得要不是自己骨头够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软倒了。 徐樱退开了,带走了那点儿温热,带走了一点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他才清醒过来,缓缓吐了口紧张的气息。 然后他笑着说:“谢谢你!” “也谢谢你的票,以后再有,还送我们好吗?”她问。 方遒立刻点点头直接答应:“好!” 在旁边听了半天几乎窒息的方向阳终于忍不住了,狠狠推了方遒一把,恨铁不成钢的怒斥他:“哥,方遒,你醒醒啊!你不要被她好吃的迷惑啊!你都快把自个儿卖了啊!” 方遒完全不觉得,反而一把抓住方向阳的手腕冷声问:“右脸还想要个乌龟?” 方向阳…… 他不想要! 他幽怨的看看方遒,再看看一脸奸商模样—对,就是奸商的徐樱,默默躲到纪茹芳身边,蹲着继续画圈圈。 纪茹芳和杨花儿低头看看他。 说实话,她们很同情。 毕竟现在她们比起方向阳也好不到哪儿。 就觉得徐樱和方遒俩人儿,挺魔幻的……? 第八十五章 两条腿走路 很快就有文工团的来喊方遒上车。 他已经卸了妆,却没换衣裳,而是穿着那身军装跑到徐樱面前,郑重其事的跟她说:“我开学前一周会回县里。” “到时候能攒够钱吗?”徐樱偏头问。 方遒用力点了下头。 “那我在饺子馆儿等你。”徐樱笑了。 方遒也笑,脸颊微红,转头就跑走了。 但临到门口他又回头,朝他们摆手,除了徐樱,大伙儿都机械的抬起手,朝他摆了摆。 方向阳也得回游泳队儿,他和郁舍一起搭另一个部门的车。 在委委屈屈充满怨念的看了徐樱一眼以后,他可怜巴巴摆摆手,跟他们打了招呼也上车了。 煤厂接工人的大卡车已经发动了,虽然韩科长没催,但方向阳一走,她们也赶紧上车。 随着几声车喇叭声,夜色中,她们也朝纪家镇开了回去。 这回不到半个小时她们就到了,杨花儿还兴奋着,追着纪茹芳念念叨叨,可纪茹芳已经开始打瞌睡,只好哄她几句把她撵回家,跟徐樱赶紧烧水睡觉。 次日开始,又是饺子馆儿里忙碌的一天天。 跟“元记灌肠”合作的事儿徐樱在会上提了一下,赵桂竹、纪茹芳和杨花儿都愿意支持她。 只是赵桂竹说:“这个‘合作’我是第一次听说,原来都是公私合营,从来没有听说过两个国营饭店合营的事儿,我得先去打问打问,看咱们当地政策上有没啥明确的规定。” 徐樱点点头。 她也晓得。 杨怡奶奶虽然是分管商务的,但她毕竟是市里的干部,未必就了解县里的政策,饺子馆儿开门做生意,遵纪守法是第一位,赵桂竹小心点儿绝对没错。 “那就表决同意一下?”纪茹芳提议。 于是几个人举手,全票通过。 纪茹芳很高兴,自告奋勇的问:“这次这个谈合作的事情,能不能交给我去做?我一直都在做采购嘛,想多熟悉点儿?” 赵桂竹本来想立刻答应,但她还是看向徐樱问:“主意是樱子想出来的,你咋看呐?” “我看成,我娘最近进步可大呢,不仅采购,会计也开了点儿窍了,连进出账的逻辑关系都搞清楚了!”徐樱笑着夸。 纪茹芳反倒不好意思,佯装生气告诫她说:“不许笑话你娘,娘也是看着开学没几天了,你手里有旧书,就好好温温功课,毕竟是上初中,我听说,上初中姑娘家就容易跟不上了?” 后半句话,她是担忧的问赵桂竹。 她虽然没娃,但街道上家庭不太好的娃们一多半都受她照料,给吃给喝还教念书,比亲妈都负责,所以她有经验。 赵桂竹却笑着摇头说:“啥呀!那都是封建迷信!都是那些重男轻女的不想让家里女娃读书找的借口!不说别的,看看咱县里高中就知道,女娃但凡能上到高中,多半儿都比男娃强!” “那就好。” 纪茹芳松了口气,却还是叮嘱徐樱说:“那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知道了,娘。” 徐樱都嫌她唠叨。 好在眼看着也要下午上客了,会议立刻结束,大伙儿各忙各的。 赵桂竹打问了两三天,拿回来的消息是县里的政策的确比市里严格,不允许私下交易产品,否则也是投机倒把。 赵桂竹觉得不合理,准备继续跑县里,再不行就到市里,她说:“我就不信,市里下的文件他们能不执行?” 徐樱其实早知道这事儿在这个年代不容易,倒也不很着急,给她倒了杯菊花茶败败火,劝她说:“凡事徐徐图之方能安稳,咱们饺子馆儿刚稳定下来,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我就是生气。” 赵桂竹苦笑说:“这人民当家作主都多少年了,别的不说,老百姓总该吃饱穿暖了?可你们看看,咱这纪家镇算富裕了?可周围农村里有多少人还吃不饱肚子?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 “这么多人吃不饱,他们不想着怎么尽快发展各行各业,增加经济收入,帮助农民吃饱,反而一个个缩手缩脚,满脑子只有自个儿的乌纱帽!”赵桂竹气得拍桌子。 徐樱却看着她只是笑,都把她笑的不自在了,恼的戳她脑门儿问:“笑啥笑,你姨说错了?” “没错儿,我是觉得啊,我姨可真是个非同凡响的女人!” 徐樱冷不丁的就夸了一句,又把赵桂竹夸得想笑:“啥不同凡响啊!咱就是个街办主任,想的再多也没用,能干啥就尽力干好!” “有用的。” 徐樱却说:“赵姨,别放弃,你天天都想着,信我,总有一天,你能梦想成真。” 未来二十年后,应该会有位伟人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形成一句国家发展的名言,那句话人人都知道,叫做:先富带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赵桂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当徐樱是鼓励她,保证说:“你放心,这个‘合作’是好事儿,姨就是想尽办法,也得给办成!” 此后她又打起精神跑了几趟县里,半个月后,居然因为偶遇方同志给解决了。 “方同志很支持啊!他说,农民的问题要解决,工商业的问题也要解决,两条腿走路才走的平稳,不管哪一步走好,都能带动后面的跟上。所以咱们先跟‘元记灌肠’谈着,政策上,方同志会跟县里商议,尽力给我们支持!”会上,赵桂竹高兴的宣布。 大伙儿也跟着高兴,纪茹芳摩拳擦掌的说:“那我明天就去‘元记灌肠’谈!” 赵桂竹叮嘱说:“咱们这种合作,县镇工商局肯定是要监督的,谈的时候要特别注意这块儿。” 纪茹芳有点儿担心,问:“工商局要监督哪方面呐?咱那方案要改不?” 赵桂竹还是很乐观,说:“改可能还是要改的,不过方同志保证了,咱们合作的大方向肯定不变的,所以别着急,一步步来!” 纪茹芳点了点头。 这些天她已经跑过两次‘元记灌肠’。那头也是位女老板,虽然已经是彻底国营的小吃店,但对合作的态度很积极。? 第八十六章 老师的法宝 形势大好,纪茹芳自然不想因为县里要监督、要改方案就彻底放弃。 在看过徐樱的方案,跟她讨论几次,又和“元记灌肠”那位姓孟的女老板谈过以后,纪茹芳对合作能带来的利益信心很大,所以都没等到第二天,她就去县城里,准备先把消息告诉孟老板,两边好都有个准备。 看她这么忙忙碌碌的,赵桂竹很高兴,跟徐樱说:“我看你该早点儿来,就没见你娘这么精神过!” 从前纪茹芳经营饺子馆儿根本就不是经营,而是把这当个糊口的工作,做一天算一天,结果事事都让人把持着,哪怕她一退再退,都差点儿让人给吃干抹净一脚踹走。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明显对把饺子馆儿做大做强这事儿信心满满。 去县城前还只想着在镇上做出点儿名堂,如今徐樱拿了个方案出来,直接就把她的野心放飞到县城里,让她想把饺子馆儿做大做强,甚至开到平原市,开到平原整个地区,开到全国去! 这变化,别说赵桂竹,就是天天跟纪茹芳在一块儿已经好几年的杨花儿都想不到。 她一边指挥着聂绣儿给她洗菜,一边附和说:“可不是?樱子来了以后,不仅纪经理,我都精神了呢!我现在啊就想学厨学成个模样,以后多带几个徒弟出来,否则饺子馆儿真开到县里去,咱还得另请厨子呢!” “你想的可真远!”赵桂竹笑话她。 “哎,想的远有啥错儿?我原来不想,是我既没本事,又不读书,现在我读书了,就知道这做人就是要有大志向,男人女人都要有,我有志向难不成还是坏事儿?”杨花儿不服气的辩解。 “不是不是,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有本事好,读书更好!”赵桂竹无奈笑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可惜啊,就是不能让每个女娃都读书。” “嗯,我到现在字儿都还没认全。”聂绣儿这时候小声说。 孙雪梅和陈芳芳倒是都识字,也念过高小,所以来了以后都是徐樱直接带着他们,如今孙雪梅已经接了一些会计的杂活儿,每天记账算账都行。 陈芳芳就跟着徐樱学做菜,不过不是杨花儿那种啥都学,她上过初中,初二才退学,懂得更多一点儿,就跟着徐樱专门学做药膳,这个连杨花儿都不成,她却明显接受力强的多,如今才一个月,原理上已经基本通了。 但跟徐樱接触下来,俩人都觉得自己差的远,也忍不住跟着聂绣儿说:“我们倒是认字儿,可也想继续读书呢,我听说十里乡有好几个从城里来的女娃,还上过高中呢!” 她说的应当是下乡的学生。 许兰和李红平常都不爱吭气,此时李红却大着胆子说:“我也不认字儿,可我听说,城里的女娃不仅上高中,还有女娃上大学嘞,学啥造大炮,可厉害嘞!”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渴望。 上高中,上大学,走出去,造大炮,是她们原来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即便如今在饺子馆儿工作,她们也依旧难以想象,有一天也许她们自己也能走进那神秘的大学校门。 她们期待着,赵桂竹却很难受。 这些女娃们大概都不知道,县里的高中也有女娃,虽然不是很多,但现在不少干部家庭和富裕家庭已经愿意送女娃去念高中了。 如果她们家里还行,父母没有重男轻女,她们也可以去县里读高中,毕了业就可以当老师,进单位,当技术工,做啥都比在饺子馆儿干服务员儿好。 甚至于她们中有的人还可以考大学,考到市里,省里,京里,做干部,做研究,当工程师,彻底摆脱贫困,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可是不行。 她们没那个机会,甚至能来饺子馆儿当服务员儿,对她们来说都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了! 赵桂竹勉强笑笑,鼓励她们:“别光羡慕,你们也努努力,互相学习,多认字儿多念书,看不懂的就来问我、问樱子,指不定樱子初中毕业,你们也能跟着毕业呢?” 几个姑娘一听,都觉得在理儿,立马热闹起来,都要赵桂竹和徐樱教她们认字儿念书。 尤其是聂绣儿和李红、许兰三个完全不识字的,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学。 赵桂竹就朝徐樱看过去,意思问她:你愿意教吗? 徐樱…… 她懒,但她没法拒绝对几个姑娘都好的事儿,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她俩这么一来一往,几个姑娘居然都看懂了,一个个欢呼雀跃,喊着:“人字儿喽,念书喽!”,甚至在饺子馆儿里围着赵桂竹和徐樱绕圈圈。 被至少五六双眼睛这么齐刷刷盯着,徐樱不知道赵桂竹,反正她是想社死半天,从她们眼前消失一下! 可姑娘们对这个庆祝方式却很满意,绕了几圈,就纷纷追问:“啥时候开始讲课呀?” “咱们是不是先认字儿?我能不能周末去买纸笔?” “我看见杨花儿姐拿一本儿《新华字典》,那上面的字,我们能不能都学?” 赵桂竹耐心的一一回答,至于时间,她说:“都别急,等我跟你们徐老师商量着!” 姑娘们起先听到“徐老师”还愣了下。 她们中有的已经跟着纪茹芳喊她樱子,胆小一点儿的李红和许兰喊她徐大厨,倒是第一次听到“徐老师”三个字,都觉得稀奇,忍不住红着脸看向徐樱,跃跃欲试就想喊她。 徐樱摆摆手:“对,都别急,我们商量好再说。” “那,一定教的?” 陈芳芳小心翼翼的问,问完似乎又怕被拒绝,赶紧说:“我们可以多做几个钟,不要工分的。” “我们也可以!”其他姑娘忙表示。 赵桂竹顿时心疼的不行,看向徐樱。 徐樱倒是突然就不尴尬了,她笑着点点头,明确告诉她们:“一定教,也不用你们多做。但你们必须学以致用,而且不许偷懒,因为每个月我都会考试的!” “考试?!”姑娘们一阵难以置信的哀嚎。 徐樱…… 考考考,果然不管啥时候,都是老师的法宝啊! 徐樱:姑娘们,比心哦!? 第八十七章 县城的来客 饺子馆儿的原则向来就是说干就干。 这边纪茹芳忙着跑合作,办各种手续,赵桂竹和徐樱就忙着准备给店里的姑娘们办个扫盲班。 要买黑板粉笔纸笔,备课,安排老师,在学校开学前就干起来。 还要把生意做好,不断调整菜单,几个人忙的不可开交。 而看她们忙着这样准备,来饺子馆儿吃饭的客人却好奇的不行。 赵桂竹找人漆的黑板支起来那天,就有客人问聂绣儿说:“你们这吃饭还得上课啊?” “不是吃饭上课,是做饭的上课!”聂绣儿笑眯眯的甩着两条大辫子,得意的说。 客人们挠挠头,面面相觑,愣是没听懂? 隔了会儿,有人装听懂,解释说:“这学厨估摸着跟上学似的,也要学习嘛!那前段时间杨花儿不也天天抱着本儿书不知道看啥?你们瞅,这看书的效果就不一样,菜是越做越好了!” 客人的得意的敲了敲他的盘子,那是条新鲜的黄河大鲤鱼,一整条儿就占了大半张桌子,哪怕有兄弟三个围坐着吃,看起来也阔气的不行! 旁人嫉妒的眼睛都快红了! 这会儿杨花儿正好从里头端着盘子糖醋丸子出来,瞥了眼那头,笑着说:“那是咱徐大厨做的,我现在还没那本事上手这大菜呢!” 现在来饺子馆儿吃饭的人都知道,杨花儿主要负责白案,就是面食类的多半是她做。 徐樱主要负责红案,就是荤菜大菜多半是她做,但杨花儿渐渐的也已经上手了,两个人做的菜口味又相近,哪怕是常来常吃,也很难分辨出到底出自谁手。 但至少常来的都知道,诸如黄河大鲤鱼这种席面上才吃得到的大菜,那必定是徐樱的手笔。 看来这说话的竟不常来,不知道这个。 可大伙儿也没人笑话他。 毕竟能点的起这道菜,那口袋里是真有啊! 而且他旁边还放了个挺好看的木盒子,木盒子上写着“纪家饺子馆儿”,这是饺子馆儿出的点心的专用外带盒子。 点心现在也有个专门的人,是刚来的陈芳芳,有人私底下议论,就说陈芳芳才是徐樱的“真徒弟”、“嫡传弟子”,就因为她做的这一手好点心,不仅好吃,还是着名的“药膳”。 着名到啥程度呢? 赶上个周末,县城里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想到县城,就有两个一看就是城里人打扮的女人来了。 一个大姑娘,大眼睛、白半袖,一条军绿色的裤子,就冲着打扮就知道,姑娘来家里有! 另一个大媳妇儿,短头发,白脸膛,生的有点儿胖,但媚态好看,她穿件儿花衬衫,黑裤子,脚上一双黑皮鞋,看的人眼睛都馋。 这年头,谁家有双这样的鞋,那都是过年才拿出来穿啊! 俩人手里头还拎了大包小包,进来就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人。 找了一圈显然没找到,那小些的姑娘就有些着急,正好跟过来询问的聂绣儿打问一句,徐樱喊着:“许兰,去后院儿拿点儿干桂花儿!” 人正好掀开帘子从后厨里出来。 大姑娘一眼看到她,立刻丢下东西冲过去喊:“樱子!” 徐樱循声一看,倒愣了下。 她是没想到韩萌萌这么快就来了。 虽说当初她跟纪茹芳说要来工作,可一则她爹还病着,二则人家毕竟是城里当官儿的,退是退了,可这时候就是退下来的官儿也比个饺子馆儿的老板娘强些,何至于就给韩萌萌找不着个工作,让她来饺子馆儿干活儿呢? 可真是没想到,才一个来月,这姑娘就来了。 她惊讶的时候,韩萌萌已经穿过整个饺子馆儿大厅扑到她面前,兜头就给了她个香喷喷的拥抱。 是,兜头,香喷喷。 因为徐樱这两个月,还是基本没长个儿,一米三几就算了,瘦的跟个没长大的小猴子似的! 而韩萌萌却神奇的长了个子,还明显用香皂洗过澡洗过头,那浓烈的香皂味儿…… 徐樱竟然也觉得不难闻! “你咋不吭气儿?你忘记我了?”韩萌萌抱了个满怀,松开她就怀疑的问。 徐樱长吐出一口气:“嘴,堵着。” 韩萌萌…… 她捂着嘴,扑哧笑了,抬手就揉她黄草似的头发抱怨说:“你咋还这么小啊,瞅这头发乱的,跟个鸡窝儿似的!” “我早上刚洗过!”徐樱咬牙切齿。 她是个厨子,还是个卫生大比拼饭馆儿的厨子,她很爱干净的! “嗯嗯啊啊!”韩萌萌敷衍的应着,又忍不住捏她瘦巴巴一张笑脸儿说:“也还是瘦的跟个小鸡崽儿似的!” 徐樱…… 你滚! 韩萌萌“咯咯”的笑,看出徐樱生气了,忙又回去,大包小包的提过来,全放在她面前说:“这都是给你和纪经理、杨花儿的,我把百货商店里能用的都买了。我爹说,你们是恩人,怎么谢都不过分!” 徐樱低头看看这几个包包里的东西。 虽然哈,她是个活到二十一世纪的老人了,见识的好东西多了。 但眼下看着这满地的杂七杂八,还是真实的香了! 既然是感谢她们才送的,徐樱也就没客气,招呼了一声聂绣儿,说:“去看看你师傅忙完没,忙完了让她出来见人!” 又喊许兰和李红两个过来帮忙把东西送后院儿。 这一抬头喊,才看见刘玉仙还站在门口。 只是她显然不好意思进来,低头揉着衣角,眼睛偷偷左顾右盼的,明显在找纪茹芳。 “啊对,刘姐也来了,还是她带我来的嘞!”韩萌萌笑眯眯的说着,冲过去拉住刘玉仙往里走。 刘玉仙还是不太愿意,但被扯了两下,也扭扭捏捏过来站到徐樱面前,讨好的叫她:“樱子。” 徐樱没搭理。 她就更无措了,咳嗽两声,解释说:“我来找茹芳的,跟她,跟她道个歉。” “刘姐也带很多礼物!”韩萌萌帮腔说。 徐樱…… 这话说的,跟她眼多小,就瞅着那点儿礼物呢? 刘玉仙显然是被提示到了,忙转回去另提了好几包东西过来放在柜台上,匆匆忙忙打开给徐樱看。? 第八十八章 嫁错人的报复 “我给你和你娘都做了两套衣裳,这布料,都是杭市那头回来的,平原市里都没有!还有这鞋,海市买的,限购,一共才三双。这毛巾,三立的,民国时候……” 她说到这儿,见徐樱还是不说话,就不好意思说了,讪讪的垂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这神情倒让徐樱有些撑不住了。 刘玉仙是犯了错,可她不是个罪人,而她和纪茹芳也不是上帝,没资格审判她。 而她既然已经来道歉,她也并非完全的受害者,实在没必要这么冷眼相待。 “我娘出门儿办事儿去了,您屋里坐会儿,晚点她就回来。”徐樱说。 刘玉仙一愣,抬头看过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徐樱很难朝她和善的笑一下,就只好点了点头,回头招呼许兰说:“请她们去后院儿坐坐,给倒上茶,拿点儿点心。” “不用的,不用的。”刘玉仙忙客气,可许兰已经站在她面前,徐樱也没跟她继续说话的意思,她只好讪讪的不再说了,跟着许兰往后面走。 韩萌萌却缠住徐樱,问:“我能不能留下?我有好多话跟你和杨花儿说!” “后厨忙,我们腾不开,晚上再说哈。“徐樱说完就想走,韩萌萌却不肯放手,仍坚持说:“没事儿呀,我帮你们!洗菜切菜端菜啥的我都能干!” 徐樱…… 她怀疑韩萌萌是真来找工作的! 见果然被看穿了,韩萌萌干脆也不找借口了,直接就说:“当初纪经理都答应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徐樱深吸一口气,无奈说:“我不反悔,可是饺子馆儿有制度,不培训不能上岗,你不能还没工作先违反制度?” “培训啥?制度是啥?”韩萌萌懵了。 徐樱双手一摊:“看,你连培训制度是啥都不知道,现在就干不是给人添乱?后面坐着等!” 韩萌萌委屈巴巴。 缩了缩脑袋又问:“那要不我就找个角落蹲着?你就让我看看大伙儿都在干啥嘛!” 徐樱没办法了,只好指着角落里一张平常客人太多才用的桌子说:“你坐那儿等。” 韩萌萌这回高兴满意了,起来就给了徐樱一个拥抱,转头还真乖乖坐在那张桌子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一道一道上来的菜。 纪茹芳一直到下午都要关店门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满脸笑意,进门儿见没啥客人,问了赵桂竹去县里还没回来,立刻就招呼徐樱说:“孟经理真是个大方人,她跟我提,如果合作的方案县里暂时不同意,我们就先从她那里拿原料货,只要在菜单上标注清楚灌肠来源是她那里的就成!” “这样也可以。”徐樱正在厨房里教杨花儿做那道黄河大鲤鱼。 反正刘玉仙儿和韩萌萌来了,晚上不管咋样都要招待一桌子菜,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杨花儿亲自上手试试。 这会儿剩下调汁儿这步,杨花儿已经算是熟悉了,她就留着让她自己琢磨,先出来跟纪茹芳说话。 “就是稍微麻烦些,还要靠口口相传把这名头传扬出去。但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孟经理不仅大方,也很明白踏实。”她说。 纪茹芳连连点头:“可不是……咦,这不是萌萌妹子?” 俩人说着话,纪茹芳已经发现了韩萌萌,忙站起来高兴的问:“啥时候来的?” 又说:“这个樱子,不早告诉我,让你在这儿等着。” “没事儿没事儿,樱子忙着呢!” 韩萌萌可不敢介意呢! 在县城那次她就隐隐看出来,纪茹芳这一家子做主的应该是徐樱。 今天下午在饺子馆儿再看,徐樱何止是做一家子的主,这饺子馆儿所有人,不管哪个,不管比徐樱年长多少,甚至包括客人在内,都是以她为中心,员工都听她指派,连客人都听她指挥! 徐樱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韩萌萌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敬重她,下意识就不敢像刚刚那样把她当个小妹妹了。 甚至还想着自己要是有一天也能像她这样儿就好了,那她爹也不用这么大年纪还为她以后的日子担忧了。 韩萌萌藏不住心思,一双眼睛又亮晶晶的瞅着徐樱,纪茹芳一眼就看穿她想啥,拉着她的手温柔和蔼的问:“来了就别客气,当自己家。啥时候来的?吃饭没?” 韩萌萌心里果然暖融融的,一一回答了,正要说工作的事儿,门口那头传来刘玉仙的声音。 “茹芳。”小心又克制。 纪茹芳一愣,回头看到她站在后院通过来的门口。 就听韩萌萌解释说:“刘姐跟我一块儿来的,她想来跟道个歉……” 韩萌萌说出来了,远远站着的刘玉仙就松了口气,鼓起勇气走进来,看着纪茹芳就朝她躬身弯腰。 纪茹芳忙几步赶过去拉住,眼里已经蓄满泪水,责备她:“你这是干啥啊!你这可让我没脸活了!” “是我没脸,听个下贱男人的话,那年那么欺负你,害得你名声都毁了,这些年又过的这么容易。我把他告了,他立马就跟我翻脸,把当年的事儿都说了,现在我也遭报复了,我爹因为给他办工作让审查,估计是要进去的,我也让厂里给开除了,可我不怨,都是我轻信男人,自己做的,我把你害那么惨,你都没跟我计较,是我活该啊!” 刘玉仙说着,一头扑到纪茹芳肩膀上,哭的眼泪鼻涕一起往出冒。 纪茹芳听她现在这么可怜,也红眼睛了,跟着她一起哭,连连问:“咋能把刘叔也给牵连了?咋能开除你啊?错的又不是你?” “帮他当官儿害人,是我的错!我当初要没帮他找那工作,咋能有今天,错都是我的,糊涂的也是我。茹芳,你说咱俩好了那么些年,我咋就能因为个男人我鬼迷心窍那么害你呢?”刘玉仙掏出手绢,胡乱擦着脸,哭着说。 “不都是年轻闹的,咱俩打小儿就爱争,争吃争穿,可争来争去有啥用?我爹没了,我就啥也不是了,要不是叔和姨接济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60年那阵儿呢!”纪茹芳忙笑着说。? 第八十九章 杨花儿背诗 刘玉仙擦着眼泪忙说:“那不是应该的?打进来那年,不也是你半夜拉着我跑进山里我才活下?否则我比你还早死呢!” “不是这么说,我刚出生就没娘,要不是刘姨给我两口奶,说不定我……” “娘,咱先关了店门,里头说!” 徐樱忍无可忍,打断她俩。 这俩人再说下去,就该说到还是个胚胎的时候谁差点儿让打掉了! 听说过比吃比穿的,她真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比命短! 纪茹芳一听,忙起来招呼刘玉仙说:“是,咱们里头说,让他们年轻人外头忙。一会儿我下厨,给你做两个我们小时候吃的菜,也让你们年轻人尝尝!” 后半句话是对大伙儿说的。 可没人接话。 偶尔徐樱不在、杨花儿犯懒的时候,纪茹芳也下厨做过两顿早饭,全饺子馆儿的人都吃过,那滋味儿虽然也不难吃,但比起徐樱和杨花儿的真是…… 她们谢了! “纪经理,还是我和樱子来,你们快进去坐!”杨花儿反应快,赶紧说完,赶紧进厨房,不给纪茹芳反驳的机会。 徐樱:“我去看看杨花儿那菜咋样了。许兰、李红,你们两个收拾外面,聂绣、陈芳芳,你俩收拾屋里。孙雪梅,再把账核对一次!” 吩咐完,大伙儿立刻应一声,各忙各的,徐樱也转头带着尾巴似的韩萌萌进厨房去了。 纪茹芳站着看了大家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大对,但好像也没啥不对,只好回头跟刘玉仙说:“孩子们都懂事儿。” “哎,瞅瞅你多好,都有娃了。我这……”刘玉仙真是一提自己的婚姻就落泪。 纪茹芳作为她曾经的好闺蜜,肯定要安慰,俩人顺理成章的到后院儿说知心话去了。 她们一走,前面的人都齐刷刷松了口气。 忙的也不那么忙了,放慢手脚仔细来。 装的也不装了,孙雪梅把手里的账一放,抱起本数学书就啃。 这书还是徐樱从收废品的大爷那儿弄回来的初中课本,不知道是哪个男娃用过的,上面画了个乱七八糟不说,脏话写了一大堆。 但徐樱完全没让干扰的先学完了。 孙雪梅也想跟徐樱学习,但她专注力不行,看了一会儿,闻着里面饭菜的香味儿就开始走神儿了。 其实走神的也不只是她,许兰和李红馋的肚子咕咕叫,已经闻出了好几道菜的味儿,还发掘到了没闻到过的味道。 而里面的聂绣儿和陈芳芳,连同杨花儿都受不住了,绕着徐樱直问她新作的几道菜是啥? 徐樱正把一道砂锅里的鸡翅从灶上端下来,掀开盖子,一股子浓郁软甜的鸡肉香气顿时飘出来,往里头看,是白色的砂锅,盛着酱料红亮的一道鸡翅,配上刚放上去的薄荷叶子,端的是万红丛中一点绿,香而不腻的看头! “这个简单,叫三杯鸡,是江西菜系的一种,所谓三杯,就是米酒、猪油、酱油各一杯,这不正巧萌萌带米酒过来给咱们,做这个正合适。”徐樱介绍着,就先给了杨华儿一块。 杨花儿忙接过来撕开一点吃进嘴里,总结说:“这三杯鸡其实跟咱们做的红烧鸡也差不多,只是料酒换了米酒,能让鸡翅更加软烂,鸡肉腥味也完全被掩盖了,且肉中带上了一点酒香和鲜甜的味道,就算是天气热得时候吃,也一点儿都不腻!” 陈芳芳也吃到了,忙说:“鸡肉蛋白质含量高,且滋补,米酒补气养血,生津助消化……”她说着说着,恍然大悟:“哈,这道菜是最适合夏秋季节吃的!“ 徐樱满意的点点头:“嗯,都不错,都有很大的进步!“ 说完她掀开另外一只砂锅。 里面正咕嘟嘟的滚着一锅浓浓的金汤。 杨华儿凑过去用手扇着气息闻了闻,又看徐樱端着碗鱼肉肉糜过来,不解的问:“这不是酸汤肥牛啊?“ 徐樱教过她“金汤肥牛”,是用泡椒炒出金黄色的汤汁,汤汁鲜辣爽口,卖的很好。 可今天这个金汤并不辣,还透着股子海鲜独有的咸鲜味,汤底相对浓厚,熬到这会儿,已经跟刚下锅的玉米糊糊似的了。 徐樱神神秘秘的摇摇头,用勺子挖一勺子肉糜放进滚烫的汤里,肉糜瞬间变成了雪白的颜色,如同春季里漫山遍野的黄雏菊里突然多出几丛白的,特别好看! 而且不仅好看,还很香,这鱼的香味,简直比黄河大鲤鱼都更胜一筹。 可杨花儿知道,这用的就是她们河里普普通通的鱼,今儿早上刚从河里捞上来的! 她忙问:“鱼肉就这么煮一下,不会腥气?” 徐樱笑笑,捞起来一个煮好的鱼丸给她。 她忙切开好几片,自己连着汤汁吃一小片剩下的分给大伙儿。 那一小片入口,汤汁咸香浓郁,鱼肉弹滑软嫩,如同在舌头和牙齿间蹦跳了一下,就把鲜味完全释放到味蕾里了! 杨华儿眼睛雪亮的喊:“呜,太好吃了!“ 哪怕做了这么多菜,看了那么多书,杨华儿对徐樱做的菜也依旧只能表达出这最真实的两个字! 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艳,分到一块的韩萌萌更是差点儿哭出来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我从来不吃鱼!以后我都要吃鱼!“ 徐樱扑哧笑了,大方的把煮熟的鱼丸给她们一人一颗,说:“鱼丸多,你们可劲儿的吃。“ “可这到底叫啥呀?“聂绣儿小心翼翼的问。 “叫金汤鱼丸儿!”徐樱说:“本来应当是金汤虾丸,但咱没青虾做不成。鱼丸跟肉丸的原理差不多,变化也在调味上。汤底其实最重要,用的是炸过的鱼骨头,加了一个咸蛋黄调色调味,其实这菜要是在南方做,是要用蟹黄的。” “蟹黄?螃蟹还有黄啊?”聂绣儿惊讶的小声问。 “有,你不记得我先前给你讲,咱们古代诗人李白写一首跟螃蟹有关的诗,就说‘蟹螯即金液’,金液那不就是黄的?”杨花儿赶紧趁机教自个儿的小徒弟。 听这话,徐樱就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第九十章 席面规矩 感觉到徐樱的目光,杨花儿不好意思的红脸了。 “看啥嘛!“ “看你了不得了,能背古诗了,还知道李白了!“徐樱笑。 杨花儿更不好意思,扭捏着轻轻掐了徐樱一把:“当着绣儿的面儿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徐樱挑眉笑了,大声说:“绣儿,多跟你师傅学学,几个月前她字儿都认不全,现在你瞧瞧,古诗都能看懂了!” 说完还对其他姑娘说:“大伙儿也要向杨花儿学习!” 姑娘们立刻都点头称是,聂绣儿更是挺直了脊背,颇有点儿以师傅为荣的意思。 杨花儿赶紧谦虚两句,回头却偷偷朝徐樱挤眉弄眼的,意思是:这就对啦! 徐樱浅笑,带着几个姑娘又给她们看她准备的其他菜。 讲究刀工的有文思豆腐,用鸡汤吊的。 浓油赤酱是一道香菇红烧肉。 最后考虑到人多,来了一道平原地区压轴大菜,什锦火锅,用料是红烧肉、炸豆腐、炸土豆、豆角,干黄花菜,再有白菜粉条,热气腾腾装在一只吊过高汤的铜锅里,端上桌,加上一道黄河大鲤鱼,一道杨花儿如今也挺拿手的过油肉,南北菜系齐全。 几个姑娘围在桌边,哪怕每道菜她们都已经在出锅的瞬间就尝了一口,也依旧馋的口水往肚子里咽,眼巴巴的盯着,恨不得一口全给塞嘴里! 可她们都懂礼貌,客人没上桌没动筷子,她们也不会轻易尝。 陈芳芳很善于思考,看桌上这么多新菜,就问徐樱原因。 她平常也有做,但都是为了给饺子馆增加新菜,满足客人需求,从来没一下子做这么多。 听她问,徐樱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干脆趁机给她们讲讲做席面的规矩,说:“做席面的讲究很多,一般来看,十人一桌,八凉八热,两道主食,两道甜品,一道汤品,荤素搭配,大荤至少四道,热菜为主,小荤和素菜搭配,至少两道纯素,这是咱们北方人的习惯。南方有海鲜,有河鲜,又是另一套,咱们现在没条件,先不讲。” “但无论南北方,做席面前,都要跟主家打听清楚两件事儿,一件事儿,忌口。陈芳芳学‘药膳‘,应当知道有人会过敏,有人在吃药可能某些东西不能吃,为了避免,也为了尽量贴合主家的习惯,首先就要打听清楚主家有没有’忌口‘的东西。” 她说着,陈芳芳和杨花儿、聂绣儿三个会写字的,已经赶紧找笔记下来。 徐樱等了等,还帮她们改了几个错字,才继续说:“第二是‘口味‘,要知道主家或是主家招待的客人是哪里人,南方人北方人,喜欢浓油赤酱还是清淡爽口?喜欢大鱼大肉还是清粥小菜?甚至于跟菜有关的习惯、记忆,能打问的都要打问出来。做菜不可只做菜,要把菜当成个承载,依托,用美好的食物让食客身体健康、心灵上感受到快乐、安慰。” 她说完,几个姑娘都沉默着,记笔记的,或者在认真思考。 半晌韩萌萌突然恍然大悟的问:“樱子,你做这些南方菜,是不是因为刘姐啊?” 徐樱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刘姐是南方人?”聂绣儿一下子明白过来。 徐樱做的很多都是南方菜。 韩萌萌点头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她家都不是本地人。刘姐现在不在厂里上班儿了,就上她娘那儿,她娘就在县里开个布店,现在也是公私合营,她告诉我,布都是从她自己老家买来的,她娘每年都要回去好几次,还说下回回去要给我带那个‘蜂花‘的洗头膏呢!” 大伙儿纷纷想,刘玉仙是纪茹芳的好朋友,徐樱这个当闺女的还挺用心。 连走到门口的刘玉仙听到,都以为是纪茹芳特地吩咐的,本来已经好了的眼眶又红了,回头就抱了纪茹芳一下,抽噎着说:“还是当姐妹的最好,我当初可真是鬼迷了心窍!” 纪茹芳抱着她,却忍不住朝徐樱看过去。 她从没告诉过这孩子刘玉仙是南方人,她是咋知道的? 可徐樱没有回应她。 她还在继续给那些姑娘们讲做席面的其他规矩。 纪茹芳看着小小的她在几个高高大大的姑娘面前走来走去,背着小手,一脸沉稳老成的模样,就满心的自豪和心疼。 她自豪那些比她大许多的姑娘们把她当成偶像崇拜,连韩萌萌这种放在从前就是大家小姐的姑娘都是星星眼的盯着她看。 却更心疼她小小年纪,思虑周全,考虑周到,事事妥帖。 不知道当初在她自家的时候到底受了多少苦多少罪,才养成这样的性格? 好在这会儿孙雪梅已经跑进去,徐樱她们看到她,知道纪茹芳和刘玉仙来了,就赶紧招呼着一起坐下。 刘玉仙早在进来的时候就闻到饭菜的香气了,这会儿坐下来也不客气,纪茹芳招待两句,她就赶紧下筷子。 那几道菜一一吃下去,刘玉仙整个人都要感动的化成眼泪了,简直就是边哭边吃边抽噎,指着“文思豆腐“说:“这是我姥姥最拿手的一道菜,茹芳你还记得,老太太手都抖了,也能切成这样!” 指着“金汤鱼丸”讲:“咱那会儿一年四季才有几顿吃鱼的时候?我爹弄条鱼回来,我娘小心翼翼的弄成鱼丸,不敢让我们姐弟两个看见,煮好了藏起来,想着等我弟过生日再给他吃,结果让野猫给叼走,气的她哭了两天!” 三杯鸡则跟她外公又有关系,讲外公家里有钱的时候,说:“几个鸡翅膀算啥?鸡腿也是隔三岔五的吃,鸡内脏炒鸡杂。” 问徐樱:“会做鸡杂嘛?” “湘菜里有一道辣椒鸡杂,是这个嘛?”徐樱问。 “是是是,就那个,我不知道是不是湘菜,小时候在老家总吃的!樱子,你可真厉害,难怪你娘说,一个你顶一个饺子馆儿呢!别说孙德兴、纪三儿那俩忘恩负义的烂货,就是你外公都比不上你!” 这话也的确是真心话,纪茹芳自豪的连连点头。 刘玉仙就笑她:“你可真是好命,樱子这样的闺女,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就落到你手里了!不成,我也得想办法生个这样的大闺女!” 顿了顿,又说:“不成,不能一样的,我闺女得比你闺女还强!” 众人…… 比天比地,比吃比穿,比命短这会儿连闺女都不放过了……? 第九十一章 员工劳动规则纲要 刘玉仙在饺子馆儿吃了一顿饭,又跟纪茹芳住了一夜,俩人儿说了半宿的贴心话,第二天就走了。 临走前她拉着纪茹芳说:“我都听你的,回去我就上法院告他们去!我得让他们知道,我刘玉仙也不是好欺负的!” 纪茹芳点点头叮嘱她:“先讲理,讲不来再告。” “知道知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我还能不懂?倒是你自个儿,以后再上县里可得去我那儿坐坐,咱俩现在可都是经理,你不去就是看不上我!”刘玉仙显摆似的大声说。 “去的去的。”纪茹芳也笑着,和要留下的韩萌萌一起赶紧把她送出去,看着她跨上车子走了,这才原地松了口气,转身回来。 “刘姐这是要告谁?”韩萌萌好奇的问。 她是在昨天晚上跟纪茹芳敲定好先留下工作的,至于手续那些就等今天赵桂竹来上班再办理。 “她单位。”纪茹芳无可奈何的解释,进来正好看到徐樱从厨房里出来,就笑盈盈下巴朝她一挑说:“樱子教的。说刘玉仙单位拿她‘作风问题’开除她不合规,她是受害人,不算施害者,还是劳动者,是受到保护的。” “保护啥?”杨花儿好奇的问。 徐樱正在黑板上写今天的菜单,闻言转头看看几人,见她们中包括韩萌萌在内都是一脸好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劳动规则纲要》?”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显然连听都没听说过。 徐樱叹了口气。 难怪连刘玉仙那种国营企业里的职工让辞退都只会胡闹,闹来闹去反倒差点儿把自己亲爹给牵连进去,感情这1958年制定的法案根本没多少人知道? 或者说即便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是这些连字儿都不识几个,连报纸都看不上的人。 几个姑娘都听出她失望,一时间有点儿无措。 杨花儿赶紧问:“樱子,不知道这啥《规则纲要》是不是要出大问题啊?” 照着徐樱的性格,她一定是觉得这东西重要,才会对她们不知道而失望。 徐樱叹了口气,没回答,只是说: “咱们的识字班儿今天下午就开课,我给你们讲讲咱们国家的《国营企业内部劳动规则纲要》,等讲完你们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了。” 姑娘们都赶紧点头,暗暗都憋着一股子劲儿,今天下午的第一堂课,她们一定好好表现! 但这会儿已经快到上客的时间,早来的客人已经在外面问了,于是一时散去各忙各的。 没多会儿赵桂竹也来了,听了纪茹芳的介绍,又跟韩萌萌谈了谈,就决定留下她,带着她去街办上办理手续。 临走前,徐樱叫住赵桂竹说:“赵姨,街办上有《国营企业内部规则纲要》没?有你给我拿一本儿回来,我参考参考。” 赵桂竹下意识就回答:“有哇,咋没有,这玩意儿搁在那儿也没人看,你想要送你都成……” 说完回过味儿来问:“你要它干啥?” “给她们讲课用,咱们的扫盲班今天下午就开,就讲这个。”徐樱说。 赵桂竹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说:“我看人家学校里第一课都是唱个歌,讲个爱国故事啥的,调动起大家的兴趣,你讲这个纲要会不会有点儿枯燥啊?她们愿意听不?” “不愿意听,以后出去就得吃苦受罪。” 徐樱严肃的说:“咱这是成人扫盲,不是学校教娃娃,管不着她们有没有兴趣能不能学的进去,学不进去,就得等着将来吃亏!” 她这话说的有点儿急,赵桂竹明显就感觉让抢白了,可她没急着反驳,反而沉默的想了想就点头赞同说:“你说的对,等着,姨给你拿去!” 说着带上韩萌萌走了。 她俩在门口说话,里头有的客人就听见了,难免人人口耳相传起来。 无非传两件事,一个是纪茹芳这闺女厉害,连公方经理都敢抢白,估摸就是仗着亲娘是私方经理,自个儿又有点儿本事,眼睛就上天了,谁也不放在眼里。 岂不知公私合营以后,多少私方经理都没活儿干! 这是个八卦,听得人多,在意的人少。 另一件在意的人就多了,那就是小小的饺子馆儿居然要干政府才干的事儿—办扫盲班儿! 而且专教大人,不教娃娃,还要教些听了就不吃亏的东西! 这可让想学习有兴趣的满心羡慕期待,不想学习的都好奇的抓心挠肝。 至于某些嫉妒的则说:“一个厨子,还是个女的,办扫盲班儿,还教一群女的,不是女人们闲的没事儿过家家呢?” 可这声音没多少人听,甚至有人听见还冷笑说:“人一群女的随便哪个拎出来不比你强?可把你酸的,宁化府的醋缸子打翻全让你偷喝了?” 镇子上毕竟不大,尤其来饺子馆儿吃饭的还都是那俩厂子的,于是也才一上午的时间,通过口耳相传,煤厂、钢厂里不少人就知道了,饺子馆儿今天要开扫盲班儿的事儿。 还有不少人计划着到时候咋从厂里跑出来,偷听看看。 可饺子馆儿里的人没一个知道这事儿,她们憋着股学习的渴望和冲动忙碌完上午的那阵儿,连饭都没吃,就忙着摆黑板摆桌子,摆完了齐刷刷坐在两张桌子后面,学着上过高小的孙雪梅和陈芳芳的样子,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课桌上,满脸认真严肃的等着徐樱来讲课。 徐樱去拿了趟粉笔,回来看到这情形,倒是真愣了下。 然后忍不住扑哧笑了,说:“大伙儿都不是小娃娃了,别这么着,都放松点儿,咱们今天是以探讨为主,学习为辅。” “探讨那个《纲要》?”杨花儿问。 徐樱点点头,自然而然转身就在黑板上写下了我国《劳动法》的前身之一,《国营企业员工劳动规则纲要》几个字,并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出来。 几个姑娘都仰着头,齐刷刷跟着念了一次。 念完,徐樱问她们:“有人明白这到底是说啥了吗?给大伙儿解释一下?” 没想到这里头韩萌萌居然是第一个说:“我知道!”的,还学着小学生,举起手来。? 第九十二章 扫盲之后去上学 大伙儿顿时都用崇拜的眼神看韩萌萌。 “你说。”徐樱笑着示意。 韩萌萌立刻要起身,徐樱隔空朝她按按手示意她坐下。 她还有点儿没闹明白,赵桂竹忙告诉她:“樱子让你坐着说,不用站起来。” “哦!” 韩萌萌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却还是利落的说:“早上我跟着赵主任去办手续,她给我讲说,这个《纲要》的意思就是,对在国营企业—就是咱这饺子馆儿全归国家以后,在里面工作的员工—就是咱们几个,咋工作,工作时候要遵守啥劳动规则的一种规范。不过重点啊,这个规范不止规范咱们,也规范企业,要企业保护咱们劳动人民的权益。” 她这么一说,姑娘们纷纷点头,杨花儿立马就问:“所以刘玉仙儿要去告厂里?因为那个《纲要》里规定说,不让因为啥‘作风问题’开除工人,是不是?” “差不多!” 韩萌萌特自信的说。 大伙儿…… 她们只好更渴望的望向徐樱。 徐樱却不着急,点点头说:“韩萌萌说的对,但不全面。想知道全面的,先跟我认字儿,等你们把这几个字儿认全了,我就给你们讲。” 姑娘们早憋了一早晨的劲儿了,咋可能放弃,当下咬紧牙关纷纷点头,跟着徐樱一次一次的念黑板上的那行字。 徐樱也不是让她们死记硬背,每个字词都拆开,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她们个体含义,词组含义,再教她们怎么写。 姑娘们分外努力,眼见一个小时都快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分神的,都还在听着徐樱的话,认认真真在本子上学着她的笔画,写那几个字。 里头安静的真可以用那个小学作文常用形容词-针落可闻,外头却有不少偷偷跑过来偷听的工人们等不及了。 他们本来还都摄于徐樱向来的‘淫威’,能安安静静趴在外面窗台上偷看偷听,这会儿却小声议论起来。 有人不耐烦的问旁边的人:“诶,你知不知道这《纲要》到底是个啥?” 那人不耐烦回答:“我知道我还在这儿趴着?我到韩科长办公室坐办公室去!” “就你?”问的人不屑的说:“人徐大厨都没去,你也配!” “徐大厨不能去?我听说有个说法,不到十六岁不让当工人,那叫,叫啥玩意儿……童工!对,童工!”旁边有人说了个听起来就很有学问的词语。 于是大家伙儿又凑过去,闹哄哄的问他。 里面终于还是让吵到了,杨花儿第一个受不住,皱着眉头往外面看。 赵桂竹忙站起来去窗口劝。 结果不劝还好,一劝,那群人纷纷冒出脑袋问:“赵主任,也让我们进去听听呗!没道理扫盲光给你们扫!” “就是就是,我们也盲,我盲的厉害嘞,连我名字都不会写!上班儿的时候,还是韩科长给我写的名儿呢!”好几个人也说。 赵桂竹无奈问:“厂里又不是没给你们办过扫盲班儿,你们那会儿不好好学,这会儿跑来凑啥热闹?” “那会儿讲的啥呀?听都听不懂!” “屁用都没有,学那些我们有啥好处?还浪费时间,谁愿意学啊!” 外面的纷纷抱怨,一个单身汉还挤过来舔着脸说:“那会儿扫盲,也没这么多大姑娘跟着一块儿学啊!那不都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赵主任,你就让我们进去,我们跟姑娘们一块儿学,保准学的会!” 赵桂竹当下沉了脸,冷冷的扫了这群人一圈儿说:“你们要抱着这心思,趁早走,以后再别来听!” 说完就要关窗户。 毕竟是夏天,她们关了店门,里头有人,就没关窗户。 工人们来偷听的时候,里头其实已经注意到了,但赵桂竹想着有人愿意学习是好事儿,就没去关窗户,哪儿想到这群人说起这种胡话! 见她这样,说话的人顿时怂了,其他几个也涌上来推得退踹的踹,把他一脚踹到街上。 几个在后面就能听见,也懒得挤的女工笑起来,有个女工提高点儿声音,跟赵桂竹说:“赵主任,你甭管我们,我们就在外面儿听也挺好的,省的一身臭汗味儿,进去把几个女娃给熏着!” 人家女工都这么说了,男工们更不好意思,再有那么个丢人货胆敢当着赵桂竹和徐樱的面儿说那话,他们这会儿连开口要求的脸面都没了。 一个个的都讪笑起来,还保证说:“只要不撵人,我们都安安静静,绝不打扰。” 赵桂竹点点头。 其实心里多少有点儿同情。 她回来就找徐樱,偷偷问她:“要不让他们进来?制定个纪律,强调一下就行?” 徐樱却摇头:“不行。” 赵桂竹还想说。 没等她张嘴,徐樱就先反问她:“赵姨你知道一句古话叫‘书非借不能读也’?” 赵桂竹…… 她点点头说:“我听你的!” 让他们偷偷摸摸的学,他们才知道珍惜,就像书只有借来看的,才知道珍贵,予取予求有时候反倒不会被认真对待。 从前厂里办扫盲班他们不好好学,真是因为没意思没用? 有可能是,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给的太多,又是白给的,谁会珍惜? 同理,徐樱教这些姑娘们也是。 她提出来这个《纲要》,让她们知道很重要,但就是不立刻告诉她们有啥内容。让她们保持着渴望、渴求,她们才会更认真的对待从无知到懂得《纲要》的每一步。 徐樱想的很简单,却不知道,她这么一搞,反倒还把饺子馆儿扫盲班儿的名声给扬出去,甚至又一次扬到了县里方同志那里。 不过,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这一个月,徐樱的入学镇初中的手续以赵桂竹都没想到的顺利程度办理完毕,虽然最终没能进县初中,但还是给安排进了镇初中最好的一个班,一班。 秋天,在最后一次跟方遒见面交换书,从他那里得到一只英雄牌钢笔作为入学礼物以后,徐樱背上她的小书包,像个正常的十三岁小姑娘一样,离开饺子馆儿的后厨上学去了。? 第九十三章 封建迷信要不得 胡阳县里一共只有两所初中,一个叫镇初中,就是徐樱上的这个,紧挨着胡阳县县城,却坐落在纪家镇的初级中学。 一个叫县中学,里面初高中都有,就在镇初中的正对面,却已经算是胡阳县城了。 两所学校名字一字之差,校门儿几乎都是门对门,教学质量、教学条件、师资配备却堪称是天差地别,连里面的学生都不一样。 县中学里上学的娃走出来穿戴整齐,不少男娃还穿的是当下时兴的白衬衣、蓝裤子,女娃也会在夏天穿颜色各异的裙子,学生们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走出来,也是县城里不可多得的一抹亮色。 镇中学就不行了,学生娃们一多半穿的都是不合身的补丁衣服,少有几个没打补丁的,也都是洗的泛白缩水,长的长,短的短,用对面县中学一些傲慢老师的话说,就是:“活像一群小要饭的”。 而这群“要饭”的学生里多半还都是男娃。 初中一共三个班,一百二三十号学生,足有一百个男生,剩下二三十是女生! 而这些女生中又几乎各个都是吃最便宜的丙菜,甚至有的连丙菜都不吃,从春到冬就啃家里带过来的干粮。 所以要是女生里有那么一两个穿戴整齐,还能吃上甲饭的,那就必定会在第一天交粮票的时候就引起全校人的注意。 徐樱就是其中一个。 她穿的是跟县中学学生一样的白衬衣、蓝裤子,背的是县里百货商店才卖的学生书包,手里握着的是整个学期的甲饭粮票,虽然只有一顿,但那特殊的红彤彤的颜色,还是把人晃得眼睛都疼! 一班的男娃们在她没来前,就趴在窗台上看了老半天,见她大步朝他们班走过来,立刻就有个明显是坏头头的男娃突然跳起来提议说:“咱把她拦门口,让她把饭票交出来,咋样?” 立刻有好些个男生应好。 也有人胆子小,问:“她要告老师咋办?” “她敢?” 坏头头男生得意洋洋的说,然后问那男生和其他人说:“你们知道她是谁不?” 男娃们都摇头。 他们要么是从村里推荐过来的,要么就是在镇上生活,却从来没下过馆子的,哪儿知道那饺子馆儿里着名的女厨子就是徐樱啊?都还以为是传说中四五十岁,膀大腰圆的“母老虎”呢! 当然,这坏头头也不知道,但他看见了徐樱入学时候老师给她写的材料,上面说她娘是纪茹芳。 “纪茹芳你们知道不?就是镇上那纪家饺子馆儿的小寡妇!”坏头头得意的说:“一个小寡妇的闺女能成啥事儿?她还敢告老师?呸!小寡妇最晦气,老师说不定都不让她进门儿!” “就是!你们都不知道?小寡妇都是死了男人的,命不好,到了咱们班,能把咱一个班的男的全克死!”有的男娃也跟着起哄。 “那就抢了她的粮票,把她撵走!她要是敢告老师,就骂她,把她骂的以后连学都不敢上!” 男娃们兴奋起来,拍桌子踩凳子,弄得教室里乱哄哄的响。 教室里早来了几个女娃,本来就躲在角落里不敢随便跟人说话,这会儿见这情形,更吓得脸色苍白,甚至躲到一起去了。 这更助长了男娃们的气焰。 坏头头干脆直接跳过几张桌子,在徐樱即将走进教室门口的时候,突然从一张桌子上跳下来,直接跳到她面前,凶神恶煞似的双手撑门框,来了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徐樱…… 她及时刹车,对着“特别的欢迎仪式”微微皱眉。 然而她眉头还没松开,那男生倒先发话了,扬着小下巴,吊儿郎当的说:“小寡妇的闺女,把你的饭票都拿出来!” 徐樱…… 她眉头皱的更紧了。 “皱眉干啥?你耳朵聋的?听不见我说话?我让你把粮票、拿、出、来!”坏头头男生往前埋进一步,就要冲着徐樱耳朵吼。 徐樱…… 她抓起书包,照着他的脸盖上去,头疼又嫌弃的退后一步质问:“你几天没刷牙了?!” 坏头头…… 他的小伙伴们…… 一阵安静。 坏头头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想抓住徐樱的书包给她扔出去,可手伸过去却抓了个空,他还因为用了太大劲儿一个趔趄,朝着徐樱就扑过去。 徐樱好嫌弃他身上的汗臭味,赶紧闪开,男生没提防前面突然没人,也不知道要控制力度,直接往前冲了好几步,差点儿一头栽到台阶面去,吓得哇哇乱叫,但好歹在台阶前面止住了。 刚站稳,他就立马回头朝徐樱看。 徐樱已经走到教室门口。 不过,前面还是有挡路的,就是那群起哄的男娃。 有个尖耳猴腮的男娃跳出来说:“你站着,谁让你进教室?你没听见吗?俺们都知道了,你娘是个寡妇,你是寡妇生的女娃,跟你娘一样都是克死男人的坏命,俺们可不能让你进教室克死人!” 说完他还问身后的男娃们说:“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她这种女娃,在我们村儿那是要让放进猪笼里,捆上石头沉河的嘞!”有人跟着说。 “哼,你们村儿还让她沉河,这种女娃在我们村儿根本出生不了,她娘怀的时候,就跟她娘一起沉河了!” “我们村儿也有一个寡妇怀女娃的,神婆老早就看出来了,就说女娃都是灾祸,不能生,生了害死一村儿的人。小寡妇不信还说是个男娃,神婆就让她婆婆把她绑了塞进大缸里用柴火煮。要她肚子里是个男娃,就咋都烫不死,因为男娃能护娘。结果还没一天,她死缸里了,村里就知道,她肚里的其实是个女娃,得亏也跟着死了,否则一个村儿都跟着倒大霉!”后面还有个绘声绘色,得意洋洋的讲起了故事。 这故事端的是骇人听闻,里面几个女娃早听得脸色惨白呼吸不畅,徐樱在外面听得,却只想抄个扫帚打死这群脑子让封建迷信给糊住的大清贻害们! 她没耐性扫了一圈儿操场,终于在那男娃故事讲完的时候,找到了角落里的大扫帚。? 第九十四章 三虎难下 男娃们见她掉头走,以为骂的挺成功,一瞬间乐的跳起来,闹哄哄的起哄着喊:“跑啥跑?给俺站住!把粮票交出来!” 喊着就有好几个追出去,想追上徐樱拦住她。 结果刚都冲出教室,就见徐樱提着把大扫帚气势汹汹的回来了。 男娃们瞬间都愣住了,因为一看徐樱那表情就不是吓到了,是要回来干架! 可他们自诩大男人,各个健壮结实,还能怕个瘦不伶仃的豆芽菜女娃? 那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尤其坏头头,刚刚让徐樱闪了,正觉得丢面子,这会儿反应最快,冲出来站在最前头,叉着腰指着徐樱质问:“你想干啥?你还敢打……嗷!” 话都没说完,一扫帚就兜头扑下来,直接给他扑了一脸灰不说,还打得他脑袋发蒙,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整个人往后一倒坐地上了。 他吓了一大跳,疼的脸发青,可都没来得及再叫两声呢,第二下,第三下扫帚就跟扫地似的朝他甩过来,他赶紧忙着躲,结果滚到这头扫帚就打这头,滚到那头扫帚就打那头,越躲让打得越凶越狠,简直躲无可躲。 他疼的要死,还不甘心,哭喊着抽空跟人求助:“你们倒是上啊!你们连个女的都打不过?” 这话可把男娃们的自尊心给激起来了。 他们哪个村儿没听过见过那种出了名的“母老虎”?有的都厉害的不行了,还不是让大队的十几个男的抓走到劳改队劳动去? 劳动一场,回来就能老实! 男娃们面面相觑,一下子达成统一战线,他们要像村里大队里的队员们一样,打倒“母老虎”徐樱! 于是集合起来,全往徐樱跟前儿冲。 徐樱皱了皱眉。 真是烦死了熊孩子! 她扬起扫帚,左一下、右一下,迎头一下,腿上来两下,也就那么下的功夫,围上来的男娃就让全扫到地上,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土操场上,跟春天从树上掉下来的会毛毛虫似的,全围着徐樱那干干净净的圈子缩在地上哀嚎。 学校也不大,这动静却大,不少学生都趴在窗台上把这幕看了个清清楚楚,有的学生忍不住就推开窗子大喊了一句:“干的好!” 是个高年级的女娃,足有一米七三四的个头儿,壮实的胳膊在秋天也露在外面,在阳光下挥舞着个红旗本儿跟徐樱打招呼。 打完了招呼就骂那群男娃:“有人生没人教的蠢货们,合着伙儿欺负个女娃,还抢人家的东西,要不要脸呢?上了那么多年学,你们老师就这么教你们的?” 她这么一说,本来还有几个想替这群男娃说话的这会儿也不敢说了,反倒是徐樱班里走出来个女娃,对着上头骂:“要你管?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个寡妇的闺女,进了俺们班,要克死俺们班的人!俺们班男娃这不是打她,是替她打邪祟!” “邪祟个屁!你们这群娃到底咋推荐来的?这思想觉悟都能上初中了?”高年级女娃明显无比震惊。 “俺们咋上初中要你管?看你那体型就知道,你跟她一样,都是母老虎!都嫁不出去!”女娃大声说。 说完赶紧跑到坏头头跟前儿,想把他扶起来。 结果坏头头刚站起来就一把甩开她,嘴里叫嚷着:“滚滚滚,晦气死了,要不是沾上你们,俺们能打输了?” “就是,肯定是班里有你们这群晦气女娃,我们才打输了!” 徐樱…… 她冷冷扫视了一圈儿这些男娃,把扫帚慢悠悠提起来,扛到肩上。 几个让打趴下的男娃立刻敏感的看见了,慌得赶紧掉头跑,一个还喊:“跑啥跑,快去叫老师啊!” 于是有几个真掉头往教务室跑。 徐樱也懒得理他们,一边走,一边左右用扫帚开路,又给了几个急吼吼往教室冲挡住她去路的男娃几下,把那些男娃吓得四散溃逃。 她就这么没人阻挡的进了教室。 进教室前,她把扫帚好端端放在教室外面,这才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她刚坐下,就有人细细弱弱的女生声音飘过来,说:“那,那是牛三虎的座位。” 徐樱偏头看过去,是个眼睛大大,眼神惶恐,脸色苍白,穿着破破烂烂的瘦削女娃,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她居然吓得缩了缩脖子,却又小心翼翼朝她露出个笑容来。 徐樱又皱眉头了。 看来纪茹芳极力想让她上县中学是有原因的,这镇初中的同学实在不讨人喜欢! 她皱眉显然把其他女娃也都吓到了,她们纷纷往更后面躲,以便不管出于那种原因的,至少先离她更远一些,免得给自己惹火上身。 徐樱才懒得理会她们干啥想啥,她慢慢掏出书、本,在掏铅笔的时候,那个跑出去给男娃们抱不平的女娃突然出现了。 她一巴掌拍在徐樱桌上说:“你让开,这是牛三虎的座位!” 徐樱撩起眼皮,问了句:“你叫牛三虎?” “我叫李丽英,牛三虎是……” “是个哑巴?”徐樱接话问。 李丽英愣住了。 “让他自己来说,否则就滚开!”徐樱不耐烦的说。 李丽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她说:“你知不知道牛三虎是谁呀?他是班长!还是体育委员,他爹可是黄水村的……” “闭嘴!”徐樱压着最后一点儿耐性告诫她:“不想挨打,就安安静静滚回你位置去!” “你,你不就是个饺子馆儿经理的闺女,你拽啥拽,你……” 李丽英还想说,说到一半,看到徐樱的手动了动,吓得赶紧闭嘴,灰溜溜跑了。 不过她没回座位,而是跑到坏头头牛三虎跟前儿主动说:“牛三虎,你是男的,不跟她计较,坐别的地方?” 牛三虎…… 他浑身都疼,尤其是屁股很疼,所以其实他很想坐别的地方的! 可是李丽英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了,他还咋坐?他个大男人,让个女娃打了脸,以后在这班里咋混? 于是,他强打精神,一把推开李丽英:“滚开你,离我远点儿!”,然后朝着徐樱过去了。? 第九十五章 没被欺负 砰! 牛三虎一拳捶在徐樱面前的桌子上,横着脖子大声说:“寡妇家的……” 四个字还没说完,他就突然见鬼似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爬上讲台掉头就跑,边跑边喊:“你你你,你看我干啥?我告诉你,这是在学校,你再打我,我就告老师去!” 喊完一个没注意,噗通一声跌下讲台,摔了个七荤八素。 班里的淘气鬼们立刻哄堂大笑起来,说:“牛三虎你个胆小鬼,让个寡妇……” 话没说完呢,脑袋上就被啥玩意儿重重砸了一下。 他震惊的掉头找打他的人,正跟徐樱四目相对,徐樱冷笑了一声,男娃立刻吓得两腿发软,捂着裤裆就跑出去了。 其他娃多半还在找“凶器”,等发现居然就是个破烂木头块儿时候,才刚反应过来是徐樱扔的,就朝她看过去。 这会儿人家在看书,根本没理会他们的意思。 他们却莫名觉得有股寒气和黑气从她身上往外冒,再想着村儿里那些传闻和牛三虎的话,一时间竟然作鸟兽散,再也没人敢提“寡妇”这俩字儿了。 这下教室里总算安静下来,可徐樱还没看两页书,去找老师的学生又来了。 他们班的老师是个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小伙儿,穿的是县中学高中生们穿的那种时兴的白衬衣蓝裤子,浑身上下搞得一丝不乱,连头发丝儿都像是精心打理过的,一缕一缕,认认真真贴在雪白的脑门儿上。 他一进门儿就抬起手腕,郑重其事的看了看手腕上明晃晃的手表说:“一会儿还要开大会,别耽误大伙儿的时间,刚刚哪个打架,自觉站出来!” 学生们哪个敢回答? 想告状的怕徐樱,徐樱也没傻到站出来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教室里仍旧一片安静,甚至可以说寂静了。 老师皱了皱眉头,显然很不耐烦,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自己站出来,要么我就点名让人检举了!” 这话起了点儿作用,教室里的男娃们面面相觑,都有点儿跃跃欲试的神情。 老师肯定能收拾了徐樱这“母老虎”了? 他们村儿里村长可是谁都能收拾,那些地主家的、富农成分的、学校老师们也都怕村长嘞! 而且学校教了,他们是贫下中农,徐樱家这种算迫害他们的旧封建资本家,要不是国家宽容,她们早被打倒了! 这些想法在学生间迅速通过眼神交流滋养起来,很快就有几个男娃想起身,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起身的居然是李丽英! 她激愤的指着徐樱说:“老师,我检举,就是徐樱!她迫害贫下中农的同学牛三虎和他的农民子弟伙伴们,在操场上,她用扫帚把他们打得浑身都是伤!” 嚯! 徐樱心里给她叫好。 这姑娘好口才啊,不出一年,如果社会跟着她上辈子的经历一起发展,那这小姑娘必定能大展身手! 然而很明显,老师对她说的一点儿兴趣没有,反而本来就不耐烦的脸上露出更深的烦躁,他朝她随便按了按手,示意让她坐下,说:“行了行了,少把你们村儿大队那套带到城里来!这是镇上,不是你们村儿里,说的啥乱七八糟的!” 抱怨批评过后,才没好气的问:“哪个是徐樱?” 被点名,徐樱也只好懒洋洋的举了举手,示意是她。 她个子小,就坐在牛三虎原来精心挑选的全班核心位置—讲台下的第一排,老师一眼就能看见。 他打量着眼前豆芽菜小姑娘,眉头皱的更紧,雪白的脸上也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又问了一次:“你叫徐樱?” “是,老师。”徐樱无可奈何的回答。 老师不太高兴,立刻冷下脸训斥她:“你咋回事,不知道回答老师问题要站起来?” 徐樱只好踢开椅子站起来,仰起头朝老师露出个格外恭敬的笑容,问:“老师找我有啥事儿吗?” 老师……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明明是徐樱被检举的啊,她咋反过来这么问他? 他冷着脸质问:“你还好意思问我啥事儿?我问你,你是不是欺负同学了?” “没有。”徐樱斩钉截铁的回答,还指着自己的脸问:“老师,你看我像欺负同学的人吗?” 当然不像。 这么瘦这么小,让人欺负还差不多! 老师皱着眉头转向李丽英:“那……那女娃,你叫啥?” 李丽英赶紧站起来,声音洪亮的忽地啊:“老师,我叫李丽英!” 老师被震得耳膜疼,捂着耳朵说:“这又不是村儿里,你喊那么大声儿干啥?” 之后转头又问徐樱:“听见没,李丽英同学检举你欺负了那个牛,牛什么?” “牛三虎!” 李丽英赶紧小声接话。 老师快被烦死了,瞪她一眼说:“不叫你别瞎接话!” 李丽英顿时脸涨的通红,头埋在胸前,狠狠白了徐樱一眼。 徐樱没看见。 因为老师转头又找牛三虎。 牛三虎被当众说让徐樱欺负,快丢脸死了,不情不愿的举起手,又被老师叫起来,问了一次他是不是让徐樱欺负了。 “没有,我才不会让个女人给欺负了!我们刚刚那是切磋!我看她是个女的,还让着她!”牛三虎大声说。 老师觉得破案了,没好气的看了眼那个来找他的学生,教训他:“事儿都搞不清楚就跑过来告状,老师天天都闲的,就管你们这点儿破事儿?” 说完又回头上下打量两眼徐樱,教训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女娃娃没个女娃娃的样儿,还跟男娃在操场上打闹,也不嫌丢人!我告你,这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喊你家长来教你!” 徐樱点点头,一脸乖巧:“好的老师!” 老师…… 他指了指角落说:“你是女娃,坐那头去,让男娃坐这儿。” 徐樱瞥了眼老师指的方向。 一排靠着窗户的桌子,冬天冷夏天热,离黑板八丈远,前面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娃一挡,后面连光都没有,更别提看黑板了! 她抬头看着老师确认:“我不能坐这儿吗?”? 第九十六章 咱俩合作呗 老师一脸震惊。 “你坐这儿干嘛?这儿是学习的位置,得给男娃坐!” “女娃不用学习?”徐樱认真反问。 老师…… 他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 “女娃学习干啥?早晚不都要回去嫁人?你爹妈送你来干啥你心里不清楚啊?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回去混个公家工作?还装啥爱学习的学生?赶紧过去,把位置腾开,别耽误男娃们学习!” 说着他就不耐烦的挥挥手,转头点了牛三虎说:“就你,你过来坐!” 牛三虎当然高兴,立马答应一声,拎着书包站起来就冲过来。 可他人都到跟前儿了,徐樱也没动,反而还撩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牛三虎立刻往后退了退,跟她保持距离。 然后可怜兮兮看向老师。 老师也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倔,居然敢不听他的话,立刻沉着脸催促:“徐樱,你听懂没?赶紧让开!” 徐樱摇摇头,表情诚恳的说:“对不起老师,我没听懂。” 老师…… “你有啥没听懂的?让你换个座位,这都听不懂?那你咋来上初中的?” “照正常的手续,小学从村里毕业,镇上工商局同志和张秀英老师一起写了封推荐信,我就来了。”徐樱回答完,一脸疑惑的询问:“老师,我这个过程有啥错儿吗?” 当然没错! 而且好像内容有点儿丰富。 老师想了好一阵儿,总算想起来了。 他来的时候校长依稀交代过,班里有个挺特殊的推荐学生,不止有学校老师推荐,还有镇上工商局的推荐,连县里某个教育局退休的老干部都过问过。 不过据他所知,这个老干部最近因为亲闺女的事儿麻烦缠身,还在接受调查,所以这徐樱的靠山到底硬不硬还是两说。 但不管咋,她这关系都算在镇上,虽然比不上牛三虎这亲三叔就在镇里宣传部工作的,但也算有点儿本事。 于是他压了压脾气,好声好气的说:“徐樱,你是个女娃,牛三虎是个男娃,你不好好念书,以后嫁个好人也不缺吃喝,他可不行,他以后还得挣钱养家养娃呢!得有个好的学习环境。你不喜欢那边儿,就在其他地方,要不,到那头,那头挨着炉子,冬天暖和,夏天也不热?” 他又指了指教室另外一个角落,紧挨着炉子,没人坐的位置。 徐樱却还是摇头,认真的说:“老师,我不能去。” “为啥呀?”老师耐着性子问。 “我得学习养家啊老师,而且不仅要养家养娃,我还得养一个饺子馆儿五六个人呢!”她说着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说:“老师你是不知道啊,我们饺子馆儿穷啊,可怜啊,一个马上要变国营的饭馆儿,除了我,连一个能认全字儿的都没有,饺子馆儿里有个啥识字儿算数的事儿都得指着我,我要是学不好,耽误的就是饺子馆儿的生意,耽误生意,就耽误收入,耽误收入,那镇里收入就少,镇里收入少,那县里、市里、地区里,整个国家的经济就要让我们拖累,老百姓的生活也要让我拖累。” “老师,我是真不想因为我一个人,就拖累全国人民啊!” 她说完,十分真诚的抹了把眼角完全没有的泪水。 老师……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如今的处境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怎么说好像都是错的,干脆放弃了,手朝徐樱身边那男娃一挥,说:“你坐牛三虎那儿,让他坐你的位置!” 那男娃没啥关系,既惹不起牛三虎,也不敢招惹徐樱,只好老老实实抱着书包坐到牛三虎那头去了。 而牛三虎瞪着大眼珠子盯着那个座位,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这就跟徐樱同桌了! 他太抗拒了! 可是没办法,外面突然想起了大喇叭声音,校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在喊:“各班同学,出来开会!各班同学,出来开新学期的新生大会!” 老师于是招了招手说:“都出去开会!” 然后出门去了。 再也没看上牛三虎一眼。 提着书包的他左右为难,站在徐樱面前那,显得无比弱小可怜。 因为他是真的不想坐在徐樱身边啊! 他娘说了,靠近寡妇要沾上霉运的! 徐樱天天跟她的寡妇娘在一块儿,肯定身上有霉运,沾到他身上可咋办? 而且那座位也很奇怪,徐樱在外面,他在里面,他想坐过去,要么请徐樱让开,要么自己绕道教室后面,从另外一面坐过去。 让徐樱让开,他不太愿意,万一她又揍他,他又打不过,岂不是很丢人?而且让他主动开口请求一个寡妇的闺女也很没面子! 绕道教室后面也不行,那别人肯定会觉得他怕徐樱,他以后就更没法在班里混了! 牛三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催徐樱说:“你不去参加大会?” 徐樱慢悠悠转着跟铅笔,回答:“不着急,等他们都站好了再去。” “那,那你不是要让老师抓包不遵守纪律?我好心告诉你,抓包,要在学校大会上公开批评嘞!”牛三虎“凶巴巴”的说。 徐樱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牛三虎立刻抱紧自己的小书包倒退一步,戒备的瞪着她:“你看我干啥?你,你别想算计我!” 徐樱轻轻一笑:“牛三虎,咱们都是同学,你咋能这么看我呢?我干嘛要算计你啊?” “你不算计我,盯着我看啥?”牛三虎戒备的问。 “可能你的确是我见过最高大的男娃了,我看到你,立刻就产生了一些想法。”徐樱双手环胸,认真的说。 牛三虎顿时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问:“啥,啥想法?” “咱俩合作呗!”徐樱说:“你看,你这么高大,劳动肯定是一把能手。而我这么弱小,劳动肯定不行,但我脑子还算好,学习成绩肯定比你好,那咱俩就强强联合,以后劳动你帮我,学习我帮你,你看咋样?” 牛三虎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 但这时候,有淘气鬼故意喊他:“牛三虎,你赶紧放下书包啊,咱开会去!”? 第九十七章 校长的知音 牛三虎看向徐樱,他只是想平安且不丢脸的放下自己的书包而已…… 然而徐樱明显没这个觉悟,她还在笑眯眯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牛三虎于是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好,下午劳动,我帮你。” “牛三虎,你可真是个友爱的好同学!” 徐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大大咧咧的走了。 牛三虎暗暗松了口气,装作啥也没发生,赶紧放下书包跟淘气包们汇合往外跑。 他以后再也不要和徐樱作对啦! 寡妇家的女娃好可怕! 徐樱到的不早不晚,各班的老师都在给学生们整队,他们班的老师也在,正撵着女娃们往后站,说:“你们看看你们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还好意思往前挤,都往后站往后站!” 女娃们个子低,又是刚来的,其实哪个不想听听校长讲啥,看看校长长啥样儿? 可本来她们来的最早,站的最前面最整齐,却要被撵到后面,一个个满脸失落委屈,有的胆子小的几乎都要被老师骂哭了! 这会儿徐樱过来,她们就看见她一样也站到了第一排。 老师明显愣了下,张了张嘴,却没赶走她,反而装没看见,直接招呼后面来的牛三虎几个说:“磨蹭啥呢?赶紧过来!往第一排站!” 女娃们立刻期待的看向徐樱。 老师让她站第一排,也会挑她们中的几个站第一排? 徐樱她娘可是寡妇嘞,寡妇门前是非本来就多,老师肯定不想她跟男娃站在一起惹人闲话,总要叫个女娃站到她身边? 可是老师并没有,见她们还站在原地,还不满的喊:“你们这几个女娃到底咋回事儿,连话都听不懂?还是连队都不会站?都给我去后面!” 女娃们又怕又羞,通红着脸垂着头,赶紧都跑到最后面站着。 只是抬头就看到赫然在第一排站着的徐樱,心里就千般万般的不是滋味儿。 凭啥她就能站第一排啊! 她站第一排,咋也不跟老师争取一下,让她们也站到前面,好看看校长的样子。 可徐樱才不管他们想啥呢,听到老师喊牛三虎站在她跟前儿的时候,她特别友善的朝他露出微笑。 牛三虎…… 他好怕! 镇初中的校长是个老校长,年龄看上去足有五十多了,戴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操的是县里口音的普通话,讲话来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徐樱听得简直要打瞌睡。 只好掏出口袋里卷着的小本本放在掌心里,瞥上两眼,就皱着眉头开始记。 她手心里是自己弄的单词本,从方遒的高一俄国语课本儿上抄下来的。 现在她初中的课本基本都已经看完了,上次方遒来的时候,因为提前知道他已经发了高中课本儿,就请韩科长给捎带了个口信,告诉他:“弄到一些废旧报纸,可以帮忙一起包书皮。” 方遒果然听懂了,把他的新课本儿全带到饺子馆儿给她看。 徐樱上辈子连个初中都没上过,后面就自己拼命的补,补到了能把外孙女带到初中毕业的程度。 拿到方遒的课本,她仔细翻了翻,发现除了有些知识点稍微陌生,其余大部分倒都是能看懂的。 尤其是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这些偏文科类的,因为整体教育理念比后来的还落后些,反倒很容易看懂。 至于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她上辈子用的少,学的也一般,不过因为喜欢钻研,看的科普挺多,加上这毕竟是65年,拿二十世纪的科学知识来应付,算得上绰绰有余了。 唯独一门外国语让她很头疼。 因为这个年代的外国语不是英语,是俄语! 俄语本来就难学,她上辈子完全没机会学,现在拿到书,哪怕就是基础入门的,她看着也头疼。 不过多学一门语言也是不错的,就是这新的语言从发音到认词组,对她个没课本、没老师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大问题。 她毫不犹豫就把这困难跟方遒说了。 方遒立刻表示,他会,他可以教! 因为他初中在市里上,市里的中学就学俄语,而且老爷子的政委是留俄回来的,操一口地道的俄语,他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已经学了不少,现在口语听写都已经达到大学生的水平。 于是当天他就让徐樱抓了壮丁,用一顿晚饭换了两小时的一对一教学。 至于教学成果…… 徐樱皱着眉头,发现俄语是真难学啊! 好在重生到了十三岁这个岁数,年纪小,记忆力好,精神头足,专注力又是她上辈子练出来的,这会儿哪怕校长在台上讲的唾沫横飞,她也听不见,只管记单词。 至于旁边探头探脑,一直往她手心里偷瞄的牛三虎,她更是完全看不见。 所以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行为给这个从村儿里走出来,从来都没见过外文的男娃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他开始觉得,她一定是村里神婆娘娘那种人,否则她咋会写符文呢?还念念叨叨的,这不会是在给他下咒? 那他会不会倒霉? 他还活的过今天吗? 牛三虎想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兄妹了,就苦的要哭出来。 可哭太丢人了,于是他努力仰起头望着天空,坚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镇上中学的学生并不多,校长站在上面就能把下面学生的行为看个清清楚楚,所以他很快就在昏昏欲睡或心不在焉的学生里发现了牛三虎这个特别的学生! 他那让他的演讲感动的眼眶都红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让他特别触动。 因此,他特地多讲了半个来小时,直讲到学生们的午饭铃声响起,他才依依不舍的结束了。 这时候包括牛三虎在内,所有学生都已经饿的快疯了,刚听到校长发出“解散”的命令,都来不及等老师,就一哄而散,冲向厨房。 镇中学也有个食堂,不过在里面吃饭的都是老师,学生们有两种吃饭的办法,第一种是交粮食和钱到学校食堂,可以吃到三种配置的午饭。? 第九十八章 入账三块五 这三种配置称为:甲、乙、丙饭。 菜是一样的,基本配置就是土豆白菜,水炖起来用勺子撩一勺油泼在上面,带点儿油花儿而已。 甲饭里面偶尔有油豆腐,丸子和大白肉片,配的是白面多玉米面少的馍馍或者米饭,还有管饱的红薯小米稀饭,是学校最好的菜饭。 老师们和有点钱的学生都吃这个,还能第一个打饭。 乙饭就只有白菜土豆,里面间或有几片肉,油豆腐丸子这样精细的食物是没有的,配的也只有玉米面多白面少的窝头,基本是吃不到白米饭的。 但因为来镇初中上学的娃经济条件都不咋好,打这种饭的是最多的,因为这饭管饱不贵,里也有管饱的稀饭。 吃丙饭的就多数是女娃,因为女娃一般饭量小一点儿,也懂事儿,觉得自己上了学,家里少了个劳动力,就能从嘴上省一点下来,就吃最便宜的丙饭。 丙饭的内容相当寒酸,就是水煮白菜土豆,油花儿都不见,每天有两个纯高粱面的馍馍。那馍馍又硬又难下咽,当下吃下去支棱在胃里好像是饱了,可不到下午就又饿了。偏偏下午都要去劳动,女娃们饿的头晕眼花干不动,还要让男娃笑话。 然而能在学校买饭的,在另一些极度贫困的学生眼里,也仍然是过的不错的,因为毕竟能吃上口菜。 学校里还有一种吃饭的方法,是学生自己带饭,到食堂里用大蒸锅热一热。 这种的最便宜,一年交个一两块就够,所以真吃这种饭的学生带的东西也不会太复杂,就是红薯窝头玉米土豆之类的主食,能吃饱就行,甚至有的连吃饱都不成,只能勉强塞塞肚子,不至于饿晕过去。 这样的学生家庭必定已经很困难了,还能供娃出来读书,是十分难得的,所以这样吃饭的也不多。 他们因为少年人的自尊,也因为蒸锅赶不及,从来不会跟大伙儿一起打饭,都是等所有人打完走了,才会去厨房默默领走自己那份儿,再找个角落偷偷的吃,虽然在那个年代,即便有些封建思想仍然荼毒着人,却没人会因为你家勤劳而贫穷就瞧不上你,最多了,只能感叹一句:命不好。 讲了这么多,其实意思就是…… “徐樱,你居然是带饭的?” 厨房里,牛三虎刚带着他的“革命战友们”打完五六份甲饭,捧着饭缸,带着点儿炫耀表情的往座位上走,突然看到徐樱也抱着个饭盒走过来,在食堂里唯一的位置,他们桌子旁边那张的他的对面坐下了。 她的饭盒明显就是带饭用的铁饭盒,现在上面还绑着根冒着热气的布条子,下面垫着毛巾,一看就是刚从蒸锅里拿出来的。 牛三虎这么喊,完全是出于意外。 因为在他眼里,一个饺子馆儿的经理,不管是不是寡妇,挣得肯定比他们村儿里人多,那经理的闺女怎么着也该吃丙饭,不该沦落到带饭啊! 可他那“天真”的脑袋绝对想不到,他这一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徐樱身上了。 当发现大伙儿都下意识朝她看过去,她的饭盒都还没打开,就已经被所有人的目光包围了,牛三虎瞬间竟然有点儿不自在了! 他立刻想到,徐樱会不会觉得丢人?会不会待会儿恼羞成怒,当众把他给打一顿? 牛三虎浑身都莫名其妙的有点儿疼,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准备偷偷摸摸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晚了! 徐樱完全没被他这句话给影响,已经开始拆绳子。 她拆绳子的动作很利落,三两下而已,然后手放在盖子上,直接掀开了。 牛三虎赶紧闭眼,心想:我死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倒抽气声,好像大家都被什么给惊讶到了。 真有那么差啊? 牛三虎绝望的想着,却忍不住睁开眼睛,偷偷朝徐樱看过去。 这时候他已经闻到了一股藏在甲饭腻乎乎味道下的清甜香味,而那香味的来源好像就是徐樱那个方向,接着,他看清了徐樱带来的饭,内容丰富、品种多样、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整整齐齐一饭盒的饭菜! 而且那些饭菜里,居然有一半是他不认识的! 牛三虎要羡慕和馋的哭出来了! 他急不可耐的冲到徐樱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的饭菜,突然震惊的问她:“你是不是真的是神婆啊?” 徐樱…… 她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懒洋洋问了句:“想吃?” 牛三虎毫无原则的点了点头:“想吃!” 徐樱手心向上,朝他摊开。 牛三虎:? 徐樱…… “同学,给你打个折,三块五一份。” “多少?”牛三虎震惊。 “三块五你不亏啊,这里面的茄子可是今天早晨才摘下来的新鲜茄子,蒸熟了用蒜泥和小香油凉拌起来的,白菜做的也是乾隆白菜,光这道菜,在京城里的全聚德就得卖你两块钱!这肉,全是精选的小肋排,腌了整整一晚上,大早晨起来用蜂蜜、酱油、米酒炖了整整一个小时,又跟大米一块儿上锅蒸出来的,你夹一块放进嘴里,都用不着你嚼,骨头就自动溜出来了……同学,这样的饭菜放我们饺子馆儿,一个菜也要你五块了!”徐樱真诚的说。 牛三虎倒吸一口冷气,五块!一个菜! 那他三块五买全部的,是不是还赚了? 这菜闻着就香,做的又那么费劲儿,吃起来肯定更香啊! 他赶紧摸向自己的口袋,摸来摸去,费劲巴拉,摸出3块钱,颤抖着手递到徐樱面前可怜兮兮问:“三,三块行吗?” 徐樱皱了皱眉。 “我把我那份甲饭也给你!”牛三虎赶紧说。 徐樱眉头皱的更深了。 但她啥都没说,抬手接过他的钱,把饭盒往他面前一推。 “算了,同班同学第一次见面,当我送你见面礼了!” “好啊好啊,徐樱同学,你人可真好啊!”牛三虎乐坏了,喜滋滋奉承着,抱起饭盒就回到座位上,还嫌弃的把他那份甲饭一推说:“徐樱同学,你快拿走!”? 第九十九章 徐樱好可怕 徐樱在众人震惊、疑惑、羡慕的目光中端起那份甲饭,走了。 她一走,食堂里的学生就忍不住都朝牛三虎看过去。 他正夹起一块小肋排往嘴里塞,那鲜红油亮的肉别说他这吃的,看的人都直咽口水,恨不得扑上去先替他尝上一口! 但也不是没怀疑的,觉得牛三虎也太容易上当了,三块钱能买四五斤肉呢?他就买徐樱的一份饭?虽然闻着香,可万一很难吃,他不就亏了? 大伙儿各怀心思,就等他吃下去的反应。 然而,牛三虎没反应。 他跟让孙悟空下了定身咒似的,吃下去那块肉就一动不动了。 “虎子哥,你,你这是咋了?”他的小兄弟心惊胆战的问。 牛三虎不说话,直接落下泪来。 小兄弟一看,当下拍案而起,大声问:“是不是特难吃?是不是她骗你?虎子哥,你等着,我们这就给你教训她去!” 说完就开始装模做样的扯旁边几个的衣服,喊:“走走走,一起走!”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一边看牛三虎的脸色,一边犹犹豫豫想着,早晨刚挨了打,这会儿又赶着去送人头? 幸好牛三虎突然就睁开眼睛了,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喊一声:“教训个屁,给老子坐下!老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村东头老李做的大肘子都没这个好吃!太好吃了,好吃到,老子想哭……”他说着,还真嗷嗷的哭起来。 兄弟们让他搞了个手足无措,一个个面面相觑,猜不透他这是真觉得好吃,还是已经让难吃的精神不正常了? 那喊着找徐樱算账的小兄弟就拿起筷子往牛三虎的盘子里探,边探边说:“虎子哥,我帮你尝尝啊……” “尝个屁!”牛三虎一把拍开他的手,警惕的抱住饭盒躲得远远的,吼着:“想吃自己买去,占老子便宜,不要命了你!” 小兄弟顿时都要哭了。 “虎子哥,就一顿饭,你至于……” “至于!”牛三虎护着饭盒大声说:“谁抢我饭,就是要我命!” “还有寡……徐樱同学,谁敢再惹她,就是惹我牛三虎!当兄弟的从此恩断义绝,不是兄弟的从此不共戴天!” 众兄弟望着他…… 虎子哥这是疯了? 虎子哥居然都用成语了? 不对,虎子哥这肯定是让徐樱那神婆下降头了啊! 徐樱好可怕\/(tot)\/~~ 食堂里闹哄哄,且不说来吃饭的老师,连食堂外面的学生都同时知道了一件事:徐樱带来的饭菜把牛三虎给吃神经了! 老师们忧心忡忡,觉得要不把牛三虎送去县医院看看?这才上学的第一天啊! 可徐樱对那头的事儿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带着那份甲饭回了教室。 教室里人不算多,但闹哄哄的。 她站在门口,就看到几个男娃正围着原本女娃坐的那个角落,大声笑着。 笑声不怀好意,还带着嘲讽。 “我娘说了,吃啥长啥,吃山药蛋就长成山药蛋,你们看她那张黑脸,像不像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山药蛋?”有个男娃说。 其他男娃就跟着哈哈大笑,还给人起外号说:“就叫她山药蛋子算嘞!” “蛋子哈哈哈,女娃叫蛋子哈哈哈!” 玩笑开始上升到荤段子程度了。 里面的女娃显然没有听过这种话,顿时哭起来:“你们都说啥呀?走开,走开啊你们!” “呦呦!生气啦生气啦?蛋子生气啦!” 男娃们贱兮兮的叫唤着,女娃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抱起自己的饭缸子,好像想从男娃的缝隙里钻出来,可刚撞上去,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娃随手一推跌坐回座位上。 座位上的凳子本来就不稳,她突然坐上去,凳子立马就朝后栽,女娃整个人都跟着摔到桌子下面,手里的饭缸也跟着一脱手摔了,里面滚出几颗烤熟放冷的山药蛋,一直从她脚底下滚到了教室中间,徐樱那个位置上。 女娃急坏了,爬起来就想去捡最近那个,孰料正巧被一个男娃给看见,他嬉笑着抬脚就是一下,山药蛋咕噜噜就朝另一个男娃脚边滚过去。 女娃再爬过去捡,男娃故意当着她的面儿一脚又给踹出去。 统共两个山药蛋,让他们踹过来踹过去,女娃追了半天,不仅没追上,还滚了一头一脸的土。 她追累了,爬累了也哭累了,坐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男娃们看她哭,倒是都有点儿意兴阑珊了,一个捡起个山药蛋直接扔进她怀里,不耐烦的说:“哭啥哭,女娃娃烦死人,就会哭!” 另一个有样学样,也这么往过扔,结果土豆正砸在女娃的眼睛上,女娃疼的低叫了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那男娃也没想到这结果,讪讪的说:“这咋还哭上了,开个玩笑都不行!”说完就走。 结果一转头,正撞上徐樱。 徐樱手里掂着个山药蛋,看到他二话不说,抬手就砸在他脸上。 山药蛋是烤软的,砸在脸上也算不上多疼,可徐樱居然没就此松手,反而把那山药蛋在他脸上一通揉搓,直揉搓的他满脸都是山药蛋碎屑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松开手。 男娃挣扎着用手抹干净,大声质问:“你干啥?” “开玩笑啊,开个玩笑都不行,没意思。”徐樱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男娃。 那些男娃里不少都是早晨刚让她收拾过的,这会儿被她看上一眼,立马吓得屁滚尿流,兄弟也不管了,转身就跑。 徐樱都懒得追他们,看那女娃自己爬起来了,就把手里的甲饭递给她:“给你了。” 女娃愣了愣,没想到她居然会给自己一份甲饭! 但她立刻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了,我不吃。” 边说,边可怜兮兮的拍自己山药蛋上的灰土。 徐樱皱了皱眉,提醒她:“那玩意儿不能吃了。” “能吃!扯了皮就能吃!你,你真别管了我,我要吃饭了。”女娃垂着脑,说完这话,就跟躲瘟疫似的抱着自己的山药蛋躲回座位里,一副不想跟徐樱搭话的样子。? 第一百章 炒饼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甲饭,徐樱冷笑一声,转身就把那饭全倒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饭缸子往旁边一撂,转身就走。 教室里的人都惊呆了! 那可是甲饭,里头有肉、有丸子、有油豆腐的甲饭,她居然就这么倒了?她是疯子?! 可徐樱显然并不准备满足他们这个好奇心,她拎着书包就走了。 徐樱去哪儿? 当然是去吃饭。 她是个厨子,总不会让自己饿着,何况刚刚搞到手三块五,她去街对面的国营饭店里吃个热气腾腾的肉炒饼丝还能剩一多半儿呢!干嘛要留在学校吃那油腻腻的大白肉片子?何况还是食堂师傅做的? 这会儿中午,国营饭店的生意正火爆,徐樱一个小姑娘进去也没人在意,直到她跑到门口去买票,喊了一声:“肉炒饼丝!” 卖票的服务员才注意到她。 她从后面探头看了她一眼,就笑了,问:“小姑娘,你一个人吃?给你家里人买?” “我一个人吃,就要一份儿。”徐樱回答。 “成,那你带钱了没?有票没?”服务员又仔细问。 徐樱就把她刚卖了自己饭的钱票都掏出来给服务员看。 她穿的干净,掏钱的动作又过于坦率大方,县上的服务员见多识广,也见过不少家庭条件好的娃儿中午没地方吃饭,家里给钱来国营饭馆吃的,也就没多想,从她手里抽了一块钱和相应的票,低声叮嘱她:“把钱收好,别让人偷走!” “谢谢姐姐!”徐樱心情立马好多了,笑得甜滋滋的。 “小姑娘,亲的。”服务员笑着夸她一句,俯下身把票递给她,还给她指让她去哪个窗口买。 徐樱就拿着票去了那个窗口。 然而站在窗口前,她刚刚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三分之一。 窗口太高了,她够不着! 上辈子就对大长腿有难以磨灭的执念的徐樱此时此刻心里就在流泪,她都十三了,咋连个国营饭店的窗口都还够不着啊! “一份儿肉炒面。”旁边一个低沉中带着点儿悦耳的熟悉声音响起。 徐樱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票递给了站在她身边的方遒。 不出预料,这青春小伙儿在跟她分别后一周的时间里,好像又窜了一丢丢,至少现在他已经可以完全低着头看她了! 方遒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就跟跟自个儿闺女笑似的,宠溺的令徐樱十分愤慨! 凭啥! 不就大了三岁,凭啥方遒就能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还多!是他吃的比她好比她多吗? 那她以后,一、定、多、吃! 徐樱暗暗发誓,脸上虽然不显,旁人也看不出来,可方遒就轻易从她贼亮贼亮的眼睛里看出来,小丫头被自己给气到喽! 他这时候心情好的不得了。 毕竟打见着徐樱,就从来都是自己被她鼓励,被她影响,被她教育,甚至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她比自己大了许多,他是她的晚辈才对。 直到这时候,方遒才总算从徐樱脸上看到点儿娃娃气,这娃娃气让他有了点儿成就感,仿佛今天能给她买饭这事儿如果记账的话,也算是能跟她势均力敌的资本了。 方遒的心情好,徐樱在拿到饭的时候还没感觉,等坐下来,从他眼里看到点儿得意的笑意,才算彻底看透。 她心里翻白眼儿。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给你得意的! 但她饿了,实在不想跟他计较,端着饼丝就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拉了几口。 别说,这炒饼是真地道! 平原地区以面食出名,炒饼跟其他地方的也不一样,国营饭店这厨子八成是从平原南地区出来的,炒饼用的是那个地区的做法。 饼用头天的大烙饼,油酥一层一层的烙出来,饼本身就是外焦里嫩,油酥香甜的。炒的时候用的是肉丝、蒜苔、粉条、豆芽、炒蛋五样,先炒熟菜,再把饼放在上面,盖上锅盖焖上一阵,等隔夜的饼丝焖软,揭开盖子立刻来一道滚边儿醋,洒上蒜末,两柄长筷子握在手里,来回几个翻腾,等热气儿把蒜香醋香都烘起来,就可以出锅。 这饭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用料上,烙饼必须是油酥烙饼,蒸饼是绝对不行的,没那油酥香味儿,也不能外酥里嫩,更没法子分层,就吃不出层次感了。 蒜苔得是春天的新蒜苔,过了春天就不香了,还有股子臭味,影响口感。 粉条得是本地粉条,软而不烂,细而不糊,出锅的时候得是根根分明的,才能跟饼丝组成一对儿。 肉最好是纯瘦肉丝,但如今条件一般,肥瘦相间也很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滚边儿醋这一道工序。醋得用平原市里宁化府的,其他醋味道不够劲儿,吃起来就没香味儿。滚边儿就是沿着锅沿导进去,不能正对着饼丝倒,不仅影响口感还影响美观,也是大厨手艺不行的最好证明! 徐樱现在吃的这份儿,大厨的手艺就不错,一口下去,软烂的饼丝混着弹滑的粉条,清脆的豆芽、清香的蒜苔,再有醋香浓郁、蒜香十足、肉蛋相配,简直就是香而不腻,美味加倍,吃进嘴里的不止是主食带来的饱腹感,还有肉菜带来的满足感,更有蒜醋激发出的食欲,让人一口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从学校到这儿,本来不饿都饿了,这会儿连吃了大半碗,才停下来抽空问了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吃饭的方遒问:“你咋在这儿?” 方遒的笑容瞬间就淡了淡,但他没解释,只说:“家里有点儿事儿,中午没饭,我到这儿吃一口。” “哦!那方向阳呢?没回来?”徐樱追问。 “嗯,省队秋训还没结束,估计半个月以后了。”方遒认真回答。 “那,方老三呢?”徐樱继续问。 方遒愣了下。 方老三?是指…… “咳咳,你那三弟,我记不住他叫啥。”徐樱略尴尬的解释。 方遒立刻笑了,原本藏在眉宇间的一点儿阴霾顿时散去大半,不过他还是没解释,只告诉徐樱说:“他叫方廷。”? 第一百零一章 你真的太吵了 徐樱耸了耸肩。 知道了,跟方老三有关。 纪茹芳看她总跟方遒方向阳往来,生怕她在方家人身上吃亏,从前不爱打听事儿的好习惯都改了,专爱四处打听方家的事儿,乱七八糟打听来一堆,自己先把肯定是假的筛选出去,再把不真不假的拿来说给徐樱听。以至于方家那点儿乱七八糟的事儿徐樱也都不陌生了。 可她既不关心,也不上心。 方向阳的性格外向,明显不会吃亏。方遒看着温文尔雅,好像很好说话又有点儿软弱,但性格意志都相当坚定,实在用不着多操心。 所以她问到这儿,确定他不是因为其他大事儿不高兴,也就不追问了。 吃过饭,她就准备回学校去。 方遒跟上来说:“我送你。” “不急着回去上课?”徐樱问。 方遒摇头,说:“下午去北格镇劳动。” 徐樱点点头,已经65年了,上午上学,下午劳动已经成了风气,她下午也要劳动的。 俩人再没说话,分钟以后,就到了镇中学门口,徐樱站住跟他挥手告别前,又认真的看了那双明显深沉的眼睛一眼,问:“你真没啥话说?” 方遒…… 他叹了口气,问:“樱子,我记得你说过,人不管啥时候都得靠本事活着,那,上大学呢?” 徐樱眨眨眼,反问他:“你想上大学不?” “想!”方遒毫不犹豫。 “那你还有三年呢?三年不够你攒一身上大学的本事?不够的话,还有再一个三年,再一个五年,再一个十年,只要你想,就是老天爷也不能不许!你想想,二十年前,咱这胡阳县里还没解放军呢!”徐樱仰起头笑着说。 阳光下,她柔嫩的笑脸清浅而平淡,却带着一股方遒从未感受过的坚韧与力量,如同春天刚刚发芽的小草,纵然脆弱且柔弱,却充满了希望与朝气,拂去了他心头的阴霾,留下新生的气息。 方遒笑了。 是啊,只要人活着,梦想就终有实现的可能,与其为了未知必然降临的困难而自苦,倒不如卧薪尝胆,尚有三千越甲吞吴的希望! “我知道了,樱子,谢谢你。”他认真的说。 徐樱一挑眉:“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谢?” 方遒…… 他掏了掏口袋,也没掏出几个钱,倒是把刚拿到手的一本书给掏出来了。 徐樱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俄文,没看懂…… “普希金。”方遒红着脸低声解释说:“暂时,不能给你。” “你要手抄一份吗?”徐樱也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 方遒点头。 “那就抄两份!”徐樱直起身仰着头看他。 方遒…… “知道了。” “谢啦!”徐樱满意的一笑,转头朝他挥挥手回学校去了。 方遒还愣了半天,然后无可奈何的笑着摇摇头,与她背道而行。 徐樱吃了顿饱饭,又讹了方遒一本手抄的《普希金诗选》,甚是满意。 回到班里,却发现好像这头发生了什么跟她有关的不得了的大事,因为几乎所有同学都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就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了。 徐樱…… 有种上辈子突然给全公司开大会的感觉了。 可惜,底下做的都是些鼻涕虫小崽子,让她没半点儿发挥的意思。 于是她完全没理会,回到座位上就掏出一本俄语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手抄本,吭哧吭哧的啃这门外语。 毕竟无论是否经过以后的十年,高考的时候,俄语都是必考科目,只要她跟方遒一样想上大学,那再难她也得啃下来! 何况想想方遒…… 徐樱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他幸福多了! 她要考大学,纪茹芳是全力支持,甚至每天做好生意的动力就在送她读书上。 可方遒呢? 想必老爷子已经开始着手断绝他这最简单的青春念想了。 徐樱想的出神,也就没注意到班里气氛的变化,直到李丽英突然走到她面前,义愤填膺的大声质问:“徐樱,你为啥欺负张耀祖同学,还浪费珍贵的粮食,把山药蛋抹在同学的脸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是对劳苦大众的侮辱,是对集体财产的破坏?你已经是个初中生了,怎么能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我……我……” 李丽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徐樱茫然中带着点儿烦躁的抬头朝她看过来的瞬间就自动卡壳了。 她也没料到徐樱是这么个反应,还以为她会突然跳起来跟她对骂呢! 徐樱则完全没听进去她的话,她只是单纯的被吵的不耐烦,抬起眼皮看一眼,就是这瞬间,才仿佛明白过来,她说的那个张耀祖,应该是她中午打了的人。 所以她简单明确的问:“你想说啥?” 李丽英…… 她说半天她一个字都没听? 徐樱显然看懂了,给自己那句话加了个形容词:“简单明了的说。” 李丽英咽了咽唾沫,在她冷漠的眼神下“勇敢”的说:“我认为,你应该立刻给张耀祖同学道歉,还要深刻检讨,主动退出班干部竞选!” “不可能。”徐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李丽英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问:“为啥?!” “没有为啥,我不喜欢。还有……” 她盯着李丽英说:“你真的太吵了,我希望你安静一会儿,不要打扰我学习。” 后面这句话,大概所有人都听出来她是耐着性子以跟蠢货笨蛋说话的口气说的。 可偏偏站在她对面的李丽英没听懂,她愤怒的问:“徐樱同学,你认为你欺负同学的行为没有错吗?” “如果你认为我有错,我也赏你一顿欺负,然后你去找老师告状,咋样?”她慢慢合上书,抬眼看向她。 李丽英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她这回答,老半天才张了张嘴,费力的说出一句话:“你,你简直没法说话!我真不明白,咋会有同学选你做班长?你的思想觉悟这么差,政治觉悟这么低,你……你要干啥?!” 徐樱被她搞得太烦了,她啪得合上手抄书,站起来拎着书就朝李丽英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路上有照应 徐樱越走越近,李丽英连连后退,尖叫起来:“徐樱,你想干啥?难不成你还想欺负同学!” 她叫的声音特别大,可徐樱就像根本没听见,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走到牛三虎面前,抬脚踢了踢他桌角说:“你去,用不欺负同学的办法,让她闭嘴。” 牛三虎立马站起来朝李丽英那儿冲过去,走一半儿又停住,回头困惑的问:“不欺负同学的办法是啥办法啊?” 徐樱语气平淡的回答:“自己想。” 牛三虎愣了老半天,最后点了点头,大步冲向李丽英。 李丽英都快吓哭了,抖着声音说:“三虎哥,咱可是一个村儿的,难不成你要为了个外人打我?我,我这不都是为咱自家兄弟抱不平,那张耀祖不也是你兄弟吗?你难道连兄弟也不管了?” “谁跟你俩一家子,我也没那不长眼到处乱欺负人的兄弟!还有,我说要打你了没?我就是跟你好好聊聊!”牛三虎说着一把拉住李丽英,直接把人给拖到外面去了。 临到门口了,里面还能听到李丽英哭求的声音说:“那咱也是一个村儿的,你不能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啊!” “谁t跟你是自己人!老子是徐樱徐大厨的人!”牛三虎自豪的大喊。 整个教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看向徐樱。 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又见证了多少不可能? 她去找牛三虎给她平事儿的时候,他们觉得牛三虎肯定不能答应,不仅不能答应,还得暴跳如雷。 可他没有,想都没想起身就干! 他突然站住掉头的时候,几个还没接受的兄弟还以为他突然清醒了,要回来跟徐樱干架,谁知道他居然是询问徐樱,让她怼了,还一脸被委以重任的兴奋表情? 下完保证,就真的把李丽英给“欺负”了! 传闻寡妇闺女不一样,传闻她还是个神婆会法术,所以她是给牛三虎下降投了?要不他咋突然变得这么不正常? 外面又传来李丽英的哭声,同学们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个趴在门口看。 徐樱也有点儿担心,听着声音像从教室外面传来的,她朝着上面的窗户喊了句:“牛三虎,不许动手!” 那头立马传来精神奕奕的回答:“徐大厨你放心,我不打女人!” 他的兄弟们…… 他爹的,脸疼! 徐樱很满意,回到座位上,安安静静的看书。 教室里多半人都在看热闹,但也不是没人留着,坐在角落里的几个女娃就没敢去凑热闹。 她们中也有担心李丽英的,小心翼翼的问旁边的姑娘说:“她不会真挨打?” “你说,牛三虎要是打了她,她回家闹到他们村儿里,牛三虎他爹会不会让他娶她啊?”一个姑娘也趴过来问。 “啊?那牛三虎不是亏了,他爹不是村长呢?李丽英家我听说可穷嘞,成分还不好!”另一个姑娘也凑过去发表意见。 这仨姑娘讨论的挺热闹,说了会儿,却发现旁边的刘兰香一直低着头白着脸,好像怕的不行的样子,啥都不说。 有人就推刘兰香:“哎,你说话呀!中午徐樱帮的人是你?” “徐樱帮的是你?那让张耀祖摔了饭的就是你?你干啥了呀?能把张耀祖给惹成那样了?”刘兰香旁边那姑娘大为惊讶,立刻回头追问。 刘兰香脸涨的通红,张了张嘴,像是想辩驳,可老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不出来。 姑娘们好奇啊,又不敢凑到男娃跟前儿去问,只能继续吵着刘兰香给她们讲,话也越来越偏。 有的问:“听说徐樱还给你份儿甲饭?她为啥给你,你俩啥时候这么好?” “哎呀,你就不该跟她那种人一块儿啊,张耀祖肯定是因为这个才找你!早都说了寡妇克人,你咋就不听呢?你看看,克着了,让人盯上了?这会儿张耀祖在她那儿吃了亏,指不定啥时候找机会要闹你呢!” 前面那些话,刘兰香还想辩驳,听到后面这句,她顿时懵了,慌张的问:“他,他为啥找我,打他的又不是我,他要找,找徐樱去啊!” 大概情绪失控,她这声音也大,徐樱啃俄语实在困难枯燥,居然就听见这句话了。 其实前面的她也听到了,只是入耳没入脑,这会儿反倒都想起来了。 她冷笑一声,准备当刘兰香放了个屁,过去就算了。 谁想刘兰香居然被吓得彻底哭了,抹着眼泪哭诉:“我真的啥也没干,我都没跟她说过话,都没敢看过她,张耀祖为啥会误会我跟她一块儿啊!谁想认识她啊?她也是的,干啥要来我跟前儿克我啊!我到底做了啥孽?” 也不知道是她蠢到以为徐樱听不见。 还是她就是故意说出来给她听。 反正徐樱是不开心了。 她不高兴,那就大家都不开心好了! 徐樱懒洋洋朝着外面喊:“牛三虎,把人带回来!” 立马外头传来回应:“好嘞!” 接着没几分钟,人群就都往教室里回来了,牛三虎扯着哭的稀里哗啦,整张脸都白了的李丽英回到教室,把她往徐樱面前用力一推。 李丽英立刻吓得抽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 可她明显被“教育”过了,看见徐樱,赶紧就低头给她鞠躬道歉:“徐樱同学,对不起,我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乱说你坏话了!” 徐樱冷笑,回头看了看刘兰香,转头问李丽英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替张耀祖说话,他以后就能帮你?” 李丽英一愣,她不想承认来的,可牛三虎就气势汹汹的在跟前儿呢,她只好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徐樱笑了:“你觉得,他能帮你干啥?” 李丽英…… 她还真没想过,但又不敢不回答,只好嗫嚅着说:“他,他是个男娃,我爹说出了,女娃出门在外的,得找个男娃帮忙儿,哪怕就是下学的时候一块儿回家呢,路上也有个照应。”? 第一百零三章 集体大队长 徐樱轻轻笑了。 她转头看向刘兰香她们问:“你们爹娘也这么说的?” 刘兰香有点儿“恨”她,哭着不回答。 其他姑娘对她是又恨又怕,一个个冷着脸,却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有个胆子稍微大点儿的还说:“徐樱,你也别觉得我们故意排挤你,我们又不是你,你能打架,我们又不能。何况你别忘了,你是个女的,男的要是真认真打起来,你可未必能打得过!体型儿上就差远了!” 徐樱仿佛刚刚明白这道理,了然的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以后尽量不打男娃咋样?” 几个女娃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儿发虚。 她说不打男娃是啥意思啊?难道要打她们? 女娃们各个面色惨白义愤填膺,刘兰香更是大哭起来,跺着脚质问:“徐樱,你到底要干啥,你啥意思嘛?” “顺着你们的意思,不好嘛?”徐樱反问。 刘兰香当然无话可说,女娃们也无话可说,老半天了,刚刚那胆儿大的才放了句狠话说:“徐樱,我们都是为你好,你早晚要吃亏!” 可惜,徐樱早不耐烦的转身看自己的书了。 她很喜欢她们安静下来的样子。 开学第一天,下午学生们暂时不用去劳动,学校安排班主任过来开个会,选一下班干部,再上一节思想政治课就能放学回家。 到这时候,那位打扮的油光水滑的班主任老师好像才想起来介绍自己的名字,说他叫刘朝京,他让学生们叫他刘老师。 他不仅当班主任,还教他们政治思想课,所以整个下午,徐樱都在被迫听他讲述了自己的“上进史”—即一个屌丝如何靠“自我奋斗”成为县里某大官家里座上宾并且即将迎娶人家闺女的故事。 最后他总结陈词说:“要不是我实在不愿意驳校长的面子,就你们这些家庭情况的,有几个能当我的学生?所以你们要懂得感恩,明白不?” 学生们的确都小,还没啥见识,对他的故事几乎全盘接收,当下一个个精神抖擞点头如捣蒜,都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刘朝京满意的扫视全班一圈儿,最后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徐樱身上。 她也在点头,甚至眼里也有深深的崇拜,可她看向他的眼神就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刘朝京皱眉仔细看看? 啥也没看出来。 算了,这小豆芽菜长这么丑,八成就是丑人多作怪! 他讲完故事,终于干了件正事儿,就是拿出学生名单,直接宣布了个班干部名单。 班长是个叫“李爱民”的男娃,今天就没到校,说是明天正式上课以后才来。 副班长是牛三虎,同时他还担任劳动委员。 管学习的委员是张耀祖,同时还担任宣传委员。 剩下还有不太重要的卫生委员、体育委员和各科课代表,全是班里的男娃担任,女娃包括李丽英在内,都没获得啥职务。 李丽英明显很失望。 不过刘朝京最后说了:“刚开学,咱们就这么先定着,下个学期看你们的表现再换!” 说完名单卷起来,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发现离下课还有一阵儿,就叫牛三虎说:“你看着同学们自习一下,老师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抚了抚自己本来就一丝不乱的大背头,夹着名单推门出去了。 自始至终,他连根粉笔都没拿起来过。 他一走,学生们自然而然就放松了,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讨论刚刚刘朝京说的话,牛三虎也忘了自己的职责,直接加入讨论中。 浪费一下午的时间,徐樱心情本来就不大美好,这会儿听着吵闹声,哪怕明知道这些孩子以后都会成为消费者,为她的生意掏空自己的钱包,也实在想一人一巴掌,让他们迅速闭嘴安静! 可是她都说了不打男娃,也懒得去跟几个女娃计较,只好提起书包,直接出教室走人。 当然,她一走,李丽英立马反应过来了,站起来就跟牛三虎说:“三虎哥,你是副班长,你不管管她?这还没下学呢她就走了!” 牛三虎正听关于刘朝京的八卦听得上瘾呢,才懒得理她,直接回了一句:“要管你管!老子忙着呢!” “可,可她违反纪律,你都不去告老师?”李丽英急了,都要冲到牛三虎面前。 跟牛三虎聊天儿的几个立马笑着推他说:“哎呀,三虎哥,人家李丽英就是想和你说话,你咋这么不知好歹,还不理人呢?人都要告老师去了!” 这话把牛三虎闹了个大红脸。 他站起来狠推那男娃一下骂道:“你t胡说八道个屁!” 说完回头凶巴巴瞪着李丽英问:“你刚刚说啥?告老师?你特么是没听懂老子下午说啥是不是?徐大厨,那就是我们这个集体……” 他绕着自个儿桌子周围画了个大大的圈子,把跟着他的一堆小兄弟都包括进去了。 “这个集体的大队长,我是她的副手,副队长,你跟我说让我告我队长的状?你特么是觉得老子脑子坏了,还是皮痒了想挨打?” 最后几个字,他还是咬牙切齿说的,明显就是很生气。 李丽英让吓得又白脸了,连连摇头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为你好,虎子哥,你是咱副班长呀,刘老师让你管班里,你要是没管好让他发现了……” “得得得,闭嘴你!别跟老子瞎套近乎!还有,我倒是看看,谁敢跑去跟刘老师告状?谁告老子揍谁!” 说着他朝全班人展示了下他跟年龄格格不入的大拳头和小臂肌肉,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继续跟人聊天打屁去了。 大伙儿见这情形,有那些动了暗地里捅徐樱一刀好报早晨挨打大仇的,这会儿也不好干啥,否则肯定得惹了牛三虎。 人家是副班长,咋能惹呢? 只有李丽英,仍然耿耿于怀。 害怕牛三虎归害怕,可凭啥她徐樱就能在班里自由自在耀武扬威,还那么招男娃,尤其是牛三虎那种男娃的待见? 不行,她一定要揭穿她,让大伙儿都看清她真面目,也要让虎子哥给清醒过来! 李丽英转过身,试探的看向刘兰香几个。? 第一百零四章 即将消失的图书馆 刘兰香几个接收到李丽英的目光示意了,迟疑了片刻,却都转过头,要么装模作样的翻书,要么干脆趴在桌上等着放学,没一个回应的。 她们既不是徐樱,有本事跟一群男娃干架,又自觉刚刚被徐樱和牛三虎警告过,不敢轻易惹他们。也不是李丽英,明显是有啥企图。 她们自觉胆小懦弱,只想老老实实上完初中,以图回村儿里找个能挣工分儿又不用去地里劳苦的活儿,打架惹事儿的事儿绝对不敢。 就是张耀祖那样儿的欺负她们,也宁愿忍着。 反正是女娃,从小到大忍着的事儿多着呢,早习惯了。 李丽英却被气的够呛,低声骂一声:“女娃就是女娃,都是一群没用的胆小鬼!” 说完,又期待的望了眼牛三虎他们几个,看男娃们热热闹闹的讨论着她也很想听的八卦,就想:还是男娃好,为啥她就没生成个男娃呢? 这么想着,又想到牛三虎把徐樱当老大,更气的咬牙切齿。 现在不行,以后她一定找机会把那寡妇的小闺女给搞得身败名裂! 到时候三虎哥他们肯定愿意跟她一块儿了! 李丽英想的还挺美好,却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徐樱一出校门儿就差点儿连她是谁都忘记了。 她上初中,一半是为了学习,另外一半其实跟刘兰香几个差不多,就是要混个学籍出来。 不过她是为了方便以后上高中、考大学。 所以一出校门,她就直接往镇上的煤厂去了。 煤厂里有个图书室,是扫盲时候厂里专门给工人们弄的,徐樱去看过几次,里面还是有些好书的。 但煤矿工作又危险又复杂,还特别累,工人们下矿上来,别说看书,基本上不是倒头就睡,就是喝酒打牌的放松,根本没几个会看书的。 用韩科长的话,就是:“让家里送来当矿工熬前途的,能有几个是读书娃?读书娃才舍不得来嘞!” 这话是个现象。 整个胡阳县就这么一个矿,矿工也是正式工人,比土里刨食的农民要好的多,能吃公家饭,能吃饱饭。 所以能来当矿工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丁点的本事。 本事自然也不够大,所以只能让家里娃来拿命熬前程,熬上几年找个机会,就能调到县里钢铁厂去,到时候就是再好不过的工作,比念上几年高中,再回村儿里当个老师会计啥的还要好点儿。 可到底是搏命的活儿,随时有危险,所以要不是娃实在念书不成,谁家也舍不得送来当矿工。 于是这矿上的图书室就彻底闲置了,除了能给个矿工遗孀安排个岗位,其他啥用没有。 既然没用,徐樱跟韩科长提想下课来看看书的时候,他也就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了。 “你想啥时候来都行,反正没人还有电灯,你就在里面写作业,学习到晚上关门再回家,正好给饺子馆儿省点儿电钱!”韩科长笑着说。 当时张秀英也在,她知道徐樱爱看书,很高兴,也说:“有不会的你给老韩说,带回家给我也成,让他转述也成,第二天去了学校我教你。” 张秀英教的是数学,算是很对徐樱的口,她数学不太行,靠自学也有点儿难,所以当下就从厨房里拿了只刚刚做的烧鸡给人家做谢礼。 如今老太太身体大好了,在家没事做,又不想跟邻居老太太们说八卦,就偶尔来饺子馆儿坐坐,跟店里几个姑娘一起上扫盲班,或者跟纪茹芳说说话,一来二去,两家算是走的很熟了,也就无所谓收礼这话。 今天徐樱推开图书室的门,却发现里面书架上的书竟然已经空了一大半,还有一部分乱七八糟的堆在角落里,那个管理图书室的大姐正在往架子上横着摆几本书,见她进来,还笑着招呼她说:“来新书了,你过来看看!” 徐樱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沉。 虽然心里有准备,可她真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或者说,居然已经比她预料的,比她记忆的,来的更快! 大姐手里拿着的是几本《语录》,还有样板戏的图册,而角落里乱七八糟堆着的却是徐樱从前最喜欢的一些外国小说、历史书籍。 “那些都要扔锅炉里去了,不让摆。”大姐见她看那些书,给她解释。 还说:“上面说了,以后工人们也要开始学习《语录》,所以这回回来的很多,你想要就借走两本都成!” 她是不懂书的价值的,自然也不晓得这一句“扔锅炉里烧了”对徐樱甚至很多人来说是个多大的打击!还当看见新书她能高兴呢! 徐樱不忍拂她的好意,勉强笑了笑,才拿了一本新的语录,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那旧书非得烧了?” “不烧不行……”大姐说完,好像明白了,压低声音问徐樱:“你想要啊?” 徐樱点了点头。 大姐就有点儿迟疑的说:“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做这事儿也得是背着人……” 徐樱打量着她的神情,就说:“阿姨,我看你平常总也穿工作服,正巧我上礼拜上供销社的时候买了块枣红的料子回来,可我娘嫌太俏了,不好意思做,我看你挺合适,要不拿来你试试?” “枣红的啊!那我可不行,我比你娘还老呢,她都不能穿,给我穿更不行!”大姐连忙摆摆手,转个话头却说:“何况我这还有两身新工作服呢,还缺个穿的?就是家里娃早听说饺子馆儿的台蘑小鸡儿好吃,一直闹着想尝尝……” “哎呦,您早说,这有啥难的?我不就是个厨子?”徐樱立刻笑了。 镇上谁不知道她是厨师,这大姐明显也是早有准备。 大姐一脸不好意思,挽着头发推辞:“那哪儿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是?”徐樱笑着问。 大姐当然连连点头,回头就指着那些书说:“知道你爱看书,这不也是给你留留,你自个儿挑去,不过别让人看出来啊?”? 第一百零五章 藏书 徐樱谢过大姐,回头就到里面翻找。 其实煤厂的图书室里也没啥书,都是些别的地方淘汰不要的旧书,有的甚至书页都不完整,或者让涂涂改改的,弄得乱七八糟。 但徐樱翻了一下午,到晚上快关门前还是翻出来十来本有用的,这里面最珍贵的就是几本高中课本。 看这形势,明年开始只怕高中都要陆陆续续停课学习,到时候就是方遒他们估计也不会再发课本,没有课本就学不成,等到真能考大学了,他们连个复习资料都没有怎么考?所以徐樱最先就把这几本书全放在了书包里。 剩下的大姐说不能都带走,要让看出来就麻烦了。 徐樱只好跟她商量,先留到一个地方,以后她每天过来取两三本,慢慢拿走。 “哎,我可不敢保证都给你留,上面也没说让啥时候处理干净。”大姐一脸为难。 她自觉马上要收人东西,得给人把事情办好。 “能留多少算多少,我知道的。”徐樱苦笑。 大姐这才松了口气,夸她:“哎,你这娃真是又好学又有本事,还这么懂事儿,这纪经理可是好命,拿个臭男人换了你这么个宝贝丫头!” 徐樱勉强笑笑,俩人都装作是她刚看完书,一起关门出来走了。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匆匆忙忙回了饺子馆儿,天已经黑了。 饺子馆儿门口的灯还亮着,纪茹芳就坐在离门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算账。 听到她进门,赶紧站起来问:“咋才回来?不是说就去个图书室?” 下午徐樱到的时候,去韩科长那儿借了电话给纪茹芳打过来说过。 她之前有次在图书室看书忘了时间,回去晚了,吓得纪茹芳差点儿满镇子的找她。 “看的忘了时候,阿姨也没催。”徐樱淡淡解释。 纪茹芳这才松了口气说:“都秋天了,天黑得早,以后早点儿回来,别让娘担心……” 又问:“第一天上学咋样啊?” “挺好的,同学都好处。”徐樱淡淡的说。 纪茹芳这才松了口气。 当年赵文星闹了一场,她个寡妇,本来就容易惹是非,那以后哪怕镇上人不敢明面上说,背地里也都骂她骂的难听。 直到后来她搞了个公私合营,上了报纸成了先进,得到街办赵桂竹的支持,这才让镇上的人又对她另眼相看。 后来也因为孙德兴算计饺子馆儿,镇上有别的流言,好在徐樱帮她把饺子馆儿保住了,才让镇上人对她少了点儿指指点点的。 只是流言这种东西,有一就有二,总也止不住,她就整天都担心会不会影响徐樱,现在看她这样,她就彻底放心了。 收拾收拾东西,她去给徐樱热饭以后,就自己先回后院洗漱。 徐樱看她走了,才偷偷掏出书,把它直接塞进后厨放腌菜缸子的角落里去。 赶明儿交代杨花儿一声,也不用担心让人误拿去引火用。 这一两天总要防着事情败露有人来查,等风头过去,那头书都烧完了,再想办法连同家里的书一起藏到个更隐蔽的地方去。 算计着这些,徐樱回去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做好自己中午的饭,交代杨花儿单独做一份小鸡炖蘑菇出来,她就照旧去上学了。 学校今天发课本,徐樱到的时候,牛三虎几个男娃已经去领了。 班里剩下的女娃们也都恢复了活力,除了在徐樱进来的时候安静了片刻,用畏惧且隔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以外,就都围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说笑。 尤其是李丽英看徐樱那一眼,真是特别明显,看完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说:“我哥今天下学了要过来,说看看我在学校啥情况!” “你还有个哥?”有女娃追问。 “我还有个弟了,我弟我哥都在县中学上!”李丽英十分骄傲。 周围女娃果然都羡慕起来,仿佛有兄弟的李丽英比起只是成分不好家庭的李丽英就高出了好几个等级。 徐樱听到了,入耳没入心,那一会儿已经又在翻书。 没多大功夫前头去搬书的几个男娃就在一个陌生男娃的带领下回来了。 那是个像刘朝京翻版的男娃,不仅穿白衬衣蓝裤子,还戴手表,虽然这手表徐樱上次在县城百货大楼见过,是最最便宜的那种。 她开学,刘玉仙让送来一块手表当贺礼,都比这个贵一倍。 但那闪闪发光的表盘还是让几个女娃的眼睛都挪不开,李丽英更是直接站起来,招呼女娃们:“走走走,咱也帮帮忙,别光让男娃们拿!” 谁知道她热情洋溢的冲过去,却被头一个男娃拒绝了。 “干啥干啥你们?想领书自己去,抢我们的干啥?” 几个女娃都是一愣,她们以为男娃们会把全班的都领回来呢! 这几个男娃一看就不是牛三虎一伙儿的,也有昨天跟徐樱打架的,但今天这个翻版刘朝京一来,他们好像就找到真正的头头了,都跟他一块儿,跟牛三虎他们彻底分开。 女娃们也看得清楚形势,让人家拒绝了也不好说啥,跟上去的几个都灰溜溜的坐回来,探头望着外面,猜想牛三虎他们肯定给她们拿了? 李丽英却没放弃,还笑眯眯迎上去说:“那我帮你们发也行嘛!” 男娃傲慢的垂眼睛看了看她,就去看翻版刘朝京,问:“李爱民,咱用得着她帮忙?” 语气十分的嘲讽。 李爱民看都没看李丽英,只说:“不用。” 就进教室坐下了。 那男娃立刻嘲笑李丽英问她:“听见没,我们不用!李丽英,你可别上杆子过来瞎帮忙!李爱民和你那三虎哥可不一样,人家是县里来的,家里啥都给安排好了,你们女娃们别瞎胡动心思,人家才看不上你们!” 说完把书往最前排一放,就准备发书。 李丽英闹了个大红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大喘着气直扯衣角。 那男娃却更骄傲了,一肩膀顶开她,说:“干啥呢?别挡路!” 就下了讲台,拿起最上头的几本书准备给李爱民送过去,可刚走一步,就突然噗通一声趴下了。? 第一百零六章 你是班长啊 课本儿随着男娃趴下的动作全飞出去,有几本还砸在一个女娃的脚下,女娃吓得直接尖叫着跳起来,连连后退,直到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同桌腿上才算站住。 她惊恐的看着摔倒的男娃,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去扶一把。 男娃却已经跳起来,回头就朝徐樱瞪眼,质问她:“是你绊倒我的是不?” 众女娃倒抽一口冷气,看徐樱的眼神分明满是困惑:咋又是她惹事儿啊? 徐樱却没急着回答,反而从男娃放下的那摞书里抽出个布袋子给那男娃看。 男娃皱眉,没看懂。 徐樱只好无奈的回答:“是我绊你,别问我为啥,告诉你,你用书砸坏我的铅笔了,这里面统共两只,全断了。” 男娃一愣,立马狡辩说:“就因为两根铅笔?谁知道你铅笔在那儿,我就是随便一放,我咋知道能把你铅笔给砸断?而且就算我不小心砸断了,你跟我说就行,干嘛绊倒我?“ “我现在跟你说了,你砸断了,你准备咋办?“徐樱淡淡反问。 男娃一愣,更气了。 “都说了不小心,你们女娃咋都这么爱较真呢!“ “哦,不小心就不用赔了,是不?“徐樱追问。 男娃理所当然的点了下头,还说:“不知者不怪,你懂不懂?“ “今天刚刚懂,那,我刚刚也是不小心绊倒了你。“徐樱说完,转头一把推向那些书。 书哗啦啦全掉到了地上,李丽英还站在后面,赶紧后退才没让砸到。 可书全脏了,有的还变了形。 看着新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变成这样,男娃彻底急了,冲过来就问:“徐樱,你有病?干嘛推我们的新书?“ “不小心啊!“徐樱懒洋洋的回答。 “你……“男娃自觉说不过她,要跟她干架也不敢,只好朝李爱民告状。 说:”班长,你看她,她这是,是破坏班级集体财产!” 李爱民也早听见动静了,这会儿已经大步走过来,站在徐樱面前质问她:“徐樱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樱没理会。 她才不会对同样的问题回答两次。 李爱民显然没想到她会不理自己,雪白的脸顿时涨的通红,继续追问说:“你这是理亏了,所以不说话了吗?我告诉你,这是班里的财产,你把书弄脏了,你要赔!” “好啊,先赔我铅笔。”徐樱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呢? “我都说了是我不小心!”那砸了她铅笔的男娃有点儿声嘶力竭的尖叫。 他还怕她又用刚刚那招,说:“而且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你有证据?”徐樱反问。 男娃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女娃说:“她,她,她们都看见了!” 又转向李丽英说:“她也看见了!” 可是女娃们被她一指,吓得顿时都缩脑袋,很想立刻消失。连李丽英都因为刚刚挨了怼,又被徐樱突然推书差点儿砸到自己吓到,而一时半刻不敢说话。 每个女娃都还没忘记徐樱打人的凶狠程度。 更没有忘记牛三虎昨天说的话! 所以这男娃徒劳的指了一圈,也没人作证。 他气死了,看向李爱民问:“班长,你说咋办?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咱们找刘老师去?” 他显然很自信刘老师会帮他。 可是李爱民摇了摇头。 他是班长,要是现在就去找老师,实在太没面子了! “徐樱同学是?你的桌子就在第一排,你个子又低,很难发现,所以同学抱回来书砸到你的东西也很可能。可是同学被绊倒、书突然掉下去,我觉得这种可能就很低了是?我是班长,有权利给同学记过,如果你主动承认错误,我可以念在你是……” “你是班长啊!” 徐樱突然出声,打断李爱民的话,而且像是慢了好几拍,才刚刚反应过来这事儿。 她站起来说:“那正好,我问问你,作为班长,是不是要团结同学呢?” 李爱民立刻回答:“那肯定。” “哦!那麻烦你找几个同学去帮女生们领书回来,这才体现你团结同学嘛!” 李爱民:“……” “还有,刚刚这位同学玩笑开的过分了,你看看,差点儿把李丽英同学欺负哭呢!要不你也教育他一下?” 李爱民:“……” “最后,我铅笔坏了,这铅笔是我娘送我的开学礼物,麻烦你让这位明明已经看见我坐着,却不问我就把书随随便便放在我桌上还不赔付的同学赔我两根。” “这些做完,我就跟他道歉,好不?” 李爱民:“……” 他让气得说不出话,张嘴老半天,终于说:“你这是故意的,报复我们?” “嗯。”徐樱点头说:“你们明白就好。” 以后,也别再惹我! 当她眼瞎,没看见那男娃抱着书进来,明明可以直接放在门口的桌子上,顺当的发下去,却故意绕上讲台,把书全准准的砸在她的铅笔上?砸上以后,他还想装若无其事,拿了书故意耀武扬威的绕过她,绕过女娃们,去给李爱民送书。 她要是不给他一下,就是跟李丽英一样犯贱了! 李爱民真是让堵死了。 他其实当然也看见了,只不过觉得这种事儿稀松平常,女娃嘛,胆子小,又没啥本事,谁敢惹他? 何况全班应该都知道,他肯定跟刘朝京有点儿关系啊!他都打扮的这么明显了! 然而徐樱显然没这个觉悟,她甚至都没再抬头,而是拿了自己的铅笔,转身准备出去削铅笔。 她刚走到门口,那个男娃就冲过来抓她书包。 结果手还没碰到,就听到徐樱说:“不想让我扔粪坑里,就别动我东西。” 那声音冷飕飕的,陡然就让他想起昨天挨打的滋味儿,手立马松开,还连连退了两步。 李爱民其实昨天虽然没来,今天也一来就听说了,再加上还没摸清楚徐樱的底细,暂时也不想惹她,只好跟那男娃说:“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别理她,咱发咱的书!” 男娃不甘心,又不敢,只好没精打采的答应一声,过去捡书。 扭过头,却突然看见还站在原地的李丽英,他顿时来了精神。? 第一百零七章 可靠的 “李丽英,你站着干啥,还不帮我们捡一下?”男娃耀武扬威的命令李丽英。 她其实刚刚真让徐樱吓到了,这会儿人还有点儿傻,否则讨好李爱民的机会她也是不会放过的。 可是现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她也回过味儿了,发现徐樱刚刚其实还帮了她和所有女娃,甚至有要给她们讨公道的意思,就觉得,她要是现在帮这男娃,是不是太不识好人心了? 徐樱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啊? 她下意识看向刘兰香几个。 那几个显然也被刚刚徐樱的话震惊到,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她的背影。 其实昨天徐樱给刘兰香饭,她还是感动的,就是胆子小,不敢吃,生怕张耀祖把她和徐樱划到一起。 徐樱会打架,肯定没事儿,可她要是让张耀祖盯上可咋办?只好拒绝。 结果徐樱也是厉害,直接把饭给扔了。 这让刘兰香觉得很没面子。 女娃眼里面子都很重要,那是她以后嫁人的资本嘞!就因为想不通这个,她下午才跟徐樱闹起来。 可今天同样都是丢面子的事儿,徐樱给她们找回脸面了,她的感觉就很不一样。 因为是她证明了她不是个不要脸上赶着讨好李爱民的人,是误会,是她们以为李爱民给她们带回来书。 而且她们隐隐觉得,这样一来,至少就把她们跟李丽英区分开了,不要脸的就李丽英一个,跟她们可没关系! 所以当发现李丽英在看她们的时候,刘兰香几个立刻就把头都埋下了,根本不准备帮忙去! 李丽英有点儿气,觉得她们肯定是为了跟徐樱抱团,故意冷落她,当下连脸面也不管了,蹲下来就帮忙捡书。 书本来就不多,两个人干,一会儿就干完了。 李爱民全程站在旁边,手都没粘一下,干完了却跟那男娃说:“给她一套!” 男娃一愣,当下抽了砸的最烂的几本,塞进李丽英怀里说:“看班长多好,给你!” 李丽英:“……” 她不想要,她也交钱了,她想要好的! 可男娃根本不理她,抱着书走了。 李丽英又不敢还回去,看着手里的书,几乎要哭出来。 都怪徐樱,要不是她推下去,她至于拿到烂的吗? 李丽英恨恨的瞪向削铅笔回来的徐樱,却再次被她彻彻底底的忽略了! 可刘兰香几个很高兴,李爱民的行为,仿佛再一次证明了她们的无辜,她们松了口气,并深刻的认为,徐樱可真能干啊! 没多大会儿,牛三虎也带着一群兄弟们回来了。 一进门他就跟李爱民嚷嚷:“班长,你这就不对了,那么多书你不管,拿了你们几个的就走,啥意思啊?” 李爱民却一脸正义的回答:“领书就是要让同学们认识到书很重要,就该自己去,我去了有啥意义?” 牛三虎:“……” 这歪理邪说说的,他都没法反驳。 他就不是个善于吵架的,放下书一回头看见徐樱来了,立马嗖嗖嗖的一样抽了一本,抱着书冲到徐樱面前送给她。 “徐大厨,你的!” “谢了。”徐樱点头说完,从书包里抽出一小包东西,扔进牛三虎怀里。 牛三虎还愣着呢,赶紧打开看,这一看乐了,问:“是太谷饼啊?” 徐樱点点头:“谢你的。” “嘿,谢谢!那徐大厨,你自个儿还有吗?”牛三虎讨好的问。 “有,我还没富裕到全给你。”徐樱懒洋洋的回答完,纠正了一下说:“还有,在学校别大厨大厨的喊,叫我名字。” “那不行,那不亲切。”牛三虎凑上来,小心翼翼问:“叫樱子,行不?” “不行。”徐樱淡淡瞥他一眼。 牛三虎精神一振,立马点头:“对,不行!” 然后找补似的回头命令自己的兄弟们:“听着没,都不许乱叫,叫徐樱!” 兄弟们…… 几个太谷饼而已…… 可是,抽抽鼻子闻闻,这太谷饼咋这么香啊!为啥好像比他们吃过的香一百倍? 几个兄弟馋死了,看着牛三虎真是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不过牛三虎可不是小气人,招呼兄弟们一声:“都发书啊,发完了给你们分着吃!” “呦!吃饼喽!”男娃们兴奋的笑起来,一个个立马去发书。 可惜,发来发去,最后还是只有徐樱一个女娃的,其他女娃的还是没拿回来。 徐樱就跟牛三虎说:“去,把女娃们也的拿回来。” “为啥呀,我们为啥还要给女娃们领,她们没胳膊腿?”一个已经吃上饼的男娃问。 “那你凭啥白吃我的太谷饼?你缺胳膊腿自己不会做?我教教你?”徐樱冷冷的问。 男娃立刻一口塞进去饼,站起来灰溜溜催牛三虎:“三虎哥,咱快去!” 牛三虎倒是不太介意,自觉吃人嘴短,还是这么好吃的,答应一声,就带了俩人去了。 班里女娃少,书本来就那几套,三个人很快拿回来,还都给女娃们发下去。 女娃们拿到书,各个都有点儿脸红。 是想起来昨天说徐樱坏话还跟她闹,今天人家却连连帮她们。 只有李丽英,抱着自己的破书,更觉得被孤立了。 其实女娃们真该谢的,应该是纪茹芳。 昨天晚上徐樱睡觉前,纪茹芳不放心的又问了她一次学校的情况。 她没细说,倒是问:“娘,你说,李玉华为啥要跟着孙德兴一起算计咱啊?你对她那么好,而且她还是个女的,却天天看不上咱女人?” “哎!娘原来也不清楚,后来雪梅、芳芳几个来了,我才慢慢想明白。咱女人从古到今都让教育着说,咱弱,干不成啥,要靠男人,所以下意识就觉得,女人是靠不上的。李玉华觉得我靠不上,就不愿意跟我一条心,可雪梅、芳芳几个都是听着你名声来的,她们觉得你靠的上,就觉得你能保护她们,就愿意对你掏心掏肺的。所以樱子,娘现在还在向你和你赵姨学习呢!娘要像你们一样强,让她们几个也能依靠我……” 纪茹芳说完就睡着了,徐樱却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或者,她该让班里挨欺负的女娃们看见,她是可靠的。 第一百零八章 摆脱家庭投身建设 镇中学的课程安排是一上午四节课,两节课中间能休息半个小时,叫大课间操。 前两堂课结束以后,那个在刘兰香身边坐,昨天顶撞徐樱,挺胆儿大的女娃就过来喊她:“走,一起玩儿皮筋去?” 徐樱摇了摇头,她懒得动。 大早晨起来给自己做饭,又帮杨花儿准备饺子馆儿里一些她做不了的菜的半成品,她都要累死了,现在只想睡觉! “哎呀,你是不是还生气呀?我们昨天不该说那话,而且,而且我也其实,没觉得寡妇会咋样……”那女娃垂下头,不好意思的解释。 “是啊,徐樱,你原谅我们嘛!我们也是怕嘛,要是不跟那些男娃一起说你,就让孤立了!”另一个女娃也过来说。 徐樱想安静。 只好勉强扯了个笑容说:“我没生气。” “那你跟我们一起玩儿!”刘兰香过来,低着头,咬着嘴唇说:“你跟我们一块儿,他们就不敢……” 她好像觉得这样说太可耻了,实在说不下去。 其他几个女娃也都这表情,徐樱看着,一阵窒息。 她特么的成了她们吉祥物了这是? “我有啥义务保护你们嘛?”她冷笑着反问。 几个女娃一愣,脸上都有点儿不好看。 要是以前,她们肯定顶撞。 可昨天她们才那么对徐樱,今天人家还帮自个儿,实在说不出来。 徐樱还能看不出来她们想啥?冷哼一声说:“少在这儿给我来‘我弱我有理’那套,我又不是你们爹妈,凭啥你们走哪儿跟哪儿的保护你们?当我警卫员呢?” 那大胆女娃就辩解说:“可我们没你那本事啊!” “你叫啥?”徐樱先问。 “孟珍珍。”女娃回答。 “孟珍珍是?你没本事还没出理儿了是?你才多大?你是学生?没本事不知道学本事嘛?你来学校不就是为了学本事?还是咋的?你们一个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干活儿就能有饭吃?” 徐樱一连串的反问,把几个女娃都问傻了! 刘兰香解释说:“我们只会干活儿,不会打架。” “打架难?”徐樱直接反问:“在家能伺候一家子,在外面就不敢跟男的打?没看过那幅画,画上都说了,让咱们妇女摆脱家庭劳动,投身到科学和社会建设中,都没看过?还是小学老师也没给讲过?” 那是不可能的,这是《日报》上的精神,就是老师不讲,村里的宣传队、妇女主任也要给讲。 只是这些女娃们长期让封闭在家、学校,可能都很少参与村里的正常活动,所以才哪怕知道,也没当回事儿。 现在徐樱提出来,她们才觉得,需要仔细想想了。 几个女娃顿时觉得皮筋也没啥意思,干脆收起来,都回座位上。 有的拿本书装模做样的看,有的干脆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徐樱一头趴在桌上,眼睛一闭,临睡着前,脑子里就剩下给外孙女开家长会的时候总听到她们班主任说的话:“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这群女娃,怕也是她带过最差的了? 她公司里那群就比她小十岁的中年女性都比她们清醒! 徐樱在课间操以后那节课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就醒了,上了一节数学课,就又是政治思想教育课。 刘朝京单手夹着一本书,款款而来。 进来的时候,他很明显的看了徐樱一眼。 全班人都看见了,就徐樱低头看书,没看到。 牛三虎课间操的时候已经打听到了早晨的事儿,他知道李爱民是刘朝京的外甥,家里老爹就在煤场当着个运输队队长。 煤场的运输队可不简单,且不说调动的都是火车,就是每年都能往各地送煤,能买到各地的好吃好喝这一点,就够让人眼热的。 何况刘朝京现在搭上的那家是县委大院儿的,他送礼都是通过李爱民他爹买,帮人办事儿也是通过李爱民他爹,对这个外甥自然好的不得了。 所以一早晨牛三虎都想瞅机会赶紧告诉徐樱,要防着点儿,也别再惹李爱民。 结果一直没机会不说,反而这会儿发现,刘朝京肯定是要对付徐樱了! 牛三虎挺害怕的。 刘朝京是老师,又是马上要娶县城官小姐的人,他可不敢惹啊! 他这会儿真是抓心挠肝,无比挣扎,好一阵儿,才想起个办法,赶紧从本子上撕了张小纸条,偷偷写了句:“李爱民给老师告状了,你小心!”,然后偷偷递给邻桌,让他传纸条。 然而,小纸条的传播速度太慢了。 刘朝京一站上讲台,就直接点名徐樱说:“徐樱,站起来!” 徐樱撩了下眼皮,慢悠悠站起来。 “今天早晨,我接到同学举报,说你不仅故意欺负同学、还损坏集体物品、甚至昨天浪费粮食,这都是你干的嘛?”刘朝京严厉的问。 徐樱微微皱眉:“欺负同学?我欺负谁了?” “胡立,你站起来说,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刘朝京立刻点名。 那个早晨让徐樱绊了一下的男娃立刻站起来说:“是,老师,她无缘无故就绊倒我,让我摔了一跤,这会儿我还腿疼呢!李爱民同学亲眼看见的,他能给我作证!” 刘朝京点点头,问徐樱:“你听见没?” “听见了。”徐樱回答,却没后文了。 刘朝京只好追问:“那你承人错误嘛?” 徐樱:“……” 她想了想,抬头问他:“老师,我没错啊?为啥要承人错误?” “你不是听见了?”刘朝京质问。 “听见了,可没觉得啊!还有损坏集体物品,明明是他放在桌子上时候没放好,书本自己掉下去的,至于浪费粮食,哎,老师你不知道,我是个女娃,胳膊腿都没啥劲而,拿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给掉了,我也不想浪费粮食啊!昨天都特别自责,中午饭都没吃呢!”徐樱说完还遗憾的深深叹了口气。 刘朝京:“……” 这都是什么屁话! “徐樱,你别转移话题,我告诉你,你不用狡辩,我已经有证据了,现在问你,也是给你个主动承人错误的机会!既然你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那就给我写三份检讨,明天全班开会的时候念!”? 第一百零九章 松鼠鳜鱼 徐樱没接话。 刘朝京等半天没等到她回应,还以为自个儿的威严已经把这小姑娘不给吓住了,于是不耐烦的问了句:“徐樱你听到没?” “听到了。”徐樱坐下了。 刘朝京:“……” 他还想发作,可想想徐樱那奇奇怪怪的“复杂”背景,他觉得应该暂时忍下这口气。 这闺女敢这么目中无人,肯定是背后有靠,他现在是关键时候,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他干脆装没看见,继续上他的思想政治课。 那节课一下就是午饭,学生们呼啦啦的往厨房里冲,牛三虎却第一个冲到徐樱面前,担心的问:“徐樱,你没事儿?” “嗯。”徐樱淡淡应了句,开始掏饭盒。 一见她这动作,牛三虎顿时就让带跑偏了,心不在焉的说着:“检讨你放心啊!我帮你,三份而已,兄弟们一人一份,一会儿就写完了!” 眼睛却已经盯上了徐樱拿出来的饭盒。 其实跟他一起盯上的还不少,教室里有几个没经验走的晚的,昨天又在食堂里见识过徐樱午饭的,这会儿光是看见那个铁皮饭盒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听说,好吃到哭! “什么检讨?”徐樱拿着饭盒,抬头问牛三虎。 “就,刘老师让写的那个啊!”牛三虎咽了咽口水,思考着要不要拿检讨换点儿菜吃?不知道今天徐樱带了啥菜啊? 然后就听到她说:“哦,不用了,我不写。” 说完,人已经走了。 牛三虎一颗心都沉下去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啥?她不写?她公然违抗老师? 她好牛啊! 牛三虎震惊的看向他的兄弟们,果然在兄弟们眼里看到了和他一样的,对徐樱深深的佩服! 这种佩服立刻转化为向心力。 皮崽子嘛,在他们眼里,敢跟老师这个“强权阶级”对抗的,那都是跟课本里打倒地主的高玉宝、打倒南霸天的女红军战士一样的猛士、勇士! 牛三虎一个招呼:“兄弟们,跟上,咱给徐樱同志打前锋去!” 男娃们学着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样板戏的样子,呼啦应一声,跟着牛三虎冲向食堂。 到达食堂,却正好看到徐樱把饭盒递给大厨。 大厨也听说昨天的事儿了,他不仅听说,还知道徐樱是纪家饺子馆儿经理的闺女,饺子馆儿的大厨,出于好奇,他笑眯眯的问:“徐樱?我能看看你带啥饭不?” “能。”徐樱同意了。 大厨立刻小心的掀开铁皮饭盒盖子,看看里面的东西,眼睛顿时瞪大了! “嚯,这可真是饺子馆儿的闺女,县委大院儿食堂里的都没你的饭好!”大厨笑呵呵,正好看到牛三虎几个冲过来,一个个藏在徐樱身后,垫着脚尖就想看看里面是啥,就动了玩笑的心思,故意把几样菜给念出来。 说:“这是松鼠桂鱼?酱香莲藕?小白菜……高汤吊的?焖面……还是肉的?!” 徐樱点了下头,就听到后面一连串吸溜口水的声音。 牛三虎声音弱弱的问:“桂鱼是啥鱼啊?” 松鼠桂鱼是南方菜,平原地区的人听都没听过,大厨到底是大厨,做的饭一般,眼光儿倒是挺好的。 徐樱就解释说:“桂鱼又叫鳜鱼,就是鱼字旁一个突厥的厥字那个,以山东东平湖的鳜鱼最出名,和咱们的黄河大鲤鱼、松江的四鳃鲈鱼、兴凯湖的大白鱼齐名,叫做四大淡水鱼,这鱼是吃肉长大的,所以哪怕是淡水鱼,也是肉多刺少,肉质紧实鲜嫩,用煎炸后浇汁儿的做法做是最好的,既能保持鱼肉的鲜嫩,又炸出外皮的酥脆,一口下去,就是酥儿不烂的酸甜口感……” 她这话没说完,吸溜口水的声音已经不只是她身后,里头听到的人都开始了。 连问问题那大厨都赶紧抬手打断她说:“行了行了,你再说啊,这点儿鱼我保证到不了你手里头!” 徐樱浅浅一笑,说:“我这鱼也不是鳜鱼,黄河大鲤鱼做的,咱这地方,到哪儿找鳜鱼去?” “黄河大鲤鱼也够稀罕!”大厨回敬她一句,把饭盒放上蒸笼了。 牛三虎凑过来可怜兮兮的问:“徐樱,我再给你三块五,买你午饭呗?” “不卖。” 徐樱转头进食堂里去了。 牛三虎几个兄弟跟失了魂儿似的,就跟在她身后进来,哀求她:“徐樱,你就卖给我,一半儿都行啊!” 徐樱找了个座位等饭盒,抬头看了看围着她坐,满眼渴望的熊孩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三块五,你去饺子馆儿也能吃顿好的了。何况你钱是刮风逮的,让你天天这么嚯嚯?” “三虎哥家里仨男丁就他一个上学的,俩姐姐也嫁的好,时不时姐夫都给送东西回去,三虎哥不缺钱!”一个男娃立马说。 牛三虎忙点头。 徐樱一挑眉,又问了一次:“你确定要买?” “买买买,以后你带的饭我都买!我天天给你三块五!”牛三虎立马说。 “也成。”徐樱点头了,然后话锋一转说:“你回去想清楚一件事儿,爹有娘有,哥哥有姐姐有,是不是你就有,你要觉得你有,明天你再找我!” 牛三虎眨眨眼,其实她说的话他还没听懂。 这时候大厨特地喊徐樱:“饭好了,来拿啊!” 徐樱应一声去拿了,转头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牛三虎还没反应过来,只眼巴巴的望着,心里也刚刚明白过来,徐樱是不准备给他吃了。 他挺失望的,可又难免总想她说的那话,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就问兄弟们说:“她啥意思?” “啊?啥啥意思?”兄弟们比他还懵呢! 牛三虎觉得自己在跟傻子说话,徐樱就是比他们聪明,听听那话都不一样! 他扒拉着吃完午饭,心事重重的走了。 难得想这么多,太费脑子,牛三虎也就没注意到他旁边不远处的李爱民几个。 张耀祖这会儿跟李爱民坐在一块儿,他们也目睹了刚刚大厨报徐樱的饭,张耀祖是个连鱼都没吃过的,但听着也馋,就不服气的问李爱民说:“班长,她说的那什么鳜鱼,真的那么好吃啊?”? 第一百一十章 分配劳动工具 李爱民矜持的点了点头:“正宗的松鼠鳜鱼嘛,的确还不错,不过我这人不太爱吃鱼。” 他说着,却有些艰难的咽下了甲饭里一块大白肉。 鱼啊! 总比这破肉好吃?! 张耀祖却压根儿没看出来,倒是听出来点儿意思,立刻就说:“那她的肯定不好吃,她自个儿都说了,她用的是黄河大鲤鱼,又不是那啥湖鳜鱼。” “对对对,肯定不好吃!”围绕着李爱民的几个男娃也连忙说。 可李爱民没回答。 他低头勉勉强强扒拉着碗里的饭,到快吃完的时候,突然抬头跟张耀祖说:“徐樱同学这样做不行啊。” 张耀祖傻不愣登,还没闹明白,下意识回了句:“啥不行?带饭?学校让带饭啊!” 李爱民:“……” 他清清嗓子摆出副教育人的样子说:“学校是让我们学习受教育的地方,我们接受的是无产阶级的教育,是艰苦朴素的老革命家的教育。可她呢?搞特殊,大鱼大肉,这哪儿是无产阶级,这根本就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做派嘛!对这样的徐樱同学,我真是很担心啊……” 李爱民一脸担心的说完,叹了口气,端起自己的饭缸子走了。 几个男娃面面相觑,好半天了,张耀祖终于反应过来,一拍桌子说:“对,她娘是开饭馆儿的,她可不就是资本家大小姐!这可不行,咱作为同学,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堕落下去!一定要尽快帮助她完成改造!” 说完,他得意的笑了。 当天算正式开学,所以下午开始劳动。 劳动前,李爱民就让牛三虎带班里几个男娃上学校的工具室去领劳动工具,等领回来,班里的学生已经在门口排队等着了。 牛三虎立马就要往下发工具,李爱民却拦住说:“我是班长,我发!” 牛三虎一愣,立刻反驳说:“我是劳动委员,发工具的事儿是我的。” “开学第一天,你还不知道咋发,我发一次你看看,以后你照着我的发。”李爱民很耐心的解释。 “这发工具就发工具,有啥知道不知道的?”牛三虎抱着工具挡在前面,就不让开。 李爱民这是当他们村儿里来的土包子,不懂规矩好利用好欺负呢? 他们才不傻呢! 这发工具里面的猫腻他们也懂。 发工具基本上就等同于分配活计,他早打听过,今天下午他们是去离镇子最近的那个村集体给村里头即将迎来秋汛的大坝加固。 加固大坝嘛,用的就是沙子、铁锹、推车、锄头之类的,其中最累的就是用锄头的,锄头得不停的挖,挖好了用铁锹装上车,然后两个人推着推车送到工地上去,装沙子的再开始装。 而最轻松的当然就是装车的和装沙子的,只等车跑回来才装,中间就能休息着。 所以牛三虎早就打算好了,把最轻松的铁锹给自个儿兄弟和徐樱,徐樱根本不用干,拿着铁锹装装样子就行。 他也愿意照顾女娃,让她们装沙子去,也不用肩扛手提,只要车少跑两趟,她们也不用多干。 到时候劳动结束,女娃们肯定都得谢谢他,那徐樱肯定看他就顺眼了,指不定就愿意把饭给他吃两口呢? 或者干脆直接的告诉他,她那话啥意思啊? 是的,牛三虎仍旧陷在徐樱的美食陷阱里无法自拔,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她中午问他那话啥意思呢? 他计划的这么周密细致,临到执行,李爱民突然出来横插一脚,还想拿他当大傻子白用?那咋可能? 李爱民没想到他居然会拦着自己,大为惊讶、大为光火。 他立刻冷下脸来教训牛三虎说:“我是班长,你是副班长,你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不要瞎给班里添乱!” 牛三虎看着憨,挨打的时候还那么蠢,可脑子其实不傻,立马就反驳说:“谁给班里添乱了?我作为劳动委员都安排好了,你突然横插一杠子,你才是添乱!” 说完他立刻掉头,趁着李爱民让气的脸发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吩咐兄弟们:“都按我之前说的,把劳动工具发下去!” 兄弟中有几个立马回应并且按照他早定好的计划给分发下去。 剩下有些就是让牛三虎叫过去帮忙搬工具的,既不敢惹他,也不敢惹李爱民,这会儿拿着工具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咋办。 还犹豫着呢,手里的工具已经被抢走了,抢的还没好气的说:“劳动委员让发工具呢,你们都没听见啊?” “那,那班长不是不让乱发?”一个人辩解。 牛三虎回头就朝那人说:“谁乱发了?你别胡说八道!” 那人愣着,还想呢,他说话重点是这个吗? 想完再抬头看,同学们基本上都领到工具了,就剩下他们寥寥几个,一转身赶紧钻进队伍里。 站在后几排的就催促李爱民说:“班长,赶紧出发啊,我看人其他班的早十来分钟就走了!” 李爱民要被气死了。 牛三虎‘横行霸道’,当众顶撞自己就算了,还抢了他安排的几个人的工具,公然挑衅他的权威,他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还怎么服众? 可要是因为这个再闹起来,耽误出发劳动,那同学们肯定都要被批评教育甚至记过的,到时候同学们岂不是厌恶死他?那一个月以后,他就不是班长了! 左思右想,李爱民觉得,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虽然有刘朝京在,他就是闹起来也没啥,可他是班长,就得有班长的样子。 于是他装作懒得理会牛三虎的样子,点点头说:“同学们赶紧排好队,我带你们去工地!” 操场上还有其他班级,同学们左右看看,就疑惑的问李爱民说:“班长,刘老师呢,他不带队?” 其他班都是班主任老师带队呢! 连传闻中最差的三班都这样,他们咋能没老师? “刘老师有别的事儿,今天下午的劳动他已经全授予我来负责,你们听我的就行,我的意思就是刘老师的意思!”李爱民笑了笑。 等到了工地,好戏才开始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革命分工 牛三虎几个弟兄当下都傻了,一边走,一边赶紧围到他身边问:“三虎哥,咋办啊?你说刘老师不在,去了工地,他是不是就给咱安排别的了?” “那咱不是白帮他拿工具?”一个男娃气愤的说。 牛三虎脑袋一扬,冷哼一声:“白拿个屁,你们拿着工具别给他,他还能强迫咱?” 几个兄弟立马点头,是这个道理。 牛三虎却转头朝徐樱看去,朝她挤眉弄眼,那意思:徐樱你放心,我绝对说到做到,不让你干活儿! 徐樱…… 从镇中学到工地,得走个五六公里。虽然镇中学的学生多半都是村里娃,从小吃苦到大,但毕竟年岁小,又正在长身体,走这么远以后,男娃已经有人开始饿,女娃多半也都有点儿累了。 老师们倒是很照顾,让他们暂时原地修整,最领头的那位教务处主任去跟工地上管事儿的交涉。 交涉完毕,那负责管理的人就笑呵呵的过来了。 先是跟几个老师握手,又是给学生们讲话,重点内容就是忆苦思甜,大家作为知识分子,要主动接受无产阶级的教育。 一通话讲完,疲累的学生们都有点儿打瞌睡了,那负责的大队队长这才招呼一声,给大伙儿分配任务。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给了一个需要加固的大坝区域,按照旁边的方法加固好就行。 教务处主任把学生带过去,又给各个班分了负责区域,就笑呵呵的说:“同学们,咱们是第一次参加劳动,我个人给同学们提个小建议,咱们搞个劳动小竞赛,看看哪个班的同学先把负责的区域干完、干好,同学们觉得好不好?” 学生们当然喊:“好!” 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答应时一个个眼睛明亮,有的脸都红了! 教务主任很满意的点点头,说:“同学们热情高涨,真是让我高兴啊,那么我现在宣布,竞赛—开始!” 他抬手又重重落下,几个班的学生立刻跑开去拿自己的工具。 但老师们都有经验,喊住他们,说:“先花五分钟,上个战略课,我们要在战略上首先赢过敌人!” 有的学生接着说:“还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对,这位同学说的很好!”老师喜洋洋,把学生们都招过去。 各个班的老师都有各自的招数,学生们围在一起,听得特别认真努力。 这可把一班的学生们羡慕坏了,也嫉妒死了! 他们可是一班!据说是全校最好的班级,咋就能可怜兮兮,没老师给讲战术呢? 有的同学就忍不住看牛三虎,刚刚不就是他给分配的工具?那他有啥战略战术没啊? 牛三虎…… 他绞尽脑汁,把学校里学的、看样板戏看的打敌人的方法都想了一次,就是没个头绪。 这时候,久久不说话的李爱民却清清嗓子,走过来说:“同学们都围拢过来,我给大家安排一下!” 同学们一听,班长这是有办法嘛! 立马想也不想,都围过去了,连牛三虎的几个最亲密的弟兄都忍不住走过去,把他撂在旁边,一脸懵。 他忍不住看向徐樱。 却发现人群里,好像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徐樱干啥去了呢? 她在大坝外面的树林子里找了个地方,坐在树下看书呢!这边发生的事儿她一概不知道。 找不见徐樱,牛三虎想着,好歹听听敌人想干啥?于是也跟着主动凑了过去。 李爱民已经在分配任务,说:“我早就派人打听过,这些老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办法,取各家所长,我也制定了一个办法!” 他指着大坝说:“看见没有,加固大坝,得从远处运土过来,装沙袋,再一层一层往上码,咱们这样……” 李爱民故意压低声音,一通说,同学们都听得连连点头,一脸佩服。 李爱民很满意,说完就招呼说:“好了,同学们,咱们就照着这个办法开始行动!为了集体的荣誉,同学们,冲啊!” 同学们意气风发,大喊一声:“冲!” 然后呼啦啦,按照李爱民的教的办法,涌向各自分配好的任务需要的工具。 这些工具有的太重,牛三虎他们带过来的时候已经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就放在地上,被人一下子哄抢而去还没反应过来。 有的倒是还抓在手里,却一转眼就有人抓起来要抢走,双方不让,当下就大闹起来。 李爱民立刻过来调停,责备不肯放手的说:“你这样胡闹,耽误工作进度,咱们班输了,你负责任?” 那娃一愣,一犹豫,必然就被抢走了。 张耀祖也过去抢牛三虎的,牛三虎眼睛一瞪,虎里虎气的问:“抢谁的呢你?睁眼看看,你虎哥的东西你也敢动?” “牛三虎,你是不是想拖班级后腿?”张耀祖学着李爱民,得意反问。 谁知道牛三虎不吃这套,大吼一声:“拖你爹!你他爹的想下套让老子挖土,没门儿!” “牛三虎同学,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你不能瞧不起挖土的工作!”李爱民立刻走过来大声说。 “老子啥时候瞧不起?老子是不干,听懂没?不干!”牛三虎气疯了,这李爱民,果然不是好东西,在这儿算计他呢! “你为啥不干?”李爱民摆出一副耐心沟通的样子问。 “我……”牛三虎答不上来。 可看看周围期待的望着自己的弟兄,他又退无可退,咬咬牙,还真让他想出个话来,他问::“李爱民,你个班长都不干,凭啥让我干?班长不是应该起带头作用?” 李爱民就在这儿等他呢,当下得意的笑笑说:“我这就在干啊!指挥就是我的革命分工,我动的是脑子,不是体力,你就不同,你是劳动委员,你的革命分工就是带头劳动!” 牛三虎…… 他瞪大眼睛,一时间竟然反驳不了! 他看向自己的兄弟们,很希望得到个答案,但兄弟们比他还懵呢!何况李爱民是班长,他们也确实不太敢惹。 牛三虎气得胸口疼,直大喘气,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行,我干,但李爱民,你这分工是不是太偏心了,凭啥你的人都干轻松的,我的就干重的?还有,女娃娃们体力那么差,你为啥还让她们刨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傻狍子精崽子 确实,众人这才发现,不少女娃都被安排刨土装土,刨土用铲子,刨下来装在手编筐里,用扁担一边挑一个,跑着送到大坝下面,交给几个跟李爱民亲近的男娃装。 手推车加上这么挑,速度的确会很快,可只要看看旁边村集体干活的地方就知道,干这个活儿的多半都是壮实的男人和妇女。 可他们班里这些女娃一个个瘦的跟豆芽菜似的,连肩膀都没长开,咋可能挑的动一个成年一米七、肩宽体胖的妇人用的扁担? 牛三虎不问的时候,那些女娃也不知是没发觉还是发觉了不敢说,已经在干了,这会儿他问起来,她们就忍不住停下来朝着李爱民看过来。 可李爱民却看也不看她们,反倒一脸担忧的说:“牛三虎同学,我昨天没来,但也听同学说你瞧不起女娃,本来还想,你好歹是个副班长,不应该觉悟这么低,现在看这是真的嘛,你这么说,明显就是瞧不起女娃!” “我,我这咋就是瞧不起她们了?”牛三虎顿时急了。 徐樱在哪儿? 她能听见不? 她听见会不会信? 她要信了那他以后还能不能吃上她做的饭了啊?! 他急成这样,李爱民是很满意的,他笑容更明显,故意大声说:“《日报》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可你却说,女娃娃体力差,干不了活,你这不是瞧不起是啥?而且你不仅仅是瞧不起女娃干活的能力,还是瞧不起咱班女娃们的革命决心和革命毅力!” 李爱民说着,这才看了女娃们一眼,握着拳头满脸激励的问:“女同学们,咱们要不要努力起来,让副班长看看咱们的力量,也让他记住,咱女人不仅不弱,还比男人都强?!” “能!” 李丽英立刻站起来,挑衅的看向牛三虎说:“牛三虎同学,你敢不敢跟我们竞赛?咱看看是你们男娃推车倒得土多,还是我们女娃?” 牛三虎:“……” 他有点儿震惊到回不过味儿。 女娃们也一个个脸色发白,有的拉了李丽英一把,低声求她:“你,你别乱说,咱比不过……” “咋比不过?咱有革命的热情,带着这种热情去劳动,去与天斗、与地斗,一定会战胜困难!”李丽英都不等女娃说完,立刻说。 女娃们:“……” 李爱民啪啪拍巴掌,竖起大拇指夸赞李丽英说:“李丽英同学很有觉悟嘛!女同学们都该跟她学习,大伙儿干起来!” 说完,他俩手一背,就这么晃晃悠悠给走了! 牛三虎气得简直要翻白眼儿,瞪着李丽英,只觉得自己好心喂了狗,就算现在徐樱来找他算账,他也不会帮这群蠢货了! 他想的入神,也没注意到张耀祖还在旁边儿等着,一个没留意手里的锄头就让抢走了。 牛三虎抬脚就要追,前面走了的李爱民却突然返回来,拦住他问:“徐樱同学在哪儿,你见到没?” “没!”牛三虎没好气的说完,绕开他就去追张耀祖。 最后当然也没追上,还差点儿被跟李爱民关系好的那几个围攻,说他不干活还给大家捣乱,还有人直接说:“你就不配当副班长,下个月重新选,我们肯定不选你!” “爱选不……”牛三虎当下就要骂回去,被他弟兄捂着嘴,强行拖走了。 “三虎哥,咱输就输了,男子汉咋还输不起了?天天劳动,咱有的是机会找他算账,是哇?”常跟着牛三虎那个男娃赶紧劝。 牛三虎还是气不过,可抬头看看自己的弟兄们,想着要是真没了这劳动委员,他们岂不是都要让李爱民欺负? 还有徐樱,他都答应替她劳动了,要是他不是劳动委员,就不能给她开这个后门,到时候她不是要让找麻烦? 思来想去的,牛三虎放弃继续跟人吵,让那男娃拉着去推土了。 “张二狗,你看见徐樱没?”他俩装了一车土,一边走,牛三虎一边问。 张二狗是个乳名,大名叫张俊的男娃摇摇头说:“来了就没见。” 牛三虎顿时不动了,四下看看,发现李爱民也不在,一拍大腿就低喊了一声:“坏了!” 说完就跑。 张俊一个人根本扶不住推车,加上牛三虎突然松手,车直接朝一面侧翻下去,吓得他跳起来就跑,眼睁睁看着一车土给摔了。 刚装完车的几个拿铲子的同学顿时不满了,喊闹着:“张俊,你干啥呢?好不容易装一车你都给摔了,你这是故意的?” 他们边说边跑过来。 张俊一下就让围住了。 “我没有,我,我就是……”张俊很想说,他是被牛三虎给晃了。 可这么一说,不就把三虎哥给卖了? 看他刚刚走的时候那急得脸都白了的样子,他就猜八成是李爱民要找徐樱啥麻烦他这才忙慌慌的跑了,他现在要是告诉这群人,不就把三虎哥给卖了? 张俊是个跟班儿没本事,却干不出出卖“同志”的行为。 只好就干脆闭嘴,可怜巴巴的挨骂。 那头,牛三虎还在乱找人,而徐樱仍旧在树林里翻书,只是这边的事情她全能听见。 她当然也知道牛三虎可能对付不了李爱民,那小子一看就是个精明世故的,牛三虎在他跟前儿就是个傻狍子。 可李爱民再精明,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崽子,她摸爬滚打一辈子,自信不可能翻船到这小崽子手里。 不过她也不着急,让牛三虎先跟他斗斗,让班里那群迎风倒的崽子们看清楚李爱民的真实面目,顺便吃个大亏,她再出来管也有个由头。 果然也如她所料,李爱民真就把牛三虎给收拾住了,收拾完以后,他当然没忘记早晨就给他添堵的徐樱,这就找树林里来了。 李爱民想的挺好,徐樱逃避劳动,那就是主动往枪口上撞,让他逮着,立马就在工地给她搞个批判批斗,再罚她干活儿,到时候她没脸,跟着她的牛三虎和那群女娃都没脸!看那牛三虎以后还敢不敢挑衅他? 李爱民想的挺好,却没料到才走进树林,那头就发生了大事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家”兄弟 “打人啦,见血啦!”工地上突然传来一声。 “班长,班长呢?”有人在喊着问。 “副班长呢,劳动委员呢,人都上哪去儿了?”又有人急着问。 李爱民心里一紧,赶紧回头看过去,就看见跟着自己的几个男娃正把牛三虎的跟班张俊围在里面,那气势汹汹的,怕不是把人给打伤了? 他气得原地跺脚,这下可完了,有理的都成没理的,真把人打出血,他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处理这些人肯定跟他离心,不处理班里人觉得他不公平,再选不选他咋办? 何况他们抢东西是他的主意,万一闹坏了查起来查到他,那别说班干部了,估计学校还要处分他! 李爱民犹豫半天,突然转身就往树林里去了。 他可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找麻烦的徐樱就在树林里呢,这会儿听到外边出了事儿,只好过来了。 毕竟她是来上学的,不能完全脱离同学这个群体。而张俊要是真让打伤,那跟她也不是半点没关系,她不能不管。 俩人一出一进,就这么打了个照面儿。 李爱民吓了一跳,当下站住,心虚的想立马掉头就走。 徐樱却胸有成竹似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走到他面前问:“班长这是去哪儿啊?我咋听见那头好像咱们班的同学出事儿了?你不管管吗?” “我,我啥时候说我不管?我是出来解手,我解完手就去!”李爱民心虚的结结巴巴说。 “解手啊?可那边儿好像挺着急的?”徐樱转头看了看。 现在的情况比刚刚还复杂,不只是他们班,其他班的好像也过来凑热闹了。 但人越来越多,徐樱反倒看不见张俊,只看到听见声音的牛三虎从老远地方疯了似的往过冲。 也有人散开,这回是直接喊:“班长,一班班长呢?出来啊!” 徐樱立刻朝李爱民看过去。 正准备趁着徐樱掉头逃走的李爱民浑身一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徐樱突然对着那头找他的人大喊一声:“一班班长在这儿!” 李爱民:“……” 他愤怒的瞪向徐樱。 徐樱轻轻一耸肩,满脸无辜:“班长,我知道人有三急你很急,但人命关天,你作为班长在这时候逃避的话,同学们会很失望?” 李爱民气得咬牙切齿,可这时候那边人都已经注意到他了,就喊:“一班班长,这儿出事儿了,有人让打出血了,快过来呀!” 他只好愤怒的瞪徐樱一眼,不情不愿的朝那头过去。 徐樱就跟在他身后。 李爱民刚开始还拖拖拉拉不想动,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是想摆脱她还是气得,一下子走的飞快。 等他过去,围着张俊的人已经散开了些,牛三虎站在中间,把张俊挡在身后,朝着前面威胁的喊着:“你们再动手试试?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一铲子给你脑袋开瓢?” “你试试啊!”对面的人也不是个服软的,骂了一句脑袋朝前就往牛三虎身上撞。 牛三虎下意识护着张俊连连后退,可对方撞的太猛了,一头过来,他猝不及防,勉强保住张俊,自个儿就让撞得一屁股坐下了! 对方一群人立马大喊一声:“呦!”来庆祝短暂的胜利。 牛三虎不甘心,爬起来就朝那头冲。 刚蓄力,就被人猛地扯了一把,差点儿又坐回去。 李爱民从他身后站出来,冷冷的大声命令:“牛三虎,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牛三虎:“……” “我胡闹你爹啊,你睁眼看看,是他们欺负我弟兄!” “谁欺负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我离开前,你刚刚扔下自己的工作,导致大家的工作节奏被拖延。现在老师让咱们几个班竞赛,你不仅没有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带着同学们一起努力,还在这儿打架闹事,影响班级里的劳动氛围和进度,就冲你这个,我都要跟老师申请,免除你的副班长职务!”李爱民一番慷慨陈词。 说完了,就只有让气得脸通红的牛三虎憋出一句话:“免就免,老子还不想干了!什么狗屁副班长,他爹的连给自己弟兄出口气都不行了?” “什么自己弟兄?什么出气?大家都是一个班的,有什么自己的别人的,牛三虎,你这个觉悟……” 李爱民话没说完,就觉得身边有人总拉自己,回头一看是张耀祖,没好气的问他:“咋了?” 张耀祖一脸尴尬。 他偷偷摸摸指了指对面的人,低声跟李爱民说:“班长,那,那是二班的……” 李爱民:“……” 他抬头仔细看看,这才发现,好像的确有点儿面生? 这下,他的脸色跟牛三虎差不多了,只不过是给尴尬的。 他赶紧低声问张耀祖:“到底咋回事儿?” 张耀祖一脸为难,憋了半天都没好意思憋出来,反倒对面叉着腰的高个子不耐烦了,说了句:“你还班长呢!连你们班自个儿的人都认不全!你不用问他,我告诉你,我就是带班里弟兄们来算账的,你们班人不地道。” “大伙儿都是来干活儿,老师说要竞争,那也是公平竞争?可你干啥呀?你让你们班的女娃跟村集体的大姨们借工具挑土,这就算了,我们当你有本事,能想办法。可你让你们班人偷我们班装好的沙袋是几个意思?想通过不劳而获拿第一?这不该是咱学校最好的一班干出来的事儿!” 大个子说完,狠狠把手里的铲子在地上剁下去,说:“我告诉你,今天要么你们给我们道歉,还我们翻倍的沙袋,要么,谁偷的,让他过来挨揍!” “哈!” 他话刚说完,牛三虎又气疯了,冲出来就说:“凭啥你们说揍人就揍人?你们是警察啊?何况你们把我们班人打了这事儿还没完呢!” “那也是他们过去偷沙袋活该!”二班高个儿身边一个男娃跳起来对骂。 牛三虎可给气坏了,扬着铲子又要冲,边冲边喊:“我让你们看看啥叫活该!” 说着,一铲子就朝那男娃脑袋上下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下第一无耻 周围一阵尖叫。 大伙儿都知道,那一铲子下去,不出人命也得出大事儿啊! 可就在铲子都要落在对方头上,对方都怕的腿软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窜出来,不仅稳稳抓住了铲子,还把牛三虎狠狠一推,让他被迫连连后退,差点儿没又倒下去。 牛三虎站稳了又要骂人。 却看到抢了他铲子,站在他对面的,居然是“豆芽菜”徐樱! “徐樱?你干啥?”牛三虎气鼓鼓问。 徐樱却只给了他个冷冷的眼神,理都没理他,反而把铲子一扔,看向李爱民说:“班长,我看着牛三虎,这事儿你处理。” 李爱民:“……” 这让他咋处理? 沙袋的确是他让偷的,是他跟班里人说,他打听到二班的干活方式是原地装沙袋,推车只运输沙袋,这样一来,沙袋运输到地点卸下来到回去再拉的这段时间,二班的沙袋就会处在没人看管的状况中。 他们这时候去偷沙袋,一次偷个两三个,放在手推车里,再用土盖上,谁也发现不了。 为了掩护他们偷沙袋的行为,刚开始他还让女娃们去集体工地大大方方的借筐子,好把二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让他们以为他们有啥大计划。 女娃们借回来筐子,就得按照李爱民的指挥,一刻不停的跑来跑去,给对面造成一种她们很忙碌的印象,这样不仅偷沙袋更方便,最后他们干的特别快,别的班也不会怀疑。 谁知道这第一回张俊推车,就因为牛三虎突然跑掉而把车子里的沙袋给掉出来了。 虽然刚开始掉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寻常。 可没拦住后面去偷沙袋的让对方抓了个正着,掉出来的沙袋就成了破案关键和证据,让二班的人彻底揭穿了李爱民的阴谋。 这偷沙袋的是几个男娃,跑得快,可来回打掩护的却是李丽英,她跑得慢,成了让二班抓住的第一个。 张俊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儿,看见自己班里的同学让二班人抓住,还以为对方欺负人,冲过去就打人。 二班也算是有备而来,手里都有家伙,互相推搡之间,他和另一个被抓的男娃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也不知道啥工具打得,张俊血冒的挺凶,那男娃也是捂着头直喊疼。 牛三虎是个本来就没啥原则兄弟第一的性格儿,回来一看对方打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家兄弟保护住,就准备跟对方干架了。 这个架有徐樱拦着,终究没干成,而且他们班不仅损失了沙袋,人还受了伤吃了亏。 其实这么算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双方互不计较,李爱民道个歉,承认自己安排的错误,给二班个交代,也就过去了。 可李爱民不想道歉。 他很清楚,他一旦道歉,就算承认他让偷沙袋这事儿了,那他以后还咋当这班长,不让人笑话死? 但不道歉,还能有啥办法呢? 李爱民左思右想,就是不肯立马给个答复。 对面二班班长还着急干活儿呢,不耐烦的问:“一班班长,你到底选好没?” 选? 李爱民脑子突然灵活了。 选第一个当然不行,他这就是承认了偷,再翻倍赔偿,不得让班里的人骂死?以后别说班长了,就怕在班里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第二个就不一定了! 他大可以把偷的罪名扔给那个让抓住的男娃,再把他推出去给二班,反正有牛三虎那傻子在,那同学也不会吃亏!而且牛三虎还不能不管,他要真不管,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他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因为,谁让他“冷眼旁观”自己班里同学遭罪呢? 李爱民自觉算计的好极了。 这会儿他回头看了看那男娃,径直朝他走过去,也不管他头上还有个大包,一把拉过他,俩人稍微避开点儿人群,他就趴在那男娃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 男娃刚开始反应特别激烈,几乎喊出来俩字儿:“凭啥?” 但在李爱民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的情绪就平复下来,甚至还讨好的笑着问了句:“真的?” 李爱民点了点头。 男娃立刻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应该是答应了。 李爱民就跟他一起回来,对二班班长说:“我刚刚仔细问了情况,也跟同学谈了谈,偷沙袋这话我从来没说过,是李丽英同学说的,他们是听了李丽英的话,才去偷的沙袋。” 他这话一出,二班的人都傻了。 李丽英更是目瞪口呆。 她本来就因为让二班的人抓住而害怕,这会儿更是脸色煞白,又气又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那个被李爱民叫去谈话的男娃就点点头,附和着说:“是,就是李丽英说的,我们也误会了,其实班长只是给我们讲了讲你们班的战术,然后李丽英就说,班长是暗示,让我们去偷沙袋,我们以为就是这样,就跟着她去了。” 这些话,彻底把对面二班的人都震惊住了,一个个瞪眼睛张嘴的,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牛三虎正让徐樱管着,看她给张俊上药,听到这些话,气得站起来就想冲过去给李爱民俩耳刮子。 却让徐樱一把给扯回来。 牛三虎愤愤不平:“你扯我干啥?徐樱,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咱自个儿班里的同学让二班人给打死?” “打的又不是你弟兄,你急啥?”徐樱冷笑。 “那有啥?我管他们哪头的?我跟李爱民争是我们争,是人民内部矛盾,可跟二班那是阶级矛盾啊!”牛三虎说的一本正经。 徐樱:“……” 她叹了口气,认真的说:“牛三虎,你这上初中的名额,费了家里不少力气?” “啊,我爹说了,我是村长儿子,要是连初中都上不了就太让家里没脸了,就让我三叔帮忙,多给了村儿里一个名额!”牛三虎还挺自豪。 徐樱:“……” 她就多余的问! 这会儿二班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了,高个儿男娃指着李爱民身边那男娃和李丽英难以置信的问他:“你的意思是,你选第二个,他和这女娃都交给我们班处置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拿班长还债 李爱民一脸痛惜,沉重点了点头,说:“这的确是李丽英个人的意思,跟其他人,跟我们整个集体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们不要随便迁怒别人,李丽英交给你们处置,其他人……” 他话没说完,二班的人集体哈哈大笑,尤其是那高个子男娃,指着李爱民的鼻子,笑的前仰后合。 “靠,你居然还是个班长?你们班人就这德性?犯了错儿不承认就算了,还把个女娃推出来顶罪?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班长这么无耻的班!啥一班啊,啥全校最好的班啊?全天下第一厚颜无耻班还差不多?” 他大声骂完,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李爱民让骂的脸色清白交加,他瞪着眼睛,很想回敬几句。 可自认“满腹诗书”,这会儿他搜肠刮肚,却只说出句:“一人做事一人当,错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班长跑肚子 李爱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居然下意识直接藏到徐樱身后去了。 二班学生哄堂大笑。 一班学生丢脸的都不好意思再看。 牛三虎冲过去一把扯出李爱民,狠狠往二班一推,不客气的说:“你快去,别在我们班丢人了!” 一班学生立刻附和着:“快去快去!” 再不去,他们的脸都要埋进黄土里了! 千夫所指,众人驱赶,李爱民又不傻,他回头看了看,虽然看到了围绕着自己的几个人,但他们要么已经跟牛三虎的人混在一起,要么躲在后面缩头缩脑,根本不敢出头。 而原本的中立派已经完全成了牛三虎和徐樱的支持者,对他怒目而视。 李爱民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这时候再争辩也没用,干脆深吸一口气,做出个“英勇就义”的样子,“大义凛然”的跟二班班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君子不立危墙 王得胜笑着不说话。 牛三虎不好意思的接话说:“老师,他没事儿!” “没事儿就行,来,牛三虎,你过来,给大伙儿讲讲你们一班获胜的经验。”带队老师招呼。 牛三虎…… 他咬咬嘴唇,看看身边同学奇怪的表情和二班略带嘲讽的表情,最终目光求助的落在徐樱身上。 徐樱刚回来,离他很远,但她还是接收到他目光了。 她嘴唇挑了挑,轻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带队老师站在大坝最高处听不见她说啥,但牛三虎恰好就听清了。 他用力点点头,大步走到带班老师跟前儿,鼓起勇气说:“我们班胜利的经验一共有两个,第一个,知耻而后勇,第二个,团结就是力量!” “说得好!”带队老师立刻带头啪啪鼓掌,一班、二班和不明所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品牌合作 张秀英心事重重的,徐樱却压根儿没再多想。 为啥? 因为后面会发生的大事儿她都知道了。 经历了一辈子,她要是连历史的车轮永远无法改变这点都想不通,那就没啥重活的意义。 走一步算一步,无论历史怎么变,只要有本事,永远没人能拦住你进步。 这不,她开学还不到半个月,“元记灌肠”和“纪家饺子馆儿”的合作审批就结束了,上面特批,允许纪家饺子馆儿在彻底国营以后,与“元记灌肠”达成长期合作。 彻底国营以前,双方可以先进行产品合作,不做品牌合作。 这个结果让徐樱很意外。 要知道,品牌的概念在平原地区彻底流行起来已经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这时候才六五年底,市场上的商品都不甚丰富,工商业遭受了战争的严重打击尚未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朋友 事儿就这么暂定下来,跟元记灌肠谈判的还是纪茹芳,赵桂竹只管照着他们商量好的把方案做出来,第二天早上,纪茹芳骑上那辆破自行车,带上徐樱,就准备上县城去了。 到县城要经过镇中学,她正好顺路送徐樱。 母女两个都忙,有些日子没在一块儿说知心话。 一出了饺子馆儿跟前儿,纪茹芳就忍不住问东问西的,徐樱倒是都一一回答,只是简略的很。 纪茹芳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味儿。 “娘知道,你性子稳,啥事儿也能靠自己撑住。可樱子啊,咱毕竟是母女,你遇上事儿,第一个该想的就是娘,其他人……” “娘,你想说谁?” 徐樱直截了当的问。 纪茹芳在前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还跟方家俩小子往来着呢?” “嗯。”徐樱一点儿没回避。 只要方遒和方向阳没干啥伤天害理对不起她的事儿,他们这朋友也没分开的必要。 “那,你知道方遒跟家里闹翻的事儿不?”纪茹芳问。 “闹翻?” 徐樱还真的不知道,她见方遒,已经是一个来月前刚刚开学时候的事儿了。 这会儿恰好也快到学校,纪茹芳就把车停下,徐樱也跳下来,俩人站在街上避开人的地方说话。 纪茹芳说:“我这也是听韩科长说的。老爷子从上头回来,本来就是经过平原,没几天就要回去的,因此特地回来叫了三个儿子吃饭,饭桌上方遒就跟老爷子吵起来,吵得天翻地覆,连他爹都拦不住,当天晚上他就离了大院儿,现在在学校里住着不回家。老爷子一气之下发话,一分钱不给,要跟他断绝关系。” “咋就闹成这样?韩科长说原因了?”徐樱皱眉略有点儿焦急的问。 纪茹芳摇摇头:“他要说倒是好,可娘看,他言语里是向着方遒的。” “我知道了,娘,你甭再打听这事儿了。你也说过,方家的事儿咱管不起。”徐樱说完就要走,纪茹芳赶紧一把拉住她。 “你也知道管不起,就不能不管?”她问。 徐樱想都没想,摇了摇头。 纪茹芳叹气:“他是给你下啥迷魂药了,你才……” “我才十三,啥迷魂药能有用?”徐樱接了她的话反问。 纪茹芳哑口无言。 “刘玉仙当那么害你,时过境迁,娘你照旧能把她当朋友,真心实意的对她。方遒啥也没干,我咋就不能把她当朋友?”徐樱又反问。 这还真的把纪茹芳问的无话可说,只叹了口气,戳她脑门儿叹气:“这闺女,好的没像你娘!” 说完却笑了,告诉她:“你玉仙阿姨说给你从杭市搞了一块上好的料子,今天差不多回来了,娘看看去,要是真好,给你做件儿旗袍夏天穿!” “做那玩意儿干啥?也穿不着。”徐樱无奈。 “谁说穿不着?咱樱子越长越水灵了,得打扮起来。”纪茹芳捏捏她终于肉了点儿的小脸儿,骑上车子走了。 徐樱看她走远,心事略重的叹了口气。 倒是没想到,方遒居然从方家搬出来了。 这事儿她不知道上辈子有过没,她的记忆里知道这个名字,已经是在他牺牲的时候。 那时候电视台里演出他的生平,她因为忙着生意,都没多看上一眼,只隐隐约约听到底下干活儿的服务员小姑娘哭着说是他们老家那头。 姑娘的老家…… 徐樱皱眉,是赣州!九几年的赣州! “徐樱!” 那头有人喊她。 徐樱回神抬头一看,是刘兰香和她的那几个小伙伴们站在校门口招呼她。 她快走两步过去,刘兰香立马拉住她问:“徐樱,你今天选谁?” 徐樱:“……” 她一脸问号。 刘兰香一脸惊讶的摇头:“你不会忘了,今天咱班重新选班干部呢!” “哦!” 徐樱兴趣缺缺。 爱谁当谁当,跟她有关系? 她这表情太明显了,刘兰香和她的小姐妹们都很不赞同,她旁边一个同样扎了双麻花辫儿的姑娘立刻说:“徐樱,咱应该都选李爱民!” “为啥?”徐樱还挺惊讶的。 一个月前劳动的时候,不是李爱民把李丽英当替罪羊推出去的?当时还挨了二班的笑话,她以为班里的女生还都讨厌他呢! 没想到一个月以后,这些女娃要选李爱民? “因为李爱民当班长,咱就不用天天劳动啊!”刘兰香说。 徐樱:“……” 她本来也不劳动。 不过这一个月以来,李爱民倒是没再找过她麻烦。 再仔细想想,牛三虎好像也跟她抱怨过,说李爱民会做人,他俩轮着分配劳动任务,轮到他的时候,他就把女娃们的任务分配给跟他最亲近的几个弟兄,还口口声声说要“一视同仁”、“既然你要照顾徐樱,就该照顾所有女娃”! 可是这样一来,一班的工作进度就慢下去了,有的工作男娃就是做不好,需要用女娃,他也不许,导致一班让人嘲笑了一个月。 徐樱似笑非笑的看看刘兰香,说:“不用劳动,是挺好的哈?” 刘兰香几个还没察觉到,还都贼兮兮的笑。 “行,那你们想选李爱民就选。”她说完,抬脚就先走了。 “哎!你到底选谁啊!”刘兰香追着问。 徐樱当然懒得回答她。 见她这样,刘兰香气得皱眉,不由自主就抱怨:“拽啥嘛!” “你是不是傻?人家是牛三虎的人,要是让李爱民当班长,牛三虎还能替她干活儿?你还非要拉扯她!”她身边一个姑娘没好气的说。 “就是,我听说她这个月丢了三次饭盒了,你知不知道,那饭盒八成就是班长让人给拿走的?”另一个姑娘小声八卦。 “啊?为啥呀?”刘兰香惊讶的问。 “看不惯呗,她呀,一个月前就跟牛三虎混到一块儿了,为了他,把班长早得罪了,所以你叫她选班长,她答应才奇怪嘞!”那姑娘说完,刘兰香一阵后悔,扯着她问:“你咋不早说,还让我傻不兮兮的跟人家说。” “试探口风嘛,咱告诉班长去!”那姑娘贼贼的眨眨眼。 第一百二十章 班长和副班长 刘兰香几个赶紧跑起来,还躲着徐樱,先跑进班里,想给李爱民通风报信。 结果在班门口差点儿撞在牛三虎的小弟兄张俊身上,吓得赶紧跳开,回头警惕的看了眼徐樱,又跑进去了。 张俊一脸迷惑,挠挠头出来,看见徐樱,兴致勃勃赶上来问:“徐樱,你准备好没?” 徐樱:“……” “准备啥?” “欸?今天选班干部,你知道?”张俊奇怪的问。 “刚知道。”徐樱诚实回答。 张俊倒吸一口气,追问:“那我们准备选你当副班长,你知不知道?” 徐樱:“……” 她摇了摇头。 张俊顿时都要哭了,跺着脚差点儿喊出来:“你咋能不知道嘛?上上个礼拜,三虎哥就跟你说了呀?他当班长,你当副班长,你俩搭班子,这事儿你忘了?” 徐樱:“……” 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贿选 徐樱笑了。 “牛三虎,你啥时候这么谦虚了?” 原来不是日天日地的龙傲天吗? “我本来就谦虚,我在有本事的人面前一直特谦虚,我原来对你不谦虚,那是不知道你本事!”牛三虎绕口令似的说完,起身找他兄弟去了。 徐樱轻笑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书要看,一个人影却把她光线挡住了。 她一抬头,看到李丽英站在她面前。 “徐樱,我知道,牛三虎私底下拉人选你当副班长,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选,否则我就把这事儿告刘老师,说你违反选举规则!”她一脸正义的说。 徐樱:“……” 这人咋总在她准备看书的时候来烦人呢? 她慢慢合上书抬头问:“咋,你要竞选班长还是副班长?” 她说话声音没故意放低,在她身边的同学们一下都听见,抬头就朝站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劳动的女同学最美丽 由着李爱民解释,徐樱却只淡淡一笑,转身下讲台了。 回到座位坐下前,她又回头冷冷的看了李丽英一眼,笑说:“管好你的嘴,下次我可不对后脑勺下手,直接对脸!” 说完她慢悠悠坐下翻开了书。 而她耳边,刘兰香那几个女娃中有一个却突然“哇”一声,趴在桌上哭起来。 李丽英一看这情形,就想借机责备徐樱欺负人,可她面前还有个李爱民呢! 这会儿这人发现自己落了下风,怒火攻心之下,居然选了个慌不择路的路数,对她大吼一声:“你有病啊?谁让你选我了?还有你们这些女娃,谁让你们选我了?女娃就是女娃,就会哭,就会给人添麻烦!” 说完大步冲出教室。 出了教室没多久,还正好撞上牛三虎。 牛三虎赶紧跳开俩人才没碰到一块儿,他不太 第一百二十三章 离家出走的方少爷 徐樱叹了口气,问他:“看报纸了吗?” 牛三虎摇头,他们的报纸都是思想政治课才能看到。 当然学校里也贴,但谁主动去看那玩意儿啊! 也就徐樱,每天宁肯早来一会儿,也要去看看。 “报纸上的社论,已经连续几天提到学校学生劳动的必要性和学校对学生关于劳动观念的思想教育问题,这几天课间校长讲话却都没说,八成不是没想起来,就是没啥提的契机。所以……” “所以你让我送那篇作文过去,就是提醒校长呗?”牛三虎立马反应过来了。 徐樱点了点头。 可牛三虎还是纠结,问:“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校长听了看了,也不说呢?” 徐樱轻笑,反问他:“你就没看看那作文署名是谁?” 牛三虎:“……” 他摇头,还真没看。 徐樱只好抬起手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送温暖行动 韩科长说这话的时候张秀英还不信。 这会儿看着徐樱那利利索索的背影,她突然觉得也未必不可信。 徐樱这闺女可不是个普通娃呢! 不普通的徐樱老老实实的上了第三节课,老老实实拿着家里饺子馆儿缺人当借口跟老师请了假就跑了。 这年代遇上秋收春播学生都得放假,像徐樱这种因为家里缺人临时请假更是再正常不过,哪个老师都不会多问。 所以徐樱顺顺当当背上书包,推着跟牛三虎手下一男娃借的自行车,先回了趟饺子馆儿。 饺子馆儿上午的活儿刚忙完,李红和陈芳芳、孙雪梅三个正在里面收拾,一抬头看见徐樱回来,还吓了一跳。 “师傅,你咋回来了?”陈芳芳赶紧让扔下抹布追出来问。 “拿点儿东西。” 徐樱边说边往厨房走。 这会儿聂绣儿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日子 徐樱想了想从包里摸出刚刚多做出来的几个山楂饼递到阿姨手里,笑着问:“阿姨,找他的人多?” 阿姨收了包饼,还掀开看了看,立马闻到里面浓郁的甜香,顿时眉开眼笑的,压低声音八卦的告诉她:“可不,还都是女娃,一个个的不要脸的呦……” 她咂咂嘴,回神儿看见徐樱,赶紧改口说:“就是没个你这么懂事儿体贴的闺女,那男人要的不就是……” “阿姨,他在几层?”徐樱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 阿姨拿人手短倒也不跟她打太极,直接告诉说:“上二楼,左转第二个家就是!” “谢谢。”徐樱说完就走了。 阿姨一直盯着她背影上去消失看不见了,才冷笑一声,啧啧的说:“等着,一会儿就哭着下来!” 徐樱当然没听到,她照着指示找到宿舍,门关着,她敲敲门,里面没声响。 难道不在? 徐樱皱眉又敲门问了一声:“这是方遒的宿舍?” 里面又是老半天没声音,就在她都准备转身下楼的时候,里面突然叮当乱响,徐樱一愣,这是…… 下一刻门终于开了,方遒一脸平静的站在门里,瞪大着眼睛看着她。 四目相对,没人先开口。 还是徐樱忍不住皱眉问:“不让进?” 方遒:“……” 他赶紧让开,动作快的俩脚后跟都绊在一块儿,差点儿没摔倒。 徐樱皱眉他一眼,问:“你瘦了,几天没吃饭?” “没……”方遒气若游丝。 这怕不是几天,是几个月直接变游魂了? 徐樱眉头皱的更紧,进去四下打量一圈。好在屋子倒是干净的,也没平常男娃们宿舍里的异味儿,就是干净的有点儿过头,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或者说也不是没有…… 她转头朝着方遒的方向吸吸鼻子,方遒立马往后缩。 徐樱嫌弃了:“你这是几天没洗澡?身上都馊了!赶紧洗个澡去!” 方遒:“……” “咋了?”徐樱见他不动,更不高兴了。 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在方遒回答前又问:“你出来的时候没带换洗衣服洗漱用品?” “我……”方遒张了张嘴,很想给自己挣回来点儿面子,可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就啥也说不出来了,只有认命的点了点头承认:“是,走得急……” 徐樱笑了,叹了口气,把手提的八宝盒往他桌上一放,说:“成,你吃着,我给你买去。” “不……”方遒忙说。 可惜话没说完,徐樱已经出门了。 他看看她顺手关上的门,再看看桌上糕点,心里莫名一酸,眼眶居然就烫起来。 他赶紧抹了把眼泪,转头就去阳台接了盆冷水,先用宿舍里方向阳剩下的半块肥皂把脸和头发都洗了一次。 他们县中学的宿舍用的是俄人的旧工程师宿舍楼,里面不仅有自来水,每个屋子里还有洗手池、洗浴室和自动抽水马桶,算得上县里除了钢铁厂技术工程师宿舍以外最好楼了。 可哪怕这样,想在宿舍洗澡,也得先去热水房打热水,他们宿舍里没有炉子。 于是洗干净头脸的方遒随便拿了外套一擦,丢下外套,提着方向阳留下的暖壶去打水了。 宿舍阿姨从徐樱上楼就一直盯着楼上的动静。 见她没多久就下来了,乐的当即抓起一把瓜子儿准备看热闹,没料到徐樱不仅没哭,也没来再问她方遒在不在宿舍,反而只在路过的时候朝她笑笑说:“阿姨,一会儿再帮我开下门啊!” 就两手空空的走了! 阿姨震惊,这回这个还真进去了? 稀奇! 还没稀奇完,又见楼上下来人,仔细一看,嚯!方遒下来了! 如今刚上学的学生可能不知道,县中学的第一任校长不是别人,就是方遒他爹,连这个宿舍楼都是人家方同志亲自上市里申请回来的,当时他就说:“教育是国之根本,教育上面,花多少钱,用多好的,都不过分!” 于是这全县里最好的楼才成了县中学的宿舍楼,连县委大院儿都用不上。 可方同志争取了这栋楼过来,方家俩兄弟自打考上以后却从来没用过。 方遒是住家,众所周知他是每天必须回家。 方向阳是早准备好要参加全国赛,一直在省队训练,学都没上过几天,更甭提住宿舍了,所以原本属于他的那间宿舍一直空着,直到前几天方遒住进来。 方遒长得好,家境好,在学校里男生女生都愿意跟他处,他人又善,从来不会摆谱拿乔,当然喜欢他的女孩子也多也胆子大。 这时候嘛,戏里唱的都是主动追求爱情的小芹,女娃们自然也要主动追求爱情。 于是一个两个的都往男生宿舍跑。 阿姨刚开始管的也不严,放上去好几个,结果没一个不是哭着跑下来的,哭的原因也很简单,被无情的拒绝了,不仅拒绝,他还要教育人家女娃:“我们都还小,未来不可定,还是要好好学习,争取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这话要是徐樱听到,百分之百确定他是真心实意为人家好。 可姑娘们听来就不是,就是赤裸裸的嫌弃,嫌弃人家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又羞愧、又丢人,当然要哭! 不仅要哭,有的姑娘还会骂。 加上这些天方遒一个好学生突然连课都不上了,更让人觉得这人太傲慢了,原来那些八成都是装的! 阿姨站在这看门的地方,八卦听得多了,姑娘见的多了,徐樱这样一看就是个初中娃,还长成个黄豆芽的,在阿姨眼里是咋看都不像能进去的。 可万万没想到啊,她居然是唯一一个进去的! 这可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王八配绿豆对眼儿了? 咦,怎么想都觉得挺辜负方遒那张脸的! 阿姨胡思乱想一阵,方遒就回来了,她起先没注意,这会儿才看见他是一手拎着至少两个暖水瓶,走的健步如飞,忍不住还想,搞那么多热水干啥? 然后就看见徐樱抱着个布兜子回来,里头香皂毛巾牙刷、床单被罩枕套,还有从里到外的一套男人衣裳…… 阿姨震惊! 这是小两口要在宿舍里头过日子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给你讲故事 到底是秋天了,宿舍门都是关着,徐樱又不像方遒,哪怕提着几个水壶也不嫌累赘。 她个子小小的,抱着一包东西就没法开门,只能等阿姨跑出来来开。 阿姨见她就问:“咋买这么些东西?” “他宿舍缺。” 徐樱应付一句,直接从阿姨身边溜过去上楼去了,只把个背影留给她。 阿姨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没热闹看,只好回去。 徐樱再上楼,这回宿舍门微微敞开着,她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里面没人,倒是洗手间那儿有水声传来。 她迟疑了下,拿起衣服过去敲敲门问:“方遒,你在里面洗澡?” 里面…… “方遒?”徐樱皱眉又问。 这才传来他略显迟疑的声音:“我,我在,给,给你留门儿,了……” “啊,我进来了啊!” 徐樱眨眨眼,她知道啊,她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真是废话挺多! 然后她就准备推浴室门,结果门刚推开条缝隙,就被人从里面死死堵住了,接着传来方遒闷声闷气的质问:“你干啥?” “给你送衣服啊!” 徐樱好奇怪:“你不是没换洗衣服?总不能洗个澡还穿着脏衣服?” “那,那也不,不用送。”方遒简直像是给人下了结巴药,说话语速让徐樱听着都着急。 她笑着反问:“不用送,你光着出来?” “徐樱!”里面是真生气了。 听他这么中气十足的,徐樱终于满意了,扯了个短条凳过来,把衣服放在上面,又给他关上连接着阳台的门,这才在外面说:“我给你关门儿了,你洗完穿好就出来,糕点都是冰镇的,晚了可不好吃了!” 说完就回去,把他床上的被子褥子都铺展开,套上了她刚买回来的床单被罩。 一切收拾停当,阳台门也开了,方遒清清爽爽进来,微红着脸低着头,边走边不停扯身上的衣裳。 觉察到徐樱正在看他,他忍不住抬头朝她看过来,再次四目相对,他这回耳根子都彻底红透了,别扭的找了句话说:“衣服挺合身儿。” “可不,我看人看衣服可从来没出过错儿!”徐樱笑着坐下,把八宝盒拿出来摆在她刚刚拉到床边的一张小桌子上,边打开,边问他:“到底几天没吃饭了?” 方遒还在闻牙膏的味道,闻言忙回答:“也没几天,刚住进来。” “刚?”徐樱挑眉。 胡子拉碴的,人都瘦一圈儿,至少饿了有两天! 方遒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早让看透了,没奈何的乖乖承认:“快三天了。” “不饿死你!” 徐樱没好气的给他倒了杯茶,先递给他说:“少喝两口,润润嗓子肠胃,然后先吃那个白的山药糕,别吃得太快,伤了肠胃我可就白做这些了!” 方遒赶紧接过来,忙不迭的连连点头,乖乖照着她的话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茶吃点心。 茶是凉的,有水果味,还有果汁的味道,喝到最后,一个不小心,居然还滑溜溜的吃到一颗葡萄。 糕点是山药糕,甜而不腻,细软绵密,一口下去不仅嘴巴被满足了,接连几天因为赌气而毫无感觉的胃竟然咕咕叫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接收那点儿山药糕。 等山药糕进了胃里,顿时那种空虚感就少了点儿,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吃饱食物的幸福感! 这甜滋滋的幸福感一下子吹到了方遒心头压着的重物上,然后就那么轻轻一拂,便把重物拂开了,只剩下更浓烈的饥饿感。 于是一块、两块、三块……没多久,山药糕直接见底儿。 他吃完了也不直接抓,而是抬起头,狗子似的可怜巴巴望着“主人”徐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能继续吃吗?” 徐樱…… 这可真是个撩人的小少年啊! 害得她都要母性大发了! 不过她还记得自己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没做啥出格的,小手指点了点红豆糕说:“吃这个!” 方遒立马拿起来吃。 他也不像方向阳似的,不停的说,疯狂输出“好吃”这俩字儿,他不说话,就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鼓起来的腮帮子,实力证明红豆糕也是绝对好吃的。 等绿豆糕也消灭的差不多了,徐樱一把按住他的手命令他:“不许吃了!” 方遒细白的手指跟着就是一颤,忙跟让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似的收回去,还红了脸,有点儿别扭的说:“说话就行,动手干啥?” “呦?我个女娃都没在意,你给我立起贞洁牌坊啦?咋的,动你手就没清白了?”徐樱嘲笑着问。 方遒可急了:“我没那意思,我,我这不是,孤男寡女的,怕人闲话你!” “你也知道是孤男寡女,都孤男寡女了,也没人看见,谁说闲话去?就是有人看见,看就看了,怕你饿死,我人道主义的给你送点儿吃的不行了?”徐樱一串反问,直把方遒问的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 那么大个高个儿,可怜巴巴的杵着,徐樱当然骂不动,叹了口气,推了下山楂饼给他,说:“吃这个,吃一个就成,吃完了你就上床睡觉。” 方遒点点头,拿起饼,却突然问:“吃完,为啥要睡觉?” “三天没吃,三天你睡了没?”徐樱反问。 方遒当然没睡,所谓的睡,也就是偶尔闭闭眼睛,闭上眼睛就想家里的糟心事儿,想着就睡不着,所以这会儿哪怕洗的干干净净,俩黑眼圈也照旧是黑的! 他无话可说,只好听话。 直到都被安排到床上了,他才发现不对劲儿,一个翻身起来问徐樱:“你呢?” “我?看书呗。” 徐樱从书包里掏出她早准备好的俄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自己翻译用的本子,说:“看完了翻译好我送你。” 方遒很感激,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樱子,我睡觉,你坐在旁边儿,是不是不大好?” 哪有在男生宿舍看人睡觉的女娃嘛! 徐樱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点头说:“是不大好,这么着,我给你念故事啊!俄文版的,虽然不熟,但我保证你没一会儿就能睡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谢谢你 方遒很无奈。 但他也知道以他的嘴绝对说不过徐樱,只好认命的躺回去,说:“那我睡着了,你就……” 柔软又不太纯属的俄文声在他这句话的末尾响起,徐樱没听他的话,轻轻的念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一段话。 “一个穿着法衣、脖子上挂着一只沉重的十字架的、虚胖的神父,恶狠狠地瞪着全班的学生……” 故事的开头并不美好,可徐樱那少女特有的清软声音仿佛带走了西伯利亚的萧肃和冰雪,把仇恨着神父的保尔变成了个淘气的孩子,他没有被赶出学校,而是在某个下午,被神父带到他家后厨里,作起了复活节的大面包…… 方遒很快就昏昏欲睡,纵然潜意识里他知道这个似梦非梦的环境很荒谬,可兴许是徐樱的声音太美好了,他竟然就在这故事里捂紧了身上带着新布清香的被子,坠入了从没有过得美梦里。 念完第一章,徐樱才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方遒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宇舒展,一张白皙的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沉静又天真可爱的神情,徐樱忍不住俯下身,轻轻触碰他干净透明的皮肤,可就在指尖落下去的瞬间,宿舍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了。 方向阳站在门口,徐樱站在宿舍里方遒的床边,四目相对。 然后方向阳手里的书包就砰一声掉在地上,徐樱立刻回头,方遒睡得太沉,压根儿没被吵到,她松了口气,不满的瞪向方向阳。 方向阳:“……” 他怎么,不该出现在自己宿舍? 时候不对? 那,那他也不知道他哥在睡觉然后徐樱居然守着他哥? 这情形真奇怪啊! 方向阳皱着眉,关上门进来,悄悄地惊讶的问:“你咋在?” “来看他。” 徐樱伸手就把她刚刚买的帷幔给合住,把方遒堵在里面,然后朝方向阳一个示意,带他上阳台去了。 俩人全程没说话,还都悄悄摸摸做鬼似的,直到关上阳台门,方向阳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着嘟囔:“我咋在自个儿宿舍还跟做贼似的?” “你哥睡觉你安静点儿不对?”徐樱反问。 “对……倒是对。” 方向阳挠挠头皱眉,突然反应过来了,“可徐樱我觉得你挺偏心啊?你来干啥?你是不是听说了啥特地来安慰我哥?刚刚那桌上……” 他想起了那个陌生的八宝盒,抬腿就跑,被徐樱扯着后衣角愣是给扯住了。 “你干啥,他睡着呢!” 徐樱低声质问。 “睡呗!他又不是个玻璃娃娃,那从小外面闪电雷鸣的不照样睡得香?我跟你说,你不了解他,他只要能睡,就证明啥事儿都没了,睡一觉起来,他还是那德性,你根本不用这么替他操心!你看我,我就不!”他说着还伸开双臂,给徐樱当个‘榜样’。 徐樱冷笑:“你可真像啊!” “像啥?” “不孝子。”徐樱翻了个白眼。 方向阳:“……” “这怎么说的?我跟我哥那感情好着呢!” “嗯,有钱是哥,没钱就不用管了呗!”徐樱耸肩。 方向阳立马堵住她身后那堵墙,给她来了个壁咚,壁咚就算了,还一本正经的说:“徐樱,你不能污蔑我人品!我咋不管他,我这不是回来了?而且这事儿又不是第一次,你是没经历过才这么小心翼翼,多来两次就好了!” 说完他松开手,靠在另外一堵墙上,双手环胸深沉的望着远方说:“我爷那人啊,就是柿子捡软的捏,欺负我哥好说话。可我哥这人,重情重义,又是他带大的,所以我们家都习惯了,他三天两头的闹一回,我哥三天两头就让他折腾一次,折腾的次数多了,别说他们,我们都习惯了。” 方向阳苦笑一声,抬头见徐樱定定看着自己,倒有点儿不好意思,问:“你们家,没这么多事儿?” “我外公外婆死的早,爹都没了,更没爷奶。”徐樱淡淡说完,反问了一句:“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跑出家里来?” 方向阳一愣,摇头,又点头,说:“小时候也跑过,长大了,倒是第一次。” 说到这儿,他还真有点儿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又问他的具体情况,知道他居然三天没吃没睡,差点儿没给自己折腾死,才惊讶的重视起来。 “这回咋这么严重?我以为跟小时候一样……小时候有次是让方廷冤枉他给他推泥地里,其实是我干的,我干完就回家了,他不愿意出卖我,自己挨了一顿揍,让爷爷按头给方廷道歉,气得跑了。还有一次,方廷抢他的俄罗斯娃娃,那是我那没见过的奶留给他的,他不给,方廷就把娃娃摔了,他就把方廷按在水缸里,留了条缝关着,我爷回来差点儿给他打死,他不服气,又跑了。最后一次……” 方向阳挠挠头说:“那次严重,差点儿沿着铁路跑出平原市,但到底为啥跑,到现在家里也没人知道,问他他也不说,那次回来也是这样,不吃不喝,我爷心狠,就给送到部队里呆着,没几天倒是真的好了,后来也没跑过。” 他说完叹了口气,苦笑着问:“你是不是没想到我哥其实是这样?平常看起来他挺厉害的是不?” 徐樱笑了笑:“嗯,比你厉害。” “哎,不是这么说呀……”方向阳还挺想挽回形象的,可惜晚了,徐樱早见过他在方遒面前的怂样儿!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出来看看,方遒还在睡,天色却不早了。 徐樱就把八宝盒里的糕点和书留下,准备自己先走。 方向阳忙说:“我带你出去吃个饭,辛辛苦苦跑来一趟。” “跟我客气这个?”徐樱挑眉浅笑。 “你就看着他,等他醒了,把书给他,说我送他的,明天下午我再过来,他想吃什么,想办法让人捎话到饺子馆儿。” “成!”方向阳答应一声,还是送她出门。 下楼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谢谢!” “嗯?”徐樱回头看跟着自己的人。 方向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觉得,你估计是除了我,对我哥最好的人!我大妈都比不上!” 徐樱…… 我谢谢你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搞对象 第二天早上徐樱照旧去上学,准备下午再去方遒学校看他。 她走之前韩科长找了个工人过来说过一声,方遒想吃她做的头脑烧麦。 这要求一听就是方向阳的,方遒一则不挑食,从来不会要吃的,更不好意思指定她做。 二则他口味清淡,偏喜欢南方菜系。 所以徐樱就让杨花儿做头脑烧麦,让陈芳芳给她搞了一只土公鸡和一条鱼,土公鸡炖汤,鱼片好留着,等她下学回来再做。 这是班干部选举结束的第一天,徐樱又因为安排人干活儿到的晚了,教室里同学们早都在座位上了,看见她进来,好几个学生都忍不住停下聊天,往李爱民那儿看。 徐樱就当没看见,顶着这些人的注视直接坐到她自己座位上。 牛三虎自然也注意到这些目光,立马站起来威风的威胁那些人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仗义大哥 徐樱是真着急。 别看她昨天好像把方遒收拾的服服帖帖乖乖巧巧,其实心里虚的要死! 方遒那性格儿虽然看似豁达,实际却是个容易在自己的事情上钻牛角尖的。 这回又是跟家里闹起来,看那三天不吃不睡的情形也知道,好起来只怕不容易。 她回饺子馆儿,匆匆准备好给方遒和方向阳的东西,提着就出门。 到门口,正好有辆小轿车过来停下,徐樱愣了下,就见车门一开,韩萌萌从车上跳下来了。 “徐樱!”她下车喊一声就张开双臂往她面前冲,徐樱赶紧避开退了半步,好让她看清楚她俩手都是东西。 韩萌萌果然停住了,眨眨眼睛笑着问:“上县中学去?” “你咋知道?”徐樱好笑。 韩萌萌最近都不在饺子馆儿。 她呆了半个来月,县里就通知她赵文星的事儿要审,需要她配合,加上她爸也要人照顾,她就请假先回去,如今过去一个来月,赵文星已经判了,她爸的身体大好,准备恢复工作了,她这就又回来。 回来前她给赵桂竹打了电话,所以徐樱倒不意外她突然出现。 韩萌萌一脸神秘的说:“你猜啊!” “我猜?”徐樱想了想,问:“你是……认识方向阳?” “欸,你咋知道?”韩萌萌惊了。 “我猜的啊!”徐樱挑眉。 “才怪嘞!你咋能猜到嘛!”韩萌萌可不信,但她也没多问,因为眼看着徐樱拿着一堆东西要走,就帮她送到车上,说:“方家那老二托我,让司机叔叔帮忙送你去一趟,我才回来晚的,否则今天早晨开门儿前我就到了!” 说话间东西已经上车,徐樱点点头说:“谢谢!” “跟我客气啥!”韩萌萌笑嘻嘻,上前面交代了司机师傅一声,就高高兴兴回饺子馆儿。 司机这就掉头往县城里开。 他显然知道徐樱是谁,一路上很主动跟她攀谈,徐樱见状顺带着多问了两句,也就知道她猜的没错儿。 韩萌萌他爹是管教育的,教育体育眼下还不分家,县城里的教育局叫教育体育局,韩副局恢复工作,安排的就是分管体育。 自然,徐樱很清楚在目前这个官职就是个闲职,但韩副局很重视,上省里跑过好几回,就想给县里的体育教育争取点儿财政拨款。 方向阳这个出身方家,运动成绩省内顶尖的运动员自然是个好的争取对象,于是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算认识了,认识以后方向阳知道韩萌萌要来,托她顺带捎徐樱去县城,也就很容易。 只有一点是徐樱没想到的,就是:“韩副局和方家老二认识,那还是因为徐大厨你呢!”司机说。 “咋说?”徐樱好奇的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韩副局去看了场训练,训练完了想见方向阳,本来他教练猜到咱们是挖人去的,不太愿意,可方向阳一回头见到韩副局,立马就叫着问‘你是那个韩萌萌的爹不’?这么着才搭上话。” 徐樱倒是很意外。 刘玉仙和韩萌萌的事儿她都没来得及告诉过方遒和方向阳,他是怎么知道她们有关系的? 带着这点儿疑惑,车很快就到了县中学门口。 这照旧是个上下学的点儿,可这回不用混进去了,因为她刚下车,就看见方向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望着。 看见她才快步冲过来,一把接过她手里东西说:“我哥可太操心了,就怕你进不来,早半个小时刚下课就打发我过来等着。” 然后看到司机也下来,忙跟人道谢说:“谢谢啊,回去替我谢谢韩副局!” 司机笑笑,犹豫着低声开口问:“韩副局让我顺便问问,方同学思考的……” “思考好了,回县城就回县城,我就一个要求,我教练得跟回来,待遇不能变。”方向阳利落的打断司机。 司机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忙点点头:“我一定转告到!” 说完匆匆上车,绝尘而去。 方向阳拉徐樱的袖子:“快走,一会儿凉喽!” 徐樱还望着校门外拐角一颗大树下的阴影,被他扯着略微踉跄了一步,再回头就啥都看不见了,只好跟上他。 “咋突然决定回县里?”她问。 方向阳叹了口气:“不是我想回,是省里、市里都待不住了,方廷又突然回来县里住,我再不回来我哥可咋办?” 他说完,显然也意识到有点儿语无伦次,摆摆手不解释了,只说:“哎反正麻烦,你就别问了,问我也说不清。” 徐樱:“……” 行,其实她能猜到,求证而已,他不愿意说也无所谓。 俩人说话间到了男生宿舍门口,宿管阿姨见了他俩,一改昨天的做派,笑盈盈从窗户上探头出来问:“又来送吃的啊!” 大中午,徐樱来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周围都没人。 但一楼到底还有学生住着,方向阳不太高兴的皱了下眉,勉强应付了一句:“是,阿姨我们进去了。” 就扯了徐樱一把,带她上楼。 到楼梯拐角还叮嘱她:“你别理她,以后大大方方的来,不用跟昨天似的还给她那么好吃的点心!” “你是没吃够?”徐樱笑着问。 方向阳:“……” “嘿,是有点儿。” 徐樱笑着摇摇头,没接话。 到底是少年心性,不知这世上的人不过活一个情字,情浅情深且不说,有个情字在,到底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 俩人说着话到了宿舍门口,方向阳推门就进。 进去徐樱才发现,宿舍里空空荡荡,方遒没在,不禁皱眉。 “他……有点儿事儿。”方向阳看出来了,帮徐樱把东西放下,才解释说:“我爷爷找过来了,在校长那儿,突然来的,也没打招呼。要不为了证明他活的生龙活虎的,他肯定得上门口接你去。” 后面是看着徐樱脸色微微不好,故意开了个玩笑。 说完就偷偷瞟着徐樱,眼神儿里还带着防备,应该是怕她冲动做啥。 可徐樱只是皱着眉呆站了片刻,就走过去拆菜了,边拆,边问:“他说回来吃了吗?” “啊……说了,让我告诉你,肯定回来。”方向阳说着还皱眉想呢,不回来也没啥,他可以帮忙吃的! 他哥这还挺仗义,不想失信于兄弟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救命之恩 方向阳有他专门的头脑烧麦,他又是个学体育的半大小子,等徐樱过来已经饿的不行。 菜从包里拆出来,他就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嘴里流口水,眼巴巴看看,再焦虑的看看门口,是完全等不上方遒的样子。 徐樱见不得,推了推给他的那只饭桶说:“你先吃!” “再,等等?”方向阳意志不坚定的挣扎。 徐樱没理他,果然他自己就说:“哎算了,反正我哥也不一定稀罕这个!” 说着拧开盖子。 可刚吃一口,他就推开了,嫌弃的说:“不是你做的!” 徐樱:“……” “你能吃出来?” “当我方向阳‘泳队美食家’的名号白得的呢?这个,杨花儿做的!”他拿着勺子敲了敲饭桶说:“里面的黄芪分量重了,黄酒用的也不是你常用的那种,所以整体味道偏重不说,仔细喝……” 他又尝了一口,表情变得有点儿扭曲说:“仔细喝还有点儿奇怪,肯定是配比不对!” 徐樱抽了口气,还真觉得稀奇。 她自打上学,自然没啥机会管店里的事儿,采购是纪茹芳,做饭主管是杨花儿,她只负责应急调整菜单,定期推出新品,解决杨花儿做不好的几道菜。 这头脑做起来其实容易,也不讲究个刀工啥的,配比虽是主要的,但杨花儿跟着她也学了一阵儿,流程都熟悉,她也就放心了。 方向阳这么一说,徐樱忍不住抽了把干净的勺子,也端过来尝了一口。 然后…… 她头一次拿佩服的目光看方向阳,认真说:“你不学厨可真可惜了!” “我不,我只会吃,看着刀子都发憷!”方向阳摆烂摆的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 不过他还挺高兴的,炫耀似的问:“我嘴巴是不是特灵?” 徐樱佩服的点点头:“实话说,我自觉除了我谁也吃不出来。不过黄酒是没换的,应该是本身店家的配方变了,我娘采购的时候没注意,回去我跟她说说。” “欸?那这算不算我大功一件?”方向阳立马眼睛都亮了。 徐樱只能承认:“算,你想要啥?” “我啊……我要吃黄河大鲤鱼,一整条的那种!”方向阳咬牙切齿的提了个‘大’要求。 这徐樱有啥不能满足的,立马答应了。 俩人说话间,门外已经响起脚步声。 方向阳竖着耳朵听了听,脸上的笑立马收了。 徐樱也觉察到,站起来先朝门口快步过去,站定了,正好看到方遒半垂着眼皮,缓缓从楼梯上上来。 他走的很稳重,看起来跟平常似乎没啥区别,连那张温和中带着点儿清冷少年气的脸都是一如既往。只有徐樱和方向阳能感觉到,他脚步沉重,带着浓重的悲哀和无奈。 徐樱快步上前,刚靠近,就因为个子低,一下子看到他红肿的脸。 她心口下意识一颤,先忍了忍,把自己抬手摸他脸和质问的冲动给忍住,反而微笑着说:“可算回来了,菜一路过来,本来就不热了。” 说着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方遒僵硬的身体陡然颤了下。 他其实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了,就是头脑还没反应过来,就没打招呼,这会儿被徐樱一拉,整个人都醒过来了。 抬眼他看到她,又看到方向阳,深吸一口气,把那点儿情绪都收回去,淡淡答应:“好,我先洗个手。” 说话仨人前后都回来,方遒低着头扯了毛巾,就上阳台去了。 方向阳要跟过去,徐樱一把拉住他。 “不是,我哥那脸……”方向阳着急的脸都红了。 “我看见了……也不是第一次了?”徐樱问。 方向阳一愣,勉强点点头。 “我们兄弟仨,也就方廷没挨过揍,我一般挨揍都是皮带,而且是我爹下手,我爷根本懒得理我。我哥就有点儿惨,老爷子发了脾气那是逮哪儿打哪儿,抓啥都打,烧火棍都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是没见过我哥光身子,那……” 方向阳扯扯嘴角,露出个苦笑,然后无奈的摇摇头,闷头闷脑的坐回去了。 徐樱皱着眉头看看他,又看看方遒。 突然问:“方遒为啥这么听爷爷的话?” “为啥?嗨,能为啥,他觉得是我爷我奶救了他和我大妈呗。”方向阳看看方遒。 他一次次的洗着脸,显然需要安静一阵,可能回不来,干脆就又走到徐樱身边,低声给她讲起来。 “我俩都49年生的,我晚了两个月,正好赶上打完仗。他就没那么好命,生的时候咱这儿正打的厉害,我听说打了几天几夜,外面是大炮,里面就剩下我大伯带着那一只部队不到三十个人冲锋陷阵。我大妈顶着肚子不愿意走,抱定了是要同归于尽。 谁知道提前发作,外面战火连天,里面她生我哥,生了老长时间都生不下来,听说都要死了。幸好我爷带着大队赶过来支援,及时保住我大伯的命,我奶也跟着赶过来,当场给搭了手术台做了个手术,才把我哥弄出来。 我哥可能憋得太厉害,出来人都紫了,没气儿,我大妈昏迷着,是我奶奶拿着棉棒给他擦,用嘴给他吸,才把他救过来的。 可当天夜里突然下大雪,冷的要死,我奶又不敢点火给敌人目标,就把自己衣服脱下来,裹着我哥,围着我大妈,愣是熬了一晚上。 后来虽然胜利了,可我奶落下个肺病,后来又上战场,发展成了肺痨,早早就不在了。这事儿啊,全家都知道,尤其是我三叔,说起来就说,是我哥害死我奶……” 话刚说完,那头门推开了。 方向阳立马止住,冲上去笑着问:“哥,洗完了?” “嗯。”方遒已经用冷水贴过那半边的脸。 肿仍旧是肿的,但徐樱看,比起刚刚回来时候青紫发肿已经好了点儿。 她倒不急着看,只招呼说:“那过来吃饭,再不吃就等着吃冷的。” “来来来,快吃!”方向阳立马拉方遒。 他也没拒绝,过来坐在床边,徐樱端了碗鸡汤抿圪斗,跟教小孩子吃饭似的,稳稳送到他手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唯一的朋友 方遒接碗的动作有点儿僵硬的机械,但徐樱没管,只坐在一旁看着他,等着他吃。 等了片刻,方遒突然抬头问她:“你不吃?” “客人不吃,主人不好吃啊!”徐樱浅笑。 方遒愣了下,也笑了:“你才是客人。” “这顿饭,你是客人。” 徐樱还真认真跟他争辩。 方遒一时无话可说,又笑了笑,这回明显比上回自然了不少,然后垂下头,安安静静的往里喂饭。 徐樱看他的动作已经不像刚刚出来时那样总带着点儿刻意,这才站起来同样盛了点儿鸡汤抿圪斗,结果刚端好,就让方向阳给抢了。 “我要吃你做的!”他委屈巴巴小声抗议。 徐樱…… “行,我吃头脑!”她端起杨花儿做的头脑吃。 方向阳这可满足了,把个抿圪斗吃的哧溜哧溜响。 这抿圪斗又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了不让你失望 方向阳比劳动回来的学生晚回来会儿,拉着方遒急急忙忙赶到食堂,总算打了样还行的菜回来,挺不好意思的说:“最好吃的小酥肉本来今天该有,结果食堂阿姨说猪肉供应不来没做,只能凑合吃这些。” 他说着打开俩饭盒,里面只有烩菜馒头,烩菜还是素的。 其实这年代,能吃得上这种还能看见豆角丸子的烩菜,那已经很不错了。 徐樱虽然是个大厨,但一个下午都在学习,这会儿早饿了,完全没介意,笑着说:“也算你请我,不过中午那顿饭的饭钱就不能少了。” “啥?” 方向阳差点儿跳起来:“中午那顿饭还要钱?!” “你点菜,我做菜,做了还送过来,你不给钱合理吗?”徐樱问。 “不……可,可那不是,头脑不是你做的,杨花儿做的!”方向阳找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名声不值钱 徐樱朝他通身上下看看,也没看见个能塞礼物的地方,不禁好奇问:“是啥?” 方遒成功卖了个关子,挺高兴的,故意神神秘秘的摸到上衣口袋,然后从里面摸出个小小的证件来递到她面前。 徐樱接住一看,县图书馆的借书证! “呀,你的?”她翻开上面写着方遒的名字。 “嗯,我打个招呼,你先用我的去,等以后我再想办法给你单独申请一张,这是我爹给我的,爷爷不知道,你不用担心。”他笑着,俩人边走边说。 “下午我教你课的时候发现你不是不够聪明或者能力训练不足,而是基础知识缺失。咱们县图书馆里有你要的课本,也有俄语词典,你都可以用,对你来说,一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他笑盈盈的看着他,夕阳下的眼睛熠熠生辉,就算脸上的青肿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带回温暖 李丽英让气了个浑身发抖,站在那儿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徐樱也不是看不见,可就是一点儿心疼的感觉都没有。 她只觉得没意思,也懒得再说啥,抱着方遒的衣服回去了。 走了没多远,她就听见后面李丽英崩溃的大哭起来。 这哭声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可她没理会,径直走到方遒面前把衣服往他怀里用力一塞,没好气的说:“就这么一件儿衣服还白白给人,你可真是个大少爷。” 方遒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抱着衣服,一脸迷茫和委屈。 可徐樱根本看不见,塞了衣服掉头就朝河堤下面走去。 他低头看看怀里衣裳,想了想,忙追上去。 等追到了,他才发现徐樱脸色沉沉的,显然在生气。 于是轻声问:“你不高兴?” “有啥值得高兴的?”徐樱语气懒 第一百三十七章 演讲会 方遒是想多了。 纪茹芳虽然仍陷在“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怪论里没完全出来,可她既然能把方家发生的事儿告诉徐樱,就是已经认可了他们的朋友关系也不反对他们来往。 她这么客气,实在是因为担心。 担心方遒刚从方家出来,会不会因为不是方家人了就在旁人那儿受气? 担心因此自个儿不客气些尊重些,会让敏感期的少年觉得不被重视被小瞧了? 更甚者,他会不会误会她们母女想借此占便宜? 所以她很刻意的把徐樱和方遒分开,也很客气的招呼他,却既没有撵人,也没藏着掖着,照旧把家里最好的男人衣裳拿给他穿了。 可惜这衣裳是给普通干活儿汉子做的,不是中山装,也不是学生装,就是普通乡下男人穿的衣裳。 方遒洗干净换了这么一身出来往饺子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咱俩都不去 机会是好机会,但想去也不容易。 省里的各个学校先要进行预选,选出一男一女送到县里参赛、县里最多选两组,再送到市里比赛,最后参加省里比赛的则是一市一组。 总体来说,就是竞争相当激烈。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李丽英力争上游的渴望,尤其是刘朝京说了那些话以后,李丽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彻底变了。 不仅是她,连女娃们都开始以她为中心空前团结的抱团在一起,以帮助她进决赛为目标,出主意、找材料、找场地彩排,忙的仿佛人生找到了新目标。 看着她们那兴奋的样儿,牛三虎就摇头,语气不无同情的说:“女娃就是女娃,咋那么容易让诓啊!初二初三还有那么多学生呢!咋都轮不到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上午课已经结束了,徐樱不用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种地的一把好手 “我知道了,徐樱,你这是想逼着刘老师再不准李爱民他们的请假是不是?”牛三虎闪着大眼睛兴奋的问。 徐樱:“……” 并不是,她就是想单纯的摆烂。 可她的沉默却给了牛三虎个错误的“神秘”信号,他跟电影里的间谍似的趁着没人注意,用力朝她点点头,并跟她狠狠握了一下手说:“徐樱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出卖你!” 徐樱把自己的手用力抽回来。 当天下午他们是跟初二、初三的一起到县里临近河滩的那块山坳里垦荒种地。 上面同志‘农业学大寨’视察归来的结果体现出来,就是在平原地区掀起了一股开垦荒田的热潮。 农村集体上山开荒,拉出一道道的梯田,学生娃们在山坳里开荒,开垦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耕种土地,不到一年时间,平原地区遍地开花 第一百四十章 纪家镇国营饺子馆 牛三虎一气儿跑到徐樱跟前儿,急吼吼问她:“你咋还会干这个啊?” “咋的,厨子不能会种地?”徐樱挑眉。 “那,那倒不是。”牛三虎挠挠头,隔了片刻压低声音小声问:“你刚刚跟张俊说啥?” 徐樱:? 牛三虎:“你,你也跟我说说呗?要是那啥种地的好技巧,我也愿意学,我还能教学费!”他说着用力拍拍自己胸脯,却不晓得,徐樱其实一头雾水。 但钱送到眼前,她可从来不嫌少。 于是看看张俊再正常不过的背影,又想了想,她手心朝上伸到牛三虎面前:“给钱!” 牛三虎立马掏口袋,把口袋里掏空了才大方的说:“没了!你说!” “嗯,多干多学!”徐樱收好钱,言简意赅的回答。 牛三虎:???!!! “就这?” “就这!” “没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亲哥 学期末结束完最后一门课的考试以后,镇中学和县中学的毕业生同时接到通知,上面再次发出了“上山下乡”的号召,这次所有没有分配的毕业生都要积极主动的报名。 不仅如此,没毕业的学生只要有意向,也可以主动报名参加。 至于传闻中那个一人报名,全家不用再去人的消息,却再也没人提起了。 方遒跟方家老爷子断绝关系已经有三四个月,老爷子再是厚脸皮也没法跟方遒提要求,转而就把主意打到了方向阳头上。 因为这时候省里游泳队已经宣布暂停所有训练,底下的县市依照省队的标准执行,各地都逐步停止训练,不少运动员同样走上了上山下乡的道路。 不过这些还没影响到徐樱。 她在学校参加完最后一个科目的考试就骑着自行车往县中学走了。 几天前她跟方遒就约好了,等她考完试一块儿上县图书馆学习去。 徐樱已经把高一的课程全部学完,开始学高二的,方遒则已经学到了高三的,他可以把他收来的高二的书借给徐樱,再帮她补补课。 升到高二,上辈子全靠自学的徐樱就有些吃力了,尤其是数学、物理和化学、生物这四门,虽然她是个重生者,但上辈子她又没好好上过学,全靠自学的情况下理科就很难学好,而现在又不时兴文理分科,她想以后考大学,现在就必须全啃下去。 好在方遒的理科就不错,给她补课算是绰绰有余。 心里想着这些事儿,县中学就在眼前了。 徐樱跳下车就往里走,刚到校门口,就听到挺远的地方传出来一声女娃的尖叫。 这叫声堪称凄厉恐惧,听得徐樱头皮都麻了一下,下意识就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那边儿是县中学的外墙,墙上有重重爬山虎,对面是不知多少年的老柳树,要是在夏天必定啥都看不到。 可现在是冬天,平原地区的花草树木全干枯了,柳树的枝条僵硬的垂着,爬山虎也只剩下干巴巴的一条条枯黄藤蔓,在这之间,徐樱看见了大概五六个人影,全都是高高大大的男娃,但他们正中间脚底下好像还有个人,应该就是发出声音的女娃了。 徐樱皱眉犹豫了几秒,那头已经又传来尖叫声,这次明显带了哭腔,而且后面一直在哭。 她终于还是把车子给锁了,拿好钥匙大步朝事发地走过去。 边走,她就边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了好几根垂下来的枝条,有粗有细,趁着柳枝最后一点儿不多的韧劲儿把它们捆在一起,形成了一根拳头粗的棍子。 棍子做好,她人已经到了近前,不过她没冒然冲上去,而是先藏到了一丛茂密的枯爬山虎藤里看那头的情况。 的确是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娃正围着个女娃。 那女娃垂着头,侧影来看年纪不大,衣服破旧,浑身都是地上的灰土,头发是两根低麻花辫儿,现在已经让揪扯的乱七八糟,毛毛躁躁的垂在肩膀上,遮着她大半张脸,只留下青肿脏污的一块皮肤,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至少已经挨了三四个耳光。 那她刚刚喊叫的那么惨就有源头了,谁挨这么重几个耳光能不喊啊? 这时候围着她的男娃还在说话,徐樱能听清以后,听到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老子早打听过了,你在学校还拿了笔奖学金,那钱呢?你是不是藏了,赶紧拿出来!” 威胁她的是背对着徐樱的一个高个儿男娃。 其他几个衣服都穿不整齐的混混娃也跟着叫嚣,催着女娃拿钱。 可女娃捂着脸坐在地上只是哭,只是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没了,真没了!” “你没了?那钱呢?你不昨天才拿上,咋能没了?”高个男娃蹲下来,一把把女娃扯起来,随手一推,女娃就被重重推到爬山虎墙上,后背撞上墙,疼的惨叫一声,软软的又往地上滑。 那男娃一把抓住她肩膀上的衣服把人提起来按在墙上命令她:“快说,再不说老子再给你几巴掌!” “还把你送到东村的老李头那儿!”后面一个同样高个儿,更壮实的男娃则补上一句。 此时对面有个小个子长得实在歪瓜劣枣的男娃突然邪气的笑了一声,说:“老李头光棍儿打了十来年,让他拿个十来块娶个没开过瓜还念过书的小闺女,他可得高兴的背过气去!” “呸!十来块就想娶个没开过瓜的,他做啥梦!”那高个男娃狠狠的啐了一口。 转过头,却同样邪笑着盯着女娃,上上下下打量着说:“她这样儿的,找个花十来块开瓜的都不难,那镇上煤厂多少连个女人滋味儿都没尝过的单身汉?叫上几个到野地里,第一个收十块,剩下的就五块、四块、三块……” “等收够了,再给老李头送过去!”那瘦子说。 “我看成,她不是在学校里也勾引了男娃,也是姓李的,这反正都是李,给谁不是个给啊哈哈哈!”壮实男娃哈哈大笑。 女娃只听着这些已经浑身发抖,整个身子都往下坠,嘴里嘟嘟囔囔的叫着:“别,别……” 可那些个男娃没一个理她的,反而对自己的算计还挺满意。 只是提到这个姓李的,高个儿的才迟疑了一下,回头不耐烦的问女娃:“让你勾搭那姓李的,你到底干了没?” 女娃虚弱的摇头,轻声说:“他不……” “他不你按头上啊!老子告诉你,再给你一年时间,上不成他,老子就真找人给你开了瓜,然后把你嫁给老李头去!”高个儿半点儿不同情的指着女娃威胁,女娃让他吓得哇哇哭,声音都变成了稀碎的。 可徐樱居然还听到点儿东西,因为她有个字发音还是清楚的,是“哥”。 徐樱:“……” 这该不会是亲哥? 她可太震惊了。 然而让她更震惊的话还在后面,那高个儿男娃又开始逼问女娃奖学金的去向,女娃仍旧不肯说,男娃再抬起巴掌又要打,打之前,他威胁说:“李丽英,你再不说,信不信老子先把你的脸打烂,再给你送到煤厂,让人今天就给你开了瓜?”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英勇救人 “别,别,哥,我真没有,我的钱,我的钱一出校门就都让咱爹给摸走了!”李丽英失声痛哭。 边哭她边说:“就我给你那些还是我藏衣服里才留下的,你信我,我真没骗你啊!” 说着她爬过去一把抱住高个男娃的大腿。 可男娃早气死了,她刚挨上来就让狠狠踹了一脚,一个扑腾倒在地上连连作呕。 男娃也不管,嘴里骂骂咧咧的叫着:“老不死的东西,跟老子抢钱花,走弟兄们,咱找他去!”说着抬脚就要走。 地上的李丽英吓了一大跳,挣扎的爬起来冲过去,又扯住男娃的裤腿哭求他:“哥,你别去,爹拿那钱说是给娘买药的,就,就算他没全买,可能也买一点,就算一点没买,你也别找他行不行?他要知道是我说的,他能打死我啊!” 她好不容易说完这些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感谢猝不及防 “哥,哥……”李丽英终于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爬起来就往过跑,眼看着都要跑过去了,突然被这臭味一冲,又连连后退。 然后她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徐樱,哆哆嗦嗦的问:“你,你把他给打,打的……” “不是我打的。”徐樱双手一摊给李丽英看。 她手里可连个工具都没有,棍子在那高壮男娃手边儿呢! 而且她这么小小个子的姑娘,咋看能像打的过快有两个她那么高那么大的男娃啊! 李丽英显然愣住了,她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徐樱这是明目张胆的赖账啊! 可挨打的是她哥,打人的是外人! “自家人”心理作祟,李丽英竟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追着已经转身走人的徐樱过去,一把就拉住她。 “你,你不能走,你把我哥打成那样你还……” 后面的话 第一百四十四章 哼哈二将 “我问你,李丽英家里到底啥情况?她哥跟她是亲的不?”徐樱开口问。 旁边的方向阳和方遒就对视了一眼,方向阳眼里闪过一点儿笑意。 徐樱你就装,装的那么寡淡无情,背地里又关心人家! 瘦子挨了打,又亲眼看见自己两位大哥一个让打吐,一个让吓尿,哪儿还敢隐瞒,一听徐樱提问,忙点着头回答:“是,是亲的!如假包换的亲的!” 答完了怕徐樱不满意,还继续往出倒,说:“她家成分都不好,她爹是地主少爷,她娘是地主小姐,她爹年轻的时候害过村里的党员,还给敌军送情报。吃喝嫖赌啥都会,就是不会种地,到现在连刨地都刨不利落!她娘身体不好,前几年怀了个男娃,生下来不到一年就死了,打那以后天天哭天抹泪的,听我娘说今年秋天开始已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坚定的不妥协 “哎哎!”瘦子答应着,又返回去扶李丽英她哥和那高壮男娃。 这俩人儿到现在才勉勉强强的爬起来,正坐在地上擦鼻血、抹呕吐物,俩人儿互相抱怨对骂,却没一个敢站起来冲过去跟徐樱干一架。 徐樱双手踹在棉袄袖子里远远的看着这俩,更替李丽英窝火。 都啥货色! 还亲哥,亲哥要把亲妹子送去卖,这哪儿像个新社会出生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干出来的事儿?就是满清遗民都未必有这缺德想法! 她越想越气,转头推着车子,一股脑儿往里走,就怕自己一个冲动,赶上去再把人揍一顿! 方向阳感受到了爽文男主的打脸快感,正高兴着呢,突然觉察到来自徐樱的冷气,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退后半步凑到方遒跟前儿问:“她咋了?” 方遒想了想,想起徐樱教过他的一个词儿,说:“共情了?” “这是啥?”方向阳一脸迷茫。 “据说是一种叫做应用心理学学科里的概念,创始人是个国人,叫罗杰斯……我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的。但大致概念就是体验和感知别人的内心世界。”方遒说着,目光已经落在徐樱的背影上。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和尊敬,甚至还有一丝崇拜。 既崇拜她知晓知识的丰富,也崇拜她的正义感和同情心,还有她为人处世中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分寸。 无论对他还是对李丽英,她都做到了既帮助,又深刻的帮助,又不让对方有过深的负疚和感激。这即便是他也很难做到。 方向阳觉得方遒的眼神怪怪的,但他倒是没细想,因为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很聪明,恍然大悟的说:“就是同情心的一种呗?” 方遒点点头:“算是。” “那我就懂了,嘿,我还懂国人的啥心理学理论了!”方向阳高高兴兴,话里话外就差给自己竖个大拇指说:“我真棒!” 方遒:“……” 当他从来没理过这傻子! 徐樱的气性没多大,基本上走到方遒宿舍楼底下,气儿就消的干干净净。 她很明白,她不是救世主,不可能见一个就救一个,救一个也不代表救天下人,何况也得天下人让她救。 对李丽英的事儿这么气愤,无非是因为她发现她一直在努力挣扎着向上,想摆脱那个泥潭,却选错了方向选错了方式,至今还没能醒悟。 然而她实在没什么在别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强行叫醒一个人的义务,所以共情归共情,气归气,过去也就过去了。 只是回过神她发现了个问题。 “咱回来干啥?”她回头问方家兄弟。 方向阳:“……” 他摊手:“我哪儿知道,你走我就跟着呗!” 方遒:“我要上楼拿一本书。” “哦,那我等你。”徐樱点点头。 方向阳眨眼问:“哥,你东西不都收拾干净了?” “落下了!”方遒扔了个冷眼 方向阳:“……” 落下就落下干嘛凶我呜呜呜! 方遒上楼去,没多久就下来了。 他背着书包,徐樱也没仔细看,下意识就当他拿好了,仨人就骑上车子,跟约定好的一样上县里的小饭馆儿吃饭去。 徐樱今天打了架,有点儿饿,所以买了一碗豆面河捞,方遒和方向阳是两碗炒面剔尖,除此以外,三人还奢侈了一把,弄了一对儿县上国营饭店最出名的卤猪蹄子。 这俩猪蹄子炖的又肥又软,油光水滑,猪皮轻轻一碰还弹筷子,掀开里面的白肉立马就顺着汤汁儿流下来,只留下金黄澄亮的瘦肉连在早就炖的颜色都变了的骨头上,用筷子轻轻一戳,就掉下来了。 方向阳抬筷子就往猪皮和连着的肥肉上戳,可惜筷子刚挨着,就让徐樱一筷子给打了。 “干啥?”方向阳十分委屈。 徐樱不说话,只看着他。 知道委屈,就该知道为啥委屈! 方向阳:“……” “我不,我在队里就吃不上,好不容易不训练了,就不能给我吃一口?” “一口也行。”徐樱倒也没多残忍,从他手里抢了筷子,方方正正掐了一块肥肉相间的下来,放进他碗里说:“就吃这些。” “就,就这些?” 俩拇指大小,还不够他塞牙缝呢! “可以再吃两块瘦肉。”徐樱妥协。 “瘦肉有啥意思,吃跟没吃似的。”方向阳撅着嘴抱怨。 “行,瘦肉也别吃。”徐樱直接把盘子推方遒面前说:“我也跟着你,我一口都不吃!” 方向阳一听急了:“干啥呀?我运动员我不行,你行啊,你瞅瞅你这小豆芽菜身材,还不吃,不吃你都没劲儿打架,万一那李什么什么的哥趁着我们不在找你麻烦你咋办?不行啊,你吃,必须吃!” “我吃你馋啊!”徐樱挑眉。 “谁说的,我,我们运动员最自觉了!”方向阳眼睛一闭,埋头苦干饭。 徐樱轻笑,笑着碗里已经多了一大块猪蹄,是方遒夹给她的。 方向阳余光里看见了,把头埋的更深,倒再也没要求过。 徐樱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方遒。 四目相对,只是看着对方,方遒就能听到她问:“他这是坚定的不会妥协老爷子了?” 方遒点了点头,眼睛在说:“不会,他比我更有依仗和主意,即便出走也不会。” 徐樱放心了。 虽然想着不要多管,方向阳自己一定可以处理好,但心里还是有点儿放心不下,毕竟是朋友,她希望他活的一如既往的快乐。 仨人吃完饭,就往县图书馆去。 方向阳一路上念叨着:“没有猪蹄都吃不饱,肚子这么饿怎么学啊!” 直念叨到徐樱被他念烦了,无可奈何的答应他:“晚上去饺子馆儿我给你做饭吃。” 这才兴高采烈跟他们一起进去。 图书管理员见方遒和徐樱同时进来,倒不意外,甚至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似的,笑着把他们的旧红旗本拿出来说:“已经又写满了,你们要换一本,还是以后就不再‘鸿雁传书’了?” 方遒瞬间就脸红了,慌忙看向徐樱。 徐樱却像是当了个玩笑,噗嗤笑出来,摇摇头说:“还是需要的,我拿了一个新本子。” 说着打开书包,还真掏出一个新红旗本。 第一百四十六章 晚来天欲雪 方遒难免是有些失望的。 只是看着还在身边的小小个子的徐樱,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于是收敛心神,等她办完手续,就一起进去了。 仨人下午在图书馆学习,到天色将暗才一起出来。 徐樱和方遒去前台登记借走的书。 她一共借两本,一本方遒早就说过的《俄文词典》,一本乔伊斯的《尤利西斯》。 这本是英文版的,不知从哪儿收来,只有前面多半本,后面的已经失踪了。 图书管理员登记完毕,把书递给徐樱。 她伸手接,却明显感觉到管理员突然紧了紧没立刻交给她。 徐樱:? 管理员目光飘忽,先远远的看了眼空荡荡图书馆尽头坐着打瞌睡的扫卫生大爷,才十分警惕的收回目光盯着徐樱,压低声音问了她一句:“我这儿有几本书,你能帮我保管一段时间吗?” 徐樱微怔。 然后就感觉到管理员的手指好像轻轻在她握着书的手背上碰了碰,她这才发现到手的书明显比原先重了厚了,虽然只有大概一本书的厚度。 “不是图书馆的,是我自己的藏书,当阿姨求你,阿姨实在没别的办法。”图书管理员眼里露出几分焦急,声音压的更低了。 “什么书?”徐樱低声问了句。 她迟疑了下,似乎担心说出来她会不要,但最终还是咬牙掀开一点儿上面那本给她看封面。 封面是英文的,徐樱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也是倒抽了一口气。 是叶甫盖尼?扎米亚京的《我们》! 这是后世公认的三大反乌托邦小说中具备创始意义的一本,作者本人叶甫盖尼?扎米亚京就是反乌托邦小说的创始人,他曾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后来自动自动脱党,倒是书首次出版是以英文形式在国外出版,那是1924年。 据徐樱所知,这本书还曾因其意识形态问题遭到焚毁,直到1988年才以俄语重新出版。 而现在这个时候,这本书居然出现在一个小县城的图书管理员手里就太不寻常了。 徐樱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这素来温和且不起眼的短发中年妇女。 她应该是近视,带着一副很厚镜片的老旧晶视眼镜,玳瑁镜框的边缘已经磨出混沌的白色,镜片也已经模糊不清。 但饶是如此,她盯着徐樱的时候,她仍然能感受到她眼里充满希望的温和的亮光。 她没有逼迫徐樱答应的意思,但那为了一本书而焦急的目光却让徐樱产生了一种带着怜悯的尊敬。 徐樱捏住了那本书,然后用几乎看不清的微小幅度点了下头,把书自然而然的收到了书包里。 对面的图书管理员显然松了口气。 她把借书证还给她,和每次一样跟她说:“记得到期前还书。” “好。” 徐樱笑笑,小心收好借书证跟她摆摆手,礼貌的说了声:“阿姨再见。”就出门去了。 方向阳因为早坐不住已经出来了,正在门口三辆自行车旁边儿一边等他们一边做高抬腿,见他俩出来,立刻欢乐的冲过来指着天空说:“看,下雪了!” 徐樱和方遒同时抬头望。 天边灰蒙蒙的,整个县城都笼罩在压顶的乌云里,有细碎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落到地上不到半秒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原地区的天气太干燥了,这点儿小雪根本还不能滋润土地,但它依旧顽强的飘着、下着,好像正在企图用弱小的身躯完成一场鹅毛大雪才能完成的任务,坚韧而勇敢,却温和而执着的令人怜悯。 徐樱收回目光,和方遒对视了一眼。 他像是接收到她的询问,朝她点了下头说:“你做的很好。” 徐樱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俩在方向阳迷惑的目光中跨上自行车。 三人迎着小雪回了饺子馆儿。 当天晚上,徐樱就用当日剩下的羊肉搞了个羊肉锅子,配上烙的酥酥脆脆的烙饼,凉拌的韭菜、乾隆白菜,给饺子馆儿的人和方向阳吃的暖暖活活,肚子饱饱。 吃完饭方向阳简直走不动了,赖在徐樱家的小院子里,非要在她家打地铺。 “学校宿舍冷飕飕的,回去还得烧炉子,我现在眼皮都在打架,根本回不去了!”方向阳躺在饺子馆儿的条凳上耍赖。 方遒微微沉着脸,竭尽全力的用温和的语气劝他:“起来,咱不能打扰人家纪经理。” “我不,我动不了了。”方向阳眼睛一闭,决定死都要赖着! 他今天真的好累了! 方遒深吸一口气,口气都冷下来,但说的却是:“我烧炉子,你跟我回去。” 这话果然有用,方向阳一个翻身起来就问:“真你烧炉?” “嗯,我烧。”方遒的语气已经明显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可大概饺子馆儿里太暖和,外面太冷了,方向阳鼓起勇气站起来,刚到门口就掉头冲回来了,可怜巴巴拉着方遒求他:“咱不回去行不?天这么黑,孩子怕!” 徐樱:“……” 这话耳熟! 收拾完厨房的纪茹芳却听得扑哧笑了,走到徐樱身边,抬手就给她脑门儿上戳一下,数落她:“瞅瞅,你都把人向阳教坏了!” “不是,我咋教坏人了?我可没教他这么死皮赖脸!”徐樱抗议。 然而在纪茹芳这里抗议是无效的。 她笑眯眯走过去,一手拉方向阳、一手拉方遒把俩人带回来,说:“姨早准备好了,你们俩就在西厢房住。刚刚我已经让李红和聂绣儿烧了炉子,里面现成的有床有被褥,你们就安安心心的住,想住到啥时候就住到啥时候!” “真的?”方向阳可高兴坏了,喊完就回头瞅他哥,那激动的小眼神儿已经分明在说:“你快答应快答应!” 然而方遒仍一脸严肃,他摇头说:“不行,我们住在这儿,肯定会给您添麻烦。” “添啥麻烦?姨当寡妇都当了这么多年了,啥闲言碎语没听过?还能怕啥?我啥都不怕!”纪茹芳哈哈一笑,豪爽的很。 笑完她还看徐樱,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雪中送炭 徐樱能说啥呢? 她本来也无所谓,纪茹芳都这么看了,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劝方遒说:“别想那么多了,住下,你们总不至于准备在没人的学校里过冬?” 方遒抿唇。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老爷子是典型的平原地区人,特恋家,加上方廷在这头,他肯定要在年前十几天就回来,那就是这几天。 他和方向阳都是跟老爷子闹翻了出来的,本来方廷在他们就不方便回去,现在如果他们爹妈不回来过年,可能他俩连年都要在学校过。 学校已经放在,校方也是看在他们都还有个算是能干的爹才肯照顾,给他俩分配了间员工宿舍住着。 员工宿舍不算家属区,都是单身宿舍,赶上过年也没啥人,所以整个儿都冷冷清清的,别说方向阳这爱热闹的人,就是方遒回去都觉得冷清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冬季限定 徐樱叹了口气,不得不对纪茹芳重申说:“娘,我们都小,我才十三。” “娘知道你才十三,可方遒不小了。” 纪茹芳这次却不像原来那样就此打住,反而一边回去铺床,一边说着:“原来,想着他是方家人,咱高攀不上趁早就断了那念头。” “现在不一样了,他……” “他还是方家的人,方家的责任他逃不了,他也不能一直这么自由,早早晚晚的该他干的他都得干。”徐樱不客气的直接打断纪茹芳的话,神情严肃的告诫她:“娘,咱都是女人,女人靠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双手活比啥都强!” “娘知道,可你总要长大?”纪茹芳还是坚持。 徐樱上辈子早早就让卖了,根本没经历过催婚。 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才十三就让催婚了! 这可真是重生了一辈子,啥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教育不是当爷爷 杨花儿不解,朝徐樱看过来。 她为啥不教,都不好学? 徐樱却摇摇头,把刚刚盛出来的粥喂给她一口,说:“我有那时间教,你们有那时间学?小心贪多嚼不烂!先把要用的学会。” “意思你不全做?”杨花儿不解的问。 “当然不能全做,菜跟菜不能随便搭配,是师傅?”正好陈芳芳从外面进来,之前已经听到徐樱报菜名儿,这会儿赶紧帮忙说。 杨花儿立刻明白了,嘴上却不饶人,故意说她:“呦,这可是得着师傅真传了!” 陈芳芳一听就红脸,赶紧过去抱住杨花儿的胳膊讨饶:“杨花儿姐你甭笑话我,我这不是在师傅跟前儿卖好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呗!” 她这么会哄人,杨花儿更不是小心眼儿的,哪儿就真跟她生气,抬起满是面的手 第一百五十章 唐僧掉进蜘蛛精窝 徐樱认出那是方遒的鞋。 但她没追上去问他听到了啥? 反而稍微想了想,觉得他听到也好,至少兴许能让他想想,他跟方老爷子还要不要这样继续僵持着还是谈谈? 至少他该选一条对他有利的路。 她等了一会儿,确定方遒已经不在了才出去。 方向阳正一脸期待的坐在桌边流口水,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也都过来照着饺子馆儿每天的习惯一起吃早饭。 方遒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刚洗干净手,手鼻子脸蛋都是红彤彤的,头发却还有点儿湿,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 纪茹芳忙着招呼他:“快烤烤火!” 一边又交代徐樱说:“给他端碗粥过来。” 徐樱答应一声给他端过去。 方向阳美滋滋啃着羊肉蒸饺好奇的问:“哥,你干啥去了?” 方遒没说话,纪茹芳高高兴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杨花儿愣了半晌,算计一番,还是不明白,问徐樱说:“咱有碗筷,为啥还要重新做啊?” “我猜樱子是想跟别的饭馆儿分开?” 方遒正好出来,听到了就问。 杨花儿还是不太明白。 方遒就解释说:“我去过省城的面食馆儿、林香斋、鸿宾楼,他们店里用的碗筷跟咱们的都不一样,不是这种白的,是上面印着字儿的瓷器。” 而瓷器的价格高,定做难,重新定做肯定是一大笔钱。 木盒子编筐就便宜多了,村儿里的匠人就能做,只要他们定肯定有的是人愿意接活儿。 这样他们就能用最低的成本达到和省城大饭店一样的效果。用徐樱的话说就是打招牌,做宣传。 杨花儿一拍巴掌,高兴的说:“明白了。这样呢也能给咱冬季套餐做个宣传,大伙儿以后只要看到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图书馆的钥匙 “你看你这娃,跟叔还客气!叔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你有点儿啥心思叔还不知道?甭多想啊,就当你叔替你爹照应你了!”胖男人说着就过来拉方遒。 方遒显然不好拒绝,回头看向徐樱。 胖男人这才注意到她,上下大量一圈,眼里满是困惑的看向方遒,却是笑着问:“方遒,不介绍一下?” “我学妹,徐樱。”方遒简单的说。 “学校的啊!好,好,姐姐妹妹的,最好了!来来,一块儿过来坐啊!”说着拉着方遒先出门。 方遒回头朝徐樱点了点头。 她其实没心情应付人,但人都上门儿了也只能应付。 出门前她往图书馆又看了一眼,还是没开门。 这样她就比方遒晚一步进那个办公室。 那里面跟他们去的那间差不多大小,炉子烧的足,暖烘烘的,办公室打扫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忘初心不改变 方遒沉默。 他倒并不觉得徐樱不注重大局观。 是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要吸引父母的注意,哪怕用点儿手段也要做。 家里人,包括旁人都是告诉他,他的爸妈有多能干了不起,他就算不做的比他们优秀,也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然后久而久之他就陷入了一种“即便做的再优秀也得不到父母注意”的怪圈里。 努力,渴望被表扬被赞赏,却不得不为了“不添麻烦”而装成个谦逊的人。 徐樱是头一个跟他说,他得闹出点儿事儿,让父母知道他还是个少年人,是个需要他们关心关爱的人。 他心里很暖。 虽然仍然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留下,万一惹了麻烦是不是不好。 但看向徐樱的眼神已经十分温柔温驯,他笑着说:“不管了,咱进去看书去?” “走,还有好一阵儿才天黑,你跟着我,我娘也不担心,咱晚点儿再回去!”徐樱笑。 方遒点点头:“那就等县里国营饭馆儿快关门再回,路上还能吃个炒饼!” “好!” 徐樱还真有点儿馋那口儿! 俩人打开门,进去各自找到需要的书,头对着头就在窗户边上看书。 知道图书管理员就是病了,徐樱早放心了,不必分心想,读书也就读的专注而高效,到天黑的实在看不清了,才抬头看向方遒的方向。 这一看她倒愣了下。 她看到方遒好像正在看她,而且那眼神深沉的仿佛已经看了很久。 说实话,徐樱是差点儿吓得跳起来。 可她忍住以后,又脸红了。 被这么个俊秀的少年盯着,她就是的确有颗老年人的心,动动心好像也不算犯罪或者道德败坏? 想清楚再抬头,却发现方遒留给她的其实是个头顶。 现在光线太差了,他虽然坐在她对面,但是刚刚从一堆快看不清的字里抬起头也的确容易看错。 徐樱想想,八成就是自个儿看错了! 于是就这么过去了,没在意,反而用手敲了敲方遒面前的桌子提醒他:“天黑了,再看对咱眼睛不好,咱回?” 方遒还慢了半拍才抬起头看她,直接点头赞同:“行,咱今天也不能借书,就放回原位?” “好。”徐樱抱着自己的书,趁着天亮赶紧就去。 方遒整理东西,故意落后她半步,看着她照旧是利落干净的动作,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拍拍通红的脸。 可把他给吓死了! 真让徐樱发现他可没脸再住在纪家饺子馆儿了。 不住下就得在学校里等着她来找,万一她哪天有事儿不来他也不能第一个知道第一个帮忙,那滋味儿他可感受过,不舒服的很! 俩人放好书,锁了门就出来。 方遒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把钥匙送回去或者交给别人代为转送,徐樱却劝他:“留着!” “我就怕这麻烦惹大了。” “一个图书馆的钥匙,一个十六岁的娃,能惹出多大的事儿?就是惹了也有你爹你娘,快过年了,就当找个理由让他们回来,否则难道你真要在外面过年?”徐樱推着车子,俩人慢悠悠在小雪里往国营饭店走。 其实冬天天黑的早,这会儿时间并不晚,他们也就不用着急。 方遒沉默着还在犹豫。 徐樱就继续劝他:“这一把钥匙说到底是从高副书记手里拿的,真出大事儿他是第一个跑不掉的,所以你放心,就是他真要闹起来个啥也就是小事情。” 方遒倒是没想到这层,惊讶的看徐樱,问她:“你咋想的这么清楚?好像啥都知道?” “嗯,你都说了是想嘛,我想的清楚因为我是旁观者,旁观者清嘛。”徐樱想都没想就说。 方遒觉得很可信,点点头高兴的说:“幸好你跟我一块儿过来。” 徐樱:“……” 傻孩子,我是在那办公室才突然想起来,这个高副书记应该就是以后的县委会的领导干部高进钢啊! 方同志的确没有说错,高进钢是个政治投机者,这样的人到了明年就一定会抓住机会大放异彩。 而那时候其实很看重过去,所以他今天这么做兴许有投机和设局的意思,但无论从后来她记忆里发生的事件来看还是他本人的性格、未来的时机来看,这个局他都是白设了,他没机会也不会用。 “其实我还担心过图书管理员的那些书。”方遒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怕馆里让翻出来。” “应该不是,如果藏在图书馆,她昨天给我两本也不多。”徐樱推测。 方遒挺赞同,然后问了好奇了一天的事儿说:“那书咋样啊?你看了?是有啥……” 他迟疑着。 其实昨天他还想过个事儿,就是这书会不会是《金瓶梅》那种,他知道那书里面有些内容十来岁的小娃看了不好。 就是他看也不太行! 徐樱就知道他想这个,把《我们》这本书的内容和意义讲给他听,方遒听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压低声音,还是严厉的说:“她怎么能把这种书给你?真查出来可要出大事儿!” “我一个初中生,英语都没学过,我装不懂比她容易?”徐樱笑笑,没太在乎。 可方遒还是严厉的说:“不行,这书你回去给我,我帮你存!” “你?你存哪儿?老爷子家里?你自己家里?你手里可还有把图书馆的钥匙呢!”徐樱说着,国营饭店也到了。 她锁上车子,也不理方遒,就登上台阶去推门。 都快过年了,又不是工人下班的点儿,饭店里根本没人。 徐樱去买了票,在服务员小姐姐热情的笑容里把票送到窗口,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这会儿方遒才进来。 他车子太老了,锁子僵硬,得特备费劲才能锁上。 徐樱就说:“我替你买了,你过来坐。” 方遒:“……” 他悄悄松口气,吓死他了,刚刚差点儿以为她是生气他了呢! 原来没有。 “樱子,我刚刚那话……”他赶紧坐下解释。 徐樱笑着摇头说:“我都知道。可我坚持我的意见,方遒你也可以坚持你的想法,只是我肯定不会为你改变的。做朋友的,我希望你明白这是我的性格。” 第一百五十四章 酱肘子 方遒沉默着,他听明白了徐樱的话,心里却很难受。 本来以为有了图书馆钥匙和书的秘密,他和徐樱的关系可以是拥有共同秘密的更亲近的程度。 可其实仔细想想,更亲近的一层是什么呢? 然后他很快就脸红发现他不该那么想,因为徐樱才十三! “吃啊!”徐樱提醒他。 方遒被惊吓的回神才发现炒饼已经端到面前,徐樱笑盈盈看着他,要不是外面还在下雪,自行车也停在门口,他真要以为刚刚的对话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端过碗往嘴里扒。 肉丝炒饼很好吃,饼又酥脆又弹滑,尖椒又辣又香还解腻,让肉丝更香甜了,甚至茴子白也格外脆嫩多汁,不像冬天窖藏的,倒像是春夏刚刚长成的。 方遒最初却吃的没滋没味,直到后来发现徐樱吃的很香,才渐渐感觉到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住下的冯师傅 冯师傅记性好啊,一边答应,一边还真给她全找出来了,气喘吁吁送到她面前,看着她把这些香料也全下进去了。 饭店里顿时飘满了浓浓的酱香味儿,一阵翻炒,徐樱把料酒往里一喷,等到料酒味道散去就加水,水加满,再把早就焯水过的肘子放进去,锅盖一盖,等到锅开了就转小火,洗干净手回头交代冯师傅:“炖一晚上,明天早晨就能吃了。” “一晚上?!”冯师傅惊讶。 “可不,肘子嫩不嫩弹不弹软不软,可全靠炖。这阵儿再准备点儿大鸡腿、猪尾巴、鸡蛋、豆腐干,全扔进去,到了明天整个儿一锅出来,比单吃这个还香!”徐樱兴奋的说。 “你给韩文功就是这么做的?” 冯师傅还有点儿不敢相信的问。 “是啊,同时还给了他卤蛋呢!那玩意儿可比肉都好吃!”徐樱表情里带着点儿遗憾,仿佛是说:其实卤蛋才是最好吃的。 她那小姑娘样子倒是把冯师傅先给逗乐了。 他站在锅边捉摸半天,突然一拍巴掌说:“我知道我为啥没你做的好吃!这个香料是一个原因,黄栀子、白芷和山楂片我都是不放的。处理是另外一个,前面洗的次数少,没洗干净腥味,后面呢从来没加过这些,鸡蛋鸡肉其实主要还是吸走腥味,再把肉味儿互相的那么给一下,是这个道理不?” 徐樱很满意,连连点头说:“是,冯师傅您可真聪明!” “人嘛,活到老就学到老。闺女,你教了冯师傅这个菜,冯师傅也不让你吃亏,你等着!” 说着他大步走到后面,没多久提着两个纸包出来塞进徐樱手里,嘿嘿笑着告诉她:“本来是给老韩的,从他手里分两包出来给你,这可是好东西,现在买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徐樱放到鼻端一闻,当下也高兴,问:“是干笋和白茶?” “哎呦,好鼻子嘞!干笋都能闻出来啊?”冯勇夸她。 徐樱立刻说:“干笋红烧肉,那可是最好吃的,加点儿咱五台的台蘑,那更是另一种滋味儿,其实比用香菇还好吃!” 冯勇一听就挠下巴,捉摸着:“这个嘛没试过,赶明儿……要不你做点儿先给你冯师傅尝尝?这干笋也不多,就那么两包,你一包、老韩一包,没了!” 他双手一摊,一脸可怜相。 冯勇看得出来比韩文功小些,保养的也好些。虽然是个大厨所以胳膊结实人也壮,但整体来说身材并不过分的胖,做这么个表情看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徐樱拿人手短,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答应了。 两人相谈甚欢,一回神天色已经黑透了。 徐樱赶紧说:“冯师傅,我得回家了。” “我送送你们!” 冯师傅赶紧拿了自己的帽子出来,裹好了,推上自行车,一路把徐樱和方遒都送回去,又要折返县城。 彼时纪茹芳早就等的着急,一直站在门口往远处看。 见他们回来,急得忙问:“咋现在才回来,可把娘给急死了!” 俩人都不好意思,还是冯勇给解释了下原因,说完就要走。 白天是小雪,这会儿却已经是大雪了。 大风卷着雪花直往人脸上打,路上全是积水,还没路灯,黑漆漆一片,冯勇就是打着手电往回走都困难。 纪茹芳就说:“冯师傅,你要不留一晚上,店里也有炉子,给你桌子拼一张床,凑合一晚上。” 冯勇看看周围有点儿犹豫,这都是些娘子军。 他忙摆摆手:“不了,这点儿困难对我不是个事儿!” 说完就要走。 徐樱赶紧喊了他:“冯叔,你送我们回来,回去路上摔一下跌一下的,我可要难受了。你就留下。咱们往院子的门上有锁,方遒和方向阳也在后院儿住,不用想那些个。” 冯勇前面听了还好,后面一听,方家俩小子也在这儿住,还住后院儿,倒是放心了。 他的确不想在这天气往回走,只好回头谢她们。 纪茹芳笑:“您把俩孩子送回来,我得谢谢您!等着,我给您烧个洗脸水去!” 说着又催促徐樱和方遒快去洗。 乡下的电值钱,油灯也值钱,徐樱和方遒都不敢耽误,听话的回去各洗各的。 她洗完了,纪茹芳才回来洗。 她已经把外面院子门锁上了,好奇的问徐樱冯勇的来历,她就把在饭馆儿发生的事儿告诉她。 说完了,纪茹芳反倒发起了呆。 徐樱已经翻出来一本准备睡前趁着灯还亮着再看两眼的书,发现她突然安静,忍不住问:“娘,咋了?” 被她一问,纪茹芳回过神,却只摇摇头说:“没啥,就是想儿从前的事儿……这个冯勇……” 她擦干净穿上衣服,小声跟徐樱说:“你以后离他远点儿,就这一次了,再不用理他。” 徐樱还真没全明白。 但看纪茹芳那郑重的样子,她想了想,点了下头。 而另外一头,方向阳正一边泡澡,一边念叨方遒,大意就是指责他回来晚了,给人添麻烦。 念叨半天,方遒一声没回应,他只好趴在浴桶上喊他:“哥,哥,方遒,你想啥呢?我跟你说话呢!” 方遒猛地回过神,看看方向阳,却突然说:“你这几天能不能想办法回去一趟?” “回哪儿?学校?” 方向阳以为他突然发现落了东西。 “不是,回……家。”方遒简直像说不出那个字。 “啊?咱爷那儿?”方向阳不理解,皱着眉头问:“你是要服软了?!” “不是!” 看他着急的直接都要跳出来了,方遒赶紧说:“我是……算了,我想办法回去。” 说完他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方向阳一头雾水,这大半夜的往雪地里洗澡去? 方遒远远的回答:“上厕所!” “啥呀,屋里不是有尿盆?瞎讲究。”方向阳缩回脑袋。 洗了一阵,又想起方遒刚刚的表现,觉得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他哥那样子不像是要服软,倒像是要回去干啥? 不行,明天他得找徐樱去。 让她好好儿的说说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怎么可以叛变呢就? 第一百五十六章 饺子馆春节联欢会 方向阳第二天就把这事儿忘了。 冯师傅早上起来,帮着把厨房里烧火要用的煤都担过来也匆匆忙忙走了。 临走前纪茹芳特意出来送他,冯勇跟她握手连连感谢招待。 纪茹芳脸上带笑,背转徐樱看不见,却悄悄说了声:“你以后别来了,也别招惹我闺女!” 她说话时候咬牙切齿瞪着眼睛,眼里的警告里好像还透着点儿恨意。 冯勇面上不自主的僵硬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点了下头,接上她刚刚的话大声说着说:“别送了,别送了!” 然后转身跨上自行车走的头也不回。 徐樱靠在门上,看着他远去,却在纪茹芳回头之前转身回去了。 现在是阴历的1965年,十来天以后,农历1966年的春天就来了。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1966年会不会和她死前 第一百五十七章 深夜投奔 在这热闹里,徐樱却下意识的往外面通往县城的方向看过去。 起先她看到一个影子。 他推着车子,站在街角,像个孤魂野鬼,在这大年夜的鞭炮照亮的街边,以一种渴望又羞涩的目光远远遥望着他们。 她想八成是自己眼花了,笑着回过头,片刻又猛地回头,那影子却已经消失了。 徐樱立刻站起来,也不管旁人因为她动作太突然太大突然就安静下来,她冲出饺子馆儿,直接冲到那条巷子口。 巷子里没人,徐樱却不甘心的一直往前走。 “樱子,樱子你干啥去?”杨花儿跟过来,边追边喊。 纪茹芳也喊她。 可徐樱没停下,反而越来越快,直到一个巷子的拐角,她猛地回头,在忽明忽暗中看到了藏在谁家墙后阴影里的方遒。 徐樱:“……” 方遒:“……”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锁麟囊 许兰和李红还是怕。 其实不止她们,刚刚谁见了方遒那样子不觉得怕? 大伙儿都怕,气氛就尴尬了。 徐樱没好气的白了方遒一眼,嫌弃他破坏氛围。 方遒今天本来就不高兴,这会儿被徐樱瞪一眼,整个人都缩到凳子里,当闷葫芦去了。 徐樱只好出来调节气氛,朝许兰和李红说:“你们演你们的,甭怕他,这是咱的地盘,有我在,他不敢干啥!” 保证都说出去了,俩人还是蔫搭搭的,直拿眼镜瞅方遒,把徐樱的耐心都快瞅没了。 她叹了口气问她们:“瞅他干啥?要不我让他给你们道个歉?” 许兰:“……” 李红:“不不不,我,我们唱!” 那小样儿,跟让个逼良为娼的恶霸欺负了似的。 徐樱无奈:“别,不想唱咱就不唱了,我可没逼你们。” 李红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妇女互助 大伙儿刚刚就被故事感动了,现在听了许兰的话,更加感动。 李红激动的第一个就扑上去抱住许兰。 韩萌萌、孙雪梅、聂绣儿、陈芳芳也都过去抱她。 几个姑娘一时抱在一块儿,又是笑又是哭的,场面温馨的不得了。 她们也招呼纪茹芳和杨花儿、徐樱一起过去。 纪茹芳当然愿意,过去就被她们围在中间。 杨花儿装腔作势了一下,还是起身扑过去,把她们一下全都抱在怀里了。 徐樱也过去,跟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 最后她让她们围成个圈子,在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的时刻,她说:“我们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和上天许个愿望!不用说出来,只看明年或者以后能不能实现,实现了,我们再说出来,好不好?” “好!”大伙儿都愿意。 于是姑娘们围成一个小圈圈就准备许愿。 这时候杨花儿突然招呼方遒和方向阳:“你俩也一起呗,傻坐着干啥?” “我也能?”方向阳可乐了,立刻冲过去挤在徐樱右边。 方遒看看他,虽然有点儿腼腆,也还是走过去,站在了左边。 俩人一左一右,乍看就跟左右护法似的,把一众姑娘逗得哈哈大笑。 笑过了,又赶紧闭上眼睛,认认真真许了愿望。 然后韩萌萌找到鞭炮、二踢脚,大喊一声:“快十二点啦,放鞭炮啦!” 姑娘们呼啦一声,冲出了饺子馆儿。 鞭炮点燃、收音机里响起了敲钟的声音,雪已经越下越大,把远山都覆盖成了雪白的颜色,在这静谧和热烈交织的夜晚,国营饺子馆儿的所有人都快快乐乐的迎来了1966年的春天。 只是除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徐樱,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春天是以那样一种奇异的热烈的方式来临的。 不过在春天来临前,饺子馆儿里先迎来了个重要的客人—方同志夫妻。 方遒和方向阳住下的当晚,饺子馆儿里一起守岁。 姑娘们打牌的打牌,读,唠嗑的唠嗑,方向阳穿插期间忙的不亦乐乎,一会儿帮这个出出主意,一会儿给那个解解书中的疑惑,一会儿又揣着把瓜子儿蹲在几个人中间听八卦,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一刻都少不得他。 方遒向来严肃又安静,姑娘们都因为他长得好看愿意看他、因为他有才能尊重他,却除了徐樱,绝对没人乐意搭理他。 于是方遒被迫坐了好一阵儿冷板凳。 等徐樱和陈芳芳把做好的山楂饼、枣泥山药糕、红豆糕、太谷饼、桃花酥、萨其马以及杏仁露、葡萄酿、糯米小圆子等甜点端出来给大伙儿,才在杨花儿的提醒下注意到沉默的坐在门口望着外面忽明忽暗天空的方遒。 她把各样糕点拣出来几个,又用两只小酒壶倒了两壶热气腾腾的黄酒放在篮子里,提出去搁在他面前脚边,自己坐到了他旁边。 “喝点儿?”她拿出酒问他。 方遒愣了下,接过来,看她像是自己也要喝,忙皱眉说:“你才是十三……” “今年十四了!”徐樱笑着就往嘴里灌了一口黄酒。 这黄酒纪茹芳自己学着酿的,比外面的醇厚香甜,酒劲儿却不大,一口下去不辣嗓子,反而正好暖了身体,平常都用来做头脑了,今儿让她拿出来当酒喝。 喝了两口,见方遒不动,还催他:“愣着看啥?你也喝啊!” “十四也最好不要喝酒,十五、十六也……” “哎呀,大年三十儿,你就不能别给人当爹?”徐樱装作不高兴,直接去抢他的酒,说:“你不喝给我,我喝!” 方遒可不愿意给她,赶紧护好了,然后无可奈何的说:“行,我不管你,咱俩一起喝!” “这就对啦,过年嘛!” 徐樱笑嘻嘻。 他是难得见她这么懒洋洋又高兴的笑。 想想她这一年的确很不容易,刚来城里就知道亲娘让人欺负,于是给她当厨子帮她开饭馆儿,好不容易上了初中,又总被学校里的人找麻烦,她不像别的娃有家长撑腰告状,自己去应付,也应付的如鱼得水。 不仅如此,她还搞了饭馆儿合作、创造了新菜品、提前念完了整个初中和高一的课程。 这么总结一下,方遒发现,她可真不是了不起! 其实她一直都是他的榜样啊! 比起她,他遇到的困难其实都不算啥,爷爷偏心、父母没用,跟爷爷、父母的人生理念不同等等,跟她实实在在经历的人生坎坷来说,其实都是小事情。 虽然他显然不够成熟,每每遇上这样的小事情还是容易心烦意乱,可正如今天他来找她一样,其实并不是寻求个住所或者帮助,他只是想来看看她,从她身上寻找到一点慰藉和力量而已。 “我其实……挺好的。”他不自觉的喝了一口酒,不自觉的就把这句话吐出来了。 徐樱懒洋洋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方遒不明白的问。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需要我现在给的这种帮助。”徐樱单手托腮,透过饺子馆儿里温柔的灯光,眯着眼睛看着方遒。 “我知道你是个很独立的人,你一直都能坚定你的想法,无论是谁都没法改变你。虽然刚开始没有预料到你爹娘失信没有回来的事儿,但我想就算他们回来,他们决定向你爷爷让步来牺牲你换取家庭的虚假和睦,你也是不会答应的。”她认真的说。 方遒有点儿震惊。 兴许是他总在她身上寻求帮助,以至于他一直挺怀疑是不是他在她眼里并不很好,至少不是个有主意的人。 可她说的跟他想的完全相反。 她又说:“但是你有你爹的善良和责任感,所以每次破坏和睦,你总是很难过。难过其实也没啥,因为你不止有他们,还有我们。你来找我,我就给你个你喜欢的和睦的春节,给你个你喜欢的友爱的环境。你看,大伙儿在一起多开心,大伙儿像不像一家人?” 问了,她也不能方遒回答,反而像是有点儿醉了似的,继续语无伦次的唠唠叨叨:“一家人就该是这样的……你那个家不好,不好就扔掉嘛,人生那么短,你重新去找个美好的家不就行了?就像我,我原来的家也不是这样的……” 第一百六十章 煎饺鱼片粥 “你原来的家?”方遒皱眉追问。 徐樱笑了笑,不回答,只是偏头认真看着他。 他可真好看,真可爱,她上辈子都没有遇上这样俊俏又有意思的人呢! 老天爷啊,对她可真好! 徐樱想着就不自觉的笑了,亮晶晶的眼睛映着火红的天空和迷离的灯光,让她整张脸都显得明亮而温柔。 方遒一时看傻了,痴痴望着她,一时间竟仿佛已经说不出话。 徐樱就莫名的想,要是碰碰他的嘴唇,他应该就会说话了? 于是她想抬起手去碰。 可才做了个预备动作,就被一个突然窜到她脚边的烟花炮吓得跳了起来。 韩萌萌在远处大笑着喊:“哎呀你咋这么胆小,那玩意儿没事儿!” “没事儿?” 徐樱轻轻一笑,站起来从杨花儿那儿抢了一根霹雳弹点燃了,追着韩萌萌的脑袋上面放。 韩萌萌吓得抱头鼠窜,一边窜一边喊着:“别别别,这个点头发,真点我没骗你呜呜呜徐樱子你可太坏了你!” 霹雳弹其实在她头顶老远的地方呢,只是声音大显得特别吓人,姑娘们看她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笑成了一团。 最后韩萌萌一头撞进孙雪梅怀里求她:“快保护我!” 孙雪梅才指给她看。 徐樱早站在远处不追她了! 她又羞又气,抓一把刚刚积成的松软的雪往徐樱头上扬。 徐樱身体灵活的很,轻轻松松就避开不说,还抓了一把直接塞进她脖子里,给韩萌萌冻得赶紧跑回饺子馆儿取暖去了。 “瞅瞅,非要招惹樱子!”孙雪梅无奈说。 “谁不知道她才是咱饺子馆儿里最不能惹的?”纪茹芳笑着接话。 杨花儿连连点头:“嗯,看着脾气好,其实最坏最厉害!” 徐樱斜着眼打量她们,她们也不怕,笑嘻嘻别开头继续玩儿去。 她却并不生气,转头回去跟方遒继续喝酒。 酒喝完了,俩人也不知道谁醉了,谁没醉,一个让人抱着,一个让人扶着回了各自屋里。 其他姑娘依旧守岁,直玩儿到谁也玩儿不动,有的就在纪茹芳早搭好的大通铺上睡,有的去杨花儿家跟她一起挤着。 只有方向阳和方遒宽宽松松睡在原来他们的屋子里,一个死沉,一个带着三分醉意望着窗外的天,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才满足而沉静的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徐樱原来的家是什么样的。 但寄人篱下必不会有他这样好的待遇,也许从小让人欺负、被人忽视甚至虐待,才养成她那样要强又厉害的,令他羡慕的坚韧性格。 比起她,他活的的确实在太容易了,难怪往往她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他的好和温柔里也总带着点儿怜悯和体恤。 他可以一定要尽快的成长起来啊! 因为太想成为跟她并肩进步的人了! 饺子馆儿要休息到初三才正式开张。 第二天大伙儿都睡懒觉,连徐樱都是快中午才醒来。 包括杨花儿在内,几个要回家过年的姑娘们都走了,走之前她们把后厨都收拾干净,还一个人留了一张纸条。 徐樱醒来的时候,纪茹芳正靠在前台笑盈盈的看每一张纸条上的祝福语。 见她出来,她偷偷擦眼泪。 “这一年恍恍惚惚的,想起来都不敢相信,饺子馆儿能变成今天这样儿。”她笑着过去,把徐樱抱在怀里。 “樱子,这都是你的功劳,没你,娘活不成这人样儿!” 一滴泪钻进了徐樱的领子里,她笑着抬手拍拍她后背劝她:“娘,别说这话,没你我可是连个家都没。” “娘不信,娘的樱子有大本事,到哪儿都能活好。有你这闺女啊是娘三生修来的福分,娘得把你守紧了,不能让人把你抢跑!”纪茹芳笑着紧握她的手。 “呀,不是还说送我出国?”徐樱玩笑。 “咋的,出国就不能带上娘了?那娘也想看看那水深火热的地方啥样不行?”她还撒娇。 徐樱忙点头:“行,我走到哪儿都把我娘带着!” 她勾着纪茹芳的胳膊,也跟她撒娇。 纪茹芳心里熨帖的很。 用温柔的快把人看化了的眼神看她。 都一年了,她们从陌生、距离到如今,她不知道徐樱,她是从下半年那会儿就天天盼着她能有靠着自己撒娇的一天。 小小的闺女,咋能不跟娘撒娇呢,那还叫孩子吗? 所以她掏红包,一下子就掏了三个,都塞给徐樱。 “这,这咋还仨?”徐樱都懵了。 “娘想给你。”纪茹芳笑。 “昨儿不都给了?” 徐樱可记着,昨天刚过了午夜,她就发了一圈儿红包,每个员工都有! 虽然饺子馆儿进账多,可她工资也有限,这么花不是要败家? “昨儿是昨儿,那是另外一份儿,这个是当娘的给闺女的,你拿着,想咋花咋花!娘有钱!”纪茹芳拍了拍口袋。 徐樱:嚯,可是大方了! 她也没跟她争,反正家里的都是她们自个儿的。 乖乖揣好了,她笑说:“那为了我娘这仨大红包,我给煎饺子去!” “娘还想喝那个啥鱼……” “生滚鱼片粥啊?等着!”徐樱转头进厨房了。 年年有余嘛! 昨天有特地留下的鱼片,正好熬粥。 小砂锅烧热了,加水加米小火慢熬。 鱼片用料酒、盐、一点生抽、鸡蛋、水淀粉一起不停的抓,抓到水淀粉完全和鱼片融在一起,放一边备用。 新鲜生姜切丝,一部分用盐、糖、白醋拌匀,放入小碟子腌制,一部分留着。 等米熬得半熟,加入鱼片、姜丝,盛出多余的米汤,继续熬,直熬到大米软烂,即可出锅。 配上姜丝、昨天的饺子煎出的煎饺,一盘凉拌海带丝,就是顿简单又温暖的早饭。 方向阳起身洗干净出来,一闻到这味儿,立马饿的两腿发软,直接靠在方遒身上朝着徐樱喊:“饿啊饿,给饭吃徐大厨!” 徐樱:“……” 她从里面出来,看向方遒教训说:“你管着他点儿,大年初一的干啥呢?” 意思学乞丐,不吉利。 方遒却笑着说:“你给他,看他多可怜!” 徐樱:“……” 他酒八成还没醒!?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打上门来 方遒突然开朗,把纪茹芳都给惊讶了一下,不过她立刻就接受了。 过年嘛,谁能不高兴? 四个人跟一家人似的,高高兴兴的坐在一块儿吃饭。 饭吃到一半儿,外面突然传来隐约的汽车声。 饺子馆儿不开门儿,大门就没开,还用厚棉帘子挡着门儿,所以听到声音的只有方遒一个人。 他盛粥的动作明显顿了下,眉头立刻皱起来。 徐樱正就着他的俊脸下饭呢,看这情况还纳闷儿呢,就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叩门,叩了三下又问:“请问,纪经理在吗?” 声音她们隐隐约约熟悉,但方遒和方向阳立马就做出了反应。 方遒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来。 方向阳却直接站起来,然后下意识看看方遒,又坐回去小心翼翼的观察起他,嘴巴动了好几下,明显的欲言又止。 纪茹芳已经回了话说:“在!” 然后疑惑的起身去打开门帘,看到外面人的瞬间她就脱口而出喊:“呀,方同志,你……你们咋来了?” 变成“你们”,说明来的至少是俩人儿。 徐樱站起来看过去,果真见纪茹芳引进来的是四个,两男两女,分明是夫妻。其中她们认识的只有为首的方同志。 他进来打量一圈,当然先就看到了方遒和方向阳。 俩少年明显还有点儿意外和别扭,连最活泼的方向阳都眼神乱飘,就是不看明显是他亲爹亲娘那头。 双方没人说话,场面一时尴尬。 纪茹芳只好出来帮忙,把方同志往桌边让,问着:“都请坐,请坐,吃早饭了没?灶上还有些。” “不麻烦,纪经理,我们是吃了早饭过来的。”方同志忙说。 他身旁带着金丝方框眼镜的女同志也点头。 她对着纪茹芳时候还是笑着,转头看到方遒,脸色立刻严肃,再看方向阳,反倒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儿无奈的宠溺,最后看到徐樱身上,则是略微打量的朝她礼貌的笑了笑。 徐樱也礼貌的点了下头,却没分个笑容给她。 而她身后一对夫妻,男的俊朗却有点儿散漫,女的精干却有点儿单纯,看穿着应当是搞文艺宣传工作的,那就是方向阳的爹娘了。 果然俩人自打进来,就都笑呵呵看着方向阳,那眼神儿其实已经是明晃晃的在说:“你小子好啊,都玩儿离家出走了!比你爹娘可厉害多了哈哈哈!” 方向阳立马松了口气,朝着俩人挤眉弄眼。 徐樱看着就好笑。 难怪方向阳性格那么好玩儿,原来说老二家两口子“靠不上”还真就是这么个“靠不上”! 四人里三人都坐下了,方同志身边那位女士却主动过来跟纪茹芳握手,自我介绍说:“纪经理,我叫周莹,是方遒的母亲,这是我丈夫方致谨,您应该见过的,他来饺子馆儿吃过饭。” 纪茹芳点点头,笑着表示的确见过了。 周莹就继续说:“我们今天来,一个是表示感谢,方遒不懂事,年前年后的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先道个歉,要是您需要啥补偿……” “妈!” 周莹话没说完,被方遒猛地站起来打断了。 他下意识先看了眼徐樱,果真发现她脸色微微不好,立刻对周莹说:“樱子帮我们是拿我们当朋友,您不能这么说话。” 周莹愣了下,下意识就朝纪茹芳看过去,那意思仿佛在问:我不该说嘛? 纪茹芳:“……” 她只好去看徐樱。 徐樱苦笑,抬头直接问周莹:“周女士的意思是我们帮方遒是有目的的?” 周莹:“……” 她好像终于明白自己的话没说对,求助的看向了方致谨。 方致谨赶紧站起来解释:“不是,不是……纪经理、徐樱同学,请你们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周莹同志她是搞卫生工作的,常年在一线,一天要爬几十里山路看几十个病人,为了节省时间,就养成个直来直去的说话习惯。刚刚她那些话是真心话,你们接纳方遒在这里吃住,都是要花钱的,作为父母我们应该为这个负责。” 他说着赶紧给纪茹芳鞠躬,又给徐樱鞠躬,说:“当然,我也听向阳说过,你们给他的帮助和鼓励不止这些,我们常年不在他身边,只能先表示感谢。” 徐樱:“……” 她实在也受不了这个,但心里还是别扭,只好淡淡说:“倒用不着谢我,方遒也在学习上一直指导我。” 方致谨连这个都没想到,居然还挺惊讶的看了眼方遒,才讪讪的笑着说:“是吗?你们互相促进,这很好。” 然后他看看方遒,再看看因为被说“不会说话”而彻底哑炮,只观察徐樱的周莹,发现俩人都不会主动打破这尴尬气氛以后,只好努力继续跟纪茹芳沟通。 “今天我们来,一则是要感谢你们,二则就是想把方遒和方向阳接回去,毕竟这大过年的……” “我不回去!”方向阳却很没眼色立刻表态,态度还十分强硬,说:“除非爷爷给我哥道歉,否则我坚决不回去!” “行行行,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我跟你妈明天就回市里。”方向阳他爹直接接话。 “不是方致远,你大侄子还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呢,你这当二叔的好意思走?”方向阳简直不敢相信。 方致远没说话,他媳妇儿卓雅楠说话了。 “我们倒是不想走啊,你爷爷昨儿就开始撵人了,再不走你爹娘估计都活不过这个年了!”说完还一脸哀怨的白了方致远一眼。 方致远立刻抱紧她哄:“不会不会,我爹那张嘴你还不知道?” 方向阳简直没眼睛看他俩,也没耳朵听这不像话的对话,叉着腰挥挥手抱怨:“那你俩来干啥呀?直接回去不就得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负重前行 “是要直接走,这不你大伯要来嘛!”卓雅楠从方致远怀里钻出来,表情更委屈。 方向阳让她的话气了个绝倒,跌回条凳上只剩一脸生无可恋。 卓雅楠这下却笑了,站起来直接凑到他跟前儿,笑眯眯扯了扯大儿子的胳膊问:“呦呦呦,这就生气了?” “我不气我不气,气死我来谁得意!”方向阳默默念叨。 徐樱正好听到:…… “不得意不得意,谁都不得意,爹娘骗你呢!就算要走,也得先看看咱们的宝贝好大儿咋样啊?”说着捧起他的脸给方致远看。 方致远立刻配合的点头说:“嗯,胖了,俊了,长高了,好像还聪明了哈哈哈!” 方向阳:……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下逐客令:“你们还是走!” “走走走,这就走。” 卓雅楠强行拉住方向阳的手跟他交代:“从今天开始我和你爹都要下乡进行文艺表演,啥时候回来谁也说不准,爹娘呢也没啥给你准备的,就准备了点儿钱、票啥的,一会儿啊都给方遒,让他替你管着,你要用跟他要。以后也不用操心,爹娘都安排好了,每个月发了工资都有人送到方遒手里,你乖乖听你哥的话,好好儿学习不要胡来,跟你爷爷处不来咱就不回去了,就在学校里住着,只要别惹事儿,你就是爹娘最乖的大宝贝儿,听着没?” 她说完,拍了拍方向阳的脸。 方致远也站起来,过来拍拍他另外一边。 方向阳被父母这么围着,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了老半天,才问出来:“不是,你们这是闹哪出?” “咋,到现在还不习惯没有爹爹和娘在身边啊?”卓雅楠乐滋滋的问。 方向阳:“……” “我是说,你们说话不算话啊!我都十六了,你们答应我的,十六就让我自个儿管钱,凭啥又都给我哥啊?!” “他是你哥啊!”卓雅楠和方致远异口同声的说。 “而且我可没答应你,我那是被你又哭又闹威胁的,不算数!”卓雅楠摆摆手。 “欸,方向阳啊,兵不厌诈,你咋连这个都不知道呢?”方致远坏笑。 方向阳:“……” “我,我谢谢你们!” 卓雅楠和方致远:“……” 他们在徐樱满脑子“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的bg里,愉快的接受了儿子的感谢。 看看弟弟和弟妹,方致谨千言万语都被梗在喉咙里,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忍住胸腔里那口老血没呕出来。 他和周莹交换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周莹清清嗓子,提醒他还是说正事儿。 方致谨这才又整理好思绪,跟纪茹芳说:“纪经理,我们还是那个意思,这俩孩子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当父母的的确很愧疚。”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向阳父母一番插科打诨的作用,方致谨这话听着顺耳多了,纪茹芳就笑着接话:“你们太客气了,不说方遒确实挺帮着我们樱子的,就是作为长辈,看着晚辈在外面吃苦受罪的也得帮把手不是?” “这是方遒的错。”周莹忙说:“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他都不该跟爷爷闹别扭跑出来,还打扰到你们。” 方致谨:“……” 他好想让老婆闭嘴! 但为时已晚,周莹的话直接把徐樱本来就积蓄的火儿给点着了,她冷笑一声说:“既然方同志也的确认可我们帮了方遒,那我就仗着这点儿情分,说句不大好听的话,你们作为父母,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方遒定罪,实在不合格。” 方致谨:“……” 周莹:“……” 他们震惊,又有点儿没听懂。 然后他们下意识看向纪茹芳。 她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料训斥或者管束徐樱,反倒笑着看着她,即便在徐樱看不见的地方,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知道方同志和周同志两位是不是对父母惟命是从的人……显然从二位的成就来看,我认为不是的。那凭什么方遒就必须对爷爷惟命是从?即便爷爷的决定是错的?为了家庭和谐吗?难道家庭和谐不该是你们作为长辈维护,然后赋予方遒的成长环境?你们没有做到,却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让他背负这个负担,还责备他没有完全的牺牲自我达成你们都达不成的完美,这是当爹娘的该做的吗?” 这一大段说完,饺子馆儿里寂静无声。 方向阳和他爹妈都是半张着嘴用震惊的目光看她,前者其实仅仅震惊于徐樱突然话多且勇气可嘉,后者则是震惊于“她真的好会说”这件事! 这不就他们心里话吗! 纪茹芳一脸的老神在在,毕竟从这夫妻两个开口她就知道,徐樱肯定要发脾气的。 方致谨和周莹则是脑子一时宕机,因为的确他们从来没想过。 他们工作忙,老爷子愿意照看教育方遒,他们只有感激。于是认为老两口为孩子付出良多,孩子理应依照他们的观念孝顺服从他们安排。 却没想过其实教育照顾方遒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报答老爷子的第一顺位也该是他们,而不是方遒。 且他报答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顺从服从不是唯一的选项。 他们在思考,方遒却早已忍不住的一直看着徐樱。 他的目光很深很沉,沉到其实就算徐樱此时回头看他,也未必看的懂,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懂这一刻疯狂的心跳,极度的激动和愉悦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他这一生活到十七岁也没有这样幸福过,而这幸福,是来自于她! “砰!” 外面不知道谁家放炮,把整个饺子馆儿陷入沉思的人都叫醒了。 周莹原本紧绷的表情缓缓放松下来,她直接站起来走到徐樱面前朝她伸出手。 徐樱只好礼貌的抬起手,立刻就被她双手握住。 “徐樱同学,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做的很不好,应当认真的反思自己,如果有时间有机会的话,我们也会对方遒做出补偿!” 徐樱:“……” 还,还要时间和机会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好“钱”程 方致谨从徐樱震惊的表情里看出她的想法。 他站起来,满脸抱歉的解释说:“工作原因,我们马上就要回省城……” 徐樱无话可说,甚至有点儿生气。 方致谨和周莹此时无论如何也自知理亏了。 周莹站起来到方遒身边。 站在儿子对面想说话,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 她看看二弟和二弟妹,俩人绕着方向阳又是掐又是揉的,觉得自己怎么也做不出来,就以一个西式的拥抱作为开始,突然把方遒抱进怀里。 方遒浑身一僵。 这大概是他从断奶开始就再也没有过的感受。 周莹反而找到了一点儿感情,而且因为不用看着方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憋在心里的话就顺理成章的说出来。 “方遒,妈妈和爸爸在陪伴和给予爱方面对你的确亏欠了很多,以后我们会尽力补偿你。但妈妈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得到你的支持和理解,好吗?” 她微微放开方遒。 其实方遒心里此时不能说不失望,他甚至看了眼方致谨。 而方致谨在瞬间的慌乱无措以后唯一做出的事情就是掏了掏口袋,把所有带在身上的钱票都拿出来放在桌上,意思要给他。 钱票其实很少,就是现在的纪茹芳都不大看得上,方遒更是一眼都没有看。 方致谨对这个结果显然有预料,他又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对方遒说:“方遒,我们可以保证,以后你的学习、工作、生活都由你自己做主,如果你希望有人帮你参谋,我们当然乐意来担任这个角色,但只要不是错误的,无论你做出啥决定,爸爸妈妈都竭尽全力的支持你,绝不再让你承担不属于你的压力,这样……” 这样,方遒终于表情柔和下来,眼里也有了光亮和笑意。 他看了眼松开他的周莹。 她忙表态说:“妈妈也是支持你自己做主的,你大了,又一直都很让我们放心,我们相信你。” 这回方遒终于笑了。 笑着甚至眼眶微微红了下。 但他很快就克制住,然后点点头认真却难免客气的跟他们说:“谢谢爹,谢谢娘。” 虽然不是“爸爸妈妈”这种孩子似的称呼,周莹和方致谨难免略微失望,但仍然很满足了。 外面又有人敲门。 纪茹芳纳闷了,今天才大年初一就有人来拜年? 结果还没等她起身,方致谨就赶紧站起来出去了一趟。 门口传来他匆匆答话的声音,徐樱还看到他抬手腕看了下表。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三个红包。 一个看着就很厚的,他硬是塞到徐樱手里,说:“我是之后才从其他同志那里听说,那天给我们做饭的就是你。徐樱小同志啊,你是个很厉害的厨子,也是个很懂经营的小经理,还能在学习和成长的道路上给方遒以支持和指导,我和他母亲的确不太会说话,但一定是真心诚意的喜欢你,支持你们交朋友,希望你们未来一起进步,一起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贡献!” 所以这个厚厚的红包,真代表着深厚的寄托啊! 甚至徐樱还听出那么一点点“托孤”的意思。 她就理所当然的收下了。 周莹那边见她收下,明显松了口气,朝她感激的笑了笑,又把两个红包一个给方遒、一个给方向阳。 “大年初一,不管咋样都要有红包,收了红包,一年快快乐乐。” “谢谢娘。”方遒说。 “谢谢大伯母!”方向阳也高高兴兴。 方致远夫妻也有准备,也是三份,卓雅楠还特地跟徐樱说:“我们向阳啊打小儿就馋,肯定因为吃的缠着你了,樱子你可别嫌弃他,他要吃,你跟他要钱就行了!” 徐樱:“……” “娘,她精着嘞,你还教,再教你儿子都要让她卖了!” “哎呦呦,瞅把你给可怜的,有娘在呢,卖了娘再给你买回来!”卓雅楠赶紧安抚儿子。 方致远一脸赞同的点头。 方向阳看看他们…… 算了,没救了! 方致谨又看了一次手表,意味着的确该走了。 纪茹芳就带着三个小的,一起把这四位家长都送到大门口,给他们带了糕点做礼物,看着他们上车车开远,这才回头。 她看看方向阳,再看看方遒。 俩孩子眼里都有失落,她一人脸上拍一下,哄他们:“行了,大过年的,手里拿了那么多红包就高兴起来!” “嗯。”方向阳立刻应了一声,回头拿胳膊肘碰了碰方遒,低声问:“咱还回爷爷那儿吗?” “不回。” 方遒答的斩钉截铁。 方向阳立马乐了,跳起来抱着纪茹芳喊:“纪经理,我们不回去了,以后我俩住你这儿行不?给你当长工……干脆当干儿子咋样?” “行,从天而降俩大儿子,还都是县中学的好学生,我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呦!”纪茹芳一边笑着回答,一边赶紧把他撑开。 “不用修,这辈子我们兄弟俩就保证,一定让干娘过好日子!”方向阳立马表态,表态完毕拉他哥下水,问:“哥,你说是不是?” 方遒看着纪茹芳腼腆的笑了,温和的说:“希望纪经理别嫌弃。” “嫌弃?我可不,我乐着呢!”她拉着方向阳走到方遒身边,也拉住他,又把徐樱招呼过来,说:“那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呢不把你们当外人,该好肯定好,该教训也肯定教训,你们两个不许多心,不许不高兴,行不?” 这话当然是对方家兄弟说的。 “行!干娘发话,我们绝无二话!” 方遒也点头:“听干娘的。” “那樱子,以后也不许欺负哥哥们,听着没?”纪茹芳特地叮嘱。 “我,我欺负他们?”徐樱好无辜。 可纪茹芳显然认为是这样的,她点点头,还举例子说:“比如,以后给二哥做好吃的,不许再要钱了。” “凭,凭啥啊!他有钱!”徐樱很生气。 她的大好“钱”程啊!就这么断送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县城 大年初一,又新认了俩干儿子,传统的庆祝方法就是吃一顿。 可纪茹芳舍不得徐樱动手,正好县里为了方便村里人出来走亲戚,把本来钢铁厂的接送车借来给镇上,又开了好几趟去县城乃至于省城的汽车,纪茹芳就提议说去县城的国营饭店里吃饭,顺便看看刘玉仙和“元记灌肠”的老板孟淑欣,晚上还可以在刘玉仙那里借住。 方遒自觉虽然是个干儿子,但让纪茹芳带着去朋友家打扰还是不大好,就说:“我们俩留着看店?” “看啥店?这店放这儿还能丢了?”纪茹芳知道他什么心思,拍拍他后脑勺轻声说:“行了,都认了我当娘,就别那么多心见外的,你看着樱子啥样儿你也啥样儿。” 方遒果然看了看徐樱。 徐樱朝他挑眉,意思是:听我娘的! 他只好点头答应了。 其实在县城里他也有几个要替方致谨走的朋友。 往年年年都走,今年就算从家里出来,但也只是从爷爷那头出来,该走的他想还是走一下最好。 这么合计好了,四个人立马收拾东西,都换了新衣裳出去坐长途汽车。 钢铁厂的接送车比起往县城里跑的长途汽车要新的多也宽敞的多,加上是大年初一,虽然早知道县城里有热闹可看,可这会儿家家户户还都习惯在家过年,所以车上人倒是不多,除了他们四个,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明显是加班的工人,打着哈欠,翘首以盼的等着回家陪老婆孩子。 他们四个就显得很特殊,有几个认识的工人过来搭话,听说居然大年初一就往县里去,都忍不住说:“可真是时髦人啊纪经理!” “这大年初一百货商店还开门儿?”有人问。 “国营饭店也开门儿?”另一个人问。 “百货商店不开门,国营饭店有认识人。”纪茹芳回答他们,说:“而且咱们呢也不去百货商店,是去看朋友!” “哦!”大伙儿明白了。 有人还玩笑说:“听说纪经理的朋友多的是,有工商局的,有卫生局的,还有县里最大那个华泰厚分店的老板娘,就是原来咱们县城上住着的刘家的闺女,还有……” “元记灌肠的孟经理,我见她来过两次,咱们饺子馆儿跟灌肠店不是合作?”有人立刻补充。 大伙儿说着说着就都赞叹,纪茹芳会做生意,见多识广,朋友遍天下。 “开饭馆儿嘛,靠的就是朋友照顾,县里的是朋友,诸位来吃饭的也是朋友,是同志!”纪茹芳笑呵呵的说。 车上一时都挺热闹。 却有个人走过来,坐在纪茹芳对面提醒她:“纪经理还是要小心一点儿,现在县城里也乱起来了。” 纪茹芳和徐樱一下子认出这人。 他就住赵桂竹家对面儿,原来是县中学的老师,叫路文渊,后来因为写文章好,被县宣传委调去专门做文艺工作了。 这人不仅懂中文,好像还懂英文和俄文。 之前他来吃饭的时候,有次正好看到徐樱夹在本子里的一本《双城记》,还问过她是英文中文的,知道是英文的以后,拿出书里一段考教过徐樱。 他有点儿酸腐气,平常最喜欢吃酸汤饺子,一个月固定的来两次,一次是发工资当天,一次是月中。 因为纪茹芳曾想用饺子交换他给扫盲班里教英文课,跟他说过几回话。 不过路文渊没答应来。 纪茹芳推测他是性格小心,怕县城里传谣言。 所以现在他说这个,她就没太当回事儿,因为其他人也不说。 但徐樱知道这是啥时候,于是多嘴问了句:“路同志,县城儿里是有啥乱子了?” “没啥,没啥……” 他推了推眼镜,看看周围,见大伙儿都没人关心他说啥,才低声凑到徐樱跟前儿说:“你原来那些书,都扔了或者埋了,有好处。” 说完就又到后面坐着了。 方遒恰好就坐徐樱身边,听到了,立刻和她交换了个彼此意会的表情。 他们其实年前又去过好几次县图书馆,直到第三天才见到那位给徐樱书的图书管理员。 她的确是生病了,是肺病,到那阵儿还没好,据说是因为家里冷又容易上火。 不过关于她自己的事儿她没说多少,倒是陆陆续续又给了徐樱几本书。 年二十三以后,县委图书馆正式放假,也就再也没见过。 这期间方遒几乎没去图书馆。 冯师傅走的当天他也说因为老爷子回家找他们,就领着方向阳回去了。 此后他专门去图书馆给徐樱开过两次门,但没陪着她看书,也不知道忙什么。 直到昨天年三十儿晚上再见到现在,徐樱其实都只是猜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实际的他一直都没解释,徐樱也就没问。 这阵儿俩人都想起图书馆的事儿,却也心照不宣的没再提。 到了县城,四个人果真就都饿了,纪茹芳立刻带他们上县里的国营饭店去。 国营饭店大门儿都关着,纪茹芳却带着他们绕到后面,敲了明显是后厨进出用的那扇门。 敲完没多大会儿,里面还真开了! 开门的是个个子高大身体健壮的老头儿,一眼看到她,纪茹芳一句:“刘叔!”还没喊完,就让老头儿一把抱在怀里,差点儿就老泪纵横起来的喊:“茹芳啊,这可多少年没见了,你总算想起来看看你刘叔了?!” “刘叔,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刚回县城来?” “那你咋就知道我肯定在这儿?”被称为刘叔的老头儿笑着问。 “这是您起家的地儿啊,大年初一,你保准回来给师傅上香!”纪茹芳立刻说。 “嗯,我还当玉仙那闺女卖了我嘞!”刘叔瞪眼笑。 纪茹芳就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她跟我说了,可她真只说您回来了,没告诉我您在这儿呢!” 说着他们已经进了院子,纪茹芳给老头儿一一介绍了几个孩子,又打开布包,拿了个盒子出来放在老头儿面前给他看,说:“您瞅瞅,我还带了这些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现场招徒 纪茹芳带的是整整齐齐一盒子点心,因为包裹的好,现在一样样的仍旧很漂亮。 尤其里面的枣花酥和桃花酥,做的比往常方向阳他们吃的还要精致些,因为特地画了花瓣的纹样上去,花瓣也做的薄如蝉翼,一眼看过去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方向阳饿了,看见就有点儿馋,可再一看每样都是四个,顿时缩了脑袋。 平原地区祭祀供奉祖先的惯例是糕点水果各四盘各四样个各四个,这些糕点明显就是拿来做供献用的。 刘师傅显然也看出来了,他小心翼翼的拿手捧起一枚桃花酥仔细端详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眶激动的问纪茹芳说:“这是……你做的?” 纪茹芳的脸略略红了,把徐樱拉到身前,不好意思的回答:“是我这闺女做的。” “闺女?”刘师傅其实这会儿才注意到徐樱他们仨。 他眯着眼睛把三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一次,最后才有点儿嫌弃的落在徐樱身上,不太满意的说:“我听说了,你在乡下原来还有个闺女。可茹芳啊,咱们家厨子的传统是传男不传女,你咋能把这些传给她?” 他这些话算是让徐樱想起来他是谁了。 做这些点心的时候纪茹芳就说,她爹有个师弟,是刘玉仙的四叔,早年间就去了省城的国营大饭店做厨子,算算年纪今年就要退休回来。 当时她只说这些糕点要替外公供献给师爷用,并没有提祭祀当天这位刘师傅也要来。 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她当然不高兴,但既然是纪茹芳的长辈,她也就忍了。 纪茹芳自己现在都听不得这话,立刻就说:“刘叔,这都啥年代了,咋还提那老黄历呢?你就说这点心做的好不好?” 刘师傅没答话,挑剔的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次,却愣是一个字的不好都说不出来。 那栩栩如生的姿态,那如真似幻的用色,真是他自己都未必做的出来。 而且眼下这时候,好像的确也找不出个能比徐樱做的更好的,他只好认了,惋惜的说:“算了,以后你给找个上门女婿,你爹一辈子的心血,不能断了血脉!不过今天是祭祀师傅,她是个女娃,绝对不能参加!” 说完就伸手去拿盒子。 徐樱却比他快一步,手一伸,把盒子直接拿回来了。 刘师傅一愣,瞪眼看着徐樱,明显是问:“你这是干啥?” 徐樱却装看不懂他眼神,直接把盒子装进包里,回头问方向阳:“你迷信不?” “不啊!”方向阳立马说:“这都啥时候了,搞封建迷信要挨批判嘞!” “那这盒子糕点归你吃了!”徐樱大方说。 方向阳…… 虽然很高兴,但咋有点儿别扭啊? 不过有好吃的总算好事儿? 嘿,徐樱对他还是挺好的,她都没第一个给方遒! 这话可把刘师傅惹急了,他觉得自己的权威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指着徐樱质问纪茹芳:“她这啥意思?!” 纪茹芳当然知道徐樱啥意思,而且她听刘师傅那些话也很生气。 可是到底大过年的,好不容易见到,却非要跟他吵跟他闹也不好。 她就想着劝劝,尽量笑着说:“叔,现在新社会了,不兴你说的那些。” 刘师傅一听她居然是向着徐樱的意思,当下就火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徐樱大声吼:“啥新社会?新社会也不能坏了祖师爷的规矩!茹芳,你刘叔叔我当厨子这么多年,带过无数徒弟,就没见过你闺女这样的脾气。跟长辈耍脾气就算了,长辈不发话,她就敢动供献,她懂不懂,供献这东西,一旦让女人碰了,那就不能用了!” “那正好,你别用了。” 不等纪茹芳再劝,徐樱就扔出一句话。 壮实的老头好像气得要得心梗,捂着胸口直拿发抖的手指指徐樱,嘴里还嘟囔着:“你,你竟然……” 徐樱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她甚至笑了笑,说:“这东西是我做的,我做出来,是为了给祖师爷看,为了让他老人家知道这手艺菜单后继有人,没毁在那重男轻女的封建规矩里。可既然你觉得传男不传女比手艺还重要,那八成祖师爷也这么想,东西也就没必要让他看给他吃了,我带走了拆分拆分,说不定还能卖俩钱儿呢!” “卖钱?你,你你你!” 刘师傅让气得呦,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嘴一张就要嚎出来。 纪茹芳可急了,忙过去劝:“刘叔,她个娃娃家,你别跟她生气啊!你也是的,这新国家都成立多少年了,您咋还抱着老黄历过活呢?你没听说过,现在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啥半边天,那男人才是天,没有你爹这男人,你能有那饺子馆儿?没有你男人,你能……”他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突然想起来,纪茹芳是让上门女婿给抛弃了的,他还听刘玉仙说,孙德兴差点儿合伙儿抢了那饺子馆儿! 这咋丢人事儿还都是男人干出来的? 刘师傅越想越觉得丢人,脸膛也红了,闹也不好意思闹了,只好拉着纪茹芳的手说:“你是命不好,遇上的男人都丧良心,自个儿也没个儿子,不知道家里男人有多重要。” 他说着叹了口气。 又看见方遒和方向阳,顿时居然有点儿高兴的神色,指着他们问:“这俩是你干儿子?” 纪茹芳挺惊讶他这好眼神儿,点了点头说:“今儿早晨才认得,刘叔是个神算子嘞!” “嘿,这就对了,女人家里嘛,总要有人男人。我看这俩男娃就不错,你们两个,哪个想学厨啊?”他热情的上前问。 方向阳立马死鱼脸向后退,方遒虽然慢了半步,却真诚的说:“刘师傅,论厨艺,我们兄弟两个再加上四个一样的,也比不上樱子十分之一。” 刘师傅不肯信,还说:“男娃发力晚,不怕,我教你。” 方遒:“……” “可是,我不想学厨。” 刘师傅很失望,又满脸希望看方向阳,鼓励他说:“你学嘛,你学肯定比个女娃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和“师叔”比厨艺 方向阳简直难以置信,指着自己问:“你要教我?” “高兴不?”刘师傅笑问。 反正他挺高兴的,毕竟方向阳在他眼里可比徐樱“正统”多了。 方向阳却直接笑了。 “我高兴啥呀,我不高兴。我可懒得下厨,对那玩意儿也没兴趣。而且实话说……”他拖着语调看看徐樱,再看看刘师傅,不情不愿的说:“就算我真到了要学厨的地步,那我也拜樱子当师傅!” “啥?你拜她?”刘师傅又快气着了。 “啊,是啊!樱子已经有俩徒弟了,还有个徒孙,她们做饭做的都挺好吃的,有现成的例子摆着,我肯定选已经教出好徒弟的嘛!”方向阳讲的还挺有道理。 刘师傅却在震惊,徐樱居然都带出徒孙了? 她才这么大点儿,徒孙那得多小? 这不是胡闹嘛! “哼,她徒弟啥样儿我没见过,可我告诉你,我老刘的徒弟可是国营大饭店的掌勺大厨!你现在就说,你是跟我还是跟她?”他笑着挑了下眉,很自信的觉得,方向阳肯定选他啊! 然后方向阳诚实的说:“我选樱子。” “你,你你,为啥?你是不是根本没吃过国营饭店的饭啊?”刘师傅简直受不了了。 方向阳却笑了。 “刘师傅,我不仅吃过国营饭店的,我还吃过省城国营大饭店,林香斋、迎春楼、刃一力,京城里的东来顺、全聚德,我样样都吃过,可我敢说,我吃了这么多,吃过比樱子做的饭菜摆谱儿的,就没吃过比她做的味儿好的。而且我还敢说,就是今天您老人家做一桌出来,都未必比得上樱子!” 他说完,还求表扬似的朝徐樱看过去。 徐樱想了想,垫着脚抬起手,摸了摸他脑袋。 方向阳眯眯眼,很享受。 刘师傅却看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些话已经让他很生气了,现在发现他居然还讨好他看不上的徐樱,一气之下,一拍桌子说:“行,那咱就比试一场!” 说完他看徐樱,冷笑着问:“你敢不敢比?” 徐樱:“……” 也行,反正她饿了,该吃饭了。 就问:“咋比?” “现在这情况儿,一人一桌饭也不成,那就现有的东西,咱俩凑一桌饭,也不用非得十菜一汤,就六菜一汤一点心,菜两大荤两小荤两素,咱俩各做一半儿,汤和甜点我让你选,挑一样做!”刘师傅大方的说。 “行,我选甜点。”徐樱想都没想就接了。 刘师傅还有点儿意外,上上下下打量她,冷笑着说:“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人捧上两句,啥都敢接!” 徐樱也没理他,反而直接问:“那输赢怎么断?” 刘师傅愣了下,看看纪茹芳和方遒、方向阳三个,说:“虽说有‘众口难调’的说法,但咱们当厨子的,本来就是调众口的,所以这六个菜,只要有一个人说不好,就算不好,这样你敢不敢比?” “可以。”徐樱点点头,仍旧看着他,等他说。 刘师傅想想,一时好像也没其他了,就说:“地点就在这县城国营饭店,我就在旁边住,里头管事儿的是我徒弟,咱们要啥都容易。” 徐樱听着继续点头,她很满意。 然后继续看他,意思提醒他,还有没说完的。 刘师傅有点儿看不懂,不过也没准备当回事儿,掉头就准备进去了。 方向阳喊:“哎,那输了赢了有啥说法还没说呢?” “要啥说法?”刘师傅皱眉问。 方向阳“嘿嘿”一笑,提醒他:“刘师傅你可别装傻啊!那要比赛总得有个彩头,没彩头还比啥赛对不?” 刘师傅还真没想到这点。 他看看方向阳,想想他刚刚那狗腿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赌气,一赌气,看见徐樱就更不高兴了。 这女娃必定有点儿手段,看把俩男娃加个乖乖女纪茹芳给迷惑成啥样,连供奉师爷的供献都敢糟蹋了! 她这么不像话,他今天一定要狠狠打击她,让她知道点儿天高地厚! 想着,他就许了个自认为很大的愿,说:“这么着,她要是赢了,我就承认女娃比男娃强,我不仅承认,还愿意收她当徒弟,把我这些年的东西全交教她,从此以后,她就是我名正言顺唯一的嫡传徒弟,生前我让她一起供奉师爷,死了我让她受后世供奉,怎么样?” 方向阳:“……” 他觉得不怎么样。 可是纪茹芳很高兴,她都不敢让徐樱和方向阳说话,立刻说:“刘叔,您可说话算话?” “哼,先赢了我再说!要是输了,从此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动刀子进厨房!”刘师傅冷哼一声,大步走了。 “樱子,赢他!”方向阳立马冲过来给她打气。 徐樱没理他,反而看向纪茹芳,想知道她为啥这么急着答应。 纪茹芳当即就给她解释说:“你刘叔在省城都有名望,他推荐的人省城饭店里肯定愿意要,要了就是正式编制,到时候不管咋,你都绝对不缺口饭吃,而且吃的还是公家饭!娘知道你志气大,但也得给自己留个后路不是?” 徐樱点点头:“娘,我听你的。” “嗯,你手艺比你外公好,你刘叔没你外公好,所以不用怕,拿出全力,让他看看咱樱子的本事!” 徐樱轻笑。 纪茹芳居然也开始在这种封建长辈面前懂得反抗了。 这可真好! 于是他们跟上刘师傅去了后厨。 之前说过,县城里的饭馆儿都已经改制完成,除了“元记灌肠”这种特色的,还有靠近县中学冯师傅在的那家,另外一家就是这个,以本地菜为特色,原本是纪茹芳她爹的师傅开的饭馆儿。 这饭馆儿的后院儿里设了他的牌位,他下面还有纪茹芳他爹的牌位,每年刘师傅都会回来看。 所以他徒弟,也就是现在这家国营饭馆儿的大厨郑小宝就给了他把后院的钥匙,让他随时能进来,另外前面也找人开门儿,方便他祭祀完了自己做口饭吃。 今天来开门儿的是郑小宝自个儿,他一进门儿,就见师傅和两男两女分别进了饭店,一时间愣住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人的本事 刘师傅见着自个儿徒弟,想起他正是这县国营饭店的厨子,自豪感油然而生,招招手要他进来,特地跟方向阳介绍:“看见没,我徒弟,这个国营饭馆儿的后厨他说了算!” 方向阳:“……” 他勉强点了点头,心想跟我有啥关系? 但刘师傅没感觉到,还拉着郑小宝给其他人看。 一圈下来别人没咋样,把个郑小宝搞得手足无措。 他赶紧把刘师傅拉到一边急问:“师傅,你这是干啥呀?” 刘师傅却不急,指着纪茹芳给他说:“你还没见过,那是你师伯的闺女,纪茹芳纪经理,县上饺子馆儿的。” 郑小宝立马露出一脸了然表情,然后紧接着就追问:“那纪经理身边那小姑娘是……” “哼,她就是今天毁了你师爷供献,还想跟我比厨艺的,叫徐樱,是你纪……” 话还没说完,就见郑小宝一个箭步窜出去直接窜到徐樱面前,兴奋的朝她伸出手:“是徐樱徐大厨,哎呀呀,这可是三生有幸,在这儿见着了!” 徐樱:“……” 干啥对她这么热情? 却听郑小宝说:“徐大厨不知道?您现在在咱县里有名儿啊!据说方同志都在你那儿吃过饭,夸过你做的菜,还给你咱们饭馆儿提了字?” 原来是因为这个。 徐樱下意识朝方遒那儿瞥了眼。 她是奇怪,方致谨在饺子馆儿吃饭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红火热闹也就是一阵子,何至于郑小宝因为这个就对她这么热情? 可她没来得及搞清楚,刘师傅先不高兴了,他冷着脸问:“啥方同志,啥题字儿?” “方同志就是咱们县里的书记嘛,去年他学习回来路过镇上饺子馆儿,就是在我纪婶子那头吃饭的,做饭的就是徐樱妹子。师傅你是你不知道,当时方同志可高兴了,临走前还给饺子馆儿提了字儿,这荣耀……” 郑小宝说的唾沫横飞,刘师傅却听的心里头发堵。 他一挥手打断他,教训说:“郑小宝,我平常是咋教你的?我告诉你,咱是厨子,手头本事说话的行当,这些沽名钓誉的事儿,你给我少掺和!” 说着还狠狠瞪了徐樱和纪茹芳一眼,那一脸嫌弃的,好像是她们做了个坏典型。 纪茹芳可真是有苦没出说,干脆也就不说了。 郑小宝倒是满脸的不服气,嘟嘟囔囔着:“师傅,你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而且天下厨子那么多,你就是本事再大,没人认你那也是白费啊!” “咋没人认?食客们吃了好吃,都愿意来吃,那就是认我!”刘师傅瞪眼。 “食客们?师傅,你瞅瞅现在啥年代,来吃饭的都是啥人?就靠那些只会吃玉茭面儿绿豆面儿炒饼炒面的农民咱啥时候才能扬名立万?不扬名,难道我就一辈子缩在这小县城里当厨子?那不行,咱得跟我纪婶子学,得请领导来,让领导说好以后才有发展!” 刘师傅不屑:“有发展?有啥发展?她个女人家家的……” “你瞅你这话说的,女人咋了?女人有女人的本事嘞!你是不知道,我纪婶子那饺子馆儿现在已经扩了整整一倍了!那扩充的一半儿咋来的?就是县里头领导们去给吃出来的。人家不仅吃出来个铺子,还吃出来个啥合作呢!那可是咱县头一份儿,别的地儿听都没听过!”郑小宝连连夸奖,一边夸,还一边朝着纪茹芳和徐樱笑。 纪茹芳反正是这辈子没让人“这样”夸过,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反正咋听咋别扭。 为啥别扭呢? 徐樱知道,因为听着酸。 不仅酸,还透着股子明明看不起却要讨好的世故,谁听了不难受呢? 刘师傅也不高兴,还堵的慌,只是纪茹芳扩充铺子这事儿让他不得不服,于是他发挥了老一辈人惯用的说不过就胡搅蛮缠的本事,不耐烦的说:“行了,我也听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就告诉你一声,我现在要用用你这厨房,跟你那徐樱妹子比一场!” “比,比啥?”郑小宝忙问。 “哼,厨子能比啥,比厨艺!”刘师傅说着俩手一背,往里头走了。 郑小宝看看他背影,又看看徐樱,一瞬间乐了,拍着大腿喊:“这可是好事儿哇!师傅,我正愁咋请你老人家给出个山呢!” “出山?出啥山?”刘师傅疑惑的站住问。 郑小宝忙赔上笑脸解释:“咱省城刚派下来位新副书记,专负责这个革命工作,咱宣传部新上任的高副书记已经去迎接了,再有三个来小时就到。到了嘛正好晚上饭,就要我这儿来吃个便饭!” 说着他看向徐樱,赔笑说:“我这第一次负责接待,心里也没啥谱,没想到徐樱妹子在,这可好了!你有经验,可以指导指导我嘛!” “她指导你?哼,你也不嫌丢人!”刘师傅冷哼一声,慢悠悠进厨房说:“我不管你啥接待不接待的,我们也不占用你时间地方,半个小时,我俩一人一个菜,现在就做,做完了比完了我就走,你爱招待谁招待谁去!” 郑小宝哪儿肯干,赶紧跟进去扯着刘师傅求他一定要帮忙。 刘师傅不理他,他又回头找徐樱,求她:“徐樱妹子,咱也算师兄妹一场,哥哥妹妹的,你不能不帮忙是不是?” “等等,谁跟你哥哥妹妹的,那樱子是我妹妹,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方向阳直觉就不喜欢这个郑小宝,听他还赖上徐樱了,就怕他伤到她,赶紧过来挡。 郑小宝不知道他是谁,眉头一皱,就想质问。 没想到徐樱反而说话了,她问:“你说是高副书记带来的领导?” “是,就是原来咱工会那位!”郑小宝说。 徐樱点点头,目光似是无意的扫了眼方遒,问郑小宝:“你说,想我咋帮你?” 郑小宝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当下乐不可支,可转念犹豫了,说:“不过,徐樱妹子,你也知道,我才是这饭馆儿的大厨……”?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回眸一笑有人想 郑小宝没说完,一脸不好意思的看徐樱。 徐樱就冷笑:“哦,你这是又想让我帮忙,又怕我借你地方出了风头,算计着做好了算你的,做不好就让我顶灾。师兄啊,你这可是打的好算盘!” “不是,师妹,你这说啥呢,师兄能是那样儿的人?”郑小宝明显就是让揭穿了,一脸尴尬的急着辩解。 “我那个意思就是,要是领导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师妹,我是你师兄,这么要是出了事儿自然是我顶着,有好处可就是咱们兄妹一块儿的好处,你说是不是?”他说完,还朝她挤眉弄眼的。 别说徐樱,里头刘师傅看的都心塞,狠狠冷哼一声,大着嗓门追问徐樱:“你到底是比还是不比?!” “比!”徐樱轻笑。 “正好领导要来,咱就各显神通,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反正凡事儿不都有我这哥哥给顶着呢!”她扬声说着,还回头看了眼郑小宝。 郑小宝嘿嘿赔笑,点着头忙说:“是,有我,师傅、师妹,你们都放开手脚的做啊!” 说着又回头特地招呼了纪茹芳一声让她坐,就跟进厨房里去了。 方向阳赶紧过去帮忙擦了擦桌子,还给纪茹芳倒杯水,嫌弃的说:“这是个啥师哥,拿樱子当白用的劳力呢?干娘你也不管管?” 纪茹芳其实想管啊! 可徐樱自个儿答应的,她答应的事儿她能管的了? 其实方向阳也知道这道理,就是嘴上抱怨两句,完事儿还坐下来,询问纪茹芳这刘师傅和郑小宝的八卦。 他们故事倒是挺多,多半都是纪茹芳已经给徐樱讲过的那些,方向阳听得津津有味儿,方遒却是一只耳朵听着这些,一只耳朵伸的长长的,听里面徐樱跟刘师傅、郑小宝三个人说的话,脑子里还想着刚刚她看他那两眼。 第一眼就是提到高副书记的时候,她特地看他一眼是为啥呢? 应该是想告诉他今天高副书记带过来的人不一样,而且年前到现在才几天,咋他突然就成了县委班子里的成员? 方致谨不在,工作上有些事情就必须交给几个副手做,连着来两个跟他政见不大一样的意味着啥呢? 方遒心里很明白。 所以总结来看,她应当是提醒他要观察高叔叔,要小心着他带来的人。 只是他还是有点儿惊讶,徐樱在这方面的敏感为啥比他还强,他毕竟是这环境长大的,她的话…… 肯定是天分! 天生聪明! 想清楚这个,又想徐樱第二个笑。 旁人看着是进去前朝郑小宝看了一眼,只有他知道她那是特地回头朝他笑。 那是笑啥他其实倒不咋费劲儿就能想通,可她笑起来为啥那么迷人他就想不通了。 原来就觉得她笑着好看,这是头一次她朝他笑完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差点儿窒息然后眼前发黑倒下去,即便没有倒下去,脑子里也是空白了好一阵子! 方遒是越想越走神。 直到里面传出了饭菜的香味儿。 徐樱做饭前跟刘师傅商量,说:“咱虽说是要比,可不能浪费东西,既然有领导要来吃,咱就照着这规制仍旧做六菜一汤一点心,不过分开来,我做俩,您做俩,师兄毕竟是这饭馆儿的大厨,剩下的都归他做,您觉得咋样?” 她穿上围裙就是个精干利落的样子,说话更是铿锵有力嘎嘣脆,全看不出小孩子模样,反倒是有点儿凤姐儿的意思。 跟旁边眼珠子乱转满脑子合计利益的郑小宝一比,那可是上台面的多了。 刘师傅难免就想起纪茹芳这半年就添了一个铺子的事儿,又想起她做的点心,心里的天平自然而然就偏向了徐樱。 这么一偏,对她的公平提议就一点儿没意见了,脸上仍旧绷着,点点头说:“听你的。” 郑小宝还在合计。 刘师傅已经问:“那咱俩的菜是怎么分?” 徐樱没先回答他,而是转头问郑小宝说:“师兄打听过来的两位客人哪儿的人?年纪大小?平常有啥忌口?有啥慢性病吗?” 郑小宝好不容易合计清楚,发现对自己没坏处,正乐着呢,一听这些,直接懵了。 他愣老半天,才勉勉强强回答上来:“我这也是才接着通知,那高副书记接来的人神秘着呢,我个厨子哪儿能知道?倒是高副书记原来常来咱饭馆儿,他年纪倒不大,四十来岁,平常呢就是不好吃辣,爱吃个肘子啊、大骨头啊、羊腿之类的,哦,他有仨最爱吃的,一个是黄豆猪皮,就这个菜才吃辣椒,一个是卤出来的猪尾巴、猪大肠,不用就饼,一个人就能吃他两大碗!” 他说着双手分开,比了个海碗的大小。 徐樱点点头。 郑小宝又想:“慢性病嘛……这个我连啥叫慢性病都不知道,哪儿知道人家得没得?” 徐樱又点点头,倒也不多问他,反过头问刘师傅:“您还有问题吗?” 刘师傅没了,其实他本来也想问问几口啊,年纪大小这些,可他也搞不清为啥要问有病没病,这根吃饭有关系? 他搞不清楚,徐樱却已经通过郑小宝的回答加上上次见面他不停流汗还能随时拿出来糖块儿给方遒放水里的情况看出来,这人八成是这年代少见的三高人群! 不过她倒没立刻说,只跟着他们看了一次食材,然后就提议选好菜单写出来,免得做菜做重了浪费东西。 刘师傅也赞成。 于是他立刻就写了两道平原地区人最常见的菜。 一道都督府烤羊肉:冬天是羊肉最肥美的季节,羊肉是厨房里最新鲜的食材。 一道是金玉过油肉:比往常的过油肉多添加了新鲜笋片和南方运过来的茭白,加上木耳、少量蒜薹、猪里脊肉,食材样样精致,颜色漂亮,无论哪方面都足以配得上“金玉”两个字,是他们这一系祖师爷传下来的看家本事。 他写完,徐樱也写。 她写的就跟刘师傅准备的那两道完全不一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人行 “酸汤纸片鱼?糖醋丸子?这鱼是个啥菜?” 刘师傅念出来她的菜单,忍不住就问。 他知道酸汤,他们平原地区人也吃川菜里那种酸汤,不过用的是照着他们这头习惯腌的雪里红,炒起来酸味比川菜的重些,却一丁点不辣,还有去腻的效果。 所以他疑惑的是后面三个字“纸片鱼”,这鱼是种鱼,还是个刀法? 徐樱一点儿不隐瞒的给他介绍说:“算是川菜和咱们平原地区菜的结合,用的基本上是个川菜的做法。” 刘师傅点点头,下意识觉得学到了。 但突然想起她是个“牝鸡司晨”、“越俎代庖”的女人,又不屑的想,就是瞎胡闹,骗骗不懂的人吃个新鲜而已,真懂得谁会吃这南不南北不北的东西。 而且第二道她居然选糖醋丸子! 她肯定以为这菜简单,整个平原地区基本上随便找个地方菜馆子就能做,但真要做好得多不容易她知道吗?连个正统的师傅都未必有的女人,能知道才怪嘞! 于是不看手上功夫,只看菜单,刘师傅已经给徐樱下定义了,就是个懂点儿新玩意儿拿来哗众取宠的会做饭的女人而已,指不定连孙德兴的本事都比不上! 他抱着这想法,对徐樱这头就没兴趣了,占了个案板,闷头准备自己的菜。 而郑小宝那头也已经把剩下两道菜写好了,一道香酥鸡,一道八大碗。 香酥鸡也是本地特色菜,是从鲁菜的香酥鸡上发展来的,鲁菜里的香酥鸡靠的是鸡皮本身的酥脆做出香酥的效果,而本地的却是不仅鸡皮要酥,鸡皮外面还要裹一层玉米粉,让它酥上加酥。 而怎么把这道菜做的既酥脆又不腻口,就要看各位厨子师傅的手法了。 另一道八大碗,本地的八大碗通常来说包括一碗梅菜酱肘子,就是徐樱做的梅菜扣肉的高级版,只用肘子肉做,一碗丸子、一碗八宝饭、一碗海带肉、一碗小酥肉,还有一碗虾米白菜、一碗油豆腐、一碗烧带鱼。 郑小宝这个应当是改过的,徐樱见他拿出来的食材里除了肘子还有海参,大虾这两样,应当是要换里面的几样素菜。 这是明显就是照着高副书记的习惯准备安排一桌硬菜,大概是期望能在他的帮助下间接的讨好这位刚来的副书记。 其实因为郑小宝是这里的主厨,她和刘师傅已经都照着规矩,把最符合客人口味的大荤留给他做,给了他跟领导拉近关系的距离。 可是他好像完全不懂。 为啥呢? 可以看看她和刘师傅的菜单。 刘师傅走的是个稳扎稳打不出错的路子,因为的确不了解新领导的习惯。 她走的是个创新有趣儿的路子,也没啥明确的倾向性。 但她觉得,这新来的领导毕竟是个副职,还没完全上任,这时候他应该很乐于在某些小事儿上维持一下和正职方致谨同样的风格。 方致谨的风格徐樱很了解,物尽其用,不奢侈不浪费,所以她选的菜色也是有新鲜有保守,绝不在食材上显得过分贵重刻意。 可郑小宝选的要么是食材贵重,要么就是高副书记肯定会喜欢的食材,两样摆上去,不用说话,讨好的意思很明显,讨好的目标也很明显。 要是这个领导因为刚刚上任而在某种程度上于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希望和方致谨保持步调一致,那郑小宝做这些,无疑就是挖个坑填点儿松软的土,给自己掘了个坟。 而且以徐樱的认知来看,这位新来的副书记在职权上应该是高于高副书记的,否则以他那人的性格八成不会亲自去接。 那么讨好高副书记就很有可能不讨好新领导,就算哄得高副书记满意,只怕新领导那儿也没啥好印象。 郑小宝这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徐樱想到这些就暗暗摇头。 她也懒得提醒郑小宝,毕竟她不是圣母玛利亚,可没高尚到给个既投机又看不起她们的人放光芒! 刘师傅已经忙活开了,徐樱也找了个顺眼的灶台开始准备食材。 县城这饭店规模比起冯师傅在的那家是只大不小,后厨光炒菜的灶台就有四五个,他们三个同时开工也很能转的开,不仅如此,连其他三个不会做饭的也能进来凑凑热闹。 于是纪茹芳、方遒和方向阳就自觉自愿的给徐樱打下手。 方遒只是能做饭,不过到底男娃力气大,就照着徐樱的吩咐剁肉馅。 纪茹芳更熟练些,帮忙洗菜、切菜。 一边洗,一边忍不住的感叹:“啥时候咱也搞这么个大厨房,那可阔朗气派!” 徐樱赞同的点点头,却说:“不过镇上可不行。” “是,客源就不够,咱扩大了也没用。” 徐樱却笑着说:“那可不一定呢,镇上以后也要好的……我意思是,咱还一辈子都在镇上呆着?” 徐樱记忆里,他们这个纪家镇后面那道山上其实有个佛窟,八十年代被考古学家找出来,再有七八年就建成了个文物旅游中心,两边的大山也渐渐开发出来,那条河更是被赋予了许多传奇故事。 到九十年代末期,他们这镇已经是平原地区相当着名的旅游景点,周围的农家乐发展的不要太好,年年都要给省内的税收添上沉甸甸的一笔。 到时候镇上饺子馆儿肯定不缺客源。 可徐樱不会满足于在一个小镇上开个热热闹闹的饺子馆儿。 她重生一次,就是想活的轰轰烈烈,至少得比上辈子值一百倍! 纪茹芳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忙点点头低声说:“娘记着呢,咱娘俩还要出国呢!” 徐樱偷笑,把一小盘荸荠给她,让她帮忙削干净。 纪茹芳却挺好奇:“这荸荠要咋用?” “做丸子。”徐樱轻声说。 “做丸子?丸子不该是软乎的?”方向阳饿了,正好过来跟纪茹芳讨荸荠填肚子,惊讶的问。 他说话声音不低,这话说出来,立刻引的早就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刘师傅扭过头来,惊讶的往徐樱的食材上看,仿佛想通过这些看出点儿名堂。? 第一百七十章 我师 刘师傅观察了足有三四分钟,可惜看是看清楚食材品种了,就是不知道她要咋做。 其实也有心想问,毕竟他知道徐樱是看了他师兄手里那本菜谱“秘籍”的,心下有点儿怀疑她是用了里面什么特殊的做法。 可接下来却听她吩咐方遒:“肉别剁太碎,留点儿细碎的肉丁儿出来。” 方遒自然乖乖依言照做。 刘师傅却顿时没兴趣了,心里还翻白眼儿。 果然是个投机取巧哗众取宠的,居然要用肉丁做丸子! 糖醋丸子讲究的向来都是外酥里嫩,外面酥脆靠的是油炸,里面的嫩靠的就是软烂的肉泥,照她这么做,不得把丸子做成个硬邦邦的肉团子?哪能好吃才怪! 真是白瞎了师兄留下那么一本秘籍给闺女,她不说赶紧再找个好男人继承师兄遗志,居然还把这前面男人留下的同样不靠谱的赔钱货给接回来,让她当主厨,真是要完蛋了,要把家给毁了,女人败家啊! 他这头想这么多,手上的功夫倒也仍旧利落。 羊肉改刀后用十几种香料腌制着,就开始准备金玉国有肉的配菜,肉要用猪肉里脊,这算是他们这一系的特色,其他地方用的是猪五花肉,经过油炸这道工序以后就腻了,再过一次油就更腻。 反倒是猪里脊本身就都是瘦肉,不仅在过油的过程中省油,还能保证最后吃到嘴里只有油香没有油腻。 只是因为瘦肉过多,难免少了猪肉的香味且容易柴,这就得靠切肉片的手法、薄厚程度来把控。 刘师傅是做金玉过油肉的老手,切起肉片只见刀子翻飞却不见肉条移动,不消几分钟切完,手指在肉条儿上轻轻一捋,立刻散开成大小薄厚都统一的鲜活肉片,一片肉拿起来对着光一照,隐约可在粉嫩的纹理中窥见对面的景致,这就是最好的肉片。 徐樱本来在处理鱼,无意间瞥了一眼,倒是认真呆看到了最后。 且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难怪刘师傅固执又傲气的很,的确是有那个资本。 他说的对,靠手艺吃饭的行当跟别的不一样,就是手艺说话,只要手艺好,管你会不会做人长得好不好,都有人欣赏,有人愿意为你一掷千金! 因为它满足的是广大老百姓最根本最原始最简单也最容易快乐的需求。 仿佛感受到徐樱的目光,刘师傅满意的把那块肉放回去的时候还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徐樱,老脸上一脸的小傲娇。 徐樱今儿头一次觉得这固执又封建迷信的小老头儿还挺有意思! 她不再理他了,垂头继续干自己的。 后厨里可选的鱼挺多,她刚刚是发现了一条黑鱼,于是决定做这个酸汤纸片鱼。 黑鱼鱼肉肥厚柔嫩且无太多小细刺,很适合做酸菜鱼。 只是如果跟川菜一样做成厚切片的鱼片,恐怕平原地区的人会觉得腻且腥味过重,新副书记风尘仆仆的赶来,吃这样的东西必定不香。 但酸汤又是很好的解腻食材,徐樱就想在鱼片上动手,把鱼片切的薄如纸张,透明到可基本清晰的看到对面的人影,再用日料刺身的方式用冰持续镇着,保持鱼片的新鲜爽利,等到领导到了,菜要上桌再放入沸汤里,从上菜到吃菜保持在三分钟以内的话,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其实都是她刚刚才想到的,此时也是边想边切,跟刘师傅一样的刀工流畅,可到了切出来拿起来看的瞬间,却把方向阳、方遒和纪茹芳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咋能这么薄啊! 说是纸片鱼,可简直比纸片还薄! 方向阳早让安排了个碎冰的苦力,这会儿赶紧把盛着冰山的盘子端过来,徐樱就那么一片一片围绕着冰山贴在上面,摆出个火山喷发的造型,然后送到厨房外最凉快的地方继续接受低温的洗礼。 他们这头认认真真做完,那头刘师傅却差点儿因为惊讶把手里的刀子给掉了砸伤自己。 他张着嘴,简直有点儿难以置信十三岁的徐樱果真有这个刀工! 可再想想她做的那桃花酥,又觉得理所应当,既然能把桃花瓣都做的那么真,切下纸片薄的鱼片仿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 就是不知道这么做鱼到底能不能好吃? 不自觉的,他已经开始关注徐樱做的菜了。 而那头徐樱还在做,她果真是用了肉丁来做丸子,不仅用肉丁,还在里面加了荸荠、豆腐、一点小香芹叶子,把个丸子搞得红绿相间不算,还在外面过了层黄色的东西,这才下油锅炸。 刘师傅远远看着就皱眉头,忍不住又停了手上的活儿盯着丸子下锅。 那丸子在滚烫的油锅里滚来滚去,两三圈儿下来,徐樱用漏勺进去打一圈儿捞起来,出来的就是一勺子比原来好像大了将近一倍的大丸子,那大丸子往旁边的小碗里一放,顿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碰撞声,有几个甚至外壳直接就碰开了,露出里面嫩嫩的,金黄色的一个丸子! 徐樱就赏给了方向阳。 刘师傅惊得恨不得去抢了那几个丸子。 咋回事儿? 这丸子外壳咋还能多出一层酥皮? 她这是咋做到的? 可再想看已经看不上了,方向阳三两口就把嘴里的吃光了,徐樱则已经调好料汁儿,丸子装盘,直接滚烫的浇上去了。 盘子里发出细微又美妙的滋滋声,刘师傅眼看着汤汁包裹住丸子,每一颗都是晶莹剔透好似红玛瑙,和他之前做过的不能说完全不同,却绝对美了一倍还多! 他忍不住看眼墙上的表,冲过来提醒徐樱:“还有至少五六分钟客人才到,你咋就浇上汁儿了?这么上去再好吃的丸子都不好了!” 徐樱却看着他笑,提醒他:“刘师傅,是还有三分钟了,您羊肉烤好了?” “哎呀,我羊肉!” 刘师傅一拍大腿,顾不上徐樱了,赶紧看自己的菜去! 至于郑小宝那头,八大碗已经上锅蒸了许久,香酥鸡也只等第二次下油锅,他站在窗口往外看了好一阵,终于见远处开过来一辆吉普车,赶紧冲出去迎接。?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去举报吧 汽车碾压过路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郑小宝大开两扇门,掀起棉帘子,等他终于冲到门口,那头已经传来有人下车的声音。 一个带着点儿南方口音的男人问:“这就是咱们县城里的国营饭馆儿?” 然后是高副书记那有点儿黏腻的笑声:“是,咱们县城里一共三家国营饭店,一家在县委大院儿那头,以猪头肉、炒饼最出名儿,东西便宜,平常老百姓想改善个生活啥的就去那儿!” “一家是这个,专做地方菜,老苏你刚来,我尽个地主之谊,请你吃一次地方菜!” “哈哈,谢谢,谢谢!”被称为老苏的南方口音回应着,又问:“那第三家呢?” “第三家叫‘元记灌肠’,是个老字号,原来就是个卖灌肠的,现在……” “现在是和你们镇上那个大名鼎鼎的‘纪家饺子馆儿’合作了,是不是?”老苏立马就接上话了。 “欸,你知道纪家饺子馆儿?”高副书记无比惊讶。 “知道,有段时间报纸上不是报道,说什么公私合营的典型,后来改制又成了国营饭馆儿联合发展的典型?典型来典型去,发展我倒还没看出来,倒好像有了个走资的苗头……等这段时间工作安排完,你可得带我去看看。”老苏语气明显不满意,拉了张条凳背对着厨房坐下了。 徐樱已经在炒酸菜了,这话她听见了,也没啥反应。 倒是纪茹芳有点儿担心,偷偷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好端端的,这不是上面支持的合作,还有市里工商局老同志的帮忙,咋就走资了? 说起来她也是近期才知道这个说法,原来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如今她听这意思,这位苏副书记明显就是对饺子馆儿有意见,这时候他们做了菜送出去,会不会反倒惹了他不高兴再给饺子馆儿惹来麻烦? 然而看看徐樱不慌不忙的姿态,她又想,她心里应该有成算的! 就算不好意思,到了这时候,她也只能靠闺女了! 徐樱那头锅正好热了,她从从油罐边缘捏了块棉花出来,筷子夹着在里面粘上油,顺着滚烫的锅涮了一圈,就花椒,辣椒下进去,两样香料跟油一碰撞,立刻就有滚烫的香味窜起来,窜出厨房,直接窜到外面厅里。 苏副书记正要说话,闻着这味道就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把个高副书记吓得赶紧站起来递手绢,嘴里不高兴的问着郑小宝:“厨房里这是闹啥?看看把苏副书记给呛的?” 郑小宝嗫嚅,一脸不知所措。 他刚刚也听到苏副书记的话了,现在正后悔的不行呢! 徐樱是他硬要留下的,一会儿苏副书记看见她不高兴,那他肯定也要跟着倒霉! 于是他又想,要不想办法威胁一下让她们别出来,再说那些菜是他做的,到时候好处自然是他的,她们也没话可说,谁让她们招惹了苏副书记? 可现在,他人还在外面,里面却传来菜味儿,到时候咋解释?苏副书记要是想进去看砍可咋办? 正心里乱想,却听苏副书记摆摆手笑了:“没关系,炒菜哪有不呛人的嘛!这是炒辣椒?大冬天的,闻着这个味儿可真香哈哈哈!” 说着怕他们不懂,还解释说:“我们那里的人,冬天就是要靠辣椒过的!” “这个我听过!爬雪山的时候,也是要带着辣椒扛过去的!这说明啥?说明这个辣椒是有革命历史的东西,要吃,要多吃,要忆苦思甜的吃!”高副书记立刻说。 苏副书记听了很高兴,连连大笑着说:“高副书记觉悟很高啊,难怪来之前省里的领导一直向我推荐你!” 高副书记忙谦让,俩人相谈甚欢里,徐樱的酸菜已经下锅,几道翻炒下来,直接加水和一点儿虾皮,等到水再次滚开,那边方遒已经把小炉子烧好了,纪茹芳也把白菜,豆芽,豆腐,粉条装了盘子,就让方向阳去端鱼回来,准备上菜。 这时候郑小宝却进来了,慌慌张张跟徐樱摆手:“别别别,你们可别出去,没听着刚刚苏副书记说的话?” 徐樱:“听着了。” “所以啊,我想了个办法,我就说你是个学徒,刚刚在厨房里替我准备,这菜是我做的,你们赶紧从后面走,别露面!” 他说完就冲过来端炉子。 方遒哪儿能让他,抬手握住他手腕轻轻一推,就给推到一旁去了。 郑小宝又惊又吓,瞪着眼睛问:“你们啥意思?我这可是为你们好!要不是看在你们是我师伯的徒弟,我能这么帮你们,刚刚就把你们举报了!” “好啊,你去举报!”徐樱轻轻一笑,看着方向阳已经端着鱼进来,转头问刘师傅。 “刘师傅,他俩不方便,你能帮我个忙,跟我娘一起把菜送出去?一会儿我也帮你?” 刘师傅皱眉,没回答她,先很失望的看了眼郑小宝。 是,他本来瞧不上徐樱,可刚刚郑小宝的话和行为让他这个当师傅的都觉得失望丢人!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教徒弟只顾着教本事没好好教他做人,咋他就能做出这些不要脸的事儿呢? 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然是他师傅,就得替他“赎罪”,何况纪茹芳是他师兄的闺女,徐樱怎么算都也算个外孙女,他不能不管。 只是外面领导的话他也听到了,如今见徐樱还要出去,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真敢去?” “有啥不敢?”徐樱反问。 她没做错事,那是上面有批文同意做的,就是苏副书记也没办法说她违法犯罪做错了! 她这么临危不惧,又敢作敢当的,刘师傅心里就升起一点儿欣赏,觉得她这性格不错,像个男娃似的爽利,就也爽快的答应她说:“好,你不怕,我就帮你!” 于是丢下手里的事儿,直接过来接替方遒端炉子。 徐樱则端汤锅。 纪茹芳端着鱼和蔬菜。 三个人以刘师傅打头朝外面走。 “师傅,师傅你这是要出大事儿啊!”郑小宝吓得不行,想过来阻拦,被刘师傅狠狠瞪了一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留在原地,嘴里还念叨着:“等你们出了事儿,我可不管救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酸汤纸片鱼 郑小宝满心的愤懑,可惜没人理他,却也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眼看着刘师傅、徐樱、纪茹芳把几样东西都摆在桌上,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都露出惊讶感兴趣的表情,听着苏副书记问:“这是个什么菜?”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就想明白了师傅为啥还愿意帮她? 那哪儿是帮她,那是帮他啊! 徐樱一个女人能做出来啥? 无非就是靠着弄些新鲜玩意儿哗众取宠,借着个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名义招摇撞骗博取好名声。 其实就她做的那些东西,淡的淡,素的素,也就是方同志那样的怪人才夸,高副书记可不会喜欢。 这会儿他师傅先让她们的菜上,等到一会儿两位领导都兴致索然甚至不高兴了,他俩再把那些“大菜”摆上去,两相对比之下,保准要狠狠的夸他们一次。 到时候他可不替她们藏着掖着,就把她俩身份说出来,只怕今天这俩人不仅得挨骂,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郑小宝想着就笑了,干脆看都不看,回头继续准备自己的菜去。 路过方遒,他还嘲讽的白了他一眼。 心想着这小白脸儿不知什么来历,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那黄毛丫头徐樱后面,难不成是纪茹芳怕她那丑闺女嫁不出去给从小儿养的童养夫? 还不止养一个,养了俩? 啧啧,这寡妇想的就是多,什么都敢搞! 岂不知这会儿,徐樱已经一边介绍,一边开始煮鱼了。 酸汤本来就是滚烫的,小炉子一点,不到两分钟就咕噜噜的冒气气泡,徐樱就在这两分钟里简单介绍了一下,说:“这是我根据南方酸菜鱼的做法改良来的。用咱们本地的雪里红炒酸菜,用切的薄薄的黑鱼做鱼片,先吃鱼片,吃的是个酸菜鱼的口感。再吃火锅,吃的是个荤素结合,暖身暖胃的营养。” 说话间,她用一根筷子挑起薄薄的鱼片给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看。 俩人都惊讶的瞪大眼睛,苏副书记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说:“我就是南方人,我们那里也吃酸汤鱼,但从没见过这么薄的鱼片!这薄的,都能看见对面了!小姑娘,你这可是好刀工啊!” “谢谢领导夸奖。”徐樱浅浅一笑,把鱼片慢慢放进滚烫的锅里,口中还在谦虚的说:“我这其实也是响应号召,积极参与劳动,向贫下中农学习生活的技能和智慧!” 这句话说完,鱼片已经在锅里滚了一圈儿,她立刻捞出来,放在早已盛了酱油、姜丝、葱花的碟子里,给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一人一碟的分发下去。 苏副书记接过来笑着对她说:“小姑娘很有觉悟嘛!你给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个向贫下中农学习?” 说着,他就把鱼片喂进嘴里。 放进去的时候随随便便,一口下去顿时眼睛都亮瓦瓦的瞪起来了,然后就是细嚼慢咽,不停的点头。 和他眼神交流,无比满意,同时点头的还有高副书记,他边吃边夸赞:“做的好,这鱼可做的太好吃了!” “酸酸辣辣,鲜嫩软滑,还半点儿不腥气,一口下去,立马就想吃第二口……”苏副书记一顿说,说完了“嗨呀”的感叹了一声,对徐樱竖起大拇指。 “好手艺啊!小姑娘,你是不知道,我是个南方人,我们那里最会做这个,可也没哪个比你这个还好吃。唯独一点,一片不够吃,吃不过瘾!” 他说着哈哈大笑,高副书记自然也笑,催促着徐樱:“再煮两片!” “哎,老高,我们自己来嘛!我们是做群众工作的,不能跟老百姓摆官架子嘛!”苏副书记忙说。 高副书记连连点头赞同。 摆不摆官老爷架子他无所谓,刚刚还生疏的喊他“高副书记”的苏副书记现在都因为喜欢一片鱼直接喊他“老高”,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苏同志说的对,是我这个思想改造还不到位,来,闺女,我们自己煮!”说着站起来就要徐樱的筷子。 徐樱却拒绝了,说:“这鱼还是我来煮,您二位把握不住火候,容易煮烂。一会儿吃完鱼,炉子还留着,您二位自个儿煮菜吃。” 苏副书记立刻被她这个吃法给吸引了,长长的“哦”了一声,说:“我知道,这是个打边炉的吃法。小姑娘,你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徐樱却笑笑说:“哪儿还用我回答呢?您自个儿不就回答了?” 苏副书记一愣,问:“我回答了?” “对呀,您自己说的呀,您说这个酸菜鱼是您那里的吃法,我多嘴问一句,您是在哪儿吃到的呢?”徐樱笑着问。 苏副书记想了想,忽然笑了,拿筷子指着徐樱对高副书记笑说:“哎呀呀,不得了,我被个小姑娘给套住了!” 高副书记还没明白,忙问缘由。 苏副书记就说:“你可能是头一次吃这个,只觉得新鲜,不知道来源。这个酸菜鱼啊,不是什么南北大菜,它是个贫苦渔民们果腹的东西。你知道的,我出生在一个小渔村里,十几年前,我们那里的渔民几乎是天天打渔,天天丰收,却天天饿肚子。为什么?因为压迫,因为没有粮食,因为思想落后不敢反抗阶级压迫!他们打渔回来,常常只能把最好的鱼都交给地主阶级,自己只能留下小鱼来吃。”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吃了一口,才继续说:“小鱼怎么吃呢?煮来吃味道不好,渔民们天天在海上容易得风湿病,就想到了这么个吃法,用小鱼跟同样贫苦的人换酸菜,用辣椒把酸菜炒了煮鱼吃,鱼有了味道,辣椒可以预防得风湿病,这是贫苦的劳动人民在苦难的生活中凝结出的智慧啊!” 高副书记听得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忍不住指着徐樱笑:“小姑娘,可真有你的!” “但是你这个另外煮菜的做法渔民可不用,他们吃不起这么多菜。”苏副书记摆出个故意找茬的姿态,笑看着徐樱。?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火锅和荸荠 徐樱也不急,笑着点点头说:“我听说过,有些沿海的小村镇因为土质原因基本没法种植蔬菜和粮食作物,可咱们这平原地区物产丰富,其中白菜、土豆、豆子的产量都很大,尤其白菜豆腐,因为耐储存,到了冬天也能吃到。所以咱平原地区的人有个最常见的吃‘打边炉’的法子,就是把白菜、土豆、土豆粉条、豆腐都放在一口铜锅里,下面点着炭火,一家人围在一起吃这一锅,既省时省力,又能吃饱。不过我们这里不叫‘打边炉’,叫做火锅。” 她准备的鱼片本来就不多,说话间已经都煮完吃完了,于是她示范性的下了几片豆腐、粉条进去,就示意纪茹芳去端糖醋丸子出来。 苏副书记听得连连点头,却说:“可我听说,这个‘火锅’是满清贵族最喜欢的东西?” “那倒不是,火锅这个东西,早在南宋《山家清供》里就有记载,说作者林洪上武夷山拜访一位不出世的隐士,途中突然下起大雪,他又见有一只野兔因为山路湿滑而摔死了,干脆捡起来当做礼物带去给隐士,并请他烤来一起吃。隐士却告诉他,他们武夷山本地的老百姓是煮来吃的。于是原地搭个火炉,用一口砂锅烧水,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把兔肉切的薄薄的,在锅里涮了吃。” 此时纪茹芳已经把糖醋丸子端上来,徐樱放在桌上,邀请他们:“两位领导先尝尝这个糖醋丸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副书记听故事正听得起劲儿,一边夹了一颗,一边就笑着问:“这个有故事没?” “这个……” 徐樱看看高副书记,笑了:“领导,这是咱平原地区的名菜,要说故事啊,高副书记肯定知道的比我这刚上初中的姑娘多!” 高副书记正要吃呢,一听这话指着她哈哈大笑。 苏副书记也愣住了,指指徐樱难以置信的问:“她才刚上初中?” 说完一口吃下去丸子,顿时愣住了。 又仔细咀嚼两口,眼眶居然都红了。 高副书记吓一跳,忙问:“老苏,老苏同志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没事儿……”他看着徐樱,轻声问:“小姑娘,你这里面是放了荸荠?” “是啊!” 徐樱一脸无辜的解释:“咱这地方靠着黄河边儿,水源是平原地区最丰富的,所以有很多荸荠。这东西不算粮食,但能果腹,又耐冻,老百姓们夏天弄回来晾干了就放在地下室,冬天拿来当个配菜吃。我是想着,猪肉也挺贵的,就,就搭了一点儿……” 说着她脸红了,忙做出个要道歉的意思。 苏副书记却连连摆手说:“不要,我不是怪你,我是想起我过世的老阿婆!” “我们那个地方有很多这个荸荠,长在河滩里,有钱人不稀罕吃,穷人却当个宝贝,因为它里面有淀粉,可以当粮食吃。每到春天,我老阿婆就带着我去摘,摘一筐,就够一家人一顿,再摘一筐,能到集市上换点儿盐巴大米。她老人家常给我讲,她吃过一种最好吃的荸荠,是和肉在一起,当做肉馅包在馄饨里吃……” 苏副书记说着,擦擦眼泪,重重叹了口气说:“可她一辈子,也只吃在有钱人家里吃过一次啊!” 高副书记也跟着叹气,说:“旧社会老百姓的日子太苦了!” “所以啊,我们一定要保住现在的革命成果,坚决不能让敌人趁虚而入!”苏副书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徐樱:“……” 她这是被当“有钱人”了? 然而显然她想多了,苏副书记站起来朝她伸出手。 徐樱也忙抬手,被他用力的握住,他说:“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徐樱:“……” 她用力点头。 苏副书记笑了笑说:“你这两样菜都很好,一个是山中隐士不拘小节创造的美食,提醒我们干部群众干革命应当以大局为重,不能拘泥于一个两个的细节问题,一个是提醒我们,坚定革命信念,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高副书记听得啪啪鼓掌,徐樱也跟着鼓掌。 因为实在佩服苏副书记的思想觉悟,真是啥都能跟革命扯上关系。 然后他又提醒她说:“不过,小姑娘,我也要给你一点建议,作为新一代长在红旗下的学生,要少看那些为上层服务的书,多看革命书籍,学习革命理论,在劳动中更多的实践革命思想,知道吗?” “谢谢领导的提点,我记住了!”徐樱忙说。 “好姑娘!” 苏副书记很高兴,高兴之余才想起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徐樱。” 她抬手就介绍纪茹芳说:“这是我娘纪茹芳。” 苏副书记了然的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忙问高副书记:“诶,这不是你说的那个纪家饺子馆儿的……” “对,国营纪家饺子馆儿的经理,纪茹芳。”高副书记紧张的接话。 苏副书记便上下打量纪茹芳。 她穿一身簇新却很朴素的蓝色裤子褂子,短头发,很漂亮,但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既和善又有点儿傻气,倒是跟他想象里的不大一样,他想象里这应该是个电影里女汉奸一样又漂亮又精明精致的女人。 再看看徐樱。 小姑娘也是簇新的衣裳,但一张小脸儿堪称‘面黄肌瘦’,脸色黄黄的,头发黄黄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却把一张脸儿衬托的愈发又瘦又小,要不是一对儿大眼睛机灵又精神,看不出半点儿病态,他都要怀疑这个母亲在虐待孩子了! 总之,这俩人儿的形象和他印象里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苏副书记不说话了,他严肃的坐下来,边吃边想。 纪茹芳一时间就有点儿慌,下意识往徐樱那里看。 她倒还很平静,朝她点了点头,就一起回后厨去了。 而另外一头,早就偷偷听了全程,正幸灾乐祸的想着“苏副书记肯定生气了,她们完了”的郑小宝端着自己的两道大菜上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聪明反被聪明坑 郑小宝的两道菜是香酥鸡,八大碗。 香酥鸡要做好,一看手艺而看油,油给的越足越恰当就越好吃,郑小宝这一盘端出来,可谓是油香十足,别说是即便当干部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多少油的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就是徐樱这一年里有小半年都在厨房里的人闻着也不免觉得香! 更有八大碗炸了又蒸,早把油都蒸到汤汁里,汤汁热气腾腾,油香酱香满屋飘散,把如今炉子上还点着的酸汤味道全压下去了。 高副书记顿时馋的眼睛都亮了,都不等苏副书记问,他就主动介绍:“这是咱们这个国营饭馆儿的当家大厨,叫郑小宝,这两道菜都是他的拿手绝活儿,也是咱们平原地区地方菜系里最出名的两道!老苏同志你……” 他本来想说“你快尝尝”,可话到嘴边就看到苏副书记对着新上来的两道菜皱眉头。 为啥呢? 因为这两道菜真是显见的“油香四溢”。 在如今这年代,谁看见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得用多少油”,而苏副书记想的就会更多些,那就是“得花多少票多少钱”? 革命事业正是艰难的时候,他这新官连上任的地方都没到,就吃这么浪费钱的东西,要是给人知道了,他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这要是高副书记准备的,那他也太不懂事了。 要是厨子擅自做主,那这厨子投机取巧讨好他们的心思也太明显了,这样的人可谓是又蠢心思又多,以后决不能多给他机会,否则不知道惹出多少事儿来! 苏副书记心里已经转了九九八十一圈儿,高副书记又最善于察言观色,当然已经看出来了,他立刻冷下脸来质问郑小宝:“谁让你做这些的?我不是交代你准备一顿便饭吗?” 郑小宝愣住了,他脱口而出:“可您……” 刚说了两个字,脑子转过来了,忙改口说:“我这是考虑各位领导忙碌了一年,大年初一也要工作,想尽尽心!” “尽心也不是这么个法子,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叫铺张、叫浪费,这如果传出去让老百姓怎么说我们?说我们是官老爷,是地主阶级,吃劳动人民的民脂民膏!”高副书记几句教训,眼见苏副书记脸色越来越坏,知道再说下去更完蛋,出于不能白吃郑小宝那么多大肘子的情谊,大手一挥命令他:“端下去!” “啊?” 郑小宝下意识心疼。 这是一只鸡啊!还有那八大碗,用了多少东西,用了他多少心思,这就不要了? 苏副书记听他口气,冷笑一声问:“怎么,你还觉得我们浪费你功夫了?” 郑小宝哪儿敢答应,只能委屈巴巴的摆手:“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怕……浪费东西。” “不浪费。” 苏副书记冷冷的说:“今天这些,我照样给您钱!” 说着就要掏口袋。 高副书记忙拦着说:“不行不行,那绝对不行,哪儿能让你买单?这样,我买了!一会儿送到镇上大会战的工地,咱们请工人们吃?!” 苏副书记一听,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点点头,又高兴的问:“咱们工人们大年初一还在干?” “那当然,咱们这是响应号召,放下筷子就干革命。今年又是大会战的第一年,老百姓的积极性特别高!”高副书记忙说。 苏副书记对这个结果显然很满意,连连夸高副书记的工作做的好,还要向他学习。 高副书记满脸堆笑,脸色却怎么看都没法跟表情同步,半黑着脸,结账的时候还狠狠的瞪了郑小宝一眼。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苏副书记已经意兴阑珊,但还有刘师傅的两道菜没上来。 他老人家站在郑小宝身后,本来也是想着公平起见,帮徒弟端菜出来的,此时看到这情形,除了替徒弟丢人,觉得失望以外,也不免思虑着自己那两道菜到底上还是不上? 上了的话,两道都算是奢侈浪费的大菜,不上,难道自己吃了扔了? 可他明明是要和徐樱比赛的啊! 好在虽然意兴阑珊,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都还没吃饱,因为徐樱给的两道菜量都太少还不扛饿,他们俩大老爷们,高副书记还那么能吃,肯定不行。 徐樱眼珠子一转,瞥了眼刘师傅,就主动说:“天气这么冷,两位领导跑了那么远的路,肯定饿了,我这俩菜就是给领导们开开胃,就算不喜欢那两道菜,好歹吃点儿主食,要不就怕还没到工地,先饿晕了!” 她年纪小,声音婉转里难免透出点儿娃娃气,就是说句最普通的话都会让人忍不住愉悦,别说还这么贴心的劝人。 苏副书记当然就受用。 高副书记也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做主说:“那就做两个简单扛饿的主食!” “苏副书记是南方人,就尝尝咱们这儿本地产的大米,做个本地的炒米吃。高副书记是本地人,不吃面肯定扛不住,就吃个炒面,咋样?”徐樱笑着问。 “行!”苏副书记先答应了。 高副书记当然就不反对,于是徐樱立刻给刘师傅打个眼色,带头全回厨房里。 刘师傅一进来,就问徐樱:“你准备用我那两道菜改做饭?” 徐樱连续两次看他,分明就是想帮忙,刘师傅在后厨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封建是封建,但比起郑小宝,人情世故和聪明上是一点儿都不少,立刻就领会到徐樱的意思了。 她点头说:“是,我想着羊肉改羊肉手抓饭,这是咱们西北地区的吃食,您肯定做的来。过油肉就改炒面,过油肉炒剔尖儿。” “手抓饭和炒面……” 刘师傅重复一句,难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徐樱一圈儿,忍不住问:“小丫头,你厨艺到底哪儿学的?我师兄那人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 厨艺师兄的确比他好,可顽固也比他更顽固,对师傅留下的规矩守得严严实实,绝不肯随便在菜上做改动。 现在他这外孙女却是说改就改,完完全全两种做派,让他咋能不多想?? 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菜新做 徐樱笑了:“我的厨艺的确是跟姥爷学的,可惜我回家的时候姥爷已经过世多年,没能听他老人家亲自教诲。” 这话说的没半点儿错儿,可刘师傅就是从这话和她脸上的笑容里听出看出点儿嘲讽的意思。 仿佛她在说:要是他亲自教恐怕都不会有我这个徒弟! 他甚至还听到她唾弃了一句:老封建! 刘师傅心里顿时堵的发慌,可面对徐樱提出的解决办法他又无从反驳,甚至绝对找不到比她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十分不情愿的忍气吞声,转头看都不看徐樱的说:“我做过油肉炒面!” 这个的确复杂点儿,得先和面,再剔尖儿,面煮熟了才能用现成的过油肉炒。 幸好他的菜也是做了一半留了最后一道下锅快炒的工序,否则就是再好的菜在大冬天里放一会儿再端上去也不好吃了。 徐樱倒没在这事儿上跟他争辩,回头就跟纪茹芳说:“娘,帮我准备萝卜、洋葱,都剁的碎碎的。” 然后跟方遒说:“把焖好的米饭盛出来一碗我看看?” 方遒立刻就去做了。 那头郑小宝挨了骂还不甘心,趴在门口偷看半天,回头狠狠的瞪了徐樱一眼,就跑到刘师傅那儿挑唆。 他围着他小声念叨着:“师傅,咱可不能听她的,领导们都说了讨厌铺张浪费,咱给上这么麻烦的炒面,领导得连你也批!到时候咱不是白白给人做嫁衣了?” 刘师傅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伸手就把他给推开了。 郑小宝也知道他是个老古板的脾气,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故意讨好领导反被批评丢人了不想理他,忙赶上去献言献策。 他说:“师傅,我看咱就做个西红柿炒面或者白菜炒面,我也给你现成的编个啥来源故事给领导讲,你放心,我最会编故事,保准编的……” 话没说完,脸上就“啪”的挨了个巴掌。 郑小宝让打的呆住了,震惊的捂着脸看着刘师傅,不敢大声吵闹,压低声音的吼:“师傅,你疯了?” “我没疯!疯的是你!我教你那么多年,你好的一点儿没学会,坏的学了个彻底。这才在县城里干了几天,就学会趋炎附势的讨好领导?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就是这么教你的?”刘师傅抖着手恨铁不成钢的问。 郑小宝却不服气。 “是,我趋炎附势,那她呢,讲的什么破故事,不也是为了讨好领导?合着她让领导高兴,她就长脸了,我没能让领导高兴,我就丢脸了是不是?”他指着徐樱,那表情委屈的都快哭了。 刘师傅大概是真心疼这徒弟,一见他哭,心肠直接软了,叹了口气,跺着脚说:“你懂个啥呀?你当人家领导是傻的?她要是真编个故事讲人家能信她?你这个师妹,人家是稳扎稳打的真本事!不仅学了做菜,还学了做菜的精髓和精神你懂不懂?” 话说完,刘师傅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丢人啊! 自己看不起人家是个女娃,甚至看不上师兄的闺女,明明知道人家做的好,心里还给自己和徒弟找台阶下。 等自己徒弟出了事儿,眼看着连他都要被连带,还能机敏的立刻想到办法替他们挽回。 单是这份仗义,这份聪明,都足够他佩服了,更别提刚刚那酸汤纸片鱼,哪怕他没吃上一口,只是闻也闻的出来是不仅有功夫还有创新的好菜,郑小宝那两样比不上,自己这两样也比不上! 只是刚刚他还倔强,心里不肯承认输给了个女娃娃,如今听听看看徒弟这不像样的话不像样的德性,他就发现,他自己刚刚那样子跟徒弟有啥区别? 人到他这岁数,早该看透输赢。 输就是输了,从头他提出不让人家祭拜祖师的时候在思想上就先输了! 但刘师傅绝不是因为懊悔就耽误事儿的人,骂完了徒弟,他照旧认认真真的和面做饭,甚至比刚刚还上了十分心思! 而这边方遒拿了米过来,徐樱看了看,倒是软硬正好,让他立刻用水过一次,捞出来沥干了备用。 这头洋葱、胡萝卜、生肥羊肉都切好了。 她立刻热锅,把一小块羊肉扔进锅里,等炒出油,放洋葱、胡萝卜,两样炒到七八分熟,把大米扑上去,略微加水漫过大米,盖上锅盖焖。 焖饭的时候,她就把刚出炉的羊排肉切了一半出来切成碎丁,剩下分成一条一条的肋骨,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条,连刘师傅和郑小宝那儿纪茹芳都各送了一条过去。 郑小宝还没全想明白,冷哼一声没要。 刘师傅却是满脸尴尬的接过来了,张张嘴很想说话,可惜那头水都开了他得赶紧下面,只好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垂着脑袋谁也不看的去忙乎了。 徐樱这头火不错,加上米饭是熟的,也没蒸太久,十来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她掀开锅盖,趁着还有一股子热蒸汽,把烤的酥脆的羊肉全下进去,再加炒香的孜然,一手一个铲子在锅里一阵翻炒,盛出来放在只圆圆的小碗里,在对着圆盘子一扣,一碗手抓饭就做好了。 那边方向阳帮忙洗了一把葡萄干过来,现在已经晾干,徐樱就装饰的在米饭上铺了一层,放在盘子里,端的颜色丰富、香味馥郁。 他们这道主食好了,刘师傅那头炒面也出锅了,黄绿相间的配色也是赏心悦目,两样放在一起竟有了一种春天的意思。 刘师傅看了很满意,顺手就炒了个块水萝卜掉了个花头,轻轻放在手抓羊肉的盘子上。 然后他抬眼,神情复杂的看徐樱。 “谢谢刘师傅!”徐樱轻笑。 四目对视,虽是啥都没说,但一瞬间双方都和解了。 于是刘师傅打头,徐樱跟在后面,一人一样把菜端出去摆上桌。 刘师傅作为两道主食的主厨介绍。 “这是金玉过油肉炒面,用平原的本地特色过油肉,炒的也是本地特色的面食剔尖。那是羊肉手抓饭,用了咱本地老百姓引以为傲的右玉羊,吃法是最原始的烤出来再焖饭,省油不腻,请两位领导尝尝。”?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女子一言 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从进来就只吃了徐樱给的那点儿菜,这会儿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几乎是刚刚听完了刘师傅的介绍,就立刻各先拨了一半来吃。 过油肉炒面,肉爽滑笋鲜脆,搭配劲道结实的炒面,一口下去多饿的肚子都能得到安抚,高副书记作为本地人最先吃的就是这个,而且是连吃大半碗才满足的感叹了一声:“好啊,真好,这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面了!” 而苏副书记作为南方人先选的就是米饭。 他听到是羊肉,其实有点儿担心腥膻味重,但实在太饿了,也顾不上挑,赶紧的拨出来先吃了一口,哪知道这第一口里却夹着酸酸甜甜的葡萄干,不仅不腥膻,跟脆脆的烤羊肉搭配起来反而格外开胃! 他是越来越想吃,高副书记那儿才吃了半碗饭,他已经快把一盘手抓羊肉饭都吃完了,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白脸都变成了红脸,对站在一旁的刘师傅和徐樱笑说:“你们这个饭做的也太好吃了!” “老苏你喜欢就多吃点儿,这也是咱们地区的特色,不过是西北那头的,咱们这南边儿还真没几个厨子会做嘞!”高副书记忙招呼。 “欸,那你也尝尝嘛,也给我尝尝这个炒面!”苏副书记也笑。 俩人于是又各自尝了对方的。 过油肉苏副书记第一次吃,不过完全没觉得不习惯,就是醋有点儿酸,头一次吃他还被激的打了个哆嗦,然后说:“咱们本地的醋可是真带劲儿!” “欸,这个不多,赶哪天给你尝个醋浇羊肉,那才叫地道的醋味儿!”高副书记边吃手抓饭,边笑呵呵的说。 然后点点头评价说:“这个羊肉是先烤过的对,嗯,这样做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刘师傅就要说:“是徐樱……” “我提建议的。”她顺口接上。 “嗯,小姑娘主意是蛮多。”苏副书记随口笑道。 高副书记就附和:“年轻人嘛,就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正是活力四射的时候。” 然后又趁机“叮嘱”徐樱说:“要把心思多放在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上啊!” 徐樱:“……” 您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的一对儿啊! 俩人就着剩下的饭,畅享着未来形势一片大好,吃的越来越慢。 刘师傅和徐樱察言观色,觉得领导说话他们好像也不适合参与,转头就走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将近两点,众人饿的是前胸贴后背的。 好在刚刚做菜做饭其实都多准备了点儿,现在一加工,除了三个厨师轮流着吃,其他人也都稳稳当当的吃上了饭。 郑小宝也吃了徐樱做的手抓饭,那饭一入口,他原本对她技术上的不服气算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承认,徐樱做的这个饭,哪怕看着跟其他人的没啥区别,其实本质上就是手上功夫的区别,这区别有多大呢?得有十年。 可徐樱才多大,十三四岁!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学厨了。 郑小宝对徐樱家里的事儿其实不清楚,这会儿就肆意揣测着,她肯定是从小就跟着外公围着灶台转悠,才能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功力。 他要是能早点儿学,到现在这年纪不知道比她抢多少呢? 想着他也不觉得多自惭形秽,反而嫉妒徐樱有个好外公好娘起来。 而这会儿,外面两位领导都吃完了,高副书记在喊人结账,郑小宝就赶紧出去了。 苏副书记见就他一个人,就问:“刚刚那位老师傅和徐樱还在?” “在在在!” 郑小宝忙答应着。 高副书记就说:“你去把人请出来,我们说说话!” “好。”郑小宝内心翻白眼,脸上扯了个谁看都知道不情愿的笑,回头又把徐樱和刘师傅给喊出来。 苏副书记自从知道徐樱是纪家饺子馆儿的以后,其实心里想了不少,脑子里的疑问也很多。 本来想着吃完饭问问徐樱,可看看时间不早了,而且今天是大年初一,当着高副书记的面儿问话也不合适。 于是见到她也只是说:“你今天做的几样南北结合的菜都很好,让我这个南方人有了家的感觉,等我想家的时候,我想去你们饺子馆儿,请你亲自给我做两道家乡菜,你看可以吗?” “那有啥不可以的,只要您付钱。”徐樱利落的回答。 苏副书记听得哈哈大笑:“付,一定付,哪有吃饭不付钱的?” “那我们约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得来!”徐樱笑着朝苏副书记抬起一只小手,做预备击掌的样子。 苏副书记一愣,也抬起手,啪在在她手掌上轻拍了一下说:“到时候见!” 说完哈哈大笑,仿佛刚刚的思虑郁闷已经在这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高副书记也跟着笑,还说:“你们两个,一大一小,倒像是交了朋友。” “交朋友这说法很好嘛!” 苏副书记笑眯眯低头问徐樱:“徐樱小同志,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 “愿意啊!”徐樱理所当然的回答。 苏副书记皱眉故意逗她:“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苏副书记一看就是很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主动跟我做朋友,我咋能不答应嘛?”徐樱反问。 “嗯,小丫头,可真会夸人!”苏副书记笑的更畅快高兴了。 而高副书记看徐樱的眼神却更深沉,更探究了。 难怪大院儿里头都传闻说这小丫头把方家俩小子的魂儿给勾走了,让他俩连家都不回。这么会说话做事,别说是那俩,这眼看着苏副书记都要让她笼络住了! 那么好好想想,要不要把方家的事儿跟老苏说说? 毕竟他是新官上任,应该很想知道这些事儿? 高副书记一边想,一边又不太走心的询问了刘师傅的来历,知道他是郑小宝的师傅,就说,就说:“郑师傅在思想上你要多跟老师傅学习,要脚踏实地的学技术,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 郑小宝当然只能连连点头答应。 好在高副书记心思就不在这儿,说完也没再提其他,而是指了指表,提醒苏副书记该走以后,就一起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认祖归宗 三个厨师把领导送到门口,直看着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回来。 徐樱刚刚没顾上吃饭,这会儿都快饿死了,也懒得管刘师傅和郑小宝想啥,直接就回了厨房。 刚进去就看见方遒在盛汤,她好奇的凑过去看,他却已经先说:“我给你做了点儿蛋汤就着,你赶紧坐下吃饭。” 说着把蛋汤端到了案前,那儿临时放了张短条凳,徐樱刚刚做的手抓饭已经摆着了,旁边还有一碟小菜。 徐樱凑过去一看,是胡萝卜丁凉拌的,闻着那十分家常的味道,她就猜着问方遒:“是你做的?”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眼里都有点儿揶揄的笑意,方遒让她看的瞬间就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放下蛋汤说:“没你做的好,你凑合吃。” “我不用劳动就能吃上饭,这对我个厨子来说可是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儿,我哪儿还会挑,我只会谢谢你。”她说这话,方遒还别扭的别着脸不看她。 徐樱只好重复:“方遒,我谢谢你呀!” “你好好吃饭,不饿不渴啊!”纪茹芳都看不下去了,又好气、又好笑,嗔怪的催她。 徐樱就不说了,乖乖的喝汤吃饭。 方向阳凑过去碰碰方遒的胳膊卖笑给他:“哥,我也谢谢你,你也给我做个蛋汤?” 方遒:“……”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徐樱偷笑。 刘师傅刚刚也没好好吃饭,纪茹芳给他准备了,这会儿他没坐,站着又吃了一碗已经让他震惊过的手抓饭,吃饱了撂下碗,看了看徐樱还在细嚼慢咽,只好跟纪茹芳说:“一会儿你们母女都出来一下。” “好。”纪茹芳答应着看向徐樱。 她还在认认真真吃饭,对这事儿半点儿没反应,那胜券在握的姿态让她这当娘的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只好凑过去坐在她身边轻声叮嘱她:“刘叔咋算都是娘的叔,你就当给娘个面子,一会儿别跟他老人家顶嘴,给他个面子,成不成啊?” “成。”徐樱擦擦嘴站起来:“只要他不说那些封建话,我绝对不跟他顶着来。” 说完就出去了,纪茹芳忙跟上。 刘师傅在后院里一间打开的屋子前面等,见她们过来,先站直了对着徐樱弯腰。 纪茹芳吓得赶紧过去扶,喊着:“刘叔你这是干啥?” 刘师傅摆摆手:“认赌服输,我既然技不如人,就得承认闺女说的对,厨子这行当讲究的是手艺是技术,不是资历更不是男女。我从前老糊涂,规矩说女人不能当厨子,我就觉得女人的确不能干,但到底为啥?我是从来没想过。” 他看向徐樱,满脸赞赏的说:“直到刚刚,你用你的本事让我知道我错了我糊涂,我从来都没想过为啥?但凡想过,我就不会自负自傲自命不凡,我那徒弟也不至于沦落到为了讨好领导就丢人现眼的地步!闺女,谢谢你,你让我明白干厨子不能光动手,得学会动脑子想事情……我想问一句,我说的对不对?” 徐樱双手背后,认真点了点头:“对,刘师傅,我跟你说过,我外公没教过我厨艺,我会的这些,有些是原来在乡下学的,有些是看着外公留下的菜谱自己琢磨的,还有些就是自己读书、动脑子想的。厨师的确最讲究手上功夫,但手上功夫差不离的情况下,就得靠脑子来决胜负。” “嗯,你今天赢了,来,徐樱,师叔遵守诺言,请你进祠堂,咱们拜拜师爷!” 刘师傅说着退后一步,竟然躬身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樱还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且有这样谦让的一面,还真愣了片刻,甚至还看了看纪茹芳征询她的意见。 纪茹芳的眼眶都红了,用力对她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刘师傅这算是给了她个天大的礼遇。 她立刻走过去,一把扶住刘师傅的手说:“刘叔,咱一起进去。” “好闺女。” 刘师傅也是红着眼眶,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那屋子其实是个祠堂,上面摆着的也只有三排牌位。 第一排只有一对,写的是他们师爷的师傅和师娘的名字,下面是师爷的名字,再下面就是纪茹芳的爹的名字。 刘师傅说:“咱们这一系在厨师这行当里算不上厉害的,师祖当年在京城里有一间京城菜的酒楼,所以师爷学的也是京城菜,到我们这代才开始学些平原本地菜,你外公是个有本事有脑子的人,他不甘心只学这两样,于是算得上遍访名家,最后却眼见得国破家亡,一切灰飞烟灭,只能回到咱这小县城里开了那间饺子馆儿……” 他说着叹了口气,看向徐樱:“可是闺女,他这一辈子都不甘心啊,那不甘心都被他藏进那本菜谱里了。我记得他临死前我去看他,他叮嘱我,以后一定替他找个好徒弟,好把那菜谱传下去,所以我刚刚知道是你学了那菜谱才会那么激动,因为你的确不是我们想过的那种徒弟啊!” “你们想的是个男徒弟?”徐樱问。 “是。”刘师傅也不瞒着她,一边点了香递给她,一边说:“但现在不这么想了,闺女,你就是天替我们选定的最好的传人,来,跟着师叔一块儿给你外公和咱们师爷、祖师爷都上个香!” 徐樱郑重的接过来,跟在刘师傅身后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给上面磕了三个头,上了一炷香。 不管牌子上那些人认还是不认,她终究是学了他们代代传承下来的结晶,所以磕个头,上柱香,喊一声师傅师祖无可厚非。 且她不仅学了、继承了,以后也会让这厨艺发扬光大。 她会让纪家饺子馆儿开到省城、开到京城,甚至开到国外去,她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女人当厨子能当的多好,多厉害!让他们知道,谁都不能小看女人,谁小看了,必定会吃女人的教训! 这些话她都在心里跟上面那些牌牌说了,说完了仍旧规矩的磕头起身,跟着刘师傅出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刘玉仙的气派店 祠堂外面围着纪茹芳,方遒和方向阳,只不见郑小宝,刘师傅不禁多了点儿失望。 其实他是因为知道新社会了,不兴这些老规矩,郑小宝也不会替他拜祭祖师爷才年年亲自回来。 可在带着徐樱这个优秀后辈拜过以后出来却不见自己的徒弟,他心里还是有点儿失落。 好在看着徐樱,他还是有种后继有人的高兴在。 于是拉着纪茹芳问了问她情况,也拉了拉家常。 眼看着下午三四点,纪茹芳还要去刘玉仙那儿,刘师傅这才放人,且亲自把他们送到大门口。 “叔,你啥时候来就挂个电话!”纪茹芳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交代。 刚她请刘师傅上家里住两天,被百般拒绝了,说家里还有事,也要替在省城大饭店的一个朋友的徒弟找徒弟。 于是两人约定好了,等忙完了再过去。 刘师傅眼望着他们都走远,才叹息着关门回来。 回头依旧不见郑小宝,只见光秃秃的院子里一株老槐树懒洋洋伸着枝丫尽力遮挡着祠堂头上的一片天,却已经如他一样,人到暮年,垂垂老矣,再不能挡住什么。 他叹了口气,摸进祠堂,一边把徐樱带来的供献供奉上去,一边就着透进来的光写了一封寄往京城的信。 而徐樱他们四个却因为做饭耽误了事儿,不得不急赶了一趟公共汽车往刘玉仙的店里走。 早前他们打电话约的是三点多到,刘玉仙勤快人,大年初一哪怕连个店员也没有也不关门,自己在店里守着。 大概是左右等不到人着急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她正双手环胸的站在店门口东张西望,脸上也是不好惹的烦躁。 终于看见人,她三两步就迎上来,一把抓住纪茹芳喊:“我的大小姐嘞,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说好的三点,你瞅瞅现在,这都四点多了!也不提前告诉个地方电话,我好打过去问问!让人干等的急死!” “大过年的说啥话呀。是我不对,碰上了刘叔回来,只顾着忙乎,来晚了!”纪茹芳忙道歉。 刘玉仙却听出了八卦,一边问:“我叔回来了?又去祠堂了,咋不跟着来家?这大过年的,又准备守着那破祠堂过?” 一边又好奇:“你们忙乎,忙乎啥?” 说着回头再看,来的不只是徐樱,还跟了俩“跟屁虫”。 她是没见过方遒和方向阳,可韩萌萌喜欢多嘴,虽然之前还跟她抢男人,但之后俩人倒是不计前嫌好的不行,用刘玉仙的话说是“上学一起用了块橡皮那感情都要好点儿呢”,于是三天两头的韩萌萌给她写信挂电话,回了县城也是次次来。 来了哪有不说话的? 于是纪茹芳那里的事情刘玉仙打听的简直比她本人都清楚! 这会儿一见那俩人儿,就连刚刚的八卦都扔了,先激动的抓着纪茹芳悄悄问:“选好了?选了哪个?老大还是老二啊?” 纪茹芳:“……” “别胡说,人家爹妈没空托我照顾两天,啥选不选的?”她压低声音,示意徐樱还在跟前儿。 刘玉仙才不管呢,嘻嘻笑着拍了纪茹芳的肩头一巴掌:“得了你!我懂,娃还小,多看看嘛!” 说着贼兮兮把俩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儿,咬着舌头说:“我看老二好点儿,壮实,人还有点儿傻气,以后准不能欺负樱子……” 结果说完了就改主意,又觉得:“老大也不赖,长得比老二精致俊俏,人看着也聪明,要是也能调教的听话,樱子跟着不受罪……” 纪茹芳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生怕仨孩子听着不好,使劲儿的扯她,最后实在发现扯也没用了,只好一把掐住。 刘玉仙声音婉转的尖叫了一声,跳起来就追着纪茹芳掐。 “大过年的,你跑来就为了掐我?下这么狠的手!” 纪茹芳赶紧躲,且下意识直接躲到徐樱身后,藏在后面怼她:“你是个当阿姨的,有点儿当阿姨的样儿没?红包呢?娃们跟进来,连个红包也没有,小气不你?” 这一问,总算把刘玉仙给稳住了。 她立马仪态端庄的整了整头发,回头往柜台后面的办公室走,边走边说:“我是那小气人吗?快进来,我呀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 纪茹芳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看到徐樱正抬头看她,顿时脸红了,伏到她耳边低声问:“没听见啥吗?” “娘,你问我还是问他俩?” 纪茹芳:“……” 她回头看看。 方遒的脸通红,方向阳一脸茫然好奇,正四下打量这间绸缎成衣店呢! 纪茹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其实,她想法跟刘玉仙是差不多的,她更喜欢方向阳一点儿。 “快进来呀!” 刘玉仙前面招呼了。 她赶紧不想了,拉着仨人进去。 三人进办公室,方向阳头一个就是惊讶的,环顾四周,眼看着家具陈设又新又气派,用的都是全红木的家具,柜子上还装了推拉的玻璃门,门把手都是闪亮亮的扣子,不禁竖起大拇指夸赞说:“真气派,比我在京城里傅叔那办公室还气派!” “是不?我这就是专门从京城里定做的,光带回来就得好几天!别说咱这店,就是省城的正店华泰厚,都未必比的来!”刘玉仙自豪的说。 这个布店本来就是刘玉仙家里的私产,她爹娘开的。 抗战解放都主动支援过,前些年见纪茹芳第一个参与公私合营,她也闹着让她爹娘跟着干,结果就落了个大好处,做合并的时候就把她们这店合并到了省城的华泰厚里,成了个分店。 有了那么大的招牌,华泰厚还给派过来几个做衣服的师傅,这店的生意就是一天比一天的好。 刘玉仙其实跟她娘一样,精明人一个,最会做生意最会算计,偏在男人这事儿上她没算计,真诚以待一心一意,反倒栽了个大跟头。 好在又碰上徐樱和纪茹芳,一朝醒过来,回头做生意,那做的是绝不比纪茹芳差半分。 这不,听说纪家饺子馆儿搞了合作,她也申请搞了个合作回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家 布店比饭店操作空间大,合作上有了纪家饺子馆儿的成功案例,工商也更支持。 刘玉仙心比天大,搞合作就要搞最好的,自个儿花钱苏州、海市、京城都跑了一圈儿,最后虽然没拿下南方那两家老字号,倒是把京城一家绸缎厂最好的货给谈下来了,又用这个去跟华泰厚谈,不仅谈了合作,还获得了那家厂子的认可。 人厂子里的领导东跑西跑,费了不知多少力气,帮她拿下来这套家具,给她把场面充的足足的! 刘玉仙知道方家这俩孩子是见过大世面的,听方向阳这么一夸,自然高兴。 高兴之余,包的红包就特别大。 三个少年一人一个,里面厚厚一叠,竟然是比俩男娃往年从家里拿到的都要多。 方向阳高兴的不行。 方遒却有点儿惶恐,他心事沉沉的看向纪茹芳,想着回去以后就直接还给她。 他们已经是叨扰人家,怎好再跟着出来占人家朋友的便宜? 发完红包,刘玉仙又拿了糕点出来。 糕点用油皮纸包着,上面印着红色的三个字,叫“祥和饽饽铺”。 “樱子是厨子,你先尝尝,这是你外叔公从左津卫带回来,你看看跟咱们这地方的比咋样?” 徐樱乖巧的拿了一块贵妃饼来吃。 这是他家的镇店招牌。 传闻贵妃饼源自唐代,是御厨专为杨贵妃做的,最典型的就是饼如满月雪白浑圆,上有红点如贵妃额头的花钿,端的是外皮精巧漂亮,内里柔软弹滑。 吃一口下去,外皮酥软有奶香,馅料弹滑枣香浓郁,佐以核桃的油香酥脆,可谓口齿留香,回味绵长。 比起京城里的稻香村,这个向来更符合徐樱的口味儿,所以她先就满足的眯了眯眼睛,这才评说:“其实没个比法,咱本地糕点更讲究个结实实用,同样是枣泥馅儿的,咱的枣泥酥就跟京城里的稻香村更像,馅料结实,外皮酥脆。祥和这贵妃饼用的也是枣泥馅儿,就更软乎一些,外皮应当是加了奶酪,更松软有奶香,要我说,我是喜欢这个。” 刘玉仙听她讲的头头是道,忍不住啪啪给她鼓掌,竖起大拇指的夸她:“好闺女,你可是真懂吃,也真会吃,比你娘可强多了!” “闺女比我强不是应该的?”纪茹芳立刻说。 “瞅把你给脸大的,早知道生闺女能生这么好,我当初死活先跟赵文星那死东西弄个闺女出来,也不至于这会儿羡慕你的!”刘玉仙说着话就比上了。 纪茹芳看她当着娃娃说这些不像话,不禁皱眉示意孩子还在。 刘玉仙当下捂了捂嘴,把糕点往他们面前一推,说:“你们拿着吃着玩儿着去,我们俩说说话,赶六点钟回来就成!” “这大过年的,你让他们去哪儿?”纪茹芳忙拦着。 “去哪儿……” 刘玉仙眼珠子一转,想起来了,说:“省城来了个唱《白毛女》的剧团,在文化宫演出,你们过去看戏去……我给拿钱!”说着站起来就要掏钱。 纪茹芳忙拦住,解释说仨孩子都有钱,又叮嘱他们别乱跑早去早回,这才送三个人出来。 说是送,其实仨人儿都能感觉到,他们是让撵出来的! 方向阳抱着怀里的贵妃饼、沙琪玛,站在冷风里一脸郁闷。 就让他在暖暖的店里好好吃个糕点不行吗? 徐樱和方遒也无奈,只好互相看看说:“那先去文化宫!” 好在刘玉仙这店开的位置好,就在县城里最繁华的广场旁边,往东走是文化宫,往西走就是百货商店。 百货商店关着门,文化宫…… 他们走了两条街过去,就看见个大门紧闭的文化宫。 门口倒是贴了一张广告画,上面画着《白毛女》的剧照,方向阳凑过去一看,日子清清楚楚写着:大年初四晚上。 日期时间,没一个跟刘玉仙说的能对得上! “这咋办,咱要不滑冰去?” 县城里广场尽头有个湖,湖里的水结冰以后能滑冰。 方向阳和方遒都在县城里长过,那地方他们当然去玩儿。 只是提建议的方向阳和听到建议的方遒都意兴阑珊。 俩人小时候玩儿腻了,徐樱呢,她好不容易重生一次,惜命的要死,半点儿险都不想冒,直接拒绝说:“不去!” “那总不能风里蹲着……”方向阳说着先就蹲下了,蹲下又抬着头问:“要不咱上谁家玩儿去?反正有好几个同学在呢?” 方遒沉默。 如今方家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上谁家都不好。 仨人蹲在街头,愣是在大年初一这合家欢的日子里,蹲出了无家可归的荒凉感。 徐樱蹲在正中间,左右看看兄弟俩人儿,尤其是沉默望着对街的方遒,突然笑着站起来说:“我想着个地方!” “啥地方?”方向阳立刻问。 “放假前有个同学说过,县里开了个新华书店,咱们打问打问去?” 其实并不是同学说过,而是她记忆里的这年那家新华书店在县城里开业了。 虽然这个书店太小,小到即便在这小县城里也只能占据一个偏僻的角落,哪怕大白天也要开灯才能营业,却是她上辈子前半生晦暗的生活里唯一的一点光,给她指明了后面漫漫人生路的一点光。 现在方遒就在这晦暗中,她不想让他一直活在那里面,她想把他带过去,把自己上辈子的光送给他,帮他照亮如今这令他茫然无措的生活。 方向阳迟疑了一下,突然跳起来,高高兴兴的说:“好啊,书店好,哥,你不最喜欢去啥图书馆书店的,走走走,咱们找找那书店去!” 说着就扯方遒。 方遒也就顺了他的心思,问徐樱记不记得地方。 “我同学大概说了下,咱试试呗?”徐樱说。 说是试试,其实她对那书店的位置清清楚楚,哪怕上辈子许多记忆都淡了,对这书店的记忆却深刻。 沿着文化宫往北,路过两个街道口,转过一座已经破败的道观,那小小的书店就开在道观一侧的角落里,亮着暖黄色的光,等着回来的她和两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第一百八十章 再见图书管理员 书店很低矮,门头上挂着个横向的全新大木牌,上面是四个黑色的字,工工整整写着“新华书店”。 下面就是两扇油漆成绿色边框的大窗子,玻璃上满是雾气,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灯光。 门也是油漆成绿色的木门,现在关的死死的,方向阳用了点儿力气才推开,热气儿跟着就扑上来了。 他立刻觉得舒服了许多,抬脚就进去,结果没两步,先听见个声音说:“大年初一,书店不开门儿。” 是个妇女的声音,很和蔼,应该已经人到中年,徐樱觉得有点儿熟悉。 只是声音是从一排书架子后面传出来的,方向阳一时没看到人,只好下意识的问:“不开门儿干嘛开灯?” “人要看书,当然得开灯。”女人终于抱着书走出来了。 短发,戴着副厚厚的旧玳瑁框子的眼镜遮了半张脸,大概因为暖和,上身只穿着件掉色的灰蓝色毛衣,里面一件陈旧的白色衬衫,浑身都带着股倦怠的神色,可不就是县城图书馆的管理员阿姨! 此时她抬头朝他们看过来,因为冷热交替,把眼镜给蒙住了,她也看不清。 不过方向阳认出她,立马主动打招呼:“阿姨?你咋在这儿啊?你不是在县图书馆……” 他说话间,阿姨已经摘下来眼镜擦擦干净又戴上,终于看清楚他们仨,忙招呼着解释着:“我是个临时来帮忙的,你们快进来,外面冷。” “帮忙啥?”方向阳好奇的追问。 “你们看看这书店乱的,我就趁图书馆不开门,过来帮忙给整理整理书架。”她说着指指周围。 书店的确很乱,各种各样的书横七竖八的堆在书架上、书架下面的桌子上,敞开的柜子里甚至是地上。 那乱七八糟的状态配上昏黄的灯光,要是家具能不这么陈旧朴素而是豪华一些,就是个实打实的对角巷“丽痕书店”的模样,跟徐樱记忆里的完全相同。 阿姨见了他们显然很高兴,说话间又用搪瓷缸装了三杯飘着甜甜味道的糖水过来分给他们。 笑着问:“你们仨不在家过年,怎么跑到这地方来?” 方向阳赶紧诉苦,把跟着大人出来又被撵走的事儿委屈巴巴的讲了一次,听得阿姨直笑,又说:“你们小娃娃家的是喜欢到处跑跑,不过今天外面太冷了,你们既然来了就在这儿暖暖的看会儿书,顺便帮我看着门,晚点儿我弄完,我们相跟着一路回去。” 方向阳乐的取暖,当然答应。 方遒和徐樱也主动道谢,又把带出来的贵妃饼给阿姨吃。 阿姨不吃,却拉徐樱一把,说:“我知道你读书多,你过来帮我看几本书?” 徐樱一愣,猜看书是假,她可能有话要单独跟她说,于是点点头跟着她往后面走。 边走,她边自我介绍说:“我一直也没机会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程慧,你愿意就喊我程阿姨。” “程阿姨,我知道你名字。”徐樱在后面说。 程慧愣了下,回头看她。 她们之间保持着一个藏书的秘密这么久了,这还是徐樱第一次从她眼神里看出锐利两个字。 这两个字眼下仍被她的眼镜遮在刀鞘里没有拔出,却已经是蓄势待发,恐怕只要徐樱再多说出些别的,她就会刺上来直接击穿她的心脏。 不过徐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只知道:“我从你的工牌上看到的,有次你把它落在登记书的桌子上了。” 程慧一听,显然松了口气,于是很快不好意思起来,缓了缓精神就主动道歉解释,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也不怕你知道我名字,是现在这情况……” 她叹了口气,坦然的解释说:“你不知道,我是下放下来的,我丈夫现在还在个小山沟里不知生死,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通信,我还有个小女儿寄养在她姥姥家,我要是出了啥事儿,这孩子可就……” 说着她眼眶都红了。 徐樱有点儿同情,也有点儿佩服。 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她还要冒险弄出来那些她翻过肯定没问题的书,她应该的确很喜欢书籍? 其实拿到书的那一刻徐樱和方遒都很警觉。 这是个特殊时期,她脑子里全是看过的谍战片,生怕那些书里有什么特殊符号,通信密码之类的,所以认认真真的翻了一次又一次。 托上辈子她那大聪明外孙女的福,她很看过不少侦探破案类的小说,自己又好研究,对密码这玩意儿多少有点儿了解。 翻了几次,她也没看出来,倒是几本书的内容都快能背下来了。 可她还是不安心,求助了方遒。 方遒是在老爷子麾下练大的,这方面是实操的接触过,也看了一次,同样没发现问题,两人这才妥妥的装箱子埋了个地方。 饶是如此,他们也仍然不安心。 一则怕让人发现惹来大祸累及家人,二来也怕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别惹出大篓子。 只想着就算是,收藏着也比销毁或是上交更保险,在还没什么情况的前提下,埋着还更保险一点儿。 现在她听程慧这样解释,心里头反倒安心了,要真是间谍哪会是下放的事儿,那是进监狱的事儿。 程慧自己伤心片刻,擦干净眼睛,言归正传,低声问起徐樱一件事儿。 “县图书馆的钥匙,你们是从高副书记那儿拿的?” “是。”徐樱又开始担心了。 她怕她判断错误,高副书记真是想栽赃方遒才把钥匙给他们。 不过程慧很快就松了口气,点点头说: “那就好,那就好。” “发生了啥事儿?”徐樱追问。 程慧就说:“前天高副书记突然带着人突袭县图书馆,查出了一大批‘违禁’书籍,说要等过两天有个什么领导来了亲自销毁。我就想到你们手里拿过县图书馆的钥匙,怕他利用这机会栽赃……” 她说着难堪的微微停顿了一下,才低声说:“其实我把书交给你的时候就知道那俩男娃都是方家的,所以才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找对象 徐樱的脸色不能再明显的沉下来了。 她和方遒是真心实意的帮忙,也不是没想过程慧就是想利用方遒的身份,可念在她真心诚意,他们都没介意。 然而她身在县委大院儿,应该清楚他和方向阳的处境,竟然前天就知道这个消息却没主动告诉他们? 徐樱难以抑制的生气了。 口气冷硬的问:“是不是我今天不来,你就不准备说?” “不,我,我其实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去找你们了,可是,可是我在你们饺子馆儿门口看到了方同志的车……” 所以她没敢过去,她觉得事情肯定没牵连到方家人,所以就走了。 “而且回去以后我打听过,高副书记没再干别的。”她显然被徐樱的口气吓到了,解释的有点儿语无伦次,让眼镜遮住的眼睛里也变得满是请求的神色,不安的揉搓着两只手,几次目光落到徐樱的手上。 徐樱知道,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心疼,程慧就会握住她的手,求她帮更多的忙。 所以她不仅没动,反而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在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就走了。 程慧赶紧追上来压低声音问:“你不会不管那些书了?徐樱,我看出你是个爱书的,才把它们交给你。你不能因为怨我就不管!你还小,你不懂,不懂它们的价值,不懂它们存在的意义!它们也许不是粮食,不是科技,不是军事,不是我们当下最需要的,可它们是星空,是大海,是我们活着的希望,是人类存在的意义!你信我,我不是个疯子,我原来也是个大学老师,为了……” 等等,大学老师? 徐樱猛地停住脚步然后难以置信的盯着程慧看过去。 她明白为啥她对这个名字隐隐有点儿熟悉了。 虽然现在的她除了脸型很难和后来那个因为一个讲课视屏而红遍全网的教授联系到一起。 可从她因为急迫真情流露的一双眼睛里,她真实的看到了后来的那个人。 那个温柔却热情,平静却激昂的老师,她曾给她茫茫不知前路的人生点燃过一盏灯,指明过一个方向,虽然她在电视里,她在电视外,她们从未见过彼此。 所以这是命运吗? 让她重生一次来报答她吗? 徐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她好像终于有了点点重生者的感觉了,因为程慧不就是个妥妥的金手指吗?! 老天爷都把金手指送到面前了,她得珍惜啊! 她回头看着她:“程阿姨,你既然觉得我爱书,就应该相信不管我多生气,都不会不管那些书,也不会把它们交出来。” 程慧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很快就满脸愧疚,苦笑说:“对不住,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也的确是利用了你们,没有坦诚相待,其实我是知道的,就算我说出来,你们也照样会帮忙。” 徐樱浅浅笑着,点了点头:“程阿姨你知道就好,不过……” 她故意拉长语调,双手背后,俏生生轻声问:“你这算不算欠我们个人情?” “欸?”程慧被她问的一愣,然后还是苦笑:“算,可我现在身无长物,又有什么能给你们的呢?”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程阿姨,这世道不会一直这样的。如你所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即使没有书,人类也会思考,会进步,社会就会进步。”徐樱说。 “人类会进步,社会会进步……”程慧低低的念着,忽而粲然一笑,抚着徐樱的肩郑重说:“谢谢你,你说的对,我欠你个人情,一个很大的人情。” “好,我会记着。”徐樱认真的说。 两人相视一笑。 在书店待到傍晚,他们就一起出来了。 方遒买了套《林海雪原》的画册剧本,等到晚上休息前跑到徐樱房间门口,悄悄敲开门送给她。 说:“新的一年,我是你大哥了,以后不管遇上啥事儿都别忘记。” 说完都不等她回应一句,塞了书就跑。 他们当夜是在刘玉仙家里的小楼房里住下的,徐樱是单独一间,方遒和方向阳是一间,纪茹芳和刘玉仙在另外一间里。 看着他慌慌张张回去差点儿撞在门上的背影,徐樱抱着书靠在门口,笑了个见眉不见眼的。 哎呀! 俊俏的小青年儿脸红的样子可太好玩儿了! 她又低头翻翻那本书,转头回房间,把包里。 作为一个被程慧看透了的喜欢书的人,她上辈子淘旧书的时候见过这套画册,收购价京城五环内一套房,有价有市,实实在在的宝贝! 抱着自己未来的房,徐樱睡得无比满足,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又让刘玉仙领着到店里去量尺寸,她要给他们一人做一套衣服。 “一过了年我就去苏州,这回啊我做足了准备,就跟他磨!要么合作,要么就把料子用最低的价格供给我!他也不想想我这是什么店?有这么块招牌在,我们能用他家的料子是他的福气嘞!” 显然昨晚她和纪茹芳就谈过一个话题,今天早晨边量体边继续。 说完那些,又叮嘱着师傅记尺码,给徐樱和方遒、方向阳都量的宽松些,说:“娃娃们都要长,稍微大点儿多穿两年。” 然后继续说:“到时候料子拿回来,咱们一人一件儿,都是全国最时兴的款式,最好的料子!” 又对纪茹芳说:“我给你另外做一件真丝的旗袍,夏天穿,跟那电影儿里的女英雄,叫个啥君的……” “刘和珍君!”纪茹芳立马就能接上,却摇头拒绝说:“我可不要旗袍,我穿那玩意儿干啥?天天呆镇上小饺子馆儿里转悠,我穿着给谁看?” “给谁看,给你自己看,给樱子看,给来来往往的人看……”她凑过去碰了碰纪茹芳的肩,低声劝:“你可别告诉我,你就准备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谁说我一个人,我有樱子!还有俩干儿!”纪茹芳低声辩解。 第一百八十二章 饺子馆卖糕点 刘玉仙瘪瘪嘴。 “啧,那会儿你是咋教育我的?现在你又是咋做的?我跟你说,儿女自有儿女的福气,你有你的日子。我可早给你相好两个,等我忙完了就给你带过去,到时候你别给我掉链子听着没?” 刘玉仙把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加了一句:“你放心,都是老实人,不能欺负了咱樱子!” 纪茹芳还想争辩,刘玉仙已经躲的远远的干脆不听了。 她只好看向徐樱求助。 她知道徐樱耳聪目明的,就是听不见也能看出来她们说了啥。 没料到徐樱不仅没担忧,反而揶揄的噗嗤一笑,对着刘玉仙的方向竖起大拇指,意思是:她可是厉害了! 纪茹芳:“……” 这闺女咋胳膊肘还往外拐呢? 好在是终于很快量好了,刘玉仙都一一记下尺寸,纪茹芳就要给钱,让她一把推了:“埋汰我呢?我个经理请不起你几件儿衣服?” “谁说你请不起了?我那么大个饺子馆儿,我又做不起几件儿衣服了?”纪茹芳拿她的话堵她。 可刘玉仙早料到了,冷笑一声:“我管你做的起做不起,我要送就送,你有本事扔大街上去!” 说完挥挥手:“没别的事儿你就赶紧回去,我这儿还忙着,可没功夫管你!” 也的确是忙,他们量衣服这会儿已经有一家急着年后办事儿的新媳妇儿过来问,纪茹芳就去拿了东西,打个招呼走。 谁知道走出去刘玉仙又追上,说:“我送送你们!” 结果一送就送到了汽车站,临上车刘玉仙还是依依不舍,抱了抱纪茹芳,又抱徐樱,小声跟她说:“劝劝你娘,她才多大?” “兴许我娘有其他算计,就跟刘姨你这样儿的也挺好。”徐樱则说。 刘玉仙想了下就放开了,答应说: “行,你说的也对,到时候我把人带过去再看看,万一合适呢?” 说完眨眨眼。 等汽车到了,她目送着她们上了汽车,一直到纪茹芳已经从窗户上看不见她,仿佛她才转身回去。 纪茹芳就感慨:“你刘姨这嘴硬心软的,她啊,其实是个有本事的,要不是前些年让个男人耽误蹉跎了那么些年,现在生意怕都做到省城去了。” “娘是因为刘姨才不想相亲?”徐樱追问。 纪茹芳愣了下,顿时又脸红了,说:“你娘都当寡妇当这么些年了,说实在的,真有个男人我也不知道咋过。何况有了前面那俩,我对找对象这事儿是半点儿没兴趣……” 她说着拉住徐樱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娘现在有其他期盼,盼着我樱子去省城念书,娘也跟着上省城。我樱子去京里,娘也跟着上京里。等我樱子去了国外,娘就把饺子馆儿开到国外去,到时候也不用你跟我相依为命,我就高高兴兴开我的饺子馆儿,遇上对的就结婚,遇不上我心里也不空着。” 徐樱听着连连点头,靠在她肩头上轻声夸她:“我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比刘姨想的还清楚。” “那是,也不看看你娘是谁!”纪茹芳傲娇的笑,还刮她鼻子。 徐樱本能的皱了皱小脸儿,一转眼,却看到方遒正不自觉的专注看着他们。 突然触到她眼神,他愣了下,然后慌慌张张转过头赶紧看向窗外了。 徐樱坐稳了,纪茹芳也发现方遒的一样,忙扯扯她,用眼神示意想让她过去看看。 可略一想,徐樱就摇了摇头。 不需要。 方遒从小就在没有父母的环境里生存,应该早就习惯了羡慕别的孩子和父母亲近,并学会了消化这种羡慕。 所以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并不是单纯的羡慕,而是有种…… 徐樱其实说不清,更像是他好像很喜欢她跟纪茹芳亲近时候的样子的眼神,让她心里既高兴,又奇奇怪怪的有点儿心疼。 不过不管咋样,她都不会主动跟个要面子的青春期少年提起他故意回避的窘迫。 从刘玉仙那儿走是半下午,回饺子馆儿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已经傍晚。 四个人都挺累了,吃过饭洗了澡就各自休息。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三,因计划着初四开始卖点心礼盒,徐樱和饺子馆儿众人早早就开始做准备,方遒和方向阳也主动打下手,一伙儿人忙的热火朝天,香味儿更是一股一股的从后厨往外飘,飘到下午,已经有不少人过来打问她们做啥卖啥。 聂绣儿就和纪茹芳就照着徐樱事先的安排在饺子馆儿外面支个棚子给人分发用做糕点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品尝品。 这年代能吃个糕点不容易,有的家里老人甚至会存着些容易存放的如桃酥、麻花、沙琪玛这类点心,专等孙辈们日常回来才拿出来给孩子们吃。 所以哪怕刚开始路过的也就那一两个,但邻居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饺子馆儿门口就都是来吃糕点的大人小孩儿,居然把门都堵住了。 人多了,徐樱就把方遒和方向阳撵出去维持秩序,又让韩萌萌、孙雪梅两个端着已经做好的糕点出去放在边角料的后面,旁边写上价格,交代她们:“这些糕点只给人看,不给人发,也不卖,要想买就交一半的定金明天来拿。” 这俩姑娘现在越来越精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韩萌萌乐的拍巴掌:“这可是个好主意!吃了好吃还只是好奇,看着也好看,咱的价格又不贵,保准有人当下就想买!” “可我们偏不卖,我们预定,预定的才给,显得更稀奇,送礼也更有诚意,我猜今天咱就至少能订出去几十盒!”孙雪梅信心满满的说。 徐樱却笑了。 “几十盒我还卖什么?没上百你来找我。”说完她就进去了。 孙雪梅和韩萌萌对视一眼,都觉得不信,下意识就问方遒和方向阳:“你们信不?” 方向阳立马表态:“信,樱子说啥我都信!” 方遒:“信。” 俩姑娘抽气,对着他俩竖大拇指。 不愧是徐樱的死忠啊! 她俩相信,就算今天一盒卖不出去,这俩为了徐樱的话也能买个一百盒!?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品牌的力量 俩姑娘说话间,外面排队的人已经又多了十几个,乌央乌央的,要是她们见过后世明星开演唱会就会发现,现在的情况跟那场面也差不多。 不过就算没见过,在经过和“元记灌肠”合作之初的大热闹以后,俩姑娘倒是也半点儿不慌。 韩萌萌从身后变出个纸筒卷的喇叭,出去站在台阶上,大喊:“请大家自觉排队,一人只能领一份,不能重复领!的点心数量有限,您多领一份,后面的人可能就没了,大过年的,大伙儿都为其他人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大伙儿突然意识到,的不是一直都有啊?! 于是立马自发监督起来,重复领的,厚着脸皮拿了又去排队的很快就被撵出去了。 有的还不愿意走,方遒和方向阳俩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就往他面前一站,尤其是方遒,那冷冷的眼神盯上一眼,对方立马吓得屁滚尿流。 更别说附近的地痞流氓们,愣是每一个敢凑过来搞事情。 毕竟现在邻里邻居都知道,方向阳是个运动员,而方遒虽然一眼看上去白嫩俊俏,可也是人高马大肌肉结实,看看就知道惹不起。 再加上众所周知,徐樱是个敢举着扫把横扫街道,把孙德兴送进大牢的泼辣女子,谁大过年的闲的无聊还跑来找打呢? 于是场面很快就稳定下来,大伙儿喜气洋洋,一边听着前面尝过的人夸“好吃”、“好看”,一边流着口水对着前面翘首以盼。 毕竟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真馅饼”,跟旧社会饥荒时候地主老财舍粥似的稀奇。 而旧社会地主老财给的是个啥? 是陈年烂米、长绿毛的馒头,要不是饿的走投无路哪个愿意吃? 吃了不算,还得给人磕头,给人谢恩! 徐樱这里却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不仅不用磕头谢恩,人大姑娘小闺女的还笑眯眯的两只手给你捧上来,热情的问你好不好吃?有没有需要改的? 这在以后叫做“顾客就是上帝”的感觉。 在现在则是穷人也被尊重的幸福。 年轻人倒还好些,只是高兴。 有些老人们回忆起过去,一边排队,一边讨论,一边已经要竖起大拇指夸:“善人呐,都是善人呐!” 被夸“善人”徐樱在干啥呢? 她懒洋洋的靠在门里面,手里玩儿着个随手拿出来的面团子,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外面忙乎的俩少年。 这俩一个开朗一个俊俏,要是这会儿能做广告,她都恨不得给这俩造星组成个组合,专给自己的糕点做代言! 可惜就算她真能搞起来,眼下他俩这身份也不行啊! 她这儿遗憾着,那头端了糕点边角料出来的杨花儿却早看见了,故意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幽幽叹一句:“春天了哦?” 徐樱吓一跳,回过味儿来又气又无奈,抬手就要扑她。 杨花儿灵活着呢,一下就跳开,笑着催她:“你也不去看看预定量,大话可都放出去了!” 徐樱就朝着孙雪梅抬了抬下巴,笑盈盈说:“你自己看去?” 原来刚刚孙雪梅已经匆匆忙忙进来一趟,搬了长桌子,拿了个记账本出去,就在品尝完的人群旁边坐着做登记,做讲解。 这会儿她身边已经为了两圈儿的人,闹哄哄的里面也听不到外面说啥。 杨花儿好奇死了,立刻送出去东西,凑到孙雪梅那头看。 这一看可吓到了。 单这一小会儿,那本子已经翻了两三页,下面的小抽屉里更满满的都是钱! 照这么下去,别说上百,只怕上千都有可能! 这可是稀奇了! 她以为这么着给,就算好吃,大伙儿吃都吃过了,也不会定。 一则付了钱拿不到东西,给她她也会担心。 二则这是啥年代啊?大伙儿可都穷,即便买也要么是家里娃娃闹得慌、手里还有两个钱,要么专门拿来送礼,难道还有人买回去自己吃? 她忍不住跑回去问徐樱。 徐樱笑的老神在在。 “你是没摸清楚大伙儿想啥,摸清楚了就知道,道理其实简单的很。你说咱是给的,可给了多少呢?一样只给一小块,把你胃口吊起来,却不给你吃够,就是要你想,要你念着。” 这要在以后市场经济老百姓都有钱的时代,其实只有新产品才适用,老产品漫天都是,消费者已经吃腻了,绝不可能被的吊起胃口。 而现在是连冰糖都十分珍贵的时候,更加珍惜的点心当然能轻易做到。 “念着想着,我也想买,可咱是预定啊,给了钱拿不到呀!”杨花儿追问。 徐樱就反问她:“让你来咱店里预定,你定不定?” “定啊!这是咱的店,我怕啥?”杨花儿立马说。 说完眼珠子一转明白了,笑着拍巴掌:“你是说,外面这些人都把咱店当成自己的?” “有一部分是的,邻里邻居,看着我娘长大,又看着我来,绝不会想今天交钱,明天拿不到点心这事儿。外面的人知道咱的名声,咱是国营的,还跟元记灌肠有合作,咋都不至于为了贪个预定的钱就关门儿。你知道这叫啥吗?”徐樱解释完问。 “知道,信誉,做生意嘛,最讲究个信誉!”杨花儿立马说。 “那我再问你,他们会不会担心买回去的不如试吃的好吃?”徐樱紧接着追问。 杨花儿立马摇头:“肯定不啊,咱做的东西好吃那可是远近闻名的!” “对,这个就不止是信誉,还是个品牌。就像元记灌肠,只要是它家的,味道肯定不会差,人们就认,你卖陈记、孙记就不行了。”徐樱如此引导。 杨花儿还真明白不少,点点头说:“就是因为有这个品牌,所以哪怕贵点儿呢,大过年的,也愿意奢侈一把,买回去享受享受……” 一边说着,她也不知道更深的想到了什么,找了条凳子坐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徐樱也不打扰她,进厨房里继续忙活着。 没到半个小时,外面韩萌萌却匆匆跑进来,喊了一声:“纪经理,樱子,你们快出来,出事儿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玉华投奔来 纪茹芳和徐樱都一愣。 “出啥事儿了?”纪茹芳忙洗干净手追问。 韩萌萌气喘吁吁,指着外头说:“来了个排队吃点心的叫花子,大伙儿都嫌弃不让她排,推来推去的,又有人说认识,是咱饺子馆儿原来的员工……哎呀,说不清,问也不给你说,反正现在好多邻居都围着要打人呢!” 还真是说不清! 纪茹芳急的都等不及听完就出去了,徐樱抓住韩萌萌多问了一句:“是个男的女的?” 这韩萌萌可认真看了,立刻说:“是个女的,我问她叫啥了,她不肯说,还要跑,得亏邻居们围着……” 话说完俩人已经到了门口。 场面跟刚刚不一样,现在邻居们围着的小圈子变成了大圈子,在外圈指指点点议论着里面的事儿。 而里面不只是“叫花子”,还有纪茹芳。 “叫花子”看得出来不是长期流浪的,倒像是从哪儿逃出来。 一身黑棉袄让刮得乱七八糟,发黑的棉絮都露在外面,脚上一双单鞋也是磨烂的,脏泥裹着露在外面的脚趾,想都想得到已经破了好几次,现在可能都结痂了。 头发长短不齐,长的在肩膀上搭着,短的在头顶上直愣着,看着乱倒是不算特别脏,就是还真认不出个男女,只能看脸。 脸倒还算干净,却又低着头不给人看,难怪韩萌萌不认识,就是现在纪茹芳站在她对面都认了老半天才抖着嘴唇问:“是玉华不?” “叫花子”明显颤了一下,然后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朝着纪茹芳跪下去,仰着头对她喊:“纪经理,你救救我!” 众人哗然。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沉默了,脸上表情各异,但没一个不惊讶。 因为他们猜对了,这还真是李玉华。 可他们也没想到,这真的就是李玉华! 当年的李玉华是个啥样儿呢? 那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有学问有相貌的好姑娘! 她傲气,看不上人,可多半人都觉得傲气的有资本,因为她这样的人才在小镇上太少了,到县里都不多! 大伙儿一致觉得,她就是缺机会,有机会她一定会去县里工作嫁人,甚至可能去市里! 然而她鬼迷心窍把纪茹芳给害了,自作自受没了工作。 这也没啥要紧的,她那样的姑娘,无论到县里还是到市里,只要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总能找到个工作,就是实在没办法找不到了,也能找个好人嫁了。 所以从她离开这里开始,从没人担忧甚至讨论过她的去向,因为所有人觉得那都只会是个好去向。 然而现在的她是个啥样子? 整个人都像个叫花子不说,抬起头来一看,原来的好相貌竟全没了。 白净的脸变得又糙又老,眼睛、额头、嘴巴、脸颊,几乎没有一处没伤,不是青紫就是劈裂,看都看得出来是刚刚遭了打没多久,这也就能解释她身上为啥是这样,这明显就是冒险跑出来的! 有个恰好站在纪茹芳身后的邻居大婶子反应快,先就叫了一声:“妈呀,这是咋了?该不会嫁了人让男人打了跑到这儿了?” “那纪经理你可不能管,这是人家家务事儿,你这是饺子馆儿啊,找来了可要给你招惹麻烦!”一个婶子忙劝。 “就是就是,谁家两口子不打架,纪经理你是个外人,不好管啊!”一个年轻人也自认为有理的说。 这个两句,那个两句,完全被吓呆了,一时间还没能接受的纪茹芳终于回过神儿来了,她压根儿不听那些,只抬头望着站在台阶上的徐樱想知道她的意思。 徐樱能是啥意思? 她回头就跟聂绣儿说:“绣儿,你说话清楚,现在去警察局找民警小王过来。” 小王是镇上警察局的民警同志,年前才刚来的,是个热心肠,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儿只要找着她也都愿意帮忙处理。 她又是个女民警,遇上这种女人的事儿,当然找她最合适。 邻里邻居也都知道,就有个婶子赞同说:“是得找民警同志,都把人打成这样了,就是他们自家的事儿警察也能管!” 绣儿就在这婶子话都没说完的时候立刻答应了徐樱一声,交代了摊子上的事儿掉头骑车子走了。 徐樱这才下了台阶过去,帮纪茹芳把李玉华搀扶起来。 倒不是她圣母非要这时候扶一把,实在是李玉华根本站不起来,纪茹芳一扶,她几乎整个身体都要栽到她身上了。 徐樱顺便低头看了看,发现她左腿几乎不能使力气。 她微微皱眉问:“断了?” “摔下山的时候扭了,应该没断。”李玉华凄凄惨惨含着泪回答。 “那也得看大夫,万一断了不成残废了?” 徐樱满脸不耐烦,又抬头喊:“李红,你去给把卫生院的杨大夫请过来……顺便喊赵姨过来一趟!” 卫生院就在街办对面,只要赵桂竹在街办就能喊到。 李红也赶紧答应一声跑了,许兰主动过来帮忙把徐樱换下来,好让她去照顾更重要的试吃预售摊子。 徐樱也没准备亲自照顾,看着他们走了,就回去洗了手换了件雪白的厨师袍子出来,戴上手套和韩萌萌一起忙着。 本来大伙儿就只是等着吃,出了这档子事儿又因为闲的要死八卦的心重的很,这会儿更加不愿意离开,一边排队,一边议论,一边使劲儿的往里面瞅。 可惜纪茹芳把人带回去,直接就给带后院儿去了,前头啥也看不见。 有的人忍不住就在拿试吃的时候跟徐樱说:“你可告诉你娘,别管她,她当初咋害你们的?现在落得这样也是她自作孽不好活,活该!” “而且你们还记得她那个德性,娇气的要死,一天天还跟孙德兴打情骂俏的,指不定嫁了人也不安稳,勾搭了男人让发现,才让打成这样。现在她跑来找你们,你们要是把她留下,等将来她男人找来说出来,你们可里外不是人啊!”一个排到队等着徐樱给拿东西的中年男人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娘子军 徐樱已经拿油纸包好了试吃的点心,中年男人伸手就要接,她却手一抬,直接把点心包又拿回去了。 男人一愣,却见徐樱笑盈盈的,她问:“您这都知道?哪儿打听来的?” “嗨,这还用打听?想都能想到,男人要不是让逼急了咋会打人啊?而且打成那样儿的八成都是让女人欺负狠了实在受不了才会动手!你个小娃娃没成家不懂,长大了你就知道了。”说着又伸手要。 徐樱却还是不给,不仅不给,还一巴掌把那包点心给盖住了。 男人立刻意识到她这是不准备给自己,不明白的看她,徐樱却浅浅的笑着说:“咱俩打个赌咋样啊?” “打啥赌?”男人皱眉。 “打赌你说的全是屁话!”徐樱笑眯眯的说。 男人让骂了起先都没反应过来,等想到了脸色立马变了,指着徐樱就问:“你啥意思?大过年的小姑娘家家咋还骂人呢?” “骂你?我还想打你呢!” 徐樱才不是个让人指着鼻子说话的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推,男人顺势仰倒,旁边的人赶紧躲,他也脚下一阵乱,好容易站稳了没摔倒。 他难以置信的看看徐樱,再看看自个儿,抬头就想往徐樱这儿扑,可惜一步都没来得及挪动,就让方向阳和方遒两堵墙给堵得死死的,连徐樱的人都看不见了! 男人吓得连连后退。 他知道这俩人儿啊,隐隐约约还知道他们的身份,哪儿敢惹? 只是灰溜溜的走了也太丢人了,只好梗着脖子质问:“你们这是想干啥,店大欺客还要打人啊?” “我想打人还用店大欺客?当初纪三儿他娘过来闹时候我们这店里的人还没现在一半儿多呢,我不照样想打就打?” 徐樱把手里的手套脱下来丢给一旁的韩萌萌,绕过方遒站到了那男人面前,故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两圈,冷声说:“看着不缺手缺脚的人,原来缺脑子!” “诶,徐樱,你啥意思你?邻里邻居的,我没少照顾你家生意,我说这些也是向着你们?你这是中了啥邪火儿了往我身上撒?”中年男人仍旧是一脸的不服气,只是不敢再想着打人了,只能装无辜。 为啥说是装呢? 其实到现在他从徐樱的行为语气已经判断出来了,是他说的那些话惹了她。 纪家饺子馆儿除了做饭好吃,在镇上还有个“娘子军”的称号,这称号可不只是说她们都是女人,而是说这群女人格外维护女人。 哪个寡妇家遇上事儿,哪个小媳妇儿挨了欺负,哪个姑娘让地痞流氓骚扰了,只要找来饺子馆儿,她们都给管。 就连当初那个扫盲班人家都是只给女同志上课,饺子馆儿自己的员工自己学的时候是这样,后来给街道上其他人扫盲也是这样,女同志想学就学,男同志想学就得看人家还有没有名额,有了就能进,没有只好扒窗户偷听。 人家摆明了是维护女人,他却当着最厉害的徐樱的面儿说李玉华乱搞,这可不就是找打吗? 可他仍然觉得冤枉。 不能因为维护女人,连犯了错的女人都维护?何况这李玉华当初是害过她们的啊! 因为觉得还占着这个理儿,他决定不走,还是要跟徐樱理论理论! 这么走了毕竟太丢人了! “你照顾我生意,我谢谢你。可你要是觉得你说这些话是向着我们,那这位同志,请你以后别来了,我们这店里讲人情不讲谣言,你这样啥都不知道就给女人扣黑锅的人,我们女人们不招待。”徐樱双手环胸下巴抬起来,端的是个傲气的姿态。 她越傲气,男人的气势就越低,他终于反应过来徐樱刚刚那“打赌”的话是啥意思了! “我给她扣黑锅?你可真是毛儿没长齐就敢说大话!我告诉你徐樱,你说打赌,我还就跟你打了,里头那女人要是没出去乱搞男人才挨打,我就,我就……” 他扫视周围一圈儿,指着孙雪梅说:“我就订你家一百盒糕点!” “好啊!” 他话音刚落,徐樱就答应了。 男人这下愣住了,她,她咋答应了? 他就是说说,万一到时候不是他还真订啊? 订那么多干啥? 他也没钱啊! 可要是现在退缩是不是面子就全没了? 他正犹豫,徐樱已经喊:“孙雪梅,听着刚刚的话没?照着这话,给我写个契约!” “不是,写啥契约?徐樱,你想干啥?你,你这是怕你家糕点卖出去,想强买强卖?”男人急了,干脆反咬一口,想把徐樱说成个欺负人的。 可周围围观的也不是傻子啊! 尤其是女人们。 刚刚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女人们就很不舒服了,有的被封建残余思想影响的厉害的莫名觉得臊得慌,具备新思想的则觉得别扭难听,这会儿被徐樱闹开了,她们顿时都豁然开朗了。 一个小媳妇儿就笑话他说:“赌咒发誓的说人家乱搞要跟徐樱打赌的不是你吗?咋的现在看人家要写契约就怕了?怕了刚刚就别造谣啊?” “一张嘴就说人家乱搞关系,李玉华搞没搞俺们不知道,你心脏俺们倒是看的清清楚楚!”另一个大姑娘大声说。 “就是!咱大伙儿不愿意管她那是因为她之前害过纪经理。可没人跟你似的嘴贱,啥都不知道呢就给人造谣!”刚开头劝徐樱那婶子也说。 被这么一通攻击,中年男人早躲的远远的了,可他还不闭嘴,跳着脚喊:“我懒得跟你们计较!头发长见识短的,你们就说,就闹,等哪天嘴欠闹翻了挨打了让休了,你们就知道我都是为你们好!” 说完人就跑远了。 女人们追上去冲着他的背影就吐唾沫:“呸!不要脸的东西,我看先挨打的是你!” “还休我们呢,你连个媳妇儿都没有,也有脸说这话!”一个年轻姑娘骂完,回头就朝徐樱说:“别理他,他就住我家旁边儿,都这年岁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他娘都快让他给气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愚公移山 “气死?他干啥了?”有人好奇的追问那姑娘。 “嗨,这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咱边排队边说。”姑娘笑嘻嘻的掏出一把瓜子儿,朝徐樱眨眨眼,主动把大伙儿拉回去排队。 她是饺子馆儿扫盲班里上一批的学生。 没进扫盲班前她在镇上工厂干打扫卫生的活儿,心比天高想学技术,却因为不识字儿没人要,还有人笑话她痴人说梦。 她打听到饺子馆儿有扫盲班就来试了试,没想到人家啥都不问,啥都不要,还白给她发课本、发文具。 她学了俩月,不仅学会了认字儿,还学会了用字典。 后来她就自己努力,上了个夜校,年后准备考个劳动技校,继续深造。 今年年底,她在厂里被评成了模范,不仅工资涨了,还有个一样当过劳动模范的女车工师傅主动找她收她做徒弟,等过年再上班她就是技术工学徒,以后还能转正当技术工,那些原来笑话她的人现在见了她,都得夸她能干! 所以她心里对饺子馆儿充满了感激。 今天本来是想来告诉纪茹芳这个好消息,顺便感谢她们。 没想到遇上饺子馆儿发点心,香味把她馋虫全给勾起来了,就先跑过来排队。 没成想还就遇上个这事儿了,既然受了饺子馆儿的恩,那没有不还的道理,她一定要帮忙的! 只是她来上课晚,跟徐樱只有寥寥几面,本以为徐樱不会回应她呢,没想到她竟然在远处朝她笑着点了下头,表达了感激的意思。 这可把她激动坏了,红着脸想,徐樱好侠气啊,好像那三侠五义里的锦毛鼠,又善良又飒爽,把她都给看脸红了! 她这想法徐樱是没听到,听到了保准想给她科普一下说:“那叫a哦小妹妹!” 很a的徐樱,却因为因为李玉华的出现引来了更多的人,而店里的人又都让她排出去了,只好接替聂绣儿的活儿站在门口给人分发糕点。 好在派出所也没太远,聂绣儿骑着自行车来去都快,没多大会儿就用自行车把王民警同志给驮回来了。 回来以后她就主动过来接替徐樱的活儿,把王民警同志交给徐樱接待。 王民警同志见了小小个头、小小年纪的徐樱还愣了下,等聂绣儿说她是谁,她立刻就笑了。 “咱们大名鼎鼎的徐大厨原来还真是个小姑娘啊!”她感慨道。 又主动自我介绍说:“我叫王彩霞,你不介意就叫喊我彩霞姐,我愿意有你这么能干的小妹子!” 徐樱也喜欢她爽利性格,只可惜之前也没啥事儿接触不上,只听她的故事了,现在她主动认她当妹子,她还有啥不愿意的? 立刻就笑着喊了声:“彩霞姐。” 然后告诉她:“人在后院儿,我带你过去。” “好!” 俩人相跟着往后走,边走,徐樱就边就把事情的大致情况给她讲了下。 推开后院儿的门儿,平常都开着的堂屋此时却关着。 她们走过去才看见许兰正蹲在门口拿着根炭火烧过的棍子,把一团黑漆漆的衣服架起来往一个筐子里装。 见她们进来,她忙丢下棍子站起来,匆忙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低声说:“她在里头洗澡呢,你们稍微等等!” 话刚说完,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这哭的,徐樱和王彩霞都莫名其妙。 王彩霞甚至以为她是怕自个儿,忙软声说:“没事儿,等就等,你别哭,有啥都慢慢儿说,别害怕啊?” 许兰忙摇头:“我不是,不是害怕,我是难受。王同志你是没看见,她脱了衣服,身上全是伤,打的、烫的、跳蚤臭虫咬的,就是我爹重男轻女,三天两头打骂我的时候,我都不是那么个样儿。就这,她为了体面点儿,来之前还想在冰河里洗个澡,结果,结果还差点儿让人给强了!” 说着眼泪哗哗的又往下掉。 徐樱看她再抹下去,一张脸非得都黑了,赶紧塞给她张手绢,提醒她擦擦。 她也不嫌丢人,接过来,一边擦,一边继续哭:“樱子,王同志,你们说都这世道了,咋还能有这样欺负女人的事儿?那些男人们就没人管吗?!” 不是没人管,是管不过来,甚至没法管。 他们这地方既因为煤炭相对富裕,却也因为闭塞而封建落后,而千年以来压在女人身上的本来就不止封建这一座大山,还有更多,这些山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移开的,甚至有的地方根本移不开! 王彩霞是从基层干上来的,她知道有些闭塞的村子甚至杀自家闺女、媳妇儿都不算违法,就是当民警的想管,村儿里都有人拦着不许管! 好在这些现象随着方同志一村一村的走访已经在慢慢改变,可那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视察组走了以后那些地方会不会故态复萌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许兰这一个问题倒让她陷入沉思,沉默了好一阵。 半晌屋里传来些动静,她才回过神,看许兰还在哭,就安慰她:“别哭了,你放心,只要情况属实我们是一定会管的。咱们是法治国家,谁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你应该也听说过饺子馆儿原来那孙德兴,那不就是因为犯了欺诈罪,现在还在大牢里呆着呢?所以你要相信国家,相信法律,也请你一定相信我!” 她说话这么真诚,又是个警察,穿着警服,还举出了孙德兴的例子,许兰哪儿有不相信的道理。 当下她就满怀希望的说:“民警同志,你可一定要给她主持公道,不要因为她犯过错就不管她!” 王彩霞连连点头,保证说:“一码是一码,她现在是受害人,我们会保护受害人。” 结果这话又把许兰给感动哭了。 幸好这时候里面开了门,纪茹芳红着眼睛出来,看到他们,忙跟王彩霞握手。 “她情绪咋样啊?”王彩霞先低声询问。 纪茹芳擦了擦同样红着的眼睛,说:“哭也哭过了,我答应她留在饺子馆儿里住,她就啥都说出来了,也答应报警。” 王彩霞点点头,又对纪茹芳道了谢,就跟着她一起进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徐樱在后面跟着,她让许兰去倒两杯水过来,等她出去,又从里面关上门。 等她过去的时候,王彩霞已经和李玉华面对面坐着说起了话。 李玉华洗过澡,看着倒是比刚刚清爽了点儿,只是形销骨立、满脸淤青,这样子就算站在徐樱面前她都未必认得,亏得刚刚那样儿纪茹芳居然还能认出来! 她正说到怎么让人骗到了山沟里嫁人,突然看见徐樱进来,立马就不说了,甚至还红着脸低下头做出想躲的动作。 王彩霞莫名其妙。 纪茹芳却是懂的。 当年李玉华就是因为嫉妒徐樱才算计了她们母女,现在“苦主”不仅救了她,还要站在她面前听她讲自己不堪的经历,对爱面子的李玉华来说无疑是当众处刑,还是扒光了衣服的处刑。 徐樱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也毫无同情心,非要站在那儿不说,还轻笑着问了一句:“咋了这是?看见我还害怕了?别怕,这儿有警察呢,你说你的,我啊就是个旁听的。” 李玉华:“……” 王彩霞:“……” 她咋突然有种拍这姑娘脑袋一巴掌的冲动呢? 这时候了还吓唬人,也不怕给人吓唬傻了啥都不说? 显然徐樱是不怕的,她说完果真就往门边儿上一靠,还双手环胸,做了个听故事的姿势。 这就把李玉华给刺激到了,她不知道想到了啥,浑身一抖,几乎是立马就要下床给人下跪。 王彩霞在她对面坐着,当然不能让,赶紧扶回去,又劝她说:“你该说啥就说啥,有警察在呢,她啥都干不了啊?” 李玉华却根本听不进去,还望着徐樱,见她只是散漫的笑着,心里更慌了。 不让下床,她只好在床上求她:“樱子,我知道我错了,我也挨了罚,成了今天这样儿,我也不敢求你不计较,你能不能放过我,别把我的事儿说出去,也别撵我走,我真的怕,我太怕了,他们就是魔鬼,那老光棍儿也是个魔鬼,我要是再让绑回去……我还不如死这儿算了!” 说着转头竟然还想撞床柱子。 可动都没动呢,先听着徐樱一声冷笑。 她立马不动了,回头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脸色。 徐樱冷哼一声:“差不多得了。” 她懒洋洋的说:“你要真想死,就不会来这儿。既然来了,就是知道我和我娘的性子绝对不会撵走你。我们不撵你,你自个儿最好也争气,吃了亏受了罪别哭别闹,当着警察的面儿说清楚,该打的打回去,该杀的杀了,等你给你自个儿报了仇,你要是真想死,出门儿两里地就是河,赶春天河水解冻了你找个深的地方一头栽进去,我保准你顶多喝两口冷水就死的透透的!” 这话听着可够狠心的。 可不管王彩霞还是纪茹芳都觉得没错儿,一点儿没错儿,且她是真的看的明白。 李玉华千里迢迢走烂鞋的求到饺子馆儿,就是笃定了纪茹芳和徐樱不是不分轻重的人,知道她的遭遇一定会帮她。 她唯一担心的应该就是徐樱因为恨她会撵走她,不让她在饺子馆儿住。 所以一有机会,她就想尽办法的从纪茹芳那儿拿到了“绝不撵走她”的承诺。 只是她也知道纪茹芳不能完全做主,真遇上事儿还得是徐樱说了算,而她又是个爱恨分明绝不会轻易同情人的人,所以她一进来,她就连诉苦都顾不上了,先就忙着想想办法留下。 可惜徐樱不仅不吃这套,还把她看的透彻清楚,让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 她慌慌张张抬着眼皮偷悄悄朝徐樱看。 本来就乱的脑子干脆乱成一团浆糊。 求没用,她现在又身无长物,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咋样了! 看她这模样,王彩霞终于有点儿不忍,就劝她:“樱子既然把我叫过来,摆明了就是要管这事儿,老话说送佛送到西,她既然要管也不会半途而废,问完了就把你扔外头去。你只管放心把事儿跟我说清楚,就是她不管你,只要违法,我也管你。” “违法……” 李玉华苦笑着,抖着身体摇头:“那地方哪有法?我能逃出来,都是命大!” 说着,眼泪簌簌的掉。 好在这么哭着,她总算把事儿讲清楚了。 这话得从她从监狱里出来以后说。 那会儿她丢了工作,又没脸回饺子馆儿求纪茹芳,又抱着想争口气气气她俩的心思,就打问着准备上县城去找。 这时候原来跟着孙德兴的一个小混子就找着她,跟她说认识个有本事的人,只要她给一百块钱,人家就能想办法把她弄到县里地税局去工作。 李玉华也是见过世面的,起初当然不信。 那小混子就把她领到县委大院儿,让她亲眼看着人家夹着公文包和里头的办事员一起出来,那办事员还喊他“科长”。 她就信了八九分。 “后来我还专门跑到工商局,找原来来过饺子馆儿的那个冯爱民同志打听,想问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可赶得不好,他让调走了,我只好问别人,就问税务局那头有没有他说的那个人,人家说是有的,所以我就,就信了!”她捂着脸哭着说。 现在想想她多蠢啊! 人名是有,可真就是她看见的那个吗? 显然不是,是那混子给她设的套! 李玉华平常花钱手大,手里连一百都没有,她怕错过机会,她厚着脸皮到处借钱,凑够了上赶着给那混子送过去了。 送了钱以后她以为总要等一等,没想到第二天那混子就找来,跟她说因为她有本事,那头特别愿意要她,现在已经打好招呼,让她这两天就去办手续。 又说自己正好要去县城帮人拉货,能捎带她一趟,让她省俩上县城的钱。 李玉华当时是真穷的身无分文了,又听说工作定了,一时根本没细想,打扮了一通,出门就上了混子的车。 “车上本来就俩座儿,副驾驶还坐着个人,他说后面空着让我坐后面。我想着也就半个来小时,就上去了。临上去前他还给了我块糖让我吃,说怕我坐后面晕车,我就吃下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命 想也想得到,李玉华吃下去的那块糖里是有药的。 她上车没几分钟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醒来,我就在个黑屋子里关着。” 她抱紧被子,目光空洞,哆哆嗦嗦的说:“那屋子又臭、又脏,我怕的要死,想跑,可根本跑不了,门儿是锁着的,我咋拍咋推咋叫都没人理。过了老长时间,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终于有人来了,是俩男的,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那年轻的歪嘴瘸腿,站都站不稳,看见我就笑,一边儿笑,一边儿还流口水……” 这后面的她实在说不下去了,抱着被子就哭。 纪茹芳也听着难受,赶紧过去抱住她,安慰着:“不怕了,不怕了,都回来了!” 话是对李玉华说的,脸却转过来,红着眼眶看徐樱。 她想起她刚来时候跟她讲的身世,她不敢想要是樱子当年真让她爹卖出去会是啥结果,幸好呀,幸好她机灵跑出来了! 她现在真想抱抱她,可是当着王彩霞的面儿她不敢,怕人家知道她身世给查过来,只能强忍着拿眼神安慰她,还有点儿想她出去别听。 可徐樱只笑了笑,意思让她别担心,就把自己藏在门边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了。 她不是不难受。 现在想起来上辈子刚让卖到那家时候的日子她都浑身发抖! 但不是怕了,是恨。 哪怕上辈子她到底还是跟那男人过了一辈子还把他好端端的送走了。 可那只是因为她没想明白,她不知道该怨恨这男人,还是怨恨她爹,或者干脆去恨命! 如今她知道该恨什么。 那男人可恨,她爹可恨,这吃女人的世道才最可恨! 这辈子,她不能让自个儿被吃,也不会眼睁睁看哪个女人被吃。 所以李玉华再讨厌,这个公道她都必然给她讨回来,那些吃过女人的男人都得付出代价,最好不只是坐牢,最好是死了! 没人看见徐樱暗暗捏着门框忍着,几乎要把门框给捏碎了! 李玉华哭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王彩霞没催她,还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拍,轻声说着:“你放心,你放心,我是警察,咱国家有法,我一定把那些人抓回来把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你!” 这些话对李玉华来说也是种力量,她竭尽全力平复住自己,又往下讲。 其实下面的故事跟大部分被拐卖的妇女是一样的,她当天晚上就让那痴傻流口水的脏男人给欺负了。 她反抗过,反抗的特别激烈,甚至咬人。 可是都没用,老男人弄不住她,又找了两个壮汉过来,他们把她捆在床上,其他男人抓着她的手脚,帮着脏男人强迫了她。 此后她又经历了几次这样的事儿,他们一直把她关在那烂房子里不让她出去,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她试过不少办法想跑出去,有一次她看见有个妇人路过,就用身上最后值钱的东西,纪茹芳之前送给她的皮带跟她求助,求她去报警。 结果没过一会儿那老男人就来了,抄着棍子打得她差点儿没命! 也就那时候她身下出了血,才知道自个儿怀孕了。 老男人高兴的很,对她稍微放松了点儿,允许她出门儿活动,但所谓的活动就是在他的监视下戴着锁牛马的链子干活儿,他们怕她跑了,甚至上厕所都让那脏男人看着。 “我肚子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害怕。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人,做饭洗衣服喂猪就算了,让我砍柴,我干不好就打我,他们不高兴也打我,那脏男人发了疯还拿着刀子砍我!我想死,时时刻刻都想死,可我死不成……” 李玉华抓着被子,说的浑身发抖。 王彩霞和纪茹芳更是听得泪流满面,她们一个哭着做笔录,一个哭着抱着李玉华企图安慰,每个人都好像真真切切能感觉到她的痛。 可其实徐樱知道,即便这已经是女性最美好的共情力,却也无法感受其痛苦之万一。 那种痛,是连时间都洗刷不了,刻在身体里、记忆里、皮肤上、骨头里,一辈子、两辈子,世世代代都没法忘记的痛! 她听着直打哆嗦,却还是不想走,因为她想听,甚至想回忆,她想让自己记住这滋味儿,才不至于因为重生就忘记这仇恨! 然而对比她那几乎耗尽上半生的痛苦,李玉华甚至算有一点点幸运。 因为那脏男人有天自己跑出去让狼给咬死了,死的时候五脏六腑都让狼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男人忙着张罗他的丧事儿,又因为家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想着她反正已经大肚子肯定跑不了,就没怎么看着她。 李玉华就趁着村里人都帮忙去给脏男人下葬,一闷棍打晕看她的老妇人跑出来了。 跑的时候因为不认路,她从一个山崖上滚下去彻底把孩子摔没了,她也顾不上管,流着血只往山外跑。 “我虽然晕着,但平常听他们说话,记住往山外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往东走,上镇上也是往东,我就使劲儿跑,使劲儿跑,后来遇上个赶车的,他看见我就想去找人,我偷偷跟着樱子学过两下,找了个机会拿石头把他从车伤砸下去,抢了车跑。” 李玉华说着,忍不住看向徐樱。 她其实是想表达感激,可惜她根本看不见徐樱的脸,只能看到她靠在门边冷冷的侧脸。 她只好收回目光继续说:“车救了我,他们其实追上来了,追不过车,我小时候学过赶车……” 靠着这辆车,她终于跑出了那个村子。 可她不敢停,一直跑,跑到她再也跑不动晕过去。 “我知道老马识途,我怕那马把我给拓回去,就一块石头把它砸了。”她咬着嘴唇说。 马受惊以后就跑了,她晕了一天居然又醒了。 临走前她拿了那家办事儿用的点心,就靠着那些点心,一路走到了纪家镇。 幸好她来饺子馆儿前也是受过苦的乡下姑娘,身体底子好,加上徐樱来了以后时不时从她那儿听过见过不少能吃的野菜,就靠着这些东西,她终于找回了饺子馆儿。?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送医 李玉华的故事讲到这儿就算结束了。 她又哭了一阵儿,纪茹芳也跟着哭。 还是徐樱出去看了看,发现果然李红已经带着镇上卫生院的大夫过来了,知道王彩霞在里面就在外面等了等。 徐樱把人请进来。 大夫是个中医,把脉看骨都行,看完了问了几个问题,出来跟纪茹芳说:“受大罪了,肋骨断了一根,小产以后估计恶露都没排干净,赶紧送县医院,可不能再拖了!” 纪茹芳一听就慌了,当下就要出去用三轮车送人走。 徐樱拦住她。 “这天气还是找个车,我去找韩科长问问,跟他借厂里的车用一下。” “这行吗?” 纪茹芳还犹豫,徐樱已经转头出去了。 有啥不行的? 方遒和方向阳可都在她家白吃白喝的住着呢! 用他们爷爷徒弟一辆车还能不给用? 她们又不是不肯给钱? 徐樱也不觉得有啥不能说的,出去把方遒拉到一边儿告诉他情况,说:“你也不用跑,街办有电话,你打到县委大院儿让转一下,告诉韩科长,越快越好!” 方遒一个字没多问,点了下头骑上自行车又往街办赶,不到二十分钟以后就回来,告诉徐樱:“给准备东西,韩叔不在家,我找了赵叔,让他开车去送。” 这可比用韩科长更名正言顺。 赵叔就是徐樱在县供销社打了那社长时候来逮捕的人,如今方遒也不用瞒着她那人的身份,就是县上公安局的局长赵国栋。 李玉华的话如果属实,就是拐卖妇女的重大案件,王彩霞的职责范围内是处理不了的,必须上报县公安局处理。 赵国栋亲自来一趟最合适不过。 徐樱忍不住夸他:“做得好。” 方遒当下就脸红了。 好在徐樱忙着告诉纪茹芳,也没看见。 只是这会儿李玉华又不愿意走了,她怕让带过去以后谁都不管她了。 王彩霞就劝:“那是县里的警察,有他们在,没人敢抓你。” “我不信,我谁都不信,我就信纪经理和徐樱!”李玉华抱着纪茹芳的胳膊,哭着说:“那村儿里的村长还是干部呢!查户籍的民警也是警察?他们管了吗?他们不管!他们不仅不管,还帮那老男人撒谎,跟查户籍的说我是个疯子,让他给我上户口呢!” 李玉华撕心裂肺的吼着,吼完了,她又扯着纪茹芳哭:“纪经理,你别让我去,你要实在不想管我,就让我死在这儿算了!” 说完又要撞床柱子,纪茹芳吓得慌忙想拦住,手还没伸过去呢,徐樱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拎着领子把人给扯回来,直接放到床上。 李玉华断了肋骨,疼的在床上哀嚎。 徐樱就冷笑:“这点儿疼都受不住,还敢说死?我刚咋跟你说的?想死容易,现在你就滚出去死去!可你要是不想死,就给我老老实实,让你干啥就干啥!否则你也别纠缠我娘,我第一个把你从这儿扔出去!” 李玉华让这话吓得瞬间哭叫都不敢了,从被子里怯怯的抬头看徐樱,观察她的脸色。 见她小脸儿紧绷,眉眼间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吓得抽抽了两下,又钻进被子里去了。 纪茹芳叹了口气,趁机就劝她:“别疑神疑鬼的,你不信别人还不信我?我那年能从你爹手里把你带出来,现在就能护着你不让人欺负你。你只管安心治病,配合人家调查,法律一定会还你个公道……” 王彩霞也忙跟着柔声说:“你去的是县城,不是村儿里……你不放心,让纪经理陪你去?” 这可算说中李玉华的心思了,她抬起头,刚想答应,那头徐樱却说:“我陪她去。” 纪茹芳和王彩霞都一愣。 但俩人想想倒也答应了。 李玉华居然也不反对。 她聪明,知道其实比起纪茹芳,徐樱是个更安全的选择。 现在别人对她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只有能让她安稳周全才最重要。 劝通她,车就来了。 方向阳和方遒用他们俩的粗布床单和院子里搭葡萄藤剩下的粗竹竿做了个担架,卫生院的大夫帮忙指导,俩男娃把李玉华扶着躺在担架上抬出去。 车是一辆小货车,后面的篷子拉起来正好挡住风。 李玉华看见那车也怕,徐樱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了句:“不用怕。” 她果真就不抖了。 来的不是赵国栋本人,是个县警察局的民警,大致问了下情况,告诉他们:“赵局在市里开会,听说这个事儿很重视,让先把受害人送到医院里,等他回来处置。” 说完也帮忙,连着大夫四个男人一起才把李玉华抬上车,徐樱和王彩霞紧跟着也上去了,最后方遒抓住车边纵深一跃,也上来了。 徐樱看看他,没把人撵下去。 方遒忍不住暗自高兴,蹭到徐樱身边坐下了。 知道情况比较紧急,车开的又快又稳,很快到了县医院,就是上上下下的跑手续,帮着李玉华先办理了住院、检查。 这么一折腾,等到闲下来就已经是晚上。 李玉华实在太累,早吃了食堂里打回来的饭躺在床上睡着了,徐樱才从她跟前儿走开。 王彩霞还在外面跟民警聊案情,方遒在椅子上等她,见她出来立刻站起来告诉她:“明天早晨第一场手术就是她的,大概三四个小时就能做完,她现在爹娘都不在,一会儿得找个人给她签手术单。” 徐樱知道自己不行,方遒也不行,他俩都是未成年人。 就过去跟王彩霞说。 “我帮她签。”王彩霞立刻就答应了,拍拍徐樱的肩说:“你今天晚上也不用守着,我替你,你回去。” “我今晚得在,明天她手术我肯定也得在,明天她手术出来在加护病房,倒是就用不着我了,到时候彩霞姐你在!”徐樱说。 王彩霞就笑了,抬手刮她小脑门儿:“成,小机灵鬼儿,你不让你娘来就是怕手术时候有啥事儿找她要她担责任?可给你多心坏了,有我在呢,不至于让你娘担责任!”? 第一百九十章 太阳月亮 徐樱摇摇头:“我不是防着您,防着我娘,她好揽事儿。” 王彩霞也是体会到了的。 她知道李玉华跟她们母女之间的特殊关系,看纪茹芳今天的表现也能看出来她有点儿自责,大概是觉得要不是她,李玉华也不至于沦落到那地步。 但徐樱拎得清,一码归一码,她犯错挨罚是一码事,她让骗是另一码事,她们同情她帮助她都可以,却没必要为这个就自责。 她揉揉徐樱的头由衷感叹了一句:“你娘可真是生养了个好闺女!” 当晚于是就这么定下来,王彩霞替了徐樱一会儿,让她和方遒去食堂里吃了个饭,等他们回来就先回家了。 只剩下徐樱和方遒,她又在病房里待了会儿,确定李玉华睡得安稳,就出来了。 方遒还在门口那张椅子上坐着,旁边摆着铺盖卷儿,他正仔细研究李玉华的检查报告。 见她出来,他问:“不睡着呢?” 里面除了李玉华的床还有一张,方遒想好了徐樱睡床,他在外面睡椅子,连铺盖卷儿都跟医院借来了。 徐樱却看着那东西笑,靠在门口低头看着他问:“真要睡走廊啊?” 方遒一看她笑就脸红、心慌,眼神躲闪着垂下头辩解:“我,我是你兄长,总不能把你一个姑娘家留医院里照顾人,我得陪你,要不回去……” “回去咱娘也舍不得说你呀!”徐樱笑着打断他。 方遒的脸却更红了,“咱娘”是怎么个“咱”啊?明明他是知道那意思的,不就是他的干娘樱子的亲娘,可从她嘴里这么说出来就是奇奇怪怪。 他赶紧深吸一口冷气,不让自己多想,然后义正词严的说:“干娘不说是不说,我当哥哥的得自觉。何况一天天白吃白喝的,总得干点儿事儿。而且你今天心里麻烦着,我总得在这儿陪陪你。”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徐樱扑哧一声笑,下意识抬头满脸疑问看她。 “你就知道我心里麻烦,不舒坦?”她笑问。 方遒耳根也红了,这回却没低头,反而还很僵硬的笑了笑说:“我是你哥,能连这都看不出来?” 这回徐樱不笑了,她走过去把铺盖卷儿挪了挪,就在方遒身边坐下了。 方遒也不吭气,反而从铺盖卷儿里拿出条毛毯盖在她腿上,轻声说:“走廊里头冷,你盖着点儿。” “这么冷,你睡外面儿感冒了咋办?”徐樱问他。 “我是男的,我抗冻。” 方遒挺少主动聊什么话题,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那月亮太明亮,还是走廊里太空荡,他突然就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徐樱说。 “其实从你进去十来分钟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的觉得担心,好像就知道你不高兴似的,我就让方向阳在外面看着,进去找了你一次。那会儿门其实没关严,李玉华说的话我在外面能听见,也能……看见你。” 他偏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看徐樱,是觉得自己偷听偷看不对。 徐樱却苦笑了下:“甭看我,我知道你听着了,可你还看着我了?” 她托着下巴问。 方遒一愣,心想:月亮可真亮啊,映在徐樱的眼睛里,显得更亮了。 他赶紧收拢心神,用力点了点头:“正好能看着,看着你的手抓着门框……” 徐樱又笑。 这回连方遒都听得出来里面的苦涩,他看着她,其实挺想问问她到底为啥那么难受,反应那么大,可是又不忍心问出来,总觉得问那话就像逼着徐樱揭开过去的伤口,太残忍了,他只想她伤口能好,而不是流血! 徐樱果真也没满足他的好奇心,点了点头说:“是,那会儿想起原来没来镇上前的事儿了。” “不过也没啥,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等长大了肯定就忘了。而且我真没想到来了以后是这样儿,没想到我娘的饺子馆儿还挺大的,我做饭的手艺能有用武之地,没想到能去县委大院儿,能碰上你,你还给我弄借书证……反正,方遒,我相信,以后只要咱兄妹仨一块儿努力,互相扶持,就啥事儿都不怕,啥苦都不是苦,你信不信?”她自个儿说着说着,脸上的苦涩就没了,带上了满怀希望的笑容。 于是那眼里的月亮更亮了,甚至比太阳都亮。 亮到方遒想起了一句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就是太阳,是希望,是徐樱! 他笑着用力点头,一把握住她的手,坚定的说:“我信,咱们一块儿努力!” 不是咱们仨,也不是兄妹。 徐樱,兴许以后我们都要长大,兴许你要忘了今时今日的情谊,但我会一辈子都记着今天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现在喜欢,未来喜欢。 因为我很理智的明白,我那不完整的人生里需要你这轮太阳,而你过去不完整的人生我想用我的喜欢,给你填满! 他俩像两个小王子,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了好一会儿的月亮,直到徐樱冷的不行,才硬扯着方遒跟她一起回了病房,俩人就在病房里那张床上,一个床头,一个床尾,脚抵着脚睡了一夜。 第二天凌晨徐樱让李玉华做恶梦的叫声喊醒,赶紧过去安慰了她一阵儿。 等哄着她又睡着已经是五点多。 李玉华六点就得准备手术,她就没再睡,随便洗了把脸回来,方遒已经把早饭给打回来了。 见她拿着毛巾擦脸,他从口袋里掏了掏,递给她一只蓝色的小盒子,盒子上写着“雪花膏”。 “呀,你买这个干啥?”徐樱惊讶。 “想了想你肯定没带着,正好楼下小卖部开门儿,我看着有,就给你带了一盒。”方遒红着脸回答。 徐樱却还嘴毒,小小声凑过去笑话人家:“方家大少爷就是有钱,昨儿刚交了手术费,今儿还能拿钱出来给我买雪花膏,明儿我再管你要饭钱,你给不给的起还?” 方遒:“……” 其实真给不起了,这钱都是临走前纪茹芳给的,还薅光了方向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借力打力 李玉华手术很顺利。 第一场手术结束后当天,局长赵国栋就回来了。 不过当时李玉华还在加护病房,只能先找了纪茹芳和徐樱过去问了情况,根据王彩霞的记录,即刻申请了抓捕令,亲自带着人往那个村子去了。 这一去走了整整一个礼拜,到李玉华进行过刮宫手术,进入恢复期的时候才回来。 而那几天李玉华的情绪仍旧不稳定,王彩霞又跟着走了,她俩得倒班过来看顾她。 方遒和方向阳自觉是男娃,得照顾家里的女人,也跟着轮着倒换,方遒跟徐樱一班,方向阳跟纪茹芳一班。 熬到再见王彩霞和赵国栋,四个人居然都瘦了一圈儿。 这时候已经过了破五,虽然大厨和经理都不在,可有赵桂竹看顾着,饺子馆儿的点心卖得特别红火,不仅他们红火,连同送到县上“元记灌肠”的一样卖的好,名声也因此扬出去了,据“元记灌肠”第四次来拿货的时候说,现在已经有市里有亲戚的顾客上店里来拿货,专为了给那头寄。 说:“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做的都没咱这儿的好吃!” 这话徐樱听着也就过去了。 咋可能呢? 倒不是她对自个儿手艺没信心,而是原料和采购问题。 比方说京城点心里常用的青红丝、蜜饯、奶酪这最重要的三样,他们饺子馆儿就买都买不来,为啥呢?没指标! 所以虽然这回火了,徐樱却没计划继续扩张。 一则市场不是大扩张的时候,二则她已经得到消息,市里、厂里、各村儿都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运动。 只是恰是因为这场运动,李玉华的案子反倒很容易就办下来了,而饺子馆儿居然也因此又成了个典型,这回的典型是“推倒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英雄战士”! 这都是后话。 眼下赵国栋和王彩霞刚从村儿里回来第二天,得知消息的纪茹芳就拉着徐樱和方遒去了警察局。 结果没看到让抓回来的犯人,反倒看到几个发愁的民警,连同局长赵国栋都没在自个儿办公室,坐外面愁的薅头发。 “村儿里非常封闭,村民的思想非常封建,进村调查几天,从村长到村民都在包庇这个事儿,村儿里唯一的会计兼户籍民警居然还劝我们,让我们‘死者为大’,就把这件事儿揭过去,那村长还说啥,说这是‘小两口的家事儿’,我们管不着!”赵国栋把纪茹芳和徐樱请着坐下,跟她们说案情进展,气得直拍桌子。 “而且村里可能不止一起这样的案件,我看到有一家把女人锁在猪圈里,想过去帮忙,差点儿就让村民给围攻了,那女人已经疯了,可看着我们还知道跟我们求助,我们却帮不上忙!” 王彩霞接着说,眼眶红红的。 “这都啥时候了,咋还能有这样的村子!” 她说这话,其实徐樱挺想笑的,这话当时李玉华也说过? 可不是当事人是不会明白的,办案讲究个程序、法律,他们以为村民们不懂法才会犯错儿? 不是,他们懂,且更懂如何规避法律。 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其实就是这个道理,法律无外乎是个道理,可胡搅蛮缠下来啥道理都讲不清。 道理讲不清,证据找不到,案子就卡在这儿。 当年她让家暴就没报警过?报过,没结果,也就放弃了。 而且那时候她是在县上,李玉华被抓去的是个极偏僻的村子,村里人对待拐卖和家暴麻木到如同家常便饭。 赵国栋他们就经历了,村子的村长不仅不在乎案子,反倒因为王彩霞偷偷带着人去救那个让锁着的女人而组织村里的村民对他们的车围追堵截的荒诞事情。 要不是他身上带着枪,鸣枪示警,他们差点儿就死在那儿! “我原来不愿意信,现在不得不说,穷山恶水出……” “赵叔叔!”徐樱立马打断他。 赵国栋一愣,看见她恰好往外头看了一眼。 外头挂着一条红色黑字的横幅,写着:集中火力,斗倒一切资本主义、封建官僚主义! 赵国栋愣了下,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刚刚差点儿说错话。 第二个反应是,徐樱像是在提点他啥?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想通,回头却见方遒拿了张纸,在上面刷刷刷写东西,等写完了,他把纸交给他。 赵国栋看着上面写着俩名字:高保乐、苏一鸣。 他看完,方遒就收回来直接丢到旁边的火炉子里了。 赵国栋有点儿郁闷,觉得他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还至于这样?不就是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吗?他个县委书记家儿子居然还不敢提这俩的名字了? 然后再一想,突然明白的直拍大腿,连说:“嘿,好主意,好主意啊!就让他俩帮忙!” 说完就喊王彩霞说:“小王,你把那个村儿里的情况仔细的写一下,写个报告,重点突出这个村儿里的封建问题和官僚主义问题!” 王彩霞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懂了,拿了纸笔就跑去找了张桌子写。 赵国栋回头,朝徐樱和方遒竖大拇指,低声夸他们:“可有你俩的!” 俩少年笑了笑,就告辞了。 今天轮到纪茹芳照顾李玉华,徐樱和方遒就相跟着回饺子馆儿,顺路一起回趟县委大院儿。 方致谨夫妻托韩主任转交他俩的工资,何况因为李玉华这个事儿,韩科长的老母亲找了两次让他们上家里,他们仨都没去。 既然要去拜访人,徐樱提前就准备了一大包的点心,并着她从家里自留地里打下来的山核桃,炒好了一起带着,俩人提了满满一大包去送人。 可临到县委大院儿门口了,方遒却越走越慢。 徐樱就问他:“是不是想回趟方家,看看你爷爷?” 方遒摇头:“不是,我是……不想碰着。” 他跟爷爷不能说没感情,毕竟从小就是在老人家身边长大的,可越是有感情,他心里才越难受越觉得绝望。 因为十来年在一块儿,他咋都想不到竟然换不来老爷子把他当个孙子真心疼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放下以后 方遒心里难受,就一直躲着县委大院儿。 老爷子也不知道是赌气还是就是心狠,大过年的都没来饺子馆儿看过他们兄弟一眼。 俩人就想躲到大年初五老爷子回京以后就能回家看看。 谁知道京里突然就乱起来,老爷子不得不决定临时告病留在县城,待到正月十五以后再回去。 这消息却不是老爷子派人来跟他说的,是韩科长过来买点心的时候说出来的。 他是劝方遒:“你三叔跟外面说是你主动要断绝关系,过年也不回去,把老爷子气病了。外面不知道情况,都传你不知好歹不孝顺。我这考虑的多,怕以后影响你前途……你要知道现在这形势,你小娃娃一个,半点儿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爷爷不管,你爹娘又绝对不是能为你前途思虑的人,到时候你还真跟那些家里没人的一样下乡去?” 连张秀英都说:“就是普通人下乡,也尽力找个能托付的人,你连个这人都没有。” 他们的意思让方遒回去服个软,兴许老爷子念在亲情份儿上就能原谅他。 可其实连他们都知道,方遒就是因为不想被迫顶替方廷下乡,才跟老爷子闹翻到这地步,眼下他回去也不太可能解决。 所以俩人说归说,眼看着方遒不为所动,只好不再劝了。 其实方遒早想通了,他跟徐樱说过:“下乡也没啥,下就下,别人能下我也能,我本来就不该搞特殊。” 然而老话说“近乡情更怯”,他想通是想通了,断绝关系也是断了,可真走到原来的家门口,想着可能又要遇到曾经的家人,那滋味儿真是五味杂陈的说不清楚。 徐樱很理解他。 上辈子她跟那一家子断了关系以后也在街上遇到过,当时的她还没想的那么清楚,是真难受过的。 所以现在她也不催他,只说:“能不能碰着谁也说不准,你要是怕碰着就先回饺子馆儿,我替你去一趟。” 她说完话,方遒突然不动了,一脸意外的看她。 徐樱就笑:“咋这么看我?” 然后好像突然明白了,“哦”一声故意问:“是不是觉得我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会觉得你这是没决断,会瞧不上你嫌弃你,结果却发现我并没有?” 方遒又一愣,他是这么想的,可让徐樱说出来,没得显得他小气。 他忙摆摆手纠正:“我没觉着你冷心冷肺,就是连自己都觉得这么不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该在这小事儿上放不开。” 话没说完,他脸又红了。 但这回他是红着脸低头笑,因为突然发现说出来以后,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笑徐樱也笑,微微凑过去低声问:“好点儿了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真无情无义的?你有情,你不能一下子放开教养了你十来年的长辈,这是重情重义,我要是真因为这个就看不上你,那你可真没想错,我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那样儿你趁早离我远点儿!” “你不是!” 方遒忙说,说的急促差点儿还喊出来。 徐樱噗嗤就笑了。 方遒让她笑的脸红,有点儿恼羞成怒的紧走两步,故意走到前头去,嘴里却催着:“快走,早办完事儿早回,你也累一天了。” 徐樱笑眯眯,快走两步跟他肩并着肩进了县委大院儿。 虽然是早就想通的,路过大门口碰上警卫的时候,方遒的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僵了僵。 有警卫在,就意味着老爷子在。 而老爷子在,门口的门卫大爷就格外热心,看着方遒甚至出来打招呼问他:“回来呀?” 那表情真就差把八卦俩字儿直接挂在脸上了。 方遒勉勉强强点点头,和徐樱在老头儿企图看透一切的目光中赶紧进了大院儿。 已经过完年,他俩是算着时间觉得各家都该上班儿去了应该没人才过来的。 谁知道今年不同往年,这会儿虽然也有好几家在本地工作的人家是空着的,其余却也有不少外地过来的都还有人在家。 于是家门口打煤的,洗衣服的,做饭的,都向他们投注目礼,眼睛里也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八卦。 毕竟现在的方遒不是原来的他了,原来因为他爷爷对他还又点儿敬而远之,现在却像看个掉落凡尘的公子哥儿,真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找出几个污点,好回去继续议论。 徐樱是没事的。 当过企业家的人还能社恐到怕让人看? 不仅不怕,啥目光她都能坦然接受。 方遒却是个正经的少年人,哪怕跟着徐樱不想落后,没一会儿也撑不住了。 偏这时候也不知道谁多事儿,居然去告诉了方家人。 他们刚过方家没多久,方廷就冲出来。 都赶不及追到他们面前,看见方遒就冲他背影喊:“呀呀,这是个谁,咋跑我们大院儿里来了?门口警卫都是吃干饭的?啥人也往里头放?” 方遒一听这话就浑身一僵,徐樱看他的表现立马猜到是谁了,这话又这么不中听,她脸色瞬间就沉下来,转头就想怼回去。 谁知道都没转身呢,手腕先让方遒隔着衣服给抓住了,接着他用力往后一带,徐樱猝不及防,居然就让他把自个儿给藏到身后去了。 徐樱还是头一次火大了想出头让人给拦住的,震惊的抬头看,然而她只看到方遒个高大的背影。 得,你个儿高,你厉害! 方遒回头正合了方廷的意思,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故意上上下下打量他,打量完他还要看徐樱,可惜刚凑过去,就让方遒一把推开了。 方遒心里窝火着,手上就没控制力道,推的方廷接连踉跄好几步才站稳,抬起头就难以置信的盯着他。 “你疯了?你敢推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也不知道脑子里咋转弯儿的,就突然又把矛头转向徐樱,绕着圈的想追着看徐樱。 边绕边骂:“方遒,你是让那小狐狸精给迷了心窍了?你也不想想你是谁?她是谁?你为个小资本家的闺女跟家里闹翻就算了,你还打你亲弟弟?你有病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尿了 方廷说着话,跳起来指方遒的鼻子。 可惜手都没到跟前儿,就让他一巴掌“啪”的拍开了。 这巴掌又脆又响,疼的方廷“嗷”一声就喊出来,人也朝旁边一偏,要不是脚底下还算稳当估计就摔倒了。 他这一叫,把原来藏在暗处看热闹的全炸出来了,一个两个探出头都想知道到底是谁挨揍了。 别质疑。 方遒虽然打小儿在军营里训大,方向阳这个人高马大的运动员都怕他,可他真从来没打过方廷这个三弟,反倒这家伙从小到大追着方遒打。 因为很简单,老爷子偏心。 方廷揍他,揍成啥样儿老爷子都是“呵呵”笑一两声过去,说不定还会应付上一句:“男娃哪有不打架的?打架好,越打越亲近!” 可如果方遒打了方廷,轻则罚站罚蛙跳不给吃饭,重则直接扔进训练营里跟着成年士兵一起练。 方遒过去的时候最小才七八岁,最大也就是去年,十五岁。 这样的年纪跟成年男性,还是各个都是精英的成年男性一起练,绝对只有吃亏的份儿。 得亏他意志坚定而且遇上的教官都还愿意照顾他,否则就算不残废,也得因为各种原因出现发育迟缓等问题。 更别提还有几次他跟着野外拉练让毒蛇咬了、受寒受累发了高烧,稍微不及时送医就是残废甚至没命的下场。 打方廷的代价这么大,方遒自然就养成了能躲就躲的本能,实在躲不开就只能尽量保护自己少吃亏。 所以邻居们根本没见过这俩兄弟起正面冲突,就是起冲突也肯定是方遒挨打。 可这回终于来新鲜事儿了,不是方遒挨打,是方廷! 那一颗颗脑袋上八卦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就见方遒不仅打人,还在方廷嗷嗷乱叫的时候冷冷的骂人。 说:“我看有病的是你。方廷,你最好滚远点儿别惹我也别惹我跟前儿的人,否则我拳头不长眼,给你打残废了你也只能认!” “嘿!”方廷不服气的又跳起来,还想伸手指人,疼痛让他本能的缩回去了,躲得离方遒一臂远才说:“方遒,你现在敢威胁我了,敢说要打我!你打我试试,试试啊!看爷爷咋收拾你!到时候把你收拾的嗷……嗷嗷嗷!” 话没说完,方遒过去一手按额头一手掐下颌,谁都没反应过来,就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方廷下颌脱臼,合不上嘴更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没多大会儿,徐樱还听到有人突然低低喊了声:“艹,尿了!” 她低头一看,可不是,精干崭新的一条军绿色裤子下面湿了一滩,有的甚至直接流进锃光瓦亮的皮鞋里,看的徐樱都心疼那两件儿好衣服。 她嫌弃的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扯扯方遒:“走,臭死了!” 方遒目光冰冷的扫了方廷一眼,方廷脚下的水顿时又多了一滩,本来就雪白大饼似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瞳孔放大,眼神飘忽,喉咙里连着发了两声呜咽,然后噗通一声,居然给晕倒了! 徐樱在他倒下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看完再看方遒,发现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 “不管了?”她问。 方遒向来都有点儿没决断,很容易钻牛角尖,从前许多事情她都主动开导他就是因为知道他这有点儿陈腐耿直的性格。 可今天他做的完全超出她的预料,甚至让她对他产生了点儿陌生感。 向来温文尔雅又善良纯真的方遒咋会突然对自己的亲弟弟下这么狠的手? 方廷那情况显见的就是没受过苦,突然挨这么一顿,只怕光是受惊就得养一个来月? 方遒半天没回答,到都走出别人视线,快走到韩科长家门口才停下锁好车子,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徐樱,问:“你是不是突然觉得,我才是冷心冷肺的人?不仅这么,我还心黑手狠,对自个儿亲弟弟都下得去手?” 说完,他惨然的笑了一下,眼神微微飘忽,明显是想起啥了。 徐樱认真想了想,点了下头。 方遒的眼神瞬间更黯淡了。 却听她说:“我是挺意外的,因为我啥都不知道嘛,不知道你原来是受过他多少欺负,因为他挨过多少罪,也不知道爷爷到底咋偏心他欺负你,还欺负过方向阳或者其他你在意的人没?” “可是,意外归意外,方遒,咱俩认识小半年了,你从来没在我跟前儿装过,我觉得我能看出你是啥样儿的人。所以我信你,你做这些肯定有你的理由。想说呢,你就给我说说,要是不想说的话……” 她故意拉长语调,突然踮起脚尖,巴掌抵着方遒侧脸的墙面,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信不信,我能想办法让你说出来?” 方遒:“……” 他小心翼翼偏头,看向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温热呼吸的小人儿。 然后他陡然就升起浓浓的极端强烈的犯罪感,吓得他赶紧连连后退几步,脱口而出:“我说我说,我啥都说!” 徐樱:“乖啦!” 方遒:“……” 果然是个坏人! 不过俩人这么一闹,方遒心里的不痛快消散了不少,他甚至跟徐樱说:“我早想这么干了,现在干出来可真痛快!我也不怕爷爷过来找我,他不是说兄弟间打架好,越打越亲吗?那就让他看上一眼,看我们兄弟多亲!” 徐樱笑,真是,到底还是小孩儿脾气! 他俩说话的时候,韩科长家的门儿是开着的,韩家老太太在里头晒太阳翻豆子,虽然没听清楚他们说啥,倒是听着他们说话了,抱着豆子簸箕就出来看情况。 见俩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却不进来,就笑着迎出来问:“咋站门口说话?快进来快进来,等你们一天了!” “饺子馆儿有事儿,我俩刚放车子呢!”徐樱立马提心率先进去,边走边解释。 “我知道,秀英回来说了,说你和纪经理了不得的好人,救了那个恩将仇报差点儿把你们送进监狱的李玉华。就是她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个啥情况儿,我懒得出门儿打听,就等着你来了讲。”老太太边让着他们坐下,边给他们倒水。?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看他不顺眼 韩老太太倒的水是橙色的,飘着淡淡的橘子香气。 她献宝似的给他俩说:“你们韩叔叔去海市出差时候带回来的,叫橘子粉,冲出来可甜可好喝了,我一直给你们藏着,家里其他小辈儿来了一个都不给!” “谢谢奶奶!”徐樱忙接过来,甜甜的喊了一声,又赶紧给她鞠躬问候:“奶奶过年好!” “哎呦!过年好,过年好!闺女懂事儿的!” 老太太高兴的不行。 方遒也赶紧接过水,凑热闹又恭敬的问了句:“奶奶过年好,吉祥平安,福寿延年。” “老大还是这么乖巧会说话!” 老太太又摸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俩大红包,一人给他们一个。 徐樱本来不想接,老太太按着她的手:“不接不行,这是福气,你小姑娘家家的,要从老太太这里接接福气的。” 这是老太太家乡的规矩,徐樱就没拒绝,和方遒谢过她,又把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 老太太一看,嚯,结结实实两大包,一个是两层的精致红漆木盒子,一个是蓝布包裹着的一个大竹编框子,在这物资不算丰富的年代,这两包东西可比她给那两个红包值钱多了。 老太太难免责备他们:“来就来,带这么重的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您给我们大红包,我们理应孝敬您好吃的。不是您说的嘛,接接福气?”徐樱眨眨眼。 老太太顿时没脾气了,轻轻捏着她的小脸儿嗔怪:“小机灵鬼儿呦,你娘是多大的福气,养了你这么个好闺女?” “我喊您一声奶奶,您不也就有福气了?”徐樱笑。 老太太让她逗得哈哈笑,点点头说:“奶奶懂,你爹不在,你外公去的早,你娘和你亲缘少难免孤寂,以后多来走动转转,把奶奶当亲奶奶,有啥苦有啥难得也不怕,跟奶奶,跟你韩叔叔秀英婶说都行,就把他们当亲的,可劲儿的用!” 说完了又看着方遒也可怜,干脆一人一边,拉在怀里抱着,还揉了揉方遒的头,说:“娃娃可是受委屈了,你那爷爷不像话,你韩爷爷要是活着准要骂他,奶奶念着你韩叔叔受过你爷爷的恩,不好上门儿。可你也别怕,也别委屈,奶奶比不上你爷爷,但总能想法子不让你吃大亏!” “谢谢奶奶。”方遒是懂事的,知道这已经是老人家能做到最多的了 而他早知道,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时间还早些,韩科长和张秀英都没下班儿,老太太又实在要留他们晚饭。 徐樱就给打开食盒让老太太尝几样点心,她和方遒搭班子给她唱《红灯记》的选段。 正唱道:“你爹不是你亲爹,奶奶也不是你亲奶奶”这句,韩科长和张秀英相跟着回来了。 他笑呵呵的在外面道:“樱子要想认个亲奶奶也不是不行嘛,反正我们正愁没闺女呢!” 张秀英笑着拍他:“别闹,人闺女唱的好好儿的!” 然后果真里面徐樱就唱不下去了,反正她声音嫩,唱李奶奶本来就不行,干脆不唱了。 韩科长和张秀英脸上笑盈盈的,注意力却明显不在徐樱身上,眼神总不自觉就往方遒身上飘。 方遒就猜到可能是他们在大院儿里听说了刚刚的事儿,也或者已经上方家去过一趟。 果真韩科长说了两句话,就叫方遒:“来,我把你爹娘的钱给你。” 徐樱抬头看了他一眼,方遒朝她点头,让她放心,这才去了。 他们俩这动作韩科长也看见了,拍着他的肩膀边走边低声笑他:“可真是兄妹啊?” 方遒:“……” 韩科长哈哈大笑。 俩人进了他和张秀英住的那间屋子,韩科长转身关好门儿,回头脸色就变了,皱着眉头担忧的问:“我咋听说你把方廷给打伤了,还打得下巴都脱臼了?” 方遒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应了声:“是。” 韩科长倒吸口冷气,随后意识到方遒不是随便打人的性格,而方廷天生就是个讨打的,就忍着责备先问:“为啥?他……他欺负樱子了?” 否则方遒绝对没可能跟他动手! 咋说呢,老虎有兴趣打老鼠吗? “不算,就是我看他不顺眼了。”方遒语气依旧淡淡的。 韩科长:“……” “方遒,你知道你说了啥?现在方家啥情况?” “我知道,方家现在可能全家动员,送他去医院了,爷爷可能还大动肝火,说要抓我回去教训我?” 他语气仍平静到令人难以置信,而韩科长干脆都让他气笑了:“哦。你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他抬手想把桌子拍烂,要不是因为方遒不是他亲儿子不能训! 方遒打小儿在老爷子跟前儿长大,因为方廷吃苦受罪了多少连大院儿里的人都知道,好不容易这些年安安稳稳过来了,这回干脆来个狠的,把方廷给打了! 他想干啥? 他是不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 到时候别说他自愿,很有可能他老人家亲自把他给送上下乡那条路! 那可就是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他的离家出走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方遒不是不懂他为他着急,可显然韩科长并不清楚,他离家出走既不是闹脾气,也不是倒逼老爷子。 他是当够了方家的长孙,过够了被安排的人生,他想像徐樱一样竭尽全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屈服于时代的浪潮,也绝不屈服于别人的安排,更不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梦想和人生。 一样是下乡,他宁愿是为自己,宁愿是因为时代所迫不得不去。 所以他倒是难得温和的朝人笑了笑,接过桌上的钱,说了句:“韩叔,谢谢。” 说完就鞠了个躬,出去了。 韩科长被他搞了个莫名其妙、无可奈何,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这德性,咋跟他爹一模一样,难怪师傅不喜欢! 不过,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其实照老爷子那性格,就是方遒没他这爷爷,也未必能过得多好! 反而是方致谨,这家里都乱成啥了,他还在外头一个村儿一个村儿的跑,他当自个儿是包青天呢,天天跑,能跑出个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胆大到一块儿 韩科长是个圆滑的人,无法理解方致谨这认死理儿的性格。 其实哪怕是方遒这儿子也没法完全理解,直到李玉华的案子有了个正义的结果的那天。 在跟徐樱谈过的当天下午,王彩霞就把材料递交上去了。 但等了整整一周还是没任何消息。 赵局长和王彩霞都急了。 他们从村里回来已经十来天,且不说这边因为李玉华回饺子馆儿的事情闹得太大,那骗了她的混小子已经跑了,目前还下落不明。 就是村子里也已经打草惊蛇,再不实施抓捕必然横生变故,更别提那个被锁在猪圈里的妇女,这会儿还活着没都不一定! 不得已,赵局长只能亲自跑了趟县里,结果等到快下班儿,不仅没见到苏副书记,连高副书记都没见到。 只有个自称苏副书记秘书的过来给他倒水,应付了两句说:“现在县里各学校要开学了,工人的思想问题也很严重,这都顾不上,谁顾得上管一个小村子的问题?”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让赵局长给打断了:“小村子,那是个小村子的问题吗?那是拐带妇女的大案要案重案!” 秘书让怼的一愣,接着双手一摊冷笑着说:“赵局长,您跟我摆这官威也没用,我就是个小秘书,我管不着啊!” 说完放了杯水,掉头出去了。 赵局长气得脑袋冒烟儿。 端起杯子喝水灭火,一口下去让激了个透心凉心飞扬,反倒下定决心了。 不是下工厂学校去了吗? 县里统共俩工厂,俩学校,他一个一个的跑,就不信堵不住人! 拿上材料,出门骑上自行车,赵局长风风火火就准备往县上跑。 刚骑到门口,迎面一辆车,他都来不及躲,车上下来个人,差点儿一头撞在赵局长车子上。 赵局长赶紧跳车躲开,等看清楚对方,他惊的直接喊出来了:“老胡?你咋回来了?” 老胡胡海军,方致谨的司机,自他上任开始就陪着他到处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老婆还多。 前几天刚跟他下村里走了,现在突然出现可不让赵局意外? 他回头一看,嘿,车是方致谨的,立马就问:“老方回来了?” 老胡匆忙摆摆手:“没回来,赵局,苏副书记在里头?” 赵局差点儿乐了:“不在,我等一天了也没见着人!” “那高副书记呢?” 赵局叹气:“不在,要在我早找过去了!说是都下厂子下学校去了!” 老胡急了:“难怪电话打不通!这可麻烦了,那头都快出人命了!” 这话不得了,赵局赶紧抓着问:“咋就出人命了,你说清楚?” 老胡看看他的车子,再看看自个儿的,一把抓住他问:“赵局,县委书记让人关了这算多大的案子,能出警多少人?” 赵局倒抽一口冷气! 这还用问? 全出都行! 就是把县上的武装部队调动都没问题! 可他一个人不做主啊! 调动武装部队那咋也得副书记上报批准? 绕来绕去还又绕回去了! 可赵局知道是不能等了,立马说:“我的权限就是咱县上这几十号武警民警,你看够不够用?” 老胡犹疑一阵,一跺脚:“够用!就是赵局长,你可得带够武器,那些村民怕着呢!” 听见村民俩字儿,赵局突然一个福至心灵,不太敢确定的问:“你说哪个村儿的村民?” 老胡:“下水村!” 赵局:“……” 嚯,这可巧了,李玉华被骗卖去的地方叫水头村儿,就在下水村儿的上游,毗邻而居,可谓是上行下效,封建胆大到一块儿了! 赵局立刻扔下车子,扯着老胡上车:“走,回局里,我调人!” 就这么着,俩人匆匆忙忙回到局里,赵局给上级打电话,让老胡把情况说清楚,又提交了各项手续,审批立马下来,赵局亲自带队,全县一多半武警民警带上武器就往下水村儿赶。 临走前他留了俩民警,告诉他们:“天天给我上县委大院儿蹲着去,看见苏副书记或者高副书记就把情况儿告诉他们,让他们赶紧带人过去!” 俩民警严阵以待:“是!领导你放心去!” 他们想着:那可是县委书记啊! 赵局想着:那可是下水村儿啊,顺个手就把水头村儿的案子给办了!反正县委书记在那儿,还管啥审批逮捕呢,抓捕了回来再说! 他这头高高兴兴跑了不提。 那头李玉华刚恢复,医院就催着出院了。 没办法,这年代医疗资源短缺,她占个病房,其他重病就没位置。 纪茹芳就和徐樱商量:“你上杨花儿家里住一段儿,让玉华先住咱们那屋,等她好些了,再送她回家。” 徐樱倒没啥不行的,只说:“你日夜照料,身体吃的消?” “不还有我们呢?咋就得纪经理一个人管?” 他们在饺子馆儿,聂绣儿正好路过听见,就接上说。 纪茹芳摆摆手:“你们就老老实实看顾生意,这些日子生意好,你们还要准备元宵节的新菜,可别分心管别的了。” 有了点心大卖的经验,徐樱在大伙儿的建议下又准备搞个元宵节节日限定菜单,这个菜单的主食已经定下来,是省城老鼠窟的元宵。 那是省城的大品牌,上辈子直到徐樱临死前还热热闹闹,几乎日日排队,元宵节买他家元宵的队伍都能排到十几米以外的街口,认可度和口感可谓顶尖! 可如今资源短缺,人人都不富裕,她家处在个尴尬期,就是东西好吃质量好名头大,销售量却不行。 为啥呢? 成本放在那儿,价格没法太便宜,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过年过正月十五的奢侈品,这奢侈品保存起来还不容易,就只有省城的人能吃上,像胡阳县这种小县城,纵然已经算是富裕县,老百姓想吃却得花大钱上省城才行。 所以徐樱想了个办法,正月初五一过,就请赵桂竹出面,用跟“元记灌肠”合作的方式去和老鼠窟谈合作,把它家的元宵给引进饺子馆儿销售!? 第一百九十六章 授人以渔 谈合作,就有人要问了,“老鼠窟”那么大名声,凭啥跟纪家饺子馆儿合作啊? 凭啥呢? 当然是凭徐樱做的点心。 这点心从大年初三开始做预售,到大年初五已经卖出去两三千份,这数字放在市场经济时候可能不算个啥,可放在物资短缺的六零年,那可真是足以让工商局的同志们都为之惊讶的销售量了。 况且提高的不只是销售量,还有名声。 那木盒子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纪”字的礼盒不仅迅速在县城里流行起来,也跟随着县城上省城的探亲潮送到了省城,再由省城随着探亲潮送到了全国各地,乃至于如今的京城里都听说了在平原地区的胡阳县有这么一种“特产”。 这“特产”是几种精致到看的人眼花的小点心,装在简单古朴却细致的木盒子里,一只点心一个坑,打开来最多的上下两层共十六只八种,最少的单层八只共四种。 每种旁边都贴一张手写的毛笔字小纸条,上写着或有“桃之夭夭”,或有“红妆素裹”,或有“枣颊上秋色”,或有“犹有花枝俏”等名字,名字旁边又是介绍,介绍里写清楚采用的原料。 再有每只盒子里还放一张贴了宣纸的油纸,宣纸上或画着桃花,或画着红梅,或画着墨竹,写一段话,注明每种点心如何存放,可存放多久,又是什么时间制作出来的,一目了然,方便保存。 全国各地特产的点心不少,可都是普通油纸包装,高级的无非用一些跟外国人相似的铁盒子装,却从来没谁家的点心做的这么精致细致。 最重要的是,这么细致的东西价格居然不贵,只卖大伙儿所熟知的平原地区最着名那点心品牌百分之七八十的价格,可不顾客如云,全国流传? 但对徐樱和纪家饺子馆儿来说,这次销售赚钱其实是其次,毕竟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他们其实并没赚很多钱。 最重要的是,纪家糕点的名头打出去了,纪家饺子馆儿的名头也打出去了,靠着这名头,徐樱又愿意让出这种“营销方式”,赵桂竹谈起合作简直如鱼得水,头一次上省城,就把合作意向书给带回来了。 于是趁着纪茹芳回来,饺子馆儿里赶紧开了个会,研究如何合作。 最终定下来的合作方式跟“元记灌肠”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 就是老鼠窟提供原料,教授制作方法,元宵仍然打他们的印记品牌,在纪家饺子馆儿里搭配元宵节限定菜单卖。 而纪家饺子馆儿则把这次的成功销售经验传给他们,还要徐樱帮助他们制定一套在元宵节共同销售元宵的方案。 这要求乍听来,饺子馆儿的员工齐齐表示:“那我们也太吃亏了。” 陈芳芳还说:“虽然老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不能他们给了我们鱼,我们却要教他们捕鱼的方法?” 大伙儿再次齐齐点头,是这道理。 杨花儿却摇着头,指着她们笑话:“一个个儿的,难怪比不上樱子,都小气死了!这销售方法咱都用过一次了,他们拿去用那就是二手的货,傍晚贱卖的菜,就算能用,也不会再有咱们这样儿的效果。而且……” 她拿肩膀碰了碰徐樱问:“明年你还有别的法子呗?” “我没有。” 徐樱两手一摊。 大伙儿脸色微变。 她接着说:“可我猜,你们能有!” 大伙儿迷惑的面面相觑,然后都笑了。 前些天她们就听说纪茹芳和徐樱虽然忙着照顾李玉华,却半点儿没放下饺子馆儿的事儿,正在制定一个饺子馆儿的新“管理制度”,这制度里有种叫“晋升”的机制,跟工厂里提拔干部是一个意思,就是她们只要做的好,达到“晋升”要求,就会给他们升官。 别看饺子馆儿地方小,可以升的官儿可不少呢! 除了服务员可以升成大厨、采购、组长,还有个特别好的岗位,就是驻合作单位的协调指导。 比如现在和“元记灌肠”合作,就是纪茹芳亲自担任这个协调指导,但她没办法长期呆在那头,让“元记灌肠”很不满意,一再要求他们必须有个人常在。 等跟“老鼠窟”合作久了,人家同样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如此一来,不就是上县城、省城工作了? 人家两头又都肯给个编制,那可就比县城工厂里的小干部待遇都好,她们可是人人天天都想去。 所以徐樱这话说出来,几个姑娘立马意识到这是领导要考验自己,一个个立马打起精神保证:“明年我们来想新主义,樱子只负责把关!” 徐樱满意了。 赵桂竹和纪茹芳当然也高兴。 如此两边达成协议。 “老鼠窟”的经理亲自带着师傅和原料、工具过来,教他们把已经做好的半成品做成成品元宵。 徐樱没时间学,是杨花儿带着聂绣儿和陈芳芳学的,她俩特别上心的问了元宵背后有些啥故事,都记下来,准备给客人上“限定美食”的时候写一张放在托盘里。 而徐樱也抽了一天的时间,和赵桂竹一起给“老鼠窟”那位经理传授了经验,帮他解决了目前“老鼠窟”销售存在的问题,又在他的要求基础上,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帮他做了一套简单实用的元宵节销售方案。 拿到方案,“老鼠窟”的经理惊讶不已,难以置信的问:“徐大厨好像从来没上过省城,咋对我们这么熟悉?” “我没上过省城,可一来这些东西都是相通的,举一反三,我保准您仔细看,明年自个儿也会。二来我们赵经理上省城好几次了,我仔细问过她您那头的情况。三来我有个朋友是省游泳队儿的,他爱吃咱老鼠窟的元宵,也最爱给我讲排队买元宵的故事,我听得多了,就听出门道了。” 徐樱不慌不忙的回答。 前面两条都是真的,后面当然是假的。 方向阳虽然爱吃甜的,倒是不爱吃元宵,反而爱吃南方的薄皮儿的汤圆儿,只不过她身边常年在省城的就他一个,趁着他当时还在医院跟着纪茹芳陪李玉华,虚虚实实的给经理个答案罢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林立的巨人 方向阳不在,方遒却是在的。 他原本是在房间里温书,门开着,徐樱一开口,他就忍不住分神听她讲话,把她的那些笑谎话全给听进去了。 忍不住就合上书想:这经理问的对啊,她应该是从来没去过省城,咋好像对那头特别了解? 要知道,和“老鼠窟”合作这主意可就是她提出来的。 方遒托腮,望着院子外面的徐樱陷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天马行空的深思。 而那头徐樱和赵桂竹已经送了老鼠窟的经理出门上车回省城去了。 “这可真着急。”等人走了,赵桂竹难免感叹一句。 “赚钱嘛!”徐樱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 却让赵桂竹用特别的眼神儿看她。 徐樱愣了下,突然意识到她这想法在现在这年代实在有点儿“资本主义”了。 因为这会儿讲的是奉献,是供献,她这种想法往严重了说,是很危险的走资派思想。 她眨眨眼,正要给自己整一套措辞给圆回来,赵桂竹却笑着说:“你倒是个清醒人儿。” 欸? 徐樱懵了。 赵桂竹轻声叹:“不用这么看我,我能想的明白。咱是啥?是商人。商人不以赚钱为目的,那是忘本。国家也一样,国家想富强就得先有钱,有钱才能发展武器装备,增强军事建设,在国际上有话语权。没钱,老百姓日子不好过,把口号喊的震天响也是一时一刻的,长久不了……” 她说完沉沉的叹了口气,也不等徐樱接话就进去了。 徐樱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快步追上她,正要告诫她不要对外面说。 外头有人喊她,问:“樱子在?” “在!”她赶紧转头应。 是镇上的电话接线员阿姨,她喊她说:“县里图书馆的程管理员打电话过来让我传个话,说你们借的两本书到期了,要赶紧还回去!” “好!”徐樱忙接话。 她和方遒最近忙,都没来得及去借书,哪儿有需要还的? 八成是程慧有啥事儿找他们了。 想好了回头,赵桂竹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心里叹气,想:以后再找机会说! 里面方遒已经听到外面说的话,收了书起身,正好碰上徐樱进来,俩人目光相遇,徐樱朝他点了下头,他就收好东西,背上包出来了。 俩人当时因为李玉华还在医院,要去换纪茹芳的班,打了个招呼早点儿走,饺子馆儿里也没人多问。 县委大院儿的图书馆其实从大年初三正式上班以后就没开门儿,徐樱和方遒去韩科长家那天路过还顺便看了看,上面贴着张纸,写的是“书籍盘点,开馆时间另行通知”。 这天他们去了,门依旧关着,只是门上那张纸不见了。 徐樱上前试着敲了敲门,刚两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程慧憔悴的脸出现在门里,她猛地打开门,大声朝他们说:“总算过来了,你们借走的书都快过期了,再不还回来要罚款了!” 边说,她还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们周围。 如今县委大院儿的人一多半都忙着下工厂、去学校,要赶在学校开学前做好学校、教师的思想改造工作,压根儿就没几个工作人员在,她这行为多少显得有点儿多此一举的浮夸了。 可徐樱也没说,等她看够了确定安全,打开门放他们进去。 图书馆里拉着窗帘又没开灯,显得昏沉黑暗,一排排书架仿佛黑黝黝的巨人林立在里面,乍看上去竟有些阴森。 片刻眼睛适应黑暗能够看清了,他们才发现书架竟然是空的,上面的书已经全不见了! 他们猛的看向程慧,眼里有疑问,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面压抑的气氛,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图书馆,要关了。”程慧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低声说。 “关?” 徐樱没想到。 或者准确的说,她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关闭。 但很快她倒也想明白了,毕竟是县委大院儿的图书馆,的确不会像别的图书馆那样经历打砸抢的劫难。 只是…… “那,书呢?”她小心翼翼的问。 程慧看着她,嘴唇哆哆嗦嗦,用了很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烧了……” 徐樱、方遒倒抽一口冷气。 “烧了?!”方遒难以置信,抬手颤抖的指着书架,用瞬间干涩的声音问:“那么多书,全烧了?!” 程慧点了点头,表情同样不敢相信:“全烧了,我以为至少能留下一点……” 她说完,眼眶一红,眼泪已经顺着苍白的脸掉下来。 比起上次见面她好像更老一点,也更病态一点,书烧了仿佛是把她的生命也燃烧殆尽了,让她成了如今这气息奄奄的模样。 “说都是违规的书,都没仔细看上一眼,就全拉走,说要到大熔炉里锻炼去,书咋锻炼?我不明白,我不懂……”这些话她显然憋了很久,但说出来的声音都细弱无力,显然也是知道没用的。 徐樱和方遒的心情也闷闷的,一时更说不出安慰的话。 徐樱只好在程慧蹲下来抱着膝盖抽泣的时候,弯腰用其实很小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这个动作像带了某种唤醒的力量,程慧又抬起头,问她:“你说过,世道不会一直这样儿,是不是?” “是。”徐樱斩钉截铁。 “可你咋知道?”程慧反问。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事儿,她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徐樱,在她看之前又问了一次:“你咋知道?” 方遒凑过来看信,俩人彼此对视一眼才拆开,信并不是信,算是通知函,上面冷硬的写着“孟舒青先生于1966年春节前夕意外身亡于般若湖”,并没有说明是什么意外,后附着各项丧葬处理事宜。 尸体已经火化,骨灰要运回省城某街某巷某号,应该是程慧的家,因为徐樱后来在省城生活熟悉那位置。 遗物则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支钢笔,一本语录,应当还有些其他东西,却要在审核以后才会发还。 信纸是潮湿的,揉捏的乱七八糟,此时此刻又在徐樱的手里被反复揉捏。 程慧又问了她一句:“你咋知道?” 仿佛不是疑问,而是质问:你说的会好的世道到底是啥时候??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手稿 重生一次,徐樱是可以告诉程慧的。 可是此时她突然发现说也无益。 程慧既不会因此遗忘失去丈夫的痛苦,也不会因此对未来充满希望。 这十年等待的日子里她终究要在苦痛中度过,或者有一天“好世道”会让她感觉幸福,但那一定是在她走出这场人生浩劫带来的苦痛以后。 徐樱和方遒陪着程慧直到天色渐渐暗了,图书馆里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再晚纪茹芳就要担心,他们不得不走,才拉着她起身,说:“回家!” 程慧在黑暗中用绝望的目光看徐樱,轻声问:“家?” “嗯,家。处处为家,处处有家,孟先生纵然绝望而死,但我想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应当不希望你也步他的后尘。因为你活着,不仅是你的希望,兴许也是他的希望。”徐樱说。 “他的希望……” 程慧垂下头想了想,终于扶着桌子站起来。 坐的太久,站起来的瞬间她甚至晃了晃,等到站稳,她就拉着徐樱和方遒的手说:“你们跟我来,我想请你们帮我最后一个忙。” 这最后一个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几本手稿,藏在图书馆已经开裂的地板下面。 她打着手电小心翼翼从里面搬出一只木箱子,揭开里面的棉布,再揭开棉布里的油纸,露出了陈旧却整齐的一叠叠信纸。 信纸的首页用徐樱并不熟悉的字体写着些她熟悉的名字,名字有力而温柔,透着些妙趣横生的劲头,是徐樱看到“孟舒青”这个名字名字的时候头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感觉。 而这一刻她终于真实的感知到,那样一个有趣的灵魂已经被历史的车轮碾压过去带到了别的世界。 他的确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只能希望在天堂里,他能有趣而自由,快乐而尊严。 “请你们一定把它们保管好,如果你说的好世道来的那天我还活着,希望你送来给我看看。如果我死了……” 程慧抚摸着稿纸轻轻苦笑,说:“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把它们给天下人看看,让大伙儿都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他这么一个蠢人,写了这么些有意思的东西。只是,只关于他的故事,就不要再讲给人听了。” 说完,她仰头深吸一口气,重重把盒子塞进徐樱手里,甚至都不等她答应一声,就裹着她丈夫的遗物,快步离开了图书馆、县委大院儿。 徐樱和方遒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深沉而浓烈的悲伤和担忧。 然后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收好那些手稿放在书包里,离开了空荡荡的图书馆。 图书馆的锁已经找不到了。 反正里面一无所有,锁不锁都没意义了。 他们走出县委大院儿的时候,天开始飘雪,雪花很大,不等他们走出那条巷子,就已经在地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徐樱回过头,雾气很大,县委大院儿的图书馆已经藏在雾气和雪花里看不清,只留个飘飘忽忽的灰色影子,仿佛噩梦里的鬼影,等到人噩梦醒来,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 方遒俯身隔着衣服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离开巷子,轻声说:“娘该着急了。” 然后跨上车子,徐樱跟着就跳上去,靠在他热乎乎的背上,让他载着自己,晃晃悠悠小心翼翼的到了医院。 纪茹芳已经在医院门口焦急的等他们,见他们过来忙迎出来,着急的问:“路上不好走?晚来了这么长时间?” “借图书馆儿的书忘还,去还书耽搁了。”方遒忙解释。 “好好,都还了?”纪茹芳接过自行车顺口问。 方遒随口应了声,就问方向阳。 李玉华情绪不太好,见了生人,哪怕是个男医生都害怕,纪茹芳出来,方向阳就得留下,所以问清楚了方遒就进去换人。 徐樱则留着跟纪茹芳说了两句跟老鼠窟合作的事儿,没一会儿方向阳揉着肚子打着哈欠出来,见徐樱就伸手:“你包里装吃的没?可饿死我了!” “咋不在医院吃食堂?”徐樱问。 “不想吃。”方向阳明知道饺子馆儿里会给他留饭,咋会愿意在医院食堂里吃?难吃到他谁负责?! 徐樱:“……” “你可真挑嘴,咋没把你给饿死呢!”说着手伸进包里,还真掏出俩用纸袋子装着的三角形的东西。 方向阳一看眼睛都亮了:“妈呀,这,这三明治?!” “嗯,你不是运动员吗?也不敢给你乱吃,专给你带的。”徐樱没好气的塞他手里。 方向阳立马乐了,冲上来一把抱住徐樱,就差给她脸上啃一口,软声软气的喊:“还是我妹子最疼我!” “咦,滚远点儿!”徐樱嫌弃的推开他。 回头塞给纪茹芳几个芝麻饼。 纪茹芳不敢吃,怕外面太冷吃坏肚子,也想劝方向阳别吃,可一回头,那家伙已经三两口吞下去大半个,吃了还瞪着眼睛朝徐樱竖大拇指,问:“你这里面加了啥啊?咋奶香奶香的?” “那玩意儿叫沙拉酱,热量高,本来不该给你吃,可想着毕竟你忙一天了,多少得补充点儿,我自己做也能控制住热量,才给你做进来。不过已经全给你了,饺子馆儿里没剩下的,你甭跟别人要。”徐樱告诫他。 方向阳哪儿管热量高不高? 他现在还能保持冬练三九的习惯,都得靠方遒每天早晨五六点就起来拿着英文书逼他,毕竟跑十公里和学鸟语之间,他是会选择跑步的! 只是徐樱说到已经没了,他还挺遗憾的。 而在饺子馆儿待久了他也懂一点儿厨艺,知道这种酱料类的反倒是做起来最麻烦的,这玩意儿又是西餐品种,材料不全,徐樱能给他这么做,他已经感恩戴德,当然不会再要,吃完一个抹抹嘴,边答应边又给了徐樱个拥抱,随后激动的还想给徐樱个脸蛋亲亲,被她嫌弃的一把推开了。 纪茹芳也觉得不合适,好在徐樱推了,她只好笑笑,又叮嘱了她两句李玉华的情况,就和方向阳骑着从赵桂竹那儿借来的自行车回家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有人吃醋了 送走人,徐樱回病房。 倒也不知道他们站的这个位置在病房里恰好是能看到的。 于是方遒看到了徐樱给方向阳三明治,也看到他抱徐樱那两下,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儿了。 等徐樱一开门,看到李玉华倒是好好的坐在床上看书,方遒却捂着肚子坐在旁边,一脸没精打采的模样。 她还以为是因为程慧的事儿,也没过去主动问,反而问了问李玉华的情况。 李玉华身上的伤挺疼的,但她习惯了,也知道不是一两天就能好,反而焦心的就只有案子的进展,每次见到纪茹芳都要可怜巴巴的问一问。 但见到徐樱她就不敢了,几乎是她问啥,她答啥,答完乖乖闭嘴沉默,要么看纪茹芳从赵桂竹那儿给她搞来的会计书,要么睡觉。 这会儿反正天黑了,徐樱问过,知道纪茹芳都帮她收拾完以后,就替她关上病房的灯让她睡觉。 然后才轻声跟方遒说:“你饿了?食堂应该还开着,你去买点儿饭回来?” 方遒:“……” 她给方向阳带三明治,让他吃食堂?! 这,这啥情况? 为啥会这样? 不是一直都偏心他一点点吗? 他脑袋里嗡嗡响,后面徐樱说啥他都听不见了,机械的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饭缸子,掉头就走。 徐樱:“……” 她还没交代完呢?这咋就走了? 算了,可能方遒心情也不大好,压根儿没仔细听? 反正他们都饿了,这会儿食堂里也不能有啥吃的,他买回来啥她就吃啥! 想着徐樱从包里又掏出个饭盒,找了个小盆子,往盆子里倒了热水,再把饭盒放进去,就用那热水温着里面的饭。 饭是温了一次又一次,到第三次,盒子都烫了,方遒才顶着一脑袋雪,抱着个同样被雪盖了一层的饭缸回来。 徐樱忙迎上去接过来往手里一拿,得,饭成温凉的了,打开里面,就是简简单单的玉米面和子饭,勉勉强强飘着几条挂面,稀稀拉拉一点儿玉米面糊糊,一两颗拇指大的土豆,冻豆角这玩意儿压根儿没有,甚至连点儿葱花儿、香油都不见! 这玩意儿…… 凑合吃! 谁让方遒心情不好呢? 她接过饭缸,摸了摸盆里的水还热,就把新饭缸放进去,再把泡在里面的饭缸拿出来,塞进方遒怀里。 让滚烫的东西一烫,失魂落魄的方遒陡然把自个儿的魂魄找回来了,低头愣愣的看着怀里的饭盒。 “这是啥?”他傻乎乎问。 “饭盒啊!走的时候给你带的。”徐樱低声回答。 方遒:“……” 他魂儿立马全归位了,小声又小心翼翼的追问:“给我带的?里面是啥?” 是三明治吗? “你自个儿打开看啊!”徐樱笑了。 方遒赶紧打开,里面整整齐齐一排米饭团子,跟他在书里看的那种外国人吃的一模一样!而且还摆了个小娃娃的造型,看着甭提多别致了! “这,这是寿司?”别看他这身份,可没方向阳那待遇,完全就是见过没吃过。 “算是,我准备在新菜单里用的饭团子,用的是寿司的配料,但改了一下,里面是杂米,有白米、糯米和便宜的黄米、糙米,里面有腊肉、鱼肉干和鸡肉松、猪肉松,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我吃着是尚可的。” 材料短缺,徐樱这上辈子开过日料连锁店的人可不敢说好吃,只能说别具一格。 可这对方遒是足足够了,他一口一个寿司饭团下去,顿时让美味的整个人精神振奋、眼睛发亮,平常的稳重自持消失的无影无踪,比方向阳还积极的点头点头再点头,连连朝徐樱竖大拇指,都等不及咽下去就说:“好吃,又软又糯,又甜又香!” “真的?”徐樱不太相信的问。 “真的!”方遒说着捧起一个,又想塞进嘴里,突然想起徐樱都给他了,她难道吃食堂? 顿时又愧疚又心疼,忙捧到她面前:“你也吃!” 徐樱摇头:“我刚刚就跟你说,给你准备吃的时候我吃过了,这会儿也不太饿,让你买点儿汤就着吃。” 方遒:“……” 所以樱子其实刚刚就跟他说清楚了? 那汤都是让他给自己买的? 他还觉得她偏心。 这可真是冤枉人! 幸好没让樱子知道,否则他哪儿还有脸在她面前做哥哥?天底下就没跟自己弟妹争吃喝的哥! 他一边检讨,一边吃,一边还再三问徐樱:“你真不吃?是不是……心里不舒坦?” 徐樱苦笑了下,点点头:“是不大舒坦,可也不至于不吃饭。你知道,我最珍惜这条命,最在乎身体健康,不会因为心情不好就不吃饭。” 方遒点了点头,空出只手,隔着袖子握住徐樱的手腕,在她小臂上拍了拍,轻声劝:“你说的,世道会好,我信,我信有你在,不管别人啥样儿,咱一家人都会越来越好。” 徐樱微微一愣,笑了。 方遒真是她肚里的蛔虫,就知道她在难受啥? 她最难受的当然是孟舒青的死,但更难受的还是程慧的绝望。 是她的绝望带给她的绝望,她既不知道程慧能不能安稳的度过十年熬到好日子,也开始怀疑现在的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甚至蝴蝶翅膀煽动起来以后,世道会不会就不好了? 那她不是天大的罪过? 可方遒说他信她,相信只要有她在就会好,那她就往好了走,往好了想,就算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总能在这不太好的世道里尽全力活出自己的滋味儿来! 而且她还承载着程慧和孟舒青的希望呢,咋能自己先怀疑自己? 徐樱想开了,肚子还真有点儿饿,跟方遒一人一口,把那盒饭团给分了。 当天晚上等李玉华彻底睡着,他俩又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偷偷翻了翻那几本手稿,总结下来一共是四本,价值不言而喻,徐樱上辈子就见过其中两本出版,当时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几乎是一夜售空。 其余两本,当时据说是早已遗失损毁。 不从赚钱的角度,就是从保护的角度,这些书她和方遒都必须收好!? 第二百章 地儿小神仙大 徐樱和方遒又商议到半夜,最终决定手稿不能再藏在地窖里,而是要给它个最危险即最安全的地方—高副书记的办公室里。 为啥不干脆藏在方致谨或者苏一鸣的办公室呢? 徐樱和方遒一致觉得,方致谨那脾气性格太直了,恐怕早晚要吃亏,不是大的也是小的。 而徐樱很清楚,如果历史不跑偏,苏一鸣也早晚要吃亏。 那么届时谁最稳定? 恐怕就只有圆滑会做事的高副书记了! 于是这任务落到方遒头上,徐樱把盒子郑重其事的交到他手里,让他伺机直接弄到高副书记的办公室墙壁里藏着。 如果别人去做这事儿徐樱倒未必放心,可哪怕只听方向阳讲故事,她都能推断出方遒的本事有多大? 应当是大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这事儿绝不成问题! 正月十五前一天,约莫是赵局带着人跟着胡海军去下水村营救被困的方同志的第三天,蹲在县委大院儿外面的民警终于等到了“失踪多日”的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并立刻告知了他们情况。 黑瘦了整整一圈的高副书记拍着桌子吼:“这群刁民是要反了天吗?连县委书记都敢关,还有啥事儿干不出来?” 苏副书记微微冷脸,劝他:“老高同志,情况还没摸清楚,我们不要着急给群众扣帽子嘛!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派人下去,先把方同志救出来!至于原因,咱们可以等以后再说。” “什么原因?不管什么原因,私自扣押国家干部都是重罪!老苏同志,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我们做干部的也要摆正立场嘛!思想改造没问题,造反也有理,可扣押干部这是原则问题!今天他们敢扣押方同志,明天是不是咱们下去他们也敢扣押?”高副书记难得居然这么“正义凌然”的反驳苏副书记,倒把他弄得一愣。 不过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再怎么说方致谨都是正职的书记,连他都敢关,这村民是有点儿胆儿大的过头! 虽然对于这种胆儿大他私下里是欣赏的,但还是要维持县委的尊严,保护上级的安全。 他狠狠一口抽完剩下的小半支烟,问高副书记:“那你说怎么办,老高同志?” 高副书记深吸一口气。 等了三天的民警同志齐刷刷朝他看过去。 却听他吐出一口气说:“组织现在还在的干部,咱们开个会表决一下!” 说完大步出去,站在门口高声安排秘书组织开会。 俩民警震惊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是,县委书记让村民给扣押了,警察局长都带着队伍去救人了,副书记知道了不先申请安排救援,而是要先开会? 他们齐刷刷看向刚开始就莫名其妙站村民的苏副书记…… 嘿,这就有意思了,苏副书记居然都是一脸蒙圈儿! 得,副书记都这样儿了,他们俩小民警能咋办?总不能跟已经说了要开会组织人力全力支援的高副书记硬刚? 刚也没用。 老老实实蹲在办公室里,继续等消息! 而这会儿被高副书记安排组织开会的秘书却并没有去找县委大院儿里的其他部门其他干部。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现在根本没几个干部在原岗位上,自从苏副书记来了,大伙儿全被派到基层组织“清算”去了! 而且就算他们在原岗位上也没必要请过来开啥会。 因为开会有用吗? 很明显没用! 有用的人现在在县委大院儿里“养病”呢! 他匆匆忙忙跑去大院儿的家属住宅区,精明的做到了在没人注意的前提下敲开了方家的大门儿,迅速的表明身份以后,就被安安静静的放进去,并让直接带进了方老爷子的书房里。 而这边,高副书记装作匆匆去开会,直接把苏副书记也带离办公室,只留下俩民警继续茫然的蹲着,傻乎乎的等。 被拉出来的苏副书记一脸茫然。 “老高,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一会儿要开会?” “开会,老苏,咱还有人开会吗?何况这可是调动武装力量的事儿,是咱能做主的吗?”高副书记摸出包烟,递了一根给苏副书记。 苏副书记接过烟点燃,说:“咱当然做不了主,但可以报告上级申请嘛!” “咱申请?” 高副书记轻轻一笑,低声问:“那要是出了啥事儿谁负责?” 苏副书记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那俩民警说谎?”他不敢相信。 高副书记却摇了摇头,老神在在的道:“他们说谎没说谎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反正这事儿啊,我是不敢担责任,也担不起责任。何况我早跟你说过,咱们这胡阳县啊,是地儿小神仙大……” 他幽幽吐了个眼圈儿,朝着县委大院儿的方向努了努嘴,苦笑着说:“有那么一位神仙在呢,方同志又是他亲儿子,用得着咱们操心?” 苏副书记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 他刚来老高就跟他说过这事儿,他怎么就给忘记了呢? “所以刚刚你那是……让你秘书去问了?”他问完,觉得更疑惑了。 “这事儿还用问?那老爷子怎么都不会不管?” 高副书记却老神在在的摇摇头:“这可就不一定喽!人人都说方家三兄弟,老大最老实,老二最不靠谱,老三最废物。可我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方同志看着老实,其实骨头硬着呢!老二呢看着是事事不着调,可谁都知道他脑子聪明,而且是站老大那头。就老三……哼!” 他叹了口气,没说。 可言下之意苏副书记却听懂了,那就是:倒是真的废物! 高副书记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老大跟老爷子关系不好,可也知道,老爷子真需要个指望的时候,还得是老大。 所以犹豫是要犹豫一下子的,救也是真的会救的! 于是这俩副书记就站在院子里头,一根烟一根烟的抽,抽到天色黄昏,抽到一包烟都没了,终于,高副书记的秘书匆匆忙忙赶回来了,叉着腰大喘气的告诉他:“老爷子,亲自,给上头打电话了,明天早晨,您二位,亲自带着人出发!” “那村民呢?咋处理?”高副书记追问。? 第二百零一章 围追堵截 秘书咽了咽唾沫,回答苏副书记的问话说:“老爷子说了,您二位看着处理。” 苏副书记:“……” 这是啥意思? 高副书记笑着一摊手:“看情况办呗,不能太轻,但也不用过重,不能把事儿闹大,也不能让上头知道是个县委书记让村民给扣押了,更不能把咱调动武装力量的事儿说出去,说白了,处理是要处理的,换个方式、换个借口处理!” 苏副书记:“……” 这听起来可太复杂了! “不是,老高,老爷子就说这一句话,你怎么就想到这么多?”他疑惑的问。 高副书记乐了,苦笑道:“老苏啊,你在这地方多呆两年跟我也差不多,何况我跟方同志是老同学了,初中就一块儿上的,这么些年不能说啥事儿都知道,可该我知道的,一样都少不了!” 他这话就有很多意思了。 苏副书记想了想,也苦笑着叹气。 他发现这胡阳县的工作的确是不好做啊! 难怪来之前上面就交代他要谨慎、小心,不要把步子迈的太大。 幸好有高保乐这精明人愿意帮他,否则以他的性格脾气,现在不知道已经得罪了多少人? 他俩得了第二天早晨才走的命令,就谁也没再回办公室。 而俩民警等到天黑,所有人貌似都下班儿了,才等来秘书的一句话:“两位副书记已经联名给上面打过电话了,上面还在研究,二位请先回去,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们的。” 俩民警懵了,其中一个忙站起来说:“可我们赵局都走了三天了,还没消息,我们就怕等不了了!” “等得了等不了,今天是肯定不成了,上面领导下班儿了啊!两位副书记也急得要命,开了一下午会,打了好几通电话,这会儿都累的顶不住了,临走前还交代我留在这儿时刻等消息呢!” 秘书苦哈哈的说,边说边还给两位民警倒水,边递杯子边劝:“二位同志也别急,我在这儿呢,一有消息,我保准第一个通知你们。你们呢也请理解一下咱们两位副书记,他们天天跑工厂学校机关,已经很辛苦了!你们看看高副书记,原来多精神一个人,现在是又黑又瘦,连我们这做下属的看着都心疼啊,还有苏副书记……” 话没说完,俩被晾了一下午的民警同志已经喝完水了,他们放下杯子,赶紧道了声:“那就劳您费心,来了消息通知我们一声。我们那头还有案子,就先不打扰了。” 秘书立马停下抱怨,笑着点头:“好好好,二位同志放心啊……” 然后看着俩民警逃也似的走了。 等他们走远,他无奈又轻蔑的轻笑了一声,关灯锁门儿,回家去了。 反正老爷子只说明天出发,又没说明天早上还是晚上?不着急。 他不着急,高副书记也不着急,苏副书记更不用着急! 然而此时,经验丰富的赵局已经第三次试图进村失败了! 村里人应该发现胡海军和车消失了,对外来的人非常警戒,当天他们到的时候就发现进村的路让石头给挡了。 这些石头都是山上背下来的巨石,正好挡在路中间,赵局只好组织警力搬石头。 好不容易搬开石头进了村子,没走多远,前面三辆车里有两辆车轮让扎烂,两个民警下车查看情况,差点儿让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给砸了。 幸好先头部队都是武装民警,反应迅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为了自保,他们对山上开了枪,是否击中村民不知道,但必定已经打草惊蛇。 等到车队整队往村里开,刚开到河滩,突然一股大水从水头村涌下来,又有两辆先头车让卷进去,差点儿还要了一位民警的命! 眼看着一共上来七八辆车已经损失了四辆,赵局只能临时决定,车停在村子外面的树林里,留了少数民警留守,其他人跟着他连夜抹黑从树林里上山。 然而这一路也是坎坷重重。 武警还好,到底是部队里训练出来的,遇上野兽陷阱尚能避开,一些没什么经验的民警就可怜了,踩了野兽夹的,误入野兽坑的,甚至还有差点儿让绳子给吊死的,几十人还没进村,又折损了一半。 此时是还没过完年的正月,平原地区正冷的要死。 又因为水头村和下水村都在深山里,相比其他靠近镇上的村子来说,豺狼豹子都要多些,到黄昏前他们临时停下休息时又差点儿让狼群给围了,幸好武警即使拔枪打死了发现他们那头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次鸣枪,其实赵局已经知道,村里的村民们早防备开了。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决不能再后退,何况让扣押在里面的可是个县委书记啊! 于是只能组织警力,硬着头皮往里闯。 然后在第一天,他们就遭遇了村民的围攻。 一群青壮年拿着镰刀、铲子、锄头站在村口,见着他们,不问来历,不分青红皂白,扛起农具就往上冲。 武警们只能连连后退。 为啥? 因为对面的是村民,是老百姓,在没有挨打前,武警是不能对他们开枪的。 于是都不用等人家跑过来,他们的队伍自己就先撤了。 至于交涉这种事儿,根本没可能,赵局人还没过去,脑袋差点儿先让一个铲子开了瓢!更别提见见村长族老这样能做主的人了! 没办法,赵局只能带着人暂且现在村外的小庙里避一避,同时想办法、等待救援。 “赵局,咱趁着天黑摸进村儿里!” 武警中有个带队的队长过来跟赵局商量。 他知道他是个退役的特种兵,手下那几个武警也都不是弱的,可他们对村里的情况不了解,村民又四处围追堵截,警惕性极强,他觉得他们未必就能安稳的进去。 人是他带出来的,现在的情况比他那时去水头村的时候还复杂,他不敢让手下人去冒险。 不过…… 赵局突然灵机一动,想道:下水村是进不去,可水头村未必也进不去啊!? 第二百零二章 营救抓捕 赵局上次带着王彩霞和几个民警去过水头村。 因为是去调查案件,他们一路走,一路在几个点儿停过,跟周围村子的村民打听了些水头村的情况。 恰是经过这些摸排,他们对水头村的情况比对下水村的情况了解的更全面也更深刻。 比起下水村,水头村虽然更处深山老林,却因为水源相对丰富些,比下水村要富裕一点儿。 富裕的好处就是村里常有村民能出村买卖东西,从而形成了好几处由村民自己走出来的小路。 这些小路知道的人不算多,有几条正好跟下水村连着。 又由于两个村子总因用水问题闹麻烦,关系并不好,估计他们去过水头村的事儿下水村也不知道,他们来了下水村的事儿也不会有人告诉水头村去。 打个时间差、信息差,赵局想亲自带一队人连夜从下水村去水头村,神不知鬼不觉的先把被锁在猪圈里的妇女和买了李玉华的老汉给抓住,然后从水头村再绕一条没人走的道儿进下水村营救方同志。 赵局把这个想法跟几个带队队长说了下,还找了根树枝,边说边在地上把图画出来,说完了征询他们的意见:“你们觉着这个办法行不行?” 几个队长互相看看,齐齐点头,都表示可以。 其中有个队长提出来说:“只是咱们已经走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大伙儿体力消耗非常大,而且带的干粮也不多,今天晚上就行动的话,建议带伤的和普通民警都留下,咱们只带精英走!” 其他队长都表示同意,带民警的一个队长不太愿意:“咱们人本来就不多,再把我们给留下,那能出去的就剩下七八个了,万一遇上麻烦根本应付不过来!” “用不着应付。”那位退下来的特种兵队长说:“照赵局这意思,咱是偷偷潜入抓人去的,只带俩人出来很容易,根本不会惊动村民。到时候派两个民警跟着,咱们在半路做个交接,你们带人回来,我们转道儿往下水村走就行!” “那进了下水村呢?这村子可防护的严密!” 而且村民凶悍野蛮,根本没道理可讲! 赵局沉默了片刻,沉声说:“先不管他们,以救出方同志为唯一目标,一旦遇到阻拦,我给你们开枪射击的权利!但要记住,咱们是人民警察,非必要,不能要他们的命!” 这话可谓振奋人心,一众在白天受了气的民警武警们顿时士气大振,低声齐齐应:“是!” 于是赵局重新安排部署人马,等到午夜十分,下水村已经彻底陷入寂静,他亲自带了十来个人,从下水村村外林子里的一条小路向水头村悄然进发。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生怕再发生头天的事儿。 但这回似乎老天庇佑,这一路不仅安然无恙,当夜天上的星月还特别明亮,他们只爬了二十多分钟,就已经翻过一个山头,看到了林子外黝黑寂静的水头村。 有赖赵局上次来的时候注意观察,摸排调查的清楚,这批人中跟着执行过上次任务的民警只站在山上,也迅速认出了要去抓人的两家。 于是一队民警留下,守在最靠近村子的林子边缘等待接应,另一部分分成两队,一队跟着赵局去抓李玉华的买家,一队跟着王彩霞去营救那个被关在猪圈里的女人。 这是考虑到上次那女人曾对王彩霞求救,她在的话营救工作要容易些,何况在一众武警甚至退役特种兵组成的队伍中,王彩霞绝对算的上能力强悍、令人敬佩的那个。 部署完毕,赵局一声令下,行动开始。 月色明亮,照在水头村外的空旷土地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七八个人影分成两队,一队三个,冲向村东头一个看着就穷困潦倒的人家,一队四个,悄然摸到村中,翻过两道沟,找到一户养着一头黑猪的人家,从本就不高的墙外跳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共两口窑洞,一口就在猪圈旁边,黑漆漆安安静静,是个存放粮食和劳动工具的窑洞。 一口距离猪圈远一些,里面传来男人震天的呼噜声,明显是住人的。 以王彩霞为首的几个民警四下观察一番,很快就在猪圈里发现了个蜷缩在角落里,让铁链锁着的女人。 她旁边是一头算不上肥壮的公猪,打着和窑洞里男人同样响的呼噜,睡得相当沉。 可猪和女人靠的太近了,几个人很清楚,一旦他们靠的太近或者女人有任何异动,猪都有可能醒过来引起大骚动! 所以他们对视一眼,都同意了从王彩霞手势中看出来的一个方案:由她先试着靠近女人,引诱女人自己走过来,再由另一个民警趁机用院子里的斧头砍断铁链,直接带人离开! 王彩霞深吸一口气,悄然靠近了猪圈。 在尽量接近女人的地方,她先试着叫了两回:“大姐,大姐。” 但对方毫无反应,反而睡得死沉。 她只好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往女人身上扔,然而一块打过去,女人竟然只是疼的哼哼了一声,同样没醒过来。 她再扔一块、两块,终于在第三块的时候,因为砸到了女人的头,她猛地一下醒来,直接坐了起来。 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猪也被惊动的睁开眼睛。 王彩霞和几个武警赶紧隐藏,猪顿了顿,好像已经习惯这女人的行为,居然起身换了个地方继续睡了。 而女人已经站起来,迷茫的四下观察。 好机会! 王彩霞心中暗道,起身就朝女人走过去。 然而她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到了对方,那女人陡然张开嘴,眼看就要喊出来,王彩霞一个箭步直接跳进猪圈,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巴。 女人愣了下,却没有挣扎,反而像傻了似的低头看她的手,然后早已准备好斧头的武警一斧头砍下来,锁链应声断裂,那武警也迅速进来,一左一右,直接把女人扛出猪圈。 早在外头等着的武警过来背起女人,在她奇怪的安静中背着她迅速从大门出了院子。 外面放风的武警跟上来,由王彩霞打头,四人迅速返回树林里。 在这期间,那疯女人依旧安静的令人不解。? 第二百零三章 营救方同志 女人被放下来,王彩霞立刻好奇的俯身观察她。 却见她手里捧着块太谷饼,正一边吃的香喷喷,一边抬头看着她傻笑。 她摸摸口袋,想起这原来是徐樱上次去帮他们出主意时候给他们带的太谷饼,说不易坏,又含糖,可以随时带着充饥。 于是这回出来时她就带了几块,昨天到今天一路赶路,她已经吃的只剩这最后一个,刚刚情急之下从口袋里摸出来塞了女人的嘴。 不过看起来她应该很久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了,吃起来竟然格外香甜也格外珍惜,连手指缝里的饼渣都舍不得放过,一点一点都要舔干净。 王彩霞一时既失望,又心疼。 刚刚她那么安静,她甚至天真的想过她之前是不是在装疯?为了等到来营救她的人。 可正如李玉华遭遇的那样,她们这样的劳动妇女,被长期强迫,囚禁,虐待殴打以后,怎么可能还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天真愿望啊! 疯傻,兴许已经是她们精神机制里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最后选择了! 几个带女人回来的武警也是心情沉重,尤其是想到这可能只是让王彩霞遇到的一个,不知道村里是不是还有更多,更不知道除了水头村,是不是下水村也有?就更觉得此次任务艰巨。 好在赵局几个很快出现在野地里,且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是五个! 一个武警肩膀上扛着麻袋,很明显麻袋里有人,一进来那武警就把麻袋狠狠往地上一摔,里面顿时传来男人疼的嗷嗷闷嚎的声音。 一个武警怀里抱着个不大的人,王彩霞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此时满脸都是伤痕泪痕,尤其额头一个深深的血窟窿,这会儿还在汩汩往出冒血! 她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掏了块儿手绢给她绑住伤口,却又发现小姑娘身上裹着的是这位武警同事的外套,而从领口露出来的里面她自己的衣服却是破破烂烂,脏污不堪。 王彩霞抬头震惊的望向同事。 同事沉默的朝她点了点头。 “应该是老东西刚绑来的,我们过去的时候,老东西正要欺负人……”他说不下去,偏过头望着黑黝黝的村子忍泪。 而王彩霞早已听着落下泪来,也是紧咬牙关才没哭出声音。 赵局已经了解了解救疯女人的情况,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放心,我们行动的及时,老东西没给小姑娘造成其他伤害,等回去仔细审问,应该能找到小姑娘的家人把她送回去。” 王彩霞点点头,抹干净眼泪,就去帮忙把疯女人又扶起来。 疯女人已经吃完太谷饼,却没有如其他人担心的那样闹起来,反而看着王彩霞傻呵呵的乐,嘴里唠叨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王彩霞带着她走,她就高高兴兴的跟着走。 几人往山下走了一段,到个分岔路口就停下。 赵局安排王彩霞带队,带着两个受害人和卖家往破庙里走,他则带着所有武警去下水村。 王彩霞提出:“赵局,我比较熟悉这附近的地形,我申请跟你们一起去!” “彩霞同志,我理解你的想法。但这回的两个受害人都是女性,而且她们一个精神不稳定,一个年纪还小,醒来是啥情况谁也不知道。而一起跟来的民警里除了你,只有小陆一个女同志,她还不成熟,所以我希望你留下来,带着她照顾好这两位受害者。你应该知道,她们的安全对案件侦破非常重要!” 虽然一个痴傻,一个未成年,但小姑娘已经十三四岁,如果没有其他情况,醒来后应该能给他们提供不少线索。 王彩霞稍微犹豫了一下,立刻振作精神,承诺:“是,赵局,保证完成任务!” 赵局挥挥手,示意他们尽快离开。 看着王彩霞带领这队民警往山下的破庙走去,他转头带领剩下的武警连夜爬山赶往下水村。 这一路的路况比起往水头村时差许多,但好在跟来的都是武警人员,脚程要快得多,大约也不过三四十分钟,就到了下水村一条直通村内的土路上。 赵局指挥武警们全部下到土路边的沟里,先隐藏在里面观察部署。 根据胡海军的消息,方同志应该是被关押在村东头村委会大院儿的一口窑洞里。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到大院里有三间土窑洞。 大院儿中间燃着堆篝火,三个扛着土枪的青年正无精打采的围坐在火边打瞌睡。 赵局低头看了看怀里早已磨的斑驳的怀表-凌晨三点半左右,的确正是人最困的时候,趁着时候潜入救人是最好的。 可他没有立即行动。 因为这情况在他眼里并不正常。 一天前他刚刚带着人来过,村民们应该知道他们是来营救方同志的,这种情况下只派三个年轻人看守明显过于放松了。 其他武警队员也有同样的感觉,一位同志就猜测:“方同志是不是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有可能。”赵局紧皱眉头,可现在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且不说此时潜入村子找人能不能找到,就只是潜入村子,都有可能被早有防备的村民们发现! 但如果就此原路返回,谁也不甘心。 而且他们已经打草惊蛇,如果不及时营救方同志,恐怕他的安全很难保证。 赵局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地势,拍了离他最近的那名武警队长一下,示意他跟自己走,其他人则对他们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 俩人以这道沟做掩体,一路急行,快速上了位于村子西侧的一道山梁。 有赖星月明亮,站在山梁上,他们基本可以看到村子全貌,而这一眼看下去,赵局俩人顿时心思透亮,因为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防守严密的地方—村北面靠山梁的一间破房。 房外一个牛棚,几个草垛,仅从外面看,安安静静无人看管,似乎只是个存放集体农具的地方,但从高处看,却能看到草垛后几支土枪的枪管子和房间里隐约的人影,而这些人显然也在警戒着外面,因为他们几乎全是贴窗站着,而且手中明显都有枪!? 第二百零四章 开枪 “娘希匹,这村子里到底有多少枪,那会儿就没缴过枪吗?”跟赵局一起上山梁的民警脱口而出。 他是个川西人,转业到平原地区两三年,骂人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用家乡话。 “这地方偏僻,缴枪的时候只要村民们动点小脑筋就能偷偷藏上几杆。何况猎枪咱们是不收缴的!”赵局拉了那武警同志一把,俩人边说话,边悄悄潜回去。 “猎枪?我看他们倒没用来打猎,全用来害人了!来的时候山上那么多狼,要是有人打猎,咋可能这么猖狂?”队长冷哼一声说。 赵局也跟着苦笑。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水头村的人欺负被拐带来的妇女如同凶神恶煞,而那买家被他抓住的时候,他们都没动手,他已经吓得尿裤子,连麻袋都是自己钻进去的! 这下水村的人也是如此,方同志来调查情况是为他们好,他们却胆大包天,敢把县委书记抓起来关押,更敢在他这公安局长带着人来营救的时候设下重重障碍阻拦。 可对山上随时威胁他们的狼却畏畏缩缩,连打狼都不敢!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倒是个好事儿。 别的不敢说,赵局对这群从战场上下来的武警同事们倒是很有信心。 比凶嘛!他们真凶起来,哪个不比狼还凶?到时候就看那些村民还敢不敢跟他们这群狼叫板了! 至于怕伤人什么的他顾不上了,大不了拼着这公安局长不干也得把方同志给救出来! 他得承认,过去一天的重重困难和那十三四岁,跟徐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的遭遇深深刺激了他,让他明白,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法外之地,他们敢在他这个公安局长刚刚来过半个月后就再拐个小姑娘过来,敢在路上给公安局武警设关卡,就敢把县委书记给杀了! 他们以为法不责众? 那他今天就让他们看看啥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武警同志们的情绪此时大抵跟他差不多,于是赵局和队长回去,一番部署,同志们跃上沟壑,悄然而快速的冲入了村子! 这些武警同志的确不是吃素的,之前寸步难行,实在是因为有上级命令和制度管着。 现在赵局松了口,立刻就跟看见猎物的野狼似的,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直捣黄龙,在那看守屋子的几个青年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跃入院内,或是手刀、或是塞嘴,神不知鬼不觉,甚至里面观察外面动静的人都没看到的情况下,就把这几个持枪青年给解决了。 解决完毕,几个民警迅速在草垛后换上青年的衣服,扛上土枪,假扮成年轻人过去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用当地话说的警惕的询问声:“咋了?来了?” 武警通知则懒洋洋的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么得,外面冻得实在收不住了,让俺进去暖暖!” 他声音压得很低,又哆哆嗦嗦的,像是让冻得变声了,里面竟然完全没听出来,不耐烦的说着:“小老三,就你麻烦最多!” 直接开了门。 武警同志见机一脚踹开门,扛着土枪一拥而上。 里面人仰马翻,谁都没反应过来,就让几个高大黝黑的身影给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跳起来就要喊,被一个武警同志一脚踹在胸口上,疼的叫都叫不出来,只在地上打滚儿。 然后他们就在角落里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满脸乌青血痕却还冷静清醒的方致谨。 赵局立刻冲过去给他解绑,一边低声问:“方同志,你情况咋样?” 方致谨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沙哑的回答:“还能撑住,就是大腿断了,走不成。” “我背你!” 赵局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背起来就往外走。 里面的人立刻就想动,然而与此同时冰冷的土枪口已经指在他们后脑勺上了,武警同志冷声威胁:“别乱动,枪不长眼!” 这声音低沉冷酷,当下就把几个给吓尿了。 赵局背着方致谨,迅速而顺利的逃出那间屋子,然后在几位武警的护送下直接冲出了院子。 里面的武警同志则纷纷找来布条之类的东西,把那几个看守人堵住嘴巴,全捆了扔在炕上,这才转身离开。 他们迅速往村外撤退。 一路顺利,然而就在快要抵达那条小路的时候,突然从一个完全没人料到的小巷里窜出个人影,那人影双手举着块石头,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名武警同志就砸下去。 武警同志毫无防备,差点儿就让砸中头部,幸好仗着点儿天然的危机感避开了要害,背上却也挨了重重一下,他当下举起手枪就要射击,却在看清对方以后迟疑了。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个成年人,而是个才十来岁的男娃娃,他穿的很单薄破烂,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却满是仇恨,跟一只发怒的小犬一样,对着他们呲牙咧嘴。 武警同志犹豫的瞬间,这男娃已经又扑上来,边扑边用当地话喊着:“你们这群外来人,跑到俺们村儿偷娘们儿,看俺咬死你们!” 武警同志下意识连连后退,然后猛地抓住他肩膀轻松一摔,男娃重重躺倒在地上,嗷嗷哀嚎着。 这武警同志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却已经发觉不对。 男娃躺在地上,漆黑的眼珠里闪着狼一样奸猾得逞的光,就在这光中,村里各户的门都打开了,村民们举着劳动工具就朝他们冲过来。 几个武警同志下意识连连后退,实则已经略微慌乱。 即便赵局放了那话,真让他们把枪口对准穷苦老百姓,他们谁也做不到。 幸而赵局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他立刻大吼一声:“开枪,冲着地上开枪!” 几个断后的武警同志反应过来,迅速给枪上膛,啪啪啪对着地面、墙面就是一顿不间歇的射击。 而在这射击中,赵局已经背着重伤的方致谨冲到了那条沟壑边的路上,他正要纵深一跃,跃下沟壑,却见从侧面又冲过来十几个村民,这回他们拿的不是农具,而是一人一块石头,朝他们猛地砸过来。? 第二百零五章 不只村民 赵局接连躲避,勉勉强强躲过村民们第一轮袭击,却知道绝不敢跳下这条路了。 因为只要下去,那就是给村民们送命,这些人站在高处砸他们,那是一砸一个准儿! 他只能试图换另外一条路。 然而那边也有村民蜂拥过来,加上后面追着断后民警上来的,沟壑下面渐渐围拢的,他们眼看着就要陷入村民的包围圈,出都出不去了。 “走,走西面!” 趴在赵局背上的方致谨突然费力的低声说,而后解释:“西面,有一条通往山外的路,路两边是村里人的祖坟,他们不敢在那儿闹事儿。” 赵局明白了,立刻下令:“西面突围!” 武警同志接受到命令,迅速改变队形,以两人打前阵、两侧各两人,后面三人断后的方式把赵局和方致谨围在中间,朝着西面突围。 这一突围,开枪是必不可少了。 好在他们不仅有土枪,还有手枪。 刚开始还只是朝地上开枪,那些村民很快发现他们好像绝不敢对自己开枪以后就胆子大起来,有好几个试图直接朝家伙冲过来。 队长直接下令:“射击!” 啪啪啪三四声枪响过去,村民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然后包围圈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了,刚刚还悍勇无敌的村民们如同一群受惊的鸟兽瞬间开始四散奔逃,甚至赵局他们还能听到村长大喊着:“跑啥跑,开枪,都开枪啊!” 枪是开了,可他们根本不会打枪,有的还没打枪就在手里爆了,人受了伤,枪让丢了。 有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开枪,却是冲着更不知哪个方向开的,让这些断后的民警连个开枪回击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举着枪,在村长怒其不争的吼声中跟着赵局顺利逃出包围圈,爬上了西面的山梁。 山梁上的确是这村子的祖坟,他们走进坟地里以后,外面村民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赵局已经多年没这么奔跑过,身体的确有点儿吃不消,随着脚步渐渐慢下来,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他喘着粗气问肩膀上的方致谨:“我说,老方,你咋样啊?” 没有回答,只有更加粗重的喘息。 赵局突然觉得不对劲,他是喘的厉害,可也没这么急促,这声音分明是从他背后传来的,而且不只是喘息,他好像还感觉到背上有点儿湿热,那湿热的感觉是黏腻腻的…… 他心里陡然一沉,立刻就想把方致谨给放下来。 谁知他却开口了,只是这回声音虚弱的几乎难以听清。 “别停,天一亮,他们就敢上山,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还有一部分在后山住,那,那不是村民,不能停,立刻,立刻翻过山出去,否则咱们都别,活,都别活了……” 赵局心里一阵发紧。 他没再犹豫,只低声说了句:“老方,你给我挺住!你不能死,你还有老婆儿子,你还有咱平原地区千千万万穷苦人,你死了,可就没人管他们了!” 说完,他振奋精神,大步冲在了最前面。 武警同志们也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时全憋着股劲儿,跟在赵局身后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更西的、山下的方向走去…… 此时县上。 经过一夜“请示”,第二天早上,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终于“匆匆忙忙”登上一辆上面派下来的吉普车,带着整整一车的战士开向下水村的方向。 经过四个小时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抵达赵局他们第一天来时的那条路上。 由于赵局他们已经清理过路面,这会儿他们的车得以开到更加深入的地方。 然而只多走了几里地,就因为路面越来越窄,首先载着战士们的大卡车就无法通行了。 没办法,战士们只好下车,而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也不好再坐在车上,下车跟派过来的一位连长商量了下行进路线,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战士们天天锻炼,体力和行进速度是肯定没问题的。 但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就不太行,他们都是文职工作出身,刚开始还走的挺快,后面越来越慢,后面的战士们只好跟着放慢脚步。 走了一个多小时,两位副书记终于再也走不动了,一个个倒在路边的石头上,一边敲腿,一边挥手示意连长:“让战士们都歇歇,歇歇再走。” 连长沉默片刻,有些为难。 他接到的命令是务必尽快营救方致谨同志。 可照现在这个行军速度,走到下水村恐怕就傍晚了,而两位副书记明显不止体力不支,对下水村的情况几乎完全不了解,这种情况下别说进去救人,真遇上难搞的,他们连村子都进不去! 然而他只是个连长,总不好去质问两位副书记,只好转身去找跟来的两个民警了解情况。 好在这俩民警中有一个跟着赵局去过上水村,即便不了解下水村,本地的风土人情还能说上一二,并也说出:“下水村和上水村有几条互通的路,赵局下来这么多天一直没消息,这一路也没见他的车,我们猜,他可能先绕过下水村,去了水头村?” 赵局的确是有智慧的人,留下这俩民警对他的习惯很熟悉,这些话一说出来,连长那头也茅塞顿开,拉着那位民警,又仔细询问了两村互通的道路和赵局可能做出的判断。 最终从那位民警口中得到了目前王彩霞在的位置。 这个位置距离他们就很近了,大概只有半小时的路程。 连长迅速把情况汇报了两委副书记。 高副书记不太相信的瞥了眼那民警,说:“赵局可是带了三十多个武警下来的,不至于连个村子都进不去?我看还是直接进村保险,这么一绕路,万一错了,不是耽误时间?” 苏副书记也赞同,说:“一个县委书记,一个公安局局长,村民们都是老百姓,他们怕还来不及,不会闹出多大事儿的,我看啊直接进村,说不定事情已经说开了,方同志只是因为其他工作耽误了,所以还没出村呢?”? 第二百零六章 掩护 苏副书记这想法连连长都觉得天真。 他到底是个当兵的,再怎么圆滑也比高副书记直接一百倍,立马就说:“方同志如果已经没事,肯定早给县里打电话了,咋可能到现在都没消息?” 苏副书记被怼的一愣,脸色立刻略微不好看。 但想想对方的来处,还是忍了。 高副书记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说:“两位说的都有理,我看……要不这么着,咱们兵分两路,一路按那位民警同志的意思往水头村走,一路还照原定计划,继续往下水村走,咱们最后在下水村集合,咋样啊?” 咋样? 连长觉得不咋样。 两位民警同志也觉得不咋样。 他们求助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人,这么把人分开,到时候真出了事儿根本来不及救援啊! 可在两位副书记都不太支持的前提下,也没别的路可选,最终只能答应。 其中一位民警还被留下来,继续带路。 那个提了意见的民警则带着连长和两个班的战士往目前王彩霞所在的破庙里赶。 如今的破庙加上王彩霞不过四个民警,却有一个疯女人、一个买家和一个刚刚醒来吓坏了,只敢在她怀里缩着的小姑娘。 他们在此处等赵局已经等了整整一夜,听到过密集的枪声,却迟迟不见人回来,已经非常焦急。 而在一里地外盯着村里情况的民警却还回来报告说,村里好像发现丢了人,正组织村民要出来找。 这条路本来就是水头村人走出来的,昨夜行动也必定留下了痕迹,村民们恐怕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王彩霞和几个民警商议,决定带着两名受害者和这个买家暂时离开,留人等着传递消息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写了张隐晦的纸条压在破庙里丢失了头的佛像下面,然后一名民警带一个人,王彩霞持枪负责断后,朝着村外走去。 小姑娘还好说些,买家也仍装在麻袋里扛着,疯女人是那名跟来的女民警小陆看着。 小陆虽然也是专业回来的,但没上过战场,心本来就不够硬,得知疯女人的遭遇更对她充满同情,完全舍不得给她戴手铐或者强迫,只能一路拉着她,不停的把她从跑偏的道路上拉回来。 加上背着麻袋的民警体力也有限,行进速度在不知不觉中不断被放慢,以至于他们走到一半,王彩霞就看到了追上来的村民。 那是七八个男人,远远的看到他们只有四个人时就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王彩霞立刻做出反应,高高举起手枪的同时,要求:“都加快速度,小陆,实在不行就把她背起来!” 小陆一愣,知道情况紧急,倒也不敢迟疑,转头就给那疯女人戴上了手铐。 手铐一锁,疯女人立刻尖叫起来,张牙舞爪甚至直接朝小陆脸上咬。 幸而小陆也不是吃素的,抓住她行为没章法的机会,一个过肩摔,直接把女人摔到地上,然后趁着她没反应过来,背后过去,一把把她拉到背上自己背起来,拔腿就跑。 她这一串动作可把背那个买家的民警给看懵了,他个大男人可都做不到啊,小陆这么个小个子姑娘,平常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说背就背,还是这么个背法? 他不能理解…… 然而他也没时间理解了,王彩霞又急催:“快,他们冲过来了!” 他卯足了劲儿,追着小陆的身影就跑。 王彩霞则一边跑,一边回头,时不时朝着后面开上两枪。 但她不能打人,只能尽量朝着他们的脚下开,也幸而是她的枪法极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正中最前面一排人的脚面,把那些人吓得停了好几回,恐怕要不是他们抓的人太多太重要,那些村民早放弃了! 然而王彩霞这把是手枪,手枪的子弹是有限的,随着他们越逃越远,手枪里的子弹也渐渐告罄,王彩霞的心里不得不开始准备跟他们拼死一斗,也要保证其他人逃出这地方。 “小陆,带着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跑,到了立刻走!” 王彩霞对后面大喊一声。 正在急速奔跑的小陆下意识答应一声:“是!” 然后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向王彩霞,却发现她果然已经不跑了。 “彩霞姐,你要干啥?!” 她大声问,然而已经晚了,王彩霞突然开始给枪上膛,然后带着顶多只剩两发子弹的枪冲向了那群追上来的男人。 “彩霞姐!”其余民警也大声喊,抱着小姑娘的民警立马就想丢下人冲回去帮忙。 但被小陆一声吼给拦住了。 “赶紧找车,找到车回来救人!” 那民警反应过来了,他抱着的小姑娘是最听话最轻便的,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 他不再回头看,把小姑娘背在背上,闷头冲向汽车停留的地方。 两声枪响从身后传来,谁都不敢回头,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的往前冲,他们不知道车还能不能开,但这已经是营救王彩霞最后的方式。 与此同时,这两声枪响惊动了正在赶往此地的民警和连长、战士们。 他们陡然振奋精神,民警大喊一声:“那个方向!” 然后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三个踉跄的人影。 战士们迅速给枪上膛,然后在连长的指挥下大步冲向冲过来的三个人,等三人近了,那民警首先认出自己的同事,更加快脚步第一个冲过去。 他先看到被小陆背在背上的疯女人,惊喜大喊:“你们把她救出来了?” 小陆却根本顾不上回答他,转头指着身后气喘吁吁的说:“彩霞姐为了掩护我们被村民围住了,你们快去救她!” 话音落下,连长已经带着战士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冲过去。 不到五六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王彩霞。 此时此刻的她浑身都是血,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伤,还死死抓着两个村民的腿企图拦住他们,而一个村民举起了手中的铲子,朝着她的头就狠狠的劈了下来。? 第二百零七章 土匪 “嘭,嘭嘭!” 连长开枪了,连开三枪,枪枪击中袭击王彩霞村民的重要位置,血花飞溅,追上来的村民立刻慌了,有人尖叫,有人吓得落荒而逃,有人站在原地两股战战尿湿裤裆,却也有个胆儿大的,从后面冲过来一锄头就往王彩霞头上砸。 “彩霞同志!” 眼看就要冲到跟前的民警失声大喊。 然后就见那村民一锄头下去却扑了个空,反而满身是血的王彩霞陡然翻身跃起,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抓住那村民脖子把人狠狠撂倒在地。 只是与此同时她也跟着晃了晃,头上的血几乎汇成一条溪流顺着额头、眼皮子往下落,在连长和民警同志赶来的前一秒钟重重倒下了。 “彩霞同志!彩霞同志!” 民警叫喊着冲过去,连长则迅速带人包抄了村民。 他们这回带来整整一个连,对付几个吓破胆的村民总不成问题,五六分钟过去,这些凶神恶煞的村民就如丧家之犬,一个个让枪指着,老老实实抱头蹲在地上,吓哭了、吓尿了的不在少数。 连长这才回头看王彩霞的情况。 跟来的民警有点儿急救经验,立刻就反馈说:“头部、胸部、大腿都有重伤,得尽快回城治疗!” “好,你告诉我剩下的路怎么走,我派几个战士送你们回车上!”连长立刻决定。 然而那抱着王彩霞分明已经眼眶通红的哭过的民警却狠狠抹掉眼泪,抬起头说:“我带你们走,还有其他路可以走,我们还没找到赵局和方同志!” 连长一愣。 他深知此时那两位恐怕比王彩霞更危险,而回去的路谁都认识,只需派个司机即可。 于是重新安排,让人把这些村民全部就地捆绑在几颗树下,另外派八名战士护送几个民警和受害人回车上,直接送他们回县城送医。 剩下的五十来人跟着民警继续往山里走。 临行前,小陆把王彩霞放置纸条的位置告诉了连长,并说明了此次行动的情况,告知他们:“赵局从昨天凌晨三点左右进入下水村以后,至今没有消息。” 所有人的心情都极端沉重。 但这也给了那位民警同志一点儿提示。 带了七位武警同志且有枪的情况下,至今没有消息,只能说明他们必定遭遇了村民的袭击围困。 要么至今几人还被围困在村里,要么他们是通过别的路逃出来的,至于走的那条路…… 民警同志边顺着王彩霞来时的路走,边跟连长分析。 俩人中,连长作战经验丰富,民警同志则对赵局行事风格比较了解,两人一合计,竟然把村里的情况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就是目前他们极有可能已经离开村子,走了别的路。 既不是往水头村走的,也不是往下水村走的,而是一条可能稍远但能同时绕过两个村子的路。 但光是判断没用,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得先到昨天分开的地点观察情况。 而和原来不同的是,这个连是带了通讯设备来的。 在他们抵达破庙,并找到王彩霞的情况说明,基本确定赵局和方同志已经离开村子却走了别的路以后,连长立刻用无线电通知了由副连长带领的,陪着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进村的另外一队。 “副队,副队,请立刻停止直接进村,避免激怒村民,寻找高地观察村内情况,判断赵局等人的行进方向!” 连长下令,那头副连长回复:“收到,立刻执行!” 说完就直接把记录往手下小战士手里一扔,示意他交给两位坐着休息,指点江山的副书记后,组织战士们:“上山!” 苏副书记听的一愣,站起来就问:“上山做什么?” 高副书记也纳闷。 但没人回答他们,所有战士跟着副连长,朝最近的山上进发。 这边,连长和民警带领的队伍也已经爬到了距离村子最近的制高点上。 在通过望远镜观察过村里情况以后,连长确定:“方同志和赵局应该的确不在村里了,这村子地形复杂……” 他突然不说了,望远镜固定在某个点上片刻,突然问了民警通知一声,说:“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有没有从村民那儿听说些啥?” “啥?”民警一时没反应过来。 连长放下望远镜,语气严肃的说:“比如,这山上有土匪?” “土匪?!”民警同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却又突然想到刚刚追王彩霞的村民们手里的土枪,一时间竟有点儿不敢想象。 平原地区是个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风水宝地,即便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这地方因占据着天时地利和丰富的矿产资源,仍然是相对平稳的,除了十几年前一场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战役过于惨烈,此后一直处在平安的发展期。 而十三年前进行的全国剿匪战役,更是跟他们没半点儿关系。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们这地方居然还会有土匪?! 可如果没有,那些老百姓手里又怎么会有枪? 他当然没问连长是怎么判断出山上可能有土匪的,毕竟以连长的年龄,阅历来看,他很有可能参与过剿匪战役并拥有比他丰富百倍千倍的经验,他只能摇摇头,以自己的所知回答:“我是从来没听过的。不过在方同志之前,没人到过这么偏僻的农村。如果不是纪家饺子馆儿原来的会计被拐到这儿,我们赵局也不会特地过来。” 这就是个很坦然的态度,无论他还是赵局,都不怕这位连长再向上面汇报,然后他们因此丢了官位、工作。 连长一时很是欣赏,他点点头,没有再说关于土匪的事儿,而是在片刻的观察后确定:“赵局他们如果没有原路返回,应该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哪条?”民警同志赶紧问。 连长抬手,指向了方致谨为赵局指出的那条通往坟地的路。 而与此同时,无需通讯兵再次接通,副连长已经带着人从另外一侧,向下水村西面坟地的山下走去。? 第二百零八章 不是威胁 一夜奔命,包括赵局和几个武警战士在内,全部疲惫不堪,然而他们不敢停下,因为被换在其他民警背上背着的方致谨的呼吸正在逐渐微弱下去。 他又醒来过一次,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破烂的报纸边角塞给赵局,是他对于此次下到下水村、水头村的情况进行的调查报告,报告中不少地方已经让他的鲜血染红。 赵局没功夫也不敢看,他始终还是抱定信心,无论如何要把方致谨活着带回去。 一个警察局局长带着几十个民警下来,不能连个县委书记都救不了! “老方,你说这事儿传出去,我得多丢人?” 他对第三次醒过来的方致谨说,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所以,你无论如何得活着回去,你儿子……” 方遒还不知道方致谨被困的消息。 他正坐在饺子馆儿外面的台阶上,手里捏着张纸条儿,旁边是他的自行车。 徐樱终于帮忙收拾好了厨房,洗干净手出来,就把他给找到了。 可能是心灵感应,昨天晚上开始方遒就常走神儿,但今天韩科长过来时候跟他说了两句话,让他彻底没法干活儿了,从那会儿开始就找不着人。 徐樱起初根本没发现,半上午和中午是饺子馆儿最忙的时候,她们又推出了元宵节前后的新套餐,因为价格便宜还能吃到老鼠窟的元宵,销量相当的好,不仅村里、镇上的人来,连县里的人都愿意花钱坐个长途汽车,就为来吃他们这个“套餐”,以至于元宵天天脱销,她忙的像个陀螺。 饭菜都来不及做的太精致,更别提关心一下少年方遒的烦恼了。 不过今天,她猜到肯定不是。 因为陈芳芳特地进来告诉她:“韩科长刚跟方遒说了两句话,他脸色当时就冷的呦……害怕!”说着她还抖了下。 徐樱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 但当时实在腾不开,这会儿闲了,她立刻就出来找人。 而这找倒也不费劲,拉个人问过不在后院儿,一出门儿,果然就在饺子馆儿拐角处。 那是个好地方。 相对门前算偏僻,抬头还能望见远方的山,方遒日常烦了累了最喜欢呆在这儿。 她端着一碗姜茶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把姜茶送到他手里,轻声说:“大冷天儿的,别再给冻病了。” 方遒其实已经听到她脚步声了,这会儿接过姜茶朝她苦笑了下。 徐樱垂眼,就看到被他捏在手心里揉成一团的纸条儿,趁着递姜茶的方便直接拿过来了。 方遒也没拦她。 徐樱就展开纸条低头看,上面一行有力的字,写着:“方遒:凡事做决定前,想想你父亲母亲。” 这是…… “你爷爷给的?” 她有点儿不敢相信。 方遒也有点儿不敢相信的看她,眼神分明在问:“你咋知道?” 徐樱差点儿笑出来,摇摇头说:“我不敢相信。” “啥?”方遒让她弄蒙了。 “我不敢相信,你爷爷那种人,居然会用你爸威胁你……方同志是出什么事儿了?”她接着追问。 “不知道,韩叔也不知道,我去县委大院儿打听过,里面连个人都没有,后来又给赵叔那头打电话,听说是几天前就带人下去了,到现在没回来……其实樱子,昨天开始我心里头就不太对劲儿。”方遒低声说。 徐樱想了想,她多亏脑洞也够大,第一个就想到问:“你是觉得赵局走这么多天没回来跟你爹有关系?” 毕竟要是没关系,老爷子又怎么突然想起来用方遒他爹“威胁他”? “我不敢确定,可有件事儿我敢,爷爷的确能因为我不够听话,就给我爹使绊子……不知道你听说过没,他本来是在市里工作的,负责的也不是农业工作。”方遒说话语序都有点儿颠倒,心里应该是真的乱。 但徐樱确实没听过。 她不是县委大院儿那圈子里的人。 其实别看韩科长可以跟方遒谈心,说到底也只是因为方遒一直被老爷子既利用又被边缘化,否则以他的身份,别说徐樱,连韩科长都未必能接触到他这个人。 所以徐樱只要摇头,摊手,表示真不知道。 方遒就把事情大致解释了一下给她说了下。 方致谨其实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回来以后他本来是分配到市里的公安系统工作,跟赵局是同一个系统,比他高出一层。 但因为初中的方遒没听老爷子的话,执意要在省城上高中,还报名考上了,他就跟方同志一起,在老爷子的干涉下直接让打到县里来了。 当时他很不明白,爷爷不喜欢他上重点高中是为啥,后来才知道,原因是才初二的方廷要上那个高中,他说:“不想跟大哥上同一个学校,人家只看见大哥,谁还看得见我?” 就这么一句话,他的执着变成了个笑话,他到了县高中,他爹也到了县里工作。 只是那时他爹跟他说,他和他娘是主动调动的,因为他更想做地方工作,更想做农业工作,甚至方同志还跟他说:“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要敢于跟更广阔的天地接触,不要怕苦,不要怕难,因为只有在最艰苦、最困难的地方,才能体会到老百姓的苦难,才能做好人民的工作!” 周莹则是个痛快人,说的更简单:“军区医院多的是好医生,我留在那儿能有个屁用!” 所以他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都是自己选的,与他无关。 直到今天韩科长把真话告诉他。 “爷爷给我这纸条,不是威胁,是跟我说,我的决定,影响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爹。上次方廷抢的是我重点高中的名额,这次我都不知道他想抢啥。”方遒苦笑着叹了口气,问徐樱。 “樱子,你说,我的东西咋就那么好呢?方廷要抢,爷爷要让我让?”方遒苦涩的问。 “不知道。” 徐樱耸耸肩,反问:“那你要退让吗?为了方伯和周姨再退一步?” “我……”方遒皱眉,声音沉郁:“我本来不准备退,可是眼下这情况……我怕我承受不住这个后果。”? 第二百零九章 反击 “那你准备咋退?” 徐樱继续追问。 方遒没回答,她倒是替他回答了,说:“你准备回去给方廷道歉,说你不该打他,都是你的错。然后听爷爷的要求,退学去下乡。或者……因为你把方廷打了,他可能怀恨在心,再给你使点儿别的绊子,你就全答应照做?” 她托腮偏头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那坦率的眼神好像一把冷刀子,直接就插进方遒心里。 不仅插,还在里面狠狠搅动了一圈儿,然后猛地连肉带血的拔出来,给他搅的疼到骨髓心肺! 他咬了咬牙,坚定的摇头。 他当然知道退下去是没个底线的,可眼下不退咋办? 万一方致谨或者周莹都出了啥事儿,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他失去一切? 他这些纠结徐樱全看在眼里。 很奇怪,他眼神闪烁中的每一下她好像都能听到一个困惑和纠结,连续两三下,他眼神变空洞了,她耳边属于他的疑惑的声音就消失了。 徐樱眨眨眼,心里又说了声奇怪,就抛开这想法,直接拉着方遒起身就去推车子。 “干啥?”方遒茫然的问。 “你不是担心方同志嘛!走,我陪你上县委大院儿问问去?”徐樱说。 “我去过了,没人。”方遒说:“而且现在都下班儿了。” “下班儿了怕啥,是你进不了县委大院儿里,还是我进不去?”徐樱反问。 “进去?” 方遒愣了下,脑子里刚想到,徐樱就替他回答了:“既然能进去,里面住着的都是职员,有啥问不清的?就算他们问不出来,不还有派出所儿?派出所儿总该知道赵局的消息?你觉得赵局跟方同志有关,问问就知道啦!” 方遒:“……” “咋,不行?”看他不动,徐樱问。 方遒点点头:“行!” 就是突然他发现自己挺蠢的,这么担心居然也不去问。 大概习惯了爷爷掌控一切,自以为了解爷爷,能推测出结果,就不去调查,这不是蠢就是对自己盲目自信。 还好,徐樱这么清醒! 俩人骑上自行车,方遒带着徐樱和她那一身葱姜蒜油烟味儿往县委大院儿去了。 大院儿里还真是静悄悄的,看门老大爷都已经准备交班,刚出门看到方遒和徐樱,就主动跟他打招呼问:“是回家还是上韩科长家?” 方遒跳下车,和徐樱迅速交换个眼神。 要说八卦,全县委大院儿都找不出个比大爷还八卦,还知道里头家家户户事儿的人! “回家。”方遒立刻回答。 大爷乐了,呵呵一笑,问:“这是……知道了?” “知道啥?”方遒皱眉。 同时徐樱手往口袋里摸,摸出一包小桃酥,全塞进大爷手里。 大爷一愣,她忙低声说:“方遒想回家咧,怕老爷子生气把他再撵出来。这家里是出啥事儿了,您老给透透信儿呗?” 大爷眼珠子一转,看看手里的桃酥,下巴往外面抬说:“走,外头说。” 方遒和徐樱立马转身出去,大爷慢了一步,跟里头换班的同事打个招呼,这才慢悠悠走过来,找了株大树站到了后面。 徐樱和方遒赶紧跟过去。 大爷皱着眉头打量方遒说:“说清楚啊,大爷这可不是出卖情报,这是想着毕竟看着你长大的,你平时呢又是个懂礼貌知道好赖的娃,这才跟你说,你可别给大爷卖了告诉你爷爷,大爷没几年了,还想混两口饭嘞!” 方遒点头:“我的嘴向来严。” 这倒是整个大院儿都知道。 大爷也就不提条件了,桃酥往怀里一揣,说:“我只给你说情况儿。天前派出所就从来俩民警,天天就在高保乐和苏一鸣那门口蹲着,这俩位那两天天天下基层参观这个指导那个,也不见个人影儿,直到前天才回来,俩民警不知道进去说了些啥,高保乐出来喊他秘书,让他秘书组织开会。结果那家伙一转头,往县委大院儿里去了,我正好进去担煤渣,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去了你爷爷家……” 后面的事儿,就是高保乐假称开会,实则拖延,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带着人往下水村去。 “算算时间,去了也有两天了,到现在没消息。” 大爷说着叹了口气问方遒:“方家小子,你知道那下水村儿是个啥地方不?” 方遒和徐樱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那地方山高水浅,又穷又烂,二十年前,连着水头村一起,就是个土匪窝!你爹娘天天外头跑着,真去了那地方,现在是个啥情况,可就说不清喽!”大爷感叹一句,方遒的脸色已经煞白。 “您的意思是,高副书记他们带着人是去……” 他话没说完,大爷抬手让他停了,摇摇头说:“你大爷就是个看热闹的,啥也不知道,想知道啊?亲自去问你爷爷,或者转头儿你也知道部队在哪儿,问问去不就成了?” 说完,不等他们再继续问,大爷走了。 方遒是真想追,被徐樱一把拉住。 “走,上部队去!”她说。 方遒愣住了。 徐樱皱眉问:“你爷爷把你扔部队那么多次,你不会连一两个相熟的,能给你消息的人都没有?” 那就不是方遒的做风了! 他纵然老实,自小生活在那环境里,生存空间又不断遭到挤压,多多少少总知道给自己争取点儿同盟。 于是他沉默的点了点头,虽没说啥,但徐樱能感觉到,他没说只是因为眼下别的事儿更急。 部队是真不算特别远,骑车子一个小时,从最南边到最北面,爬坡过桥的对俩年轻人来说不算事儿,只是过一段荒地的时候,徐樱差点儿一脚踩下去陷到泥潭里,幸好方遒眼疾手快,直接把她一把扯进怀里抱到平地上了。 徐樱松了口气,皱眉说:“这可真是个天然屏障。” 方遒微怔,难得笑了下,才跟她解释:“不是屏障,我们平常训练,都是踩着泥潭过去。” 徐樱:“……” 真猛士哉!? 第二百一十章 温政委 猛士方遒却不敢再把徐樱落在后面,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护在里面,尽量快速的穿过那片泥潭地,又绕过两条小路,这才到了部队门口。 迎面而来的就是俩挺拔的站岗战士。 方遒在部队的人缘咋样,看那两位战士先是一愣,其中一个就立刻跑过来,先给他敬礼问:“方队,你咋来啦?” “我找周连长。”方遒利落的说。 “好,你稍等。”战士立马回去到岗亭里拨了个电话,没多长时间却出来说:“周连长没在,昨天就带着队伍出去了,温政委接的电话,他说他在,让你直接上他那头去。” “好。”方遒点点头。 战士就把门打开了,徐樱跟着进去,自始至终都没人问问她是谁。 她不禁朝方遒竖起大拇指夸他:“你可真厉害!” 方遒:“……” 他瞬间脸红了。 “也,也是因为爷爷……” “部队是啥地方你比我清楚,是不是因为爷爷,你心里知道呀。”徐樱让他扯着袖子,这会儿伸出小手指逗他似的轻轻挠了挠他手腕。 方遒:“……” 他立刻松手,通红着脸质问:“你,你干啥?” 徐樱:“……” 她眨眨眼,方遒的脸瞬间都能煎鸡蛋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这是部队,你是个女娃,你别,别乱说话。” “嗯。”徐樱了然,却问:“夸你,算乱说?” “不……”方遒无可奈何的垂头认命说:“不算……谢谢你,成不?” 徐樱笑了:“成!你又欠我一个愿望!” 方遒很无辜,但恰如后来金庸小说里那欠了赵敏一个又一个愿望的张无忌,若非他愿意,又咋会一次两次,次次都应承了徐樱呢? 而徐樱这么说说笑笑,也实在是看方遒绷的太紧,怕他还没等把事情闹清楚,自己先乱了,才想办法调剂一下。 果真一番说笑过去,方遒的神经松缓了些,加上很快就看见温政委迎过来的高大身影,他算是安心了足有五六分。 “方遒,我就知道你要来!” 温政委是个戴着金丝框眼镜儿的高高瘦瘦的男人,脸膛虽然和所有当兵的一样黝黑泛红,但因为脸型圆润,眼神温和,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出种文质彬彬的气息,算是和部队非常融合的一种文气了。 而且他这人还长得好看,哪儿种好看的法子呢? 方遒是白皙面庞,俊朗面容,他要是晒黑一点儿,再老上个三十岁,就该是温政委这样子。 然温政委开口就笑,说话温和,倒比方遒看着好处。 听他这话,方遒又松了一点儿,这证明温政委知道情况,也愿意告诉他,所以他点点头,正要开口说,却见温政委在上上下下的打量徐樱。 “哦,温叔,我介绍下,这是……” “徐樱?” 温政委开口就说出她名字。 徐樱愣了下,方遒也愣了。 温政委却同样愣着,片刻突然笑着说:“嗨,多出名儿啊!你离家出走,到了纪家饺子馆儿借住,纪家饺子馆儿如今从镇上到县上,还有几个人不知道?饺子馆儿大厨是徐樱,这更是人人都知道嘛!” 徐樱:“……” 她这么出名,连封闭的部队都知道。 然后就听温政委说:“我听老方说,你很会利用有限的食材做这个营养丰富、口味上好的饭菜,正好,你来都来了,一会儿啊去炊事班看看,给咱指导指导工作!” 徐樱:“……” “不,不敢……咳咳!”她让自己口水呛着了。 温政委忙上来给她拍拍背,笑着说:“小姑娘不用怕,又不是把你扣押下做饭,你怕个啥嘛!” 这拍背的动作又过于亲昵,徐樱实在不习惯,稍微躲了下,站到方遒身边说:“温政委,我们是来打问事儿的。” “哦,啊,对,走,里面说。”温政委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边把他们往里请,一边却还是仔细观察徐樱。 只是这回他就很遮掩了,如果不是徐樱敏感,换个普通人,必然就感觉不到他打量的目光。 徐樱怀疑,方遒也怀疑。 只是他怀疑温政委这是替方致谨或者爷爷打量徐樱,他总觉得他们会把他离家出走怪罪到徐樱身上,所以后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她护在自己身后,让温政委看都看不见。 温政委的办公室不大,但挺暖和,他给他们一人倒杯水,又跟方遒絮叨了两句大伙儿念叨着他的事儿,让徐樱终于知道为啥连门口站岗的战士都认识他还对他那么热情,这才说起方致谨。 “周连长走之前就跟我说,你八成绕个圈子还得来部队问。不过老爷子那儿也没下死命令,我这儿也就没必要瞒着你……方同志出事儿了,大约三天前确认被困下水村儿,他的司机胡海军回来找赵振华报的警,当天他就带了二十来个武警、民警赶过去了,但直到昨天早晨周连长出发时仍没有消息穿回来。” 他这话说完,方遒久久没有出声。 他面儿上显得很平静,但扯着徐樱衣袖的手指却绷的雪白。 徐樱眼角余光看到,想都没想,转手就用把他的手指包进自己手心里了。 这是种安慰,让方遒的身体猛然一震。 然后他问了个问题:“从胡海军回来报信到昨天是整整三天?” “是,整整三天。”温政委回答。 “三天……没有意外,他能熬过去。”方遒深吸一口气,又问:“命令,是啥时候下的?” “前天晚上,但下令是昨天早晨出发,带了整整一个连走,周连长带队,你可以放心。”温政委也看出方遒的隐忍,他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方遒其实是咬着嘴唇的,他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徐樱,轻声请求:“我想在这儿等消息,周连长有通讯设备,找到他以后,第一时间就能打电话回来。” “好,我陪你。”徐樱立马就答应了。 温政委啥都没说,点点头,又给他俩续了杯水,就转头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电话在桌上,方遒随时可以接听每一通电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原地待命 这部队对方遒有多放心,又几乎把他当成自家人,徐樱算是见识了。 然而她又迷惑。 老爷子是不喜欢方遒的,虽说他把方廷养的那么废物,理智上应该知道他也没机会在这地方争出个一亩三分地。 但既然不喜欢,他又为啥能允许方遒在他自家地盘上来去自如,又跟他的下属保持这种良好关系呢? 这问题…… 目前看来挺复杂的,徐樱觉得她既想不通,也暂时不必想通,留着以后问方遒还更方便。 “樱子,你要是闷……” “不闷,陪着你有啥闷得。”方遒回头跟她说话,神情却还是恍惚的。 徐樱还被他扯着袖子,也还拉着他的手,说话的时候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方遒就愣了下,然后笑了。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在这儿的故事?”他问。 “正好想听!”徐樱用力点头。 方遒终于眼里都带上笑意,声音徐徐的,把他零零碎碎在这里发生的故事讲给他听。 有头次来时懵懂莽撞搞出的糗事儿,也有小小年纪就被扔进特种连队训练的恐惧疼痛,有冒死挽救队友性命的紧张,也有获得特别嘉奖的荣耀。 向来在旁人看来骄傲甚至傲慢,在徐樱面前总是谦虚甚而有点儿自卑的方遒在说起这些经历时,却显得自信坚定,光芒万丈! 纵然因此让徐樱对老爷子的行为更加迷惑,却也因此让她觉得好像又跟他近了一点点,知道了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那么凶的原因。 徐樱是个有掌控欲的人,这在她上辈子后来做生意、当老板以后表现的非常清晰,哪怕重活一世,她也不觉得谁能改变她这性格。 而了解方遒,给了她一种因掌控而带来的安全感,以至于后来忙碌一个早晨,又没来得及吃饭而疲惫的她,居然靠在方遒肩膀上闭目养神了。 感觉到她小小的脑袋枕上来的瞬间,方遒整个人都僵了,脸爆红,嗓子干哑,说到一半的故事戛然而止,他几乎下意识的想低头看看她,可徐樱没睡着啊,她甚至都感觉到他脸颊擦过她的头顶,于是闭着眼睛轻声说:“你别动,我就靠靠,你继续说。” “继续,继,继续……”方遒悲哀的发现,他断片了! 之前说的是啥,根本想不起来! 好在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徐樱比他更快反应,直接跳起来,一把扯起来方遒,他却冷静的多,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报出:“政委办公室。” 对面片刻沉默,然后传来周连长压低询问的声音:“方队?” “是,是我。”方遒回答。 然后解释:“温政委出去了,我可以替你转达。” “是,温政委,三连连长周泽睿向您汇报代号2113行动进展。我们于今日早晨出发,十点钟左右抵达下水村附近8公里处,此后依照两位副书记指示,兵分两路,由我和副队各带一支队伍……目前,我们已经找到方致谨同志,由副队护送紧急送往医院救援,其余人员我队派十五名战士护送回警局。但两位副书记身体状况……不太好,是否回城或原地待命,请上级指示!” 身体情况不太好? 是否回城? 方遒脸色微微冷下来,沉声回答:“原地待命!” 方致谨重伤需要立刻送医,两委副书记却在打草惊蛇以后准备立刻回城?别说方遒,连徐樱这升斗小民都觉得可笑。 只是他下命令的这样干脆,那面周泽睿居然也毫不犹豫的答应:“是!原地待命!” 这情形…… 徐樱还是既迷惑又佩服的! 方遒压了电话,回头就看到徐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本来的一脸煞气顿时缓和了点儿,甚至还有点羞涩的轻咳一声,轻声说:“我,我可能要去一趟……” “我能陪你去不?”徐樱眼睛发亮。 方遒:“……” 就,突然被崇拜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尽量忍着笑意,板着张自认为已经足够严肃的脸点了点头:“好!” 方遒想跟温政委打个招呼,重点是要借辆车,借个开车的人。 而温政委就像是“刚刚办完事儿”,他才想到,他就推门进来了,笑呵呵说:“哎呀,忙啊,这一过年事儿就都来了……” 然后惊讶的看着方遒问:“你这是……要走?” 方遒:“……” “温政委,能借我辆车和……” “哦,开车送你一下子?没问题,你等等啊,我给你找辆车,再找个战士,多找一个,你们年轻人啊,难免要路上买买东西,找个人帮忙提着……”他一边说,一边在办公桌上装模作样的翻名单。 然后一拍桌子:“欸,正好,炊事班要出去采购,顺个道儿送你们!” 就这么着,徐樱和方遒上了辆炊事班的小采购车,车是辆军用小卡车,后面有斗,前面四个座位,司机、负责采购的炊事班战士坐前面,徐樱和方遒坐后面。 一上车,前面战士就递了个包过来,跟方遒说:“方队,忘了?” 方遒伸手一接,手在包外面捏了下就笑了,异常沉稳的说:“是忘了。” 战士嘿嘿一笑,转头就跟徐樱自我介绍说:“我叫黑虎,叫我老黑就行!” “黑……你是……云贵人?”徐樱猜测。 “徐大厨好聪明!”老黑笑了笑,同时目光和方遒一个交汇,就转身回去了。 徐樱也偏头看了他一眼,方遒紧张的下意识按住了腿上的包,却见她嫣然一笑,装了一脸的无辜也偏头看向窗外。 车开的飞快,还真先去了躺饺子馆儿,徐樱跳下车跟正好站在门口的韩萌萌打了个招呼,都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多问,就回车上走了。 而车绝尘而去,这次是直接开向了深山中的下水村。 傍晚天黑前,他们抵达下水村村外,方遒和周泽睿商定好的见面地点-水头村、下水村村外赵局他们被迫停下的位置。 俩人儿下车,和对面的人四目相对,然后顺理成章的都愣住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这姑娘够黑的 徐樱是没想到王彩霞还留在这里,王彩霞则是没想到跟着方遒过来的居然还有徐樱! 要知道,方遒会过来处理方同志重伤“善后”事宜已经让王彩霞惊讶过一次了。 她几乎下意识皱了皱眉,过去拉过徐樱。 “樱子,你咋跟来了?”意思很明显,就是:这可不是玩儿的地方! “方遒来了嘛!”徐樱轻轻一笑,给的这个回答模棱两可的,不过达到了让王彩霞一时间无话可接的目的。 那头周泽睿又把下午的情况汇报了一次。 关于王彩霞,他也说到:“经过队里医生检查,伤情不算重,可以留下来继续协助。” 而现在两委副书记都已经暂时到离下水村最近-五公里外的一个村子休息,赵局和周泽睿打着请示过温政委的旗号,坚持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步指挥,只派了二十个战士陪同。 汇报完毕,周泽睿说:“我已经让人把两个村子的出口都围住了,但根据赵局和副连长的观察,下水村后面的后山上可能有残余土匪,这群土匪跟村民们里应外合,真闹起来,我们这些人怕是不够用。” “后山去过了吗?”方遒问。 “已经派了一小队侦察兵去了,不过这附近的山陡峭崎岖,咱们又没带地图,不了解地形……”话没说完,方遒从刚刚老黑递给他的包里掏出了地图。 周泽睿抽了抽嘴角,无可奈何的问:“方队,你咋不早拿出来?” “有地图也没用,咱不可能比人当地人更了解地形。”方遒把地图随手扔给周泽睿,等他展开了就指给他看。 说:“前面是村子,有村民保护,剩下三面是太行山峡谷,就算咱摸黑翻山,且不说半途就可能让发现,就算翻山进入山区,里面情况如何咱完全不知道,真遇上啥埋伏,要么大伙儿赔着性命上,要么……” 他冷笑一声:“全军覆没,给土匪练手了!” 这话说完,周泽睿的脸色就白了。 他们叫方遒方队,倒真不是因为他在部队里就有个啥职位。 这个称呼完全来源于方向阳给徐樱讲过的那次方遒凭一人之力反败为胜的大练兵,当时为了方便行动,给了他个“临时队长”的头衔,从此以后“方队”就成了大伙儿对他的一种尊称,一直沿用至今。 既然是“尊称”,就代表着包括周泽睿在内的多数跟他在那场练兵中合作过的战士都是信服他的,他这么说,周泽睿自然而然相信。 而且赵局和方同志逃出来这个过程也足以说明,下水村和水头村的村民是不好对付的。 周泽睿深吸一口气,低头皱着眉头继续观察地图,企图找出条突破的道路。 这时方遒却转头,看了眼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的徐樱。 四目对视,徐樱笑了:“我早说了要找那两位嘛!” 王彩霞在一旁听到,下意识问:“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可他们的态度……” 自称身体不好,躲在别的村里,没催着打道回府,已经是看在温政委的面子上,以高保乐的性格,八成回去还得跟老爷子告状呢! “两位副书记不了解情况的严重性,当然没法重视起来。”徐樱认真的说。 王彩霞惊讶:“这还不严重,还要咋……” 但她居然立刻反应过来了,然后沉默的瞥了徐樱一眼,暗暗想:这姑娘够黑的! 周泽睿这方面的反应慢挺多,满脸不解的问方遒:“方队,啥意思?” “不是有二十个战士在那头吗?再派一个小队,把两位副书记接过来,咱们直接进村。”方遒说完,地图一合,回头看向徐樱。 他是在问她,要一起吗? 徐樱欣然同意,但她说:“你跟周连长一辆车,我跟着彩霞姐。” “好。” 方遒说完,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你放心,我肯定保护好你。” “嗯,放心着呢!”徐樱笑眯眯。 于是方遒和周泽睿上了前面他们带过来的那辆车,徐樱则和王彩霞上了赵局带过来的那辆车,两辆车加上拉着战士们的卡车同时出发,周泽睿他们的快些,绕道别的村带两位副书记过来,徐樱和王彩霞那辆慢些,边等,边往下水村村口开。 王彩霞因为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儿,忍不住就问:“樱子,你们到底啥主意,方遒去那两位就愿意跟着进村了?” “不愿意也得愿意啊!”徐樱轻巧的说:“总得有人把村民的注意力引开啊!” “啊?”王彩霞大惊,说:“这是让两位副书记当靶子……嗯不,其实,确实是要苏副书记亲自去整顿一下村里的风气,封建官僚主义在那个村子体现的太严重了!” 徐樱赞同的点头感叹:“是呀是呀,太严重了!” 前面司机:“……” 都听了啥不该听的? 两辆车在半个小时后就抵达了能走到的距离村子最近的路,徐樱和王彩霞透过拉上窗帘的车窗看着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被“请”下车,在五六个战士的“簇拥”下黑着脸往村里走,嘴角都忍不住带了点儿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次进村的战士不多,只有由周泽睿带领的二十来个,方遒混在队伍里,其余剩下的将近六十名战士则全部在村外树林里埋伏等待指令。 两位副书记走的都挺慢,而且是越来越慢,快到村子跟前的时候,高副书记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方遒,然后用几乎请求的语气说:“方遒,你高叔叔可打小儿没亏待过你!” 方遒点头:“高副书记,苏副书记请放心,村里都是些普通村民,老百姓是没胆子做啥的,之前都是意外。” 高副书记目瞪口呆,苏副书记脸色苍白。 只是高保乐仍不安心,还想说啥,前面却传来战士的声音:“有村民出来了……他们手里还有枪!” 高保乐吓得几乎掉头就要跑,苏一鸣更是直接腿软,差点儿跌倒,幸好旁边有战士扶了一把。 而他们身后,方遒只冷静的低声下令:“全体都有,警戒!”?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进村等 所有战士瞬间就给手枪上膛,然后毫不犹豫举起枪,齐齐对准了浩浩荡荡而来的村民。 村民们全站住了,哪怕是打头几个最凶悍的都一脸惊恐,枪要么被握得像根粗苯的棍子,要么就是手抖个不停,眼看着枪都要掉了。一个个小心翼翼,无比戒备的望着这队人,再不敢靠前一步。 而战士们这边也站住了。 两相对峙,一时间空气寂静,只有战士们的枪口直直指着村民,哪怕开枪,仿佛也有枪声持续不断的响起,把有些胆小的村民吓得直打摆子。 所以只是片刻,村民们就忍不住了,有人掉头就要往山上跑,然而刚刚脱离队伍,就听一声枪响,那村民尖叫一声,扑倒在地动也不动。 这边村民一片哗然,一个中年人从人堆里冲出去,哭喊着扑到那年轻村民身上大喊着他,而这边的村民也用愤怒的目光朝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看过来。 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有战士们一张张煞气十足的脸和更加靠近的黑洞洞的枪口。 几个打头的村民立刻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周泽睿这时候终于开口说话了。 “想去找人是?先抬头,看看这山头上多少人?” 村民们立刻抬头,就看到树林里一杆一杆的黑色枪伸出来,枪头朝下,直直指着他们。 这下他们全慌了,有胆小的甚至当场就晕过去,而其他人则纷纷又开始后退,不知多少人想跑,却在看见那抱着人痛哭流涕的中年人以后又怕的退回来,跟所有人挤在一起。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啥?”一个健壮的青年站出来质问,并说:“我们都是良民,你们是当兵的,不能对我们开枪!” “良民?”周泽睿冷笑一声,反问:“有枪的良民?” “我们的枪是打猎用的,允许我们留下!”那村民又喊。 “打猎用的枪,却指着人的脑袋?”周泽睿又问。 村民们立刻开始收枪,有的放下,有的藏到身后,那表情是生怕让人抢走,又怕让当成被杀的罪状。 但为首的青年仍说:“你们也带着枪,我们收了枪,你们万一对我们开枪咋办?” 周泽睿笑的懒洋洋:“你刚刚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我们不能对你们开枪吗?” “可你们开了,他,他死……”青年本想说准备去报信那个死了,可一回头,哪儿死了,那人正睁开眼睛抱着他爹痛哭呢! 青年一时间气急败坏,狠狠跺脚,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声。 周泽睿看出他是没话说了,笑着说:“行了,都闹到这程度了,你们村长和村支书也该出来了?” “村长和村支书不在!”后面有个老者拨开众人,突然站到了最前面,昂着头大声说:“我是这村子的话事人,你们有啥话,跟我说就行!” 他一说这话,村民们都跟着点头,且打头几个刚刚因为害怕还有点儿缩头缩脑的青年这会儿也挺直了身板儿,像是从老者身上寻找到力量了。 看得出,这老者在村里是的确有些名望的,换个经验不太丰富的,八成也就认了。 就比如现在的苏一鸣,他就干巴巴的呵呵笑了两声,准备出来说两句彼此都能圆过去的话,结果人还没动呢,旁边的战士枪一横,直接把他说话和行动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苏一鸣万分惊讶,他直接就朝方遒瞪眼看过去。 方遒却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他在等周泽睿的反应。 而周泽睿跟苏一鸣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是在真空的部队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干部,他不仅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更有丰富的跟老百姓打交道的经验。 他自然知道这老者在村里说话有分量,可是…… “老人家好。” 周泽睿礼貌的先躬身问候一句,接着才说:“您说您老人家是村里的话事人,那我难免得多问一句,咱们商议好的事儿,村长和村支书那儿能过去不?” 老者微微一愣,却还是自信的说:“我的话,他们多少要听得。” “哦……那不行。” 周泽睿干脆利落的说。 老者一愣,顿时怒气上涌,涨红着脸质问:“有啥不行?” “因为我们这头,包括我在内,两位领导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我说话、他们说话,一口一个钉子,绝不反悔。您老人家既然是话事人,应该懂得这规矩,能做主的只能跟能做主的说话,否则互相拉扯来拉扯去的,不是耽误大家伙儿时间么?”他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和和气气,跟刚刚完全是俩态度。 老者显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他是能听进去的。 但是,他叹了口气:“没有骗你们,村长和村支书……暂时都寻不着。” “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但要进村儿等。”周泽睿笑着说,仿佛脾气又好的不得了。 可包括老者在内,村里的人都不高兴。 也是,谁愿意一群扛着枪的人进自个儿村子里住? 这是放现在,放二十来年前,那就是鬼子进村儿,谁能安心? 而且原来心虚,是因为知道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现在心虚,却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干了点儿啥无法无天的事儿! 当时有村长和村支书做主,脑子一热,啥都敢干,现在对着一群当兵的,那点儿本来就因冲动而起的违法乱纪的热血早没了,剩下的只有害怕。 何况他们还听说水头村那买来的媳妇儿都让弄走了,他们村子里……也有,还比水头村多,他们更怕! 老者于是断然拒绝说:“不行,你们最多能在这地方呆着!” 声音刚落,哗哗就是一阵枪上膛的声音,老者吓得当场倒抽一口气,连连后退,白着脸指着他们质问:“你们,你们还是人民军队吗?拿着枪,指我一个老头子的脑袋!” 周泽睿语气严厉:“我们当然是人民的军队,可我们只保护遵纪守法的公民,不保护犯罪分子!老人家,您是村儿里的话事人,这村儿里有没人犯罪,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犯罪,你们挡着路不让部队进算不算犯罪,您老人家……应该比我们清楚?!”?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冲 老者一时无言以对,但并非气急败坏,而是深知周泽睿说的有理,此时无话可说。 他低头沉默良久,突然问了句:“你们只进村儿,别的啥都不干?” 这不是问,其实就是在要求。 周泽睿不想答应,可偏偏苏一鸣已经忍不住了,他甚至不管挡着他的战士,直接走出来说:“在没见到村长和村支书前,我保证,我们什么都不做!” 老者上下打量着他,有点儿不屑的问:“你能做主?” 苏一鸣:“……” “他能。” 周泽睿这时候却突然转而支持他。 把苏一鸣搞得一愣,回头看看他,却发现他脸上分明写着不情愿。 再回头看看方遒,虽然这少年脸上半点儿表情没有,但苏一鸣就敢确定,周泽睿之所以突然改口支持他,跟后面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应该就是他授意的。 不过他也无所谓,不管谁授意,接下来的工作必须他和高保乐亲自来做,要是他们还想做好这个县的工作的话。 老者也看出来,苏一鸣和高保乐其实不是身份简单的人,他甚至判断的出他们应该跟前些天让关着的那个方同志不相上下,且既然有这些当兵的作保,他也就相信了。 “好,你们进村儿!” 他退了半步,然后吩咐刚刚出头那青年说:“福宝,带他们上我家去住!” “万大爷,这可不行,您这么大年纪,他们万一……” “他们啥都不会干,他们是人民军队,是保护咱老百姓的军队!你没见识过,你爷爷奶奶总给你讲过,当初要不是人家,咱们还能过现在这安稳日子?早让日本兵给屠村了!”万大爷一声怒吼,拐杖在地上捶的砰砰响。 村里的小辈们显然是不敢惹他生气的,被叫福宝的青年人赶紧认错儿,其他人也跟着劝,这才把万大爷劝着走到最前面带路。 周泽睿则在跟方遒进行个简单的眼神交流后,就喊了声:“全体都有,跟着万大爷进村儿,注意纪律,不要影响到村民的正常生活!” 战士们齐齐应声:“是!” 苏一鸣和高保乐夹在中间,让这声音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们赶紧往前挤,想到最前面,冲到万大爷跟前儿,跟他唠唠嗑,拉近拉近关系 可俩人儿才凑到跟前儿,周泽睿突然就掉头过来看着他们。 “二位领导,前头可没人护着您俩。” 苏一鸣:“……” 高保乐:“……” 算了,不急于一时! 而周泽睿在收回目光前还瞥了眼后头,因为他敏锐的发现方遒不在队伍里了,然后迅速发现他故意落后几步,去接他的穆桂英了。 嘿,好小子,挺会啊! 周泽睿心里给他竖大拇指。 他是个在部队待久的人,一年到头看不见几个大姑娘,别人还能指着家里给介绍对象结婚,他个孤儿,姓都是跟已故老班长的,到哪儿找家人介绍对象儿? 而他知道,方遒跟他处境也差不太多,有爹娘跟没爹娘差不多,有爷爷还不如没那爷爷,所以看着他这么积极主动的提前给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周泽睿是既替他高兴,又深深的佩服! 要不就说长得好占便宜呢! 徐樱这姑娘他们部队里都听过啊! 让纪家饺子馆儿起死回生的大厨,做的一手好菜! 能打架,整个儿纪家镇都知道她抄着扫帚追人打的英雄故事! 有本事又能打架,还聪明大胆儿,不仅敢跟过来,还能给出主意当参谋,那不就是个当代穆桂英? 哎!周泽睿心里感叹,方遒好命哦! 好命的方遒这会儿偷偷摸摸回到徐樱身边,托着她的胳膊帮着小个子的她跳下车,正跟她“撒娇”呢。 苦笑着说:“我是真没想到,这位苏副书记倒是比高叔叔还胆儿大点儿,啥情况都敢往上冲。” “他不冲,回去就得让人冲。”徐樱轻轻一笑。 方遒一下子没听懂:“冲?” 徐樱:“……” 忘了,这是二十一世纪网络用语。 “意思就是得让人抓住把柄狠狠批评!”她解释。 “哦。”方遒挠挠头,挺想问问那本书里用了这个词儿,可又下意识觉得徐樱不会给他解释,干脆就不问了。 只叮嘱她:“村儿里情况不明,他们又有枪,你要么跟我一块儿,要么跟彩霞姐一块儿,千万别一个人行动。” “我是来陪你的,你到哪儿我尽量到哪儿,不能跟的时候你跟我说,我自个儿能管好自个儿。”徐樱一点儿都不矫情。 方遒点点头,心里就觉得,她可真好,他想啥她都懂,根本不用他费心解释。 来时他是特地来嘱咐她这个,走时却舍不得走,干脆跟在她和王彩霞身边,一直护送她们跟到了万大爷家里。 万大爷家是整整齐齐的三口窑洞,窑洞里头还有堂屋和卧室的区别,虽然都十分陈旧了,但看得出,他家在这下水村儿里的确是有些祖辈基业的。 大爷家里住六口人,他和老伴儿一间屋子,大小子二小子各一间,二小子上媳妇儿娘家借种子去了,剩下大小子一家四口,俩夫妻加一个小小子一个小闺女在家里。 小小子看着已经十三四,跟徐樱一样大,却比她高了整整一头,手脚健壮,穿着破烂却干净,是个内敛不太爱说话的性格儿。 小闺女七八岁,扎着两根整整齐齐的马尾,活活泼泼的,见到徐樱眼睛都发亮—她还穿着过年新买的衣服,在她眼里太好看了! 部队里二十来人,加上苏副书记、高副书记,一群人同时跟着万大爷涌入他家院子,后面还跟着村民,顿时就把他家院子给塞满了,里面他老伴儿和大儿媳妇儿都吓得往里面躲,还是他大儿子慌忙出来迎接,拉着他问:“爹,这是咋啦?” “不怕,这些个战士都是来咱村儿办事儿的,你让你娘和你媳妇儿烧点儿水给他们喝。”万大爷拍拍儿子,让他去准备,又回头教训村民:“都几天了,还不下地?这都过正月了,那地不翻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很想看热闹,却也不得不散了,只留下个福宝,还站在门口,就是不肯走。?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万大爷的心事儿 福宝跟别的村民不一样,他家里只有个没法下地的瘫病老爹。 他老娘十年前上山给她爹找药,走了三天都没回来,村里人上山找,只找着几件儿带血的衣服,都猜是让狼吃了。 那年他才十来岁,以后他吃百家饭长大,万大爷作为村里的话事人管他最多,所以在他眼里万大爷就是亲爷,他留着是要守着他,怕这些带枪的对爷爷不利。 万大爷知道他心事,叹了口气撵人:“福宝,你家去看看你爹!” “我让牛婶子照看着,他么事。”福宝眼睛锐利的瞪着院子里的人说。 万大爷没办法,只好说:“那你院里待着,看着大平二萍,别让他俩惹祸。” 回头又邀请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两位领导,咱们屋里说话哇?” “好,好!”苏一鸣忙站起来。 然后就发现高保乐没跟着起身,他忍不住回头看他。 高保乐犹犹豫豫,眼睛往周泽睿身上瞥,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问他:“你不跟进去?” 周泽睿:“……” 他没看见。 “哎,老高,走嘛,走嘛!”苏一鸣也不知道是突然胆儿大了,还是觉得万大爷在这一众凶悍的村民里的确是个既没威胁又好说话的,居然还拉着高保乐,主动要跟进去。 高保乐是真没办法啊! 他也不想想,这村民哪儿有那么好相处啊?要真那么好处,方致谨能让困在里头差点儿死了?他又不是个傻子,甚至比起他们,他算个精明人嘞! 可他跟老苏“关系好”,这会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只好装作只是累得不行,挥挥手说:“去去,你等等我,我这腿脚都疼。” 最终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和周泽睿分开,跟着万大爷进去了。 万大爷到底是村里最有权威的人,当然也看出他俩担心啥,进去以后就没关门儿。 方遒跟周泽睿交换了个眼神,扛上枪,亲自给他俩在门口站岗去了。 里面万大爷先是热络的招呼他俩在炕上坐,接着又是试探着问:“两位领导,我想问下,前天让俺们村儿关着的那个领导他,他还活着不?” 苏一鸣和高保乐互相对视一眼,瞬间高保乐就警惕起来,他尴尬的笑笑说:“万大爷,您这么问是个啥意思?” 万大爷呵呵干笑了两声,点着旱烟在地上坐了,说:“两位领导是精明人,俺老头子也不跟你们打晃晃,就实话实说了!那领导来的时候,俺们是没准备冲他咋样,大伙儿你好我好大家好,过去就算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三水他媳妇儿的主意,三水三十多了,好不容易买来个媳妇儿,娃还没生下嘞,他就想给骗走了!那咱村儿里人肯定不能让了他,就想着给他打一顿,撵出去算嘞……” 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瞥了眼外面那群当兵的,才继续说:“可是,山上那群人又不让嘞!” “山上?”苏一鸣完全不了解下水村的情况,甚至他都不知道下水村上面有个水头村,咋可能还知道里头有个土匪窝? 高保乐好歹在这平原地区呆的时间长,多多少少知道点儿情况,又见过方致谨让救出来时候的样子,早猜测到村里情况不简单。 这会儿见苏一鸣居然这么傻乎乎的问,不禁咳嗽了一声做提醒。 苏一鸣茫然看他。 万大爷却笑了,磕了磕烟枪说:“两位领导不用这么着,我既然请你们进来说话,就没瞒着的意思。何况你们带着兵嘞,有啥好怕的,是不是?” 高保乐笑笑。 心想:是带着兵,这兵也不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啊! “山上那群人是干啥的,两位领导心里有数。俺老汉知道,他们在你们眼里是土匪,那是要剿匪剿了的。多少年前他们进俺们村儿的时候也确实没干啥好事儿,烧杀抢掠的,不比日本兵好多少。可……哎,这一代一代的过去,陈年旧仇的,有些人就忘了,不仅忘了仇,也忘了本儿,忘了当年是谁让咱们农民翻身当家做主的!” 万大爷絮絮叨叨,叹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五六年前,咱这地方大旱灾,上游的水头村为了自个儿把水用大坝给拦住了,俺们下水村儿连着一个月水星子都不见,眼看着地里的秧子都让晒死了,上面还一天两天,天天催着增产增产、交粮交粮,大伙儿哪有粮食交,自家吃奶的娃都要饿死了!” 这话里不无怨愤。 五年前方遒才七八岁,虽然是县委大院儿里的人,但其实饥饿的记忆并不少,他微垂下眼皮想着:如果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辈饿死却没人管,反而还被逼着增产交粮,他也是会愤懑的。 而如果这时候恰好有人出来帮忙…… 是,的确恰好就有。 来帮忙的就是山上土匪窝里的人,那群人也没水吃,他们连夜把水头村的坝给炸了,放了水下来。 他们手里有枪有炸弹,原来是软硬兼施,威胁着下水村的人不去报警,现在成了水头村人的威胁,让威胁着不敢来闹事。 于是此后一年、两年,不管旱灾与否,水头村的再也没敢拦截过大坝,下水村的人也避免了大面积的饿死。 加上近些年因为土匪住在山上,狼都不敢靠近,村民们享受了土匪带来的好处,又见他们也不下山骚扰人,就把他们当自家人,除了见面不说话,过年过节的甚至能用粮食从他们手里换点儿稀奇东西出来。 “那些东西哪儿来的?”万大爷冷笑着说:“不说俺也知道,外头抢来的!可咱这村儿真是太穷了,穷的那一家家一户户那么多大小子,能娶上媳妇儿的都没几个!山上那群人就帮着他们买媳妇儿进来……两位领导,我问问你们,一面是啥都不管光只要要粮的领导,一面儿是给钱给粮给媳妇儿的土匪,要你们选,你们选哪个?” “这,这咋能比?!”苏一鸣简直震惊了,脱口而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大向日葵 被万大爷拿来跟土匪比,苏一鸣气得脸色铁青。 万大爷却呵呵冷笑。 “领导心里是不是正想嘞,这可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拿你们跟土匪比,那你们领导干部根正苗红的,能跟那土匪比吗?” 苏一鸣:“……”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被万大爷这么揭穿,还是无比尴尬甚而有些恼羞成怒,张嘴就想反驳,却让高保乐给拦住了。 他朝着大爷欠了欠身子,温和的说:“万大爷,您刚刚还说呢,是咱的组织给了大伙儿好生活,这说明您是跟咱组织里的同志们接触过的,那您肯定知道,咱们的同志也不是啥好出身,都是穷苦老百姓。是,我承认,我们干部有很多工作做的不到位,但我相信这毕竟是少数,我也相信,跟土匪比,咱至少在您心里还是正义的、为老百姓服务的,否则您老人家也不会坐这儿跟我们说这么多,是不是?” 万大爷盯着他,嘿嘿笑了笑:“这位干部会说话。” 高保乐就只笑,也不接话。 万大爷心里的气儿没处撒,再想想外面的兵,其实也只能认命,点点头说:“是,是这么个理儿,我也是还相信咱们的组织,咱们的干部,才跟两位领导说这些……” 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无可奈何:“其实俺也知道,方同志他是个好人,他是觉得三水媳妇儿娶得不合法,为那媳妇儿着想嘞。他也是觉得那山上的早晚要害了村子,为村子着想嘞!可太苦了,村里的老百姓真是太苦了……” 大概是想着什么,万大爷甚至哭出来了。 “俺也知道,俺村那两个,村长、村支书,都不是成器东西,收了土匪两个臭钱一点儿好处,人性都不要嘞,要把个好干部给弄死嘞!可俺老了,没法子,俺尽力嘞!”他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了。 外面方遒听着,忍不住仰起头望向远山。 平原地区南侧的山真是很高,那一道道山梁都是高耸入云的,常人是爬也爬不上去,他们叫这些地方是大峡谷。 大峡谷看着雄伟壮丽,却最不适合人类生存,耕地少、水少,纵然漫山遍野的草药,可冒着风险摘下来又卖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 方致谨常以平等的方式同他聊天,他跟他说:“我们要尽快的发展经济,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咋解决呢?基础建设一定要跟上,供水、供电,给老百姓提供最基础的生产条件。态度要开放,政策要激励,否则老百姓就算抱着金山银山,换不来粮食也是要难过的!” 这些话过去他也听,也想,也思考。 却直到如今才发觉,他说的每一句都是靠着常年爬山涉水,不顾家庭和自己换来的。 或许他不是他的好父亲,也不是爷爷的好儿子,但他一定想做老百姓的好儿子。 所以他总希望他能孝顺爷爷,维持家庭的和睦,替他完成他无法完成事儿。 毕竟,他是他儿子,是他和母亲的血脉。 而他又何其有幸,居然遇到了母亲那样愿意与他一路同行,并肩进步的女性! 方遒忍不住朝院子里看过去,他想看看徐樱,因为想到“共同进步”就下意识会想到她。 然后就像心有灵犀似的,他发现不远处的徐樱在跟福宝说着话的时候回头朝他看过来,笑了笑。 方遒立马就脸红了。 进而突然想到,徐樱居然在跟福宝说话?! 他吓得立马又看过去,结果发现那青年居然一张脸通红,还羞答答的! 他干啥? 他干啥对樱子脸红? 他说啥了呀? 不行,要去听听才放心! 方遒瞥了眼里面苏一鸣和高保乐,这俩人儿现在正跟万大爷对坐着抹眼泪,看来一时半会儿感情投入进去,是不会有啥生命危险也说不出啥有用的信息了。 方遒于是招手叫了个战士过来替他站岗,自个儿悄没生息的摸到徐樱身后站着。 她正笑眯眯的问福宝:“那你咋不也买个媳妇儿?” 福宝红着脸垂着脑袋争辩说:“我不买,万大爷说,买媳妇儿不对!而且,买来的媳妇儿不好。” “为啥不好呀?”徐樱托腮追问,声音语气听着都俏生生的。 方遒心里堵得慌,她跟他就不这么说话! “买来的媳妇儿不是一条心!” 福宝通红着脸说:“没本事的人才买媳妇儿嘞!我不买,我年轻,不懒,愿意卖力气,只要给我块好地,我肯定能种出最好最多的粮食!有了粮食,就能有工分,就能换钱,能箍窑盖房子,也能给媳妇儿买漂亮衣裳,到,到时候,我想找个你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我肯定会对她好,绝对不打她,她想要啥我都愿意挣愿意给,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 “星星的本质是石头。”福宝的话没说完,突然就从徐樱身后冷冷的响起个声音。 福宝懵了,抬头看到方遒和他手里的枪都不知道躲了,傻乎乎的问:“星星是石头?” “陨石,知道吗?”方遒问。 福宝摇头,他打小儿看星星,从来没觉得它跟石头有啥关系,他问:“陨石,是会发光的石头,你说天上是会发光的石头?那石头那么重,咋在天上呆着?” 方遒:“……” 难道让他给这个字儿都不认识还想勾搭樱子的家伙讲天文学知识?! 这八成是对牛弹琴! 可徐樱却跟感觉不到他生气似的,也托着下巴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问:“是呀,为啥呢?” “樱子!”王彩霞忙推她,都看不见方遒气得脸都青了,咋还敢犯浑呢? 徐樱才不管。 凭啥她看他的脸色? 凭啥她跟福宝说话他过来生气? 生气啥?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她站起来,跟福宝说:“他不愿意回答你,我告诉你,你来。” 说着招招手,福宝立刻脸上开花,高兴的跟朵儿大向日葵似的,冲着徐樱就去了。 可人都没到跟前儿,方遒一个闪身出去,直接挡在他和徐樱中间。?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农业大学梦 福宝立刻戒备起来,紧紧抱着手里的枪,死死盯着方遒。 方遒虽说才十七,过了个年个子却窜了一大截,原来已经足有一米八二三的个头儿,这会儿简直要往一米九窜,虽然因此显得“瘦弱”了一圈,站在福宝面前却足以形成居高临下的威压,何况他手里那枪看着比福宝的可厉害多了,枪身都是锃光瓦亮的—周连长的连队配备了全师部最好的枪。 福宝是个可怜没见过啥世面的,被他这一吓,本能的缩头缩尾后退了两步,这才勇敢的仰起头看着他质问:“你要干啥?” “我还没问你要干啥呢?”方遒没好气的上下打量他一圈儿,问:“你多大?” “二十三!”福宝大声回答。 显然他也从方遒那张显得过于英俊稚嫩的脸上看出他年龄不大-何况他还有点儿娃娃脸。 福宝想用年龄压住方遒。 没想到方遒不仅不怕,反而因为脸色瞬间阴云密布,显得更有压力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二十三?樱子比你小了整整十岁!” 福宝:“……” 他顿时有点儿怂,却还是小声嘀咕着:“十岁,也,也不差多少……哎呀,你俩是不是一对儿啊?” 福宝突然就聪明了一把,大声问。 刚问出声儿,那头徐樱就让碗里的水给呛住了,咳嗽个不停,脸都涨红了。 她挣扎着哑声训斥福宝:“你胡说八道啥?他是跟你说,我才十三,让你别胡思乱想,你这脑子,还想好好种地呢?” “种地不用脑子,用力气!”福宝大声辩解。 “瞎说,你知道农业大学不?”徐樱驳斥。 “农业……大学?种地还能上大学?”福宝惊讶坏了,也惊喜坏了,大大咧咧的说:“我以为大学生都他这样儿的小白脸儿!” 他指的是方遒。 方遒:“……” 他想抽死这二货! “你这都啥刻板印象啊?你没学过啊,《日报》早就提倡了,说青年学生既要学习文化知识,也要进行劳动实践,尤其是农业学校的学生,不能只在课本里种地,也要走到田间地头亲自去种地!所以现在城里的学生都要下乡去学习种田,农业大学的学生更要亲自实践。但人家种田跟你种田不一样,人家用脑子,用科学知识,你们种的水稻一株产几十粒米,人家种出来的产就产几百粒。”徐樱说。 “几百粒?这,这是哪个农业大学种出来的啊?我能不能学?”福宝立刻被徐樱举得例子给吸引了。 他是个农民,比徐樱更清楚一株上几百粒是个啥概念,那是一整片田就要多处几百斤,一个村子就有几户人家不用挨饿啊! 可他这问题把徐樱问住了。 仔细想想,能增产的杂交水稻此时应该还在试验期,且刚刚有了重大进展,而真正能大面积种植推广至少得十来年以后了! 她这话说的的确有点儿早了,还有点儿要命的风险。 于是赶紧圆回来说:“我这是举例子。而且你连个字儿都不认识就想学科学种地,那能学会吗?人家给你本书你看不会,教你你也听不懂啊!” 福宝本来就对她有点儿服气,这会儿听她这么说,顿时都自卑起来了。 “识字,我识几个,万大爷教我的,就是识字不多……” 他失落的嘟囔着,想着光识字也不行,他听人说过,大学生都是很有学问的人,要上了小学、初中、高中以后才能考,而他连个小学都没上完!就算从现在开始学,等到能上大学,他估计都跟万大爷差不多大了? 果然他就没资格喜欢徐樱。 别的不说,这个方遒看着就比他有文化多了。 于是他直肠子的指着方遒问:“那他是农业大学的大学生不?” “他现在不是。”徐樱回答。 “那以后是?”福宝问。 “以后当然是,可他不一定上农业大学啊!”徐樱笑眯眯看向方遒。 她这么一笑,方遒脸色顿时就好了,甚至想到:樱子觉得我肯定能上大学,都有点儿高兴起来,以至于下意识的他居然轻咳了一声,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情。 王彩霞是看来看去,没眼再看。 福宝却对他升起一股比刚刚更深更实在的崇拜,他小心翼翼的问方遒:“你能上农业大学不?” 方遒:“……” “她说,你肯定能上大学,那你上农业大学,你上了农业大学,就能教我‘科学种地’,到时候我认你当师傅,孝敬你、伺候你,给你养老,给你送……” “不用!” 在福宝说出“送终”俩字儿前,方遒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福宝却以为他是拒绝上农业大学,非常失落,卑微的低声问:“为啥啊?上农业大学不好嘛?能学种地,能种几百粒米的水稻,能让那么多人吃饱,我就是做梦都梦不来,你能上为啥不上啊?” 为啥? 这问题像钟,重重在方遒的心口上撞了一下。 他突然就意识到上大学不只是他的梦想,也是许许多多像福宝这样渴望知识的青年人的梦想,只是他比他们幸运,他还有那个机会一直读到高中去考,而福宝,从就丧失了机会。 所以他上大学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千千万万像福宝这样的穷苦老百姓,因为他占据了比他们更多的社会资源和机会,就理当用自己的所学回报这个社会,回报这些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供给他们吃喝的农民! 方遒沉默的想清楚了这些,就看向福宝,认真的回答说:“我不是不上农业大学,我是用不着你给我当徒弟。而且我不仅要上,还要努力参与研究,争取尽快种出樱子说的那种一株产几百粒米的水稻,到时候我就回来咱们下水村教给你,你再教给其他村民,那样儿不仅是你,咱们全村的老百姓就都能吃饱饭了!你说好不好哇?” “好哇,好哇!都能吃饱就太好了!” 福宝想着那未来就激动的不行,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信方遒能上大学,能研究出来,也会回来教他。 可偏偏这时候徐樱说:“他可不白教你。”?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谁敢报信 福宝一愣。 然后福至心灵,突然冲到方遒面前就要给他跪下,嘴里还喊:“师傅在上,请受徒弟……” “等等!”方遒赶紧扶住他,无可奈何说:“这都啥时候了,不兴这个!” “那,那徐樱……”福宝不知所措。 徐樱都笑的憋不住了,嗔怪他:“你个傻瓜,你也不问问我有啥条件儿,你就过去拜他?” 福宝脸通红。 他以为条件儿就是拜师嘛! 学艺都要拜师,就是村儿里到镇上打铁铺子学手艺都要拜师,还要拿一斤白米或者白面当拜师费。 他想,难道方遒要拜师费? 当然不是,徐樱笑着说:“他的条件儿是,他不教文盲。” “文盲?”福宝指着自己问。 “对,不识字的就叫文盲。我知道你识几个字,但识字不多。你想想,上学要有课本,要看字?‘科学种田’也一样,以后也有课本,也要看字,你一个字不认识,他咋教你?”徐樱问。 福宝发愁,说:“可村儿里认字最多的就是支书,就他也念不了个报纸,我天天地里刨食的人,哪儿学认字去?离咱村儿最近的小学都要二十来公里嘞!” 徐樱没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方遒。 她解决不了这问题,但方遒,或者说至少方致谨可以解决。 方遒立刻就明白了,也一下子想清楚为啥方致谨要冒着风险一个村一个村儿的跑。 只有跑了才知道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亟待解决的是什么,才能有针对性的做出决定,否则拍脑袋出主意,不仅没用,还有可能害了老百姓! 于是他告诉福宝:“这问题能解决,统计咱下水村、上水村、附近其他村子有多少想识字的,有多少孩子,再腾几间房子出来,找几个老师过来,就能办个学校,有了学校,就能办夜校,你们白天照下地,晚上在夜校里扫盲学识字,两边儿都不耽误。” 福宝一听就觉得这主意好,忙催着方遒说:“这是好主意,那赶紧办?” “说的容易,做起来要人力、要物力,房子要找,桌椅板凳要买,老师要请,这些都是又花钱又费力的事儿。” 方遒说到这儿,福宝赶紧接话说:“费力气不怕,咱们几个村儿的娃娃都想上学,就是上不了,找房子也不怕,想想办法,总能找出一两间,再不行,俺空出俺家的窑洞给大伙儿当教室使。就是这桌椅板凳和老师……村儿里人,实在没两个钱。” 他苦恼又羞愧。 这样子让方遒都难过,他拍拍他肩膀说:“不要急不要怕,不用你们出钱,这些钱不该你们出,该县里出。” “县里能给出?”福宝惊喜的问。 方遒:“……” 他一本正经说:“你们要是没伤着方同志,指不定这会儿小学校都动工了!” 福宝一听,大惊失色,十分后悔,拍着大腿喊:“这方同志是来帮村儿里办小学的啊!可是误会了,误会了!” 他说着掉头就往万大爷屋里冲,想把这消息告诉他。 谁知一回头才发现万大爷、苏一鸣、高保乐三个齐齐站在屋子门口,正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呢! 想必他们已经把方遒的话听进去了,福宝赶紧追问:“万大爷,这可咋办?得赶紧跟村长他们说说!” 万大爷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晚了!告也晚了!” “不晚。” 方遒转身,看向万大爷。 老人家其实刚刚就注意到他了,这会儿听他说话语气沉稳自行,神情严肃内敛,不禁倒用对待苏一鸣和高保乐的态度对付他了。 然后这么一个正视,他发现了个问题,就是这少年好像跟方致谨长得很像? 他吸一口气,怀疑的问:“你跟那个方同志是……” “父子。”方遒毫无隐瞒的意思。 万大爷立刻有点儿紧张,皱眉问:“你刚刚那话啥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咱们村儿里人肯配合我们剿匪,并把被拐来的妇女都放回去,那就算将功抵过,方同志的事儿一笔勾销不再提。”方遒淡淡的说。 万大爷听着就陷入沉思。 配合剿匪、放了妇女,哪个都不容易。 可比起这事儿善了和给娃儿们办学校念书简直不值一提。 他是个老人儿了,见多识广,知道啥是对村子最好的选择。 只有读书才能有出路,自古以来皆如此。 为了几个土匪,不值当的把全村娃儿们的未来都搭进去。 但是,他叹了口气:“小伙子,我作为村里的话事人能答应你,可村长和村支书未必能啊!” “不能就抓了,还有谁不愿意想给山上的土匪报信就试试,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出这村子半步!”他轻巧的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却是声音冰冷斩钉截铁扬声大声说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几声哀嚎,吓得万大爷赶紧出门去看。 却见院外几个战士押着个人,那个抬起头一看,全是村里的混子! 山上土匪要传递啥消息向来就是从他们嘴里传递的。 没想到这时候他们居然躲在外面偷听,还想给土匪报信?简直不可救药! 这让万老爷子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支持方同志,要在村里办小学校,否则以后的娃娃都要跟着学坏了当土匪,杀人放火抢劫无恶不作,那这家族就算完了! 他用陈旧的拐棍狠狠敲着地面长长叹了口气,大声对才跟出来的方遒说:“小子,老头子我倚老卖老,做主答应你,帮你上山剿匪!” “多谢老人家!”方遒单手握拳,如江湖人似的给万大爷行了个礼。 万大爷居然也慷慨激昂的回了他个礼,然后招呼福宝:“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再把村里人找过来,就说我要开大会。除了瘫在床上下不来的,人人都得来!” 福宝赶紧应了一声,先给抓住混子的战士们指了个地儿让他们关人去,他自己掉头就跑没影了。 这边万大爷则对方遒做了个手势,说:“好小子,里面请?” “万大爷请。”方遒忙躬身让了下,借机回头,朝着徐樱挤眉弄眼。 徐樱:“……” 真是条傻狗!?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放媳妇儿 等人都进去,王彩霞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的朝徐樱笑着点头:“哦!我说呢,咋的好端端的跟福宝搭话呢?感情是为了帮人啊!” 徐樱眨眨眼:“彩霞姐,你说话就说话,咋还阴阳怪气的?” 王彩霞:“……” 算了,她才十三四,跟她说这些干啥? 她摇摇头说:“没啥。” 然后拉过她和她一块儿进去了。 很快村民就都纷纷来了,福宝站在院子里的磨盘上点人头,不时的问问谁家里人或是邻居为啥没来,最后大概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人全齐了。 福宝跳下来冲进屋里喊了万大爷,他就和苏一鸣、高保乐两个一起出来了。 村民见他们居然一块儿出来,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起来,有人还问福宝:“咋万大叔跟那俩狗官儿一起?” “别胡说,啥狗官儿,人家是来给咱们建小学校的好官儿!”福宝大声说。 “建小学校?意思他们跟那姓方的不是一回事儿?”有个老头子问。 福宝挠头,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因为方遒说的,想要小学校,就得放了村里买来的媳妇,可这老头家里那个媳妇儿就是买来的,他那儿子又傻又痴,还是个小儿麻痹症,不买根本就娶不着媳妇儿。 老头子精明的很,一看福宝这样儿就知道他心里有“鬼”。 他冷哼一声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个好东西!” “哼!当官的不好,你就好了?你那儿子啥情况儿,他是能生养还是能下地干活儿?你还给他买媳妇儿?你买回来媳妇儿不是害人家闺女一辈子?要说不是好东西,你第一个就不是!”万大爷在那头听见了,走出来冷冷的道。 老头子自知理亏,顿时怂了,低声嘟囔着:“那也不能让我万金友绝后?” “哼!” 万大爷白了他一眼,说:“不想绝后,你老老实实好好劳动种地挣工分,不信没那好闺女愿意嫁给你!当年福宝他爹瘫了,他娘不照样一天天伺候着,也没见人媳妇儿跑了!” “那,那不是都有福宝儿了?等那闺女生下娃,她不也就安稳了?”老头子争辩。 “安稳?哪儿安稳了?那闺女从哪儿来的、家里有没人,家里人是不是正急着天山地下的找人,你知道?你心疼你儿,人家闺女也是别人家的掌上明珠!你要是正正经经的娶来,你愿意人闺女也愿意,还用等人生娃安稳?” 万大爷这一通挤兑,把那万金友挤兑的连连后退,最后干脆摆烂,摆摆手“哎哎”两声说:“万老大,你要说啥说你的,别管我家事儿!” “原来我是不准备管,你要是老老实实,咱们私下里把事情说通也就算了。现在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咱就干脆把话说清楚。我已经答应县上同志了,你、还有金泉家,你们两家把那俩买来的媳妇儿都给放了,县里就给咱村儿盖小学,派老师,让娃娃们都有学上!” 这一席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万金友和万金泉就是俩兄弟,万金泉倒是儿子不缺胳膊不少腿,就是不好好劳动混的很,刚刚外面让抓的小混子里他就是头头。 加上本来村儿里就穷,更娶不上媳妇儿,去年万金泉就给他从外面买了个小闺女进来,来时女娃才十二,村儿里人到底有点儿良心,就都劝他等等,这么小怀上娃是根本没发生的,生了要出人命。 万金泉心疼钱,就等到了现在。 等了一年,娃还没生,就说要把人放走,这万金泉可不干,当然他哥万金友更不愿意干,俩兄弟震惊的对视一眼,立马就叫嚣着反对起来。 “放了?凭啥放,那是俺们花钱买的,凭啥你说放就放?” “就是,你儿子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孙子,你一家三代同堂过好日子了,凭啥断我们家的后?” “万金友,就你那儿子,有了媳妇儿都未必有后!”一个穿着破烂灰棉袄的中年男人揣着手嘲笑道。 “万三柱,你还敢说俺,你那媳妇儿不也是买来的?要不是你买,俺们还未必敢买嘞!”万金友跳起来,骂完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他回头就问万老大说:“你说让把买来的媳妇儿都放了,那是不是三柱家的也得放?” “放你的狗屁!黑了心的老东西,俺那媳妇儿都给生了四个娃了,你是想让俺娃没娘是不是?”说着他就朝后面喊:“水来、水往、秋水,你们听见没,万金友这老东西要把你们娘给送走嘞!” 这一声吆喝下去,立马从人堆后面冲出来三个娃娃。 打头的跟徐樱差不多大,后面两个拖着鼻涕的七八岁娃娃,倒像是对儿龙凤胎,三个全往万金友身上扑。 吓得万金友跳起来绕着石磨跑,他跑,后面三个娃追,旁边一堆人看热闹,万三柱还教唆老大:“水来,你抽那柴火棍子揍他!” 水来“嗷”的应一声,真冲过去抽柴火棍子,照着万金友脑袋上就打。 万金友是个瘦小老头儿,哪儿经得起这一下,吓得哇哇叫:“哎呦,这是要打死人嘞!万老大,你不是村儿里做主的,你也不管管!” 说着脚下也顾不上注意,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干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哎呀,这可欺负死人了,这可就是欺负我万金友没后啊!我但凡有个孙子,我也不至于让几个毛娃子追着打呀!” 他一摔,那水来倒像是得了大便宜,傻笑着举着柴火棍冲过来,照着万金友脑袋上就劈下来。 这可把村民们吓坏了,连同万三柱在内,“哇哇”大叫着想阻止他,万金友更是吓得两腿发软连喊都喊不出来,眼看着棍子要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石头飞过来,在棍子上砰的打了一下,柴火棍顿时从水来的手里脱出去,反倒他被震得手发麻,呆呆盯着自己手看了片刻,“哇”一声大哭起来。 变故来得突然,谁都没料到,村民们四下寻人,想看看是谁这么好的手法? 第二百二十章 上学的好处 可一圈儿看下来,他们看见的只有荷枪实弹冷冰冰站着的一排战士。 左、右、后面,包括前面万大爷和两个县领导身边,都是战士。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可不是简单的开会,这是把他们都关起来“围剿”啊! 有两个站在后面的下意识就想跑,没跑到门口呢,就让两杆子枪给拦住了,还有人想翻墙,没翻呢,就发现对面伸过来个黑漆漆的枪口。 万金泉像是突然明白了啥,指着万大爷就问:“万老大,你这是啥意思?你跟这些人串通好了,合着伙儿想逼着俺们同意是不是?” 万老大本来想说:“没有。” 可看看眼下这情况儿,他嘿嘿冷笑了两声,说:“是,我今天就是要逼着你们答应把家里买来的媳妇儿都给放回去!” “我不放!我花光家里钱才买回来,养了大半年,马上就能生了,你让我给放了?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万金泉马上说。 “我也不放!那婆娘都给我生四个娃了,我放了,你是想让我娃成没娘的娃?万大爷,你咋这么心思狠毒啊你?”万三柱也叫嚣。 而偏偏这回是万金友不叫了。 为啥? 他坐在地上吓蒙了! 不止吓蒙了,两个战士过去把他搀扶起来让他坐磨盘边上的时候发现地上一滩湿漉漉散发着尿骚味的泥水,是给吓尿了。 而且不止差点儿让打死时候尿,往磨盘边走的时候还在尿,那臭的,要不是战士们有涵养,谁愿意扶他? 这些细节万大爷却是看在眼里的,他也知道刚刚是就在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方同志的儿子方遒打出去的石头。 小伙子好身手,一块石头就把万水来那莽撞货的棍子给打掉了。 而递石头的却是他身边那小小一个儿的小闺女。 想想同样都是十三岁,人小闺女是又能干又聪明又有主意,再看看万水来,又蠢又笨,除了一把子憨力气,连个好歹都不懂! 原来这读书和不读书的差距这么大! 万大爷越想,越是坚定决心,就算今天把全村儿人都得罪了,从此让村儿里人上他家祖坟上骂娘撒尿,他也得逼着他们把买来的媳妇儿给放了,把小学校给办起来,让娃娃们上学读书,让他们长大有出息,不用再受苦! 他沉默,却用鹰一样的目光冷冷扫过哭闹的俩人,又扫过村民。 村民们现在让那俩人挑唆的既怕当兵的,又恨万大爷,但被他这样凌厉的目光看着,就恨都不敢恨,全缩成一团,有的甚至把自家娃娃抱在怀里,紧紧护着。 “各位乡亲,我万老大今天就在这儿问你们一句,你们想不想让自家的娃上学?”万大爷沉声问。 村民们一阵沉寂,但几乎所有人都垂下了头,他们有娃的皱着眉头心疼的看自家的娃,没娃的看别人家的,只是这情形太过可怕,他们没人敢开口说话。 万大爷叹了口气,正准备劝劝,却突然听得个小小的女声说:“万大爷,我想上学。” “兰花儿,胡说啥呢?你个女娃娃,上啥学?上了学你还能嫁人?”抱着她的妇女赶紧低声骂。 “上了学为啥不能嫁人?清河村的郭姐姐,百林村的刘姐姐,她们都上学了,郭姐姐还上了初中嘞,她能嫁人,她还当售货员嘞!”小姑娘用细细的声音跟她娘争辩。 “柳上村儿的李姐姐也念书嘞,我听说她是跟着到镇上打工,在个国营饭店里参加扫盲班儿学的,今年她都要考技校嘞!”另一个小姑娘眼睛闪闪的帮腔。 帮腔完了,她还给她娘比了个拳头说:“听说,李姐姐回家过年,带了整整一百块回来!” 一百块! 村民们震惊看向那小姑娘,问:“真假的?能带回来那么多!” “我李姐姐说,那个国营饭店可好嘞,管吃管住,还管上学,而且必须上学,不上学就得回家,人家不要没文化的!啊!对啦,李姐姐回来的时候胖了两圈,衣服鞋子全是新的!”小姑娘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圆,闪闪的眼睛里全是羡慕的神情。 村儿里人都知道她家,她家算富裕人家嘞。 她娘是从柳上村嫁过来的,过来的时候丈人家给带的嫁妆用了两辆驴车拉。这女人又能干又结实,种地干家务都是一把好手。 就是生养不行,就生了这小闺女梅香一个女娃娃,但人家这么能干有本事,村儿里除了那些没事儿干嚼舌根的就没人说嘴她家。 而这样一户人家的独生闺女说出来的话,村儿里人自然就信了七八分,他们忍不住朝抱着闺女的女人看,有个大娘主动问询:“梅香她娘,娃说的是真是假?那外面当服务员能挣那么多还能念书嘞?” “能,只要你肯干就肯念书,就能挣到。邻村儿还有个叫许兰的闺女也去了,那闺女走的时候是个蚌壳,不打都不说话,今年过年回来……啧啧,你们是没看见,那小嘴儿一张,说的话文绉绉的,咱都听不懂嘞!”女人笑着大声说。 周围村民都纷纷感慨。 他们当然也知道读书好,更知道读书有出息。 刚刚万金友他们闹他们的,村民们却都在低声议论着建小学的事儿,也有担心他们把方同志给打了人家还会不会给他们建学校,派这么多当兵的过来,是不是不仅得交出买来的媳妇儿还得交几个打人的上去才行? 这会儿听到梅香说的故事,更充满了向往,向往着能读书,能进城有工人的工作,能拿回来那么多钱! 有的男娃家里都急,急着问:“那那个饺子馆儿要男娃不?我家这个……” 梅香她娘不等人说完就说:“人不要,人那饺子馆儿是女人开的,大厨都是女的,不要男的,不要不学习的,招工时候就说了的!” “呀,这咋还不要男娃嘞!”女人翻了个白眼,很不高兴。 还有不服气的也说:“我看就是编的,那镇上的矿都是只要男娃呢,一个小饭店就只要女娃?还挣一百,女娃能挣那么多?编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纪家大厨 梅香这可急了,忙说:“不是,李姐姐和许姐姐都有那么多,她们才不说谎!” “你亲眼看见了?”刚开始那想送男娃去当服务员的妇人傲慢的问。 她儿子也跟着鹦鹉学舌的说同样的话,还得意洋洋摇摆着脑袋说:“骗人精!” 梅香让骂的拳头都硬了,要不是让她娘拉着,早扑上去揍一顿。 可酸的也不只这一个,不好听的话接踵而来。 “就是,穿得好,吃的好,又挣得多,又非得是女娃娃干的工作,那是啥工作?想想都知道嘞!” “女娃娃嘛,念书不行,劳动不行,不干那些个,哪儿能挣那么多!” 梅香她娘也不是个软性子,冷冷一笑说:“自个儿没见识,就当这天下都没有呢!” “这话说的对!” 她话音刚落,居然领导里头穿着警服的女警察接话了。 当然就是王彩霞,她大步走过来,说:“上面早就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劳动妇女能创造和男人一样的价值!你们就是生了个儿子而已,难道就忘了你们也是女人?你们没读过书,就知道自个儿比不上男人?没下地好好儿劳动过,就知道劳动比不过女人?” “那我们就是比不上男人,挣不下!而且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能光靠自己的本事,不卖就能好吃好喝挣那么多?这位民警同志,我看你也不是个好吃好喝的?你能出去一年就挣一百块?”抱着儿子的女人反问。 “我不能,可有人能呀!” 王彩霞笑着回头看徐樱。 “你们说那样儿的饭馆儿不存在,那样的工作没有?那我告诉你们,不仅有,饭馆儿的女主事人和厨子就在那儿站着呢!” 王彩霞说完,村民全震惊的齐刷刷看向她指的方向。 女厨子? 饭馆儿的? 是这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女娃? 这,这咋可能嘛! 其实刚刚他们议论的说到柳下村的时候,徐樱就想起来李红了,后来梅香娘更是直接说出了许兰的名字,徐樱就知道,早晚这话题得扯到她身上。 不过也没关系,她光明正大的开饭馆儿,又不怕出风头。 于是走过来弯腰问梅香说:“你说的李姐姐是叫李红不?” 梅香顿时瞪大眼睛,忙不迭的点头说:“是,她就叫李红……所以,所以你真的是那个饭馆儿的主事人和主厨?” “如果你说的是纪家饺子馆儿,那就没错咯!”徐樱说。 梅香激动的脸都红了,挣脱开她娘,一把拉住徐樱说:“是,是纪家饺子馆儿!那你们还要服务员吗?我想去当服务员,想和李姐姐,许姐姐一样念书认字,以后考技校,当工人!” 徐樱却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要服务员了。” “啊?”梅香无比失望。 “可是……”徐樱抬起头,望着村民们说:“只要你们肯放了那几个非法买回来的女人,让生了娃的媳妇儿自己选择走还是不走,县里就会给你们建小学,有了学校,你们的娃不用出去当服务员也能念书,不仅可以念小学,还可以念初中,高中或者技校,那样,不止女娃,男娃也可以直接进工厂,当工人,甚至当领导,跟方同志一样做造福村里的事儿!” 村儿里人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虽然也朴素的认知读书有出息,能当大官儿,可万万没想到好处能来的这么快这么多。 大部分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有人却担心的问:“那念书花钱不?咱村儿穷的,家家户户都没钱!” “小学和初中都是义务教育,国家给出钱,娃娃们参加劳动还有工分,大伙儿不用担心啊!”苏一鸣这会儿特别恰到好处的站出来了。 危险过了做好人嘛,一定要做呀! “呀,还有这好事儿?” “那是念书,念书以后都能挣回来,不就是苦几年?咱这些年都苦过来了,还怕再苦几年?” “就是,宁肯咱苦几年,好歹娃娃们出息了,老了咱还能跟着享福嘞!” 村民们纷纷高高兴兴的议论起来。 高保乐也忙站出来,给大伙儿说这上学的好处,万大爷站在旁边看着村民们这么积极,真是一脸欣慰,因为他仿佛能看到下水村儿美好的未来! 他甚至想起他小时候,村儿里还有个教书先生的年代…… 然而耳听着眼看着好像就要全体达成协议办小学了,那三个买媳妇儿的急了。 尤其是万三柱,他心里可跟明镜似的清楚,真让那女人选,她肯定得走啊,那到时候他不是吃亏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跳着脚冲着人群喊:“你们,你们别做梦了,我就是死,我也不会把让那女人走!你们一个个的,为了自己的好处,不管别人死活。我这四个娃成了没娘的娃你们谁管?谁管?” 村里其实大部分都不想管。 人们再傻也知道买媳妇儿终究是不对的,当年也有人劝他:都分了地了,就好好劳动正经娶一个。 他不听,满脑袋想着买个媳妇儿不费钱还能有人伺候,结果今天现世报了,谁能心疼他? 但要说到娃,人们还是心疼的。 俩儿子水来、水往就算了,傻乎乎的,一天的他爹打他们娘,他们跟着打,有时候还帮忙递棍子,忒不是东西。 可五岁的秋水就可怜了,本来就因为是个女娃,差点儿让淹死在水缸里,后来是村里人拿着“哪怕当养个小猫小狗儿,以后还能卖了换钱”才给劝住,以后没了娘,剩下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爹,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大嘞! 这时候梅香娘突然站出来说:“你家秋水给我,我管了!” 她家富裕,多管一个也是不愁的。 而她男人就站在跟前儿,不仅不反对,还朝秋水招招手问:“跟叔和婶子一起过,你愿不愿?” 秋水倒是比她俩哥哥都机灵点儿,就是胆子小,怯怯的摇头说:“我不,我得陪着娘,没了我,娘就活不成。” 这话懂事儿又可怜,村里几个心软的妇人当场就听哭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村民里的奸细 苏一鸣和高保乐站在一边儿,把村民的议论全听进去了。 了解了万三柱家的情况,了解了他在村里的名声地位,精明的高保乐立刻表态:“只要你愿意让你媳妇儿走,你俩儿子不说,这小闺女和更小的那个儿,县里每个月给你补贴帮你养了!” “县里给补贴?给多少?”万三柱立马不闹腾了,转头就问。 “这个要看申请批复下来多少了,不过肯定够你这俩小娃吃饭。”高保乐笑呵呵的说。 他是想卖个好儿的,却不了解像万三柱这种人就是恶犬类型,逮着个便宜不占个够绝不松口。 发现只要他咬死了不放那女人,就能通过娃娃换来钱,他立马换了副嘴脸,摇摇头说:“不行,俩小娃能给多钱?我这俩大的眼看就要挣工分了,你们要让他们上学,上学就不能挣工分,这个钱你们得给补回来!” “还有,本来我儿有娘,说不定就能上初中、高中、大学嘞,你们把他们娘弄走了,万一他们上不了了,你们能负责?” 他厚颜无耻的质问。 高保乐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了,他是想都想不到这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可他刚刚才给过保证,现在要是撒手说不管,这人肯定就不肯放他女人走了,那他岂不是丢人? 所以他只好忍着怒火,脸上仍旧带着亲和的笑问:“那你想咋办啊?” “我想……” 万三柱眼珠子一转,开口就提条件,说:“我这俩儿上学期间的吃穿用你们都得管,上完小学,你们得给安排初中,高中上不上倒是都行,但得给安排工作,进国家的单位工作,不能当工人,最好给安排个啥有工资又不太累的,我儿可是念过书的,不能跟那帮子不识字的文盲工人混一起,完后你们看着给分个房,再给……” “再给你俩儿娶媳妇儿是不是?”不等他说完,万大爷就问。 万三柱点点头:“对,得给娶媳妇儿……” 话还没说完,迎头就挨了万大爷一拐杖棍子,万三柱吓得掉头就跑,万大爷精力充沛跟在后面追。 反正院子不大,逃逃不出去,村儿里也没人愿意管这贪得无厌的不要脸货,全都高高兴兴的看着万大爷追着他满院子跑。 最后还是万大爷大儿子看不下去了,怕自个儿老爹真给气出个好歹,追上去拦住劝:“爹,别打了,正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说清楚?俺今儿就给你们仨说清楚了!你们给俺睁大眼睛看看周围都是啥人?你们买媳妇、把人家女娃娃关家里本来就是缺了大德犯了大罪!人家县里的同志是看在咱村儿穷的可怜,看着我这老脸,才给你们这个机会让你们主动交人!”万大爷一边说,一边啪啪的拍自己的脸,老泪都下来了,颤抖着声音,继续骂。 “否则就凭这么些兵,这么多枪,早把你们抓起来枪毙了!还敢要这要那……” 指着万三柱,又指着万金泉和万金友说:“还敢闹?再闹,我就管也不管,就让人家把你们给枪毙了!枪毙完了,这几个娃有人愿意养就接去养,没人愿意,我万老大当一回村儿里的话事人,承蒙村儿里大伙儿相信,我养他们!” 万三柱、万金友、万金泉仨人全听傻了。 万金友是刚刚受过罪,这会儿直接腿一软,噗通就跪在地上认怂了,哭喊着:“我放,我放,我再也不买了!” 万金泉虽然心疼钱,可左左右右看看那么多枪,又看看自己兄弟那可怜相儿,只好也认了,说:“我也放,你们带走人!” 只剩下个万三柱,他是从高保乐那儿已经拿到点儿好处承诺的,这会儿照万大爷说法,他的好处就没了,不仅没了,还可能让枪毙? 那他不能干! 他就不信,这些县上来的人敢枪毙他? 那山上还有那么些人呢! 实在不行,他连夜上山去通风报信,说不定山上那些人…… 他正谋算着这些呢,肩膀上又挨了万大爷狠狠一棍子。 老人家照着他脸上就啐了一口:“不要脸的货,你心里想啥呢?是不是还想着上山去报信儿呢?” 他说完顺带就警告其他村民说:“俺今天把话说清楚,俺已经答应了县里的同志帮他们上山剿匪,咱村儿要是谁敢上山报信儿,那就是通敌,当场就给枪毙了!” 村民们不少都吓得变了脸色,有的甚至抖了抖。 有几个本来混在中间的,更是神色十分慌乱,好像特别急切的想脱身。 徐樱看到几个,就在方遒耳边说:“左,穿黑棉袄男人后面披着灰外套的,左第八个,穿着……等等,梅香……” 话音才落,突然听得一声枪响,下一刻,徐樱身后一道影子窜出去,直奔梅香跟前,抱着她一个打滚儿滚到一边,冲着她娘身后啪啪就是两枪。 血沫飞溅,人群慌乱,一个人捂着胳膊倒下去,腿上一个血洞开始冒血,他疼的满地打滚儿,嗷嗷乱叫。 站在他身边的村民们吓得纷纷往后退,这一下就把正中间被徐樱点名的几个人露出来,其中两个恰恰就是徐樱点出来的。 不等方遒进一步动作,战士们已经行动,冲上来就把他们齐齐按到,然后在身上一摸,竟然摸出了三把手枪和一颗手榴弹! 看见这些东西,村民们全倒吸气,慌的慌,乱的乱,谁都想不到一个村儿打小长大的朋友儿孙们居然在村里人开会的时候往身上揣这种要命的东西! 万一手枪走火呢? 万一手榴弹爆炸呢? 那不是要一村儿老老小小的命吗? 这些人也不是没爹娘的,他们看着东西从自个儿儿子身上让查出来,就昏得昏迷,哭的哭,骂的骂起来。 一时间场面之混乱,让苏一鸣和高保乐这俩被枪声和情况吓白了脸的领导都不知所措。 还是方遒喊了周泽睿,让他指挥着战士们暂时把人都扣押在一旁面对着村民们跪着,嘴里塞上布条子安静下来,然后回头平静的跟万大爷说:“老人家请继续说。”? 第二百二十三章 营养 万大爷也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了,一时间就是方遒让他说,他也说不出啥,反而满心只剩下对这少年人的敬佩。 好小子,够冷静啊,颇有种关二爷万人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魄!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在这一众当兵的里脱颖而出说一不二。 而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一样大的小子,方遒救人,他们村儿里的几个娃却是要害人! 万大爷重重叹了口气,摆摆手,说:“不说了,好的坏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该咋办,你们自己想!” 他扶着他大儿子回去屋里。 刚刚受过惊吓的村民都有点儿无措,大家一边用恐惧又憎恶的眼神看着那几个被拉到角落里的男娃,并离他们父母也远远的,一边小声讨论着询问着上小学的事儿,就算家里没小娃的也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村里人的宗族观念相对都重些,一个家族出个大学生对他们来说是整个宗族的荣耀,是以小学校关系的不仅仅是娃娃们的未来,也被认同为整个村子的未来。 大伙儿的忽略让被开枪吓得差点儿也尿了的万三柱彻底不知道该咋闹了,他悲哀的发现,不仅村里人不再团结的关心他家的事儿,他家的娃,甚至大伙儿都在有意的躲避他,并暗中做了集体决定,替他做主,答应县里领导,把他媳妇儿放走! 他想不通这是为啥,因为他甚至也没想过让他的娃娃上学,因为在他眼里上学除了能认几个字,还能有啥用呢? 可是他现在没得选了,别人替他选好了,他记得万大爷说的话,他要是敢反对,敢去山上找人,人家就会冲他开枪,把他跟那些人一样抓起来。 他想到这个就吓得两腿发软。 可再看看他俩儿子,居然正稀奇的围着那挨了枪子儿的转悠,还想脱了裤子往人家头上撒尿,让当兵的唬了一声,一个当场吓尿,一个哇哇大哭。 至于他的小女儿,那小姑娘被梅香搂在怀里,正用一双他从没见过的冰冷眼睛看着他。 看的万三柱的心都瞬间凉透了。 他突然知道,这娃可能早恨死他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再把这母女留着了,否则哪天这死丫头长本事了,杀了自己都不一定! 万大爷毕竟年纪大了,刚刚受了一番累,这会儿歪在炕上,一声声的叹气,福宝坐在他跟前儿安慰,他大儿在当地上抽闷烟。 歇过这口气,万大爷看看他大儿和福宝,问他们:“你们咋看?” “啥咋看?”他大儿憨憨的,甚至显得有点儿愚蠢的问。 倒是他大儿媳妇聪明些,端着碗糖水进来,微笑着说:“我看好嘞,村里人人都想要小学校嘞,看外面那俩当官的,都让围住出不来!” 他大儿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上学是好嘞,可是剿匪……” 他们跟土匪共存多年,这些土匪倒不仅没在他们这儿做过恶,还偶尔接济他们,更给村子里通了水,说起来都能算村里的救命恩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让围剿,他觉得不够义气。 “剿匪有啥不对?他们就是没害过咱村儿里人,难道没害过旁的?那水头村二妞他姐大妞子不就是让他们给弄死的?还有韩家村韩二爷的三儿也是让他们给一枪打死了!我看他们也不是啥好心,他们就是把咱村儿当头猪养着!”福宝立马反驳说。 万大爷疑惑了,“嗯?” “就是养猪嘛,养好了等用的着的时候就宰了!”福宝说。 万大爷觉得奇怪,抽一口气,撑着坐起来问:“谁跟你说的?” 他把福宝养大的,知道他说不出这种道理。 福宝顿时脸红的朝外面看了一眼。 万大爷:“……” 哦,那个徐樱啊!怪不得福宝刚刚跟人说个不停,他最佩服有本事的人了。 这徐樱也是个有本事的闺女啊! 读书可真好! 万大爷这会儿看见外面热热闹闹高高兴兴问询小学校事儿的村民们和跑来跑去的娃娃们,突然又觉得精神百倍,充满了希望。 这时村民里有人喊:“福宝,福宝你出来!” 福宝赶紧应了声跑出去。 立刻就让村民围住了,他们先问万大爷的情况儿,知道就是累了,就忙说:“快让他老人家别操心大伙儿,俺们商量过了,大伙儿都同意。抓来的女娃就放了,三柱媳妇儿也让她自己选,现在就办这事儿!” “好!”福宝高兴的答应一声,却说:“可是从现在开始,得委屈大伙儿在万大爷家院子里呆着,不能出去。” 村民们就不理解,面面相觑,有人问缘故。 却不等福宝回答,就有人先回答了,问说:“是不是怕我们去报信儿啊?” “不是不信大伙儿,就怕里面又有那样儿的!”福宝瞪了眼角落里的人。 那角落里的几个也是村儿里人,那个刚刚挨了枪子儿的娃的娘就哭着站出来说:“俺们错了,俺们不走,就是娃娃这受了伤,哪怕以后抓去坐牢呢,总得给口饭吃,让我过去照看照看?” 福宝拉着张脸,不愿意。 方遒却适时的在他背后淡淡喊了声周泽睿,说:“周连长,让她过去,再看看咱们带来的吃的,有没有有营养的,给他喂点儿。” “有营养的没,倒是生理盐水有两瓶。”周泽睿有点儿不情愿的回答。 他们部队有严格规定,进村儿办事,要自带粮食,战士们身上都背着点儿玉米面、高粱面之类的粗粮,但要说有营养的……平常都吃不上,这会儿咋能吃上? 本来自个儿人就缺吃少穿的,还要接济旁人,这给了谁能愿意。 “生理盐水就算了,留着咱急用,你们先给喂点儿白糖和盐混起来的水,剩下的我想办法。”徐樱这会儿站出来说。 转头又安慰那穿着一身单薄棉袄的妇人,问她:“大娘,我是个大厨,会做药膳,勉强能给人补补,你带我上家里和附近的山林里,咱看看能不能弄出点儿营养吃食?”?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救人 妇人早在刚刚就知道徐樱的身份,在她眼里,她已然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如今她说愿意给她那混蛋儿子想办法补营养,她还有啥不信的,只有满心感激,恨不得当场给徐樱下跪。 徐樱自然是拦住,劝了两句,就在两个战士的保护下跟着那妇人一起家去。 刚走到门口,梅香娘却牵着小梅香的手追上来,说:“我能不能跟你们去?我想着,既然要打了,那村里剩下的老老小小也得有个安置处,那村东头的瘫老婆婆,万金泉和万金友买来的女娃娃,还有万三柱家媳妇儿最好也都接过去一块儿,这样是不是保险点儿?” 她的话很有道理。 周泽睿在不远处听到,就又叫了十来个战士过来,说:“那就辛苦你们多跑两趟,一并都带过来!” 于是这队伍变得浩浩荡荡的。 妇人知道找人放人最要紧,不敢让徐樱先跟着她去家里,就跟在梅香娘和徐樱身后陪着她们。 这放人的过程并不顺利,战士们看到她们的处境也都跟着落泪。 万金泉家买来的女娃是真的才十三四岁,让关在个地窖里,脖子、脚上都是铁链,铁链把皮肤磨烂了一层又一层,又在上面起了冻疮。 大冬天的,她也只有一条破烂毯子裹身,连件儿衣服都没有。 她倒是神智还清醒,见着梅香娘就哭着往她身上扑。 梅香娘也哭,喊着她的乳名应当是叫“小雪”的,骂万金泉不是东西。 骂够了,战士们也想办法把铁链子给她解开了,梅香娘这才稳住情况,一边进屋给她找衣服穿,一边解释:“前两天我还偷偷送了个棉袄过来,这咋就,就都给扒了!他们还是不是人啊!” 说完没听见徐樱回话,看她脸色冰冷,又无可奈何解释:“你是长在城里的娃娃,不知道村里的情况儿。那老人们就给你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是个嫁过来的媳妇儿,我男人嘞在村上连个长辈都没有,我就是想管也不敢管,他万家是大姓,得罪了这俩不是东西的弟兄,我们一家子,尤其是我家梅香,就没法在这村儿里活人咧!” “梅香娘,我没怪你……” 徐樱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说:“我就是想起来些事儿,现在没事儿了,你找着衣服,再给她找点儿钱。” “找钱?这,这不犯法?”梅香娘吓着了。 “犯法算我犯得。”徐樱轻笑。 她那个笑,跟旁人轻笑不一样,总好像带着点儿深意似的,能把方遒都蒙住,更别提梅香娘了。 这自然是她上辈子当老板练出来的,可没人知道,就只觉得她不简单。 一个觉得,就足以让他们乖乖听命行事,交代问题。 于是梅香娘二话不说就在屋里一阵翻找,反正万金泉家也不大,没多大会儿就把钱和衣服都翻出来了。 她认真的给小雪穿上,跟来的妇人还帮忙热了俩野菜窝窝头,给小雪拿在手里边走边吃,一行人这才又出发。 小雪很聪明,看到战士就知道她是让救了,纵然还是害怕,但只要有个战士守在她身边,她就安安静静的边吃边走,不多问不多说的,只用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转着看周围。 直到走到万金友家门外,她才突然出了个声,小心翼翼的问:“是要把那个姐姐也救出来?!” 声音里带着难以遮掩的惊喜。 梅香娘立刻点点头,小声把所有买来姑娘都要放了的消息告诉她,还说万金泉和万金友会被抓走判刑,小雪高兴的一张青白瘦削的小脸儿都红了。 当然,红的还有眼眶。 万金友家的情况更让人生气,他们到的时候,万金友那小儿麻痹症的痴傻儿子正抄着跟棍子追着那闺女打。 闺女看着也就十四五的样儿,瘦的皮包骨头,身上拴着跟拿钉子钉进腿里的粗麻绳,根本不能跑,只能满地打滚儿的躲,躲也躲不过,脸上身上全是鞭子伤。 战士们看见了,慌忙冲上去,一把抢了棍子,抬脚就把那痴傻儿子踹飞了,然后几个年轻点儿的就往姑娘身上扑想看情况。 姑娘却早被吓坏了,哇哇乱叫乱哭,他们抓都抓不住人。 还是小雪瘸着腿跟着梅香娘一起过去,一边一个搀扶着,才把人给弄住。 可就这一会儿,她腿上那钉子周围已经全是血了。 徐樱过去看了看,钉子也不是钉子,是个钩子,也不知道咋穿过姑娘的皮肉,居然是直接勾住脚踝骨头的! 因为勾住的时间长,周围的皮肉要么长住了,要么就溃烂了,甚至有白色的蛆虫从腐烂的肉洞里往外爬。 她是强忍着才没恶心的吐出来,梅香娘后看见的却已经直接吐了,边吐边哭,哭完了爬起来冲过去,抄了棍子照着那痴傻儿身上就是狠狠的几下。 傻儿哇哇乱叫中,居然还威胁梅香娘:“贱货,我让我爹把你抓起来,捆住,晚上了我就” 后面一些话实在不堪入耳,于是不仅挨了梅香娘几个巴掌,还让战士们给直接堵住嘴捆了。 钩子必须得手术取出来,战士们想办法把绳子割断,梅香娘又用床单、长棍子做了个简易担架,哄着姑娘,抱着她放在担架上,照旧搜尽了万金友家的钱,这才让战士们抬着走。 当然,他傻儿子先弄回万大爷家关着。 还有个村东头的瘫痪老人,她倒是容易照料些。 她闺女、媳妇儿都在村里,再吃不上喝不上,俩妇人倒都善心的会管她照顾她,把她身上弄得干干净净,加上她上半身还能动,就也是做了个简易担架,把她先抬出来。 老太太唯一害怕的是不让她回家,梅香娘口齿清楚的给解释了一下,她就听懂了,点着头说:“组织来剿匪啦?这可太好啦!你们年轻娃娃们没见过土匪真正的模样,比鬼子还可怕嘞!” 一路唠唠叨叨的,倒也安安稳稳跟着去了万大爷那头。 如此又只剩下两个战士,陪着徐樱上那妇人家找营养吃食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头野猪 这头徐樱和妇人回到家里,一边跟她聊天了解村里情况,一边暗暗监视着她,一边又想尽办法,弄来些草药之类的给那受伤的犯人弄药做药膳。 那头,方遒和周泽睿已经制定了一套严密的作战计划。 作战时间,今晚天黑以后。 因为土匪们居高临下,村里动荡几日,他们应该早已知道消息,估摸着是对村里情况了解,又自以为对村里人有恩,这才仍旧安安心心呆在村里。 但二三十号战士进村,对他们来说仍然是威胁,所以必须尽快行动,一分钟都不能拖延,不能给他们反扑和逃脱的机会! 作战方式,四面包抄,保护万大爷家。 其实从进万大爷家里开始,周泽睿和方遒就在仔细观察周围地形,他们发现,此地不仅正好在村子正中央,而且背靠大山,前有开阔土地,正是个对土匪来说易守难攻,又便于开战的地方。 而且经过验证,万老爷子亲口承认,他家其实是个地道战的地道口,从他家厨房的水缸里就可以钻进地道。 虽然地道已多年未用,但战士们进去探路以后确定,除了小部分掉土渣以外,地道里完全没有坍塌现象,呆在里面,即便外面狂轰乱炸,至少村民们也是安全的,所以在今晚之前,村民要全部进入地道。 作战人员,这是目前剩下最后没解决的问题。 因为包括福宝在内,村儿里的青年们突然都积极主动的站出来表示愿意带路或者直接参加战斗,甚至这里面还有好几个年轻大姑娘小媳妇儿,那热烈的气氛简直如同要去打鬼子。 可如今既不是战争年代,他们也并非专业作战人员。 方遒和周泽睿不得不一起劝说,让他们一定留在地道里等待消息。 “那我给你们带路,山上的路我熟!”福宝立刻站出来表示。 “我,我给当看守,看着那几个想通风报信的!”另一个青年说。 “我跑的快,能传信儿,我五六岁就给战士传过信!”还有人说。 方遒和周泽睿对视一眼。 他们的确需要个带路的人,但这不是战争年代,他们来是来剿匪,保护老百姓的,没得让老百姓冒险的道理。 见他们还犹豫,福宝上前一把拉住方遒的胳膊:“你就让我去,我能保护好自己,我保证,遇上危险,我立马就躲,行不?” 方遒:“……” 他又看看周泽睿,福宝就不高兴了,说:“你看他干啥,我知道,这队伍里,他听你的!” 这话可把方遒和周泽睿都弄得一愣,然后周泽睿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倒是好眼光!是,我听他的,他同意,我就同意!” 福宝眼睛发亮,激动的问:“真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周泽睿两手一摊,不管了。 福宝就赶紧去问方遒,方遒一脸的无可奈何,还想再劝,身后响起万大爷的笑声:“小方同志,你就让他去嘛!福宝从小山间长大的,论在这山上走动的功夫,不比你们差,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万大爷,这是打仗,不是……” “打仗咋了?当年不也是发动老百姓一起打?现在和平了,你们就瞧不上老百姓了?” 方遒的最后一波反驳就这么被万大爷给堵死了。 没办法,他只好答应让福宝带路。 至于其他青年,周泽睿安排他们在地道里和王彩霞这些民警、武警一起守好村民安全。 “我们在前面作战,后面守护乡亲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周泽睿重重拍了几个自告奋勇的青年人的肩膀。 青年人们都郑重其事的点头,表示:“请组织放心!” 安排好这些,徐樱和那妇人已经就回来了。 不仅带来了草药、给那企图通风报信的人的滋补品-一只她亲手打来的瘦小野山鸡炖的党参鸡汤,还带了不少粮食、冬储菜过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进门就朝里面喊:“出来两个壮实的,帮忙抬东西!” 抬东西? 村民们都迷惑,好些个人都涌到门口看,一看又都吓了一跳。 妈呀,外面居然是头死了绑在棍子上的野山猪! 而且那山猪还不小,两个同时扛着蔬菜、粮食和山猪的年轻战士累的满头大汗,都站在门口一边歇脚,一边抹汗呢! 看到人出来,他们赶紧招呼自个儿战友过来扛山猪,可村民们现在正“军民一心打土匪”呢,咋会让他们干?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冲过去扛,这么一扛,俩壮实的中年汉子就感叹:“嚯,看着不大,可真沉!” “山猪肉紧实,当然比一般的猪沉!”徐樱站在门口笑眯眯。 却不见她后面那妇人雪白着一张脸,身上没伤,脸色却像是受了多大伤害。 村民们一则好奇,二则的确关心,有几个人就问那妇人情况。 她却不说话,只盯着徐樱看。 两个战士好像不只是累的,都跟着进了院子关上门了,脸色还是不太好。 周泽睿也过来问:“哪儿打得猪?” 一边在猪身上找了找,没找到枪口,倒是找到两处致命伤口,一处在腹部,直接划开了,一处在脖子上,一根尖木棍子直接从下面插进去,差点儿把猪脖子插了个对穿! 然而战士们身上并没有血,妇人身上也没有,再找徐樱,先听见方遒急切的发抖的声音:“你这是干啥去了?咋浑身都是血?碰上土匪了?” 徐樱气定神闲又乐滋滋的摇头推开他:“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这都不是我的血,是野猪的!” 周泽睿:“……” 村民:“……” 那妇人此时却仿佛终于回过神儿了,在极度安静中虚弱的说:“她,她打了一头野猪,一个人打得……” 同时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徐樱,继续描述:“一棍子下去,野猪就不动了,抓住猪鬃,一下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棍子往下一插,那血,那血……” 话没说完,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村民们慌得赶紧找水的找水,拍脸的拍脸,忙着救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玉米花 方遒、周泽睿等却用放映的慢动作看向徐樱。 她,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用一根棍子,干掉一头成年野猪?! 这说出去谁信? 就是方遒十三四岁的时候怕是也办不到? 徐樱挑挑眉毛:“咋,不信?” 众人齐齐摇头:不不不,不敢不信! 就是这也太猛了! 只有方遒拉着她的手,仍不放心的上上下下看,问她:“胳膊疼不疼,手疼不疼?”然后终于在手心里找到几处伤口-棍子上的倒刺,两根! 他忙问跟过来的战士要镊子,结果一转头,徐樱蹭蹭两下就把倒刺给拔了,还催他:“别找镊子,你给我弄点儿水,这野猪血可臭!” 方遒:“……” 他默默跟王彩霞弄水去了。 徐樱脸上好好的,一滴血没粘上,但衣服袖子上、前衣襟、裤子上都有不少血,然而村里虽有跟她差不多大的闺女,冬天的衣服却找不出像样的,徐樱准备就这么凑合穿着,反正要开始忙着做饭,也顾不上个干净。 倒是小梅香凑过来,轻声说:“樱子姐,你先找个外套、裤子穿,衣服给我,我给你洗干净,再用热铁烫烫,一两个小时就干了。” “对呀,万家大嫂子,你家有烙铁?”梅香娘听着就问。 “有。”万家大儿媳妇儿在外面接话,又说:“烙铁有,专用来烫衣服的熨斗也有一个嘞,樱子不介意,就先穿我的衣裳!” 二儿媳妇儿这会儿却拿着两件儿半新的衣裳出来,笑着说:“大嫂你个儿高,樱子穿你衣服太大了,我个儿小,樱子穿我的。” 大儿媳妇儿就笑:“你可会卖好儿!穿你的就穿你的,你比我生的精巧,樱子穿着更合身点儿!” 看得出来,万大爷家里俩儿媳妇儿倒是和睦的。 徐樱平常不讲究穿,但很讲究卫生,而且要下厨做饭,穿的脏了多不干净?所以也没拒绝,上屋里换了衣服,梅香娘拿走给她洗去了。 又有村民过来帮忙,杀猪的杀猪,洗菜摘菜、准备烧火,一村儿人热热闹闹,不仅没了刚刚来时的剑拔弩张,反倒像是要过年。 方遒看她让村民们围在中间,忙得脚不沾地,平常他帮忙做饭时候能做的事儿现在全有人代替了,只好退居二线,拉着肚子饿的咕咕叫又不甘心啃饼充饥的周泽睿到一旁商议晚上的行动计划。 周泽睿是一万个不愿意。 忙了一早晨,中午都过了,他饿啊! 饿了脑子转不动,还商量个啥? 正想着,一大盘子飘着浓郁玉米奶香的玉米花就放他和方遒面前了。 徐樱站在旁边叉着腰,轻笑着说:“知道你们饿了,先在火里弄出来的。” 周泽睿忙站起来谢,客气说:“还让你个小姑娘替我们费心,其实打仗的时候饿上一两顿都习惯了。” “你习惯了,他们未必习惯,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还要上山,可不能饿着。”徐樱下巴朝着方遒和他身边的战士们扫了一圈儿。 周泽睿就发现,不只他们,其他战士此刻也都分到了,有的是玉米花,有的是烤玉米,热气腾腾中还翻着点儿烤盐的香味,有好几个战士已经在边吃边夸赞:“比肉都好吃!” 他奇怪,一个玉米花,咋能比肉好吃? 好奇的自己捏了几颗放进嘴里,欸?不是肉啊,是甜的,奶香奶香的! 徐樱就笑话他:“做了两种,有甜的有咸的,你这个是甜的,他们吃的那个颜色深的,上面有花椒粉的才是咸的。” “花椒?” 周泽睿第一次听说给玉米花里放花椒的。 方遒却已经是个十分合格的帮厨了,给他解释说:“肉味儿就是因为放了花椒。” “哦!” 周泽睿点点头,忽的又反应过来:“你这也知道?” “樱子是大厨啊!” 方遒一脸不加遮掩的自豪。 周泽睿:“……” 说的好像人已经是你媳妇儿似的! 不要脸! 十三四的小姑娘都觊觎! 人姑娘这么能干,长大了可未必跟你呢傻狗! 老大不小仍连个对象都没有的周泽睿心里愤愤不平,却因为有了这口吃的,不得不被迫干活儿,跟方遒头对着头,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商议晚上的作战计划。 其实他们的任务才是最重的。 而真正轻松的是苏一鸣和高保乐,俩人真是既得了便宜,还能卖乖,志得意满的在屋里跟万大爷聊天,满脑子想着以后在村里开展“推翻三座大山”、“打破一切”的运动。 不过要说他们啥脑子不动倒也不是。 这不,趁着徐樱进去给万大爷送了一碗鸡蛋玉米面饼,福宝跟着战士练拳脚,方遒和周泽睿身边没人,这俩凑到他们中间,低声提了个建议:“我看,不要让这个福宝跟着上山了。” 方遒倒没接话,周泽睿一脸诚恳的问:“两位领导有什么担心的?” 苏一鸣介意的看了福宝一眼,说:“我和高副书记仔细的跟万老大聊过,这村里村民的觉悟让我们很是担忧啊!一些老村民就算了,他们生活在封建社会,没有接受过组织的教育,这我们完全可以教育、可以改变!可是年轻的一代也是这样,他们生在和平年代,受到组织的恩惠,却因为土匪给了一点点恩惠,就把他们当恩人,你们看看,刚刚我们刚说要上山剿匪,就有人企图给他们通风报信,这怎么能行?这是非常严重的立场错误问题啊!” 他这一番话把周泽睿说的完全愣住了,隔了好久才消化完,有些艰难的问:“可是,咱不是已经把这些人抓了?何况跟咱上山的是福宝啊?” “啧!” 苏一鸣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周泽睿。 “福宝是不是这村里人?是不是跟那些通匪的一起长大,甚至很有可能他们平常好到穿一条裤子!你能确定他一点儿不被这些人影响?能确定他就是上山给你们带路?不是找机会提前给土匪通风报信?” 又一连串问题,彻底把周泽睿给问懵了,他茫然无措的看向方遒。? 第二百二十七章 阴阳怪气 周泽睿是完全没法理解苏一鸣的逻辑。 福宝是第一个支持他们工作的村民。不仅他个人支持,还号召大家一起支持,可以说,没有万大爷,没有福宝,他们的工作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 除此以外,他还帮助他们抓通风报信的混子,帮助他们找地道、安置村民,就冲这些行为都能看的出来,他个人的思想很进步啊! 而且福宝这娃虽然是憨了点儿,但咋看都是个实诚的,有上进心的好青年。 这样的人,苏一鸣为啥要怀疑他是土匪的奸细,还幻想出个他上山以后给土匪通风报信?他想通风报信,进村以后就能去,就算是等到万大爷答应以后他才想到要去,那他对地道那么熟悉,随时都能从地道里出去去,干嘛非要等跟他们上山以后再去? 退一万步,福宝就是内奸,想去报信,那他和方遒在这儿讲半天战略,他咋都不来偷听两句啊? 就是咋都想不通,周泽睿只好看方遒,想看看他这位“参谋长”能给个啥不一样的解释? 哪知道,“参谋长”小方同志压根儿就不理他。 不只不理他,其实苏一鸣说半天,方遒都跟他这人压根儿没出现过一样。 周泽睿想想:算了,这事儿还得他应付,毕竟方遒立场复杂。 他只好客气的说:“苏副书记,我个人是这么想的。就是福宝,他要是想报信儿,应该早就去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刚刚咱们还没定下来剿匪嘛!”苏一鸣立马说。 周泽睿客气的点点头,先赞同说:“是,领导说的有道理,可是咱定下以后,福宝也没要去报信的意思?你们看,他对地道是很熟悉的。” “地道?” 苏一鸣和高保乐好像这会儿才知道这消息,震惊的问:“地道是他找出来的?” “是。”周泽睿好无奈。 俩人对视一眼,高保乐立刻下决定:“不行,这个地道不能用!” 周泽睿:“……” 他瞪大眼睛,咋都没想到他俩会是这句话。 “为啥呀?”他脱口而出。 “周连长,你战斗经验丰富,咋能犯这种轻易相信敌人的错误?”苏一鸣立刻道。 “敌人?”周泽睿震惊。 啥时候福宝成了他们的敌人? 高保乐忙打圆场说:“目前还不确定,但没经过组织考验,也没办法确定就不是内奸嘛!所以这个地道是肯定不能用的。” “对,周连长,你想想,万一他把地道的位置卖给山上的土匪,那一整个村子的村民可就都完了!”苏一鸣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大声说。 周泽睿下意识忙看了眼福宝那边儿。 显然因为这边声音太大,好多村民都疑惑的看过来。 周泽睿一阵窒息,头一次体会到了原来方遒说的那种太监越权指挥大将军作战的历史故事里作战部队的无奈。 当然,苏一鸣和高保乐不可能是太监,可秀才指挥战斗这绝对不行。 周泽睿就准备坚定的反驳。 这会儿方遒却开口了,懒洋洋笑着问:“那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准备把村民安置在什么地方?” “安,安置?”苏一鸣没想过。 高保乐显然也没想过,但他可以装模作样的四下看看,然后指点江山般说:“我看,安置在树林里不错!” “嗯,是不错,到时候土匪派一小撮突围出来,只要挟持了这些村民,不管是逃脱还是要挟那都是易如反掌。”方遒轻笑着回答。 高保乐:“……” “那,那也不能轻信这个福宝,就这么把村民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万一他一上山,就找机会告诉土匪地点,那不是把老百姓往土匪手里送?”苏一鸣立刻反驳。 方遒摆出了副完全接受的态度,他很诚恳的点了点头说:“说的有道理!” “那不如这样,苏副书记和高副书记跟我们一块儿上山,我们给您配两支最先进的手枪,您二位负责看守好福宝,一旦发现他有通敌报信的嫌疑,可以当场击毙,怎么样?” 他笑着看看苏一鸣,再看看高保乐。 然后很快,这俩人儿脸白的白,红的红了。 苏一鸣仿佛也终于觉察到自己是有点儿蠢的,目光躲闪开方遒,干脆不说话了。 高保乐却冷哼一声,挥挥手道:“你们随便,出了问题,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说完喊了苏一鸣一声,气呼呼的走了。 周泽睿:“……” 方遒:“呵,傻x!” 周泽睿:“!!!” 方遒居然骂人,说脏话! 还有刚刚他那笑,那么渗人的笑,咋跟徐樱的笑起来一模一样? 而且他是怎么说话的,居然用普通话,跟别人阴阳怪气的讲话? 原来一身正气的方遒呢? 咋会变成这样……这样好玩儿的样儿啊! 周泽睿嘿嘿笑着拍了方遒一巴掌,指着他偷笑不停:“好小子,可真有你的,亏我还怕你不方便……欸,你说说,你啥时候开始学这招儿的?拿它对付过老爷子没?有用没……哦,估计没用,有用你就不会离家出走无家可归寄宿在人家姑娘家里喽!” 他酸不拉几的叹着气往徐樱那儿看。 想都想的到,方遒能变化这么大,全靠徐樱啊! 方遒:“你是不是想死山上?” 周泽睿:o(╥﹏╥)o 真他妈狠人一个! 没人打扰,战斗部署在徐樱组织大伙儿做的午饭飘出浓郁香味,把一院子人的馋虫跟饥饿都给勾起来的时候结束了。 那头村民们已经流着哈喇子围在厨房灶边等着,眼看着那一大锅的野猪肉烧的红亮亮油滋滋,肚子里的五脏庙叫的愈发克制不住。 这年头猪肉本就难得,哪怕刚刚过了年,下水村儿这么穷的地方,都没几家好好吃过一顿猪肉的! 现在可好,一整头猪,猪头肉、猪肝猪肺切片凉拌,猪蹄猪尾巴炖一大锅黄豆汤,猪大肠掏干净爆炒,猪排骨裹玉米粉上锅蒸,剩下的猪肉一半做成红烧肉,跟冬储大白菜、大土豆、冻豆角、粉条做成大烩菜,一半做成烧肉弄了一小碗一小碗的梅菜扣肉,配上平常天天都吃的杂面窝头,想想都香的站不稳!? 第二百二十八章 纪家菜 于是当里面万大爷的大儿媳妇招呼一声:“开饭啦!” 外面呼啦啦涌入一批人,帮忙把饭菜全端到院子里。 万大爷家没那么多锅碗瓢盆,这些都是村民们委托战士去各家直接拿来的,也没那么多坐的地方,但天天都在地头上吃饭的庄稼人没介意的,于是一人一个小盆子大碗,都往跟前儿挤着想第一口吃上。 村里的青年们就忙着帮忙维持秩序,喊着:“排队,都排队啊!” 大伙儿却都着急,谁也不肯让谁。 毕竟这饭可真是太香了,光是外面闻着就香,比他们吃过的所有的饭菜都香! 而且不都说了,人家是镇上国营饺子馆儿的大厨,县里都闻名,他们既好奇,又渴望,可不就想尝一口的不行了? 要说这村里有个族老、话事人的好处就在这里,万大爷站在口,说一句:“小年轻儿的都急啥?你爹你娘你爷奶吃了都?” 立马谁也不挤了,乖乖的退回来,以尊老爱幼为原则,先让老人和小孩子站在前面,剩下壮年青年在最后。 好在盛饭的几个人也不是食堂阿姨,饭多、菜也多,哪个都给盛的满满当当,大家心满意足端着碗蹲在院子里,边说笑边吃,几乎每个人吃到第一口,都惊艳的嗷嗷叫,有几个甚至做出晕厥的表情,眯着眼睛感叹:“这辈子,俺也是能吃上镇上国营饭馆儿大厨饭的人了!俺爹俺娘要是知道,肯定要觉得俺终于有出息了!” 而后大叫一声:“爹啊,娘啊,儿真的吃上了!” 村里有点儿见识的就笑他。 没见识的也跟着他心情激荡,真是有人哭、有人笑,苏一鸣和高保乐当然也吃过徐樱做的饭,那是更精细的饭菜,所以看到这一幕还觉得挺不可思议! 殊不知哪怕在后来的2022年,也仍有饿死的人,也仍有那在村子里一辈子从来没出来过的人。 而大多数人都在感叹呀:“要是天天能过这样儿的日子就好了!” 可惜,就是大集体的时候,他们下水村儿都因为太穷,只能看着别的村儿,哪怕只比他们好一点点的水头村过好日子,而他们…… 即便有了水,也得年年给山上的土匪上供,等给了土匪,他们自个儿家里常常就是揭不开锅。 其实这个情况也不是没人反映过,可好像上面人根本听不见老百姓的声音,问村长、村支书,他们总说,报了、报了,可结果呢?就是一年年的熬过去,仍然不见上面来人。 所以他们当初拦截关押方致谨的行为,多多少少是带点儿报复和恨意的。 没吃没喝,自然谁家做饭也不行。 要说村上谁做饭还好吃点儿,那就得是梅香娘,她好到啥程度呢?为了给家里补贴,每年的过年过节、谁家办喜事儿她都要出去当帮工,虽然因为是个女人,帮工的时候总也不让她往灶台跟前儿凑,可人家聪明,只看也看会了不少,回来做出来的饭那也是村儿里人人都夸的好吃! 当然,这个好吃跟徐樱做的比起来就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天上的饭菜吃起来,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仿若吃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一时间都要升到天上去! 苏一鸣和高保乐为了表示自己跟老百姓一起,当然也是排队吃饭。 他们本以为“人多没好饭,猪多没好食”,抱着徐樱一下子做这么多菜,又是主要给村民做的,那味道估计也就勉强的想法来吃。 谁知这凑凑合合一下口,当下就好吃到震惊! 甚至高保乐一时间都有点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是因为每一道菜都仿佛带着种只有家的味道,干净、浓郁、温暖,能真实的感知到做饭的人在里面用了多少心思,她不是随随便便做,而是抱着改善村民的生活,给战士们加油鼓劲儿的心思,抱着村儿里越来越好,战士们得胜而归的愿望做的,所以这饭里,竟有种小时候他姥姥做出来的味儿。 因为老人家也是最疼爱他,也总说,他以后会是家里最出息的娃娃! 他出身不好,能到这个职位不容易,徐樱做的饭,却让他有一瞬间对自己的浑水摸鱼行为有点儿不齿了。 不过,不齿只在一瞬间。 高副书记是一定会在向上攀爬的路上继续理智冷静的大跨步向前走下去的! 苏一鸣倒是好些,却有着跟高保乐差不多的感觉。 他来了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旁人认为“好”的本地菜,可惜山珍海味的吃下去,却仍觉得心口空空,仿佛就少一口啥。 他以为是少了家乡味儿,而今日吃徐樱这全本地土菜风味儿的一顿,却莫名想到了老家小巷子口上,穿着旧式旗袍的娘亲扶着门框、墙面,颤微微一路小心翼翼跟着他,目送他到这大西北的身影。 娘亲的眼里全是对他的不舍和希冀,而今,他必要好好干,干出成绩,才能回报她老人家啊! 一边想着,一边他就看向高保乐,四目交汇,俩人默契的感叹了一句:“不简单啊!” 徐樱,很不简单啊! 这是个能看懂人心的厨子! 以后县里办啥事儿,尤其是大事儿,还是得上饺子馆儿去! 不过要是为了招待领导,饺子馆儿那地方就小了点儿…… 俩领导齐齐整整向右歪着头,边吃边想。 村民们则自发组成“徐樱夸夸群”,线下直接面对面的夸她做的饭菜好吃顶事儿。 徐樱就笑说:“要是觉得好吃我可以教你们嘛!咱们平原地区其实物产还是挺丰富的,漫山遍野都是天材地宝,药不能采、树不能砍,这都是公家的财产,那咱自个儿田里的野菜,山上野动物,野地里的虫子,哪个都能拿来吃!” “这么多能吃的?徐大厨,你快教教我们嘛!”梅香娘听着眼睛都亮了。 其实徐樱刚刚就发现了,她是个比杨花儿还有天分的大厨,没啥童子功,零零散散的学,都能学的颇像样子。 要不是下水村儿太偏远,她都想把她带出去饺子馆儿呢! 毕竟除了杨花儿三个,她们是还要培养更多厨师,以输出他们的纪家菜!?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陆孙 纪家菜,就是徐樱的第一个小目标儿。 虽说现在她还不敢说,但她相信以她上辈子当过老板的经验来看,也未必就不能做成,何况都说万事开头难,她这个输出已经有了“元记灌肠”和“老鼠窟”做开头,只要以后赶上十年后大发展的机会,总能成功! 只是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冬天村儿里天黑的早,吃完饭,大伙儿一块儿把碗筷收拾收拾,天色就朦朦胧胧的暗下来。 根据万大爷的说法,此时土匪所在的峡谷里正是起雾的时候,雾气会在不到半个小时内就把山谷填满,上面再看不见丁点儿下面的情形,是战士们出发上山的最好机会。 而福宝从小就在山上跑,熟悉山路,轻轻松松就能绕过土匪的防守,把战士们带到后山,待天上明月升起,山中各处清晰可见,战士们再从高处包围匪窝,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是方遒他们制定的基本战略。 自然这其中还包括其余战士如何外围打援,如何两面夹击,先锋部队如何孤军深入取头领项上首级等等,就是只有方遒和周泽睿知道的军事机密,乡亲们自觉不敢问,徐樱、王彩霞这些不参与前线战斗的也不问。 只在战士们出发前,依照战略部署,把村民们送入地道。 她是最后一个通过万大爷家的水缸下地道的,方遒在水缸口送她,她站在下面半截的木板上,朝他招了招手,方遒就下意识靠过去,然后下一秒,他就让徐樱给抱住了。 个子太矮,她垫着脚也仍旧得把全身力气都放在方遒脖子上,以至于从周泽睿的角度看,她就是挂在他身上,太瘦小,只露着颗毛茸茸的脑袋…… 嗯,像个挂件儿。 但方遒却瞬间脸通红、身体僵硬,两只手干巴巴的张着甚至不敢把徐樱搂在怀里,只听她说:“大伙儿都等你,要全乎的回来啊!” 他心里滚烫,舌头也像是被烫到了,于是只能僵硬着,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是。” 是什么呢? 徐樱偏头看着他笑,然后抬手捏捏他鼻子说:“真听话!” 就一转身,顺着水缸底下的梯子下去了。 方遒忙着探身看,却只看到她一头不知何时变得黑漆漆的头发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然后是一个纤巧的影子,消失在通往温暖灯光照亮的地道里。 他收回目光,依照最初的约定,把地道堵上,然后带着那颗嘭嘭跳个不停的火热的心,和战士们一起上山了。 走上山的一路,他心里一直唱着一首柔情蜜意又不合时宜的歌儿,歌儿里唱着: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我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口…… 她虽没来送他,却每一句话都像送过了。 她虽没为他流泪流到泪满襟,也没有说是她在等,却仿佛早已在心里不舍的哭过,最后只留下带着希望的笑,希望他好,希望他保护好自己,希望他好好的回来。 因为大伙儿在等他,因为她在等他,因为他已经是她生命中牵挂的,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这样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自然从来不知道,是这样温暖美好,令人牵肠挂肚、又能令人勇往直前的感觉! 他一路想,却也没有走神,所以当福宝突然停下脚步,低声说:“方哥,周哥,不对劲儿!”的时候,他也在同时立刻就意识到了异样。 山中浓雾,他们想突袭,可土匪也不是吃素的,明明已经天黑,山上的土匪窝里竟然一盏灯都没有,即便福宝没有走错路,他都不敢再走下去,一则因为前路都是土匪的陷阱,本来就不好避开,二则即便没有这些陷阱,万一土匪已经埋伏了人,那他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过好在方遒早就料到,他稍作停顿就下决定,说:“我们走另一条路。” 然后吩咐周泽睿,派个战士往下走,通知下面埋伏的弟兄,到此地后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记得徐樱的嘱托,他要全须全尾的回去,他带着的战士,也一个不能受伤! 周泽睿对此没有反对,立刻就照办了。 他们跟着福宝,直接绕开这条路,继续从更险峻的地方朝山上进发。 这条路就是福报娘当年让狼叼走的那条路,因山体几乎是垂直的,无路可走,山里人通常不敢上来,只福宝胆子大,又因早早没娘又要给爹治病,常来往于山上采药草,这才摸索出一条上山的路。 而跟着周泽睿来的这个连里每个战士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要不是好人才不够多,周泽睿都恨不得弄出个加强连来。 所以上山路上倒是一切顺利,只有过几次因为大雾山体潮湿造成的险情,但最终都没成为事故,战士们互相扶持,以最快的速度,在出发后两个小时内绕过这座山,顺利抵达土匪窝的后山。 耽误了片刻,此时却恰好月入中天,自上而下,土匪窝的情况清清楚楚,和福宝说的几乎没差。 唯独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土匪窝里并没有他们预料的灯火通明,而是从入夜开始就黑漆漆安安静静,山下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他们不会跑了?”福宝挠着头,想不通。 方遒却轻笑一声,说:“是藏了。” “藏了?藏屋里?”福宝问。 方遒不回答,反倒先问了他个问题:“听说过火烧连营吗?” 福宝想了想,回答:“万大爷给我讲过,里面有个姓陆的,叫啥陆孙,好厉害嘞!” 方遒:“……” “陆孙?”周泽睿皱眉思考半天问方遒:“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啥孙子?” 方遒:“……” 扫盲大业,任重道远啊! 他实在没心思给这俩文盲解释了,颤着声音命令他俩:“把带上山的火把都拢过来,灯油涂上去,准备点火!” 福宝和周泽睿对视一眼,都没搞明白他要干啥。 但这词儿听起来这么就厉害,他们想都没想,立刻就去准备了。? 第二百三十章 诸子百家 深夜上山,火把和灯油都是有准备的,只是来时他们对路途熟悉,加上为了隐蔽,火把就都没点燃。 此时火把都聚拢到方遒身边,他却一只都没留,反而让周泽睿帮忙,把战士们重新排列,齐刷刷全站在能够俯瞰土匪窝的山崖边上,他们身后则错开位,全部向着山下的方向,一人身后站两个人,这排站完,再往山上排一拍,如此排了整整三排,每排都是一样的队列。 排好队伍,方遒才下了命令,让所有战士点燃火把,等命令一下,第一排战士尽全力把火把扔到山下,迅速后退,换后三排中第一排战士上前,继续扔,目标就是土匪窝的草房! 战士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这下连周泽睿也明白过来了,忍不住朝方遒竖了个大拇指说:“好办法,兵不厌诈!” 说完就显摆似的问了一句:“这词儿是那孙子说的?” 方遒:“……” “派个人通知下面的战士,原地待命,没有命令,不准上山!”他冷声下令。 周泽睿:“啊?” “啊啥?照办!”方遒瞪眼。 周泽睿:“办就办生啥气嘛!不是孙子就不是孙子,那不还有老子、桩子、孔子之类的嘛,总有一个是对的?” 说着他怏怏的去办事儿了。 方遒冷笑:可巧了,还真没一个对的! 没多久周泽睿回来,还在纠结这个事儿,说:“诶,我还想起来一个,叫孟子,是这个不?” 方遒:“……” “君子有不战……你知道是谁说的啥意思不?”他问。 周泽睿仔细思考,不确定的回答:“意思是君子不打仗?那不是放屁嘛!不打仗那不是眼睁睁看着土匪祸害老百姓?那上面都讲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没枪杆子,那老百姓能翻身当家做主人?放屁,这话绝对是放屁!” 方遒:“……” “这话孟子说的。”他告诉周泽睿说:“孟子是反战派。” 周泽睿:“……” “那,那我知道了,肯定不是这个孟子说的,那也不是他,也不是前面那几个,到底谁说的嘛?” 他很苦恼啊,方遒你有文化我知道,但你不要跟我弯弯绕嘛,不要瞧不起我,反正当大头兵有几个识字儿念书的?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方遒:“韩非子。” 周泽睿:“喔!这是三个字的啊,难怪能出这么厉害的招儿!” 方遒:“所有战士听令,点火!” 他这一声来的不粗及防,把周泽睿吓得差点儿仰倒,他赶紧站稳。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身旁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从周泽睿的角度看过去,仿佛突然间天降神兵,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战士。 这状况他是料到的,因为根据他和方遒搭班子的经验,根据他朴素的作战战术基础,在方遒刚刚布局的时候他已经料到,他这是要利用山势层叠,给下面造成一种满山都是他们队伍的错觉。 他们在村里一天,又趁着大雾出发,山上的土匪可能早有防备,而山上地势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就算他们的人比土匪多了足有一倍,要在对土匪内部情况不清晰的形势下进攻,也很容易陷入久攻不下的苦战当中。 所以方遒要先给他们个“下马威”,首先让山下的人以为他们全部都被包围了,带着恐惧的心理,他们很容易自乱阵脚,这时候再突然进攻,自然就容易的多。 看着这阵仗,周泽睿私心里觉得,他总算领悟到了方遒的用意,于是又凑过去贱兮兮的问:“你这又用的是哪招?”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方遒故意看着他说。 周泽睿:“……嗯,你刚刚是挺出其不意的……这话也是那三个字的子说的?” 方遒:“这是孙子说的。” 周泽睿小声哔哔:“这又是他了?都是子,这咋还不统一个口径呢?” 方遒:“要是他们统一口径,那百家争鸣怕是早没了!” “百家争鸣?一百家争着叫唤?这又是啥战术?”周泽睿好奇。 方遒:“战术你爸爸!” 周泽睿:“……” 他骂人,他为啥又骂人!还骂俺爹! 但方遒没时间理他。 山上火把点燃片刻,山下土匪窝里已经隐隐有人影跑动,不过只是小猫三两只,且跑动的方向很精准,全部朝正中间那二层的木楼上跑。 他冷笑一声,下令第一排战士:“看准山下的木楼没?找准了给我扔!” “是!”战士们早已听过命令,此时震天的大喊一声。 紧接着火把就以相当精准的角度全扔了下去。 此时山风自上风向刮来,几乎不用太大的力气,火把就能精准的落到那木楼上,瞬间木楼点燃,从上而下,不到几分钟已是火焰熊熊足以照亮天际。 方遒立刻下第二道命令:“第一排退后,第二排上!” 第二排士兵全部往一旁一间茅草房里扔,这一下下去,下面不仅是人的惨叫声,还伴随着爆炸声,在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内,由那座茅草屋开始蔓延的大火就和木楼的大火连接到一起,把整个土匪窝都烧的火光冲天。 里面的土匪更是全部冲出来,慌乱的四下奔逃。 方遒这才下令:“冲!” 所有战士向两边包抄,朝着山下就冲过去。 周泽睿打头,刚跑了两步,突然回头问方遒:“还不让下面的跟上来包抄?” 方遒:“……” “火发上风,无攻下风,这,是孙子说的!” 周泽睿:“就,就是不让下面的上来呗,等火灭了再说?我知道到了知道了,这孙子说话都不好好儿说!” 抱怨完跟上前面的战士,哇哇叫着冲向下面。 方遒长叹一口气,回头叮嘱福宝:“你留在此地,别乱动。” “是!” 福宝忙给他敬礼。 方遒却已经一个箭步出去,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福宝:他好猛!他懂好多!他要是我爹就好了! 嗯,他或许不知道,在他没读过的书里,有一篇朱先生写的描写父亲的散文,名叫《背影》,在方遒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光荣的成为了他的儿子,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都是误会 一场大火,把山下的土匪全从隐蔽阵地里烧出来。 土匪头子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兄弟们,今日要是被他们抓住,必死无疑,但若是能冲出去,尚还有一线生机!兄弟们,给我冲!” 被烧出来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土匪们立刻信心大增,抱着非生即死的决心,扛着枪正面迎上了周泽睿和方遒带领的部队。 土匪们毕竟对地形更熟悉,一瞬间竟然占据上风,打得战士们难以靠近山寨。 然周泽睿也不慌,直接命令:“投炸弹,先给他们炸开一道口子!” 几个战士冲上前,两三枚炸弹扔出来,顿时就把土匪的枪林弹雨组成的防护墙给炸裂,周泽睿抓住机会,带着战士们一涌上来,把集中在山寨正中的土匪包圆儿,同时四面追击,以丰富的战斗经验,把隐蔽在建筑、山体后的土匪们全部抓获。 眼看着抓获的人越来越多,方遒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没有看到万大爷描述的土匪头子长相的中年人。 周泽睿显然也发现了,然而连着审讯了几个人,居然都不知道! 方遒一边听着他审讯,一边就朝山周围看过去,突然目光一定,他抬脚就往福宝所在位置的山崖下冲过去。 那是二层木楼下面,此时木楼几乎燃烧殆尽,没有火光照明,因为是个视线死角,所以包括方遒在内,大多数人都根本不会发现木楼后面的山崖中间其实有道沟壑。这时候他冲过去一看,果然发现如他所料,那后面是个天然的一线天。 这一线天十分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依照常理,自然会怀疑人是从一线天过去的,可方遒也只迟疑了片刻,就缓缓抬起头朝着山上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半山腰上垂下来的一根黑色的粗麻绳隐蔽期间,绳子捆绑的半中间,露出个黑色的衣角。 方遒犹豫对着那个衣角就是一枪。 那人显然意识到被发现了,立刻就朝方遒的方向开了一枪,但他很懂得自保,站的位置是个射击四角,子弹只打在峭壁上,溅起一片火花。 方遒看准子弹发出的位置,闪身出来,朝着山上又是一枪,山上的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堪堪躲避过去了。 但方遒没有等,冒险再次冲出来,连着两枪全朝同一个位置射击,那人自以为判断清楚他的方向,也朝他射击过来。 然而同样没有成功,不仅没有成功,在几枪以后,方遒好像还没了动静。 上面的人暂时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暴露位置,可等了片刻,也终于无法忍耐,再次朝方遒原本的位置开枪,企图确认他到底还在不在。 岂不知刚刚才开了几枪,一只脚突然就从侧面出现,直接踹在他那只手上,那人毫无防备,手枪瞬间脱手,直接掉落在山崖下面摔了个粉碎。 那人显然没料到,顿时愣住,方遒抓住这机会,照着他面门就是一脚,那人不得已,收回胳膊勉励阻挡,同时跳脚也朝方遒踹过去,但他十分灵敏,只轻轻一荡,不仅躲开他的阻挡,还猛地再次朝他面门袭来。 “姥姥!”那人嘴里骂着,慌忙阻挡,却被这一脚踹的差点儿直接滑下去,恨得大吼一声,然而这一声还没吼完,就觉得脑袋上猛地挨了一下,同时抓着的绳子一松,随着一声枪响,他整个人就快速向下坠落。 土匪头子此时满心只有一个想法,今日是要摔死了! 但他并没有摔死,而是在即将摔得粉身碎骨前,突然停住了。 地面就在他面前,同时还有明亮的火光,黑漆漆的枪口,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到了缓缓松开绳子,却让他重重摔在地上的方遒。 “啊!” 土匪头子痛叫一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知道自己是逃过了这一死,纵然以后必然也逃不过枪决,但总归暂时保住了命。 方遒此时终于慢慢从山崖上下来,一个跳跃,稳稳落在了刚刚被捆住的土匪头子正对面,看着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等。”土匪头子爬起来,哑着嗓子喊人。 方遒没理他,他只好更大声说:“我的绳子无比坚硬,你是咋一枪打断的?” “打断?”方遒嘲讽的看着他,反问:“我干嘛要打断?” 没断? 土匪不明白,既然没断,他怎么可能摔下来,难道只是错觉? 当然不是,因为如果他抬起头,就会发现上面有个福宝,他在土匪头子把绳子甩上去捆住临近山崖那块大石头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分不清究竟是敌是友,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举着块大石头等在旁边。 而当方遒连续几枪开出去的时刻,火花照亮了土匪头子的脸,福宝看清的一瞬间,立刻就掏出随身带着的刀子猛砸绳子,无非恰好是在方遒又开出一枪的时候,绳子被福宝砍断了。 至于下面的人,自然就是周泽睿发现方遒独自行动,赶过来救援的。 这个土匪窝的人其实并不多,统共三十几人,原本不过占着个地利和村里老百姓胆小、交通不便,买通了村长和村支书,才在此地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年。 如今有方遒的“火烧连营”计,又有周泽睿带的一百来号人来,不消半个小时,战斗结束,除了死人以外所有土匪全部伏诛! 战士们就地开始清点人数,以防有人趁乱逃跑,再出什么更大的乱子。 这一清点却出了问题。 福宝从山上下来,乐滋滋的跟着战士们忙乎,结果一回头失声喊出来:“支书?” “村长?” “你俩咋……” 没法说了。 因为方遒听到声音走过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被福宝认出来的两个人。 比起下水村那些脸色蜡黄衣服破烂的村民,他们除了脸上身上的土灰,可算的上“光鲜亮丽”,不仅脸色好,甚至还有点子“脑满肠肥”的意思。 看到方遒,俩人儿立马就认出他是这里头的头头,忙讨好的朝他笑,喊着:“领导,领导,这可误会了,都是误会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有吃有喝 事到临头,这两位村里的‘土皇帝’还能说出这话,别说是方遒,就是周泽睿都觉得有意思。 他看了看方遒。 照他的个性,八成这会儿已经脸色阴沉,正要下命令把人直接弄走。 他得赶紧拦住啊,多好玩儿,玩儿会儿呗? 谁知道看过去,却只看到方遒冷笑一声,看都没看那俩人转身走了,那模样……还挺像那个小女娃徐樱的! 有意思啊! 周泽睿的兴致更浓了,回头俯身,看着俩被捆着蹲在地上的“土皇帝”问:“咋的误会啊?两位给说说?” “我们不是土匪,绝对不是!”俩人中年轻些,脑袋上歪歪斜斜带着个蓝帽子的忙说。 旁边没戴帽子的附和着狂点头,并立刻自我介绍说:“我们是下水村的村干部!我是村长,万望水!” “我是村支书,万德福!”戴帽子跟着说。 “哦,村长、村支书……你们咋在土匪窝里啊?难不成……让土匪劫上来的?”周泽睿问。 “可,可不,我们,就是让土匪打劫上来的!”万望水忙讨好的笑着说。 边说,他边和万德福交换了个眼神,就那么蹲着往周泽睿面前蹭了蹭,压低声音说:“这位长官……” 刚喊出来,周泽睿就:“嗯?”了一声。 他立马改口,说:“这位同志,同志……” “同志?”周泽睿冷笑。 谁t跟你同志! 万望水都快哭了。 万德福急得忙跟过来说:“这位团,长?哈哈,头次见面,您看就是这么个情形,这要是在村儿里,可不能这么怠慢了您和兄弟们,咱们……咱们真的不是跟土匪干啥,是特地来,来跟土匪谈判的。这个,这个下水寨的土匪们啊,盘踞在村里很多年了,给老百姓们带来不少麻烦啊!可是咱也没团长这本事,也没这么多弟兄,剿匪实在干不了,何况这土匪还给村里解决过吃水问题,多少对村里有点儿贡献……咱们就想着,跟土匪谈谈,和平解决,也别给国家添麻烦不是……” “哦,和平解决啊?” 周泽睿一脸了然又好奇的问:“那咋谈的,给我说说呗?” 万望水:…… 万德福:…… 俩人儿对视一眼,万望水咽了咽唾沫,讨好的说:“谈……咋可能谈成啊?对土匪,首先就不该是这个态度,咱们上来一谈就发现,不能谈!土匪霍霍老百姓,那是祸害,那不能谈,只能剿匪!只不过……我们刚想到,还没来得及做,就,就……” “就让土匪给关起来了!”万德福立马接上。 “关起来了?” 周泽睿直起身问旁边看管他们的战士:“哪儿抓着他俩的?” 战士:“木楼里逃出来的第一批人!” “逃出来的啊?” 周泽睿大惑不解:“土匪抓了你们,都不给你们绑个绳子?锁个门儿?就这么把你们供在正厅里?那这土匪对你们可够好的啊?” 他看万望水。 万望水要哭了。 他看万德福。 万德福要被万望水那怂样儿给气死了,他忙讨好的笑着解释:“咱们正在与土匪周旋!这群土匪啊,简直胆大包天,平常祸害村民就算了,前些天还和村里一些刁民,联合起来,偷偷抓了一位县上的领导,可惜咱们管理不善啊,居然没有发现,最后直到那位领导让人救走才知道!但咱们也知道,劫持县里领导,这是大罪,决不能再姑息这群土匪,所以连开了几天会,最终决定,咱们上山来,假意和土匪谈判,实则摸清楚山上情况,回去汇报到县里,请县里的领导派人来剿匪……” 他嘿嘿一笑说:“就是没想到,这县里的团长……先来了。” “哎呦,那我们是不是扰乱你们的计划了啊?”周泽睿一脸担忧的问。 “那不能,不能!”万望水忙说,说完又往过凑一点儿,压低声音说:“咱们其实已经摸清楚了,咱们知道个土匪的秘密据点,那里面藏着土匪这些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光是那金条,就有一整箱!” “还有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多的闪瞎人眼睛嘞!”万德福赶紧加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怕金条对周泽睿没吸引力,还是自己不说到时候落不到好处。 周泽睿听得都瞪眼睛了,难以置信的问:“金条?珠宝首饰?” 这年月,土匪窝里还能藏这些个?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土匪窝,藏了这么些,居然土匪窝这么烂,枪也那么烂…… 得感谢啊,感谢和平年代,感谢统一国家,感谢国防科技啊! 他那嫌弃的表情显而易见的表露在脸上,到了万望水和万德福眼里,那就是不信,“机敏”的万德福忙解释:“团长,您可别不信,有那是真有,可惜,咱们这地方管的严格,花不出去。” “就是能花出去,他们也不敢花!”万望水争先恐后的又凑近点儿说:“他们那钱啊,准备留着等反攻呢!” 说完狠狠啐了一口:“呸!痴心妄想!有团长您这么厉害的人物在,他们倒是敢想?!能吗?配吗?哼!” 周泽睿:……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听到最不想听且令人掉鸡皮疙瘩的夸赞了。 他不耐烦的说:“行了,你们知道他有那么些宝贝,都藏在哪儿啊?” 这俩人又开始交换眼神,然后是万德福出来说话。 “团长啊,那地方,挺难找,得咱们亲自带您去。” “哦!”周泽睿了然点头说:“那走?” “不是,那么多东西……您就别带那么多人,光天化日的去了,到时候拿起来,也不方便是?”万德福讪讪的说。 “就是,而,而且,您说我们把这些都交代出来了,那咱们两个这……” “好说,都好说。”周泽睿一脸精明的笑着,抬手拍拍俩人的肩膀,俯下身压低声音说:“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带我找到东西,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们的。我保准你俩下半辈子有吃有喝儿,绝对安全,咋样?”?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尔反尔 接收到这个承诺,万望水和万德福大松一口气,差点儿直接瘫倒。 但他们没机会,周泽睿一手提一个,强迫他俩站起来,拍着肩膀催:“走走,别耽误时间啊!” 俩人儿自然以为他是怕让方遒发现,因为谁也能感觉到方遒也是个能做主的。不过既然这人也没否认他就是个当官儿的,那个看上去年龄还小,也就没多想,赔着笑就在前面带路。 就是没走多远,他们发现后面还跟着几个战士,有些讪讪的站住,低声问周泽睿:“团长,这,这咋还带俩弟兄?” “不带不行啊?你们是俩,我是一个,何况你们都说了有武器,我可得给自己留条小命儿,是?”周泽睿垫着手里的手枪说。 俩人一看见,也不敢反驳了,只想着可能这人带的都是心腹,事后分赃就行了,他们也管不着,保命保官最要紧。 钱嘛! 反正那些金条啊珠宝首饰他们也不敢拿出去花,还不如白给了这人,以后他们还是村里一把手,想搞什么不就是说句话的事儿? 心里打着这算盘,俩人倒是顺顺当当带着周泽睿到了山寨左侧的山岭前。 那山岭外面有个茅草房,已经烧塌了,乱七八糟的石头木头倒下,倒是隐隐约约露出里面像是个窑洞口的东西。 周泽睿示意带来的两名战士过去搬走一部分石头木头,果然就露出来个窑洞口,战士们朝里面看了看,黑漆漆,什么都没有,回来汇报。 万望水听见,忙说:“那是个障眼法,再往里走才有!” “让战士们腾条路出来,咱们带你们进去才能找着!”万德福说。 周泽睿点点头,又示意战士们继续搬。 这地方其实挺偏的,因为战士们此时都被方遒指挥着搬土匪头子的二层木楼,看样子好像是想从里面找出来什么东西,压根儿没人注意这头。 而周泽睿一副神态自若的表情,仿佛也根本不怕被发现。 万望水和万德福观察一番,共同得出个心照不宣的结论:这个方遒是个有背景的,周泽睿恐怕空有官职也惹不起他,所以他犯蠢去土匪住的楼里找东西他也不吭气,就带着自己的心腹闷声发大财! 自私的人,看别人也是自私的。 所以这么一番推论下来,俩人儿反倒比刚刚还安心,见战士们忙完了,立刻为了在“团长”面前表现,争先恐后的前头带路,朝着那窑洞钻进去。 窑洞里果然是黑漆漆的,但进来前两个战士点了火把,替周泽睿照着,也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这窑洞初看就是个存菜的空间,显然打的也不甚上心,且因为地处山岭间,土质应当不很合适,窑洞打的不深也不大,就那么浅浅的一口,墙角里堆着让烟熏火燎搞得黑漆漆的一团山药蛋子。 万望水和万德福就冲那堆山药蛋过去,指着说:“搬开这些,门就在下面。” “搬开!”周泽睿懒洋洋下个命令,俩战士又是一通折腾。 很快,果然就看到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木板露出来了,战士们打开木板,一条土阶就在眼前,正好容一人走下去。 万望水和万德福站在地窖跟前,看到了立刻说:“就是这儿。” “哦,那一起下去!”周泽睿说着,俩人肩膀上一人一下,轻轻一推,万望水就一个踉跄朝着地窖扑过去,他赶紧站稳,想回头看看怕有人趁机害死他们,却让紧接着被推过来的万德福给撞了一下,脚下一滑,直接朝着地窖就滚下去,一边滚,一边吓得哇哇叫。 万德福倒是勉强站稳了。 但身后有周泽睿和俩战士虎视眈眈,他也不敢停,只好乖乖在前面走。 这地窖其实也不深,他们走了不到三分钟就到底了。 底下居然还有油灯照着,万望水手让捆在背后,他们下来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抬起头,一头一脸的土不说,脸上还青了好几块,嘴里也淌出血,看着像是把嘴给磕破了,正疼的呲牙咧嘴,却还得朝着周泽睿笑着说:“团长,咱们说的就是这,都在这儿了!” 周泽睿往周围一看,果真四五口箱子,虽然都不大,却都是黑色的全新的木箱子,显然是放在这儿就没人再动过。 箱子没上锁,他让战士们过去打开看了看,回来汇报说:“半箱金条,半箱珍珠,一箱子老式三八大盖,配了一箱子子弹!还有一只箱子,有袁大头,还有钱!” “还有袁大头?哎呦,这是啥时候就藏起来的啊!”周泽睿啧啧两声。 “都,都是老之前了,听说是从山外带过来的。”万望水赔着笑说。 “报告,还发现部电台!” 两个战士检查完箱子,顺带看了看周围,抱着部已经废弃不用的电台过来。 周泽睿上下看看这电台,脸色微微沉下去。 “这东西早不用了!”万德福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儿,赶紧解释:“发不出去,咱这山沟沟里,发不出去信号儿!” “你咋知道?你们试过?”周泽睿又笑了。 万德福:…… 万望水:…… 他狠狠瞪万德福一眼:瞎说啥? “没没,从来没,咱们哪,哪懂这些个,是,是从土匪那儿打听,打听来的!” “土匪这个都跟你们说了?”周泽睿无比惊讶:“那你们这谈的可够深的!” “不深,不深,这,这不是没用了,才跟咱们说么!”万德福自以为聪明的解释。 果然,周泽睿看起来被说服了。 他点了点头,没多问,只告诉俩战士说:“里面东西暂时甭管,带着电台和这俩人儿上去!” 战士们答应一声,一人扯一个就走,临到台阶了,周泽睿突然吩咐:“把电台的事儿告诉方队,然后告诉他,我在这儿等他!” “是!” 战士们答应着,就把万望水和万德福往上推。 那俩人顺从又疑惑的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回头就朝着周泽睿大喊:“团长,团长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可都交代了,你不能拿了东西就翻脸啊!” “就是,是你说的,保我们安全,还管吃管住?团长,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获全胜 周泽睿憋了老半天,这会儿终于等到机会,哈哈大笑。 他背着双手看着台阶上急急忙忙回头寻求答案的广域万望水和万德福,笑容可掬的回答:“大牢里面难道不是有吃有住,还比现在安全?两位,我可没骗你们啊!是你们蠢!” 说完他继续哈哈大笑,自觉特别有电影里赵子荣智取威虎山时临危不乱的聪明与果敢! 万望水和万德福全懵了,可惜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后面俩战士用力一推,他们踉跄着,难以置信的被推上了地窖,又回到了原地。 可惜这次他们连蹲的地方都没了,刚靠近,就被人照脸啐了口浓痰,手让捆着,也擦不上,只能强忍着恶心,尽量离这些土匪远点儿,缩在个角落里蹲着。 然后不出所料,趁着战士们没注意,他们收到了土匪们的谩骂和威胁。 “叛徒!” “奸细!” “等着,反正都是进去,到时候看咱们咋弄你们!” “让你们生不如死!” “死都死不成!” 一句一句的,把俩人儿吓得要哭,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又语无伦次的求看守的战士。 “别把咱们关到一块儿啊,要死人,真要死人!” “咱们还能交代,行行好告诉领导一句,咱们还知道别的,愿意交代,愿意交代!” 不过这回就是他们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了。 方遒从战士那儿得到消息,听说居然有个电台,立刻就去了地下室。 仔细检查过电台,他得出结论:“最近的发报时间是两年前……这是大案子,咱们处理不了,得立刻上报上级!” 周泽睿一听就骂娘了:“那两个老不死的,居然跟我说山里没信号,好几年没用过,啊呸!等我出去收拾他们!” 方遒冷笑:“山里没信号,这话你也信?咱们用了多少年无线电台,你见过这种山里没信号的情况?” 周泽睿讪讪:“我这不是听北疆回来的战友说,那头有个魔鬼城,怪石嶙峋的,无线电进去经常没信号儿!” 方遒:…… “你可真能想象啊!” “哎,你看咱们这山里,不也是怪石嶙峋的?而且你不也说了,最后发出信号的时间是两年前,你说有没有种可能,最后发出那信号以后,就再也没信号了?”周泽睿还不甘心,追着方遒问。 方遒:“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两年前,对面那个信号台停用了?” 周泽睿:…… “你这个人,就缺乏点儿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 “上面说了,浪漫主义精神要不得,革命就是流血牺牲!周连长啊,你这政治觉悟该提高提高了!”方遒让战士们抱着电台,大踏步的往上走。 周泽睿屁颠儿跟在身后笑:“我也觉得我缺,那要不这样,方队小同志,反正再过一年你也十八了,上咱连来给我当个政委呗?你看咱连一堆大老粗,就你一个文化人儿,不仅懂电台,还懂什么什么猪子白家的,你给战士们天天讲讲,过上几年,咱们连这政治觉悟不得是全师第一啊!” 方遒冷笑:“周连长还挺有想法,挺有上进心?” “那是肯定有。” “行啊,这么有,先学认字,免得以后再把诸子百家说成猪,气死老祖宗!”方遒建议。 周泽睿眨眨眼:“学就学,可惜,嘿嘿,没老师。” 他们出来了,方遒站住回头笑看着他。 “这不难,徐樱就有个扫盲班,无非你们出点儿吃喝,辛苦点儿,让她带扫盲班的老师给你们上上课。” “徐樱啊……”周泽睿想起那张笑起来比方遒还显得“冷嘲热讽”的瘦削小脸儿,没来由的心里就打哆嗦,清清嗓子,暂时怂了。 “再,再说,再说啊!” 然后他一转头,喊了个战士:“小五,你清点几次了,点清楚人没?” 方遒轻笑。 不过正经想想,是不能让周泽睿这么文盲下去了,总得认字!否则早晚得转业回去,那好好的人可就废了! 围剿土匪行动超乎寻常的顺利,也让下水村儿的人“大开眼界”。 有人后悔,想着咋没早“报官”? 有人唏嘘,没想到村长和村支书还真跟那土匪们有关系,不是传闻,一时间连村长和村支书家里人都让带去审问,看的村里老百姓大呼过瘾。 有人愧疚,想着人家方同志是来给他们村儿里办好事儿的,他们却听上村长和村支书还有那几个买人的货的蛊惑,把人家给打了关了,最后是人家儿子冒死带着人给他们把土匪给铲除了!真是咋想咋不好意思! 当然也有些个人对这些当官儿的怀疑,或者暗地里觉得其实土匪也干了好事儿的,只是到底不是主流想法,也就没人说出来。 方遒回来的当天夜里,村里人全从地道里出来,点上火把,拉上二胡,在村里又唱又跳的直接庆祝起来。 其他人却没休息。 周泽睿、高保乐、苏一鸣三位领导组织在一起开会,重新安排部署,决定一部分留下来,跟着苏一鸣帮助村里重新选举村干部,高保乐和周泽睿则带大部分人押送土匪回城,进行公开审讯,以后还要公开枪决! 至于徐樱、王彩霞、方遒,那当然也是要跟着回去的。 会议开完,连夜出发,村里的老百姓都跟着出来送人。 好些个村民急急忙忙回家拿了自家一点儿值钱东西跟出来,争先恐后的往他们车上塞,说:“都是不值钱的农村玩意儿,你们帮着剿匪,又给建学校,大伙儿感激着嘞,也知道,之前误会方同志,对不住他,你们就当是俺们道歉也得收!” 可村里的情况他们谁人不知? 要不是困难的不行,村民们也不至于让一群土匪害了这么多年。 这回连同高保乐、苏一鸣也拦着,极力劝说村民们回去。 “等以后有了好日子再送也不迟嘛!”苏一鸣笑着说。 村民们一听,觉得有道理,纷纷憨笑着,又都把他们一个个的送上车。?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扫盲班有效率 徐樱和王彩霞预备着上高保乐来时的那辆车,周泽睿和方遒坐同一辆。 上车前,福宝挤在人群最前面,扭捏着轻声问她:“樱子妹子,你以后……还来不?” 徐樱:…… “来啊,村儿里建了学校我说不定来看看,要是咱村儿以后发展起来,我还可能来开饭馆儿呢!” 福宝顿时眼睛就亮了,忙不迭的点头说:“那,那我等……” “以后我陪着她一起来看大伙儿。”方遒不知道啥时候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到徐樱身边,笑着跟福宝说。 福宝被他看的没来由的心里就有点儿发慌,讪讪的收了收炽热的望着徐樱的眼神,点头说:“那我等你,你们。” “嗯,福宝哥你有机会就多认认字、读读书,学学农业知识,你这么聪明肯干,以后一定能成咱镇上、县上的种地能手呢!”徐樱笑着叮嘱。 福宝的脸顿时又红了,用力点着头答应:“嗯,樱子妹子,你放心,我肯定努力!” 徐樱笑笑,转头要上车,方遒拉她一把:“你跟我坐一辆。” 徐樱:…… 她看看王彩霞,总觉得让她跟高保乐一辆车有点儿不厚道。 王彩霞却点点头,笑着示意她:去! 她只好跟上方遒。 俩人上了车,周泽睿已经跟村民告别完在车上等着了,见方遒把徐樱给带过来,偷偷挑了下眉,还装模作样的轻声咳嗽。 方遒:“你嗓子不好?” “没,车上突然多了个姑娘,不习惯!”周泽睿阴阳怪气的说。 方遒也没理他。 车子没多久就在村民们的欢送里出发了,徐樱回头看了一眼,苏一鸣站在村民的最前面笑眯眯朝着他们挥手—实话说,他这次还是让她有点儿意外,因为记忆里他倒不是这个样子的。 方遒好像看出她想什么,说:“人心只要不自私,不贪,走下来看看,就会知道自己该干啥。” 徐樱偏头看着他问:“那你呢,叫我跟你上车,是想说啥?” 方遒:…… 前面周泽睿笑了一声,带着点儿冷哼的意思。 然后也不等方遒回答,他就说:“给你打预防针,提前道歉。” “道歉?”徐樱皱眉看方遒:“你干啥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要是有的话,可以拿钱解决! 方遒:…… “我,我……”他噎死了! 周泽睿说:“这次进村儿你有大功劳,是个人都能看得见,按说回去报给上面,那咋也能拿个先进标兵啥的,可惜了,你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啥都落不着,你就只能跟着吃亏……” 说着他回头,搭在椅子上探头看着徐樱问:“哎,你来的时候想过这个没?” “没。”徐樱老实回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救得是他爹。”她指了指方遒,毫无意义的用手遮着嘴巴低声跟周泽睿说:“现在没好处不怕,以后肯定有好处!” 方遒:…… 周泽睿哈哈大笑,指着徐樱说:“你这个性格儿好,不容易吃亏!” 说完又问方遒:“行了,安心了?人家樱子跟你出来就不是为了那些个虚名儿,也不是个吃亏的性格儿,倒是你好好想想,又不是个当兵的,跟着这么上天入地的打,总不能到头来啥都换不着。” 他说完看徐樱。 她眨眨眼,好像弄明白了。 周泽睿跟她一对视,点了点头说:“是,我让他叫你过来的。” “那讲讲呗,到底是咋回事儿?”徐樱看方遒。 “你看他?他才不好意思说。”周泽睿调整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这才说起来。 “刚开会你发现了,高副书记组织会议,特地把方遒排除在外,为了啥?”他问。 “为了不给方遒报功?可他也的确啥都不是,顶多算个受害人家属,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做啥都是对的。”徐樱说。 她其实在高保乐主动组织开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何况他明知道老爷子在家,还拖了这么久才来救方致谨,要说没老爷子的授意她是不信的。 她推测,高保乐来的时候也受过老爷子的授意,应该早就料到以方遒和周泽睿的能力就足够对付土匪和村儿里人,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控”,为了把方遒掌控在自己的权利范围以内,别让他太出头,否则老爷子可还怎么偏方廷呢? 周泽睿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点了点头:“是这么个说法,但现在是啥时候?他这回要是不报,以后还有机会没?没机会、没功劳,就他那个情况儿,那不就是个下乡的命?樱子,我就问你,你觉得他是下乡好,还是当兵好?” “我觉得?” 徐樱笑了,偏头看着方遒回答:“咋高兴咋好。” 方遒脸热,然后突然愣了下,惊讶的看向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要劝你别争别抢,认命下乡也挺好?”徐樱笑问。 她毕竟一直是这么劝的,毕竟从前看来,方遒似乎也无路可走。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路,还看得见,那为啥不试试? 方遒点了下头,想了想又摇头。 “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认命。” “那你就做去。”徐樱转头看着周泽睿:“周连长既然说了,肯定就是有办法,是不?” 周泽睿挑眉:“有。” “那就拜托了!”徐樱笑。 “不用拜托,你帮我点儿小忙,咱们就当交个朋友呗!”周泽睿眨眨眼,一脸的期待。 徐樱:…… 感情是搁这儿等她呢? 装的为方遒好啊? 周连长不愧是连长! “帮啥忙你说说看?”徐樱问。 方遒:“他想让你给连里战士扫盲,教他们认字儿……那部队里不是有扫盲班?还有学校呢!你干嘛不用,非得用她?” 后半句话跟周泽睿说的。 “这话说的,那扫盲班儿有用我找你去?你又不是没去过?那要不是任务,你看哪个愿意去?没意思!但我听说过好几次,樱子那扫盲班有效率,一两个月就能认好几百个字儿!何况……她那儿不全是大姑娘吗?也都没对象?”周泽睿满脸期待望向徐樱。 徐樱:…… 她是媒婆? 妈妈桑? 好好的事儿,咋搞这么奇怪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回家住 从下水村出发是早上,回镇上已经是下午,方遒和周泽睿都留在部队里,要和政委谈谈话,另外派了个小战士送徐樱回去。 小战士姓汪,一路上话挺多,倒也不是问东问西,就是给她讲讲方遒少年时候的趣事。 徐樱听了几个,就问他:“咋觉得咱们部队里人人都认识他?” “方队是个流浪兵,打小儿就跟那儿长大的,听老兵说,岁上就在了,因为家长都忙,就扔给老兵们带着,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就喂大了。后来长大,一年里也总有个月在里面呆着,所以只要来呆上个一年半载的,总能见着他,何况他传奇故事那么多,又不摆架子,大伙儿都乐意跟他接触……而且,大伙儿都知道,哪儿苦哪儿累他准在那儿,但是……哎,也不知道为啥,就是一直不让他进来。”小汪挠挠头,看那样子倒以为是老爷子有啥其他想法。 其实这事儿方遒给徐樱讲过缘故。 在部队里养着是因为老爷子没功夫也懒得管他,用带大头兵的方式带娃还容易带出听话有毅力的,一举两得。 至于为啥不让他进部队?原因也简单,在部队容易出成绩,老爷子不想他碍着方廷的事儿。 可方廷眼看着越来越顶不上个事儿,这些年老爷子干脆就放手不管,大概率也是想赌个有出息的出来。 但要说因为方廷没出息就不待见他,因为他有出息就对他好? 那不可能的。 人的喜好向来就没个理由,老爷子喜欢方廷不喜欢他也没理由,就算真允许他出头出息,那也是为了以后有人帮着方廷。 其实在去下水村的路上他俩还谈过这问题,老爷子这次不管,就是允许他出头的意思,出了头,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强压着,大概还要以此送个人情,以便方遒照拂着方廷。 毕竟这回方致谨的事儿上,老爷子已经给过方遒足够的“教训”,让他知道,没有他老人家,他屁也不是,甚至明知道自个儿爹有危险都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自小到大就常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老人家的孙子!” 他那会儿还没方致谨的消息,靠在椅背上一脸苦涩茫然。 徐樱拍拍他的胳膊:“你倒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你才十六,老爷子都六十多了,论年龄论前途,他都不是你对手。他这么难为你,大概也是怕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拿捏不住。我要是你,我现在好处照吃不误,以后有出息反拿捏他!” 那会儿方遒看着徐樱一脸精明的笑,心里其实就想通了。 最后他能做出为了自己搏一把,徐樱也就不觉得意外。 小汪把车停在饺子馆儿门口,又帮忙扶了徐樱一把,等她下来,饺子馆儿里的人已经都涌出来了。 纪茹芳一把抱住徐樱搂的紧紧的,尽量压抑着低声在她耳边说:“干啥好歹跟娘说清楚,你这一走好几天的,又只跟着个方遒,可要把你娘给吓死!” “就是,又都知道你是干啥去的,樱子,你平常最懂事儿,这回咋把你娘瞒得死死的?”赵桂竹也过来说她。 “要不是人赵局过来说一句,咱们都不知道你是去干啥?小祖宗,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杨花儿双手叉腰的教训,叨叨:“再有本事,就把纪经理给吓死得了!” “就是就是,你俩忒不够意思,去救我大伯带上我啊!把我一个人扔这儿算几个意思嘛!”方向阳跳出来喊。 看到小汪还打招呼。 结果话刚说完,让韩萌萌一巴掌推开:“小屁孩儿,啥都想干!” “我小屁孩儿?韩萌萌,你才比我大几岁?”方向阳跳脚。 韩萌萌摇头摆尾的比个六:“六岁,六岁!叫姐!” 俩人这么就闹上了。 纪茹芳让他们闹得倒是不哭了,就是无可奈何的很,叹了口气,抬头跟小汪道谢,又留他吃饭。 按说小汪又命在身,应该是拒绝,谁知道纪茹芳一说,他立马就乐颠颠的答应了,一路上羞红着脸,跟着几个女孩子们进了饺子馆儿。 徐樱是的确累,大概的跟纪茹芳说了说情况,也没进去看李玉华,直接就洗澡在方遒那屋儿里睡了。 这一觉天昏地暗好眠无梦,醒来已经是黄昏。 穿鞋下床出来,就看到方遒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书。 小板凳有点儿小,他腿长手长的坐在上面甚是委屈,不过看书看的倒是仔细,她都出来半天,他好像还没听见。 “咋不去医院?”她低头问。 方遒明显被惊了一下,抬头看见她,笑着回:“去过了。” “方叔叔咋样?” “中弹以后失了不少血,但是赵叔这方面有经验,伤口处理的及时,没造成其他伤害。做了个手术,我去的时候已经醒了。我妈昨天就听说消息回来了,这会儿在医院里陪着,说今天用不着我,让我回来休息,也跟打个招呼,明天……我就回家里住。”他站起来,说话的时候眼皮微微垂下来,没让徐樱看见他眼里的失落。 但语气是有的。 “家……哪个?”徐樱也难免有点儿失去什么的恍惚感,反映了下才想起来,他家好像应该是住省城的? “不是省城,也不回我爷那头,高叔跟上头打了个报告,要了个宿舍,就在县委大院儿里,韩科长家往前走两排就到了……你,你能找着?”他耳根子红了。 徐樱点了点头,心里头是有点儿高兴的。 她没提去医院看望的事儿,方致谨上次来的时候她看得出来,周莹是个性格比较冷淡的人,人家没有邀请,她突然跑去看就不合适。 方遒显然也是想到了,张了张嘴想解释,却没能说出啥,倒是这会儿正好聂绣儿过来看徐樱醒了没,见他们在院子里,就忙喊:“正好,刚做好饭,老师你出来吃还是我送过来?” “我出去吃,小汪还在?”徐樱问。 “不在了,不过仗着年纪小嘴甜,骗了赵主任个好处嘞!”聂绣儿笑嘻嘻的说。? 第二百三十七章 娘的命根子 徐樱知道那好处是什么。 周泽睿在车上都说了,让她带着饺子馆儿的扫盲课本儿去给战士们上课,八成是早已经跟政委打过报告商量好的。 这事儿方遒当时没拒绝,说明对她至少是没坏处的。 何况她是个重生的人,仔细想想也知道,不仅没坏处,可能还有好处呢? 徐樱笑笑,回头跟方遒闲话说:“周连长看着憨厚,实际精明着呢!” “要不他咋当连长?”方遒笑。 “那你以后肯定比他还有出息!”徐樱笑着说。 方遒愣了下,沉默了会儿,问她:“樱子,我是不可能去当兵,老爷子不会让。”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想当不?”徐樱站住问他。 方遒想了想:“原来是想,后来也不想了。人生的路那么多条,不是非得一条道儿走到黑,这道理是你给我讲的。” 徐樱点头:“嗯,方遒,不管你咋选,我都力所能及的支持你。” 方遒笑了。 “你俩说啥呢那么高兴,吃饭了!”里头方向阳一脸怨念的喊他们。 徐樱出来看看他,他身边儿已经堆了两三个食盒、兜子,显见是杨花儿她们几个特地给他准备让他带回去的,就这他还不满意,面对着桌子长吁短叹,见着方遒还埋怨他:“干嘛回去嘛,回去没吃没喝的,你就不能跟大妈说一声,让咱继续留着?” “是么,咱这就是个饭店,天天给送饭,不比你们俩男娃娃自己回去鼓捣着方便?”杨花儿坐在一边儿也舍不得。 方遒和方向阳刚来的时候就没人讨厌他俩,无非知道这俩人儿身份都有些陌生和不敢接触,可方向阳性子脾气好,俩人儿还都勤快,一起过了个年,又一起经历李玉华的事儿,饺子馆儿众人早把他们当一家人。 突然的听说他们要走,人人都舍不得。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纪茹芳不会留人。 她很清楚,方遒和方向阳跟他们不大一样,总住在她们这头,对饺子馆儿未必好。何况现在周莹回来了,有亲妈和亲大妈在家的孩子,没理由还住外头,让县委大院儿的人知道不是笑话? 再有,徐樱跟方遒出去这趟到底干啥她不是特别清楚,可眼看着部队车送了徐樱又送方遒,也知道肯定跟老爷子有关。 老爷子都示弱了,方遒还住在他们这儿那就不对不孝了。 所以眼下就是周莹不说,她也得催着这俩孩子回去。 大伙儿见纪茹芳不接这话只招呼着俩人吃饭,也就明白她的立场了,自然不会再留,几个人还围着方向阳轮流着劝他,又给他保证,想吃啥随时来,她们都给做,方向阳这才高兴点儿。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徐樱浅笑看着他。 方向阳:…… “我给钱呢!” “嗯,欢迎。”徐樱不笑了。 方向阳:…… 干嘛呀又欺负他! 就从来不欺负方遒! 他恨恨的瞪了方遒一眼,方遒低头吃饭,对这场分别相当的平静。 方向阳就想到还在医院里的大伯,也觉得不该玩儿了,更该收收心准备好好儿上学。 他这回算是看明白了,方家全家人九条命,怕是加起来都没方廷一个重要,他自己的前程啊,还得是他自己拼去! 吃过晚饭,方遒和方向阳依依不舍,和饺子馆儿众人告别了。 他们一走,侧屋倒正好空下来,纪茹芳就找徐樱谈:“你快开学了,学习重要,玉华晚上总也噩梦醒过来,醒来就要人……樱子,你先住方遒他们那头行不?” 她一脸小心翼翼,生怕她听了生气的样子。 倒是让徐樱心里又暖和,又心疼她,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娘你也别太辛苦自个儿,我现在都十四了,早该自个儿住。” “嗯,你舍得娘,娘舍不得你!”纪茹芳还是把她搂在怀里,用力拍了两下她背。 “闺女啊,你可不敢再冒那个险去,你说娘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闺女,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娘可咋活?拿水头村儿是个啥鬼地方啊,你也敢去!”这话憋了好几天,说出来纪茹芳就哭了。 “有方遒,有周连长,带了一个连一百来号战士,还有高副书记和苏副书记,又是枪又是炮的,娘你怕啥?” 徐樱替她抹眼泪,又问:“何况,我是那分不清轻重的冒险人嘛?” “小娃娃家的,你当然不知道。那老话说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带了多少人,到危难时候都未必有用!娘就相信,你在娘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纪茹芳拉着她的手责备。 可徐樱就跟不是让责备似的,反而高兴的笑。 “我知道,因为只有娘能豁出命的护着我!”徐樱搂着她胳膊撒娇:“娘别气,我以后绝对不这么干了,行不?” “嗯,你最好说到做到!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嘴上说一套,心里尽替旁人想着……我就不信,这回你去光是为了方遒他爹?不是为了玉华?” 她俩往回走。 其实徐樱想说:不是。 不过是事儿赶事儿的,正好赶到了方遒他爹头上她才去,自私点儿说是为她自个儿为了饺子馆儿,毕竟这眼看着外头都已经闹起来的,总要找个护身符安安稳稳度过这几年。 可真要说全为她自个儿,李玉华半点儿好处没得到? 那倒也不是。 既然不是,她理当承情。 见她不说话,纪茹芳就当她承认了,摸摸她头,满眼都是心疼,说:“樱子你记住,现在你不是个无亲无故的娃,你有娘,是娘的命根子,以后不管干啥,你都想想娘,啊?” “娘,我错了嘛!”没法子了,只好撒娇。 再说下去,她都要流泪了。 “傻闺女!”纪茹芳把她送回去,给她关上门,叮嘱她早早睡,这才回自个儿院子里。 徐樱白天睡了那么久,这会儿睡不着,干脆就坐下看书。 走了这么些天,方遒那儿给她又搞来一本内刊,还从部队里弄了好些外面找不到的报纸回来,她正好了解了解眼下的情况。?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心李爱民 乱起来的情况比徐樱预想的稍微好些。 平原地区到底是个有矿产、有重工业的地区,加上徐樱所在的是个小镇子,处在相对偏远的中西部地区,倒是连部队都没怎么乱,上面老爷子压阵,下面师部大门紧闭,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徐樱和饺子馆儿里已经出师的孙雪梅、聂绣儿、韩萌萌、陈芳芳几个人商量了个专门针对部队上战士们的扫盲学习方案。 由她负责启蒙,后面几个人每隔一天,轮流去给战士们讲不同的课,帮助他们识字、学会查字典、学会基本语法能读一些报纸,最后能写出来简单的学习心得和报告。 光这个方案,徐樱就带着大伙儿去调研了两次,回来写了整整十来页,最后才交给师部。 师部那头为了应对外面的情况,本来就在想怎么关好大门搞训练,好不容易想到个让三个连轮流出去操练,一个连一个月的办法,正发愁剩下两个连怎么办,现在好了,瞌睡有人递枕头,徐樱送了这么个学习方案过来,那当然不仅要通过,还主动提出加课,要加到啥程度呢? 政委的话:“人家别的师部有不少是当年上过军校的,咱们师部从上到下,把我都算在内,不超过三个!这肯定不行嘛,所以啊樱子,你得给我弄几个能上军校的出来!” 徐樱听的直咳嗽,差点儿喘不上气。 方遒陪着来的,听着都好笑,强调了一下:“樱子才十四,初中生!” “欸,我知道,可我看着徐樱小同志不止初中生水平嘛!听小周说下去下水村儿救人,那可全靠她号召了村民,才行动顺利的。这样的人才,要多给机会嘛!”温政委说的冠冕堂皇,方遒都要让他气笑。 徐樱叹气:“您老人家可真给我脸!” “那当然要给!”温政委蹬鼻子上脸的往前躬身,看着徐樱说:“你来都来了,以后得在部队里吃中饭晚饭,也给指导指导嘛,顺个手的事儿是不是?” 方遒:…… “温叔叔,这是和平年代,您不是土匪!”他恨得牙痒痒。 说出来却没给温政委震慑住,反而被他用奇怪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扫了一眼,说:“你这娃娃……啥时候还会讽刺人了?这还挺有进步的!” 说完哈哈大笑。 方遒:…… 徐樱最后还是答应了,不只辅导功课,还管培训做饭。 但上军校啥的,那就是温政委白日做梦,就是把上辈子的她拉过来也办不到! 不过后来她呆的久了,才知道温政委这想法倒不至于多天真。 因为战士们普遍文化水平偏低,所以军校也是分等级的,有些等级就是只要战士们身体素质过硬、本身战斗技能过硬,就可以在文化水平上要求稍微第一点,能读能写个差不多,就能上,上去以后,还可以再升学,只是难度简直比考大学还大十倍不止! 所以徐樱也就放下心理包袱,安安稳稳的先给启蒙。 部队里人多,课程规划的再好,实施起来也有困难。 一则要调动起战士们的兴趣,二则徐樱到底是个小姑娘,一开始哪怕有周连长坐镇,想让这群当兵的服她也不容易。 不过徐樱上辈子是管理一个大集团大公司的人,管人的办法千千万,又早读过六韬、孙子、二十四兵法这类书,再狠狠的跟着方遒、温政委学了些中外经典战斗案例,纵然学的不甚深刻,给战士们当个兴趣启蒙课程总算是够用。 就这么辛辛苦苦,从大年初十开始,一直到二月二学校开学的前一天,她总算把个启蒙阶段给教完了。 启蒙结束,战士们已经培养起了学习习惯,后面孙雪梅她们再去教就容易多了。 而徐樱则匆匆忙忙返回学校,开始了本已经推迟的初一下半学期。 经过了一个新年,牛三虎同学变成了一个更有钱的班长,刚开学,他就把一叠钱和粮票拍到徐樱面前,大大方方的说:“樱子,今年你的饭盒我包了!” 徐樱连着忙乎了一个年,这会儿累的眼睛都睁不开,正趴在桌上补交呢,闻言抬了抬眼皮,看了看钱……把拒绝的话咽下去了。 没办法,人穷、志短! 她一把把钱全搂书包里,顺手就把自己个饭盒掏出来递给牛三虎了。 刘兰香正好路过,居然难的压低声音的嘟囔了一句:“资本家做派!” 徐樱:…… 她震惊的看向刘兰香,这可真是过了个年人长了一岁,胆儿都大了! 牛三虎一个小兄弟凑过来给他们八卦说:“刘兰香许下人家了,是邻村儿村支书家儿,虽然大了七八岁,可人家可看得上她嘞!说好了,等到她初中毕业,就给她娶过门,到时候还给她在村儿里小学闹个老师当,所以瞅瞅,立马这就硬气了!” 徐樱:…… 她高兴就好。 牛三虎却突然冒出一句:“切,靠着男人就硬气了?那点儿出息!” 徐樱震惊! 然后牛三虎就转头讨好的问她:“樱子,我说的对?” “对。”徐樱点头。 既然睡不成,她就准备看书。 就是书刚打开,一个纸团突然不知道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她书页正中间。她捡起来看了看,又大致算计了下这个坠落的方位,确定是早来的过于沉默的李丽英扔过来的—嗯,她的物理似乎有进步。 年前刚放假时候在县高中门口的事儿她早忙忘了,这会儿想起来,以为是李丽英又想警告她呢,打开一看,上面倒是另外一句话:小心李爱民和刘朝京! 是个提醒。 她没准备仔细问李丽英,顺手把纸团子一捏,照旧扔回书包里。 学校里早晨照旧开大会,徐樱分神听了听,校长的讲话跟去年完全不一样,所有重点都放在“运动”上面,仍旧是唾沫横飞的将近一个小时,让徐樱彻彻底底明白:安稳是部队里创造的,外面的世界,跟她上辈子还是一模一样! 果真,会议结束校长就提议:今天早晨各班即开展关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小会!同学们积极揭发、举报藏在人民当中的叛徒!?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上面是谁 对于“揭发”这事儿,同学们的情绪倒是都还算平静,毕竟他们镇中学也没几个可拿来“揭发”的人物儿。 倒是散会的时候,徐樱听到同学间有不少在议论旁边县中学被揭发的几个人,有的是因为家里成分问题,有的好像是因为传阅一些她后来熟悉的书籍,被揭发以后就要调查,调查就要停课,那边开学早,如今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传闻已经:“有好几个班都空了!” 徐樱也有半个月没见过方遒和方向阳。 老爷子既然早在去年年底就听到风声回乡病养,回来后又异常低调,说明他恐怕自己也知道此次不那么容易过去,那不知道方遒兄弟俩现在咋样? 她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他们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徐樱对朋友向来上心操心,这会儿听说这个,难免就担心起他们,计划着中午下课去县中学转一圈儿见见人。 她想的入神,也没注意后面突然过来个人,路过她的时候故意用肩膀狠狠一撞,她那瘦的人人都觉得可怜的小身板儿毫无防备,一个踉跄直接撞牛三虎身上了。 牛三虎吓得赶紧扶住她,一抬头看见张耀祖顿时来气,张嘴就骂:“你眼瞎啊?走路不看路的?” “你管我!”张耀祖回过头却不理他,反而看着徐樱,一脸得意:“资本家的千金小姐,等着,有你好戏!” 说完杨首挺胸,扭着屁股就走了。 “啥,啥玩意儿?”牛三虎让刺激的东北话都出来了,迷迷糊糊的问他周围的弟兄:“他说啥?” “他好像说徐樱……说她资本家大小姐!”他小兄弟小声说。 牛三虎指着徐樱,差点儿笑岔气儿:“资本家大小姐?资本家大小姐哈哈哈,你们见过她这种黄毛儿小姐?” 兄弟们:…… 呵呵,呵呵…… 徐樱:“我头发已经多很多了!” “可还是黄的。”牛三虎双手一摊。 “有没有一种可能,天生它就是这个色儿?”徐樱冷笑着问。 牛三虎:…… “有!你说有那肯定有!” “哎呀,三虎哥,徐樱,你俩咋还有心思说笑呢?你们忘了,刚刚校长刚说啥?他说让各班开那个揭发检举的会呢!张耀祖这话啥意思?那就是要揭发检举你啊!”牛三虎一个小兄弟看向徐樱,一脸担忧。 他显然嗅觉比他俩敏感点儿,说完这个,更怕他俩不知严重程度,压低声音个他们讲故事:“俺们村儿过年时候就开始了,提倡那个……放下饺子扛锄头,大年三十儿一吃过饺子,全村儿连夜上工地干活儿。我就在那工地看见过城里下放的‘资本家’,可惨嘞!让拿鞭子抽着扛大麻袋,男女都上,大麻袋里可全是石头,有的一麻袋下去,直接吐血了都!” 说完默默看向徐樱,仿佛她已经是个让麻袋压死的死人。 牛三虎也看她,看着她瘦巴巴小小的身躯,立马狂摇头,说:“那不行,绝对不能让徐樱去!” “嗯嗯,不能让徐樱去!”他几个兄弟全围上来说。 “光说有个屁用,赶紧想办法啊!”牛三虎往周围一看,急得跺脚。 可几个娃抓耳挠腮,显然也是想不出办法的。 偏偏这会儿刘兰香带着几个女娃路过,许下人家的刘兰香仿佛被男人附体,胆大的令人难以置信,她仰着脑袋劝说:“你们别混想了,没办法,她成分本来就不好。我要是你们,我就赶紧跟她划清界限,免得变成资本家大小姐的帮凶,到时候跟着她一块儿下放!” “刘兰香,你别胡说啊,咱们才十来岁,不符合下放标准!”有个路过的女娃说。 徐樱想了想,她好像是刘兰香那头坐着的一个,叫杨淑,平常不声不响的,她甚至对她都没啥印象。 不过杨淑也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徐樱,就走了。 刘兰香不服气的冷哼一声,骂:“地富反坏的坏种!” 徐樱:…… 这扣帽子的能力,她要不是亲眼看见她张嘴,都以为是李丽英说出来的呢! “兰香,你别乱说,杨淑家里的情况儿还没调查清楚呢!”她身边一个姑娘劝说。 “都让调查了,那肯定是有问题,咋的,你要跟她站一队?”刘兰香立马跟这姑娘拉开距离。 姑娘让说的面红耳赤,低声抱怨:“你咋变成这样儿了!” 说完掉头跑了。 “哼,贫下中农就该鼓起勇气,拿起武器,勇敢的喝地富反坏的走资派们作斗争!”刘兰香仰起头,一脸的正义昂扬。 徐樱实在懒得看她表演,绕开她先走了。 牛三虎带着他一帮兄弟忙跟上她。 “徐樱,你别气,也别怕,那批斗会我也参加过,不是人人都一个样儿,到时候我肯定帮你说话。你那算啥资本家嘛,你家明明就是国营饭馆儿!”牛三虎说。 “三虎哥你注意点儿,那不是他家,她家都是给国家干活儿的!”他兄弟告诫。 “就是就是!是光荣的无产阶级工人,是?”另一个说。 大伙儿立刻统一意见,确定说:“一会儿咱们就提这个!” “那要是这个也没用呢?饺子馆儿毕竟以前是她家的,她家从她爷爷开始,就开饭馆儿,还给资本家做饭嘞!”有人说。 “那人家还给县里的好多领导都做过饭,那那些领导也是资本家?”另一个反驳。 大伙儿听着也觉得对,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咋办,下意识都看徐樱。 她主意多嘛! 徐樱还没想好咋办,而且这时候刘朝京夹着本红彤彤的书,和李爱民相跟着,一脸意气风发的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了。 她也不想给这些同学找麻烦,淡淡说了句:“都别想了,见招拆招,回教室。” 牛三虎和兄弟们对视一眼,点点头:“对,反正咱坚定信心,都帮着徐樱啊!” “三虎哥,徐樱,你们放心!”几个小兄弟立马表示。 随着徐樱回教室,他们也呼啦啦的涌进去了。 里面张耀祖还得瑟呢:“等着,有她好果子吃,让她傲气!也不想想咱班长上面是谁?”? 第三百四十章 仗义人 上面是谁? 徐樱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张耀祖耀武扬威,一副大仇终将得报的样子。 刘朝京紧跟着徐樱他们进来,站在讲台上看看下面人,清清嗓子,才说:“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上面的思想指导,同学们,依照校长的指示,咱们班开学的第一堂课,要主动进行揭发检举、自我批评的活动!下面,请张耀祖同学首先进行揭发检举!” 话音一落,张耀祖立马跳起来,等不及站稳就大声说:“我检举,我揭发,揭发资本家的大小姐徐樱!她姥爷、她娘都是资本家,她爹还是叛徒!在学校里,她以欺负贫苦的同学为乐,经常打他们,劳动不积极,让贫苦的同学替她劳动,还用金钱、食物引诱、带坏一些同学,然他们为她做事,替她遮掩!这都不算,我听说,她娘还给她在家里养了两个童养女婿!” “嚯!”班里一阵唏嘘,连牛三虎都歪着脑袋拿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徐樱。 徐樱:…… 两个,童养女婿? 难道?也许?大概?他说的是方遒和方向阳? 想到这俩人儿……徐樱实在没忍住,绷着的嘴角开始往上挑。 牛三虎赶紧瞪她,告诫她:“你还笑?” “很好笑……” 徐樱低声说。 而且不只是她啊,全班都觉得好笑,已经好些个同学忍不住的低声笑起来。 张耀祖让笑得不知所措,左右看看,正要质问,一个男娃大声说:“听说过童养媳,从来没听说过童养女婿!” “张耀祖,你咋知道的?你跑人家徐樱家里看去来?”又一个问。 张耀祖脸腾就红了,辩解说:“那还用看?你问问镇上谁不知道她家饺子馆儿里有俩男的?” “那人家前面儿就是国营饺子馆儿,饺子馆儿里有俩男的有啥了么?”有人反问。 “不止是在饺子馆儿,我看见过,她还天天跟那俩男的混一起在街上逛!”张耀祖说完,赶紧跟刘朝京说:“刘老师,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这就是资本家大小姐做派!那俩被她家养着的男娃一路上就伺候她,除了资本家大小姐,谁还是这样?” 刘朝京大概也没想到他的揭发里还包括这个,又突然被cue,没办法,只能干咳了一声点点头,问:“你还有其他揭发的没?” “没了。”张耀祖像个挫败的公鸡。 刘朝京就朝他压了压手说:“行了,那你先坐下!” 又问:“同学们还有没有要揭发徐樱罪行的?” “我有。” 李爱民站起来:“我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徐樱和她娘身上有很浓重的资本家作风。在她来之前,他们饺子馆儿就有三名长期受到纪茹芳压榨的穷苦老百姓,一个叫孙德兴,从小就给纪茹芳家里当学徒,在当学徒期间,他受尽苦难,早晨五点钟就要起床干活,晚上常常到半夜才能休息,一天干几十个小时,却只能得来微薄的一点工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徐樱来以后,仅仅因为一言不合,他就被扣上个盗窃饺子馆儿财务的罪名,和另一个叫纪三儿的老老实实的送货工人被一起赶出了饺子馆儿,甚至这个饺子馆儿为了不支付他们工钱,还诬陷他们,把他们送进了监狱!” 他说着,从桌上拿气一张纸,大声说:“我这里有孙德兴和纪三儿写的陈情书作证!” 说着双手举起,送到讲台上。 刘朝京立马接过,装模作样的认真的看了看,一巴掌拍在桌上,问:“徐樱,这些事都是真的嘛?” 徐樱:…… 她没来得及说话,因为这会儿李爱民站在讲台上又说起来:“而那个纪三儿更惨!他因为是纪茹芳的亲戚,才逃过一劫。但没有工作让他的生活没有着落,很快陷入贫苦。无可奈何,他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只能上饺子馆儿讨要儿子的工钱。然而!” 他猛地顿住,目光扫过台下一众同学后,才用颤抖的声音如同唱着悲歌一样的说:“这位可怜的老母亲,竟然让徐樱用扫帚生生给打出了饺子馆儿!六十岁的老人家啊,让这个资本家的大小姐打的遍体鳞伤,躺在床上足足三个月都下不了床!最后只能认命,再也不敢去跟她们要钱!” 说着,他眼眶都红了。 用最悲痛的声音总结:“在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去了纪三儿家里,也去了孙德兴家里,还想去访问一位同时因为顶撞他们而被赶出饺子馆儿的叫李玉华的姐姐的时候才得知,她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主动嫁到贫下中农中去了!” 李爱民说完,全班沉默。 刘朝京在这沉默中感叹:“这是一位勇敢的女同志啊!” 然后郑重问李爱民:“李爱民同学,你揭发这些,都有证据嘛?” “有,我这里还有纪三儿写的状子!” 说着他举起手了手中的另外一张纸,以一种自认为极其英勇的姿态展示给众人看。 然而,班里一多半儿学生都沉默的坐在座位上,似乎除了张耀祖他们几个激动的立刻站起来,举着拳头做出个振臂高呼的样子以外,就再也没人理会了。 刘兰香还使劲儿拉她身边的同学,威胁她们:“你们要跟徐樱一伙儿嘛?” 然而没人理她,同学们甚至缩了缩手。 这倒挺让徐樱意外的。 因为根据上个学期的经验,她好像没有这么招同学待见? 牛三虎倒是不意外,还看出她的想法,低声解释:“你上学期可没少帮班里做事儿,何况……学期末的时候,你是不是帮过李丽英一把?” “嗯。”徐樱点头。 “她跟班里可多人都说了,大过年的没事儿干,一传十十传百,外面班的都知道。”牛三虎小声说:“大伙儿都知道,你仗义!” 徐樱:…… “同同学们犹犹豫豫,面面相觑。 徐樱的为人其实大伙儿是看在眼里的,她虽然嚣张跋扈了点儿,懒了点儿,但比起李爱民,那是真的实打实的给班里办事儿,帮助过不少同学,可谓仗义。?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告我吧 何况她家那个饺子馆儿也挺特别的,不说这一个过年搞得人尽皆知,就是原来,那都是方同志去吃过的饭馆儿,更有班里不少学生都是工人子弟,多多少少从家长那儿听过点儿韩科长跟她家往来密切啊、饺子馆儿为啥把孙德兴、纪三儿撵出去的事儿。 总之一句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谁都不太想声讨徐樱。 柿子都捡软的捏,李爱民和刘朝京一上来就捏最硬的,那学生们哪儿受的住? 见学生们还是没反应,刘朝京无比尴尬啊,他立马一拍桌子,重新振气势,质问徐樱:“你就不想做个自我检讨?“ 徐樱:…… “自我检讨啥?” 她抬起头问。 “李爱民同学这都是有证据的,你还想狡辩?”刘朝京问。 “那敢问李爱民同学,你调查过这个事件没?”徐樱仍旧稳稳当当坐着,托着下巴抬着头问台上的李爱民。 “啥事件?”李爱民冷冷的问:“你利用特权陷害工人,当然有办法隐瞒真相!” “哦!” 徐樱了然点点头:“你的意思,咱县上、镇上,从工商局到卫生局再到派出所,每一位同志都在帮我利用特权陷害工人?不仅帮我,他们还把因此形成的案件报告交给了市里、省里,并且每一个人对此有疑问?那我家这本事是不是有点儿大啊?” 李爱民沉默片刻,不甘心的说:“资本家腐蚀人民当然有一套!” “哦,你的意思,我为了折腾这俩人儿,腐蚀了三个部门的人?那意思就是法院的判决书,工商局和卫生局出示的证明、下发的证件,这些现在都不作数了?那再问一下,街办的赵主任是被我们腐蚀了?还是她跟我们沆瀣一气,一起欺负‘穷苦老百姓’?” “那,那是街办的事儿!”李爱民振振有词。 “徐樱,你别转移话题,我今天说的是你的问题!” “我啥问题?”徐樱反问。 “你欺负同学!”张耀祖跳起来说。 “欺负谁了?”徐樱看着他轻笑着。 张耀祖脸色一变:“你,你欺负我,你打我!” “我打你那能叫欺负嘛?三虎,你说我那叫啥?”徐樱笑眯眯问。 “那叫教你做人啊!”牛三虎哈哈大笑着说。 班里一众学生也跟着笑。 张耀祖顿时面红耳赤,直往李爱民那儿瞅,李爱民则看刘朝京,刘朝京啪啪拍桌子,怒吼:“徐樱!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啥态度?” 徐樱慢悠悠站起来,双手环胸,看向刘朝京:“刘老师,我倒是想问问你这是个啥态度?你说我家是资本家,我娘是全县第一个参与公私合营的,饺子馆儿早在几十年前就是国营饺子馆儿了!我们都是饺子馆儿的员工,手里面屁都没有一个,李爱民张嘴就说我们是资本家,我们资本在哪儿?你给找出来看看?” “你,你们公私合营,也有股份?”李爱民质问。 “有,原来有,可是,年前就接受完毕改造了,现在饺子馆儿那是正经国家的!”徐樱说。 李爱民:…… 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啊! 可班里好多喜欢八卦的同学都知道,嘻嘻的窃笑起来,有人嘲讽李爱民:“你都不看报纸?现在就没有公私合营,去年年底就完成全部的改造了!” “那之前,你们也做过资本家做的事儿!我这儿都有证据!” 李爱民又展示他的陈情书。 徐樱就问:“你这个证据,现在是比法院的判决书有用是不?要是有用,你拿着这玩意儿告我们去,法院要是判我检讨,我就检讨。” “徐樱,你不用拿法院来压我们,我告诉你,你要搞清楚形势,现在的形势是打破一切旧社会的陈规陋习,你还想用对待官老爷那套?没用!”刘朝京拍着桌子说。 徐樱点点头,对他笑着说:“刘老师,别激动,既然李爱民拿出来这东西了,我就给解释解释。” 说着她看了眼同学们,说:“孙德兴和纪三儿的事儿,咱镇上的同学应该都知道。那都是因为贪污国营饺子馆儿的资产让送进大牢的,开除也是法院判决的结果。至于被李爱民同学说的主动嫁给贫下中农的李玉华,大伙儿这两天多看看报纸,马上就会出报道,她在年前从那个‘贫下中农’的村子里逃出来了,她是被卖过去的,谁卖的她呢?孙德兴伙同他在外面的一个所谓的兄弟,以找工作的名义把人家骗到村儿里卖的,卖过去以后过的是啥日子呢?拿铁链锁着,不给吃、不给穿,还欺负人,她回来的时候都快疯了!” 班里的学生们一听,不少都是震惊而哗然。 几个女娃甚至都缩到一起,吓得快哭出来了。 “为了调查李玉华的案子,县里派出所的赵局亲自去了她被卖到的水头村,并在水头村、下水村分别解救了六七名被卖的女子,她们有的已经在长期的虐待中疯傻,有的身患重病,有的因为试图逃跑被打成残废,还有一名刚刚被卖过去的姑娘,她才十三岁!比咱们还小一岁啊!如果不是解救的及时,你们想想,她们是啥后果?而为了解救这些女性,咱们的方同志被当地恶霸关押、殴打、迫害,身上肋骨断了三根,腿上中了一枪,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另外一位女民警也为了救那个被打到疯傻的妇女,差点儿被一个村儿的恶霸围殴致死!剩下本次参与行动的数位民警身上都有伤。” 说到那些,徐樱是真的觉得可怕、可恨、可悲,又想起那几天陪着方遒担惊受怕,那一夜他上山剿匪她守在地道里听着枪声难以呼吸,眼眶都被憋红了。 学生们其实是很难听到这些细节的。 在徐樱的讲述中,已经有不少同学都表现出惊恐、害怕、愤怒的情绪,此时见她眼眶通红眼里含泪、声音哽咽,也都跟着落下泪。 不管泪里是什么情绪,但一时间整个教室的氛围都是激动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抓住刘朝京 刘朝京和李爱民都没料到这情况,一时慌乱不择路的情况下,刘朝京竟然问:“徐樱,你讲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李爱民同学揭发的是你!” 这回连牛三虎这人人都觉得有点儿蠢的人都笑了,他正要说话,后面突然李丽英站起来说:“刘老师,你没仔细听?徐樱说的那个把李玉华骗到乡下卖了的,就是李爱民说的那个孙德兴的同伙儿!” 一个卖妇女的罪犯写的陈情书能信嘛? 本来学生里知道饺子馆儿情况的就觉得这事儿可笑,刚刚听完那些,更觉得李爱民和刘朝京也好笑,居然拿着这种人写的陈情书来揭发徐樱? 脑子出问题了? “这,这些事儿,我们都不知道,你咋知道的?还讲的绘声绘色,倒好像你在现场似的?”刘朝京瞪着眼睛质问徐樱。 “您说对了,我在。” 徐樱轻蔑的看着他,自豪的说:“因为被卖的妇女李玉华曾是饺子馆儿的员工,她向饺子馆儿求救以后,我们替她报警,并积极协助警方破案。由于李玉华本人身心都受到严重的伤害,她不可能前往现场,而我娘要工作,要照顾她,所以最后是我作为家属,荣幸的参与了抓普行动。具体行动情况,想必大家和刘老师,很快就能从报纸上看到了!” “那孙德兴还在大牢里呢,你咋证明他跟那些人是同伙儿?说不定他是被攀扯的呢?”李爱民问。 徐樱眨眨眼:“李爱民,你猜,孙德兴为啥在大牢里啊?” 李爱民:…… “难不成是因为他之前就是个犯罪分子?”牛三虎一脸不明白的问:“李爱民同学,你是咋拿到他陈情书的?专门跑去大牢里找人?还是你家有谁……” “牛三虎,你别血口喷人,我家没有!” 李爱民慌的忙说,那闪烁的目光,连徐樱都觉得,他是真的有问题。 当然不是牛三虎说的这种问题,但这个孙德兴的‘陈情书’的来历……是不是真的查查比较好? “行了!我说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现在就是要打破一切旧的制度,旧的压迫阶级,旧的强权阶级。关于孙德兴的问题,以后再讨论,现在我们讨论的是……” 刘朝京还是很想把话题引回来,可惜话还没说完,李丽英突然说:“老师你说的对,现在就是要打破一切旧的,我提议,同学们,我们先打破现在的,就是老师站在讲台上,而我们只能听,只能坐在下面!” 同学们一片沉默。 连上面站着的刘朝京和李爱民都沉默了。 剧情进行到这个阶段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而且这个转换还来的这么突然,刚刚还是他们针对徐樱,现在突然就有另一个学生要针对他?! 刘朝京怎么会允许,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呵斥:“李丽英,你想干啥?” 李丽英却冷笑一声,以一种英勇的如同样板戏里女英雄的姿态昂首挺胸,大步走上讲台,对着刘朝京就说:“我就是要讨伐你!我还要号召全班同学,全校同学,一起讨伐你的罪行!同学们,让我们高举思想大旗,讨伐压迫我们的老师!” 说着她扬起手,振臂高呼! 这可有意思了,打倒刘朝京?打倒学校的老师?不比他们村儿里那些有意思? 中二期的少年们顿时兴奋了,立马就有好几个人站起来响应李丽英的号召。 然后很快的,班里越来越多人参与,学生们纷纷从位于讲台下的座位拥上讲台附近,站在李丽英背后,和刘朝京面对面的对峙。 刘朝京可怎么都想不到这情况,一时间慌得脸色都白了,先开始还能强硬的吼:“想干什么?想对老师动手吗还,无法无天了你们!” 然而李丽英那真是一套一套的,说:“同学们,不要害怕,我们的许多同学、同志都受到了接见,我们要不畏艰难,不畏牺牲,排除万难,才能走向胜利的……方向!” 她单手抬到胸前,一步跨想前方,另一只手抬起,赫然一本红彤彤的书举在头顶。 刘朝京更害怕了。 学生们也更兴奋了,大家甚至高喊着:“抓住刘朝京!” 群情昂扬,这情形别说刘朝京,就是徐樱看在眼里都觉得难以置信。 她上辈子是经历过这些事儿的,却又仿佛没有经历,毕竟那个时候的她只是个让锁在家里的童养媳,既没有学生来解救她,打倒压迫她的那个男人,也害怕着那些学生们,所以她甚至都没怎么走出过家门,每一次出去,又都像是在逃难。 直到此时此刻,她置身其中,才明白后来为何很多人回忆起来,都能产生一种奇特的荒诞感。 而这一次,同学们竟然是因为她? 这太奇怪了。 同学们步步紧逼,慌得刘朝京掉头就跑,李爱民和张耀祖早吓的腿软脸白,一看刘朝京都走了,更不敢呆着,书包都不带,拔腿就跑。 然而跑出去他们才发现,这声音之所以可怕,并不是因为他们班里的同学有多团结,而是仿佛整个学校都在一瞬间陷入了跟他们班一样的境地。 牛三虎从没见过这场面,兴奋的拉一把徐樱:“走,出去看看去!” 徐樱:…… “在你们村儿还没看够?你个村长儿子,早看腻了?” “嗨,俺们村儿没咋闹。你不懂,这个闹事按片区划分的,不在村儿里,开大会都没意思!”牛三虎说着已经坐不住了,使劲儿的拉徐樱。 徐樱看看外头:“你去,我懒。” 想起她早晨来的时候还睡觉,牛三虎觉得她可能是累了,只好放弃:“行,那你歇着,我去了啊!”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没影了。 教室里瞬间空空如也,外面学生高喊着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甚至有路过的同学进来喊徐樱的。 她应付两句,教室门一关,找了本儿高三物理缩到角落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做题学习去了。 上辈子没啥基础,这辈子好歹有个聪明绝顶一学就会的方遒做指导,临走前还不放心,给她课本上标注了不少重点、知识点解析,徐樱光看书都觉得够用,偶尔遇上不够用的,写在红旗本儿上,到现在已经写了十来页。 嗯,是该去找方遒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替你安排 外面直闹到快中午下课,同学们才姗姗来迟的回来,徐樱装出副刚睡醒的样子,背上书包准备走。 牛三虎拦着问她:“你哪儿去?” “回家吃饭。”徐樱回答。 “啊?你今年都不在学校吃了啊?”牛三虎还挺失望。 “收了你的钱,就得天天给你带饭,带两份太麻烦了,以后我都回家吃。”徐樱找借口。 牛三虎挠挠脑袋,还挺愧疚:“那要不,我也辛苦点儿,跟你回家吃,你就不用带了?” “大可不必。”徐樱想:我就是想躲你们啊蠢! 被拒绝的这么彻底,牛三虎挺失落的,可看徐樱那没精打采的样儿,只好放开她,但还是叮嘱:“那你下午早点儿来,咱们说好了,下午去县里游行嘞!” 游行? 徐樱来了点儿兴趣,追问:“那不去劳动了?” “不去了,劳动啥呀?我听说县中学都快停课了!”牛三虎本来就不爱学习,这个消息可让他挺高兴的,充满期待的说:“希望咱也赶紧停课!” 徐樱:…… 她背上书包跑了。 这动乱真是说来就来,徐樱走出去,昨天还平静的县城大街上,已经乱成一片。 徐樱小个子,快速的在人群里穿插,间或听到一两句话,知道这些人都是往县城里人民广场去的。 她想起之前翻了程慧给她的一堆书里那本《一九八四》,那里面是写:战争是和平,自由是奴役,无知是力量。 这荒诞感正如这些话了。 她埋着头,步子不停的走。 快走到熟悉的县中学门口时候,突然胳膊让人扯了一把,她吓了一跳,人已经顺着那股力道让扯到旁边拐角的爬山虎旁边了,抬起头,阴影里方遒和方向阳斜着并排站着,方遒皱着眉头,看她的眼神满是担忧探究。 “你来干啥?” “我听说县城里闹起来了,过来看看你。”徐樱解释。 “光看我哥,还是连我一起看?”方向阳探出脑袋哀怨的问。 “都看,不过等看完你哥才看你!”徐樱怼他。 方向阳扭捏了一下:“就知道,不看完别人,也轮不到我,哼!”说完往后面一靠,装模做样的生气。 徐樱和方遒都忍不住笑了。 还夸他:“你可是长进了!” 方向阳就挺得意。 方遒却还是严肃,交代徐樱:“没事儿就别往县城里跑了,你看看乱成啥样子?” “对,你记得上学期咱们打了的那个你同学的哥不?刚看见他没?刚开学就领着同学闹了回大的,这会儿又不知道带一堆人趁乱干啥去。让他抓着你你得吃亏!”方向阳接话。 “我知道了,可你俩咋办?你们跟他一个学校。”徐樱说。 “他不敢惹我们。”方遒说。 “就是,他爹、我爹都在那儿摆着呢!何况……我们要走了。”方向阳低声说。 徐樱震惊的看向方遒。 她甚至没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 方遒被她看的有点儿慌,忙解释:“是他走,我不走。” 徐樱更不明白了。 只是此地显然不是问问题的地方,方遒建议:“咱们去县饭馆儿,咱们吃点儿东西再说。” 方向阳赞同:“就是,边吃边说!” 他有点儿讨好的朝徐樱笑着,显然也是觉得自己没第一时间告诉她这消息很愧疚。 徐樱倒已经回过味儿,她点了点头,三个人沉默的往县城做炒面的冯师傅所在的那家饭馆儿走。 这一路上仍旧有许多的人,但每个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看,情绪激动而兴奋,根本不会注意低着头匆匆赶路的三个少年人。 饭馆儿门是关着的,方遒过去试着敲了几下门,里面传出冯师傅的声音,警惕的问:“谁?” “冯师傅,卖饭吗?”方遒问。 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门才打开条缝隙,露出冯师傅那明显瘦了一圈儿的脸。 他逐个儿看过他们三个,在徐樱身上略微停了下,就立刻打开个大点儿的门缝,催促:“快进来!” 三人赶紧从门缝里钻进去,方遒在最后,把门紧紧关上了。 饭馆儿里倒是好好的,只是每个人,显得无比萧条。 冯师傅问他们:“吃炒饼啊?” “还能做?”方遒都能感觉到,饭馆儿里比外面还冷,显然根本没开过灶! “能做,昨儿还开饭呢!” 冯师傅叹着气,让他们坐下等等,就进去烧火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情都有点儿沉重。 “我本来想这两天抽空过去跟你说。”方向阳坐下先开口,看着徐樱,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 “我爹娘都要调到西北去了,那头有学校,能继续上学,比起这头安稳点儿,所以……”他难受又愧疚,几乎说不下去。 “樱子,我跟他们提了,想把你也带过去,可他们不同意……”说着眼眶一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徐樱赶紧掏手绢扔给他,笑话他:“这咋还要哭了?我有我自己的娘,我们还有饺子馆儿,我干嘛跟你走?我跟你走了,我娘咋办?饺子馆儿咋办?” “我,我知道我这么想挺蠢的,可我就是不想跟你分开嘛!而且……等等,咋的,你家那饺子馆儿还开?你是挣钱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啥世道?还想继续开饺子馆儿啊?”方向阳刚开始还好好儿的解释,到后面突然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看徐樱的眼神简直像看个小疯子! 徐樱轻笑:“你放心,能开我自然开,不能开就不开。反正我和我娘这些年也攒了点儿,只要不出事儿,省着点儿总能过去。” 她是安慰方向阳,没想到方遒竟然接话,说:“放心,咱们去下水村儿救人的事儿,我爹已经报上去了,这一两天就能下来个文件,到时候再弄个牌匾挂在饺子馆儿门口,应该没问题。” 徐樱倒真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儿,高兴的朝他看过去:“那可真要谢谢方伯伯!” “这点儿事儿算啥?你真要谢,有让你谢的!”方向阳情绪恢复了,在旁边得瑟。?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辈子的恩情 徐樱不大明白的看他们俩人。 方遒轻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轻声说:“我已经跟温政委说好了,如果镇中学停课,你和陈芳芳、孙雪梅就以教师的身份暂时去师部教书,反正全师那么多人,就是一排一排的轮着教,也得教一段儿时间。这期间不管饺子馆儿开业不开业,师部还照原来的工资给你们发。另外杨花儿、聂绣儿那几个,温政委也答应帮着安排个活儿,只不过……” 他略微为难:“师部也困难,只能勉强给个温饱,不可能像在饺子馆儿里那么富裕了。” 徐樱听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甚至想站起来给他鞠躬。 虽然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可她也没想到这么快。 刚刚一路走来,她虽然担心着他,却也同时担心着饺子馆儿。 李爱民那些话她其实是放在心上的,她知道不是说说就算了,她是真的害怕、担心、恐惧,想着万一闹到饺子馆儿咋办? 甚至都想好了上上下下要打点点儿啥人物,要不要提前去苏一鸣那儿走走关系,哪怕不行呢?总能暂时保住饺子馆儿。 因为她很清楚,饺子馆儿里这些员工都是女娃,她们不管哪个离开这里,都很有可能被家里强行嫁了甚至卖了,她们得有工作,才能支撑自己日常的生活,才能摆脱命运,甚至维护家庭地位,否则…… 徐樱承人,她是想过,实在不行就让她们跟着闹去,好歹保住自个儿要紧。 可不管用啥方法,都只是暂时的,重生一次,面对社会历史的变革,她也依旧是无力的。 这时候她是咋都想不到,方遒居然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全替她想到,帮她打点好了。 只是…… “那你呢?”她立刻问。 方遒沉默片刻。 “我暂时不走。” 她抓住这话的重点,急得追问:“暂时?啥叫暂时,意思以后要走?” “一年以内,应该不走。”方遒说。 徐樱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你是为我是不是?温政委不敢随便答应你,除非你爷爷也同意。爷爷同意是因为你让步了,你答应他要下乡去是不是?方遒,你跟我说过,你会努力争取不下乡,何况这回周连长不是说了,要给你请功,要帮你……” “樱子,樱子你别急!” 徐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着说着眼眶发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方向阳从来没见她哭过,吓得赶紧劝,还到处找手绢儿。 可惜他找到的时候,方遒已经把手绢儿塞进徐樱手里了。 “我傻,你也跟我一块儿傻?这个功劳,我爷爷是无论咋样都不可能给我的,给了我,方廷咋办?我只要是方家人,就永远别想压过方廷的风头,何况咱走之前我还把方廷给打了?爷爷肯帮忙救人,那也是看我爸的脸,我算个啥呀?”方遒声音温温的。 徐樱有一肚子话,张了好几次嘴,愣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起话头。 倒是方遒明显早准备好了,又说:“可这事儿是咱办的,功劳是咱的,我拿不上,也不能白白给浪费了,所以就拿来给你换了点儿实用的,好歹咱俩里面有一个拿到应有的回报,也不枉咱们拼了条命的去干,樱子,你是个实用主义,你觉得我说的对不?” 他问,徐樱点头:“对是对……” “对就行了。你才十三四,陪我赴险,救的是与你无关的我爹,是被卖进山里的姑娘们,是被土匪害了那么多年的村民们,这是你的功劳,就是爷爷都没法说这不是你的功劳。咱们不是邀功请赏,只是要了该要的,何况就算不是你,温政委还不请老师,不请厨师了?反正都是要请,互惠互利而已,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还安慰她,徐樱却急了:“可要不是你答应明年下乡,老爷子会给我们家这些好处?方遒,咱是朋友,你拿你自个儿前途给我换的安稳,你让我咋能心理没负担嘛?” 她站起来,使劲儿拉扯方遒说:“咱走,找他评理去?上山剿匪的是你,进村儿救人的是你,周连长都听你的,凭啥你没功劳,还得下乡去?” “樱子你别冲动啊!” 方向阳赶紧站起来,用力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头次黑着脸批评她:“你向来最冷静,今天这是咋了?” “我咋了?方向阳,你也眼睁睁看他挨欺负?”徐樱脑袋都让怒火烧晕了,连方向阳都不放过。 方向阳让她说的一愣,脸色无比尴尬。 他垂着头点了点:“是,我没出息,没本事,不能给他争。可樱子你也想想,就凭我们,说啥能有用?我爷爷要真讲理,我们两家至于这些年都让压得没法喘气?你当我爹娘真就没出息?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有想干的,不能干!” 方向阳狠狠捏着桌面,压抑着难受,声音却又哽咽起来。 “所以这回他们说要去大西北,问我跟不跟,我立马就说,我跟。我宁肯跟着我爹娘天高皇帝远的去开荒,去干点儿实际的事儿,我也不愿意留在这儿跟他做无用的争斗。” 他有点儿说不下去,顿了顿,整理了下情绪,才问:“樱子,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世上的路不止一条,这话是你说的,是?” 徐樱:…… “是我。”她被说服了。 她看向方遒:“你放心,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了。你要是想走就走。” 方遒笑了笑:“事儿还没到那步。何况我要是真走,还要把我爹娘托付给你照顾,樱子,别觉得欠我的啊?” “就是,你不要,就只能浪费机会,还不如给你。”方向阳也说。 “好,你们说不欠就不欠。”徐樱妥协了。 她懂了,方遒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尽量利用这件事争取利益,不能给他和方致谨争取,就给她。 兴许在老爷子眼里她就是个小人物,给她这点儿好处也没啥,还能换来个听话由着他安排的孙子,非常合算。 可对她来说,这是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没经历过的温情。 她会记住一辈子。 再用一辈子回报。?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先进典型 “炒饼好了!” 冯师傅在里头喊了一声,端着三份炒饼出来。 饼依旧是金黄的饼丝,看着就酥脆可口,油香浓郁。 配菜也仍旧是茴子白、尖椒、胡萝卜,这回又多了香菇、鸡蛋,甚至有不少肉丝! 三人儿全都惊奇的看向冯师傅,同时不自觉摸了摸口袋。 这全家福式的炒面,得贵? 冯师傅让逗笑了,摆摆手说:“安安心心的吃啊!你们没瞧见?这饭店眼看着就没人儿来吃,要关门儿了,最后剩下点儿东西,我就都给你们炒了,反正啊,开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开不开得成!” 他叹了口气。 仨人儿也跟着有点儿失落。 冯师傅感觉到了,抬手摸了摸最近的徐樱和方向阳的脑袋,笑着劝:“行了,都是年轻娃娃,跟着我这老头子瞎感叹啥?赶紧吃,吃饱了喝足了好好儿学习去!咱呐,就是普通老百姓,天摇地动,咱日子也得照过,毕竟啊,人生一次不容易,是好是坏,都不要辜负啊!” 徐樱看着他,先笑了。 是啊,她是重生来的,生一次不易,重生一次更是不易。 她已经过的比上辈子好多了,不过是已知的十年,也不是人人都过的不好,十年以后的好日子等着他们呢,咋能现在就丧气了嘛! “冯师傅说的对……冯师傅,有酒没?”徐樱站起来。 冯师傅一愣:“小姑娘家家的,还想喝酒啊?” “特殊情况,就喝一丢丢,冯师傅,麻烦你给弄一点儿嘛!”徐樱软声求。 她难得撒娇,别说冯师傅,就是方向阳和方遒都有点儿受不住,俩人同时脸红。 冯师傅其实也想来两口,就顺水推舟,找出饭馆儿里的半瓶汾酒,给他们仨一人倒了一小口。 徐樱端起杯子,发表感想:“同志们,我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度过危难,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如今,我们正值青春,吃的苦,经历的罪,都是以后人生的宝贵经验,我相信只要我们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度过危难,走向美好明天!” 她大声说:“让我们干杯!” “干杯!”方向阳立刻站起来,大声说:“一起努力,明天更好!” 方遒也笑:“不弃梦想,不忘初心,不畏艰难,不惧困苦,未来必定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哈哈哈,好,孩子们,敬你们的青春,敬咱们共同的美好梦想!”冯师傅也跟着起哄,站起来哈哈大笑着说了一声,然后一饮而尽。 看着空了的杯底,四人相视而笑。 这个下午,徐樱和方向阳、方遒就在饭馆儿里安静的读书读过。 她把所有积攒的不会的习题都问了方遒,也给方向阳写了好些个他喜欢吃的点心的食谱,全积累在一本红旗本里送给他,当作是礼物。 四月清明过后,方向阳和他父母离开县城,登上了开往大西北的列车。 据说他们要在那里开垦荒地、扎根农村。 徐樱和方遒一起去送行。 她把自己能做的点心全部做了一份,又根据上辈子穿越沙漠无人区的经验写了一份攻略和注意事项,叮嘱他在路上一定要看完。 卓雅楠和方致远都紧紧的抱了抱徐樱。 卓雅楠说:“樱子,我得谢谢你,自从方向阳认识你以后,变得成熟懂事了很多,希望在西北我们仍然能收到你的信,还有……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所以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希望你勇敢的走下去,你的未来一定是不可限量的!” 他们只见过一次,那次卓雅楠还在故意插科打诨,徐樱从来没想过,她居然会跟她说这样的话,居然会关心她的成长! 她心里真是又酸楚又温暖,却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只能用力点头,答应她:“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方致远却直等到方遒帮他们搬东西,送他们上车,才拉着徐樱到稍微角落里的地方说话。 “樱子,我知道你还小,这话讲来你可能不能完全听懂。但是我还是觉得提醒你一下,你得想想,老爷子不可能轻易给方遒这个脸面,这背后只怕还有别人,至于是推波助澜还是帮忙,眼下看是帮忙的……你仔细想想,看看有没有啥人在帮你。清楚点儿总比糊涂着好,。” 这话倒是出乎预料,也不完全。 知道方遒帮她要到那些好处以后她和纪茹芳聊过,俩人都觉得不会这么容易。 现在方致远亲口说出来,说明他们的猜想是对的。 徐樱点点头:“好,我想办法。” “也不用太明显,我们猜那人恐怕不太方便出面,你呢,只要没人害你,暂时也不用刻意打听,免得反倒给自己找麻烦。另外就是……方遒,我哥哥嫂子,就拜托你了!”他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 徐樱微微一愣。 方致远拍拍她肩膀:“我知道,这有点儿过分,可实在也没个能拜托的人了!” 说完,他退后一步,竟然突然给她鞠躬。 徐樱吓得赶紧去扶人,方致远却已经起身退后一步,大步上车去了。 她追过去,方遒跳下车,汽车在一声喇叭声以后缓缓启动,开向县城外。 方向阳从车窗里探出头,拼命朝他们挥手,大喊着:“哥,樱子,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徐樱没能回答他,因为已经哭了。 她只能拼命招手,拼命点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一个月后,县中学彻底停课。 再一个月不到,镇中学也完全停课,全县仿佛在一夜间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方遒留在学校里参与一些工作和活动,徐樱则带着陈芳芳和聂绣儿去了部队。 国营饺子馆儿继续开着,虽然生意少了不少,但因为方遒带回来的那块牌子和徐樱解救妇女的英雄事迹上了报纸,发了奖状,饺子馆儿倒是没遭到破坏,反而在五月份的时候接待过一批其他县里来的学生,因此还又上了报纸,成了个宣传示范典型,算是完全出乎纪茹芳的预料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对他好点儿 随着饺子馆儿一次次度过危机,县里的情况儿反倒渐渐平稳下来。 毕竟人都是要过日子的,思想要改造,对胡杨县这样以重工业和农业为主的县城来说,生产仍然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停下。 工人们恢复上班,饺子馆儿的生意也就恢复了。 只是和“元记灌肠”、“老鼠窟”的合作不得不暂时停止,倒是徐樱他们在部队里开的那个食堂特别受欢迎。 刚开的时候家属院儿的人还怕贵,都不敢来吃,后来发现不仅不贵,还便宜,还特别好吃,以至于不少战士赶上个休假出门儿的,都要特地绕过来吃买上一套回家吃—徐樱给家属院儿食堂用的是套餐制,一套一个肉类主菜,剩下的都算送。 次年春天,方遒高二毕业,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提前拿了毕业证,要跟着同批的学生一起下乡。 这事儿提前有预知,几乎跟他同时毕业的同学们都走了,他要是再不走,连个下乡的地方都没得选。 方致谨和周莹到底还是动用了点儿关系,让方遒到周莹的老家下乡去。 那地方比胡杨县还好点儿,是省城周边的一个叫高家庄的村子,上辈子徐樱五六十岁的时候,那地方已经归纳到省城的发展区域里,她公司还在那儿开发了个别墅楼盘,因为环境好,一期开盘不到七八天就售空了。 高家庄里还有周莹的两个亲哥哥在,据说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因为方遒打小儿在方家受委屈,对他格外心疼点儿,他去那儿下乡,日子要比去其他地方好过的多。 所以去送方遒的时候,徐樱反倒比送方向阳的时候情绪还稳定点儿。 给他带了她能做的所有吃的、用的,手抄的好几本书,好不容易搞来的高三课本,又仔仔细细的一样一样叮嘱,告诉他咋跟村儿里人打交道,方致谨和周莹在旁边儿听着不仅插不上嘴,甚至有点儿觉得自己这爹妈是白当的—根本啥都没准备过。 方遒很耐心,她说一句,他都认真答应一句,两个人拉着手,直到汽车鸣笛了一次又一次,车上激情昂扬的同学们玩笑着喊了一次又一次,甚至开始集体唱:“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徐樱才无可奈何的停下话头。 方遒早脸红了,低头拉着她的手,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放弃读书,每个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写信,一有机会,我也会争取回城。樱子……” 他迟疑片刻,突然用力把她拉进怀里,颤抖着声音,低声说:“你,你等我。” 别跟别人好。 别答应别人的求婚。 这些话他没能说出口,想着,以后在信里再说。 “照顾好自己。”他松开她,轻声说了一句,又匆匆跟方致谨和周莹道了个别,爬上了大卡车。 车子鸣笛一声,立刻启动。 徐樱这才发现,自己都没来得及回答他一句,忍不住抬脚就追上去,边追边喊着:“我等你,方遒,我等你,你可千万回来!” 同学们开始唱歌,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在那高亢的歌声里,方遒像个格格不入的人,拼命朝着徐樱挥手,脸上全是泪,哭的几乎站也站不住。 “我找机会去看你!”徐樱又喊了一声。 方遒已经听不见了,但他好像能感觉到,使劲儿点着头,又双手握拳放在嘴边喊了句话,徐樱也没听到,但好像,应当是:“我喜欢你!” 权当就是。 徐樱站在原地,又哭又笑。 反倒是让忽略的方致谨和周莹站在原地,紧握着彼此的手,一脸的无可奈何、老怀甚慰。 方遒这最后一批学生走后,县中学就彻底停课了。 倒是在方致谨的极力要求下,镇中学恢复了正常教学,仍旧是上午上课,下午劳动,虽然学生已经少了不少,但能回来的,仍旧都回来了。 再见到同学们,大伙儿都发现彼此成熟了不少,只是有的如李爱民,刘兰香这些,是一种亢奋的、进入斗争状态的成熟,有的则是牛三虎,李丽英这种变得冷漠的成熟。 徐樱听牛三虎的小兄弟说,村里人有好几次闹起来,闹到了牛三虎家里,说他爹是压迫阶级,还把他家都赶到牛棚里住着,甚至他大姐夫还要跟他家断绝关系,最后是到他家抄家的时候,他奶奶抱着牺牲爷爷,他二爹,三爹,他大哥的遗照坐在门口,才保住那个家。 “也是那会儿他才知道,他还有过个比他大上十六岁的大哥,他三四岁那年就死在外面了,连个尸体都没能从战场上带回来,炸的血肉模糊,衣服都是烂的……全村儿人都不舍得提这事儿,那些个年轻的不知道,闹他家,那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插刀子?难怪他俩姐姐把他当个宝贝儿……” 小兄弟说着还抹眼泪儿,劝徐樱:“樱子,你可对三虎哥好点儿。” “咋好?”徐樱反问。 小兄弟脸上的表情别别扭扭,说:“我三虎哥对你有意思,你就不知道?” 徐樱:…… “我不知道。” “可你现在知道了,你咋想的?”他问。 旁边早在听墙角的都凑过来。 “咋想的?”徐樱轻笑:“我不喜欢他。” “不是,樱子,你咋这么冷血啊?我三虎哥那可是住牛棚的时候都想着你呢,而且他那么可怜,你就没一点儿同情?” “他要是需要同情,早跟你们哭了,可你们见他来了以后,啥时候找你们哭过?何况,他想着我,是他的事儿,我就非得想他?没这道理。我有我想的人。”徐樱说。 一众小弟面面相觑,有个人突然反应过来,震惊的问:“樱子,你有喜欢的人了?” “有。”徐樱肯定的回答。 大伙儿赶紧追问是谁,还有瞎猜的,可惜都没猜对。 因为方遒已经算是县委大院儿里的人了,他又已经走了,他们的事儿自然又不是这些娃娃们能知道得了。 虽然没猜对,但大伙儿还是挺明白道理的,除了少数几个还是不甘心的,大部分也不再纠缠这事儿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再见了,同学 不过听完故事以后,徐樱倒是给牛三虎带的午饭又好了点儿,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一个礼拜,她给他带了两顿猪肉,就这待遇,别说牛三虎,老师们看着都羡慕的不行! 牛三虎又不是傻子,咋能感觉不到? 某天下午徐樱来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他站在校门口,踢着脚下的石子瞎转悠。 徐樱过去:“你等人?” 牛三虎显然神游天外呢,听着她声音吓的直接原地起跳了,盯着她愣呼呼的看半天,憋出来句话:“啊,等,等你,咱俩说说话?” “学校外面?”徐樱问。 牛三虎点点头。 毕竟是县城里,一年一女的在学校里单独说话,让人看着容易传瞎话。 俩人直接出校门儿,顺着徐樱来时的一条小路往外面走。 现在学校没法管,学生上课上着突然不来了,也不好问原因,负责点儿的老师还去家里问问看看,不负责任的,自己的事儿还管不过来,哪儿顾得上学生。 何况现在徐樱这个班连个班主任都没有—刘朝京因为他未来老丈人让连带着“处理”了,再开学以后就没来过,学校老师又短缺,一时间根本派不过来班主任,暂时让地理老师代着,只是这老师自己还得天天写检讨,哪儿管的住他们? 所以即便下午晚点儿去,也没啥要紧的。 他俩这一路都没说啥话,直到爬上一道坡,眼看着转下去就到河边了,牛三虎才提议:“咱们就在这儿坐会儿?” 徐樱点点头,坐下,也不催他。 她不催,牛三虎就更不知道咋开口,脚尖在地上磨了半天,一边不停的拿眼神瞟徐樱,一边终于从书包里摸出个报纸包递给徐樱。 徐樱接过。 “你,看看?”牛三虎提议。 她打开,里面是个挺精致的本子。跟普通卖的那种红旗本不一样,是硬皮儿的,皮儿上甚至有个皮套,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还有头像,翻开本子,里面是牛三虎的字,写着:“赠徐樱同学:只争朝夕,不负青春。” 徐樱:…… 要不是这歪歪扭扭的字儿的确是牛三虎的,她都要以为自己是穿到什么大人物的少年里了! 她笑了笑问:“干嘛送我?” “谢你。”牛三虎微红着脸,低声说。 “谢我……给你做好吃的?”徐樱大方的问。 “嗯,六子都跟我交代了,说把我家里的事儿跟你说过。我猜着,你肯定是觉得我也挺可怜的,需要安慰,又不愿意跟我说啥……其实你肯定也知道,说了也没用,才对我特别好,给我做肉吃。”他说着低头笑了笑。 “我还挺高兴的……樱子,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欢过你。” “喜欢过,就是现在不喜欢了?”徐樱点点头,问。 “不能喜欢了。”牛三虎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远方,一脸青春的忧郁:“我知道,咱俩,想法不一样,你看的地方比我高,比我远,想的也比我多,比我远,咱俩没站在同一个上,没法说喜欢,说了就是我自不量力。但是徐樱同学,我还是觉得,咱俩能当同学是我人生里特别幸运的一件事儿,以后,我肯定会一辈子都记着你。我希望你也多多少少能记着有我这个同学,所以,我准备了这个礼物,这是我哥留在家里的最后一样东西,我姐姐们跟我说,想我以后跟我哥一样有出息,我觉得我未必能有多大出息,但你肯定有,所以送给你肯定更有价值!” “你哥的……这也太珍贵了。”徐樱看看本,有点儿踟蹰。 “你拿着,我都说这么多,你不收下,我多没面子。”牛三虎不好意思,又开始在地上摩擦脚尖儿。 徐樱没来由的就分心想,再摩,鞋都烂了。 于是她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说:“行,我收下了。不过我觉得你的话不全对。” 牛三虎一愣。 “谁说我未来一定比你有出息?牛三虎,你可是你们全家的希望,你要是没出息,也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俩姐姐,所以……” 她朝他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 “咱俩约定,不管情势咋样,都努力的向前,照着你写着这句话,只争朝夕,不负青春,等你成功了,我就在本子上写一句话,再还给你,好不?” 牛三虎愣了愣,他低头看看徐樱的手,再看看本子,想了想,站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好,咱俩约定,以后等成功了,以本子做信物,咱俩再相见!” 徐樱也站起来,笑说:“一言为定!” 上课铃在山下响起,俩人对视一眼,徐樱装好本子,一起冲向学校。 春去夏来,秋至徐樱升入初三,返校时,就再也没见过牛三虎了。 听说他报名参军,因为条件特别好,提前让征召入伍了。 九月末,徐樱在饺子馆儿里收到他的来信。 知道他是先天眼睛视力特别好,甚至可以夜视而被提前征兆进飞行部队的,不日即将随大部队开拔往东部地区去,到达以后,再通信就困难了,所以在临行前特地写这封信给她。 信的末尾他说:“徐樱同学,其实在那天我们谈话前,我仍然是迷茫的,不知前路如何。突然知道自己有那样一个英雄的哥哥,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存毫无价值。但当你说,我是全家的希望,我要是没出息,会对不起我哥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或者我可以继承哥哥的遗志,继续完成他的梦想。而上苍好像也给了我这个机会,所以,等着,徐樱同学,我一定要努力,在某一天,收到你写在本子上的回话—你已经可以想想要写啥了!再见了,我亲爱的,徐樱同学。” 捧着信纸,徐樱轻笑:“再见了,牛三虎同学!” “徐樱!樱子!上学走!” 饺子馆儿外面响起李丽英的叫声,她赶紧收好信,背上书包跑出去。 “等等,绿豆水!” 纪茹芳抱着水壶冲出来,给徐樱和李丽英一人一个,叮嘱她俩:“劳动完早点儿回来,这天儿要下大雨。”?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有你认识的 徐樱答应纪茹芳一声,蹬着自行车,载着李丽英,去学校了。 牛三虎走前没多久,徐樱和李丽英的关系就渐渐破冰了。 同学逐渐减少,班里的抱团情况严重,她在上回刘朝京找麻烦的时候主动帮了她示好过,徐樱也不是跟她有天大的仇怨,就这么慢慢到了一起上下学的关系。 李丽英现在算是跟家里基本断了联系,住在镇上她娘那头的一个堂姐家里。 这堂姐守寡,家里只有个下乡的女儿,身体又不好,李丽英一边照顾她,一边能得个容身吃饭的地方。 据说这堂姐的脾气也不好,李丽英照顾她十分辛苦,可是她自己说:“比原来在家轻松多了!而且现在能想念书就念书,没人拦着我!我原来只想着嫁个不打我不骂我的,能从家里逃出去就行。现在逃出来才知道,广阔天地大着呢,我就是死也不回去了!” 徐樱就想起自个儿,真心诚意的夸她:“你可真了不起。” 她是重来一辈子吃够苦了,才能做出这样决定的。 “得了,你才是了不起的!我知道,你要是有机会,肯定要去上学。我就算了,反正上不起,等念完初三,我就下乡去……到时候你万一能上学,就把你课本借我,到了乡下我还能看看。” 李丽英挺细心,其实老早就发现徐樱在自学高中课本儿。 不过哪怕是跟她关系最差的时候,即使嫉妒羡慕她,她也没揭穿这事儿拿来做文章。 她多少还理智的知道,搞这个算断人前程,是要遭报应的。 “行,我反正看完了,就算不能给你,你拿去抄也可以。”徐樱答应她。 打那以后,李丽英更把她当自己人,只要谁敢跟徐樱作对,都轮不到她出手,她就先往上扑。 别说,对她哥她让吓得屁滚尿流,被欺负的连个话都不敢说,等轮到为了她打架,她可是一员猛将,即便打的毫无章法,也能吓退一众男娃,虎气的很。 所以牛三虎一走,她立马就成了班里的班长,李爱民努力半天,终究仍然落了个副班长的职务。 因为初三新来的这位王老师颇公正且很关心学生的学习,对李丽英这种主动好好学习的学生尤其喜欢,据说还去她家里家访过好几次,虽然无功而返,但中午的时候,常能见她偷偷给李丽英塞吃的—她已经常常连学校的丙饭都吃不起了,且有几次下午因为饿,血糖低,差点儿晕过去。 徐樱家里算是如今班里最富裕的,纪茹芳知道她的情况,每次给徐樱带多少,也要给李丽英一份。 就拿今天这绿豆汤,李丽英坐在徐樱的车座后面摇着水壶喝,喝了第二口,就吃了满口的南瓜绿豆,还甜滋滋的,忍不住就伸手摇徐樱背在身侧的那份儿。 “你的全是水,我给你挪点儿!” 她在后面不好意思的说。 “不用,我中午吃的早……没听我娘说嘛?今天可能下大雨,咱们说不定早回来,我回家吃饭。” 她知道纪茹芳熬的绿豆里面放了南瓜,把最稠的全给李丽英捞走了,怕她中午在家吃不上饭,下午累晕。 这事儿她无所谓,家里能多出那一口,纪茹芳天生心软,愿意帮忙就帮。 佛家说,这是个善缘。 李丽英就在后头望天。 秋天秋高气爽的,天气甚至已经暴晒了好几天,听说有的地方地里的庄稼大片大片的旱死。 “我看下不来……算了,我给你留着,你饿了来找我!”她一边说,一边恋恋不舍的把瓶子盖上了。 徐樱也不管她,反正下午饿的厉害她自然会吃。 依旧是到学校集合。 现在他们班只剩了二十来个学生,这已经算多的了。 初三原来一共四个班,年初镇上煤场招了一批工人,男娃少了一大半,有一个班级只剩下三个学生,最后让编入别的班级里。 开学前又号召了一次下乡,这下初三整个年级就剩下不到五十来个学生,他们班占了大半。 这都是王老师的功劳,据说是她暑假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一家一家的跑,一家一家的劝,希望好歹让娃娃们念完初中再去下乡。 实在年纪太小了,下去太容易吃亏,而且没文化,走到哪儿都吃亏。 有个同学过来还给徐樱讲:“王老师说,连部队的都跟着你扫盲学文化,俺们要是一直没文化,以后当兵都当不成,把俺爹娘给吓住了,俺这才能来!” 这话明显有用,班里留着愿意继续上学的学生对比其他班算多的。 其他班的老师代替校长,开了个下午劳动的例行动员会,大概分钟,分配好区域,就由老师们带着,一起往郊区走。 初三学生的劳动量大,赶上又是秋收的时候,他们得走十来公里,到镇上那条河的上游一个村子,帮助村里的人秋收。 干这个挣工分,而且比去工地挣得多,今天下午来的学生就挺齐全。 大伙儿顶着太阳,沿着只留下一条细流的河岸往上走。 走到半道儿,一群学生突然看到个队伍从南边过来,忍不住纷纷议论。 徐樱本来也是埋头走道儿,李丽英在旁边拉了她一把:“看,改造的。” 她不免抬眼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愣住了。 因为她竟然在队伍里看到了程慧。 她比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更瘦弱了一圈,脸色苍白微微发青,脸上脏兮兮的,额头还裹着块纱布,嘴唇爆裂,头发枯黄,半垂着眼皮,在几个人的看守下踉踉跄跄往前走。 说是走,其实更准确的是挪,能挪多远都说不准的那种。 徐樱一时间有点儿不忍,轻声问李丽英:“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县城,听说要开大会。”李丽英小声说。 说完好像意识到啥,低声问徐樱:“有你认识的?” 徐樱点了点头。 这时候,程慧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居然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徐樱不怕 徐樱下意识觉得她是有话要说,刚要回应,李丽英突然狠拉了她一把,她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再回头,程慧已经转身走了。 她心里难免有点儿憋闷难受。 “你要是还担心,劳动完我陪你上县城一趟去,他们肯定不能那么早结束,这种事儿一般都等晚上下班儿以后搞。”看她脸色不好,李丽英提议。 徐樱点头同意了。 这一路她都没法再想学习的事儿。 当初程慧把书给他们保管,又说要离开,本来就是报着点儿自保的意思,如今她好像不仅没能自保,反倒把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徐樱是越想越不明白。 当天下午的劳动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为主的改造队伍一起干活儿。 为了区分开,学生们安排在两座黄土山崖中间,正对面还有一道不算太高的山梁,过去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据说越过山梁下面有条不宽的小溪流,是从上面的山上下来的。三面环山,又有水,这片地相对就凉快许多,学生们在这儿干活不受罪。 劳改的没这好处,在下面的大片空地上顶着太阳干活儿。 平原地区的秋天还比较燥热,加上今天的气温格外的高,太阳也格外的厉害,那头干活儿的人就特别受罪。 干了一个多小时,果真就出事儿了。 有人突然高喊:“晕倒了,有人晕倒了,谁有水,快拿水过来啊!” 学生们一听,都停了手里的活儿,伸着脖子看热闹。 他们都带水,每个人一个水壶。但整个儿一下午就那么一桶水,还得应付自己突然饿的不行也晕过去,谁也舍不得就这么给人喝了。 何况对面那是劳改的,那些人被传的跟凶神恶煞似的,别说学生,就是老师们都不敢靠过去,就怕有去无回,或者沾上就惹祸上身,让说成是同伙儿!反正他们有看管,大伙儿都想着,看管的会管? 看管的倒是很快过去了,但只蹲下掐了掐人中,也没人给喂水。 倒下人的同伴还在请求看管:“给点儿水,他这是脱水,给点儿水就好了!” 可话没说完,兜头就挨了看管一棍子,血瞬间顺着他额头往下流,看管的凶狠的骂:“喝啥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来干啥的?来接受改造,不是来享受!不就是晕倒了?多少农民顶着太阳干上几天几夜都不晕,你们咋就那么娇贵,说晕就晕?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还喝水?用不用再给你们来点儿小酒啊?呸!” 他啐了那人一口,命令围在倒下的人身边的两个说:“你俩,把他拖阴凉地里去!躺躺就好了!” 那俩还不甘心,一个戴眼镜的,看着很是斯文的男人起身说:“这位,看管,我学过一点儿医,这位同志的情况,我看不是简单的中暑,很有可能是严重脱水……你看,大伙儿自打早晨出来干活儿,到现在水米未进,又顶着这么个大太阳,已经快受不住了。我听说,这旁边就有条河,您看能不能让我们派两个人过去打点儿水回来,给这位,这位朋友喝一点儿,兴许他就醒了?” “还派俩人儿打水?那耽误的农活儿谁负责?杨振清,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身份特殊,就可以时时刻刻搞特殊!你身份特殊,那是因为你罪孽更深重,你应该更深刻的检讨自己,而不是跟我再这里提特殊条件!”这男人的话丝毫没让看管的心软,不过看起来他倒是戾气少了点儿,举着棍子指挥着其他人:“赶紧干,这些活儿干不完,谁也别想喝一口水!” 说完,指着地上的人吩咐俩人往旁边抬。 杨振清明显还想说话,被那俩人中的一个拦住了,他低声说了两句,杨振清还想争辩,但显然无效。 最后他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倒下的人抬到阴凉处。 他半跪着给他解开胸口的衣领,又到处找山上的草叶子。 徐樱上辈子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曾经想死前再疯狂一把,跟着一队探险队穿越罗布泊。 临行前她学过点儿沙漠自救知识,知道有的草根是弄出水来的,这一点儿水可能就能救个人。可惜她那趟走的特别顺利,除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沙尘,啥都没遇上就出来了,所以现在她也不清楚那个叫杨振清的是不是准备用同样的法子。 不过看他挖了半天,一脸丧气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没找到他想要的。 他一脸焦急,又回去看那倒下的男人。 徐樱离的远,但也能看清楚,男人的脸色比刚刚还差,已经是青紫的了。 学生们不懂,老师有人懂,就有女老师同情的低声建议:“要不,送点儿咱们的水过去?” 却有人也说:“可不敢,沾上了那是一家子遭殃啊!” 这话刚说完,徐樱他们班这头王老师提着水壶动了。 徐樱赶紧冲过去一把拉住她。 王老师被她拉住,也知道她啥意思,和善的说:“没关系,老师不怕,老师真正怕的是看着别人要死了,却见死不救。” “那也不行,你一个人带着个闺女,你要是出事儿,小丫咋办?” 小丫就是王老师的女儿,才六岁,她丈夫也出事儿了,她为了孩子跟他离了婚,才有了现在这个工作。 王老师果然有点儿犹豫。 也就这时候,徐樱提着水壶冲过去了。 李丽英稍微犹豫片刻,也跟过去了。 王老师一愣,也想跟,李丽英像早知道,回头跟她说:“没事儿,徐樱不怕!” 又回头提着自己的水壶去追人。 徐樱走的飞快,几步赶过去,杨振清已经听到声音站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她没管他的眼神,把手里的水壶往他手里递过去。 “这里面是绿豆汤,应该比普通水还管用?”她问。 杨振清还愣着,听她说话才回过神,忙点点头,拿了水壶,又回头问她:“直接用……方便吗?” “救人要紧,哪儿那么多讲究?”徐樱都不耐烦了。 他这才礼貌的鞠躬,然后打开水壶,把那人扶起来给他灌水。? 第三百五十章 洪水来了 那人刚开始有点儿灌不下去,杨振清好像的确懂点儿医学,给他按着胸口,一会儿又灌一次,再按,再灌,往复了三四次,那人终于有了点儿意识,迷迷糊糊咽下去他给的水。 这么又喂了一会儿,那人终于呛咳了几声,半睁着眼睛醒过来了。 杨振清就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他叫什么,身体什么感觉之类的。 徐樱这才听出来,他说话是带着点儿浓重京片子味道的,虽然好像尽力在掩盖,但尾音特别容易带出来。 而醒来的人应该跟他并不是老乡,说话是南方味儿的普通话,像苏一鸣那种,稍微用心点儿就能听懂。 他准确的回答出:“我叫沈求真。” “我现在,胸口还有一点疼,身体无力,其他都还好。” 杨振清就放心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水壶,犹豫着要不要还给徐樱,怎么还? 徐樱已经看出来了,说:“你们喝,我和同学喝一壶就行了。水壶你们留着,等到劳动结束再给我。” 李丽英也挺热情,轻声说:“我这里面是绿豆南瓜粥,你们要是饿,就拿去吃。” 杨振清喝沈求真一个摆手、一个摇头,都谢他们,又说:“不能再麻烦你们,怕是已经给你们添大麻烦了。” 徐樱摇头:“没事儿,天大的麻烦,都不能比人命重要。” 她说完就站起来,杨振清也跟着起身,追问她:“姑娘,敢问您姓名是……” “哦,我叫徐樱,她叫李丽英,你到时候直接找我们。”她以为他是怕找不到她们还水壶。 杨振清点了点头,一时没说话。 徐樱当他也没话说了,带着李丽英往回走。 后面却又传来个声音问:“徐樱同学,请问……陈斯年你认识吗?” 徐樱:…… “不认识。”她回头奇怪的看向杨振清,他却又问:“那沈南雁呢?” 徐樱继续摇头,想了想她问:“这两位跟我,看起来长得像?” 杨振清却似乎已经放弃了,他摇摇头说:“长得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只是刚刚同学走过来的样子,让我想起我这两位老同学……不过可能是我想多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徐樱不太明白这个没消息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都说了长得不像,那八成就只是种巧合的缘分,她完全没当回事儿,点头笑笑,准备回去。 可也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突然听到远远一阵似乎是闷雷的声音。 这声音倒也不大,小到她甚至觉得是错觉。 下意识的等了等,没多久,那声音就又来了一次,而且这次来的方向很准确,是南面。 上辈子作死搞那次穿越,临行前她还报名上课学习自然灾害自救,头一天老师给她们看了一堆的自然灾害纪录片,每一个纪录片里都有血淋淋的真实场面记录,实在太容易形成心理阴影,以至于到了这辈子,连续两次听到这声音,她几乎下意识就觉得,这声音有问题。 四面一观察,她瞅准西面一块高地,手脚并用的快速往上爬。 好在这辈子她锻炼的身体忒好,又在部队里跟着练过,不到十分钟,她就爬上了一块高地,正要越过挡住他们所有人视线的南边高山,看到了最南边的一片天。 黑压压,黑的几乎看不清远山。 雾蒙蒙,雾气中飘着腾腾热气,仿佛把远处都变成个蓬莱仙境了! 可蓬莱仙境配上越来越近的浓云和越来越清晰的雷声,可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徐樱心里一凉,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山崖,遇上迎上来的李丽英,立马大喊一声:“快,通知老师同学们跑,往这块儿高地上跑!” 李丽英让她吓了一大跳,半天才缓过来,下意识就问:“咋,咋了?” “山洪、泥石流,我说不清,反正声音不对,赶紧去!” 徐樱催着她。 李丽英跟她在一块儿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养成了和牛三虎他们一样‘盲目’信任她的习惯,见她着急就不问了,掉头就往学生们那头冲。 杨振清也听到她的话了,此时已经赶过来,冲到她刚刚站的位置,脸色同样一变,准确的说:“是山洪,不是从南边来的,是从东南面,这上面有水道,但恐怕水道已经冲塌了,那最多十来分钟……徐樱同学,你快去帮忙组织学生们,告诉他们,我是气象学的教授,我懂!” “好,我明白了!” 徐樱答应一声,转头就往学生堆里面冲。 杨振清则下去找看管,极力跟他沟通着。 李丽英显然已经把事情跟老师们都说过了,但他们三心二意,尤其是带队老师,更是十分坚决,甚至批评她:“李丽英同学,你咋能轻易相信那种人的话?他是要捣乱我们的集体劳动!” “他是气象学专家,他懂!”徐樱正好赶过来,接上话说。 谁知这老师油盐不进,不仅不信,还冷笑一声:“徐樱同学,这里有这么多老农民,他们都说没事,你不相信他们,反而去相信那种人?啥气象学专家,都是骗子!” “不信他?那我见过,我小时候老家发过洪灾泥石流,这天气跟那时候一模一样!”徐樱只好扯谎。 其实她就是纪录片里看过。 老师有点儿犹豫,指导他们干活儿的老农民却嘿嘿笑着说:“闺女,哪儿发洪水去?咱这地方入秋以来就没下过雨,真下来,地都不够吃的,那能成了洪水?你可别瞎听了,赶紧干活儿!” 他的话老师学生们都信,大伙儿看徐樱的眼神都多了点儿鄙视。 一边鄙视,一边大概为了表现,埋头就干,干的更卖力了! 徐樱一阵无力,李丽英也着急的看她:“咋办啊?都不听。” “不听……” 徐樱一咬牙,喊了一声:“初三一班的同学们,愿意信我的,拿上你们手里头的工具,帮我赶人!” 班里的同学当然是最先听到她说话的,牛三虎曾经的那帮弟兄们自然信徐樱,二话不说,抄起工具冲到最靠近南侧山的地方就开始撵人:“走,赶紧都走,不走揍你们!”? 第三百五十一章 救人难 同学们一下子让他们给搞懵了,有人下意识就顺着他们驱赶的方向躲,边躲边骂人,但这几个被徐樱喊来帮忙的同学根本不理,反而越挨骂越凶,把几个胆小的都吓哭了。 老师们看情况不对,有想过来阻拦的,但领头的牛三虎身边一个小兄弟眼睛一瞪,直接质问:“老师,你想干嘛?是想害死同学们?” 老师:…… 他们都挨过斗,这会儿下意识就有点儿害怕—多数还能留着教学的老师都是抱着得过且过不去惹事儿的心思继续上班的。 这会儿被学生威胁,想着无非停工一会儿,也不敢管了。 镇中学来的人不多,初三年级五十多,初二年级四十个都不到,初一更可怜只有二十来个。 一共一百多人,又多半听话不想惹事,驱赶起来其实挺容易。 可赶着赶着,还是有刺儿头冒出来了。 先是张耀祖因为让推了一把不干了,扔下锄头大声质问:“干啥,你们想干啥?凭啥你们说走就走?你们还想在学校搞专制统治是不是?” “是不是你爹啊!”牛三虎的小兄弟一如既往不会骂人,出口就是脏话,还威胁的挥手里的工具铲子:“老子说走就走,你再不走,头给你开瓢!” 张耀祖脖子一梗,头一伸杵到那同学面前喊:“你来,给你开!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开瓢,嘿,你还就别想走了!” 边说边还往对方怀里杵,男娃到底还是个学生,碰上这种无赖,一时间慌的连连后退,脸色也不好了,喊着:“你干啥,你停下!” 一边赶紧求助的四下找徐樱。 徐樱忙着组织听话已经走远的学生往对面山坡上走,又见杨振清似乎劝说看管没什么效果,根本顾不上这边的情况。 直到那头学生都不再走了,反而站在原地看着热闹哄笑起来,她才注意到,回头看过去。 这时张耀祖已经一头把那同学撞倒,李爱民带着人大声欢呼起口号来,牛三虎的小兄弟们不服气,抄着手里头的工具冲过来要打人,而李爱民的人则不服气,死皮赖脸的往地上一趟,又哭又叫的闹起来。 牛三虎的这帮兄弟打架挺厉害的,对付闹事儿的却不行,很快就落了下风,反而被李爱民带着人给围起来了。 李丽英急得不行,一边试图跟李爱民据理力争,一边又试图说服留下来的同学们跟着走,别停在原地。 要真是山洪来了,那是要出人命的啊! 可没人听她的,反倒因为他们说的山洪迟迟没来,同学们都觉得她们俩胡闹,甚至有人冷笑着说:“你们不会是为了争取个啥荣誉瞎说?这大晴天儿的,雨都没有,哪儿来的洪水?” “咱这地方,一年四季雨水就那么点儿,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发大水的!” “我只见过大水逃难过来的外地人,人家都说,咱这地方水少!” 同学们议论纷纷,刚刚让徐樱驳了面子的老师和老农民乐的看热闹,好不容易动员起来的人,一时居然都停留在原地不动了。 李丽英气的喊:“好,我不管,你们想死就死!” 说完就问:“谁想走的跟我走,不想走的留在原地等死!” 本来挺激动的一句话,喊完的时候,李爱民和张耀祖却带着人故意“yue”的喊了一声,不少他的弟兄也跟着喊。 其余同学一时也不知道该咋办,看看老师、看看老农民,再看看那晒得好像更厉害的山头,都开始往山下的阴凉地里躲。 张耀祖抓住机会说:“同学们,我看她俩就是让那劳改的给骗了,指不定把咱们骗过去想干啥呢?” 想干啥? 他们听演讲的说过,这些人十恶不赦,说不定把人抓住了当人质,威胁看管的放了他们?又或者他们说不定是间谍,把他们给抓住了杀人灭口,破坏和平? 反正肯定没好事儿! 越想,学生们越觉得张耀祖说的可能有道理!看着徐樱的眼神里有点儿嫌弃,看着对面那群劳改的更是满脸畏惧,更兼胆小的,刚刚就哭了,这会儿干脆哭的更厉害。 李丽英让这群人气的脑袋疼,转身回去就想骂人,一转身,一个人影直接从她面前闪过去了。 是徐樱。 那头张耀祖洋洋得意,正阴阳怪气的说着:“啥山洪泥石流的,为了表现真是啥话都敢胡说,这大太阳的,不会是晒傻了……哎呦!” 后面的话随着徐樱出现在他面前,彻底变音了。 徐樱一把抓住他头发,狠狠的把他往前一扯,张耀祖老大个儿的一个男娃,就让徐樱扯得往前栽,直接噗通一声趴地上了。 学生们哗然,徐樱抬眼冷冷的看着他们问:“走不走?再不走跟他一样!” 学生们吓得脸都白了。 可牛三虎那帮兄弟有劲儿了,冲上去也学着徐樱的样子,专抓刺儿头。 刺儿头们其实很想反抗的,可看看张耀祖趴在地上半天起都起不来的样子,也都成了缩头乌龟,别人撵,只能老老实实的跟人家走。 就连李爱民,都在徐樱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吓白了脸。 可徐樱没动手打他,反而冷笑一声说:“你不想走,别走,留着,我不劝你。” 说完连张耀祖也不管,扫一圈儿学生们老师们,啥话没说,转头就走。 她顾不上管蠢人,那边还有那么多劳改的,他们相信杨振清的话,却正因看官的无知而没法逃命,而那些看官比这帮学生难对付多了! 尤其现在,她回来的片刻功夫,杨振清已经挨了好几棍子。 他明显是个文化人,只能不停的焦急的给人解释,可明显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又得挨几下。 徐樱冲过去,看到的已经是个让一脚踹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鼻青脸肿嘴里冒血的杨振清了。 看官的抄着棍子还想打人,徐樱一头撞过去,直接用肩膀把人给扛过去摔地上了。 其他看管的本来就在跟前儿,一看这情况,立马朝着徐樱围过来。 围过来才看清,她居然还是个学生!? 第三百五十二章 洪水来 看管的下意识是不想打学生的,让撞倒的那个爬起来威胁:“你哪儿来的?瞎起哄啥?赶紧回你学校去!” “我回去你可就死定了!”徐樱冷冷的说。 “哈,你这小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刚刚你就跟这群人混在一起。你说,你跟他们是不是同伙儿,是不是有人派你来营救他们?”一个看官说着,抬手就想抓徐樱。 徐樱一个闪身,轻巧灵活的避开,同时顺手就是一抓,狠狠掐住那人抓着棍子的手腕。 这是个特殊地方,一抓,人的手就下意识发麻,会自动松开,棍子也就从他手里脱手,直接落到徐樱手里了。 拿到棍子徐樱立马后退一步,双手抓着,指着那些看管说:“你们想清楚,我平常都是往来部队,给政委、连长们做饭的,你们要真把我打了,到时候也没好果子吃!” 那些人果然一愣。 他们在这县城地头上混,多多少少比学生们更知道些“内部消息”,当然关于部队家属院食堂出名的事儿是知道的,一下子也真有点儿犹豫。 犹豫的空当,徐樱又说:“我不想跟你们起冲突,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看管的也有领导,那领导就站出来问:“说啥?” “这位杨振清先生,他是真的看得懂天气,我小时候也经历过洪水,你们仔细听听,远处是不是有闷雷声,如果有时间,你还可以爬上山看看东南面,现在已经是乌云滚滚,这山洪真的说来就来,你们要是不动,等来了,别说这些劳改犯,你们都得死!”徐樱冷静的说。 那领导冷哼一声说:“我们问过农民了,他们说不可能!” “那你们是相信农民?那我问你,万一真的出事儿,你们能对这么多人负责嘛?”她问。 看管的不在意:“不就是几个劳改犯!他们要真死了,那也是自作孽不能活!” “是,他们自作孽,那你们呢?你们真以为死了这么多人不需要有人负责?到时候是你们负责,还是上面人负责?”徐樱倒是冷静。 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自认为是有理,是正义,可别人呢?上面的人呢?他们可未必这样认为,出事儿以后,他们可是会找人负责的!” 她连续两句话,把这些人先说的动摇,再说的害怕,几个人都有点儿犹豫。 而恰恰此时,闷雷的声音滚滚而来,越来越近,已经不是依稀能听到,而是明确的能听到了。 杨振清赶紧爬起来:“真的要来了,赶紧走,再不走真的来不及啊!” 劳改的这些人也吓得不行,有些人围上来想说话,可被杨振清拦住了。 他很清楚,现在说不如不说,他们只用期望甚至于哀求的目光看这些看管的。 “听他的,未必有错,不听他的,可能就是死。”徐樱颤抖着声音。 她听到那声音,已经不自觉开始害怕了。 而本来信誓旦旦的老农民也有点儿慌,甚至开始问杨振清:“这,这不是山洪哇?这是要下大雨?要下雨了哇?” “老人家,咱们这儿下雷雨是这个声音?”杨振清耐心的问。 老农民被问的哑口无言,慌里慌张的摇了摇头,突然回过味儿来,喊着:“跑,快跑哇,再跑来不及嘞!”说着也不管谁了,拿了东西掉头就跑。 一见老农民都这样,看管的也着急了,赶紧的喊着大伙儿:“快跑,往高地上跑!” 几乎也就是这话刚落的瞬间,那雷声已经不再是雷声,而是伴着哗啦啦的大水的声音,轰隆一声直接从东南方向砸过来,地动山摇间,大伙儿拔腿就跑。 徐樱扶着已经快走不动的杨振清,有人拉扯着晕倒过的沈求真,劳改的人们扶着拉着,没命的往山上逃。 可洪水比他们想的更快,那大水的声音不过刚刚才听到,下一刻,整个前面的山就被冲垮了,山石伴随着泥浆、大水滚下来,不到片刻的功夫,刚刚学生们劳动的地方已经彻底失踪了! 随着后面又一股股的大水涌过来,泥浆滚滚朝着劳改犯们就冲过来了。 杨振清被打的不轻,走动的十分困难,拖累的徐樱也走的最慢。 他们刚刚爬上山,水就开始从山下往上蔓延,且越来越快,快的前面爬山的人都不敢停下来。 杨振清和徐樱落在最后,他像是一条腿让大伤了,走的更加困难,徐樱不得不在后面使劲儿的推,然而水位升的越来越快,她的鞋已经被下面漫上来的水湿透了! “徐樱同学,你快走,别管我了!”杨振清喘着气儿,不敢停,竭力说。 徐樱没理他,她没工夫跟他争这个,好不容易把人都送到这份儿上了,让她不管是不可能的。 杨振清显然能感觉到她的坚决,在前面使劲儿的咬牙,把牙龈都咬出更多血,也拼命的爬。 好在上面的人终于发现他们了,有人急匆匆的冲下来,朝他伸出手,一个,两个,全出手帮忙,没多久,原本压在徐樱身上的力道就减轻了。杨振清几乎是让好几个人抬着往上走,徐樱也轻快的跟上去。 水位上涨的速度渐渐有些平缓了,眼看着所有人都上去了,突然又是一阵闷雷声,山体振动,竟然又一道大水泥冲破了刚刚毁掉的山口朝着这边涌过来! 爬山的人慌不择路的加快上山的脚步,奈何前路突然变得陡峭湿润泥泞,走的越快,打滑的越厉害,前面的人往下滚,后面的让带着往下滑,一时间一片混乱! “手拉手,拉起来手,抓着树爬!”前面有人大喊一声。 求生的关头人人都听话,哪怕最胆小已经让吓破胆子的,也听话的哆哆嗦嗦互相拉起手,竭尽全力继续向上,再向上! 眼看着大部队已经到了山顶,胜利在望,却突然一道声音惊慌的喊出来:“李爱民!” 是张耀祖的声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轰隆隆的大水声中,李爱民从山上跌跌撞撞滚向洪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大张着嘴,却没人能听到他喊出的声音…… 第三百五十三章 活着太好了 杨振清陡然停下脚步,转身就想冲过去救人。 但他被徐樱一把给推上去了。 她本来已经不在他身后,此时却毫不犹豫转身冲向李爱民的身影。 山路无比湿滑,她跑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看得人心慌意乱,却没人敢动,只紧紧盯着她瘦小却藏着无穷力量的背影在山路间穿梭着,然后在李爱民眼看着已经掉进大水里,被一个浪头打的看不见的片刻,她整个人从高处往下一扑,直接扑进了洪水里。 “徐樱!” “樱子!” 学生们全在喊她的名字,连劳改的、看管的、老师们也全都屏住呼吸不敢放松。 只见洪水滚滚,一浪打着一浪,淹没了山地,淹没了庄稼,淹没了山下的一株株大树,却仍然不见徐樱和李爱民的身影。 所有人都觉得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已经和李爱民一起让淹死了,而许多人也在想着要不要下去施救,甚至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和劳改的蠢蠢欲动想冲下去。 可就在他们还在想办法的时候,突然一只细溜溜的胳膊从洪水里伸出来,紧紧抱住了漂浮在上面的一株尚未完全断裂的大树的同时,徐樱的脑袋、李爱民的脑袋先后露了出来。 只是李爱民是脖子卡在徐樱的臂弯里,仿佛已经没有知觉,让大水冲的直往一个方向偏,随时都能把徐樱也带跑的样子。 准备救人的,以为要放弃的都欢呼起来,一边欢呼,一边冲下去,一只手拉一只手,一个人拉一个人,十来个人、二十来个人,就这样搭成一道人体锁链,最终是王老师和牛三虎的一个小弟兄站到了最前面,他们一个扯,一个拉,两人齐心协力,把徐樱和李爱民拉到了安全地带。 然后王老师背上李爱民,徐樱被那些小兄弟和李丽英齐齐簇拥着爬上了山的最高处。 山顶上已经等了不少人,看到他们过来,杨振清立刻带着位女同志过来,说:“这位牛同志是个医生!” 徐樱显然意识是清醒的,脸色苍白,却仍旧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说:“我还好,就是呛了水……” 她说着吐了几口,嘴里全是黄土,真是难受死了。 牛同志就立刻问:“有人身上还有干净水吗?” “我有!” 竟然是沈求真,他把徐樱的水壶交给身边的朋友,让他带过来。 朋友解释说:“他刚刚一直抱在怀里,水壶很紧,应该没有进脏水……” 话没说完,水壶已经被徐樱一把抢过去,她连喝了几口,都吐出来,又用双手捧着给鼻子里灌,来来回回的洗了两次,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人也稍微舒服点儿了,这才笑着把水壶递给一直在旁边照顾她的李丽英。 “我得谢谢我娘,这水里连一点儿糖都没舍得放!” 李丽英被她吓得哭,又让她这话逗笑,又哭又笑的轻轻掐她:“你咋还能胡说八道的?你想吃糖,我那份儿里有糖。” “看看,我有时候就怀疑,你才是我娘的亲闺女,要么……”她笑笑,突然笑容僵住了。 她想方遒,也想方向阳了。 刚刚被淹在水里,以为自己快不行的时候,她头一个想,她死了纪茹芳孤苦伶仃的可咋办?还没想明白,方遒和方向阳的脸就一前一后的涌上来,她想方遒还让她等他呢,方向阳还说会回来找她呢!到时候她要是不在了,他们可上哪儿找去啊! 越想,就越是害怕,越害怕,也越不甘心,就这么搂着个半死不活好像连人气儿都没了的李爱民,在浑浊的洪水里拼命的挣扎。 也幸而老天有眼,可能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多少也做了点儿好事儿,总算换来个幸运时候,她居然挣扎出了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摸到了一颗半吊在水里的树。 她托着沉得几乎抱不住的李爱民往上爬,最后都已经顾不上他是死是活,无非想着死也给他个全尸,就这么硬生生用一条胳膊把他给拖上来。 这会儿,她喝了这么多水,才终于明白过来,她是死里逃生的活下来了,她还能喝到娘煮的绿豆水,甚至还能吃到娘给的绿豆粥,她也还能等方遒,能见到方向阳…… 活着,活着可太好了啊! 这重生一次,好不容易又来一次的命,可太珍贵了! 看她哭,好多人都跟着哭,李丽英就在她跟前儿,更是直接扑到她身上把她抱起来。 徐樱的个子长了,人却比原来更瘦骨伶仃的,有时候远远看着,实在很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位豆腐西施—也是一样白净好看的,但抱在怀里,就是瘦的让人心疼。 李丽英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报纸上写英雄常用的那些强调,写着:“她用她瘦弱的身躯,挽救了一位同学年轻的生命!她看上去很柔弱,但她的心是无比勇敢的的!正是这样的勇敢,正义、善良、坚强,支撑着她,让她在滔滔洪水中救下了一个比自己重整整一倍的同学!” 她一时间文思泉涌,简直恨不得当下就拿起笔,写下这篇文章,投稿到报纸上。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同学,她的好朋友徐樱同学,是这样一位英雄的,英勇的女同学! 李丽英想的天马行空,徐樱反正不舒服,就躺在她怀里闭着眼睛等消息。 她也没强行爬起来去看李爱民,牛同志是医生,如果她都没办法,那…… 其实徐樱是不敢想后面的事儿的。 好在就在她身心疲惫的时候,那头突然传来张耀祖的喊声:“醒了,醒了!” 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穿过人群冲到徐樱面前,高兴的朝着她喊:“徐樱,他醒了,他醒了!” 徐樱:…… 她扶着李丽英站起来,拖着一身臭烘烘的洪水,晃晃悠悠走到李爱民身边。 他正睁开眼睛看周围的人,因为喝了水,呛得直咳嗽犯恶心,徐樱真怕他一口吐在自个儿身上,正想拉着李丽英往后退上一步,没想到啊,她居然在这时候突然松开她了。 然后,徐樱华丽丽跪李爱民跟前儿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最可爱的人 正准备往旁边吐的李爱民立刻就不吐了。 徐樱眼睁睁看着他生生把一口东西给咽下去,她自己反而有点儿恶心想吐。 不过她忍住了,扶着地面,慢慢偏了偏屁股坐下去,讪讪的笑了笑:“那个,醒了……” 李爱民点了点头,整个人看起来还有点儿傻。 然后徐樱也不知道该说啥,只好绞尽脑汁—本来就不太好了,想到一句安慰的话:“你好好休息,多喝水。” 说完找到李丽英这个人形拐杖,扶着她站起来,就想走。 可刚起身,就觉得手被一只冰凉的手用力一拉,浑身虚脱的徐樱顿时就被拉的又跪回去了。 她转头看着拉住自己的李爱民,一脸疑问。 李爱民:“徐樱同学,我想起来了,是你救了我!” 徐樱:…… “是……不过。”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李爱民激动的说,眼眶泛红,眼泪都要往下滚。 “我只是把你从河里捞出来,其实真正的……” 徐樱很想解释,李爱民却不听她的话,反而自顾自的继续说:“徐樱同学,对不起,我平常那么对你,你居然还愿意冒险救我,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儿?你是不是也遇到危险,差点儿活不了?” 徐樱:“是很危险,但……” “但你还是没有放弃我?徐樱,樱子,我,我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放心,你对我的这个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我一定会想办法报恩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他说着,紧紧握住了徐樱的手腕。 可惜他情绪太激动了,徐樱又太虚弱,他这么用力,她一下疼的浑身力道都被卸干净了,身子一软,居然就直接被他扯进了怀里! 李爱民:…… 徐樱:…… 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 太丢人了,简直不好意思看周围的人,她只能捂着自己的脸,慌慌张张找到李丽英的手,拉住她,竭尽全力摆脱开李爱民的手,匆匆忙忙,跌跌撞撞逃离他跟前儿,找了个相对僻静,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对着土地抠别墅。 尴尬,太尴尬了,没个四五百平米的别墅,都装不下她的尴尬! 而那头,李爱民早就通红了脸,呆呆望着自己抓过徐樱的手,摸着徐樱的脸刚刚触及到的湿漉漉的肩膀,苍白的脸上居然染上了一抹红晕。 好在,这种情绪起伏惹得他本就不太舒服的肠胃更不舒服了,他头一偏,对着旁边就开始滑滑的吐。 吐出来的有脏水,也有午饭,反正味道特别不好,以至于周围十米范围以内,连张耀祖这个忠心不二的小弟和牛同志这位救死扶伤的大夫都不愿意呆着了。 洪水已经慢慢平缓下来,雷声隆隆,很多人直到被大雨淋得湿透,直到李爱民的情况稳定下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黑沉沉的浓云密布的天空里不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被洪水冲刷淹没的面目全非的世界。 杨振清分析说:“应该是到县城前分流到城边的河里了。可是……” 他忧郁而沉痛的望着东南方向,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知道,他想说:“可是上游已经遭灾了!” 因为他们清晰的听到了死里逃生的农民们的哭叫、哀嚎。 他们在哀嚎着自己的庄稼、粮食、家园。 而学生们和劳改的人们呢? 仿佛是在哀嚎这世道和人生。 这年的秋天,整个平原地区迎来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强降雨,降雨过后的洪水四处蔓延,损毁了多少庄稼,冲毁了多少人的家园,最后也都只剩下报纸上的一组数字。 报纸的头版终于换了主题,几乎全部都在关注着这场在全地区范围内发生的自然灾害,有受灾情况的报道,也有预防灾害的普及,有官兵救灾的采访,也有个人英雄事迹的报告。 在这些报告中,一篇中学生纪实作文脱颖而出。 没错,就是李丽英在山上抱着徐樱那一瞬间想到的作文。 被救下山,回到饺子馆儿以后,她是不吃不喝不洗,挑灯苦战三个小时,写出了那篇被称为“脍炙人口”、“感人肺腑”的纪实作文。 作文的题目叫做《我身边最可爱的人》,作文的主人公叫徐樱—她甚至没给个代称,作文的内容以动人的语言,描述了徐樱舍己为人,不顾危险救同学于危难的故事,感动了无数在灾难中挣扎和关注着这场灾难的普通民众! 很快,李丽英的作文轰动整个地区,她接到了许多采访要求,甚至收到了县文化馆的邀请,希望她毕业以后,考虑进入文化馆工作。 而徐樱这个舍己为人的英雄女主人公,更是受到各界关注,一封一封的邀请函寄到学校、饺子馆儿乃至于县委大院儿,极力邀请她去各地做演讲。 连同李爱民这个被救的,都有不少地方邀请他去。 对此,李丽英当然很高兴,她这辈子都想摆脱原生家庭,现在居然收到文化馆的邀请,那简直算得上是喜出望外了! 当然,因此徐樱也成了她的一条特大锦鲤—日后李丽英每每想干点儿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就总想抱抱徐樱求保佑。 而李爱民就显得矜持多了,他每收到一封邀请函,都要脸色严肃的收起来,然后认真的给对方回信,说:“我是被徐樱同学救上来的,真正应该作为榜样的,应该是徐樱同学,请改为邀请她去演讲,如果她同意的话,我当然应该和她一起,从我自身的角度,讲讲被她救回时候的感想。” 写完,他还要郑重其事的拿到徐樱面前给她看,问她:“徐樱,你要去吗?” 徐樱:…… 她默默从包里摸出一叠邀请信,用干涩的嗓子无力的回答:“我的演讲已经排到下个月初了……” 李爱民顿时震惊的瞪大眼睛,然后不明缘由的脸红了红,低声问:“那,我能陪你去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想你 轰! 全班听到的人都震惊了,他们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李爱民,又期待的看向徐樱—初三了,徐樱已经不是第一个“谈婚论嫁”的女娃,不少家在农村的男娃女娃这会儿都已经定亲了。 他们知道李爱民家境好,也知道徐樱虽然成分说不清,但至少家境也不错,在班里,一个是副班长,一个是现任班长,俩人要是有了超越友谊的感情,那真就是金童玉女,堪称传奇了! 可是,他们看到了什么啊? 徐樱好像只是因为疲惫而反应迟钝了片刻,就把眼前的一堆信朝李爱民推过去,然后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说:“那你挑,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反正终究是每一个都要去? 说完她就低头看书,完全没注意到班里同学看她和他的眼神变得更复杂了! 这感觉咋说呢? 充满期待,符合预期,但又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至少他们觉得这种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后面,应该是浪漫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而不是这么……简单明了,总让人觉得缺了什么? 但李爱民显然是高兴的,立刻抱起所有的信说:“樱子,你放心,我肯定会仔细甄选,选一个最好的!” 最好的不够,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对咱俩都有好处的!” 徐樱:“嗯。” 嗯? 咱俩? 啥咱俩? 哎,也算是咱俩,毕竟一起去。 徐樱散漫的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如果能趁机去看看方遒就好了,去看方向阳也可以啊! 想到那两个人,她忍不住从书包里翻出本书,找到了始终夹在里面的上上个月方遒寄来的信,认认真真的重头开始读。 信里他说他很好,只是担心她。方致谨寄去的信里说,县城的形式不太好,他和周莹暂时都只能在家里,不能出门,连去饺子馆二看看情况都不行。他很担心她受到连累,一再提醒她不要冒头,也不要害怕,有什么事还是找方志谨,他一定尽力帮忙,催促她尽快回信,好让他安心。 徐樱当天就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告诉他,她去看了方致谨夫妻,他们除了缺吃少穿,目前没什么其他困难,她已经送了粮食衣服过去,而自己是没事的,完全没有被牵连,饺子馆儿的生意虽然不好,但因为有部队照顾,大伙儿的生活都还能过得去。 后来等了几天,发大水以后,她又写了第二封信给他。 告诉他,平原地区发大水,方致谨请求去做灾后重建工作,被上面以没有反思清楚拒绝了,略郁郁寡欢,正在家里写反思材料,她已经尽力去开解,看方志谨的情绪,他还算平静,一直在努力反思自己。 现在她想了想,铺开纸,开始写第三封信,告诉他,她救了李爱民,或者他可以想想办法,让她去他那里做演讲,以便见上一面。 太久没见,她想他了。 这最后一句话她没写在心里,默默的想了想,就封好信封,出去寄信。 大水过后,很多原本恢复了一些的系统又陷入瘫痪,学校也是这样。 好几个老师莫名其妙就被调走了,剩下的老师不够用,也不敢管学生,她随时什么时候走出校园,都没人会多问一句。 寄了信,徐樱就往县委大院儿去了。 看望方志谨已经是上周的事情。 他被关在家里审查开始,她都是一周去一次,哪怕被安排在各地做演讲的时候也特地回来抽空去。除了是替方遒略微照顾他们夫妻的情况,也是因为在方志谨家里呆上一下午是很舒服的事情。 头次在饺子馆儿见面,觉得方志谨虽没什么架子,但也是个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人。到第二次,他和周莹上饺子馆儿见方遒,又觉得虽然方志谨还算平易近人,但周莹略微有些高傲。 直到方遒走了,她又去看他们两次,才发现这俩人儿其实都只是轻微社交障碍,不太懂得与人交流,慢慢熟络了就自然而然亲近起来,且不只是亲近,他们很容易与人交心,尤其是现在,几乎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每次去他们家,方志谨都要主动拿出珍藏着的一点点乾和祥的茉莉花茶和她分享,还平等的聊一聊关于经济建设的话题—他认为徐樱在这方面很有前瞻眼光和见地。 而周莹喜欢跟她学做菜,她曾带给她的傲慢已经荡然无存,反倒像个不知如何与小辈相处,又特别希望和他们亲近的长辈,总是笨拙的学习些对她来说明显不太在行的事情,又热情的和她分享些文学方面的知识—她并不是只懂得医学的冷血女性。 从这对夫妻身上,徐樱能感受到她上辈子十分羡慕却从来没得到过的一种具备学识、又互相尊重的家庭氛围。 所以每次来,她都是带着期待和一点儿兴奋的。 通常方志谨家门口有卫兵,卫兵要检查带来的东西,有时候会没收一些他们认为没必要的,所以徐樱后来带的东西也“精挑细选”,尽量只选择不会被没收的那种。 这回她却特地去了趟县城的刘玉仙的布店,她请她去苏州的时候,帮她带了两盒月饼回来。 跟刘玉仙拿上东西,再跟她说说话,又绕道去县委大院儿。 发现今天大院儿门口都有了警卫,说明来意登记的时候,她就偷偷问门卫大爷:“里面是有啥事儿?” “你是要去方家?来了个带卫兵的人,往方家去了,方书记家里!”看门儿大爷压低声音解释。 方家的老爷子也住县委大院儿,所以现在说方家得说清楚是谁家。 徐樱点了点头,想着可能是方志谨之前的朋友,兴许有重要的事儿,否则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来看他,就没去家属院儿,直接去办公大院儿了。 是下午还没上班儿的时候,办公大院儿里安安静静,徐樱算得上是“熟门熟路”找到苏一鸣的办公室,试着敲了敲门,里面果然传出他略迷糊的声音:“进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上省城 徐樱就报出自己名字。 很快门从里面开了,苏一鸣披着外套,笑着看她:“是樱子啊,进来进来……外头刮大风?” “今天还行。”徐樱回答。 “下午不去劳动啊?”苏一鸣给她找水缸子倒水喝,顺嘴问她。 “学校里没通知,也没说其他的,我就出来了。主要是昨天收到县城里的信,说这个回来了,长途跋涉的怕放久了不好吃,就赶紧给您拿过来。” 徐樱说着把一包苏式火腿月饼放在苏一鸣的办公桌上。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点儿,嘴里还忙说:“你咋又给我拿吃的?这东西可来的不容易?” 说着却已经忍不住拿起来观察。 东西是他家乡的特产,离家那么久,他看着都亲近。更别说火腿的香味纸包是包也保不住的,闻着就让人嘴馋、想家! “刘姨手里还有两个名额,她也不吃这些,好不容易跑一趟出去,我让她给我用了。”徐樱规规矩矩的坐下来,客客气气又亲亲密密的笑。 谁能想到呢? 她自觉这辈子就算跟这些人打上交道,也是跟方志谨那种刚正不阿又有点儿古板的人,可最终她打交道最多,显得最亲密的,居然是苏一鸣。 这事儿其实得追朔到他们从下水村儿回来以后。 方遒用自己下乡,给徐樱换了个功劳,让她能在部队里教课,又能在家属院儿开饭店,还能在饺子馆儿里挂自己的奖状。 他做这些的时候,徐樱就提醒他,目前情况不好,让他劝方志谨主动给高保乐和苏一鸣上报功劳。 方遒认同他,回头就跟方志谨说了。 方志谨刚刚让人救回来,其实是感激人家的,何况他们同时还救了那么多被拐卖的妇女,苏一鸣更是直接留下来帮助村民做恢复建设。 所以他也没有拒绝,直接就上报了。 但上报也是分功劳大小的,方志谨的刚正不阿就又表现出来,他几乎完全如实的写了个上报材料,上头解读以后认为,苏一鸣的功劳比较大,做的比较多,也相对更有大局观,再加上人家本来就是个特派过来的外来和尚,当然要多记功劳,最后表彰下来,苏一鸣的功劳比高保乐整整高了一个等级。 这下高保乐不高兴了。 他是个热衷于往上爬的人,好不容易有个功劳,却莫名其妙苏一鸣这个才来几天的就比他还要大,不仅大,因为上面似乎还带着点偏心,导致苏一鸣手中的权力就比他实在的多,等于,两人等级相同,地位大不同。 刚开始,高保乐还能尽力维持表面的平和,但随着工作深入,苏一鸣的实干派方面表现出来,一再被上级肯定,却跟他经常因见解立场不同产生冲突以后,就彻底失衡了。 而老爷子就抓住这机会,危难中帮了高保乐一把,把个调到省城工作的机会给了他,他立刻就甩下县里的事儿去省城了。 临走前,算得上是“小人得志”,高保乐和苏一鸣大吵一架,原形毕露,俩人维持在表面的和平彻底土崩瓦解。 此后,高保乐又很快找机会成了分管苏一鸣这块儿工作的上级,远在省城,也不遗余力的折腾了几次苏一鸣。 又按照老爷子的指示,开始调查跟他意见始终难以统一的方志谨,最后反倒把苏一鸣和方志谨给绑到了一条船上,搞得苏一鸣差点儿就同时被审查了。 这时候那场大水突然来了,徐樱救了同学,救了一群劳改的,这事儿轰动了上面,很快徐樱的表彰下来,苏一鸣也莫名其妙跟着被表彰,甚至直接提拔了。 他这才知道,徐樱救下的那帮人里没一个简单的,就是那个喝了徐樱绿豆水,差点儿让打死的沈求真都特别不简单。 上面特地交代,他们是来进行思想改造的,要尽全力保证他们的身体健康和基本生活,不能再有任何超出改造以外的行为。 这些行为是谁做的? 不是苏一鸣,那些人不归苏一鸣指挥,归高保乐! 于是高保乐因此挨了批评,还写了检讨。 苏一鸣却因此成了代理书记,还有了一堆大神“镇宅”。 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很清楚这些好处说到底都是徐樱救人给换来的,此后他对徐樱就特别照顾,她再来县委大院儿看方家人更是容易的多。 徐樱上辈子就白手起家做生意,这辈子又把个半死不活的饺子馆儿搞起来,会做事会经营是一面,会做人也是一个原因。 苏一鸣给她好脸色,她自然也会时不时的给个回报,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达成了现在这种比合作稍微亲密些的默契关系。 平常互相给一点便利,也都是有的。 苏一鸣客气过后,当着徐樱的面儿尝了尝月饼,夸了好几句:“是这个味儿!” 又感慨:“自从离开老家,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可要谢谢你啊樱子!” 徐樱笑笑:“苏叔叔别客气,我刘姨多亏您照顾,还能往来苏杭,以后您再有什么想吃的说一声让她带回来,多方便呐!” 苏一鸣就看着她笑:“那我想吃螃蟹了,你咋带回来?” 这会儿可没啥生鲜运输的,徐樱还真为难,不过她想了想说:“到月底,说不定能带点儿秃黄油回来?” 苏一鸣哈哈大笑,指着她说:“不愧是个厨子,你倒是啥都懂!不过啊,用不着你辛辛苦苦的让人带,到时候我送你一瓶!你拿去做个什么回来,给我吃一点就是了!” 徐樱不好意思的笑。 心里想,秃黄油多贵的东西,让她带,她也舍不得。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问:“苏叔叔要回老家?还是老家要来人?” “都不是,月底的时候,一个老家的同学要来出差,老娘托他带到省城,到时候我陪你去做演讲,我们一路去,一路回来。”苏一鸣说。 “去省城演讲?”徐樱略微惊讶。 到现在,她去演讲的地方都是别的县,别的镇,还没出过胡杨县上过省城呢! 苏一鸣点点头,笑的神神秘秘。? 第三百五十七章 如芒在背 徐樱知道苏一鸣肯定藏着点儿事儿,也没多问。 因为她知道,问也只会接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样的回答。 这时候外面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苏一鸣往窗外看了一眼,跟她说:“行了,人走了,你去!” 他知道给他送东西是其次,徐樱来是看方志谨的。 对苏一鸣来说,方志谨给他升职铺过路,做出审查决定的又是上面,上面没人盯着,他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会为难他,还很愿意给点儿方便,还能在徐樱这里捞到点儿好处。 所以她来来回回几趟,他从来不拦着。 徐樱救猜是去方志谨家的人走了,她站起来跟苏一鸣告别。 他把她送到门口,俩人都出于好奇的看了眼那辆车,也不知道苏一鸣看出什么名堂没,反正他很快收回视线,催促她:“快去!” 然后转身进去了。 徐樱也就收回视线,提着给方致谨带着的一点儿吃的往里面走。 只是越走,越觉得不舒服,身后好像总有双眼睛盯着她似的,让她莫名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忍不住停下来朝身后看过去。 县委大院儿的大铁门已经打开了,门口多出的两个卫兵站在车门两边,明显是要走的意思。车却不动,停在那里,仿佛等什么。 徐樱皱眉。 这车还挺奇怪的,难道是突然想起什么东西落在方致谨家里,或是有什么话没说到? 她站了会儿,本意想着要是车上下来人或者返回去,她就再避避。 可等了半天,车里毫无动静。 她没耐心了,觉得大概是自己多想了。看那车子的型号牌子排场,里面的人就算不是跟老爷子同级别的,怕是也差不了多少。兴许人家只是在门口等什么人,她觉得人家在看她,实在是有点儿自以为是了。 想着她已经掉头往里面去,越过半月门,进了县委大院儿,直接一个右转,就是方致谨现在的家。 而外面那车在她转过去以后就发动,无声无息的走了。 方致谨家门口的看守还在,只是变成了穿着军装的生脸,徐樱不禁有点儿担心,但还是试着上前说明来意,正准备照常把东西摆出来让人检查,两位兵哥哥就一边一个让开了,她左手那个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樱一时受宠若惊,愣了足有两三秒钟,才提着东西,一步三回头,颇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进去了。 里面静悄悄的,但她一进来,周莹就从里屋迎出来了,笑着问她是不是下午又逃课了。 徐樱就把跟苏一鸣说过的话,又跟她讲了一次。 俩人进屋,方致谨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是一只搪瓷缸子,里面飘出点儿茉莉花儿的香味。 徐樱瞟了一眼,无意打听,就干脆没问,转头跟周莹说起一直没收到方遒回信的事儿。 “我们也没收到,不过老方托人去打听了,这一两天应该能有消息……去的娃娃们都没消息,急得不只是我们。”周莹说着叹了口气。 徐樱就安慰她:“都没消息,就是个好消息,那地方偏僻,原来也是我发两封,他能回一封,这次应该只是点儿小状况,我已经发了第三封信过去,要是能,他一定会尽快回信。” 周莹点点头,显然好像对她们托付的人很自信,轻易就被徐樱这番说服,还劝她:“你也别担心,有消息我想办法让人告诉你。” 说完就高高兴兴的拿出一箩橘子来给徐樱吃,说:“刚刚老方的朋友来给带的,新鲜的很。” 橘子是青皮的,一个个饱满娇艳,放在箩筐里,显得特别新鲜诱人。 徐樱心里忍不住就猜测方致谨这朋友的来头。 因为这橘子不是他们本地的产物,要往南方一点,或者京城里才有,是那种看着青皮,其实薄皮厚肉,吃起来特别的甜的品种,他们这里的人直到十来年后才能在这个季节吃到这种橘子。 周莹也以为她是没见过的,给她剥皮,边剥边介绍这橘子多好吃,又跟徐樱聊她上回送来的两本剧本。 剧本是方遒当年唱过的《智取威虎山》,讲着讲着,她就说起了方遒小时候唱戏的故事。 徐樱听着,间或接两句,给她讲那次上剧场看戏的事情,又提起曾有位在商务厅工作的老奶奶给她写方案的事儿。 方致谨本来是坐在旁边的书桌后面不知写什么,此时听到,突然问:“商务厅工作的老奶奶,是姓杨吗?” 徐樱微微一愣,点头说:“是,她说她叫杨怡。” 方致谨和周莹忍不住立刻交换了个激动的眼神。 然后方致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问她:“你知不知道这个杨怡是什么人?” “我猜是个大官儿?商务厅呢!”徐樱就回答。 “嗯,你倒是很聪明!”方致谨笑得更收不住,笑了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嘴角,严肃的给她解释:“她是上面商务厅的副厅长,杨怡女士!” “上面……京城的?”徐樱惊得橘子也顾不上吃,原地就站起来了。 周莹忙拉住她,让她坐回去,安慰的解释说:“现在已经不是了,应该就是给你写方案的那年退休的,不过也幸好退休的早啊!” 她忽然又忧郁的叹了口气。 方致谨也跟着叹气,随后又提起来问徐樱:“那你八成也想不到,前段时间你救了的那个杨振清,其实是杨怡女士最小的弟弟。” “弟弟?”徐樱仔细想想杨振清的眉眼。 可惜,他一脸的脏,她从来就没看清楚过他相貌。 “铁路建造专家,没出事儿前,在铁道部研究局里的。”方致谨叹息着:“现在啊,也搞不成了。” 气氛顺着他的叹息又凝重起来。 徐樱想起曾经杨怡奶奶说过的话,就说出来调节气氛:“奶奶还送了我一支派克钢笔。” “派克?!” 周莹惊得跳起来,低头追问:“你带着没?” 徐樱忙摇头:“一直收在家里,怕出事,还放到个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第三百五十八章 等一天的车 周莹和方致谨同时松了口气,她缓缓坐回沙发上,轻声叮嘱徐樱:“你回去找个机会找出来看看,笔身上应该刻着几个字,勿忘国忧。” “那是杨怡女士的父亲送给她以后,她又重新让人刻在上面的。据说当时国家动乱,经济崩溃,战乱不止,她父亲更是因不合作死在了侵略者手中。在那种情况下,她却仍然坚持实业救国,经济兴国,倾家族之力与外商对抗,为救国奉献,几次死里逃生,几次失败又振作,这支钢笔始终陪伴着她……”方致谨紧接着说。 “樱子啊,杨怡女士要是真把这支钢笔送给你,那真是对你寄予厚望了!”周莹说。 方致谨郑重的跟着点头。 徐樱一时间心头担子都重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 甚至觉得要是杨怡奶奶知道她是因为重生一次,站在了无数她都未必见过的巨人的肩膀上才写出方案的,一定会大失所望,甚至可能大骂她是个无耻之徒,骗了她的寄托和感情。 方致谨和周莹当然不知道她在想这个,只是看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被他们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周莹忙说:“我把你吓着了是不是?你别害怕,老一辈都是这样的,她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和平,有些事儿却已经无能为力,于是总喜欢找个自认为能干的小辈,把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但越是这样的老人家,其实越能看得开,想的开,她不至于因此就要求你多优秀。何况呢,在我们眼里,樱子你已经是特别优秀的姑娘了,至少啊比起我们家那俩小子是强了百倍都不止!” “千倍也有,那俩臭小子要不是遇上你,也不是现在这样儿!”方致谨忙跟着鼓励。 周莹甚至说:“连我们都被你折服,因你改变……其实仔细想想,你在同龄人中的确是个特别的佼佼者,难怪杨怡女士头一次见你,就把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你。要是我,我也愿意送给你。” 徐樱被他们轮番夸奖,可半点儿没觉得轻松。 他们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杨怡为什么要给她那些东西! 她是看重她写的方案。 可她的方案基本上就是偷上辈子的知识嘛,何况还因为这辈子对经济相关法律不了解,出了那么多错误。 徐樱因为上辈子没文化,对这种有文化有学识的老一辈人是带着种对神一样的崇拜的,突然有天她知道神送了她一样礼物,还是样贵重的礼物,何止惊慌无措,简直已经是惶惶不安,恨不得立刻双手捧着礼物还给对方,再坦白一句:“实在不配领受!” 只是周莹和方致谨完全不知道,还在试图安慰她。 徐樱不想他们担心,竭尽全力压下心里的激动和不安,勉强敷衍着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这是前辈对我的鼓励,无以为报,我只能更努力,尽力做到前辈期望的那样。” “这就对了!” 夫妻两个果然是满意了。 徐樱又问了杨振清的事儿,大致情况和她想的差不多。 好的是自从有了上次水灾的那件事,杨振清他们的生活情况好了很多,现在有固定的住所,劳动也没那么繁重,连同家人也可以偶尔来探望。 “所以最近咱们县城来来往往的可能有些特殊的人,你们家开饺子馆儿,说话也要小心一点。”周莹顺带就提醒。 徐樱点点头记下了。 又把苏一鸣透露的,她可能要去省城的事儿讲给方致谨听,他分析可能是要到省城的学校里演讲,演讲以后,甚至有可能被推荐到省城读书。 方致谨叮嘱她:“如果对方提邀请,你就答应。县中学是没办法开课了,你既然想读大学,高中无论如何要读你能上的最好的学校。” 徐樱点头记住。 傍晚的时候,她就在方家给他俩做了顿饭,又暗暗记下下次来要带的东西,吃过饭才走。 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她出了县委大院儿,却又看到了那辆车。 不过这次车是直接停在大院儿外面,站在车外面脚踏板上的警卫站到了下面,且又多了两个,他们四个左右前后守着那辆车,只把车窗上隐隐约约映出的那个人留在车里。 徐樱觉得这车挺奇怪的。 真是等人的话,难道等了一天? 而且很奇怪,她刚刚看向车里的时候,好像感觉里面那人也在看她,而且是用一种近乎观察的眼神。 实话说,要不是因为现在还是黄昏,那奇怪的感觉还挺让人害怕的。 徐樱心里本来就有事儿,更不想多想这个,也不管了,骑上车子就回去了。 那辆车并没有跟踪她。 当天晚上徐樱就下地窖,从角落里一块松动的砖头下面挖出了个木箱子。 箱子里放着基本她偷偷藏着的自己的书,书侧面就是那根钢笔。 她打开自己后来给钢笔配的盒子,把笔放在灯光下稍微转了一圈,就看到了那行字。 字体和杨怡奶奶当时写的很像,是干练而遒劲的字体,只看着字,她仿佛就能想起老奶奶温和又期待的笑容。 她真是位温和而平易近人的学者。 是她上辈子梦想里渴望见到、接触、学习的人。 可惜那会儿她真是太忙着赚钱了,没时间,也没机会,满身的铜臭味儿,好像也没资格跟这样的人见见。 这辈子老天倒是待她越来越好了,虽然没开个什么金手指,让她ri天ri地大杀四方,却让她遇到了这么些贵人,让她付出皆有大回报,这要严谨的说,都能算个锦鲤技能了? 既然手握这样的技能,那她跟方致谨和周莹说的话就得算话。 压力越大,她就得越努力。 何况再过五六年,那可是个努力就有回报的黄金时代啊! 在黄金时代到来前她要做好准备,全力迎接! 而不只是她,方遒、方向阳、纪茹芳、饺子馆儿里所有人都得做好准备! 她真是越想,干劲儿越足。 放好笔,她大步爬上楼梯,却发现照亮她上来的灯是放在地上的,原本拿着灯给她照路的纪茹芳不见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想办法回来 时候毕竟不好,徐樱立刻就担心起纪茹芳。 她提着灯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去前面找。 前面饺子馆儿倒是开着盏灯,说明纪茹芳是来过的,但人不在店里也不在后厨,门开着,徐樱径直出去,却仍不见人。 她迟疑片刻,喊了两声“娘”,一路又举着路灯走出去。 他们这地方的路灯早在去年冬天就坏了,到现在快一年都没人修,路也因为年久失修坑坑洼洼,那几天又下大雨,道路泥泞,走起来哪怕是徐樱也略微费劲。 但喊了几声都没听到纪茹芳的回音的她已经不顾上这些,只越来越担心。 出去是好几条巷子,她站在中间对着巷子口的路照了照,没发现脚印,倒是发现道车辙,就顺着车辙走,仍旧一路走,一路喊,快到巷子口的时候,突然亮了一道灯光,接着纪茹芳回话了:“我在这儿,樱子你别出来,我这就过去!” 徐樱站住,很快纪茹芳就从巷子口小心翼翼的跨着水坑回来了。 手电筒的光并不亮,只能勉强照到她的身影,徐樱也看不清她的情绪,只在她走过来拉住她的瞬间,觉察到她手心里有汗。 已经是秋天了,夜晚很凉,纪茹芳穿的又不厚,怎么就手心里都是汗呢? 徐樱有点儿担心,但纪茹芳拉着她立刻就走,也没给她问的机会。 她只好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灯光已经熄灭了,没其他动静,仿佛刚刚只是谁家半夜开了灯又关了似的。 可徐樱直觉刚刚那是车灯,那里应该还停着辆车,刚刚纪茹芳其实是从车上下来的。 果然回去她问,纪茹芳只说:“没事儿,在家闷得慌,出去逛了逛。” 然后就催她去洗澡,说:“水早晾着了,天气凉,一会儿再去就冷了!” 说着已经把她推回她现在住的屋子。 李玉华已经不跟纪茹芳住一块儿,而是在饺子馆儿上班,租住在杨花儿家里。 而且徐樱毕竟长大了,纪茹芳觉得该给她个私人空间,跟她商量以后,她就还住方遒和方向阳原来住的那间了。 她这态度,越让徐樱满心狐疑,甚至想起白天在县委大院儿门口那辆车,总觉得无论那辆车还是今天纪茹芳出去都跟她有关,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她又实在连个猜测的头绪都没有,只能安慰自己,要是纪茹芳真有什么跟她有关的事,应该不会瞒着她太久,总会说的。 要是难事儿,以她们母女这些年对彼此的了解,早晚她也能看出来。 但那以后,这事儿就像翻篇儿了似的,既没再出现,纪茹芳好像也彻底忘了。 徐樱观察了一天,啥都没看出来,也放弃了。 因为她又一次给方致谨夫妻送东西看望他们的时候,终于知道为啥方遒迟迟没有来信,他下乡的村子在将近一个月前就遭了水灾,方遒为救人被砸断一条腿,但因为通讯和道路始终不通,他不仅没办法立刻就医,甚至都发不出信件! 而眼下不只是他,平原地区上游及下游不少村镇都陷入同样的状况,甚至有的村子已经完全看不见,只有人逃了出来。 大雨停歇已经十来天,多数地区的灾后重建工作却迟迟无法开展,终于到了惊动上面的地步。 上面听取汇报后决定,在继续接受调查的情况下,立即恢复方致谨和周莹的工作,两人带领驻地部队官兵和一支医疗队伍前往灾区救援。 徐樱担心方遒的伤情,也想跟着去。 反正上学也没什么意义,他们学校又停课了。 但方致谨夫妻都不同意。 “你马上要去省城演讲,对你来说这是个上省城中学最好的机会,你不能因为方遒错过,如果他知道,一定要因为你愧疚。”方致谨说。 周莹也安慰她:“我们虽然是不称职的父母,但总不至于有机会都不照顾一下自己的儿子,樱子你对我们有点儿信心嘛!” “可……我想见见他。”徐樱说。 她十六了,能表达自己这方面的感情了。 只是她第一次这么表达出来,还是让方致谨和周莹都愣了下。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是难掩兴奋,但最终谁也没同意,周莹甚至保证:“如果允许,我们送他回县城治疗,但你决不能跟去,也绝不能错过去省城的机会……樱子,我们可不想方遒埋怨我们耽误你前程啊!” 徐樱妥协了。 如果方遒的确能回来县城,她也能放心。 但要是等她从省城回来,他仍然没有消息,她还是要去。 双方约定好,徐樱也该出发了。 除苏一鸣以外,一起同行的还有李丽英、李爱民和王老师和县里宣传部的一位老师,他们四个坐一辆车,徐樱单独和苏一鸣坐一起。 这要放在从前,李丽英和李爱民非得嫉妒疯了,现在俩人儿看徐樱坐上去,却只担心:“也不知道樱子晕车不?” “我给她带了梅子!”李爱民立马从包里逃出来奔到前面,全塞徐樱手里。 方致谨和周莹跟他们同天出发,这会儿车正从县委大院儿里开出来,此情此景被他们看到,方致谨不禁担忧:“方遒要不……还是得回来?” 周莹:“嗯,是得想想办法……现在男娃都这么主动的?” “救命之恩嘛!”方致谨还想替李爱民说句话。 周莹冷哼一声:“这种男娃就爱用这种烂借口缠磨人!” 方致谨:…… 咋觉得空气里酸不溜秋的?赶上宁化府醋厂的味儿了? 徐樱倒是直到他们车走了才看见,不禁微微蹙眉,还是担心方遒啊! 李爱民见她这样,以为她就是好奇呢,忙告诉她:“那是方同志的车,他还在接受调查呢,你看有一辆车跟着,那辆车上就是调查人员……哎,我爹说了,他这种情况突然启用,就是去当炮灰的,做事儿不落好!” 徐樱:…… 她知道,李爱民的爹最近几年连番提拔,现在已经是苏一鸣团队了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知道点儿内部消息不稀奇。 稀奇的是,他难道不知道其实她应该早知道这事儿了吗?? 第三百六十章 点鸳鸯 李爱民显然是不知道的,回头发现徐樱正“专注”看着自己,他脸陡然一红,不吭不哈的掉头就跑了。 徐樱:…… 苏一鸣过来说:“老李家这个儿子也不错,上面只有三个姐,他是惟一的儿。” 徐樱:“哦!” 苏一鸣一挑眉,暂时没说啥。 往县城的路上,又忍不住挑了个时机跟徐樱说:“樱子啊,照目前来看,你这回演讲完,其实是有可能上省城中学的,中学里不管你表现咋样,就凭这几年你的表现,等你毕业,我是很愿意给你写个推荐信,让你去京城里上大学的……那再过个几年,你可就是大学生了!” 徐樱一时也没听出他有什么暗示,只笑着说:“苏叔叔,谢谢你给我操心这些……这以后的事儿我自个儿都料不到呢!” “你年轻,是个娃娃,料不到也正常,我是长辈,替你多想点儿也应该的……但是樱子啊,感情这事儿长辈可替你想不到是不是?” 徐樱好像有点儿懂了。 苏一鸣又笑了笑:“你别看方同志被启用了,可那调查组的车子是跟着走的,以后是个啥情况那真是料不定。他们夫妻都这样,方遒就更别说了,他现在是下乡了,要在乡下呆多久都说不准,就算最好的,过上几年从乡下回来了,那也耽误了是不?” “是。” 原来是在这儿等她呢! “那咱们再说这李爱民,他爹嘛,我看也就是这样了,除非我回去,否则也就是现在这样。不过李爱民可不一样,我看这娃娃上进的很。你看看这回的事儿,救人的是你,写作文儿的是李丽英,他都能跟着到处出风头,你说他和方家小子比,是不是更聪明点儿?”苏一鸣回头问。 徐樱挑眉:“是聪明点儿。” 可我不喜欢这种聪明人啊! 苏一鸣显然从她脸上看出来了,他也不急着说啥,只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你小姑娘家家的,想的单纯,长大点儿就好了!长大了,你会明白,你苏叔叔今天这番话,那可都是为你好!” 徐樱笑了笑:“苏叔叔,我问你个事儿呗?” “说?” “李爱民他爹……是不是跟你说过啥?”她问。 苏一鸣微微一愣,笑了:“樱子,要不苏叔叔喜欢你,你是个聪明闺女。不过呢,李爱民家里也没给说下个准话,所以我也不能说啥。而且人家不是封建人家,父母都尊重儿女的意思,你们呢也都小,有的是时间想想啊!” 说完他扭回去,显然是不准备继续这话题。 徐樱察言观色,自然也不会多问,甚至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他家民主最好了,她可想都没想过跟李爱民有啥。 她在车上睡了一觉,也就到省城了。 徐樱透过车窗往外看,省城还是她原来记忆里的样子,比起她上辈子临死前堪称脏乱差,但比起现在的胡杨县城又整齐干净先进了许多。 路更宽阔,路上的车辆更多一些,公交车上挤满了穿着灰色墨绿色衣裳的上班族,来往的货车卡车上堆满了从钢厂拉出来的废料。 从大致的路线徐樱能判断出苏一鸣的司机是专门绕路到附近的钢铁厂,大概是沿路要办事儿的。 果然到了一座钢铁搭成的大门前,苏一鸣的司机停下车,下去办手续了。 苏一鸣回头给她解释说:“他们先回去,你陪我办点儿事儿,咱们晚上住钢铁厂的招待所,比外面的好!” “好。”徐樱点头,情绪平静。 苏一鸣不禁多看她一眼,问:“不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啊!”徐樱眨眨眼,做出副天真好奇的样子。 苏一鸣就笑着摇头:“看不出来,不知道的,以为你对这地方多熟悉。小姑娘家家的,倒是很会掩饰,不过很好,明天演讲的时候继续保持,让他们看看,舍己救人的小英雄是怎样临危不乱的人!” 说完,司机回来,他就不说了。 徐樱有点儿无语,这临危不乱是这么用的? 不过她对这地方就是很熟悉啊! 她那个废物男人就是靠着进钢铁厂才带着她搬到省城里来住的,她那时候想着,好日子总算来了,殷勤的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那男人。 结果他进来没多久,就因为太懒太蠢,让人直接排挤成了个边缘人物,一辈子没半点儿出息。 晚年倒是因为她在外面拼了个天地出来,心安理得的花着她的钱在最好的疗养院当了个完全的废物! 这辈子啊,她是死都不要养男人! 嗯,就是李爱民那种,一看未来让打击上一次就能变废物的,绝对不行! 钢铁厂里其实挺脏的,但因为毕竟有钱,道路要好的多,车开了没多久,就在一栋看着还挺整齐的办公大楼前面停下了。 苏一鸣下车,把徐樱交代给司机,自己进去了。 司机把车停好,开门接徐樱下来,就带她到旁边的一间小楼里坐着。 小楼是上下两层办公室,他们在楼下,刚进门就有人迎接,问过是苏一鸣的司机,就礼貌的把人请到里面说话。 徐樱就安安静静在旁边儿听着。 俩人谈话不隐瞒,片刻后她就听出来了,俩人聊的是煤场的事儿。 省城这个钢铁厂原来是自己从东山上挖煤下来供应,但因为些特殊原因,煤场那边停工了,钢铁厂跟别的厂不一样,不仅不能停工,还得加大生产,煤就得先解决。 胡杨县是距离省城最近的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县城,县城里本身就有煤厂,运输铁路一直也通着省城,运煤是最方便的,所以上头选定的地方就是胡杨县,现在就是确定怎么送煤的问题。 首先火车道得增加、改建,现有的宽度不够。 然后就是人,得用大批的运输工人、火车工,但省城里的调不过来,县城里的调不出来,临时招聘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斗大字儿不认识一个,开啥火车?开阴沟里都不知道!招学生?哼,学生都忙着呢!” 那头的人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没吃过吧 司机附和着对方:“可不是,何况这开火车的事儿可苦着嘞,让学生干,能干得了?” 俩人都叹气。 徐樱低头喝杯子里的水,只做没听到。 脑子里转转悠悠,却全是方遒。 方遒腿伤了,八成是能回县城来治病,可方致谨夫妻是那么个情况,他治好了以后,只怕还是要下乡。 咋才能不下乡? 上学肯定不可能,但要是让招工走了,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她想着这种可能,甚至激动的手都微微颤抖。 方向阳是跟着父母去西北的,据她所知,西北那地方虽然辛苦,但他们呆的地方是个相对安全的科学研究基地,说白了,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地方,回来倒不如不回来。 可方遒不一样,他不能再回去了。 正如苏一鸣所说,他年纪一天天大了,真再回去,那再想回来就不知何年何月,就算到时候回来,学上不成也不行。 可要是当了工人就不一样,工人也是能推荐上大学的,只要熬上几年,总能熬到能考大学的那天! “徐樱,樱子?!” 苏一鸣的声音突然传来,徐樱愣了下,忙抬起头,他正一脸慈祥的看着她问:“想啥呢?走!” 徐樱回神笑了笑,起身才发现苏一鸣身边还跟了个人。 她猜应该是钢铁厂这边的领导,虽然有心搭关系,可头次见面,总不能太上赶着,就只朝人家笑着点了下头。 谁知那头倒先开口了,问苏一鸣:“徐樱……那个救人的小英雄?” “呀,省城也听过?”苏一鸣惊讶的问。 “哎呀,这可是巧了。”那人感叹了一句,却不细说,只招招手示意徐樱过去。 她虽好奇,也大方的站那人面前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儿,点点头说:“是个好闺女嘞!”说完,给苏一鸣打了个眼色。 苏一鸣心领神会,俩人打着哈哈就出去了。 直到上了车,那人才说:“刚刚当着别人的面儿,不方便。” 然后看徐樱问:“你是不是救过个叫杨振清的?” “是。”徐樱说:“苏叔叔也知道。” 那人就点点头问前头:“你知道咱们一会儿见的那位杨厅长是什么人?咱们这回负责这个铁路改造的又是什么人?” 苏一鸣立刻反应过来:“跟杨振清有关系?” “你呀,你那地头上藏了那么些个大人物,咋就一个都不认识?”那人无奈的摇头笑。 苏一鸣叹气:“哎呀,你当我不想认识?那些个人,从下来开始,我就连个面儿都没见过,要不是那次水灾,里面有个杨振清我都不知道!” 这是极有可能的。 杨振清、沈求真这些人让下放下来的时候,上面是派了专人看管的,自始至终没有移交给县里,苏一鸣且只是个代理的一把手呢,就是真的一把手都未必能知道! 说话这人显然也是能想到的。 他点点头说:“那你也肯定不知道,杨振清已经回来的事儿?跟方同志一样,是临时启用的?” 苏一鸣摊手苦笑:“不知道!” “他就是这次铁路改建的负责人,上面派来总管这次运输的厅长杨厅长就是他姐姐……这也就是现在,要是换了几年前,我告诉你,咱们这个级别,连见都未必见得到那两位呢!那可都是京城里宅子住着,跟方同志那位爹差不多级别的人嘞!”他说。 苏一鸣大为惊讶,惊讶的同时,他深深看了徐樱一眼。 眼神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说:“前途不可限量啊,年轻人!” “你可真会救,也真幸运啊,年轻人!” 徐樱:……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双脚。 嗯,没变鱼鳍,也没变鱼尾巴,她还是个人,不是条鱼,脑袋里没系统,也没宣布她自带了个锦鲤金手指。 所以,一切都是否极泰来的巧合,她是真是巧合的遇上了贵人! 至于这贵人能不能有用…… 她个上辈子商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厚脸皮套关系于无形这点儿还是能做到的! 只要找对人,方遒提前回城去铁路上找个工作,指日可待! 她按捺住激动,淳朴的朝着苏一鸣笑了笑。 等着,等见到杨怡奶奶,非得让苏一鸣知道,啥叫“真会救”! 省城的道路上车不多,车子却不少,一路上又遇上游行的队伍,车子开开停停,到省委大院儿门口的时候,已经中午都快过了。 别说徐樱,苏一鸣也是饥肠辘辘。 干脆车就直接开到省城的鼓楼街刃一力,那人请他们吃羊肉饺子。 如今的刃一力还是个只有一层的国营饭馆儿,里面空间很大,人不多,因为人最多的时候是早上,来吃头脑,现在都快下午了,能开着门儿而没有下班儿也是稀奇事儿了。 那人带着苏一鸣坐下,指着墙上的黑板上的“头脑”两个字问苏一鸣:“没吃过?这东西是咱这儿特产,省城除了面试馆儿,就只有这家有!” 苏一鸣:…… 他沉默片刻,看看徐樱,点了点头。 那人却说:“哎,可惜,吃不上了,这个点儿,头脑没了!赶明儿你再来,我请你!” 苏一鸣:…… “不过中午是羊肉面、羊肉饺子,你想吃哪个?”问完又建议:“我觉得你一样来一碗,都尝尝,你们县城里估计吃不到!” 苏一鸣:“倒不用那么浪费……就,羊肉面?” “小姑娘呢?来笼蒸饺?”那人又问徐樱。 “我……羊杂……”徐樱呵呵笑。 “呀?挺会吃,这羊杂风味儿更特别,不过有腥味,跟你们老家吃的可能不一样,能受得了不?”那人问。 徐樱:“能!” “哈哈哈没事儿,受不了咱们再换!”于是一招手,饺子、羊肉面、羊杂汤各要了一份儿,又问:“烧卖有没有?” 对方回答有,又乐滋滋要了一份,还回头问苏一鸣和徐樱:“烧卖也没吃过?不知道是啥?一会儿啊,给你们好好尝尝哈哈哈!” 苏一鸣:…… 徐樱笑:“苏叔叔好好尝尝。” 是我做的好吃,还是省城的好吃?? 第三百六十二章 恍然大悟 买了票,买了饭,三个人又等了许久,终于在半个多小时以后,服务员散漫的扔了几个盘子蒸笼过来,那羊肉汤在碗里轻轻一晃,差点儿就泼到苏一鸣身上了。 苏一鸣:…… 但带他们来吃饭的人倒好像挺习惯,完全没让冒犯的意思,反倒还挺有素质的跟服务员说了声:“谢谢啊!” 然后拿气沾着油渍的筷子招呼苏一鸣和徐樱:“来来,快吃,快吃!” 苏一鸣低头看看他碗里那一圈儿黑边儿的碗,碗里漂浮着的一两片羊肉,忍不住朝徐樱看了看。 她也正盯着自己碗里两三条的羊杂发呆。 实在是没想到,以后服务、环境各方面俱佳的国营饭馆儿在这时候是这个样子! 她拿起筷子,看着上面沾着的不知道是哪位客人留下的一根长长的头发,正犹豫着是换一幅,还是挑下来直接吃的时候,请客吃饭的那位笑呵呵招呼:“别光看啊,吃吃看嘛!我跟你们说啊,出了咱们这个地方,再想吃到这些可不容易!” 徐樱:…… 她挑下了那根头发,默念一次:眼不见心不烦,眼睛一闭,嘴一张,吃进去一口。 然后…… 苏一鸣“呕”的一声传来,下一秒就是连着几下。 徐樱只当没听到,吃的特别欢实。 人类啊,在饥饿中总是能忍受很多的。但苏一鸣生活过的比她好,对食物的忍耐度低也很正常,她就只当听不到! 可显然瞒得过她,是瞒不过旁边那位仁兄的,他一看苏一鸣一脸菜色已经连连犯呕,不着急反倒哈哈大笑,说:“我就说,你吃不惯这个!来来,尝尝这个,这个可好吃,这个烧卖可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说着往苏一鸣面前推。 苏一鸣立刻站起来摆手说:“不了不了,我,我出去转转!” “哎别呀,你尝尝,就尝一个,一个嘛!”那人忙拉人。 被强行拉回去,苏一鸣不想不给人面子,只好勉强吃一个。这一个下去,给他腥的眼睛都瞪起来了,咀嚼两下,嘴巴也停下了。 那人看他这样目瞪口呆,就笑问:“是不是没吃过?是不是特好吃?我跟你说啊,这个烧卖啊,不是咱们这头的,那是原来京城里的,这家馆子那原来也是京城里的,连……” 苏一鸣吐了,顺便吐出来半截牙。 那人瞪着牙,顿时愣了! “这,呀呀,老苏,你这是咋了?”他跳起来。 苏一鸣深吸一口气:“没事,人老了,牙口不好,刚刚吃着个羊骨头,咯牙!” “哎呀,这可真是……”那人摇着头感叹说:“忘了提醒你,吃这要小心,难免有个咯牙的骨头!都怪我,都怪我!” 苏一鸣勉强笑:“不怪你,我也没想到,咱这儿的烧卖……还有骨头……” 那人还道歉,说到一半突然一愣:“啥,咱这儿?意思……意思,你们那头也有?是你老家?我记得你南方人啊?” 苏一鸣勉强点点头。 看看徐樱,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个纪家饺子馆儿?” “知道啊!你们县城里最出名的那家,过年的时候我还弄了两盒他家的点心送人嘞,别说,那是又好看又好吃,还便宜,可给我省了点儿钱!”那人哈哈笑着,拍拍苏一鸣的肩膀问:“咋突然提这个?” 而后眼珠子一转,反应过来了,惊讶的问:“难道,你吃的那个烧卖,在饺子馆儿吃的?” 苏一鸣在被咯掉半颗牙后,似乎终于觉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用非常平静的、无奈的语气告诉对方:“不止烧卖、羊汤、羊杂汤、头脑,我们饺子馆儿都有。” “呀,头,头脑你们也有?”那人惊讶的都喊出来了。 苏一鸣肯定点头。 那人就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那味道呢?是我们的好?这个最正宗!” “这个……我没吃过正宗的,可我觉得,我们县城的更好些。不过,下次,下次你去县城里,我带你尝尝!”苏一鸣说的十分委婉。 那人却摆摆手,一脸的不信:“哎,你这是不知道,你们那个可能是符合你们的口味,但要说正宗,绝对没人比我们这个更正宗!” 苏一鸣点点头:“是啊,兴许,兴许!” 那人终于看出来、听出来了,苏一鸣是真不觉得好吃! 他只好不勉强,悻悻笑笑:“没事儿,人嘛,众口难调,那个,你南方人,未必喜欢,一会儿再吃点儿别的……你看,小姑娘吃的就很香嘛,还是咱们北方人喜欢这口儿,是?” 他看向徐樱。 徐樱已经全咽下去了,她笑眯眯点点头。 实话说,的确是腥味重了点儿,但真不怪饭馆儿。 现在物资短缺,买东西没得挑,能买下继续做生意就不错了。用传统的手法,却用不太好的食材,做出的东西不好吃很正常。 纪家饺子馆儿今年的头脑已经断供好几次了,实在买不到好羊肉,也只剩下羊肉饺子和烧卖仍然在继续卖着,而旁人吃的没腥味儿,则完全是因为她在挑馅儿的时候香料用的不一样了,稍微做了个调和,否则不会比人家的更好吃。 服务、环境、卫生、食材都不说的情况下,徐樱还是得承认,人家的饺子烧卖其实是更正宗的,有机会,她很想学学的。 只是苏一鸣那一个吐,显然把饭馆儿的人给得罪了,人家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太友善,吃过饭,仨人就赶紧走了。 出来时候其他饭店都关门了,幸好徐樱出来的时候带了点儿太谷饼,他吃了两个果腹,没耽误下午的行程,直接往省委大院儿里开。 省城毕竟是省城,平原地区又是个以地上文物为主的地方。 省委大院儿坐落的地方就在曾经的督军府里,大门儿进去,车一路往里开。 大门进去就是座明清建筑风格的大楼,绕过大楼,里面又是座民国风格的大楼,两边都有小型江南园林风格的花园,车子没停,直接绕到旁边又一座明清风格建筑外观的楼前才停下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见杨怡 “欸?杨厅长?” 车上带他们来的那位在车没停稳的时候就突然惊讶的喊。 苏一鸣和徐樱这才看到这楼门口其实是站着人的。 一共三个人,中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左边一个个子很高的中年儒雅男人,右边一个个子略微偏小的—这人一看就跟那两位不一样。 那两位相貌上三四分相似,气质上就有八九分相像了。 被称为杨厅长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年女同志,她个子低,人也瘦小,头发一丝不苟,穿的体面整齐,正眯着眼睛笑盈盈的往车上看。 身边男人嘛,苏一鸣隐约看见过,猜也能猜到应该是刚回来的杨振清—因为他身上带着劳改过的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带他们来的人挺惊讶的继续说:“杨厅长咋的亲自来了?” 咋的? 苏一鸣这回不傻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前面的徐樱,心里既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下意识的想:该不会跟她又有关系? 这时车也停下了。 那人和苏一鸣先后下车,他率先就迎上杨厅长,特别热情的主动伸出手握手说:“哎呀,杨厅长怎么亲自迎接,真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杨怡朝他礼貌的笑笑,温和的回答:“没什么,正好出来晒晒太阳。” 话是这么说,徐樱后来下车的时候,老人家眼睛明显亮了,几乎是直接抛开那人和苏一鸣,扶着杨振清的手就走下台阶。 徐樱赶紧快走两步—奈何腿短个儿小,再快也还是杨怡先迎上她。 徐樱:“杨怡奶奶,又见面啦!” 杨怡:“是啊,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们两个忘年交还能再见面!” 她依旧是那个温和的态度,慈爱的目光,只是眼神里更多欣赏和一点儿复杂的感情,她握住她的手,慢而认真的说:“徐樱小同学,我要谢谢你,你救了我弟弟的命。我还要谢谢你,你替我提前完成了我的愿望,虽然现在……还没能完全完成,但能让我那么快的看到合作的那天,已经足够了!” “杨奶奶,不是我一个人,是饺子馆儿所有人一起努力的,而且如果没有您的方案,我肯定什么都做不成。我不懂法律,天马行空,其实根本就不成熟,如果没有您,我甚至很有可能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徐樱忙解释。 她都恨不得坦白了! 可是杨怡一直摇头:“不,你不知道。拿到那个方案的,你不是第一个人,可你是唯一做成的。徐樱,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奶奶觉得,当初没有看错你啊!” “我,我……” 徐樱一时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还是杨振清说:“大姐,你不要给她太大压力,人家才十六!” 杨怡:“我继承家里的百货公司的时候,十六岁生日还有半年!” 杨振清:…… “樱子,不要理他,他们这些搞学问的,脑子很古板,不会懂商业的!”杨怡一把拉住她往里走,直接就把杨振清给甩开了。 徐樱:…… 她,她觉得,搞学问的也很了不起,只有她是个菜鸡而已\/(tot)\/~~ 杨振清也是一脸无奈,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走。 不过杨怡并非高高在上的人,刚见到徐樱是激动,后对苏一鸣、带他们来的人也十分礼貌周到,甚至特地给他们解释:“几年前,我去胡杨县考察的时候,曾无意中跟徐樱小友说过些话,算是一见如故了!” 这是解释了,又没解释。 但至少所有人都知道,徐樱是杨怡的“小友”,既非陌生人,也不只是救了她弟弟,甚至不是晚辈,而被引以为有人! 如此对他们这些老辈人来说倒是没什么的,越是有学问学识,人品高尚的人,越是不会摆架子,愿意奉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传统,不分辈分资历的与人交友。 对苏一鸣等人来说,则就是个西洋镜,看看稀奇,且对徐樱多几分礼遇,倒也没什么。 就这么轻易的,杨怡把一场原本可能存在的尴尬给化解了。 徐樱看着,真是满心都是佩服! 只觉得她要学的很多,且为了不辜负杨怡的希望,应当更多的学习。 剩下的事情,则是要谈铁道改建和煤厂运输煤的事情,徐樱完全不懂,但获得资格旁听,也就认认真真的听着,做了些记录。 这一谈就到天黑了,四个人就在省委吃了顿食堂便饭,继续讨论,一直到钟楼的钟声都敲了第十下,杨怡才说:“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早点休息,明天继续。” 苏一鸣和那人面面相觑,实在是万没想到,居然明天还要早点? 但看看杨怡同样疲惫的面容,谁也不好说什么。 当天晚上他们住省委的招待所,杨怡邀请徐樱:“要不要到我家里住一晚?我听说明天你要去省城中学演讲,我可以让司机直接送你过去,晚上的话,我设个家宴,招待各位。” 说着她看向众人。 这真是绕个弯子,让大伙儿知道,你们是沾光徐樱啊! 谁好意思不给面子呢? 苏一鸣立刻说:“不胜荣幸啊,杨厅长!” 那位也说:“是啊是啊!” 杨怡就说:“客气了,家常便饭,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徐樱全程不用说话,就这么被默认住了杨怡家里,且第二天她的司机亲自送。 别说那带他们来的人,就是苏一鸣都难免的羡慕了! 徐樱拿了行李,都不用坐车,直接从大院儿花园一个偏门出去,往里面走走,就是她上辈子参观博物馆都没见过的两排小别墅似的院子。 院子和院子之间不是她后来买的那种紧密的商业别墅,而是一家一家离得都有些距离,每家门口都有个小铁门,进去一个小花园,才是里面的住宅。 虽然房子都比不上后世的别墅大,但精细程度,所用家具之等级,都足够让徐樱这个上辈子的总裁都目瞪口呆了! 然而这些在杨怡眼里仍旧是:“这里太简陋了……可惜房子我已经上交,否则可以在那里开一场舞会招待你……当然,现在不是开舞会的时候,可小姑娘家,总要有些有趣的娱乐项目才能活得更美?” 她温柔的看着徐樱,迷蒙灯光中,其实是有些过分慈爱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高于生活 徐樱觉得奇怪。 杨怡待她和善友好,她当然高兴,可好的过分,她也难免多想。 但也就是她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杨怡似乎就把刚刚的事儿给略过了,叹了口气说:“现在是不行了,现在联欢会也最好不办。樱子,楼上第二间就是你房间,你们年轻人睡眠好,先睡!” 徐樱点点头。 虽说老年人不是才喜欢早睡早起?可杨怡大概不是一般情况下的老年人?比如她上辈子,六十多岁也照旧熬夜开跨国会呢! 想想那时候生意艰难,常常因为小时候学的太少而力不从心,徐樱愈发觉得,即便生命生活都是在打无准备的仗,可多准备点儿总好比书到用时方恨少好些。 杨怡给她准备的客房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旧而干净的柜子,一张书桌,陈设简单,但有了书籍、纸笔、台灯、棉质睡衣和毛巾、香皂甚至雪花膏的衬托,就显得尤其温馨了。 而且床很柔软,床上的被子还有阳光的味道,可见是刚刚拆洗晾晒过的。 徐樱洗过澡,翻了会儿杨怡放在桌上的书。 有她许久都没见的《内刊》、《求实》,还有一套厚实的资本论,上下两本装的,徐樱读到半夜,第二天早晨爬起来,甚至还想当一回孔乙己,这书现在实在太难找了,真想带走啊,窃书不算窃…… 不过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洗了把脸,仗着年轻精神头足,精精神神下楼了。 杨怡正坐在桌边吃早点。 杨振清系着围裙招呼她说:“特地给你打了牛奶回来,食堂里是没有的。” 徐樱受宠若惊。 “太为我费心了。” “没什么费心的,他早晨反正要晨练,多跑两三公里的事情。而且你这个个子,实在让人担心是营养不良。”杨怡停下喝粥的动作,说。 徐樱:…… 她仿佛感受到了昨天苏一鸣的感受,杨怡奶奶要是摆起来谱,那真是说句话都让你觉得矮人一头。 杨振清好像看出来了,端出来两块蛋糕放在徐樱面前,笑着说:“她的意思就是你该好好补补,不是说你家里对你不好。” 徐樱忙点头:“我知道,不过杨奶奶,我家开饺子馆儿的,光卖出去的早点就三四种,有肉有菜有蛋的,我真的吃挺好,就是也不知道为啥不长个儿,身量一直这样。” 她上辈子其实不是这样,虽然个子低,十六岁时候也还有点儿肉。 这辈子却奇怪了,个子不长,肉也不长,头发虽然比前些年好点儿,不是黄毛,也不再稀疏,但好像也没能让她看起来健康点儿。 “我知道你们家开饺子馆儿,我还吃过你做的饺子……所以啊,你长不起来也正常。”杨怡这回是彻底吃完饭,擦干净嘴才说的。 说着起身,轻轻在徐樱头上点了下:“以后不许熬夜,年轻人要睡得足,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当事儿,睡不足不仅不长肉,连脑子都要坏。” 徐樱:…… 她记住了。 吃完早饭杨怡出去散步,徐樱慢了一步,她就散步回来了,然后司机开车,先送徐樱去会场,再送杨怡去工作,至于杨振清,他得自个儿骑车子去,他没那个待遇,杨怡也不给他蹭车。 这些细节徐樱都没多问。 到了会场,杨怡也没下车,跟徐樱约定好活动结束打电话给她办公室,她再来接就走了。 会场是在省城的青年宫里,来听演讲的群众还没到,王老师一个人在门口等。 虽然早听苏一鸣说过,但见徐樱从一辆一看牌子就不简单的轿车上下来,她还是愣了一下,直到她都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心里感叹着:这孩子这么大背景,咋从来就不知道呢? 脸上倒是没表现,而是跟她说:“指导老师给你们请了一位作家老师,给你们改改演讲稿,你的稿子已经改过了,现在他俩都在里面彩排,我先带你去见见这位老师,再跟他交流一下心得。” 徐樱没想到自己还有这待遇,忙点了点头。 王老师又压低声音说:“这位老师是省城实验中学的。” 这算是个提示,徐樱忙又重重点头,她知道该珍惜机会。 会场里人并不少,来参加演讲的除了徐樱他们,也有其他地方的学生、工人,都是先进人物代表,所以后台里堪称是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化妆,有的人在背稿子,一路走过去,徐樱光听稿子就听了四五篇,无一不是振奋、昂扬的。 而等见到她自己的稿子,徐樱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 她的稿子本来写的也很符合现在的标准,开头有语录,中间有感想,收尾有论点总结,最后有意义提升,在其他地方演讲的时候,都收到过掌声、眼泪。 但眼下她这份演讲稿已经不只是眼泪了,简直是要让全场都为她哭,把她当成个已经牺牲的英雄人物! 里面甚至写道:“在被大水卷住的瞬间,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就算死,也不能让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受到损失!” 徐樱:…… 她很想问问那位老师,她要是死了,还怎么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呢?那可是大水,她正拖着李爱民这个群众企图上岸呢! 她死了,李爱民不也死了吗? 可想想王老师那句话,她没立马问,而是抬头看向指导她的那位戴着眼镜,神情颇有些傲慢的老师。 “老师,我这样说的话,会不会有点夸张呢?” “夸张?艺术来源于生活,本来就要高于生活!而且没有思想上的提升,你怎么可能完成救人的过程?更何况我早就听说了,你好像跟你们县委那个被审查的方同志的儿子有些来往……徐樱同学,我提醒你啊,这里是省城,不是你们小县城,随随便便救个人就能上好学校,省城里比你优秀的孩子有很多,你想在这里脱颖而出,可不能只靠这么个演讲!” 说着,他拿出一只全新的钢笔,在徐樱面前故意扭了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没咱俩 徐樱脊背一层鸡皮疙瘩,她不喜欢人这么折腾东西,何况那笔拧开的时候还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可那老师浑然不觉,甚至抬起笔在灯光下照着看了看说:“这是根英雄的啊……王老师,听说今天的奖品,也是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王老师一愣,当即瞟了眼徐樱,勉强扯了个笑容点点头说:“是啊,樱子……你看,赵老师这么辛苦,你拿到奖励,是不是应该送给他?” 徐樱:…… 这儿等着呢? 她倒也不在意,正准备答应,谁知那赵老师眼睛又一转,落到了徐樱手上,然后眼睛就不动了。 徐樱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手指立马收紧。 赵老师就冷笑一声:“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这要放在原来,拜师学艺都是要送肉的!” 说完起身就走。 王老师忙想拦住,徐樱却及时起身,一把把她拉住了。 王老师就有点儿着急,但也没气急败坏,只是说:“樱子,你知道这次苏书记为啥跟你一起来?他是想帮你,给你长脸,让你在省城读书,你要是在省城上学了,咱们县里也有光彩。可常言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可不能这时候掉链子啊!” 说完,徐樱也没着急吭气,王老师就更急了,拉着她往角落里避了避,低头看看她手里的笔,说:“老师看得出来,你这只钢笔应该挺贵的……” 她咬咬嘴唇,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算了,你不用管了,你是第三个上场的,上场前好好背稿子,不用再想这些事儿,交给老师啊!” 说完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去找早看到他们的李丽英和李爱民。 徐樱欲言又止,不过觉得眼下也不是争辩的时候,就只点点头走了。 她走后,王老师稍微站了站,一扭头,带着股决然的气势走了。 徐樱找到李丽英和李爱民,他俩对她昨天去哪儿挺好奇的,但徐樱无意多说,他们看出来以后也没多问。 李丽英就问起徐樱:“赵老师给你改稿子没有?” “改了。”徐樱说。 “你觉得他改的咋样?”李爱民立刻就问。 徐樱:…… 她瘪瘪嘴,不太想评论。 李爱民就捂嘴笑着猛点头,压低声音说:“我也觉得……不咋样!嘿嘿!我都不准备念这稿子,啥玩意儿啊……” 他嫌弃的抖了抖。 李丽英却说:“李爱民,你不懂,写的好不好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们都喜欢这样的,这样的能体现出咱们得觉悟!而且这位赵老师可不是普通人嘞!人家光去年就在报纸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还有一首诗,是怎么写的来着……嗯……您的话儿永在心田,您的思想永不朽,您赛过我的爹,我的娘,更强过我的老祖宗!”李丽英念完,沉默的看看徐樱和李爱民,大概自己也觉得没法忍受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就是这样的,思想觉悟!” 李爱民:“我可念不出来!” 李丽英着急了:“哎呀,你们别这样儿行不行?不要抗拒啊,你们可以做到!” 徐樱摇摇头:“我真做不到……” “你……” 李丽英跺脚,轻声说:“樱子,你忘了咱俩来干啥的?” 做演讲是最重要的嘛?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想办法得到领导的赏识。 李丽英想进文化馆,徐樱想留在省城中学,甚至还想让方遒也过来! 她们都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前途,为了这个前途付出点儿恶心,在李丽英看来根本不是事儿。 但徐樱直觉她们真这么念,领导也未必会喜欢。 她正想劝劝,李爱民突然站在她俩中间,硬生生把他俩隔开,没好气的看着李丽英说:“你别胡乱给樱子瞎说啊!我爹早就打好招呼了,再有苏叔叔帮忙,我俩上省城中学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根本用不着讨好别人。想讨好谁你自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私底下给那个姓赵的塞东西了!” “我……我那是,那是谢谢人家……”李丽英有点儿无力的辩解。 片刻又苦笑,自嘲的说:“是,我没你俩那关系,我没人管,只能牺牲自己的自尊,那又咋样?我一没头二没抢三没卖,我就是送个礼,念个东西,我有啥丢人的?你们不愿意跟我一块儿,你们随便!反正你们前途无量是要上省城中学的人,我呢,我能去文化馆我都高兴的不行了!” 说完她掉头就跑。 李爱民还“切”了一声,翻白眼呢! 说:“她背着咱们舔人,她还有理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她做这事儿伤着你了?”徐樱一把推开他去追李丽英。 “未必伤着我,可肯定伤着你了,樱子你想想,她给了,咱俩都没给,那姓赵的一看就是小心眼儿,万一私底下给咱俩使绊子呢?我有我爹,你有谁啊?你没有,我就得跟你一块儿啊!这样我爹才会帮咱们!我可都是为咱俩好呢?”李爱民追着她说。 “咱俩?”徐樱又想起苏一鸣撮合她俩那话。 干脆挑明了:“我和你,没咱俩,我愿意跟李丽英咱俩,都不跟你!” 说完她干脆甩下人,三两步冲到前面,总算把李丽英给拉住了。 “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说!” 李丽英冲的方向是台前,她大概就是想避开她们,也没选地方,这会儿被徐樱拉住才发现,当即愣了下,就赶紧跟着徐樱回去了。 俩人儿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说话。 “我不念,不是因为看不上,因为觉得领导看不上。”徐樱开门见山直接就说。 李丽英愣着。 “我也不怕告诉你,昨天我跟苏叔叔去了省委。你还记得我们那天救的一群劳改犯?他们都不是普通人,里面那个高个子的杨振清,现在和方同志的情况一样,已经被启用了,昨天就是他姐姐,也是省委里的,她想见见我当面说个感谢,我才跟着苏叔叔走了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暗中观察 徐樱给李丽英讲的当然只能是半真半假,她还不至于到了把杨怡奶奶和她的故事讲给她的地步,大致说完这个情况,她也没说结果,就问她:“所以,你听懂了没?” 李丽英其实还停留在震惊阶段。 她又不能成天去县委大院儿,也根本不可能像徐樱那样三天两头直接坐进苏一鸣的办公室,所以对于就连苏一鸣都不能完全知道的杨振清这些人的身份,她更是无从得知。 突然知道,震惊到傻,完全能理解。 徐樱也不着急,背转身,躲在角落里观察外面慢慢坐进来的人。 听说这次省委也有人要来参加,搞得十分郑重。 不过早晨她听杨怡和杨振清的对话,知道她们要继续开会研究铁路的事儿,不会来。所以倒并不期待她们,只是看个热闹。 可这热闹还没来得及看全,她就突然感觉到有道目光盯着自己,而且绝对不是刚刚,而是应当有段时间了。 她下意识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个在会场也戴着墨镜的男人。 墨镜是早些年战争电影里凯申军队军官常戴的那种,茶色的镜片,镜片透明度很低,面积很大,基本上一副眼镜遮住上面半张脸和全部鼻梁,只能看到嘴唇是薄的,脸是瘦削但白皙的,但白的不过分,有种恰到好处的儒雅气质。 他正微微朝她这边偏着头,但即便如此,徐樱也没办法确认这人就是在看她。 而且如果真的是在看的话,他的眼神也太让人不舒服了,以至于他整个人就算好像与众不同很好看,也依旧让她有点儿讨厌。 她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会儿,直接避开目光,观察他周围的人。 他旁边两个都不认识,但看那坐姿,确定是当兵的无疑。 可能是警卫员? 再往后,徐樱看到了从前在省内报纸上见过的几个人,最后还见到高保乐在一个同僚模样的人的陪同下笑呵呵走进来。 高保乐似乎也对坐在第一排的人很陌生,他上上下下打量那人,直到跟他一起来的那位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才赶紧收回视线,主动绕到后面一排坐下了。 徐樱偏了偏头,好玩儿! “我懂了。” 这时候,后面李丽英终于回过味儿,说话了。 徐樱回头。 “我懂了,樱子……”她一把拉住她:“对不起,我刚刚那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樱摇摇头:“李爱民先过分的,你回击他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但你不能连累我,我可没做那些。” 李丽英就脸红了,垂着头,轻声问:“那你……你会瞧不起我给赵老师东西不?” “你给他啥了?”徐樱问。 “也没啥,就……一根笔,英雄的,是那篇稿子获奖以后拿到的。”李丽英低声嗫嚅着说。 徐樱就想起赵老师转动着钢笔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你给自己争取前程,这没啥丢人的,也没啥大错儿,大错儿在那赵老师身上,我看不起他,不会看不起你。反而我觉得,你比原来好多了,你原来都只会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牛三虎、李爱民……” 她还没点完名字,李丽英红着脸急了。 “我知道,我今天都知道了,他们靠不住。还是你……” 说着,她两只手都拉住徐樱的手,认真的说:“你才是真心帮我,帮我学会自己为自己争取。” 果然当初她头次见她,觉得她聪明,这是没错儿的。 看看,悟性都很好! 徐樱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钢笔送都送了,反正就当给自己铺条路。至于演讲词儿,你就再改改,要是你明白我刚刚说那么多是啥意思?” “我知道,你是想跟我说,其实今天来的这些领导,估计最主要的那几位,都不喜欢赵老师这个调调,他们喜欢实事求是,是不?”李丽英忙说。 徐樱笑了:“是!” 李丽英松了口气,拉她:“那时间不多了,咱俩赶紧改稿子去!” “好。” 徐樱答应着,却还是忍不住朝台下看了一眼,那人居然好像还在看她,甚至她投过去目光的时候,他仿佛挑了挑嘴角?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讨厌死了! 徐樱皱眉,转身就走,利落的动作把两条大马尾辫都甩起来了。 看她的男人一愣,他身边两个警卫也一愣。 男人收回目光,看看周围俩人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俩人儿中左边看个侧目看了看他,没说话。 徐樱和李丽英回到后台,没见到李爱民,也没找他。俩人找了张凳子,头对着头蹲着改稿子。 改完了又互相交换着看。 都觉得合适了,这才站起来找王老师化妆。 来了他们才知道,那个指导老师其实只负责联络赵老师、安排他们进会场,这些做完以后就去办自己的事儿了,陪着他们甚至给他们化妆的,只有王老师。 可现在前面都开始演讲了,王老师却不见踪影。 李丽英有点儿着急:“咱妆还没画呢,一会儿万一到咱可咋办?” “咱在正中间,我算了,前面最快也得半个小时,王老师肯定能回来。就算回不来……来,我先给你梳头!” 徐樱把李丽英拉到个空化妆镜前,直接把人按住了。 少年宫的舞台是十来年前建的,后台的化妆镜用的却是不知道从哪儿搜来的旧货,镜子是破的、桌子是缺角的且不说,桌上所谓的化妆品,也就是戴春林的鹅蛋粉和口脂,口脂颜色艳俗,显然也让不少人用过了,看着那挖的只剩一点儿的痕迹,徐樱都不想往自己脸上涂,更别提李丽英。 所以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先给她梳头。 她今天跟她一样,是两根麻花辫,只不过是搭在肩膀上的,不像徐樱的,是杨振清特地亲自给她扎起来的五股辫,显得精神且青春活力、与众不同,来了以后就收到不少羡慕的眼神呢! 但李丽英不能像她这样,她要体现的是气质,啥气质呢?才女的气质! 所以徐樱给她扎了个单个儿的麻花辫,辫子头上系一根军绿色的绳子,头发顶上松一松,留出来点儿刘海儿,辫子斜压在肩上,像个文艺女青年!? 第三百六十七章 给我化妆 李丽英本来生的就很漂亮,否则原来她也不敢成天想着嫁牛三虎,又想嫁李爱民。 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挺土的,尤其来省城以后,越因为这个有点儿自卑。 现在徐樱给她这么一扎头发,妆都不用画,李丽英自己就觉得,她比城里那些姑娘也不差了,甚至好像还好看一点点,带着点儿与众不同的时髦感觉。 她左右看看自己的发型,越看越喜欢,不仅她喜欢,来来回回不少姑娘看见,也都觉得好看。 有的还悄悄议论。 “她这个样子,跟画报上的女演员一样!” “天生的?头发可真好!” 其实咋可能呢? 不说别的,光论吃喝生活条件,李丽英自知就比人家差的多了,发质自然是比不上人家的。但头次因为好看让人夸,她还是不禁有点儿自得,拉着徐樱小声说:“你可真厉害啊樱子,我从来没这么好看过!” “这没啥。”徐樱笑。 不就是后来的复古风吗?她孙女做时尚杂志的,这些玩意儿她不知道看过多少,还因此投资过一个全品时尚服装公司,收益那是相当的好。 “你要是喜欢,完事儿了我教教你。” “真的?”李丽英可高兴。 高兴过了又赶紧让开地方,催她:“那你快给你自己也梳一个!” “不用,我不梳。” 徐樱摇摇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说:“王老师还没回来,我给你化妆?” “你还会化妆呀?”李丽英惊讶坏了,但一边惊讶,一边看着那仅有的两样化妆品,眼里还是满是期待。 徐樱就知道她其实也挺想用用,毕竟哪个姑娘不喜欢香香的东西呢? “会一点儿。” 她说着端起她的脸看了看,李丽英是天生的鹅蛋脸,白皙面皮,眼睛乌黑明亮,嘴唇粉嫩,又正是十五六岁最好看的年纪,真是不化妆都好看。 只是到底是个从小受苦的农村娃,脸蛋儿红扑扑的,眉毛也有点儿稀疏。 徐樱转头扫了眼周围,见别的桌上还有放着人家用剩下的一点眉粉,也拿过来。 李丽英满目期待,感觉到徐樱托起自己的脸,激动的问:“我是不是得闭上眼睛?” “嗯,闭上。”徐樱轻声回答。 拿起鹅蛋粉,在手掌心轻轻搓了搓,一点点薄薄的敷在李丽英的脸上,恰到好处遮去了一点儿她的红脸蛋,只留下点儿腮红似的痕迹。 再用小拇指沾了点儿眉粉,给她画了个自然而精神的眉,剩下的用小指指甲粘着,在她睫毛跟上轻轻扫了扫,就出来个眼线,剩下的完全融开,脸颊两边打了个阴影,就代替修容了。 最后口脂在手背上彻底溶开,溶的浅淡了,用食指在嘴唇上轻轻点了点,再溶淡了,在眼皮上轻轻压上一点,算是替代了眼影。 “差不多了。”她轻声说。 李丽英立刻睁开眼睛看镜子,顿时惊讶的都站起来了,趴在镜子前左左右右的端详着自己,难以置信的低声惊呼:“这,这真是我呀!” “咋不是你?”徐樱笑着反问。 “我……我可真好看。”李丽英退开两步,打量着这张和她衣服特别相配的脸,喜欢的不得了。 “樱子你可太能干了,学习好、人聪明、又勇敢、又大方,是大厨,能挣钱会经营,居然连化妆都会,这世上到底有啥是你不会的嘛!”她拉着她的手装生气:“哎我嫉妒你要嫉妒的发疯啦!” “不用嫉妒,你想学我都能教你。” 徐樱笑了笑,回头找,还是没见王老师的身影。 倒是李丽英拉着她催她:“你给自己也画画?” “我不画。” “为啥?”李丽英不明白。 “我画了没你好看。”徐樱笑。 这是事实,李丽英长的是浓眉大眼类型的,画了是要遮盖掉一点儿她身上不符合文艺女青年人设的痕迹。 但她是个救人的英雄人设,本来就够招人眼的,再化上妆就显得过分突兀了,容易让人看着不舒服。 李丽英还没能太理解徐樱的想法,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勉强,拉着徐樱要去背稿子。 徐樱没去,她总觉得王老师失踪的有点儿奇怪。 她不是刘朝京那种人,不管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她都会努力帮助学生,他们班学生留存率这么好,完全就是因为王老师愿意为他们付出心力。 这会儿他们都要上台了,却不见她,这不正常。 不过她也没告诉李丽英,只是说:“我出去有点儿事儿,你先看。” 就走了。 李丽英也没追,以为她去厕所呢! 可徐樱刚准备绕过化妆间出门,到李丽英刚刚化妆的地方时候,却被个姑娘给拦住了。 “欸,你等等。” 徐樱站住。 姑娘长得好看,看起来比她大一点儿,高个子,大马尾辫儿,一身衣裳簇新,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她脸上也没化妆,徐樱猜不出她是不是来做汇报的。 “刚刚你拿的那眉粉,是我的。”姑娘开门见山的说。 徐樱一愣,着急走,就只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以为您不要了。” “没关系。”姑娘轻轻一笑:“我也不稀罕那点儿东西。” “那你……”徐樱微微蹙眉。 “我不稀罕归不稀罕,你拿着用了,我就不能用了,这你懂,卫生问题!”姑娘傲慢的说。 徐樱脸色不太好了。 但她懂得是非,也不愿意惹事儿,还是真心实意的又道歉了一回。 可姑娘却说:“道歉有用吗?我眉粉不能用了都!” “那我赔你一个。”徐樱立刻说。 “你赔我?你知道那东西多难买?”姑娘双手环胸,微微冷笑。 徐樱知道。 现在物资缺乏,眉粉这种不必要的东西少之又少,连杨怡家里都未必有,她说的赔也只能是赔钱。 她想问一句,她要怎么办? 姑娘却先开口:“看来你知道,那就好说了。我不用你赔我,你帮我也化个妆,我刚刚看了,你给你同学化得妆很好看,而且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懂,不像有些人,不懂瞎画,看看那一个个的,化得跟鬼似的!” 她不屑的看了看周围。? 第三百六十八章 你们的幸运 这姑娘说话声音不低,周围人也不少,可听了她这话的,却没一个过来反驳,最多就是看上她一眼,就立刻转开视线全装作听不到。 徐樱挑眉,这姑娘,不是个普通人? 按说她最好是从善如流,不得罪人,可她这人,好不容易活一辈子,还真就丧失了处处小心的觉悟了。 她轻笑一声,反问:“如果我不同意呢?你准备咋办?” “你不同意?你为啥不同意?你知道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想给你化妆你都不用?”徐樱也看过小说,可知道这套路了! 姑娘被她接的目瞪口呆,半天回过味儿点了点头:“嗯,嗯啊,多少人求着呢!” “你找他们去,我忙。”徐樱说完就走。 姑娘立刻伸手想拦住她,徐樱身影一闪,轻轻松松在她都来不及看清的情况下绕开走了。 姑娘完全愣住了,看看自己的手,眨眨眼,眼看她都走了,忙喊着:“你等等,那你用了我眉粉怎么算?!”跟上来。 “你不是不在乎?你自己不在乎,却要别人在乎……?”徐樱边走边冷笑:“这想法可挺欠揍。” 姑娘跟着她,脚步不停,却不说话了。 徐樱着急着找人,也没工夫管她啥情绪,倒是过了半天她自己好像想通了,说:“好,就算这想法欠揍,可谁敢揍我?你这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我可是……” “放开,赵老师,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她话没说完,突然角落里传来女人的哭声,不大,很压抑,但充满了恐惧。 徐樱听得整个人精神一紧,是王老师! 她疾步追过去。 姑娘好像也听到了,立刻停下话头,跟着她。 也就在过去的片刻功夫,那赵老师冷笑了两声,得意的说:“好啊,你喊啊,喊人过来,你看人家相信你还是相信我这个省城中学的高级教师!而且我手里还有证据,你贿赂我,想让我推荐你那两个蠢学生的证据……”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根英雄牌钢笔,但一支明显是李丽英送的,另一只却是全新的。 王老师伸手就想拿回来,赵老师手一抬,举得高高的不给她,还说:“到我口袋里的东西,可从来没拿回去的道理!” 然后故意把钢笔揣进裤兜里,淫\/邪的对王老师笑着说:“不过你要是想要回去,可以自己伸手过来拿!” 王老师气的脸都白了:“好,我不要了,你让开,我要走!” “走?你走了,这俩钢笔可就白送了,那个叫李丽英的,我听说她是想去文化馆工作?一个县城初中毕业的,还想进文化馆?做梦!还有你买的这个新钢笔,是替你那不懂事儿的学生徐樱买的?听说是想拿到推荐信去省城中学?笑话,没我的推荐信她能进去才怪!”赵老师边说,边就往王老师跟前儿靠。 他俩站的地方是舞台后台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本来地方就逼仄,王老师还被困在角落里,根本无可逃避,眼看着赵老师靠过来,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哭,不敢大声叫,只能低声哀求:“你不能这样,你都拿了东西,那俩孩子不容易……” “是,我也知道他们不容易,你这么好的老师,肯定不愿意断了她们的前程是不是?所以王老师你不如乖乖听话,你要知道,这省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我我都不要呢,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也是你学生的造化。你听话,只要你听话,你学生少不了好处……” 他说着就朝王老师的嘴亲下去。 然后就在他嘴唇都要贴过去的瞬间,突然脖子一紧,被人扯着领子,狠狠扯倒在地。 他吓得哇一声大叫,可惜还没叫出来,就突然觉得脖子剧痛,那声叫声被生生压在他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他半躺在一张废弃的桌子上,下面的桌角顶的他腰疼,上面的脖子被人狠狠掐着几乎断气,整个人都跟只待宰的公鸡似的,死命挣扎,毫无作用,甚至徐樱随手就从旁边抄了根棍子,举起来就准备往他下半身砸。 赵老师吓得瞪大眼睛,王老师赶紧扑过来拦住她。 “别,樱子,伤人得坐牢,而且,而且咱惹不起他!” “王老师,他刚刚碰你哪儿了?”徐樱却不管,只回头冷冷的问。 王老师不想说,不知道她要咋对付这人,只想劝她息事宁人。 可和徐樱四目相对,她就知道不说她不仅不会罢休,还很可能把人给弄死,吓得赶紧实话实说:“就手……” 话没说完,就听到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同时一声脆响,是徐樱直接把人胳膊给掰下来了。 她还威胁赵老师:“敢叫出来,就掐死你!” 赵老师目眦尽裂,像是准备说啥。 徐樱就跟已经听到似的冷笑一声:“我敢救人,就敢杀人,我能救人,就能杀人!反正这地方偏僻一时半刻也没人能找见,我只要不让你发出声音,等把你整死,再想办法藏尸埋人,谁能想到我这个舍己救人的小英雄,会是杀害你的凶手呢?” 她说完还天真的眨眨眼,看着赵老师瞬间脸色惨白面无血色,才满意的催王老师:“继续说,还有哪儿?” 王老师现在腿都软了,想都想不到,徐樱是个这么狠的孩子啊! 她仍旧想劝,但这回彻底就不敢了。 只嗫嚅着回答一句:“脸。” 心想:脸徐樱总没办法了? 谁知道她抬手就是一拳,直接把赵老师的嘴给打出血不说,还手一松,让他整个人都滚到地上了。 赵老师可不是啥身体健壮的,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王老师着急了,赶紧拉徐樱:“樱子,你走,老师想办法,想办法处理!” “你想啥办法?难不成你真给他睡啊?”后面一个声音传过来。 说话的却是跟着徐樱那姑娘,她看着王老师说:“她有你这样的老师,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就算是幸,反正有我在,就是你们的幸运!”? 第三百七十九章 我推荐你 徐樱和王老师一时都不知道该说啥。 她看了看那趴在地上,现在刚爬起来的赵老师。 他看向姑娘的眼里满是尴尬,眼珠子乱转,似乎还想想办法糊弄过去。可惜还没等他想到办法呢,那姑娘已经开口说话了。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该看的我早看见了,该听的我也听到了。你要是老老实呢,我还能实话实说,让我爸公事公办,你要是敢做啥……”她瞟了徐樱一眼,退开一步,摆了个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她干了啥,我可就都没看见,你身上的伤嘛……自己摔的?正当防卫?反正我看不见,别人也不能看见!”说着还真一转身,俩手背后就走。 赵老师这可是慌了,忙爬起来冲过去,泗泪横流的就想拉住那姑娘的手,而她却像长了后眼,猛一个回身,直接把赵老师闪地上又趴着了。 她还挺戏精,双手一摊,四处看看惊讶道:“呀,人呢?怎么看不到人了呀?哦!刚刚这儿就没人呀!” “有,有……”赵老师边哭边爬起来,半跪在地上求:“葛,葛同学……” “谁跟你同学,呸!”姑娘打断他。 赵老师满脸苦相,却只能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我不配,我不配,我是说,我选了,我选好了,我跟你走,你就实话实说,实话实说!” 他说着回头看徐樱一眼,那眼神就不是怕了,而是恐惧,仿佛徐樱是啥洪水猛兽,下一刻就会过来生吞活剥了他。 徐樱眼睛一眯,露出个冷笑。 赵老师吓得屁滚尿流,居然直接藏到姑娘身后,求着她:“求求你,送我去警察那儿,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姑娘嫌弃的避开他:“找警察还得我帮你,你腿脚都不能用吗?不能用干嘛还留着呀,我看,直接剁掉算啦!” “不要,不要不要,我去,我自己去!”赵老师赶紧爬起来,再不敢说一个字,跌跌撞撞还真往站在外面维持秩序的警察那儿跑去了。 这位被他叫做葛同学的姑娘则背着手,乐滋滋的看着他不知道跟警察说了什么之后,被抓起来带走。 徐樱已经扶着王老师出来了,正劝她找个地方休息。 王老师受惊不小,只是仍然担心徐樱他们,还想解释刚刚的事儿。 徐樱干脆利落的说:“王老师,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你也不用多想,好好休息,剩下的事儿我们自己看着能办。” “就是,不用怕,有我呢!我罩着她们!”葛同学拍着胸脯,跟徐樱站在一起保证。 王老师还是不放心的。 葛同学终于忍不住了,凑到她身边,指了指前面正中间坐着的一个人,低声问:“王老师,你猜为啥那位也姓葛呀?” 王老师:…… 她赶紧捂住嘴,害怕自己惊讶的喊出来。 葛同学对这个效果挺满意的,得意的说:“所以说,有我葛青箐在,你有啥好怕的!” 王老师终于放心了,看看徐樱,轻声叮嘱:“那我去看看李丽英,她应该还没化妆……” 徐樱没告诉她她已经给她画完了,只点头答应了。 王老师一走,葛青箐里凑过来说:“哎,我算帮你大忙了?那我说的你答不答应?” 徐樱:…… “你都不等我说句谢谢?” “谢谢有个屁用啊!你到底答不答应?不答应可不行啊!”葛青箐瞪眼:“我还就看上你了!” “那我真谢谢你。”徐樱无奈。 葛青箐也没反应过来,还问她啥意思,徐樱说:“没啥意思,就是答应你了!” 葛青箐一笑:“就知道,你早晚会答应我……哎,你那化妆跟谁学的?还有给你同学梳的发型,还有你多大啊?叫徐樱吗?是那个救了杨叔叔的中学生?那你十六了啊?怎么看着跟十三似的?你家不是传说开饭店的?开饭店也吃不饱?” 这话痨,开口就没个完,还都问的挺招人不喜欢。 徐樱刚开始还回应两句,后来都恨不得找把夹子给她夹上嘴巴。 当然不能这么干,只能用画不好威胁她,命令她闭嘴。 葛青箐倒是配合,不过闭嘴前还欠欠儿的威胁:“那你画的好看点儿啊,不好看我可不高兴了!” 徐樱看着她那副大小姐的样儿,满心都是无奈。 这人啊,长得好看,刚刚帮她时候也是一脸正义,却偏要做出个刁蛮任性的样子,也不知道为啥? 葛青箐比李丽英还好看,高级的那种好看,同样也是浓眉大眼,但透着股子大方劲儿,所以化妆反而是为了让她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模样来。 她带的化妆品也全,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随随便便能买到的,有些刷子之类的,徐樱敢说她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连想都不敢想。 好在她是个重生过,还做过时尚的人,所有东西几乎都会用,加上葛青箐底子好,十来分钟就给她画出来个日杂风的甜美妆容。 葛青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都挺满意的,但还要挑刺儿:“我咋觉得太……太轻了?” 她显然也不懂,说出的话一听就外行。 “今天是演讲,不是表演,过于浓艳可不好。”徐樱帮她收拾好东西,还给她。 葛青箐却没要:“送你了!” “干嘛送我?”徐樱问。 “我……我想送行不行?反正留在我这儿,我也不会用。”她说着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推,笑眯眯说:“你要是不好意思,你以后常给我化妆嘛!我刚听那个姓赵的说,你想上省城中学?我就省实验的,高二,回头我就让我爸亲自给你写个推荐信,让你来给我当学妹!” 说完,她转头就去乐颠颠的欣赏镜子里的自个儿了,那自信中带点儿小傲慢的模样,别人可能看着讨厌,徐樱一个过来人,反倒看着可爱。 她把化妆包往她面前一推:“那等我入学以后,你再来带着来找我。” 说完她就走了。 快轮到她了,她看到王老师已经收拾好自己,带着李丽英和李爱民过来找她。 葛青箐回过神,见她都走了,也没坚持,继续看镜子里的自己。? 第三百七十章 女性魅力 前面的演讲已经开始了,现在是位老战士,正在讲述那“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和铁索寒”的日子,声音哽咽、声泪俱下,下面的听众也都十分感动。 王老师就透过后台的红幕布,趁机给她们三个介绍了下来的人,这一介绍不得了,且不说王老师自己说着说着都紧张的手心冒汗,连李爱民这个自认为见识过大场面的,脸色都白了白,两腿都开始发软,不得不蹲在地上了。 “这,这么多领导啊?都,都是省委的,还有葛同志那么大的……”他一个人念念叨叨,脸色发白,看着简直是要废了! 李丽英也紧张害怕,脸色苍白的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王老师一看他们这样,简直急死了! “李爱民,你别怕,你是被救的人,领导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她安慰。 李爱民抬起头不太相信的问:“真的?” “真的真的!”王老师忙说。 结果刚说完,李爱民就哭了:“那可完了,我准备半天,领导根本不注意,那我来还有啥意义啊!我爹他都说了,让我好好表现,到时候我就能跟徐樱一起来省实验念书,那要是领导不关注,我不是就不能来了,那徐樱……” 第二次提到徐樱,他好像突然回过味儿了,立马就止住哭,抬起头来看向徐樱。 徐樱一脸平静,甚至此时压根儿没看他,而是看着李丽英。 李爱民顿时不哭了,也不蹲着,直接抹了眼泪站起来,挡住徐樱的视线,拍拍她的肩膀说:“樱子,你别害怕,就跟平常一样表现!” 徐樱:…… “我还好。”她轻声说。 “还好……还好就行,反正就算搞砸,不还有我爹呢!我让他想办法呗!”李爱民自信的说。 徐樱:…… “才用不着你爹呢!”刚刚还脸色煞白的李丽英,这时候突然低声说:“是你自个儿要用你爹,干嘛口口声声拉樱子。她舍己救人,本来就是先进,用得着你爹找关系嘛?” “你懂啥?那先进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省实验!”李爱民立马说。 “是,不是人人都能进,你咋敢保证,你肯定就能进,樱子肯定得靠着你进?”李丽英反问。 李爱民:“我有我爹!” “你爹你爹,满口都是你爹,你自个儿屁本事没有!”李丽英翻了个白眼。 李爱民还想反驳她,偏李丽英一扭头,做出个不理他的样子,还偷偷拉开帘子看外面,摆明了不跟他说话,李爱民就觉得,自己要是太主动,显得很没面子,干脆也不说了。 只是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反倒半点儿不觉得紧张。 这时候,前台一位先进劳模已经讲完了,主持人念起了徐樱的故事。 王老师赶紧回头看徐樱:“该你了。” “好。”徐樱就跟着往台侧走。 王老师、李爱民、李丽英立刻跟着过来,一路走,王老师一路追问她稿子怎么样,心态好不好。 徐樱的心态好的很。 只是突然想起上辈子头一次开公司大会的情形,一辈子没出过头的女人,突然要在那么多员工面前演讲,还要直播出去,居然有点儿紧张。 当时她跟自己说,台下的都是冬瓜,你把他们当冬瓜,只管讲就是。 结果到了台上就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员工人群,脑子瞬间充血,满是兴奋的只想到一句话:这是朕的江山啊! 后面的演讲就很顺利了,几乎所有人都说,那天的她像个女王,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当然此时她不需要像个女王。 她在主持人念了名字以后,抱着本红册子,走上讲台。 依旧是黑压压的人群,与众不同的是,这次她明显感觉到一道和别人完全不同的目光。 她没回避,直接就朝那道目光看过去,果真就看到了墨镜男人。 这次他倒是也没回避她的眼神,反而抬起头,带着笑朝她“看”过来。 徐樱看不到他的眼睛,却清晰的感觉到,他这回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不是审视的、让她不舒服的,反而有种奇怪的亲切感,仿佛隔着墨镜的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是鼓励、欣赏。 徐樱垂眸,暗暗蹙眉。 但她没有继续深想,因为其实她跟杨怡奶奶的相遇也有这种亲切的感觉,兴许她真的是锦鲤金手指开了呢? 不是刚刚还奇妙的遇到了葛青箐? 想过,抬起头,她朝台下鞠躬,开始演讲。 稿子是改过的,徐樱其实上辈子就很善于煽情,头次开员工大会,就把不少员工说的泪流满面,后来公司里的高管常说她“具备女性领导者魅力”,这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适当掏心掏肺,给予员工细心关怀,让员工感受到被关注、被关心,从而把她当姐姐当亲娘,把公司自然而然当成家。 那些男性高管,自以为这么做多简单,岂知她为此要付出多少心思和真情实感? 而当年她能感动员工,现在的她就可以用同样真情实感的演讲,感动所有的听众,包括葛青箐的爹。 所以她的演讲虽然短,但讲述完毕,迎来的却是一片久久不停歇的掌声。 甚至后面有人站起来,大声的开始呼喊口号。 有人喊,就有人附和,会场的气氛一时间从刚刚的沉闷,被徐樱调动的激情四射! 坐在前面的几位领导们自然很高兴,看看后面,再看看台上的徐樱,满脸笑容,不停的鼓掌。 这热闹的气氛里,坐在最前面,周围只有那俩警卫的那位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他倒是在笑,只是这笑容,更像是因为看透了徐樱的“小伎俩”而露出的。 徐樱:…… 真讨厌啊这人! 大伙儿都那么入戏,你干嘛非摆出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显得你多聪明! 她恨得偷偷咬嘴唇,干脆不看他。 却不知那人竟然看见了,在她没看他的时候,偷偷笑了笑。 左侧警卫员斜眼看着他,一脸无语。 口号喊得越来越激情,葛同志考虑到毕竟还要做其他演讲,亲自站起来抬起双手,对后面压了压。 后面渐渐安静下来,他才回头,朝徐樱善意的笑了笑,又对主持人使了“继续”的眼色。? 第三百七十一章 送别宴请 主持人刚刚也哭了,这会儿居然收到省委书记的眼神,又愣了半秒,这才回过神,激情澎湃的对台下说了句:“感谢徐樱小英雄的演讲,现在让我们请她的同学李丽英和当时获救的李爱民同学上台演讲!” 台下再次想起久久不停的热烈鼓掌声。 徐樱在掌声中下台,朝李丽英点了下头。 她也感激的看她一眼,路过时轻声说:“你可真厉害,谢谢!” 她把气氛调动起来了,观众才会把注意力投注到后面演讲的他们身上。 毕竟他们说到底只是她这个英雄的衬托,如果她的演讲索然无味,那他们的演讲就更没人关心。 不过李爱民不这么想,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见李丽英“鼓励”她,也赶紧说了句:“你放心,我肯定能行!” 到时候咱俩就都能上省实验啦! 徐樱:…… 自信真好! 前面李丽英开始演讲,徐樱陪着王老师等了会儿,看下面的听众反映不错,就到后台去了。 葛青箐正被十几个女生围着说话,看得出来,她是这些女生的中心人物,因为所有人目光都在她身上。 徐樱路过的时候,她却突然喊她:“徐樱!” “有事儿?”她站住问。 “没事儿,你刚刚表现得不错,所以,放心等着!”说完她还懒洋洋的朝她眨眨眼。 徐樱挺无奈的,今天所有人都让她放心。 这是怎么的?她想去省实验的司马昭之心已经路人皆知了? 不过葛青箐的话,应该没问题? 她点点头,走了。 走远前,听到她身边女生都在问:“她谁啊?” 葛青箐:“学妹!” 徐樱:…… 回头一看,果然女生们的眼神各有不同。 她赶紧撤了。 出会场大门站在门口观察一圈,果然看到辆直接停在楼下的吉普车,车号……没有? 徐樱有点儿头晕。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墨镜男人绕过她看不到的一道楼梯,直接上了那辆车。 大概是终于在上车前感受到了来自她的目光,男人抬头朝她看过来—隔着墨镜,然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转身上车了。 徐樱:…… 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厌! 故意的? 看看看,看个没完没了,把人吊起来又装模作样! 好,你装,你最好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管你是谁?! 徐樱掉头就走,也是干脆利落。 车没走,车里人当然看见了,那原本在男人左侧的“警卫员”就无可奈何的说:“你这是要干嘛?都生气了!” “气就对了,不气那就不是我……”男人说着突然不说,拍拍手套上的土,轻轻一笑:“嘿,跟她娘一个德性!” “警卫”:…… 跟你一个德性还差不多! 演讲不只这一天,后续还有两三场,是在省城的几个厂区、学校,直到他们几个稿子都念烦才终于结束。 这两三天徐樱都在杨怡家里住,但杨怡和杨振清在家的时间却不多,早走晚回,徐樱看书时候遇到问题,都很难抓住他们问问。 到第三天,演讲完全结束,因次日她们就要跟苏一鸣几个回县城,才有省城负责接待的同志出面,请他们几个晚上在国营迎泽大饭店吃饭,为他们送风。 他们是在演讲前从王老师那儿听说的,虽然王老师特地强调来的会有些头天出现的领导,但一则这些天他们也见过不少领导了,二则想着就算算上苏副书记,应当也不算多大派头的一个团队,连王老师自个儿都想,来的所谓领导应该就是宣传部的负责同志。 只有徐樱,她上辈子可是在省城生活过,自然知道迎泽大饭店意味着什么? 那是跟京城里的王府井大饭店差不多级别的,在那里请他们……不说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就算不奇怪,来的应当也不是小人物。 可惜消息是现在才知道,否则兴许能从杨怡奶奶那儿问出些什么。 这些天在他家住,虽然见面不多,但只要有机会,杨怡总会抓住她给她讲些关于大院儿的里人和事儿。 晚上也总要拉着她去省委大院儿的生活区散散步,散步途中遇上人,也会毫不避讳的给人介绍,说她是她的“小友”。 两三天下来,她已经不只见过演讲时候到场的领导,连不少领导的家属都见过! 至于人家怎么看她,是否记住她,徐樱是想都懒得想—那些杂志和书对她的吸引力远远大于人。 如今回过味儿来,徐樱觉得大概不是自己多想,杨怡是故意让她见他们的。 只是为什么呢? 她一时琢磨不过来,也就放弃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下午做完最后一次演讲,宣传部的车子就过来了,包括指导老师在内五个人,居然分了两辆车子走,一辆在前面,指导老师让她坐,说苏一鸣也在车上,一辆他们四个坐,跟来时差不多。 徐樱也没多想,直接开门就要上车,看到车上的人就愣了。 葛青箐:“嗨,又见面啦小学妹!” 徐樱:…… “学姐真是出其不意。” “那当然,我来接你,你是不是特别惊喜,特别意外,特别高兴?”葛青箐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问。 徐樱配合的点了点头。 可葛青箐不满意:“你这是高兴?” “我这人,棺材板脸,不太会做表情。”徐樱说。 车启动了,前面还有个人,徐樱没仔细看,当是专负责这位大小姐的工作人员。 葛青箐翻白眼儿:“拉倒你,你什么人我知道!” “学姐怎么知道?”徐樱好笑的问。 葛青箐歪着脑袋笑了笑,一边说着:“你猜啊!”,一边却从口袋里拿出个信封故意在徐樱面前晃了晃。 徐樱见到上面赫然就是方遒的字—这字体她再熟悉不过了,然而收信人却是葛青箐。 所以,她认识方遒? 可他从没给她讲过。 其实关于他那些年在省城的生活,他的确也从来没跟她提过。 徐樱在那一瞬间是有点儿不舒服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终身的梦想 可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 方遒既然在省城生活过、读过书,那么认识一两个朋友,且与葛青箐关系不错,是正常的。 到了乡下以后,他会跟省城的朋友来往通信,更没什么。 可既然在县城那么多年,他们几乎吃住都在一起,他却几乎没怎么提过省城的事儿,那说明这地方、这些朋友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猜,他至少不会说我坏话。”徐樱语气淡淡。 葛青箐立马皱眉。 “欸,你男朋友的信在我手里欸?” 她凑过去看她,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不禁都生气了:“你都不生气?我是个女生欸!我是葛青箐,你是不是不知道有多少男生追我喜欢我?” “所以?”徐樱问。 “所以你不觉得方遒在追求我?他可能在给我写追求信!”葛青箐强调。 “他追求你?为什么?”徐樱偏头一本正经的问。 “我漂亮啊!我招人喜欢啊!我是葛青箐啊!他凭什么不追我?所有男生都追我,他当然也应该追我,何况我对他可比对别人和颜悦色多了,他怎么能不追我?!”她说着说着就急了,急着急着就生气了,生气着,突然一瞪眼,抬手就掐徐樱。 “你框我?!” “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徐樱浅笑。 葛青箐可气死了,一把把信扔到徐樱面前,恨恨的说:“我是知道了,难怪他喜欢你,你俩都不是好人,王八配绿豆,配死了!” 徐樱垂眸,脸上满屋表情,眼里全是满足的笑意。 她打开信封,里面薄薄一张纸和另一个信封,纸上写着:“葛同学,我得知我的朋友徐樱要去市里演讲,因镇上收信不便,故请你想办法转交这封信给她,非常感谢!她的具体地址如下……邮资已附信内。” 看完最后一行字,徐樱都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所以,他居然给了人家邮资? 葛青箐一直就偷偷注意她呢,看她笑,更气得在车上跺脚,把车都跺的左右摇摆。 “你笑,你还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可笑?” “我没有。”徐樱笑着说。 葛青箐:…… “反正钱我收了!”她好像觉得收钱也算占便宜,说完狠狠把自己的信封和信纸抢回去说:“信封是我的,邮票是我的,我要收集起来,等到将来把它卖出去……卖给一个专给男人戴绿帽子的女人!” 前面的人咳嗽了两声,葛青箐瞪眼看了一眼,不服气似的转头望窗外。 徐樱:…… 她判断失误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看到了里面厚厚一叠信纸,全是方遒那熟悉的字体,不,他的字体看起来愈发沉着、有力了,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他现在应当是个十分健壮的成熟男青年了? 葛青箐看着徐樱手里那叠信眼红,死死盯着她。 见她忽而蹙眉,忽而微笑,忽而又像是想到什么,露出向往的神情,脑子里就自动脑补了无数甜言蜜语,都是她在小说里看到的那些,她甚至觉得这信的开头应当是写着:“致我亲爱的爱人”。 啧,方遒说这些? 可太酸了! 可其实并没有,方遒的开头只写:“我日夜思念的樱子同学”,很奇怪,但徐樱能领会,他是没办法,既想表达思念,又怕信被人看去,拿着信威胁她,所以偏偏要在日夜思念这个缠绵的词语后面加个生硬的同学。 内容就更谨慎,更保守了。 重点无非就是,听说她救了人,很担心她的个人安全和身体健康,他自己也救了人,受了伤,但伤情并不重,只是村子里灾情严重。他终于见到了父母,并很快就要回县城里养伤,他们应当很快就会相见,她可以不必担心她的伤情。 其中为什么会有三页? 因为他写了他没有通信这几个月以来的见闻,并谈了自己的理想,说起当初她在下水村跟福宝说建学校的事情,如今方知:“我以为你只是顺嘴一提,现在才明白,你应当是早已想好的。办学之紧迫,教育之紧迫,在广大农村地区表现的极为明显,我赞同那个观点,教育要秉持学以致用的原则,所以在农村,应当以发展以农业有关的职业的、技术的教育为主,以打开广大农民兄弟姐妹的视角为辅……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愿意献出终身的梦想。但,我很想知道,我的梦想是否与你一样?” 徐樱看着那最后几个字,甜甜蜜蜜的笑了。 一样吗? 当然是一样的。 这想法自何时产生,她已经找不到了,也许是在办扫盲班的时候?也许是去下水村的时候? 可何时坚定的呢? 就是此时此刻,他问,你我梦想是否一致! 梦想实现的路必定坎坷而艰难,若有人与你同行,知你心意,那将是件非常幸福快乐的事儿。 “哎,受不了!”葛青箐看着徐樱那笑,气都不气了,只剩下酸溜溜。 “我说,看他一封信,那么高兴?”她问。 徐樱点点头:“高兴。” “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会不会更高兴?”葛青箐瞪大眼睛问。 “什么好消息?” 她清清嗓子,抬手使劲儿推前面的人:“老葛,别装了,赶紧说出来,告诉她,我到底要告诉她什么好消息!” 前面的人沉默。 葛青箐:…… “老葛,老葛,装什么装她早看出来啦!”她一边说一边戳,直把前面的葛同志戳的坐都坐不稳,无奈的狠狠叹了口气,回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她:“你这孩子,你……” “我什么我?你快说她!” 葛同志:…… 他回头,看向徐樱。 其实他是个挺有威严感的人,因为公平公正,据说在某法院做院长的时候,曾有葛青天的美称。 然而葛青天今天却只能是个和善而无奈的老父亲,他抱歉的看着徐樱。 “徐樱同学,你不要介意啊,这个事情本来就是要在今天晚上再宣布的……”他叹了口气,瞪葛青箐一眼:“什么事儿就不能让你先知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板上钉钉 葛青箐翻白眼:“装什么装!” 葛同志:……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徐樱说:“听说你已经初三了,我和几位老同志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到省实验中学,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 徐樱有片刻沉默。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而且来的这么快,还是让她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葛青箐得意洋洋:“怎么样,这个消息是不是更好?是不是让你非常惊喜?” 徐樱看看她,又看看葛同志,浅笑:“是,谢谢。” 葛同志一愣。 他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冷静。 不过他立刻想到一些事情,甚至开始怀疑徐樱是不是早知道点儿什么? 葛青箐就很不满意:“就,就一个谢谢啊?” “其他的……我想不到。”徐樱的表情好像终于跟上情绪,笑容更明显,无奈的解释:“真的想不到。” 有种恩叫大恩不言谢。 虽说葛青箐给她这个不完全算恩情,但徐樱此时是了解这个心境了。 就是有些感激,用语言和行为都无法表达,那么只能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你这个人……”葛青箐好像也觉察到她的无措,连带着自己也无措,甚至有点儿难受,忍不住不耐烦的说:“你这个人,怎么好像还挺可怜的啊?” 徐樱:…… “没有。” “哪儿没有啊,就跟从小到大都没让人疼过,没遇上过好事儿,遇上好事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葛青箐说着,烦躁的扭扭身子:“哎算啦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不差你这一个人情!但你得记住啊,学姐我可是帮你忙的,到了学校你得听我的!” “葛青箐!”葛同志一听可急了:“你这是什么要求,你是学校的霸王吗?” “吼什么吼啊,吓着我怎么办?”葛青箐立马回怼。 “我就霸王了,我又没欺负同学,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们愿意舔着我,又不是我让他们舔,你吼我干什么,吼他们去啊!” “你刚刚那……” “刚刚怎么啦?徐樱从县里来的,现在学校里都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她不听我的,吃了亏你管?” 葛同志张嘴都没能把一句话说清楚,又被怼了。 他气的不行,又大概并不想当着徐樱的面儿教训闺女,就只剩下一声叹息,靠在座椅上不说话了。 葛青箐挺满意的,叮嘱徐樱:“把信收好,这消息也别跟别人说,到进学校前,也别说是谁给你写推荐信的,记住啦?” “好。”徐樱答应。 她这可算满意了,高高兴兴自得其乐的哼着“解放区的天是人民的天”。 好在虽然厂区离迎泽饭店虽然远,但总还是很快到了。 他们从车上下来,前面指导老师和王老师带着李爱民,李丽英也下来了,回头一看,见徐樱前面先下来的居然是葛同志,四个人齐齐脸色不好了,李爱民更是直接腿软,差点儿没站稳。 还是葛同志先笑眯眯走过去说:“不要站着了,快进去嘛,其他同志八成早就到啦!” 可不到了? 谁好意思比您来的晚呢? 而且说好的随意一顿送行宴呢? 说好的只有宣传部的负责同志们呢? 四个人简直魂不归位,只靠着本能笑着,跟着葛同志,徐樱和葛青箐往里走。 临到进包间大门了,李丽英终于第一个醒了,一把拉住徐樱:“你咋跟,跟葛同志……你早认识?” 徐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葛青箐回头:“她认识谁?认识我还不够?” 说着一把拉过徐樱:“以后她是我的人,你们别跟她拉拉扯扯的!” 李丽英:…… 徐樱忙安慰她:“别听她的,我就是认识她。” “哪儿是认识那么简单,你刚刚都答应听我话的,这是普通认识的人能答应的嘛?”葛青箐瞪眼。 “徐樱我告诉你啊,我认定的人,就是我的,你要是跟别人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可别怪我生气!我生气很可怕,很麻烦,所以……算了,我给你点儿时间,处理好你情况再来找我。” 说完脑袋一扭,走人了。 徐樱:…… 这姑娘是霸总附身的? 连李丽英都怀疑:“她,她不会是……” 但话说到一半,想起她身份,又实在不敢说下去了,只拉着徐樱低声问:“葛同志是不是帮你了,你上省实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是不是?” 徐樱点点头,又摇头:“还没那么绝对,你也知道现在这情况儿,就是到了进校那天都未必是板上钉钉。” 她这么一说,李丽英就明白了,难免露出羡慕的眼神,但只是羡慕,说:“有推荐信就是好消息。樱子,我替你高兴,我自个儿也高兴,以后说起来,我可就有在省城上学的朋友了!”她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进文化馆……” “能不能进,你都为之竭尽全力的付出过了,不管结果咋样,你总不会后悔。而且我猜就算不进文化馆,你应该也不会回老家?”徐樱问。 李丽英立刻说:“不回,我就是下乡吃苦去我都不回那地方。好不容易离那俩远远的,我是死都不会回去了。” 说完这些,她也就释然了。 俩人最后进了包间。 里面果然已经坐满,葛同志被围在正中间,正和许多人说话。 参加演讲的人有另外一桌,葛青箐在那儿招呼徐樱:“过来过来!” 大概觉得光招呼她不太好,她居然又不太情愿的加了一句:“你也过来!” 是跟李丽英说的。 李丽英一愣,正要过去,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猥亵妇女可是重罪,受害人又坚持不原谅,光这俩就能判个重罪。更别提这姓赵的当指导老师期间收了多少贿赂,光英雄钢笔就好几只,他自己还交代,摸过好几个女娃娃呢!啧啧,这简直可以说是,禽兽不如!照上面的意思,那肯定是要重判。何况我听说……是那个叫徐樱的……” 后面的话是两个人头对头说的,听不清,但李丽英还是听明白了,她震惊的看向徐樱。?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进省实验 王老师被赵老师欺负的事儿徐樱不可能到处说,当然更没可能告诉李丽英。 如今突然被李丽英看过来,难免有点儿心虚。 可她这一心虚,却把李丽英给吓着了,她都顾不上葛青箐一个劲儿的叫人,一把拉住徐樱,直接出去了。 那边正在说话的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禁停下话题,面面相觑,觉得这俩姑娘好奇怪啊! 葛青箐可不想别人觉得徐樱奇怪,立刻站起来,大步追出去了。 那些人又互相看,这回的猜测跟刚刚可就不同了,有葛青箐在,应该是有啥大事儿?大伙儿又都去看葛同志。 葛同志很无辜,清清嗓子左右问:“人到齐全了?” “齐全咱就上菜?不早了,大伙儿肯定都饿了!” 他这一发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难免就回到他身上,忙都笑着附和,还有人主动起身去请服务员同志上菜过来。 而那头,李丽英一直把徐樱拉到安静的走廊尽头才停下,劈头就问:“那个姓赵的对你做啥了?” “对我?”徐樱都懵了。 李丽英却着急:“你就别装了!我都听到了,他欺负女生,是不是你?是不是因为你不给他东西他就欺负你?所以你把他给告了?樱子,咱别坚持告了,万一这事儿传出去你可咋嫁人啊?” 徐樱:……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 可李丽英不让她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你又要教育我,女人不要以嫁人做前提。但你不一样啊,你有喜欢的人,我知道,万一他哪天回来知道这事儿,万一他在乎,那你可怎么办啊?” “方遒才不在乎呢!”葛青箐跟出来,就听了后半句,就接嘴说话了。 听到她声音,看到她,李丽英自觉身份比不上,立马闭嘴,都不敢再说刚刚那个话题。 “她做啥方遒都不在乎,除了不要他,如果徐樱要跟方遒分开,那八成能要了那小子的命!你可真是杞人忧天。”葛青箐自觉自己很懂徐樱,说着就站到她后面,摆出个跟李丽英对峙的架势。 徐樱头都疼。 这哪儿跟哪儿啊? 可更头疼的还在后头呢,李丽英刚刚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突然回过味儿,居然问:“方遒?不是方向阳?” “啥方向阳?”她这一问,把徐樱都问懵了。 “跟你好的……不,你们互相喜欢的不是方家老二方向阳,是他家老大方遒?”李丽英难以置信的问。 徐樱:…… 她啥时候说过她跟方家哪个好了嘛? 怎么葛青箐知道方遒跟她有好的意思就算了,李丽英居然觉得她跟方向阳之间有那个意思? “不是徐樱,你连方向阳都霸占了?你这,这,过分了啊!那,那我算你什么?连方向阳那傻子都能在我前面了?” 那头李丽英的问题徐樱都来不及反应回答,这头葛青箐又来了。 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深吸一口气,先不理葛青箐,跟李丽英说:“我跟方家兄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还有,赵老师欺负的我不是我,是别人,只是恰好被我和葛青箐发现了,我阻止了他,她逼他去自首了。”最后那句话,她指了指葛青箐。 葛青箐立刻点头,很自豪的说:“是这样,我让他去,他不敢不去,不仅不敢不去,还不敢不全交代!所以他已经进大牢了,很快就要宣判了!” 这话可算让李丽英放心了。 她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说:“我弄错了,我以为……人家说话,我断章取义的,还以为是你让欺负了呢!” 说完,她突然想起自己送的钢笔,心里一苦,嘴上就不自觉的说出来:“那我……算是白费劲儿了。” “也不一定。”徐樱安慰她。 李丽英却也不看好,摇摇头说:“算了,不行就不行,我,我不是还能下乡嘛?” 说完就先进去了。 葛青箐在徐樱背后好奇的问:“她不喜欢当记者嘛?” 徐樱:…… “什么记者?” 葛青箐才奇怪呢:“你们……哦,你们真的都不知道啊?” 徐樱挑眉。 葛青箐立马就说了:“好了好了,瞅瞅你那小脸儿,变得多快呢!脾气这么坏,方遒到底喜欢你哪儿啊?还有方向阳那条傻狗,怎么非得围着你转悠啊!” 发完牢骚,她才说:“上面审核过了,你家没问题,你这几年还做了不少突出事迹,什么办扫盲班啊,协助剿匪啊,杨奶奶说你还搞了个合作……哎你怎么这么能干啊!”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着徐樱的眼里满是欣赏。 又说:“所以你们演讲完当天,你的推荐就拍板定了。不过李丽英不行,她也没做啥值得推荐的好人好事儿,好像家庭还有点儿问题,所以上不了高中,但省里报社的杜老师看上她了,就亲自给她写了推荐信……欸,你不认识报社杜老师?正好我带你见见。” 说着她拉着徐樱回去。 李丽英已经坐回座位上,她们进来,她都没回头。 而此时宴席已开,葛同志正在讲话,大伙儿都齐刷刷的站着。 葛青箐进来的有点儿尴尬,葛同志赶紧给她使眼色,她却视而不见,大大方方拉着徐樱回座位那儿站着。 看她们回去,葛同志才继续讲。 内容很简单,再次表扬来演讲的各位“英雄人物”,提议全省学习,开展相关活动。 说完这些,他宣布了几个决定,其中包括给几位“英雄人物”的奖励,有奖状、有奖金,还有提出表扬等等,最后才是徐樱她们几个。 说:“特殊情况,考虑到咱们的小英雄徐樱同学是个初三的学生,马上可以上高中,所以省里开会一致决定,由我出面,给省实验中学写一封推荐信……那个,刘校长,你看……” 刘校长,就是省实验中学的校长,叫刘文庸,是个年龄五十多岁,头发都花白的中年男人了,他偏头慈爱的看了看徐樱说:“我这里是同意的,审核通过,没其他问题,我非常欢迎小英雄入学啊,哈哈哈!” 这话说的算是圆滑,可葛同志听了还挺满意的,笑着问徐樱:“这个奖励怎么样?满意嘛?” 徐樱当然满意。?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回来了 李丽英也替她高兴,低声在她身边说:“太好了!” 徐樱朝她笑了笑。 “说完了小英雄们,咱们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葛同志还看着这里,笑呵呵的说:“让我们大伙儿认识小英雄徐樱的她的同学李丽英,是位非常有才干的女同学,之前她就在报纸上发表过不少优秀的文章,报社里很多同志都跟我提起过,这次她的演讲文章写的尤其优秀,演讲气氛也把握的很好,杜老师听说她也要毕业了,就跟我说,想推荐这位李丽英同学进报社做记者……正好各位同志都在,咱们现场讨论讨论?” 同志们互相看看身边的人…… 讨论? 讨论啥呀? 都当着人家孩子的面儿说出来了,那是拿来讨论的吗?那是走过场的? 可是一个小姑娘上报社当记者,连报社社长都不反对,他们这些不懂行的有什么反对的必要吗? 众人都觉得没必要。 但也不是所有人,高保乐也在座上,他就说:“可我听说,这个李丽英家里成分不太好啊!” 这是个关键点,但没人知道。 不少人,尤其是站高保乐那头的此时就犹豫了。 “哎呦,这样的话,进报社似乎不太合适啊!”有人就跟着说。 “高同志,具体是个什么成分?您这边有调查过吗?”还有人问。 高保乐本来在抽烟,慢悠悠磕了磕烟头说:“是个地主成分,听说老爹老娘当年还是村儿里的少爷小姐嘞!” 这话一说,许多人脸色不好了。 连刚刚被葛同志点名的杜老师杜社长都有些尴尬,他皱着眉头不说话,显然是不赞同高保乐这种说法,但不好反驳的意思。 而此时的李丽英真是大悲大喜,葛同志宣布的时候她当然高兴,高兴的甚至有点儿头晕目眩,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她能遇到的好事儿。 可高保乐说话的时候她又瞬间被泼了盆冰凉的水,家庭背景她是永远无法逃脱的,如果因为这个不能当记者,那她是不是以后啥都不能干了? 高保乐说完那些还不要紧,偏偏此时点了苏一鸣的名字,问:“苏书记对李丽英的家庭情况应该很了解?” 苏一鸣脸色可不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故意指责他没有好好调查背景,就把人推到省城来做演讲? 还是指责他有意隐瞒消息,为了政绩不择手段? 不管是哪个,这高保乐都是跟他对着干,他就是不高兴他能顶替方同志担任这个代理的县委书记! 这人靠着自己爬上来,在葛同志这种干实事的领导下面混不起来,只能在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上,干点儿屁用没有的宣传上的事儿,就嫉妒他! 亏得当初他还当他跟自个儿是一种人呢! 呸!就是他眼瞎! 他跟高保乐,绝对不是一种人! 论想往上走,那谁都可以,但他苏一鸣一定得是靠实力,靠干实事升上去,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高保乐这种干啥啥不行,要好处第一名的尸位素餐的蛀虫! 被突然点名的苏一鸣心里狠狠的骂,骂完还顺带了几声对高保乐老父老母的问候以后,才慢悠悠回答:“李丽英是咱们县里的才女,我还是比较了解她家庭情况的。从初二开始,她就彻底跟旧家庭划清界限了,这几年以来,她不仅没有再回到哪个旧家庭,甚至连一分钱都没从家里拿到过,靠的全部都是自己劳动挣来的工分、给报社写稿的稿费,还有同学们的帮助生活,是个非常上进的女学生,我个人是非常赞同葛同志想法的,也很感谢咱们省报的杜老师,谢谢您对我们学生的照顾啊!” 杜社长也不是傻子,苏一鸣这话不就是摆明了说,葛同志已经下了决定了,有点儿眼色的就别在这种事儿上为难李丽英了,没必要! 所以他立马接了苏一鸣的话,笑着说:“不敢不敢,李丽英同学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嘛!单这两年内,在咱们省报,乃至于上面的报纸上,都能看到她的文章,我统计过,有大概三十来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这么多!” 好多人都惊讶。 他们朝李丽英看过去,眼里都是佩服。 这种赤裸裸的感情让李丽英不好意思起来,她瞬间红了脸,垂下了眼睛不敢跟人对视。 可偏偏这些人就喜欢她这个出名又谦虚的样子,对她很是欣赏。 又想想她跟徐樱是同学,葛同志这么明显的偏向徐樱,他们做个顺水人情给葛同志和徐樱不好嘛?何必非跟人家眼看着前途无限的孩子们对着干呢? 做好事这点,只要有人带头,就有人愿意跟。 所以当葛同志说:“那情况就清楚了,各位都表表态?”以后,绝大多数人都举手投票了同意。 少数服从多数,杜社长高高兴兴的收了个新员工、新同志。 李丽英也很懂事,立刻以茶代酒,敬了杜社长一杯。 她的事情定下,葛同志就让服务员赶紧上菜,招呼大伙儿:“都多吃点儿啊!” 大伙儿应着坐下来,菜一道道上来,宴席开始。 自始至终,没人提李爱民,好像整个宴会就他一个外人似的。 这可打击坏这位县里大官儿家的小少爷了,上来菜,他还呆呆的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遭受了天大的打击。 可惜徐樱和李丽英都为彼此能够上学和做喜欢的工作而高兴,并畅想未来,还有葛青箐时不时插进来捣乱,俩人连吃饭都顾不上,哪儿还能抽出空挡注意他的情绪,他只能默默承受,并一时觉得,他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然而令李爱民猝不及防的是,他的打击才刚刚开始。 这里正吃着饭,那头外面跑进来个司机模样的人,溜到苏一鸣身边说了两句话,苏一鸣立刻站起来,严肃的对葛同志说:“县里第一批因灾受伤的群众已经送到县城医院了,我得赶回去。” 葛同志立刻放下筷子:“好,你先回去,过几天我也过去……” 想到徐樱和李丽英,他又说:“这几位老师、学生都交给我,到时候我帮你带回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门开了 苏一鸣却犹豫了下,下意识看向徐樱。 徐樱在这边听到他说话,本来就看向他等消息,现在立刻明白,回来的人里有方遒,她马上站起来说:“我也回去!” 葛同志一愣,还纳闷呢! 葛青箐就说:“方遒回来了?” 徐樱:…… 苏一鸣:…… “那我也去!”她跟没看见他俩表情似的大大方方的说:“反正我放假没事儿干,就当看个老同学嘛!徐樱,我住你家啊!” 说着站起来挽住她胳膊,问苏一鸣:“咱现在就走?” “稍微整理一下东西,?”苏一鸣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葛同志。 他显然是个对葛青箐半点儿办法都没有的老爹,认命的扯着嘴角笑笑,说:“那苏书记,徐樱,麻烦你们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捎带个人。”苏一鸣尴尬的笑。 反正不住他家,他没啥责任,更没啥负担。 徐樱一脸的不情愿。 干嘛呀! 哪怕明知道方遒不喜欢,可她可是方遒的青梅竹马啊,她干嘛没事儿找事儿给自己招惹个情敌过去?闲的啊? 可葛青箐就压根儿没看她的脸色,听了苏一鸣的话就说:“那咱现在就走,我东西不多……徐樱,我听说你本身就是你家的大厨,那我就啥吃的都不带了,就吃你做的!” 说完拉着她就走。 徐樱:…… 还得给情敌做吃的? 她可真是好命啊!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葛青箐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了的人嘛? 人家爹又刚刚帮了大忙,她也不能给她俩巴掌跟她说你滚?就这么带着,只当是多养了只猫……对,她就是只猫,她得给吃给喝伺候着,也未必能让她乖乖听话俯首帖耳,反而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搞事情! 何况现在有葛青箐插科打诨,刚刚因为她说出方遒的名字而引来的尴尬就淡了许多,大伙儿都笑呵呵宽容的看着她,甚至跟葛同志夸赞:“小葛真活泼啊!” 葛同志当然很明白这是个恭维,但也暗暗松了口气,挥挥手叮嘱她:“你不要给苏书记和小徐添麻烦。” “樱子喜欢我呢!”葛青箐给她爹一个白眼儿,拉着徐樱就走。 走的时候倒也记得招呼李丽英:“你也走呗!” 李丽英早站起来了,点点头,心里叹气:不走,难道被留在这儿,真等着跟人葛同志坐一辆车回去?她可没那么大的脸!人家也未必记得她! 到这时候,李爱民却还坐在椅子上发呆呢! 前面的李丽英去了报社,徐樱被公开宣布可以上省实验的刺激他还没缓过来呢,现在突然又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那就是……徐樱居然好像跟方家那个方遒好了?! 她啥时候认识方家老大的?啥时候居然跟他好上了?现在是还好着呢?她是不是傻?还是不好脱身?她不知道方家发生啥事儿?知道了肯定吓坏?是不是那个姓方的骗她?肯定是啊! 李爱民终于回过神,迫不及待就跟在李丽英后面出去了。 他这一走,王老师和指导老师自然也不会留下,道了别,几个人匆匆忙忙的走了。 来时怎么坐车,回去时候还怎么坐,只不过苏一鸣车上多了个葛青箐。 连夜行车,一则考虑安全,二则其实所有人都没吃饱,又累了,在车上吃了点儿东西,葛青箐打头,一个个接连就在车上睡着了。 徐樱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都是方遒,时而是他们从前并肩而行,时而是他躺在病床上她在他身边,两人总在一处,她却抓不住摸不到他。 回县城已经是后半夜了,徐樱醒的早,醒来就一直没睡着。 而苏一鸣和葛青箐是到县城医院前才醒,俩人都有点儿迷迷糊糊的,所以车一停,先下车的反而是徐樱。 仲秋的晚上已经很冷了,徐樱一下车就打了个寒战,头也有点儿晕,但她只停了片刻,从匆匆忙忙往里跑。 县城医院本来就不大,两栋的三层楼,一栋是门诊,一栋是住院,方遒是腿上受伤,现在肯定在住院楼,徐樱又陪过李玉华一段时间,对住院楼的分布很熟悉,直接找到骨科,问了门口的护士,冲到了方遒病房门口。 手搭在门把手上,她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突然犹豫了。 都这么晚了,他应该已经谁输了? 方遒睡觉不太深,一点儿动静都可能把他吵醒,她现在开门,一开门,走廊的灯光就要照进去,门锁和老化的门也会发出吱呀的声音,万一把他吵醒了就好了。他刚回来,一定需要好好休息…… 徐樱犹犹豫豫,甚至突然就觉得不敢见方遒了。 万一他瘦了,黑了,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她会不会觉得陌生? 要是她觉得陌生表现出来让他看见,会不会难受? 千丝万缕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就在她心里绕啊,绕啊,绕着绕着,门开了。 是从里面开的。 里面并不是黑漆漆,有月光和医院走廊的光照着,正好把眼前的一张脸照的清清楚楚。 徐樱低着头,看到的是一条受伤半垂着的腿,一根粗糙的拐杖的头儿,和一条完好的修长的腿。 顺着腿往上,再往上,是大腿、腹部,是微微敞开着的病号服的衣领。 衣领下面的皮肤是黑的,黝黑黝黑,有点儿糙,又跟普通农村汉子的糙不一样,反倒像某个故意雕塑的艺术品,糙的精致,糙的让人很想摸一把,沿着胸膛摸上去,摸到同样肤质的脖子,再上去,摸到了带着胡茬的下巴。 唔,方遒长大了,开始有胡茬了! 然后再往上,她就看到了他高挺的鼻梁,晒黑的脸,脸上明亮的,带着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眼睛,还有一头乱糟糟,却显得特别可爱的头发。 徐樱不自觉地抬起手朝他的脸摸过去,但……她停在了下巴上。 个子不够。 徐樱垫了垫脚尖,摸到了鼻梁,再垫,很努力的,也只摸到了眼睛。 她生气了,干脆跳起来,一把扑进了方遒怀里……?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想跟你分开 方遒万没料到他们的相见居然是这样的,猝不及防,几乎让徐樱这一下给扑倒了。 可三年的下乡历练已经让他成了个浑身力气的汉子,只稍稍踉跄一下,他就稳稳的接住了徐樱,并在放下她的瞬间,忍不住把自己的头埋进了她的脖子里。 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是香皂混着雪花膏又被温暖的少女体温熏蒸出来的感觉,在微寒的秋夜里,把他冰凉的鼻头熏得暖暖的、晕晕的,把他整个身体也烘烤的柔软下来,他伏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小心又舒服的呼吸着,心里无数句话百转千回缠缠绵绵,最后却只不知所措的问出一句:“你怎么找到我的?” “医院这么大……”他笑着说。 “想找就能找到。”徐樱偏着头,用下颌轻轻蹭了蹭他乱糟糟的头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而颤抖的说:“我想你了,一刻都等不及……” 等不及再问什么人,等不及再睡一觉,甚至等不及你在屋里,我在屋外。 因为,我已经等了三年了呀! 方遒好像听到了,他偏了偏头,轻轻在徐樱的脸上亲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茬的作用,徐樱只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口开始颤抖,身体也止不住的颤,她下意识紧紧搂住方遒的胳膊,很想催他“再亲一下”,却又理智的觉得不能说,于是呼吸急促,身体紧绷,整个人都陷入了挣扎和无措。 方遒也愣了下。 他是下意识做的,根本没经大脑,等反应过来已经做了。 后悔吗? 有一点儿,但绝对不是完全! 他甚至是有点儿高兴的、庆幸的,只是当感觉到徐樱的反应这么大的时候,又有点儿害怕,有点儿局促起来。 “对,对不起……”他下意识说,可刚刚说完,徐樱就也侧过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方遒:…… 徐樱红着脸:“我赚回来了。” 方遒红着脸,傻乎乎的笑。 俩人彼此看进对方的眼里,都是明亮的水汪汪的眼睛,盛着浓情蜜意,不知道要甜死谁? 结果就是后跟着赶过来的葛青箐、苏一鸣、李丽英、李爱民、两位老师,全都啃了口莫名其妙、震动心灵的狗粮。 众人反应不一,葛青箐略嫉妒、李丽英高兴、苏一鸣等人思维复杂不必赘述,唯独李爱民,真可谓一声震天雷,把他震了个头晕脑胀,一道霹雳闪电,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傻愣愣站在原地,连李丽英都能闻到他身上烧焦的味道,忍不住躲开一点儿,免得呛着自己。 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人,徐樱和方遒也不是注意不到,俩人稍一回神,同时红了脸,可方遒是恨不得钻地缝,徐樱却转头就能大大方方的跟苏一鸣说:“苏叔叔,我今晚留下陪他。” 苏一鸣:…… “这,这个,用不用刚告诉你娘一声?” “她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当是明天呢,明天我自个儿想办法告诉她。”徐樱说。 苏一鸣机械的点点头:“行,那,那……我去看看别的群众啊!” 说完脚步虚浮的转身走了。 王老师和指导老师对视一眼,一人扯一个,带着李丽英和李爱民就走。 李丽英很听话,临走前跟徐樱挤眉弄眼的。 李爱民也很听话,整个人还在那幽魂状态里,基本上是让指导老师拖死狗似的直接拖走的。 至于葛青箐嘛,因为没人敢扯她走,她就自觉地留下了,并大步走到方遒面前跟他说:“樱子现在是我的人,你别随随便便就亲,更别胡思乱想干别的,老老实实睡你的去,今晚我陪她!” 方遒脸色立马不好了,沉着脸一言不发,直接就想动手拉徐樱。 葛青箐居然早一步料到他行为了,一步上前就把徐樱给挡住了,方遒为了躲她赶紧后退,差点儿狼狈的直接摔倒,给徐樱吓得几乎叫出来。 “干嘛?你俩结婚了吗?正式恋爱了嘛?你自个儿能作主家里吗?要是都没有,少用你那张脸到处勾搭人!”葛青箐扬着下巴说。 方遒是真生气了,眼睛都眯起来,浅笑着反问了句:“我勾搭谁了?” 这话正常的回答必然是:“勾搭徐樱啊!” 可大概里面有些什么徐樱不知道的事儿,葛青箐神情瞬间就尴尬了,轻轻咳嗽两声:“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难听?” “难听你还说?”方遒反问。 葛青箐:…… 她瞪大眼睛—显然无话可说。 方遒瞅准机会就看徐樱,示意她过去。 徐樱考虑了一下,没听他的,也绕开了葛青箐,以息事宁人的态度说:“太晚了,有什么账明天再算……你俩最好等我走了再算。” 说完一手扶住方遒的胳膊:“我送你回床上。” 葛青箐不服气的咬了咬嘴唇,死皮赖脸还是跟上徐樱了。 眼睁睁看着她把方遒送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又安慰他:“啥都别想,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你好好睡。” “你也睡会儿,旁边病床是空的。”方遒低声说。 病房里黑,徐樱刚刚也没注意,这阵儿才发现他住的是个三四人一间的病房,比李丽英原来的那间可差远了。 好就好在县医院没啥人住院,加上可能的确优待他,没让他和其他人混住,他才有了这么个待遇。 徐樱点点头:“我看你睡着我再睡。” “你不睡,我也睡不着。”方遒低声说。 “可我还不想跟你分开。”徐樱委屈的说:“咱们三年没见了,你又总收不到信,等啊等的,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你回来的梦,醒来我在你住过的房间里,只能看对面方向阳睡过的床。” “我也是……可我只有月亮看,有时候月亮都没,我就想,这咋连个传话的都没呢?要是有月亮,我跟它说说话,兴许它能告诉你,我想你。”他声音愈发的低,徐樱也忍不住埋头在他摸着她脸的手心里笑。 俩人真是亲亲我我,完全把葛青箐当成个摆设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樱子真能干 葛青箐好气! 但是看着徐樱跟方遒亲亲密密的,又莫名有种亲眼目睹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 当然,目前她尚不知嗑cp这种词儿,只是单纯的为他们的甜蜜而甜蜜,为他们的幸福而幸福,甚至恨不得按头让这俩干脆直接快进到结婚! 所以她瞬间就不生气了,反而直接关门进病房,找了张离他俩最近的床,鞋一脱,侧身躺在床上,直看到眼睛打架重新睡着。 至于徐樱和方遒,俩人真是三年未见,许多话想说,又总觉得也不急,就这么彼此看着对方,直到看的再也撑不住,方遒这才低声问:“你睡我旁边,行不行?” 徐樱多少有点儿脸红,但既然不想分开 ,那睡就睡了。 她点点头,脱鞋上床,就盖着方遒的被子,靠着方遒的胳膊,闭上眼睛睡着了。 后来回忆,徐樱总会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进展的这么快? 从郎有情妾有意,只不便明说。 到鸿雁传书三年却仍欲语还休。 最后重新见面,就似是干柴烈火,只差把彼此都点燃了。 兴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至少在那个晚上,方遒在她眼里美的不可方物,美的毫无攻击性,美的让她早忘了许多东西,只想把他搂在怀里,藏着掖着,再也不给人看去。 第二天早上,俩人睡了个日晒三杆。 直到葛青箐把动静弄的差不多全走廊都能听到,徐樱才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方遒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下……黝黑泛红的脸。 她一愣,立马爬起来。 “你咋晒这么黑?” 方遒:…… “我,我昨晚就这么黑……” 只不过天更黑,你压根儿没看清。 徐樱叹了口气:“还这么糙。” 方遒:…… 他一把拉住徐樱:“你啥意思?昨晚你可没嫌弃我?” “那不是天黑没看清吗?而且我哪儿嫌弃你了?是突然看着有点儿不适应而已……”徐樱说着就下床了,还把他手掰开,催促他:“你快洗脸去!” 方遒:…… 他要哭了,他郑重声明:“这脸洗不白,也洗不嫩,我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 “啊,然后呢?”徐樱反问。 “所以,所以你要嫌弃我?”方遒简直都被气到不会说话。 “我没嫌弃。”徐樱冤枉。 方遒才不信:“你刚刚就差把嫌弃俩字儿写脸上了!徐樱,你不能刚跟我睡了一觉,就,就嫌弃我啊?我……”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哐当一声。 俩人儿朝门口看过去,纪茹芳和周莹呆站在门口,掉下来的是纪茹芳手里的饭盒。 幸好是饭盒,盖的紧,又用皮条裹着,里面的饭菜半点儿没洒出来,倒是她整个人的情绪都压不住了,她几乎是立刻冲进来,劈头就问方遒:“你刚刚说啥?” 方遒还没回过味儿。 周莹赶紧过来拦住:“纪经理,您消消气儿,孩子们都大了,我们家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家,这个事儿我们肯定负责,您看,咱们要不这就商量商量俩孩子的婚事儿?早办早放心对?” “对啥对?我家樱子才多大?这就办婚事儿?你当我们什么人家!” 说完回头一把拉住徐樱:“走,跟娘回家去!” 徐樱是幸好力气大,只让纪茹芳扯得踉跄一下,就控制住力道,转头就瞪方遒:“你胡说八道啥?” “我没胡说,咱俩……”方遒恍然大悟,然后脸色通红。 吓得赶紧跟纪茹芳解释:“纪姨,我不是那意思!” “啥意思?你俩孤男寡女的,这,这又是在同一个病房里,你还在她,她……”纪茹芳可说不出后面的话。 方遒忙解释:“不不不,不是孤男寡女,还有一个在。” 他指了指正安安稳稳坐旁边吃早饭的葛青箐。 纪茹芳和周莹看过去。 葛青箐礼貌的笑着打招呼:“周姨,纪经理是?我叫葛青箐,徐樱刚在省城认识的最好的朋友!啊,对了,我爹叫葛爱国,他也特别喜欢樱子,还帮忙写了省实验中学的推荐信,明年樱子就是我学妹了!” 纪茹芳:…… 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半会儿吃不完这么多瓜。 周莹倒是把关于徐樱的那些都消化了,不禁面露欣慰,又头疼,转头低声问方遒:“她怎么也在这儿?” 方遒黑着脸,没回答,只紧紧拉着徐樱的手。 徐樱让他握的手疼,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方遒立刻松了松,但表情没多好,还是一脸幽怨,低声嘟囔:“连手都嫌?” “你再小心眼儿一点儿?”徐樱瞪眼威胁。 方遒有点儿不敢了,咬咬嘴唇,小心问:“你真不嫌弃?” “我干嘛嫌弃?”徐樱反问:“感情我昨晚说那么多,你就一句没听进去?就记着今天早晨这点儿?咋的,全天下就你一个好看的?别的不说,方向阳指不定现在都比你好看点儿,人家至少比你小……” 这话越说,眼看方遒脸色又不好了,徐樱赶紧停下,轻声安慰:“就是跟你说,别以为我那么肤浅,我说了稀罕你,就是稀罕你整个人……你瘸腿我都稀罕!” 方遒:…… 他笑了,飘了,没出息的甚至还把那条瘸腿伸了伸,认真解释:“医生说了,瘸不了,过几个月就全好了!” “那你好好养着,过几个月白白的,还是最好看的那个!”徐樱笑得弯弯眼。 方遒立马像吃了鼓励糖果的小孩儿,高兴又乖巧的点点头:“都听你的!” 周莹扶着额头心里那个抽抽啊! 她跟方致谨也算夫妻同心,也从来没这么腻歪过。 更何况方遒一直以来是个多沉稳成熟的孩子啊,这会儿跟个小学生……不,兴许小学生都比他看着聪明点儿! 都说方向阳是条傻狗,方遒才是正经的? 她看向纪茹芳,心想这下明白了,真要出事儿,也是她闺女把她儿子给办了,就她儿子那德性,怕是想都不敢想呢! 纪茹芳这会儿算回过味儿了,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误会,回头看着周莹的眼神,多少也有点儿心虚不好意思,但眼里嘛,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她的樱子可是真能干!? 第三百七十九章 别让我提当年 徐樱和方遒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相隔三年,鸿雁传书,谁都藏着掖着,算计着彼此年龄还小,担心着因为不成熟而过早做出错误抉择的情感,就这么因为他的突然受伤、突然回来而开始。 且开始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正大坦荡到两边家长都第一时间知道的地步。 但年龄仍旧是问题。 纪茹芳规定:“不管村儿里孩子都是多大结婚的,不到上完高中,你想都别想!那个也不许!” 徐樱是重生一辈子的人,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反而因为纪茹芳这一番掏心掏肺而心里分外温暖,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头满心幸福的直点头,看着乖巧的不行,更惹得纪茹芳心里疼惜她,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叹息着:“也不知道我是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好事儿,这辈子有了个你。” “娘上辈子大概是拯救地球了。”徐樱轻声说。 纪茹芳没大听懂,还回味了一下,才笑:“你这娃,满脑子都是奇思怪想的,啥拯救地球啊!娘啊,能活成现在这样,都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了!” “那以后娘大胆点儿,想的更多点儿……” 她抬起头望着她:“娘想要啥,我都帮你实现。” “本事的你!”纪茹芳轻轻点她脑袋。 这会儿俩人已经离开病房。 徐樱连着去省城许多天,回来还没着家,总要回家歇歇换换衣服放下行李。 方遒就斜靠在床上,从床头上隔着玻璃,一错不错的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抓着被子,眼看她离得越来越远,他抓的也越来越紧,身体往床下面滚,但凡后面有人推上一把,他就得掉下去。 周莹简直没眼看,心里想骂儿子没出息,又想着徐樱这三年来对自己两口子的照顾。 别说方遒看着她好,他们更是已经把徐樱当亲闺女疼。 便是如今知道他俩互相有了更进一步的感情,也只有高兴,没半点儿别扭的,反倒仔细想想,徐樱能把方遒拿捏住那是个好事儿,否则她儿子这性格,又倔、又心软,外强中干的,早晚要吃亏。 徐樱反倒是倒过来,心性坚定,处事圆融,倒是最和方遒合适的! “行了,人家又不是不来,把你牵肠挂肚的!这么牵挂着,咋救人的时候就不管不顾了?”周莹把纪茹芳带来的饭盒拆了皮带打开,心里就是一跳,嚯,这年月,居然还能给炖出猪蹄汤! 葛青箐正好洗漱完回来,一闻到猪蹄汤的味道,立马扑过来,眼睛闪亮亮的望着,吸溜着口水问:“这樱子她娘做的?乖乖,真是开饭店的,怎么就比国营大饭店的都香啊!” 说着抓起旁边的勺子就要吃。 方遒一把抢过来。 “葛青箐,你捣什么乱?你来干嘛?” “嘿,你这人是不是忘恩负义?谁巴巴的写信到县城,让我转交信给你心上人了?前脚用人,后脚就踹人,方遒,你当的好一个白眼儿狼啊!”葛青箐嘴巴不饶人,叭叭几句话,把方遒说的脸都红了。 “那是……是县城不通信,我没办法!” 否则谁用你? “吼,没办法你想到我了,没办法你喊我老同学。有办法了,见着心上人了,我就是陌生人,连口猪蹄汤都舍不得给吃!”葛青箐大声质问。 “你想吃,别的地方吃去,我给你钱。”方遒压着脾气说。 他也得认,自己的确用人家帮忙了。 “哈,我稀罕你的钱?我稀罕外面的猪蹄汤?我就稀罕樱子家里的,稀罕她娘做的!”葛青箐抬手就要抢,方遒不干了,直接一巴掌盖在饭盒上,半点儿不让她动。 葛青箐还要抢,方遒脸色陡然一冷:“葛青箐,别让我提当年!” 葛青箐:…… 她顿时脸都白了白。 只是到底不想彻底闹僵,她后退了一步,有点儿委屈的说:“什么都没说就拿当年威胁人,有意思吗你?不就是……我也不是故意的……不吃就不吃,我走,我去樱子家里,吃她自己做的!” 说完掉头就走。 周莹还在呢,一看她这样,免不了叹了口气,跟出去喊住人。 “县城这么大,你认路?”她问。 “我自个儿问,问着问着就问到了。“葛青箐在周莹面前倒还算乖巧,只是仍然委屈。 周莹却并不吃这套,只淡淡说:“你既然来了,我们作为长辈,就得对你负责,你等等,我送你过去。” 她话虽然说的温暖,语气却是听得出来的冷漠。 葛青箐却并不生气,只乖乖点点头。 周莹回到病房,方遒已经端着饭盒,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的喝汤。见她进来,停了下,抬头跟她对视。 周莹就想起来在县城里见到他时候的样子。 跟村儿里认混着住在山头上剩下的唯一一间摇动里,周围半湿的火柴烧的呛人口鼻,他跟一堆同样受伤的村民混在一起,自己退上的纱布都像是洗了一次又一次的,却拄着拐杖撑着墙,困难的给别人包扎。 额头上全是冷汗,汗水把破烂的衣服都湿透了,从抹着黄泥的脸上往下淌,淌到身上流着血的伤口上,疼的他自己都抽冷气。 被救治的村民劝他:“小方同志,歇歇,我这条胳膊保不住了……就算抱住胳膊,就咱们那点儿存粮,也活不成了!” “县上会来人。”他低声坚定的回答:“我已经想办法送信了。” “都送七八封了,电报也拍了,没用,都没用,俺们老弱病残的,死就死了,可你们知青娃娃们不该留下啊!你们还年轻,不该陪着俺们死啊!”村民哭着感叹着。 方遒只是仍旧用低低的,沉沉的声音说:“我说过,我不会让大伙儿都死在这儿!” 这声音坚定,稳重,在一瞬间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方致谨和她当时就站在外面,听着这些话,看着对方的脸,虽然都有担忧,但都是欣慰的。 方遒纵然从来都是老成持重的,但这一刻,他们还是觉得,儿子经过历练长大了。? 第三百八十章 三件事 看着方遒略锐利的眼神,周莹知道,自己该表个态了。 她笑着说:“樱子是个好姑娘,你不在的这三年里,她经济上接济我们,生活上照顾我们,别说你,我们都把她当成自个儿闺女。方遒,你要认认真真跟樱子谈恋爱,好好对人家,要是辜负了人家,我和你爹都不会站你那头。” 方遒显然松了口气。 但他说:“我们家的事情没解决前,我不会跟樱子结婚。” 周莹:…… 她也不知道这事情什么时候能结束,纵然她相信早晚有一天会结束,可前路漫漫…… “你们还小,不急于这一是半刻的,要是到了那时候实在不行,你就……就跟我们断绝关系!” 方遒的神情明显颤抖了一下,皱眉说:“不用想那么久以后的事儿……樱子说过,这情况会过去……我信她。”说完埋头,认认真真的吃饭。 吃到一半又说:“我还答应她,以后要去念大学。” 他这么有精神,周莹当然高兴,忙附和:“好,咱们都打起精神,都信樱子!” 然后忍不住笑着说:“那丫头跟常人不一样,她不怕苦,她能把苦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二的。你都不知道,娘这三年在家,厨艺可是好了不少,今儿是没赶上,明儿,娘给你露一手!” 方遒难得跟着微笑了一下:“好。” 也就这一个字了。 母子两个彼此从来没尝试过交心,这样已经是进步,周莹跟徐樱相处三年,多多少少体会到了真正母亲和孩子间该是什么样的感情。 聪明如她,自然复盘过自己和儿子的过去,便明白,在母子父子亲情上,她和方致谨做的都太差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故而能改变这一点点,她都觉得高兴。 周莹是陪着轻伤伤员们回来的,今天晚点儿还有一批重伤伤员要到达,她立马就要上手术,也就不能陪着方遒多呆,跟他说两句话,就准备回家一趟,给儿子把生活用品补充整齐,毕竟又好几天不能过来。 跟他说好,她就走了。 出来葛青箐还在走廊上坐着,远远看着,倒也是个乖乖巧巧的姑娘。 “走,我送你。”周莹走过来说。 她后面自始至终都跟着位女同志,干嘛的,葛青箐一眼就知道。 平原地区一场大水,把三分之二的农村地区都淹没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经济几近崩溃,正因如此,她爹才又回到那个位置上,几个月前,她爹身边也天天跟着这么些人。 所以她倒没不习惯,立刻站起来跟上周莹。 上了车,那人在前面,她们在后面,显然仍旧不方便说话,俩人也就仍不说。 倒是很快就到了纪家饺子馆儿,周莹让把车停在巷子外面,自己带着葛青箐往里走,借口是提前认认路。 跟着的人大概是对纪茹芳那边是放心的,这才没跟着过来。 “有三件事,在你去之前,我得跟你叮嘱清楚。”周莹终于开口。 葛青箐乖巧点头。 “第一件,县城里不是省城,没人保护你,也没人把你当回事儿,大灾刚刚过去,你路上看看有多少衣衫褴褛的人,就该知道,县城里如今乱的很,没徐樱跟着,你别到处乱跑,出了事儿,她、我、方遒,都没法跟你爹交代。”周莹严肃的说。 葛青箐自然没什么可反对的,忙点点头:“我知道,我就在饺子馆儿。” “第二件,当年的事儿,不要跟徐樱提。”周莹显然认为这事儿更重要,甚至停下来盯着葛青箐的眼睛说:“你应该知道,这事儿对你没好处,对方遒也没好处,对徐樱……”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说!” 周莹点点头,问她:“最后一件,葛青箐,你能不能坦诚的告诉我,你来县城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周阿姨,当年的事儿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是我,方遒也不至于被迫到县城里读书,也不会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是我不懂事,害了我姐,害了方遒,他现在有徐樱其实我挺高兴的……不是,我知道我也没权利高兴,就是想,要是能帮上他一点儿,让我赎罪,就好了……”她垂下头,向来笑着的眼里已经满是愧疚的泪水。 周莹沉默了片刻。 “这是你们的事,现在你们都是成年人,自己处理。我只希望当年发生在你们,包括你姐姐身上的事情,不要再打扰到徐樱,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她会是陪伴方遒后半生的人。” 这话说的很直白了,葛青箐没什么不懂的,她立马用力点点头:“周阿姨,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帮忙。” 周莹:“帮忙就不用了。” 说完她就往饺子馆儿走,葛青箐赶紧跟上。 这时候正是饺子馆儿营业的时间,外面乱糟糟,里面却又有一片温暖的祥和。 门口挂着个木招牌,上面写着:“如果您太饿了,又没钱,请跟服务员要一碗素面,吃完走即走,不必付钱。” 俩人都在门口停了一下,周莹露出个敬佩的笑容。 外面守着的韩萌萌先看到她们,倒是认出了周莹,有点儿纳闷的迎出来。 周莹就介绍了葛青箐,说她是徐樱县城里认识的朋友跟过来的。 徐樱回来时候就说过,韩萌萌知道,立马把她们迎进去,跟葛青箐说:“樱子那屋空一张床,正好你们住一块儿!” 饺子馆儿里飘着的都是饭菜香气,葛青箐路过,看到没人面前都是一个小木盘子,木盘子上有碗,有小碟子,有的还有蒸笼,空着的无一不是吃的干干净净,正吃着的无一不是埋头吃的香甜,甚至脸上都带着笑容。 看到她,也没其他地方人那种看稀奇怪物的眼神,反倒都和善。 哪儿像个刚遭灾的镇子? 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显然是有熟人的,问韩萌萌:“这是新来的服务员?这年头,咱们还能招人啊?” “啥眼神儿?这是樱子在省城的朋友!” “呀,省城来的,咱们徐大厨可不简单,这省城还有朋友!”那人又惊讶,又满脸佩服。 旁边便有人说:“咱徐大厨那为人,哪儿没朋友?你不知道前些天她去省城演讲的事儿……”? 第三百八十一章 输的心甘情愿 外面的客人们热热闹闹的讨论着他们的“徐大厨”,俨然是把徐樱当成个跟他们一样的成人,半点儿没当是孩子的。 葛青箐听着不由得想起自个儿比徐樱还小一两岁时候干出来的事儿,竟然有点儿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也就那么一下,看到徐樱,她立马又精神奕奕,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怎么跑那么快都不等我?怕我白吃白住你家的?” 徐樱:“我说怕你就不住了?” “你说怕,我更要住,住下天天看着你!”葛青箐得意洋洋,观察了下小院子,倒没半点儿嫌弃的意思,转头问徐樱:“咱俩住哪个屋子?” 徐樱指了指侧面那个。 葛青箐就抱着自己的书包进去了。 里面两张床,一张临窗,一张靠里贴着开门的那面墙,墙上有个窗户,能看到对面也是个小屋子,葛青箐看那张床上放着徐樱的书,就把书包放在这张床上,半跨在上面问:“对面干嘛的?” “洗澡。”徐樱说。 “嘿,比我想的好!难怪你身上总香香的,天天洗澡啊?”葛青箐高兴的问。 “嗯。”徐樱点头。 “我也天天洗,以后咱俩天天鸳鸯浴!”葛青箐眨眼。 跟进来的韩萌萌简直想没听到,心里想着,这大领导的姑娘咋啥都说啊!转头出去忙她的。 徐樱却说:“一起洗不干净,本来就是桶浴。” 葛青箐翘着脚坐回座位上:“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徐樱说着,脱下外套换了身衣服,戴了顶白色的帽子,就要出去。 葛青箐问她:“你干嘛去?” “外面人那么多,后厨杨花儿一个忙不过来。”她说着就出去了。 葛青箐跟在她身后,同情的说:“你好辛苦呀,你刚回来,要不休息休息?忙不过来就不卖了,今天的营业收入我来出!” 徐樱:…… “葛青箐,你不是来蹭饭的?”她问。 “是啊!”葛青箐以为她要给她下厨,还准备问给她做什么呢! 徐樱说:“那你就只管蹭饭。” 别多管闲事! 说完她就去厨房了。 葛青箐半点儿没让她顶撞的不高兴,站在通往后院的门里,一会儿看看外面的人,一会又蹲下,乐滋滋的看徐樱在里面做饭。 见她一进厨房,原本的厨房大厨姑娘就立刻把主位让给她,并简短又清晰的说了下目前做菜的情况,徐樱一一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开始主要负责做些复杂的炒菜、调酱这样的工作。 隔了没多久,里面一个挺精神的姑娘端着个木盘子出来,找到葛青箐,跟她笑笑说:“葛同学,别看了,可得忙一阵儿呢!你先吃点儿东西,都是樱子亲自给你做的。” “是嘛?她知道我没吃早饭啊?可真细心!不枉我这么喜欢她!”葛青箐本来就兴致勃勃的,这会儿更高兴了,端着盘子也不回屋里,就在日上三竿的院子里坐下。 精神姑娘是李红,她现在在后厨里帮忙。 木盘上是几个小木盒子,一个盒子打开,是一笼精巧的小点心,黄澄澄是秋天树叶的样子,再打开一个,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素打卤面,里面木耳、土豆、胡萝卜、一点黄色的鸡蛋花和干黄花菜,下面是荞麦面。再有三个小碟子,都是腌菜,萝卜、雪菜、绿色的应该是蒲公英菜。 葛青箐看着这桌精致的早点,难以置信的问:“这吃一顿得多少钱啊?” “一块六。”李红笑着回答。 葛青箐震惊:“这么便宜?!你们居然不亏本儿?” “不仅不亏本儿还赚呢!” 李红说:“点心是玉米面做的,卤子是素的,面是荞麦面,腌菜是咱们纪经理和赵经理老家自己种的,成本价,还不用去采购,满打满算这一桌子也就四毛钱的成本,算上咱们人工啥的顶多一块钱,因为咱的工资高,最后不是还赚六毛呢?” 她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可把葛青箐高兴坏了,忍不住的问:“这话你是之跟我说呗?知道我跟樱子好?” 李红:…… “谁来都这么说,除了客人问。因为就算同行知道了,咱家这口味也学不走,学走了这个,樱子还能新创造其他的,就是跟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的‘元记灌肠’大厨亲自来学了俩月都没完全学会。樱子说了,赚小钱的学别人,赚大钱的在别人的基础上自己往前走,咱们是往前走的,不怕后面有人学!” 她一席话说的无比自信,说完了就道一声“前面忙,我先去了”,走了。 葛青箐端着筷子想:难怪杨怡奶奶那么喜欢她,可不是只做饭好,脑子也是顶灵光的。 又难怪方遒也那么喜欢她,不只是人聪明胆大有本事,胸怀与常人就不一样。 别说是她,就是她姐还活着,也比不过。 她一边吃,一边笑,一边想:这一趟没白来,输也输了个心甘情愿。 只是当初姐姐走的突然,她又是个冲性子,否则方遒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她听到了,他还想念大学呢! 不说葛青箐这里胡思乱想,徐樱那头听杨花儿说:“灾民本来都有安置了,按说该少,可这几天人不见少反而多,昨天还让芳芳给抓着个冒充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脸上抹着黄泥,要不是跟芳芳恰好是老乡,知道他家里压根儿没遭灾,这就让白吃了!可后来仔细想想,只怕这几天来吃的里不少都是这样!何况这粮食供应又少了,其他饭馆儿都关张,咱开着就开着,再白给吃,可真撑不下去。” 徐樱也知道如今供应是个大问题。 遭了灾,多少人吃都吃不饱了,他们这饺子馆儿还能开着,实在是仗着县里俩工厂的工人活。 一则工人好歹还能挣点儿,二则他们的饭便宜量大,这才支撑。 杨花儿说的有道理,再下去,早晚要出问题。 “我知道了,都再想想办法,咱们晚上开会。”她说一声。 杨花儿就说:“正好,今天晚上赵经理也能过来……她忙着赈灾,都多长时间没来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白米 晚上,饺子馆儿提前半个小时关了门儿,三年来难得所有人聚在一起开会—家属院儿的食堂不比这边儿清闲,被派过去的李玉华、聂绣儿、许兰只能轮着回来,三个人全走开根本不可能。 葛青箐提出想参会,徐樱也没反对,还给她介绍了饺子馆儿里其他人。 但虽然有她这么个陌生面孔在,气氛却没多好。 李玉华就说:“现在没食材就是个大问题,每次战士出去采购,都是那么点儿东西,还不像咱们这里,能自己种一点儿,调调花样,现在咱们食堂里来来回回就一直是那几样,虽说来吃的人买的人也都不少,可客人们也都提了很多次了,何况现在战士们多少都派去前线赈灾了?后方咱不能不给人家妻儿老小的吃好是不是?” 聂绣儿如今是那头的主厨,管着整个后厨房,很是赞同,苦笑着说:“我可是体会出啥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喽!” 大伙儿听着也都露出感同身受的模样。 这边杨花儿把已经跟徐樱说过的情况说了一次。 孙雪梅现在负责整个饺子馆儿的账目,给出的结果是数据化的。 “我算了下啊,咱们送素面以来,每天面粉、配菜的消耗量比起原来,最多已经增加了一倍,超出了咱们当日利润,最高一日,超出当日将近一倍。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半个多月,也就是说,半个月来咱们完全是亏本的。照这么下去,今年如果不增收,那对未来的风险抵抗能力是会下降的。” 她说完就看向徐樱,直接给了个结论:“所以我个人的建议,停止供应素面。” “可是外面的灾民还是很多啊!”陈芳芳就说:“虽然咱们遇上过假的,可真的也有不少。” “而且供应了这么长时间,突然不给了,说不过去?”韩萌萌也说。 “有啥说过去的,这年头谁家吃粮食不紧张?咱就说咱自个儿卖的都没了,到哪儿白送去?这话可不是谎话……纪经理,你说说,咱都多久没新食材进来了?”杨花儿反驳。 纪茹芳点点头:“上半年樱子让囤了一批货,到现在还用着那批。今年这灾情……眼看着秋粮是别指望了!夏粮还要等一年,别说咱们,老百姓谁不是想想都怕?之前真是让闹坏了!” “可既然咱做生意,就说明有,这要让人说出去,那是为富不仁,要闹事儿的嘛!”韩萌萌就说。 她家里也不好,她爹自从闹事儿开始就没什么工作可做,天天在家长吁短叹的,每次她回去看着老头一个人都觉得可怜。 可老头儿也不让她回去,说跟着徐樱能学本事,“有活儿干总比当个废人强”,听听这话,就知道他心里多难受。 所以这方面韩萌萌是挺敏感的。 这敏感没错儿,连赵桂竹都点点头说:“要么不开头,这事儿开弓就不能有回头箭。” 一时间众人又陷入沉默。 倒是许兰轻轻举了举手,她如今胆子大许多,但比起其他人还是挺难的张嘴的,可谁也没瞧不起她,反倒她一举手,李玉华作为主要负责食堂的,立马鼓励说:“你说。” 许兰红着脸,轻声说:“这边儿的事儿,我不懂,解决不来,食堂那头,我倒是找着个临时的法子。” “什么法子?”聂绣儿立刻急着问。 “也是刚刚回来前,才找着的。总去咱们那儿给温政委打饭的小宋,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她看看食堂那头的几个人问。 李玉华立刻和聂绣儿对视一笑,说:“记着,那不三天两头的就咱食堂里……找你?” 许兰顿时脸通红,忙摆手:“不不,别,别乱说,俺们还没……” “还没确定关系呢!” 聂绣儿替她说完,语气一转却说:“那不是早晚的事儿啊!” 许兰脸更红了,嗫嚅着几乎说不出话。 李玉华忙捶了聂绣儿一下:“行了,这时候就别胡闹了!” 聂绣儿果然收敛。 大伙儿都望着许兰,满脸期待,却没一个催促的。 许兰是内向,但不傻也不扭捏,垂着眼睛就说下去了。 “今天小宋来替温政委买饭,说周连长他们在部队里不训练就垦荒,部队是个好地方,往年别的地方风调雨顺,他们也种不出什么,今年雨水大,其他地方遭灾,他们却把个水稻给种出来了,如今部队里自己供应足够,但不敢往出弄,算是违规。所以我想着,樱子跟温政委是认识的,能不能给说说话,把那米啊、面啊、他们山上猎回来的肉啊买一点儿过来,少了能保证食堂供应,多了说不定还能给这边儿匀一点呢?” 她说完,大伙儿都安安静静。 许兰不禁紧张的抬起眼睛看大家。 却不知李玉华都愣住了,聂绣儿更高兴的笑起来。 “我的祖宗,你咋现在菜说啊!”她叫着:“那可是白米,咱这地方才有多少啊!” 徐樱倒是突然想起件上辈子其实没怎么注意过的事儿。 他们平原地区大部分产的是小米和各种麦类,水稻也有,但在八十年代前产量不大,基本上是几个特殊产区才有。 而如果她没记错,应当是此事过后的五六年,他们这地方开始出售一种本地产的大米,名称恰恰就是部队所在地! 那么看来很有可能此时部队已经种出大米了,只是不能销售,所以直到五六年以后,生活逐渐恢复,他们才买到那种大米? 她点点头:“这事儿我去谈。” 其实纪茹芳也能去,但她直到,温政委那儿还得是徐樱更有脸面。 “那这边供素面的事儿呢?要不也换成米?”韩萌萌问。 大伙儿都摇头,猜也猜得到,肯定是不可能够的,而且就算够,只怕也不敢送到饺子馆儿来卖,在食堂里卖还说的过去。 “别急,我倒是有个古人用过的办法。”徐樱笑笑。 “啥办法?”大伙儿都问。 徐樱:“供应,不再是素面,只给野菜窝窝头。”? 第三百八十三章 坦白从宽 大伙儿都奇怪了一下。 但又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杨花儿点点头:“有道理,真饿的不行的人,别说是野菜窝窝头,树皮都吃的下去,可要不是那饿的不行想吃白食儿的,绝对都吃不下去……不过,这要不要也让人抓把柄啊?” 她担忧的看看其他人。 韩萌萌就说:“抓啥把柄?现在这世道,普通人能吃饱就不错了,谁还好意思挑三拣四的?就是真有人抓把柄,咱也不怕,因为真遇上难得不行的,咱还是能给吃素面!” “也可以给点儿接济。”陈芳芳说。 “正好,这头缺人,真难得不行啊,过来食堂帮忙啊!保管一天三顿饭管着!”聂绣儿就说。 说完了添一句:“不过只要女的,男的不行,都是女人,男的不方便,带着闺女的优先,带儿的……哼,先问问闺女在哪儿再说!” 她是让重男轻女害过的,这话难免有点儿负气的意思。 可李玉华也赞同,许兰也连连点头,仨人儿很是一心。 其他人当然也不插嘴。 赵桂竹都说了,纪经理是整个儿纪家饺子馆儿的经理,可食堂那头主事的是李玉华和聂绣儿、许兰三个,除非涉及到与经营本体有关的大事,否则她们可以直接做主。 这几年下来,仨人一直做的很好,没人会挑她们毛病。 何况她们的饺子馆儿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偏向女性一些。 “赵经理,你怎么看?”纪茹芳就问。 赵桂竹点点头说:“我都赞同,我这儿还有个出处,咱们门口牌子上再写一行,一人只能吃一顿,吃完了想吃第二顿,就要主动报名去河堤做工……你们是不知道,那河堤上的全是战士们,白天黑夜的熬着干,都倒下不知道多少了!” 她说着眼眶都发红。 其实大伙儿也都听说过,甚至有人累死在河堤上! 这种情况下,饺子馆儿就算供应野菜窝窝头,只要供应的起,也应该给! 纪茹芳点头赞同,又说了下:“身体弱、老弱病残,这些都是不要的,也写清楚,不过要是愿意干,赵主任,你那儿还有其他活儿嘛?” “有,现在啊,人也缺,粮也缺,啥都缺啊!”赵桂竹苦涩的叹气。 气氛又沉郁下来。 不过这些年外面天天闹腾,哪次开会也都是这样,大伙儿习惯了。 天色不早,会议结束,也就散了。 李玉华三个临走前,纪茹芳拉着许兰问了问小宋的事儿,得知是因为总给食堂里送货,俩人一来二去的熟悉了,才有了好感,眼下算是个恋爱初级阶段,倒是不着急,彼此都可以再深入了解。 等他们走了,她就叮嘱徐樱:“明天去见温政委的时候,给打听打听小宋的人品。” “好。”徐樱笑着应下。 当晚她洗过澡,躺上床前,问葛青箐:“明天我去部队,你跟我去吗?” 葛青箐正擦头发呢,听了这话,却是动作一僵,片刻才说:“我不去,我明天帮你照顾方遒!” “行。”徐樱也没多问,转头看自个儿的书去了。 葛青箐却透过镜子,忍不住的观察她。 她刚刚那是在试探她吗? 应该是? 她那么聪明,应该早猜到,方遒认识的人,八成她也是认识的,何况温政委就是从省城那头调过来的…… 那她来县城的目的,她是不是也知道了? 早该想到的,徐樱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 葛青箐一时间有点儿忍不住,她喜欢徐樱的,喜欢跟她做朋友,不想因为没说清楚的事儿就丧失一个朋友。 她放下梳子,转头想跟她说,徐樱却已经放下书,拉上了台灯,看都不看她那头的叮嘱她一句:“你早点儿睡啊!”,就把头上一个奇奇怪怪的绷带拉下来,罩住眼睛,盖上被子睡着了。 她头上的东西葛青箐没见过,但她的态度,她是明白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葛青箐也熄灯,辗转反侧几次,终于也睡着了。 次日徐樱早早醒来就去忙厨房的事儿,葛青箐却睡到八点多天光大亮才醒过来。 外面早忙成一团,只李红过来拿东西看到她,顺便告诉她:“早饭在厨房,方遒的午饭也在,樱子说你先过去,她晚点儿忙完就去!” 葛青箐顿时紧张了,想想昨晚徐樱的态度,赶紧洗脸梳头,自己的早饭都没顾上吃,提着方遒的午饭就跑了。 可得好好表现,好歹在坦白前给徐樱留个好印象! 其他人却不知道她想啥,陈芳芳在外面忙活的时候恰好看到这幕,回来后厨跟徐樱说:“她咋好像怕啥似的?” 徐樱:“总不会是怕我。” 众人:…… 就觉得是怕你呢?听不明白? 早上这波忙完,徐樱吃了午饭,立马去看方遒。 太想他了,要不是头天换的窝窝头,她得在饺子馆儿里盯着免得出问题,可巴不得一早晨醒来就往医院跑。 好在这换窝窝头的主意还真管用,光今天早晨来吃饭的就少了好几个。有些个明显是灾民刚逃到镇上来,还不知道镇上给安置的,吃了窝窝头都感激涕零,哪儿还真有人挑剔? 只是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没几个合适去河堤上帮忙的,听他们说,青壮年能留的都留在老家附近赈灾,根本没出来几个,他们也是在家里没法活,这才来投奔亲戚,准备借住一段儿,等过去了就要回去。 徐樱打听清楚,就告诉李红,晚点儿送个消息给赵桂竹,免得她还等消息。 她自己嘛,满脑子方遒都想不过来! 换了身衣服,去了医院,方遒正坐在床上看书。 葛青箐规规矩矩坐在他旁边椅子上,手里也有本书,但眼睛明显不在书上,徐樱过去的时候,因为开着门,正好看见她偷偷翻白眼瞪方遒。 方遒本来是不理她的,可徐樱一出现在门口,他就跟感应到似的,立刻抬头朝她看过来,紧绷的脸上满是笑意,脸带着耳根子都微微红了。 “吃饭了吗?”徐樱进来问。? 第三百八十四章 怕你失望 问着问题,徐樱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空了的饭盒。 “好吃。”方遒就说。 “明天给你换点儿样子。”徐樱说着,葛青箐已经识趣儿的站起来,怏怏的出去了,临走前,不忘狠狠翻了方遒个白眼。 “你咋她了?”徐樱就问,一边掏东西。 昨天她来的时候发现他这里几乎没什么生活用品,就是一块毛巾、一块肥皂。毛巾破烂、肥皂是猪胰子,连个脸盆都没有,更别提衣服这些,都还是他下乡前带走的,破的破、烂的烂,都不像样子。 “没咋的……”方遒随口回答,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徐樱的脸色,问她:“她跟你说啥了没?” “没。”徐樱把东西都安顿好。 新衣服拿出来,在他身上比划着。 方遒挺惊讶:“你从哪儿弄的?” 昨天她走的晚,今早肯定在忙,这一时半刻的就是买都顾不上买啊! 问完突然回过味儿,脸顿时更红了,轻声替她回答:“是提前买的?” “这几年每年买一身,就想着你啥时候回来,都能有新衣服穿,这么攒攒,也攒了五六身了……不过以后不用这么攒着了。” 徐樱坐下,拉着他的手轻声说:“我给你想了个留城的办法。” 方遒一时惊讶。 “你还记不记得我提出和‘元记灌肠’合作那案子,是一位叫杨怡的奶奶给我改的。巧的很,这次发大水,我帮忙的人里有位叫杨振清的,他是个铁路建设专家,也是杨怡奶奶的弟弟……他先前被下放到咱们这里的,现在回省城,要负责一个新的建设工程,从咱们县里开一条运输煤炭的铁路到省城里,听他说,这项工程需要工人,也需要比较专业的铁路工作人员,你是高中毕业,只要经过培训,开火车都没问题,所以……” 她犹豫着看他的脸色:“我想跟杨怡奶奶和他说说,让你去这个项目上工作,这样你就能留城,不仅能留城,还能留在省城。我去实验中学的事儿基本算是定了,到时候咱俩就不用这么山高水远的。” 两辈子了,第一次谈恋爱,说这些两个人的话题,她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何况在这期间,方遒一直都没说话,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可她都鼓起勇气说完了,方遒却还是沉默着,甚至垂下头像是不敢看她。 徐樱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你不愿意?” “不是。”方遒忙说:“我,我想跟你一块儿……樱子,打小到大,从来也没人给我打算这么多。原来我啥都比你强点儿,都处处靠着你,现在……现在我这样,我家里这样,也是你处处替我想着,我这心里,我觉得我没用!” 他说着别过头,脸色沉郁。 徐樱却笑:“你是就活这几年了?” 方遒:…… “以后日子长着,你现在跟我说这话,意思后半辈子你就跟我分开了?”她好笑的问。 “咋可能,我,我要跟你一辈子!”方遒立马说。 “那不就对了?你替我想,我替你想,咱俩既然是要一辈子的,那替彼此着想就是为了两个人好。” 徐樱轻笑了下。 “方遒,不瞒你说,就是你现在跟我没这份儿感情,只冲着你这个人,我也是愿意帮你为你想着的,所以哪怕以后咱俩这感情没了……” “不行!” 她话没说完,方遒一把拉住她手:“不许说这话!” 徐樱笑:“那你这副样子干嘛?” “我……” 方遒叹了口气:“我怕你失望。” 徐樱:? “樱子,其实……你还记得咱们去下水村的时候?那时候我看你用学校打动福宝,让他和全村儿人对咱信任,对你崇拜,我就想,教育是个很重要的事儿。这次下乡以后,我们其实去了两个村,本来是在我娘的那个村,后来一个同学提出来,既然下乡,就应该去更贫困的地方体验生活,大伙儿都没反对,所以我们去了那个连个名儿都没有的村子……” 那村子在一重重的深山里,想吃水,得爬山涉水几个小时才能弄到,想种粮,只能在石头缝里的土地上种,就这,村里居然有五六十号人,将近二十个娃,娃从小到大,没一个上过学的,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所以愚昧、无知的令人发指! “我亲眼见他们喝香灰水,见他们把不生娃的女人绑在树上抽,一个女同学甚至差点儿让他们抓走。可我也救了那个喝香灰水的,他把我们当神,我们救了那个被打的女人,那女人把我们当恩人,女同学最后没让抓走,是村里的话事人给救回来的,樱子,这村子不是无药可救,能救他们的只有两样东西,钱、教育!” 他说到这儿,徐樱已经明白了。 钱他们眼下当然没办法解决,一个村子呢! 可教育,他们能做到。 而且想想,如果不是村里的人真的很善良,方遒这回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他不是那种会救中山狼的傻子! “你说的那个,我很心动,在村儿里的每天我都在想你,我几乎每天都给你写信,虽然常常寄不出去,可有太多话我想跟你说。我总想你要是在我跟前儿该多好,撑不下去的时候你要是在,我就能……”他说着,抹了把眼泪。 “可那都是刚开始,我知道我不能在精神上总依靠着你,你给我已经够多了,我得自己走下去。我走过来了,还找到了曾经的梦想,所以,我想坚定的走下去!” 徐樱还有啥不明白的? 从前的方遒有过无数个梦想,她也总在帮他找,帮他走。 可现在他不止有梦想,还有一条自己创造的走下去的路,这是多好的事儿?比什么去省城当工人好多了! 只是…… “你是等腿好以后,就回去?”她问。 方遒还没从刚刚的情绪里缓过来,陡然听她这么问,还愣了下,小心翼翼看着她,那眼神,生怕她这是气话,或者干脆就是不要他了,才这么说。? 第三百八十五章 回去 徐樱只好先表明自己的立场。 “方遒,你有梦想,要去逐梦,这是好事,我支持你,且愿意以女朋友的身份支持你,但我也有个条件。” “啥条件,你说,我都答应!”方遒忙说。 “发展教育,扎根基层,这是好事,可如果遇上困难,你不要死磕,要及时告诉我。还有,如果在你完成梦想的过程中,你有了新的感情……” 话没说完就让方遒打断了。 “没有,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好!”他急迫的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只怕你有了新的感情,怕你不要我,不喜欢我。” 徐樱沉默片刻。 “方遒,千山万水的,我真不能保证我不会有新的感情,但我可以承诺,如果有,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并依旧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方遒一脸灰败:“所以,你现在就不要我了?” “都说了,现在我是你女朋友啊!” “那以后还是会不要我?”方遒可怜巴巴的问。 “我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你知道的?”她问。 方遒点头,他们是在一起这么多年,才走到今天这步。这之前徐樱对他倾注多少感情,他又对她有多少爱意,他都是明白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们都直到现在才确定,所以徐樱一定不是随随便便就会爱一个人的。 “所以,你的付出,你的用心,我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要你不放弃,我也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不要一个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梦想的你啊!”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脸颊。 方遒立马脸红了,俯身下来一把抱住她:“樱子,你放心,除了梦想,我把自个儿的全部都愿意给你……还有,我肯定会回来,我答应过你,我要上大学,咱俩都得上大学!” “我等你。”徐樱侧脸,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方遒脸热的不行,偏头也想亲亲她,她却已经松开他了。 他一脸失望。 徐樱只当没看见,端着脸盆、毛巾,声称去给他洗洗,就出去了。 可不能待着了,让他看见自个儿脸热成个猴屁股可咋办啊! 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葛青箐无聊的坐在外面椅子上晃腿。 听到响动,她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就看到徐樱红着脸,顿时跳起来:“你俩干什么了?” “干男女朋友该干的事儿。”徐樱“坦然”回答。 “啧啧啧。”葛青箐直叭砸嘴,完事儿还跟着徐樱追问:“那你这是干什么去?” “给他洗洗,新脸盆要洗干净再用!”徐樱好无奈,怎么跟个管家婆似的。 “那我跟你去。”葛青箐表态。 “你没别的事儿?”徐樱问。 葛青箐迟疑片刻,没说话,就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徐樱身后去了洗漱间。 这时候可没啥单独浴室,县城医院能有个室内的洗漱间,洗漱间里有个打热水的,在徐樱的记忆里已经算是好的了。 上辈子这时候她也成天来县医院,伺候她生病的婆婆。 那会儿她也是这么大,却已经生了俩孩子,上带老,下带小,真是什么都得做,还做的没价值,每天累死累活,不敢回家。 为啥呢? 回了家就可能遇上家暴的老公啊! 她想的入神,也没注意葛青箐在旁边说话,直到她又喊了一声:“樱子!你在听我说话吗?” 徐樱才猛然抬头。 葛青箐一脸急切的失望:“你一个字都没听见?” 徐樱摇头。 葛青箐:…… “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你怎么能一个字都没听到呢?”她气得靠在旁边的墙上,眼泪都在往外冒。 “你们都觉得我来是干坏事儿的,可我干了吗?我明明都帮你了不是?我还想帮方遒,我承认,我欠他的,欠的还不上,但我尽量弥补了,我跟他说,让他回城,给他找个工作,他不干,他要回去,都这么多年了,他跟我赌气这个有意思没?他也不看看现在他是个啥情况,你是个啥情况,再过上几年这么分隔两地的日子,你还要他吗?” 这话说的语无伦次的,但徐樱多少还是听懂了,她毫不犹豫回答:“我要他。” 葛青箐:…… “他跟你说了?他要回去?”她不敢相信的问。 “说了。” “那你同意了!”葛青箐瞪大眼睛。 “同意了。” “你疯了!徐樱,你怎么能支持他做这种事儿……啊,对,我知道,你可能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你见到的这样,他其实应该有很好、很好的前途,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突然话头就停在这里,她看向徐樱。 徐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儿淡定。 “你,你不惊讶?”葛青箐问。 “惊讶什么?惊讶他为了你做了些断送自己前程的事儿?”徐樱浅笑着问。 葛青箐没来由的觉得,脊背有点儿发冷,她连忙摇摇头:“不,他没为我做,他是为我姐……不,也不是为我姐……” “其实以前,我觉得他喜欢我姐的,所以才会为她那么做嘛!现在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他从来没喜欢我姐,做那事儿,纯粹是因为他觉得他该做。” 她在说,徐樱就沉默的听。 葛青箐其实瞒着她心里很不舒服,她好希望跟徐樱做那种能交心的朋友,就像方向阳在信里跟她炫耀的似的。 “你肯定知道,他原来是在省城上学的,大伙儿都说,因为方廷要用那个名额,他才被迫转学到县城。其实不是,是因为那年他因为我和我姐,让人给害了。我和我姐是双胞胎,但我身体好,我姐却是先天性心脏病,她其实从出生也没怎么出过家门,那时候方遒跟我们在一块儿玩儿,他天生性格就比我们稳重,又善良,所以不管我们玩儿的多疯,他永远都慢一步会带上我姐。那时候两家大人就说,以后他俩在一块儿。方遒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就总跟我姐说,说着说着,我姐就当真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喜欢你的姓 如今这年代,人都早熟,他们今年初中毕业回家成亲的人就有不少,城里其实也差不多。 所以十三四岁的姑娘就开始想未来的婚姻其实并不稀奇,葛青箐的姐姐会因此对方遒格外注意,也是正常的。 葛青箐说:“我姐一直就以为,她以后是要跟方遒成亲的,她怕成了他累赘,所以治病,学习,干家务都特别努力,然后身体也真的好了不少,可是,可是……” 她停了停,抹了抹红了的眼眶。 “她过世了?”徐樱注意到她情绪,也想起很多人说葛青箐是个独女,不是独生的那种,是只剩下她一个的意思。 葛青箐点了点头,说:“那年,学校运动会嘛,因为游泳对心脏病有好处,我姐游泳一直挺好的,她就报名了。我就傻乎乎的帮她把方家兄弟都找过来,想让方遒看看她多能干!” 她捂着脸,使劲儿忍着,不想大声哭出来,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哽咽起来。 “可是,我没想到,我姐会在比赛前临时给自己换了个两千米,就因为,因为方遒当时报的也是两千米!两千米,正常人游都费劲儿,她是个心脏病人,能游泳就不错了,还去两千米……” 当时是男子比完女子比赛,方遒知道葛青箐姐姐报名是两千米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到半程,而水下的葛青箐姐姐已经接近极限,还在拼命游。 “方遒去找老师,找组委会,要停止比赛,可是一直有人拦着,还有老师说,她既然敢报,肯定没问题?当时甚至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方遒质问,如果出了人命谁负责?我们才觉得害怕……” 后来方遒终于冲进比赛场,可是已经晚了,一片混乱里,没人注意到心脏骤停的葛青箐姐姐溺水,已经沉到水底,等打捞上来送到医院,也只坚持了两天,就无声无息的和父母妹妹告别了。 临死前,她甚至都没睁开眼看一眼他们。 “我和我爸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我休学了一年,这一年里我只知道方向阳来找过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回学校,方遒就被转学到县城了。据说当时学校里传流言,说是他鼓励我姐报名的,大家都说他是间接杀害我姐的凶手,加上很多人都说他们本来是一对,他又对我姐确实照顾,所以,所以传闻越来越奇怪,甚至有说他是故意害人的,还有说是我喜欢他,故意害死姐姐……”葛青箐抽噎着说:“这些人,他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编排一个罪名啊!” 她看向徐樱,以为她会跟着一起愤怒,难过,可是她异常冷静,只是平静的看着她,问:“那现在,你知道是你姐自愿的,还是真的有人鼓励过她了吗?” 葛青箐:…… “你,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了解姐姐的性格?她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冒险的人吗?”徐樱问。 葛青箐立刻摇头:“我姐她很努力,很配合治疗,绝对不会随便冒险,她只想活的久一点!” 回答完,她却愣住了。 葛青箐是个聪明人,她几乎立刻想到一种可能:“你是说,有人故意鼓励我姐去改的?” 徐樱摇头:“我不敢确定,我只是从方遒的性格推断,他应该不会喜欢跟一个拿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儿的女孩子做朋友,哪怕他天生心软,他也是分得清好坏的。而且,以你的性格推断,你姐姐也不应该是冲动的性格,所以我猜……的确有人对她说过什么,或者是鼓励,或者是刺激呢?” “刺激?”葛青箐皱眉:“你这么猜,完全是因为推断,一点儿证据没有?” 徐樱耸肩:“我又没跟你们一块儿长大,我有什么证据?” 葛青箐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对不起啊,我不是怀疑你,是,不敢相信。” “我理解。” 徐樱已经洗好盆子和方遒的几件衣服,端起来就回去了。 葛青箐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到方遒病房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做完手术,抽空过来看方遒的周莹。 她愣了下,笑道:“樱子,你背后长尾巴了?” 徐樱:…… 葛青箐一脸不好意思,在门口的时候就停下了。 周莹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跟进去主动帮徐樱把洗干净的衣服搭起来,笑着说:“你比我这个妈还关心他,难怪他给你的脸色比给我的都好。” 方遒沉默。 徐樱笑了笑:“您要是嫌这个,我让他给您笑一个?” 周莹:…… “算了算了,我可不是那种恶婆婆,你俩以后最好也离我和老方远远的,过你们的小日子去,不要在我没老公在身边的时候故意显示你们的恩爱来欺负我就成!”说完,她亲自过去问了问方遒的腿恢复的情况,又给他看了看腿上的伤口,就非常职业的说:“再有三四天,你就准备出院?” “出院?”徐樱先着急:“他伤那么严重。” “是严重,但在医院留着也用处不大,隔几天来换换药就行。过几天又有一批伤员要送到县里治疗,病床不够用了。” 说完她拍拍方遒的肩膀,用一贯安慰病人的口气说一句:“好好养病。” 这就出去了。 徐樱:…… 咋的别的伤员比你亲儿子都重要? 可想想方致谨和周莹那性格,她又觉得的确是自己想多了,在他们眼里,伤员的确比方遒重要,何况现在可以直接把他甩锅给自己。 “你干脆入赘我家好了。”徐樱赌气说。 “好啊!”方遒积极的挺直身体:“我咋都行!” 徐樱:…… “而且我早想过了,咱俩最好就生一个娃,娃就跟你的姓,我这个姓太普通,不好起名儿。”方遒两眼放光的说。 “方姓也不错啊!”徐樱本能的说。 “从小到大都听这个,听腻了,而且我喜欢你的姓儿。”方遒认真的说。 徐樱笑了。 “你到底想了多少?” “跟你分开的日日夜夜的都在想啊,都想到咱老了以后的日子了……”方遒叹息。? 第三百八十七章 绝不放过 徐樱的话让葛青箐有点儿神思恍惚。 不过忙活完方遒这里,她去找温政委聊大米的事儿的时候,葛青箐却提出:“我也想去。” 她是当着方遒的面儿提的,方遒立刻紧张:“你去干嘛?” 葛青箐看他:“你跟我姐当年的事儿,我都跟樱子坦白说了,你别小人之心啊!” 方遒:…… “你,你说啥……” “樱子……”他慌得去看徐樱。 徐樱挑挑眉。 方遒垂下头:“对不起,我知道你八成不会信,可是……” “可是什么?”徐樱坐在他身边问:“你这回回来咋这么敏感?” 方遒皱眉抬眼看她:“因为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我这三年咋过来的?你不知道我是不是每天都害怕你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害怕你嫌弃我家里,也嫌弃我啥都给不了你?你不知道……” “我都知道。”徐樱打断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不管你信里多克制,我都能感觉到。所以方遒,你得相信我,我守了你爹娘三年,可不是为了听你回来跟我说,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的?” 她偏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眼里满是无辜。 方遒有点儿忍不住,他提出:“那,你让我亲亲你的脸,行不?” 徐樱轻笑:“你可真不吃亏!” “就,就一下。”方遒脸红。 徐樱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突然就捧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赶紧分开了,分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冒欢乐泡泡,傻的不行! 她忍不住捏他耳朵:“行了,现在就信了?” “你都让我亲了,肯定就是喜欢我,你不随便让人亲。”他高兴的说。 “知道就好。所以葛青箐的事儿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呢,一切只信你说的。何况人家也没说你啥坏话,葛青箐是真的愧疚。”她说。 “嗯。”方遒淡淡应了一声,那张脸摆明了只写四个字:关我啥事! 徐樱叹了口气。 她起身,葛青箐已经因为受不了他俩刚刚那么腻歪,出去了。 又叮嘱方遒晚上等她送饭,她就走了。 出来葛青箐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瞪着她。 徐樱:“受不了以后别来。正好方遒过两天出院,肯定得住我家,没地方给你住了,你呆一呆就回家!” 葛青箐:…… “徐樱你也太没良心了,那我还帮你跟我爸说,给你写推荐信呢!”她强调。 “你不说,你爸是不是就不写了?”徐樱问。 葛青箐:…… 看她吃瘪,徐樱也不忍心,拍拍她肩膀说:“好啦,我当然感激你,不过你真的还想继续呆在这儿?” 葛青箐摇了摇头:“见过温政委,我就回去。” 没有哪个妹妹愿意自己姐姐死的不明不白。 徐樱去跟温政委谈了大米的事儿,果真如她所料,部队里的大米产量的确高,而且周连长那群人聪明的很,还搞出来个小型的去壳机器,这玩意儿虽然不大,一次也搞不出来多少,但向来供应部队是够的。 当然,眼下因为是私自种的,卖又卖不出去,留着又可惜,也的确正想着要不要发给家属吃点儿—但又担心有些家属嘴巴不严说出去,反倒给部队惹事儿。 徐樱一来,问题解决了,大米供应给食堂,食堂供应给家属,适当的收点儿钱,谁也想不起来问这大米哪儿来的,钱拿来了可以换个形式发下去,良性循环,还能把眼下的困境解决了,他当然高兴。 双方一拍即合,也就这么说定了。 谈事情快的很,只是葛青箐跟着来的,谈的时候温政委哪怕一直挺注意,也忍不住瞟了那头好几眼。 徐樱就知道,他们必然是有话说,就站起来道:“我去食堂里看看,一会儿过来。” 温政委忙站起来:“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让小宋送我一下。”徐樱眨眨眼。 温政委立马明白了。 刚刚她过来就问起小宋的事儿,也透过消息,告诉他小宋和食堂的李红有意思,他这边是不反对的,反而觉得很好。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小宋是他的勤务兵,娶了李红,那以后跟食堂合作起来不是更好说话? 于是他出来,特地喊了小宋过来说:“带徐大厨去食堂……顺便捎带几袋大米过去,别搞得阵仗太大!” 大米是个借口,也是提前给拿到食堂,让徐樱尝尝,尝过之后研究菜谱用的。 小宋是个模样颇俊俏的小伙子,年纪应当跟李红相当,精精神神,在这部队里历练出来一身好身材不说,个子也高,站到徐樱跟前,愈发把她衬得娇小的不行。 不过他是个挺贴心的人,徐樱上车时候,他特地扶着胳膊给了她一把力气。上车前跟她说话,也故意隔开点儿距离,避免低着头显得压迫,这是种礼貌和素质。 路上徐樱稍微跟他聊了聊,几乎连他家里都打问起来了,他倒是很诚实,除了部队里的机密,基本上是问啥说啥,半点儿没隐瞒。 到的时候,徐樱简直对他满意的不行。 白米能做的菜色其实很多,但既然是食堂,徐樱跟聂绣儿聊过以后,也没用太复杂的做法,平常就是白米饭,剩下的熬蔬菜粥,比单纯的白粥省米,熬出来的东西营养也丰富,一周做一顿炒饭—这玩意儿费油,不敢天天炒。 一个月再来一顿特别点儿的,大米发糕、大米凉糕或者是萝卜糕,给家属院儿的小孩子们改善改善生活。 这几样聂绣儿都不大会,但徐樱都教过陈芳芳,她在的时候亲自过来教,她不在陈芳芳也能来。 如此定下,天色已晚,徐樱顺带着就把方遒的晚饭做好,又跟上小宋的车回了部队。 那边葛青箐明显早谈完了,脸色沉沉的出来,沉默的跟着徐樱上了车,到医院也一句话没说。 徐樱也不问她,事情没查清楚前,她也不想听什么猜测。 但等事情查清楚,知道是谁害了方遒,她也绝不会放过那人!?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上高中啦 徐樱陪着方遒吃过饭,大致说了说今天去部队的事儿,看着天色不早,就和葛青箐回去了。 葛青箐一直就没进病房,来时她在门口说坐着等,都两个来小时了,徐樱进进出出几次,就见她一直坐在门口像是发呆,这会儿出来,见她还这么坐着,反倒有点儿担心。 “是没问清楚?太复杂?还是……”她问。 葛青箐摇摇头:“差不多……清楚了,只不过像你说的,我得有证据,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跟我爸说,还有你……” 她面容悲伤,看着徐樱。 “你不用急着现在告诉我,以后有证据再说。而且,我心里其实有答案。”徐樱反倒笑着安慰她。 “你有答案?” 葛青箐惊讶。 徐樱点头。 她立刻追问:“谁?” 徐樱就偏头看着她,仿佛在问:还用说出来嘛?彼此心知肚明的。 葛青箐顿觉一阵轻松。 可轻松过后,却是浑身疲惫,她苦笑着说:“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可我好像还没你了解他。” 说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以为我够了解他的,他嘛,被惯着长大的,皮了点儿,霸道点儿,坏点儿,但不会恶……至少他那样的家庭,没什么恶的道理啊,我们从出生几乎就什么都有了,而他比我们只多不少!更被爷爷保护的那么要紧。别人有的他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他还想要什么呢?” 说到后来,她终于连自己都不信这些话了,叹了口气,轻声问:“樱子你说,人是不是有的越多,就要的越多?方遒和方向阳就不会。”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本来就不要?或者,他们不会用这种方式要?”徐樱问。 葛青箐沉默的点了点头。 她刚刚居然在给一个害死自己亲姐的人找借口?真是可笑! 所以她点了点头,有点儿失魂落魄的重复了一次:“你说的对,我需要证据!” 当晚睡下,次日早晨徐樱早早醒来就去忙了,忙到一半,韩萌萌进来跟她说:“葛青箐走了。” 徐樱停了手里的活儿掀开帘子出来,韩萌萌把一封信交给她,跟她说:“车过来接的,她好像挺着急,就给你留这封信,让我跟你说,她在省城里等你。” 徐樱接过信,拆开,里面只短短的写了小半张纸,内容无非就是跟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没来由的喜欢,喜欢你自由自在的样子,喜欢你向上生长的形态,喜欢你大胆果决又成熟的个性,你是我从没见过的女孩儿的模样!” 还有:“我发誓,我姐和方遒真的什么都没有过。” 最后:“你信不信,方向阳那条傻狗也喜欢你?可惜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我要告诉他,你们在一起了,你说他会不会气疯?气疯了以后,会不会跑回来?如果跑回来的话,我就回收他啦!” 徐樱:…… 既然知道是条傻狗,你怎么会觉得他会喜欢我呢? 他啊,可能连喜欢姑娘是什么感觉都不懂! 以上乱七八糟的,就是葛青箐整封信的重点,关于她姐的事儿,她倒是只字未提。 不提也好,徐樱相信,以她的家世心态从小的生长环境来说,她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甚至霸道刁蛮都只是表象,内里至少是有一份冷静睿智在的。 三天后方遒就让周莹赶出医院了,直接送到徐樱家里,连亲自送了一趟儿子的周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而跟纪茹芳大大方方的说:“那我就放心的把他交给您了。” 纪茹芳连连点头:“别客气别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饺子馆儿众人:…… 杨花儿问徐樱:“这是已经入赘了?订婚了吗?我可一颗喜糖都没吃上!” “都啥年代了,定啥婚呀?”韩萌萌说。 孙雪梅立刻震惊的问:“那是直接办喜事儿呀?这也太快了!” 徐樱:…… “你们想啥?我早跟你们说的那些都不算数了?” “说的啥?哦,女人要自立啊。你很自立呀,你还有个饺子馆儿,养个他没问题,何况他又不是废物,等腿养好了,不少活儿都能干嘞!”杨花儿笑嘻嘻的回答。 大伙儿当然都知道她开玩笑,笑作一团。 徐樱:…… 懒得理! 她偏头看看扶着自己站在一旁等的方遒,他满脸堆笑,半点儿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一脸被接受的高兴样子。 哎,傻狗又多一条! 1970年开春,由于种种原因,徐樱比预计的晚了半年,终于进入重新开学的省实验中学,而方遒也在几乎是年关刚过,就再次申请回到了原来下乡的地方。 但这一次他带回去的不只是几个同时也要回到乡村的同学,还有建学校的不多经费和指标,这是他和徐樱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努力,利用徐樱的身份在各地奔走、募捐得到的。 经过一场大水灾的平原地区急需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于是整个省市仿佛走上了与别的地区不同的道路,开始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极力推进工商业的发展。 反倒是运动少了许多,连学校里都秩序井然。 徐樱开学得知的第一个八卦消息,居然就是那个赵老师的,据说是:“被枪毙了。” 被迫留级的葛青箐跟被迫跳级的徐樱莫名其妙就成了同学。 作为小姐妹的头头,她坐在教室的正中央,把徐樱安排在自己身边,得意洋洋的宣布了这个消息,并告诉小姐妹们:“知道他怎么落网的吗?” “那肯定是葛同学你发现的!”一个小姐妹立马捧场拍马屁。 葛青箐摆摆手,拍拍身边徐樱的肩膀:“是咱们徐樱同学,她一把抓住那姓赵的后领子,直接给他来个后空翻,狠狠的……” 一番吹捧,周围小姐妹们又惊又怕又崇拜的看着徐樱。 而徐樱,她好不容易把葛青箐的胳膊给甩开,正在学习…… 倒并不是她对高中的知识还没完全掌握,她提前终于在方遒的指导下学完了高中课本,这会儿学的是大学的高数—杨怡给她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上高中啦 徐樱陪着方遒吃过饭,大致说了说今天去部队的事儿,看着天色不早,就和葛青箐回去了。 葛青箐一直就没进病房,来时她在门口说坐着等,都两个来小时了,徐樱进进出出几次,就见她一直坐在门口像是发呆,这会儿出来,见她还这么坐着,反倒有点儿担心。 “是没问清楚?太复杂?还是……”她问。 葛青箐摇摇头:“差不多……清楚了,只不过像你说的,我得有证据,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跟我爸说,还有你……” 她面容悲伤,看着徐樱。 “你不用急着现在告诉我,以后有证据再说。而且,我心里其实有答案。”徐樱反倒笑着安慰她。 “你有答案?” 葛青箐惊讶。 徐樱点头。 她立刻追问:“谁?” 徐樱就偏头看着她,仿佛在问:还用说出来嘛?彼此心知肚明的。 葛青箐顿觉一阵轻松。 可轻松过后,却是浑身疲惫,她苦笑着说:“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可我好像还没你了解他。” 说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以为我够了解他的,他嘛,被惯着长大的,皮了点儿,霸道点儿,坏点儿,但不会恶……至少他那样的家庭,没什么恶的道理啊,我们从出生几乎就什么都有了,而他比我们只多不少!更被爷爷保护的那么要紧。别人有的他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他还想要什么呢?” 说到后来,她终于连自己都不信这些话了,叹了口气,轻声问:“樱子你说,人是不是有的越多,就要的越多?方遒和方向阳就不会。”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本来就不要?或者,他们不会用这种方式要?”徐樱问。 葛青箐沉默的点了点头。 她刚刚居然在给一个害死自己亲姐的人找借口?真是可笑! 所以她点了点头,有点儿失魂落魄的重复了一次:“你说的对,我需要证据!” 当晚睡下,次日早晨徐樱早早醒来就去忙了,忙到一半,韩萌萌进来跟她说:“葛青箐走了。” 徐樱停了手里的活儿掀开帘子出来,韩萌萌把一封信交给她,跟她说:“车过来接的,她好像挺着急,就给你留这封信,让我跟你说,她在省城里等你。” 徐樱接过信,拆开,里面只短短的写了小半张纸,内容无非就是跟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没来由的喜欢,喜欢你自由自在的样子,喜欢你向上生长的形态,喜欢你大胆果决又成熟的个性,你是我从没见过的女孩儿的模样!” 还有:“我发誓,我姐和方遒真的什么都没有过。” 最后:“你信不信,方向阳那条傻狗也喜欢你?可惜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我要告诉他,你们在一起了,你说他会不会气疯?气疯了以后,会不会跑回来?如果跑回来的话,我就回收他啦!” 徐樱:…… 既然知道是条傻狗,你怎么会觉得他会喜欢我呢? 他啊,可能连喜欢姑娘是什么感觉都不懂! 以上乱七八糟的,就是葛青箐整封信的重点,关于她姐的事儿,她倒是只字未提。 不提也好,徐樱相信,以她的家世心态从小的生长环境来说,她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甚至霸道刁蛮都只是表象,内里至少是有一份冷静睿智在的。 三天后方遒就让周莹赶出医院了,直接送到徐樱家里,连亲自送了一趟儿子的周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而跟纪茹芳大大方方的说:“那我就放心的把他交给您了。” 纪茹芳连连点头:“别客气别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饺子馆儿众人:…… 杨花儿问徐樱:“这是已经入赘了?订婚了吗?我可一颗喜糖都没吃上!” “都啥年代了,定啥婚呀?”韩萌萌说。 孙雪梅立刻震惊的问:“那是直接办喜事儿呀?这也太快了!” 徐樱:…… “你们想啥?我早跟你们说的那些都不算数了?” “说的啥?哦,女人要自立啊。你很自立呀,你还有个饺子馆儿,养个他没问题,何况他又不是废物,等腿养好了,不少活儿都能干嘞!”杨花儿笑嘻嘻的回答。 大伙儿当然都知道她开玩笑,笑作一团。 徐樱:…… 懒得理! 她偏头看看扶着自己站在一旁等的方遒,他满脸堆笑,半点儿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一脸被接受的高兴样子。 哎,傻狗又多一条! 1970年开春,由于种种原因,徐樱比预计的晚了半年,终于进入重新开学的省实验中学,而方遒也在几乎是年关刚过,就再次申请回到了原来下乡的地方。 但这一次他带回去的不只是几个同时也要回到乡村的同学,还有建学校的不多经费和指标,这是他和徐樱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努力,利用徐樱的身份在各地奔走、募捐得到的。 经过一场大水灾的平原地区急需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于是整个省市仿佛走上了与别的地区不同的道路,开始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极力推进工商业的发展。 反倒是运动少了许多,连学校里都秩序井然。 徐樱开学得知的第一个八卦消息,居然就是那个赵老师的,据说是:“被枪毙了。” 被迫留级的葛青箐跟被迫跳级的徐樱莫名其妙就成了同学。 作为小姐妹的头头,她坐在教室的正中央,把徐樱安排在自己身边,得意洋洋的宣布了这个消息,并告诉小姐妹们:“知道他怎么落网的吗?” “那肯定是葛同学你发现的!”一个小姐妹立马捧场拍马屁。 葛青箐摆摆手,拍拍身边徐樱的肩膀:“是咱们徐樱同学,她一把抓住那姓赵的后领子,直接给他来个后空翻,狠狠的……” 一番吹捧,周围小姐妹们又惊又怕又崇拜的看着徐樱。 而徐樱,她好不容易把葛青箐的胳膊给甩开,正在学习…… 倒并不是她对高中的知识还没完全掌握,她提前终于在方遒的指导下学完了高中课本,这会儿学的是大学的高数—杨怡给她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凶手 高中恢复上课,并不意味着真的就能正常上课,哪怕是省实验这样的重点中学,一学期里也只有半学期上课,且甚至无法保证各科老师都在。 所以常常会有徐樱她们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早已经上课,学生却因为等不到老师而聚在一起聊天打闹。 徐樱在学习,在她们眼里就觉得奇怪又别扭—毕竟认真学习的人并不多,而她们这种能推荐来上学的,更是要么家里有保障,要么背后有人靠,其实并不需要学习。 她的来历大伙儿都知道,因为在水灾里救人,得到葛同志亲自推荐的,跟杨怡家里似乎也有点儿关系,但这个关系在这群孩子眼里不重要,因为她们眼里,杨怡自个儿还自身难保呢! 这样的来历,要不是葛青箐一来就大有认识她“拉拢”她的意思,小姐妹们看都不会看上她一眼。 这会儿葛青箐讲出她的“丰功伟绩”,本来就挺吓人,她居然还对她们的大姐头视而不见,这就让小姐妹们有点儿摸不清门路了。 她们这个群体其实在学校里挺特殊,全是好家庭出身的。 这个好不是乡下讲究的那种好,是非得跟葛青箐差不多的,那种靠着斗争新上来的,比如高保乐他大闺女和二闺女,就都是进不来的。 家庭出生好不行,以前是学习上,现在是各种活动上也要有好表现,有时候遇上事儿还能掏钱支持,这才能稳稳呆在这个小团体里。 而团体也有名称,叫做“姐妹互助会”,成员虽然各个都挺把自己当回事儿,但没辜负这个名字,谁家有点儿事儿都会出手帮忙。 就比如葛青箐,她家里出过事儿的,可那时候姐妹会里没一个敢趁机欺负她的,反倒都帮衬着她。 当然这也有没人敢惹的缘故,但其他人也是一视同仁。 不过“互助”仅限她们的小团体,所以外人干脆就叫她们“姐妹会”,讽刺没“互助”。 这外人团体里,目前又以高保乐的大闺女为主,吸收的都是“新贵”,也有名字叫做“姐妹进步会”,一听就是挺上进的名字,但其实私下里名声不好,因为惯喜欢拉个罪名给人头上安! 葛青箐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叫她,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绝不轻易惹人。 这会儿大伙儿见徐樱这么“不识抬举”,都还在猜,要按平常说,葛青箐得生气。 可一转眼,她不仅没生气,反而一挥手赶人:“去去去,都忙你们的去,别围着打扰樱子学习!” 众姐妹:…… “这学的什么呀,怎么都看不懂?”有个离徐樱最近的问。 徐樱没回答,葛青箐不耐烦“啧”了一声,替她说:“这是大学课本儿,你能看懂才怪!” “大学?”那姑娘震惊了:“学这个干嘛?咱上大学都未必学呢!” “而且不是不考嘛?全是推荐的,学这么多干什么呀?” 其他人都不懂。 葛青箐可懂:“你们一个个的难怪不行呢,脑子就不如我们樱子好使,我问你们,上面那几位,咱爹咱妈们,有几个是没学问的?” “有是有,但……” “有就别但。”葛青箐压低声音说:“你们只要想想咱爹妈是怎么过来的,就应该知道,有学问永远没坏处……你们想想杨家?” 立马有人明白了,忙都点点头,一个个咬牙切齿,都回去翻书了。 葛青箐坐在徐樱跟前也不闲着,翻开高中课本自学。 徐樱好不容易熬完一道题,抬头看她啃书啃得认真,不禁笑了。 果然省城就是不一样,眼界宽广的人要多一些。 她回头就把这些事情写成书信,跟几本书、几件衣服一起寄给了方遒,半个月后,她收到他的回信说:“小学已经建成,每日上课之余,我都在努力学习你寄来的大学课程,同时让自己不要忘记高中知识……樱子,不知在大学方面,你更向往哪个学府?希望学习什么专业?我现在对这些有许多想法,但缺乏了解,如你有空,请代我向杨怡奶奶请教。” “欸,为啥不问我爹,我爹也上过大学嘞!” 徐樱看信的时候是个下午,劳动的空隙她歇在地头,葛青箐从后面绕过来,把信看了个大半。 徐樱也懒得说她,反正每次方遒或者方向阳寄信过来,她都特别“嫉妒”,嫉妒使她变态,变态使她有了偷窥这个乐趣。 “大概因为你。”她合上信说。 “我?”葛青箐眨眼:“他不好意思?怕欠我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因为你,才觉得葛同志不大靠谱的?”徐樱站起来问。 葛青箐:…… “徐樱你个小坏蛋你骂我!”葛青箐跳起来,追着徐樱跑了老远。 俩人一个不小心就跑出大伙儿的视线,徐樱正要回去,却让葛青箐拉住了。 “等等,跟你说个就咱俩知道的事儿。”她低声说。 徐樱站住:“什么事儿?” 葛青箐找了找措辞:“根据温政委给的线索,我找到当年的老师和几个我姐的同学,他们跟我说,当年我姐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去改两千米的,是因为有人跟她说,方遒喜欢一个当天参加两千米的健康女生,我姐受了刺激,就去报名了。本来学校老师都知道她情况,肯定不可能给她报名的,但那天负责报名的是个新来的体育老师,又有人暗中给过他东西,所以他问都没问就同意了……樱子,那个人,就是你猜中的,方廷。” 她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我已经把老师、学生,都交给公安机关了,我和我爹沟通了,我们要告他!”她深吸一口气,偏头问:“樱子,我可能没办法一个人去出庭,所以到时候,你能不能陪我去?” 话音刚落,葛青箐就哭了。 徐樱点点头:“我陪你。” 说着上前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葛青箐把头埋进她脖子里,压抑的低声抽泣起来。 “樱子,你知道不?我们五个是一起长大的,所有人都讨厌方廷,可我没有,我总觉得他其实就是自卑,他就是因为比不过方遒和方向阳才总做坏事想引起大人注意!我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害我姐的命!我姐对他那么好,还给他做饭吃!”? 第三百八十九章 凶手 高中恢复上课,并不意味着真的就能正常上课,哪怕是省实验这样的重点中学,一学期里也只有半学期上课,且甚至无法保证各科老师都在。 所以常常会有徐樱她们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早已经上课,学生却因为等不到老师而聚在一起聊天打闹。 徐樱在学习,在她们眼里就觉得奇怪又别扭—毕竟认真学习的人并不多,而她们这种能推荐来上学的,更是要么家里有保障,要么背后有人靠,其实并不需要学习。 她的来历大伙儿都知道,因为在水灾里救人,得到葛同志亲自推荐的,跟杨怡家里似乎也有点儿关系,但这个关系在这群孩子眼里不重要,因为她们眼里,杨怡自个儿还自身难保呢! 这样的来历,要不是葛青箐一来就大有认识她“拉拢”她的意思,小姐妹们看都不会看上她一眼。 这会儿葛青箐讲出她的“丰功伟绩”,本来就挺吓人,她居然还对她们的大姐头视而不见,这就让小姐妹们有点儿摸不清门路了。 她们这个群体其实在学校里挺特殊,全是好家庭出身的。 这个好不是乡下讲究的那种好,是非得跟葛青箐差不多的,那种靠着斗争新上来的,比如高保乐他大闺女和二闺女,就都是进不来的。 家庭出生好不行,以前是学习上,现在是各种活动上也要有好表现,有时候遇上事儿还能掏钱支持,这才能稳稳呆在这个小团体里。 而团体也有名称,叫做“姐妹互助会”,成员虽然各个都挺把自己当回事儿,但没辜负这个名字,谁家有点儿事儿都会出手帮忙。 就比如葛青箐,她家里出过事儿的,可那时候姐妹会里没一个敢趁机欺负她的,反倒都帮衬着她。 当然这也有没人敢惹的缘故,但其他人也是一视同仁。 不过“互助”仅限她们的小团体,所以外人干脆就叫她们“姐妹会”,讽刺没“互助”。 这外人团体里,目前又以高保乐的大闺女为主,吸收的都是“新贵”,也有名字叫做“姐妹进步会”,一听就是挺上进的名字,但其实私下里名声不好,因为惯喜欢拉个罪名给人头上安! 葛青箐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叫她,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绝不轻易惹人。 这会儿大伙儿见徐樱这么“不识抬举”,都还在猜,要按平常说,葛青箐得生气。 可一转眼,她不仅没生气,反而一挥手赶人:“去去去,都忙你们的去,别围着打扰樱子学习!” 众姐妹:…… “这学的什么呀,怎么都看不懂?”有个离徐樱最近的问。 徐樱没回答,葛青箐不耐烦“啧”了一声,替她说:“这是大学课本儿,你能看懂才怪!” “大学?”那姑娘震惊了:“学这个干嘛?咱上大学都未必学呢!” “而且不是不考嘛?全是推荐的,学这么多干什么呀?” 其他人都不懂。 葛青箐可懂:“你们一个个的难怪不行呢,脑子就不如我们樱子好使,我问你们,上面那几位,咱爹咱妈们,有几个是没学问的?” “有是有,但……” “有就别但。”葛青箐压低声音说:“你们只要想想咱爹妈是怎么过来的,就应该知道,有学问永远没坏处……你们想想杨家?” 立马有人明白了,忙都点点头,一个个咬牙切齿,都回去翻书了。 葛青箐坐在徐樱跟前也不闲着,翻开高中课本自学。 徐樱好不容易熬完一道题,抬头看她啃书啃得认真,不禁笑了。 果然省城就是不一样,眼界宽广的人要多一些。 她回头就把这些事情写成书信,跟几本书、几件衣服一起寄给了方遒,半个月后,她收到他的回信说:“小学已经建成,每日上课之余,我都在努力学习你寄来的大学课程,同时让自己不要忘记高中知识……樱子,不知在大学方面,你更向往哪个学府?希望学习什么专业?我现在对这些有许多想法,但缺乏了解,如你有空,请代我向杨怡奶奶请教。” “欸,为啥不问我爹,我爹也上过大学嘞!” 徐樱看信的时候是个下午,劳动的空隙她歇在地头,葛青箐从后面绕过来,把信看了个大半。 徐樱也懒得说她,反正每次方遒或者方向阳寄信过来,她都特别“嫉妒”,嫉妒使她变态,变态使她有了偷窥这个乐趣。 “大概因为你。”她合上信说。 “我?”葛青箐眨眼:“他不好意思?怕欠我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因为你,才觉得葛同志不大靠谱的?”徐樱站起来问。 葛青箐:…… “徐樱你个小坏蛋你骂我!”葛青箐跳起来,追着徐樱跑了老远。 俩人一个不小心就跑出大伙儿的视线,徐樱正要回去,却让葛青箐拉住了。 “等等,跟你说个就咱俩知道的事儿。”她低声说。 徐樱站住:“什么事儿?” 葛青箐找了找措辞:“根据温政委给的线索,我找到当年的老师和几个我姐的同学,他们跟我说,当年我姐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去改两千米的,是因为有人跟她说,方遒喜欢一个当天参加两千米的健康女生,我姐受了刺激,就去报名了。本来学校老师都知道她情况,肯定不可能给她报名的,但那天负责报名的是个新来的体育老师,又有人暗中给过他东西,所以他问都没问就同意了……樱子,那个人,就是你猜中的,方廷。” 她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我已经把老师、学生,都交给公安机关了,我和我爹沟通了,我们要告他!”她深吸一口气,偏头问:“樱子,我可能没办法一个人去出庭,所以到时候,你能不能陪我去?” 话音刚落,葛青箐就哭了。 徐樱点点头:“我陪你。” 说着上前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葛青箐把头埋进她脖子里,压抑的低声抽泣起来。 “樱子,你知道不?我们五个是一起长大的,所有人都讨厌方廷,可我没有,我总觉得他其实就是自卑,他就是因为比不过方遒和方向阳才总做坏事想引起大人注意!我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害我姐的命!我姐对他那么好,还给他做饭吃!”? 第三百九十章 沙姜鸡 徐樱叹了口气:“葛青箐,对一个人好,并不意味着能有同样的回报,比如中山狼。” 听着后面那三个字,葛青箐忽然浑身一震,哭的更凶,边哭边严肃的喊:“徐樱,我不许你说我姐蠢!” “她那会儿才多大……你都这么大了……”徐樱好无奈。 一个十四五的姑娘,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让她怎么可能成熟到完全不被刺激呢?人家又不是穿越重生的。 葛青箐无理取闹:“我知道,可就是不许你说她!我这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和我姐!” 徐樱:“好……” 善良的人总归不招人讨厌的。 葛青箐这一哭,哭了足有半个小时,大概是几个月来查找姐姐死亡原因的压力和痛苦让她太难受太累了,哭完以后她居然靠着徐樱睡着了。 没办法,她只能跟老师请假,说葛青箐病了送她回去。 老师可不敢轻视她的情况,尤其一摸上去,额头还真烫的慌,立马赶紧找几个姐妹会的人,陪着徐樱把人送回去了。 葛同志不在家,家里冷锅冷灶的,连个做饭阿姨都没有,姐妹会的人一片慌乱。 徐樱让人把她先放上床,坐在床边摸了摸脉,根据她上辈子浅薄的中医知识判断,她应该只是伤心疲劳过度导致的一时发热。 就没立刻请医生过来,先想让她们弄沙姜、母鸡、一点瘦肉、一点丝瓜或者胡瓜过来。 这些小姐妹早从葛青箐那儿听了不少徐樱的故事,知道她曾经用食疗治疗了不少人的病,对此很是好奇崇拜,纵然她比她们小些,此时看她明显是要给葛青箐治病,当下立马答应着分散去弄。 这些姑娘们家里都有点儿本事,弄食材完全不成问题。 没多久食材回来,徐樱直接捅开炉子,开始做饭。 瘦肉切丝,用大量生姜、黄酒,少量的盐腌制、丝瓜去皮同样切丝,放在凉水里备着,大米用砂锅熬粥。 沙姜洗干净切成小碎丁,和姜、小葱、白酒腌制上二十分钟。抽这个空荡,徐樱用葱胡、红糖烙了几张糖饼出来。 等到沙姜腌制好,直接上蒸锅蒸。 这会儿的功夫,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先把瘦肉和丝瓜都下到粥锅里,轻轻搅拌,撒盐继续熬着。 熬粥的功夫,用青葱调个葱油出来。 半个小时以后,粥出锅的同时,沙姜鸡也可以出锅了,斩断淋上葱油,原本还只是弥漫着的淡淡肉香饭香顿时飘出厨房,把一众姐妹团成员馋的恨不得就着香味儿先把自己舌头给吃下去! 睡着的葛青箐都被香醒了,只是头仍然疼的厉害,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迷迷糊糊的喊:“姐,姐……” 小姐妹忙过来扶着她,让她起来清醒些,提醒她:“这是樱子做的饭,不是你姐!” 葛青箐:…… “嗯,樱子做的?樱子给我做饭啦!”立马精神头都足了,睁开眼睛直勾勾望着外面。 徐樱叫了个小姐妹,直接端着俩砂锅进来,又把烙饼都放上桌。 本来大伙儿觉得这特殊病号饭肯定是做给葛青箐的,也就是馋一馋,没想过自己尝一口。这会儿见着东西,都震惊了。 除了沙姜鸡这个因为东西不好弄,她只做了一点,其他她做了那么多,葛青箐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啊! “大伙儿都忙一下午了,都过来吃点儿!”徐樱就把饼往桌上一放,笑眯眯道。 自己则盛出粥,端到葛青箐面前。 她立马做出个病恹恹的样子,朝着徐樱哼哼两声:“头疼。” “我喂你?”徐樱无奈的问。 “嗯。”葛青箐嘟囔着回答。 徐樱抬手摸摸额头,还是轻微有点儿发烧,也就不跟她计较,坐在床边,一勺一勺把粥喂给她。 葛青箐喝第一口,顿时就觉得暖气入体,口齿生香。 说真的,她都有好几个月没好好吃饭了,从前觉得并不是家里的饭菜不香,以为是自己心情不好。 可今天一口吃下去徐樱做的,她才觉得,就是家里的饭不好吃啊! 她于是立马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旁边的沙姜鸡上面。 徐樱看她眼神这么犀利灵动,心里暗暗安心,夹了鸡喂了她一块。 葛青箐咬一口,嚼一嚼,当下就兴奋了:“鸡肉滑嫩,鸡皮油香,嗯,感觉一口下去,整个口腔都让葱香和沙姜的汤汁给包裹了,好好吃啊!” “好吃就多吃两口,你最近可瘦了不少。”徐樱笑。 葛青箐就痴痴的看着她笑,把徐樱都给看懵了:“笑什么?” “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葛青箐脸红彤彤的说:“难怪他们都迷你迷的不行……” 徐樱:…… 众人:…… 他们? 还有谁? 有没有她们喜欢的人啊?! 徐樱这么强,要是哪个男娃喜欢她,她们可未必争得过啊! 于是一个个暗自捏拳头,要更努力,才能征服自己喜欢的男娃! “别胡说了,快吃,我自己什么样儿我知道。”徐樱有自知之明,上辈子这辈子,她都不算美女,清秀倒是勉强算的。 “我没胡说。”葛青箐低声嘟囔,模样乖巧的不行。 徐樱是真没怎么见过她这样,从她本身的年龄来看,真是母爱都要泛滥出来了! 这头葛青箐吃的香甜,那头饿了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吃,这一吃之下,真是夸赞的不少,还有人问徐樱:“你跟谁学的呀?是不是省城迎泽大饭店的厨子?” “我看是京里的厨子才有这手艺……我奶奶的厨艺,那就是京里最大的点心铺子老板都曾夸赞过的,但实话说,樱子这粥熬得比我奶奶做的还地道些……葛青箐,我能带点儿回家吗?” “吃了喝了还带,你怎么不上天啊!”葛青箐翻白眼。 “想吃我们樱子做的啊?花钱请啊,你家又不是请不起,还白饶我的?” 让她这一顿喷,那姑娘顿时不好意思,直接问徐樱:“樱子,你开个价,我请你给我奶奶做一顿饭!” 徐樱:…… “最近不行,我心思不在这儿。”她说着,看了眼葛青箐。 既然方遒的事情搞清楚了,那么该给他个公道了? 第三百九十章 沙姜鸡 徐樱叹了口气:“葛青箐,对一个人好,并不意味着能有同样的回报,比如中山狼。” 听着后面那三个字,葛青箐忽然浑身一震,哭的更凶,边哭边严肃的喊:“徐樱,我不许你说我姐蠢!” “她那会儿才多大……你都这么大了……”徐樱好无奈。 一个十四五的姑娘,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让她怎么可能成熟到完全不被刺激呢?人家又不是穿越重生的。 葛青箐无理取闹:“我知道,可就是不许你说她!我这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和我姐!” 徐樱:“好……” 善良的人总归不招人讨厌的。 葛青箐这一哭,哭了足有半个小时,大概是几个月来查找姐姐死亡原因的压力和痛苦让她太难受太累了,哭完以后她居然靠着徐樱睡着了。 没办法,她只能跟老师请假,说葛青箐病了送她回去。 老师可不敢轻视她的情况,尤其一摸上去,额头还真烫的慌,立马赶紧找几个姐妹会的人,陪着徐樱把人送回去了。 葛同志不在家,家里冷锅冷灶的,连个做饭阿姨都没有,姐妹会的人一片慌乱。 徐樱让人把她先放上床,坐在床边摸了摸脉,根据她上辈子浅薄的中医知识判断,她应该只是伤心疲劳过度导致的一时发热。 就没立刻请医生过来,先想让她们弄沙姜、母鸡、一点瘦肉、一点丝瓜或者胡瓜过来。 这些小姐妹早从葛青箐那儿听了不少徐樱的故事,知道她曾经用食疗治疗了不少人的病,对此很是好奇崇拜,纵然她比她们小些,此时看她明显是要给葛青箐治病,当下立马答应着分散去弄。 这些姑娘们家里都有点儿本事,弄食材完全不成问题。 没多久食材回来,徐樱直接捅开炉子,开始做饭。 瘦肉切丝,用大量生姜、黄酒,少量的盐腌制、丝瓜去皮同样切丝,放在凉水里备着,大米用砂锅熬粥。 沙姜洗干净切成小碎丁,和姜、小葱、白酒腌制上二十分钟。抽这个空荡,徐樱用葱胡、红糖烙了几张糖饼出来。 等到沙姜腌制好,直接上蒸锅蒸。 这会儿的功夫,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先把瘦肉和丝瓜都下到粥锅里,轻轻搅拌,撒盐继续熬着。 熬粥的功夫,用青葱调个葱油出来。 半个小时以后,粥出锅的同时,沙姜鸡也可以出锅了,斩断淋上葱油,原本还只是弥漫着的淡淡肉香饭香顿时飘出厨房,把一众姐妹团成员馋的恨不得就着香味儿先把自己舌头给吃下去! 睡着的葛青箐都被香醒了,只是头仍然疼的厉害,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迷迷糊糊的喊:“姐,姐……” 小姐妹忙过来扶着她,让她起来清醒些,提醒她:“这是樱子做的饭,不是你姐!” 葛青箐:…… “嗯,樱子做的?樱子给我做饭啦!”立马精神头都足了,睁开眼睛直勾勾望着外面。 徐樱叫了个小姐妹,直接端着俩砂锅进来,又把烙饼都放上桌。 本来大伙儿觉得这特殊病号饭肯定是做给葛青箐的,也就是馋一馋,没想过自己尝一口。这会儿见着东西,都震惊了。 除了沙姜鸡这个因为东西不好弄,她只做了一点,其他她做了那么多,葛青箐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啊! “大伙儿都忙一下午了,都过来吃点儿!”徐樱就把饼往桌上一放,笑眯眯道。 自己则盛出粥,端到葛青箐面前。 她立马做出个病恹恹的样子,朝着徐樱哼哼两声:“头疼。” “我喂你?”徐樱无奈的问。 “嗯。”葛青箐嘟囔着回答。 徐樱抬手摸摸额头,还是轻微有点儿发烧,也就不跟她计较,坐在床边,一勺一勺把粥喂给她。 葛青箐喝第一口,顿时就觉得暖气入体,口齿生香。 说真的,她都有好几个月没好好吃饭了,从前觉得并不是家里的饭菜不香,以为是自己心情不好。 可今天一口吃下去徐樱做的,她才觉得,就是家里的饭不好吃啊! 她于是立马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旁边的沙姜鸡上面。 徐樱看她眼神这么犀利灵动,心里暗暗安心,夹了鸡喂了她一块。 葛青箐咬一口,嚼一嚼,当下就兴奋了:“鸡肉滑嫩,鸡皮油香,嗯,感觉一口下去,整个口腔都让葱香和沙姜的汤汁给包裹了,好好吃啊!” “好吃就多吃两口,你最近可瘦了不少。”徐樱笑。 葛青箐就痴痴的看着她笑,把徐樱都给看懵了:“笑什么?” “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葛青箐脸红彤彤的说:“难怪他们都迷你迷的不行……” 徐樱:…… 众人:…… 他们? 还有谁? 有没有她们喜欢的人啊?! 徐樱这么强,要是哪个男娃喜欢她,她们可未必争得过啊! 于是一个个暗自捏拳头,要更努力,才能征服自己喜欢的男娃! “别胡说了,快吃,我自己什么样儿我知道。”徐樱有自知之明,上辈子这辈子,她都不算美女,清秀倒是勉强算的。 “我没胡说。”葛青箐低声嘟囔,模样乖巧的不行。 徐樱是真没怎么见过她这样,从她本身的年龄来看,真是母爱都要泛滥出来了! 这头葛青箐吃的香甜,那头饿了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吃,这一吃之下,真是夸赞的不少,还有人问徐樱:“你跟谁学的呀?是不是省城迎泽大饭店的厨子?” “我看是京里的厨子才有这手艺……我奶奶的厨艺,那就是京里最大的点心铺子老板都曾夸赞过的,但实话说,樱子这粥熬得比我奶奶做的还地道些……葛青箐,我能带点儿回家吗?” “吃了喝了还带,你怎么不上天啊!”葛青箐翻白眼。 “想吃我们樱子做的啊?花钱请啊,你家又不是请不起,还白饶我的?” 让她这一顿喷,那姑娘顿时不好意思,直接问徐樱:“樱子,你开个价,我请你给我奶奶做一顿饭!” 徐樱:…… “最近不行,我心思不在这儿。”她说着,看了眼葛青箐。 既然方遒的事情搞清楚了,那么该给他个公道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有人来 葛青箐一时沉默。 正是因为明明已经证据确凿,却因为老爷子的暗中运作,案子迟迟得不到审判,她才陷入这种痛苦的焦虑。 然徐樱并没有催她。 这是她早料到的。 老爷子偏爱方廷那么多年,甚至到了为了方廷让全家都给他让路的地步,怎么可能轻易就退让了呢? 然而葛同志也不是真的软柿子,事涉自己女儿的性命,他半分没退让。 终于在两个月后,1970年的夏天,此案以方家老爷子突然退休作为了开始。 有内部消息,也就是杨怡告诉她:“为了个不成器的老三跟上面闹得太不像样,简直到了撒泼打滚的地步。也不是小孩子了,当年打仗的时候,就觉得他这人有点儿护短。护短也没什么,自己带的大头兵能打不怕死,护着也就护着了。三孙子什么德性他自个儿不知道?为了这么个祸害全家的小畜生胡闹像话吗?上头要是再不管管,谁知道以后惹出多大的事儿。方致谨、方致远那俩兄弟,加上俩媳妇儿,这些年过的也够可怜了,如今是该喘口气儿的时候了,何况,上面也得考虑以后用人?” 她笑眯眯的看了徐樱:“小丫头,可真有你的,这把借刀杀人你玩儿的不错。” 徐樱无辜:“他害的是葛青箐亲姐姐,我可谁都没借?” “对,说白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跟咱樱子可没关系啊姐!”杨振清端菜出来帮着徐樱说话。 杨怡白了他一眼:“你闭嘴!以为我这是骂她呢?我这是夸……” 她点点徐樱的额头。 “小丫头,你这招用的好,用的准,用的对。为什么呢?因为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去,只要你是站在理儿这头,那你怎么做都对,可要是站错位置,心思歪了,那怎么做都是错,你记住了?”她问。 徐樱忙点点头:“记住了!” 杨怡就笑:“行了,现在你安心!方廷现在已经被拘捕了,你那千山万水的小未婚夫早晚能翻案回来!” 徐樱微微脸红。 方廷的案件审理的很快,半个月后,法院一审判决他因教唆致人死亡,判有期徒刑十年,给葛青箐姐姐更改项目的老师因不了解情况,虽收受贿赂,仍属过失杀人,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其余知道情况的学生,考虑到当时年纪小,未判刑,但先后都被学校以各种理由开除了。 方廷不服,提起上诉,二审认为他是在明知道葛青箐姐姐可能因此致死的情况下教唆的,属于故意杀人行为,改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权利终身。 得知二审消息的当天,老爷子一口老血吐出来,倒地昏厥过去。 在一线主持工作的方致谨一家、在西北的方致远一家不得不紧急赶回省城,好在经过抢救,老爷子清醒过来,只是口歪眼斜,已经中风,需要有人贴身护理。 而此时本最受他宠爱,应该伺候在跟前儿的老三两口子却突然失踪,引得上面大为震动立即派人下来调查他们的情况。 剩下的方致谨两口子工作放不下,只好方致远和老婆卓雅楠暂时伺候老爷子。 方向阳因此也从西北回来,上面体恤老爷子,让方向阳进省实验中学读书,终于见到了他思念了五六年的徐樱,可把他高兴坏了! 而他回来的时候,恰逢1970念的中秋前夕。 杨怡决定做个小宴庆祝一下,就让徐樱把纪茹芳、方致远和方致谨一家、葛青箐父女都请到家里来过节。 但县城的情况实在不好,方致谨两口子已经到地方上去了,实在来不了。 而方向阳他娘卓雅楠接到西北一家科研单位的录取通知,已经在早两天启程回去工作了。 她是到那里以后接触到退耕还林的科研工作的,一时着迷,经过几年学习,决定通过考试进入这家单位。没想到考的非常好,成绩出来当天就接到录取通知,且直接参与研究项目,她可不像错过这个机会,高高兴兴就丢了老公儿子上班去了。 临走前还跟徐樱炫耀:“这女人啊,只要别把自个儿跟男人绑在一块儿,潜力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三叔母这是把你当亲闺女才跟你说,学着点儿,以后啊让方遒伺候你,别跟那些傻女人似的,你以为你伺候他们他们能感恩啊?都当你理所应当呢!” 这话杨怡可赞成,她总结自己一生未婚的原因就是:“活得好好儿的,干嘛自降身价给男人当保姆去?” 徐樱万分认同。 不过她倒不用方遒伺候。 各有梦想才是她最想要的! 最后能来的只剩下方致远、方向阳、葛青箐和她爹,还有纪茹芳和杨怡顺带要从县城里接过来的一个朋友,共六人。 杨怡很喜欢主持宴会,徐樱会做菜,杨振清愿意帮忙,三人在中秋前忙忙碌碌的工作学习里,开始了一项新活动:准备宴会。 然而这时候谁都没想到,徐樱出事儿了。 中秋前三天的课间,一个“姐妹进步会”的女生告诉徐樱说老师喊她过去。 徐樱没多想就去了。 葛青箐却一眼就从那女生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直接带着姐妹互助会成员把这女生给围住,盘问她:“老师叫徐樱过去干什么?” 那学生突然让她们给围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却还能嘴硬,说:“我哪儿知道,老师让我喊人,你们想知道跟去看看不就行了?”说完用力推开一个堵路的女生,转身就跑。 那女生当下就要去追,被葛青箐给拦住:“行了,不用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肯定没好事儿,我们先去老师那儿看看再说!” 女生们都同意。 但葛青箐没让她们都去,而是只带了两个心腹跟班。 免得徐樱真有什么隐私,再让姐妹会里碎嘴的给说出去。 女生们跟她多年,都知道她脾气,也没硬要求,只说:“樱子要是需要帮忙,您只管说!”就都散了。 而葛青箐万万没想到,她这本能的决定,竟然真的保护了徐樱!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有人来 葛青箐一时沉默。 正是因为明明已经证据确凿,却因为老爷子的暗中运作,案子迟迟得不到审判,她才陷入这种痛苦的焦虑。 然徐樱并没有催她。 这是她早料到的。 老爷子偏爱方廷那么多年,甚至到了为了方廷让全家都给他让路的地步,怎么可能轻易就退让了呢? 然而葛同志也不是真的软柿子,事涉自己女儿的性命,他半分没退让。 终于在两个月后,1970年的夏天,此案以方家老爷子突然退休作为了开始。 有内部消息,也就是杨怡告诉她:“为了个不成器的老三跟上面闹得太不像样,简直到了撒泼打滚的地步。也不是小孩子了,当年打仗的时候,就觉得他这人有点儿护短。护短也没什么,自己带的大头兵能打不怕死,护着也就护着了。三孙子什么德性他自个儿不知道?为了这么个祸害全家的小畜生胡闹像话吗?上头要是再不管管,谁知道以后惹出多大的事儿。方致谨、方致远那俩兄弟,加上俩媳妇儿,这些年过的也够可怜了,如今是该喘口气儿的时候了,何况,上面也得考虑以后用人?” 她笑眯眯的看了徐樱:“小丫头,可真有你的,这把借刀杀人你玩儿的不错。” 徐樱无辜:“他害的是葛青箐亲姐姐,我可谁都没借?” “对,说白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跟咱樱子可没关系啊姐!”杨振清端菜出来帮着徐樱说话。 杨怡白了他一眼:“你闭嘴!以为我这是骂她呢?我这是夸……” 她点点徐樱的额头。 “小丫头,你这招用的好,用的准,用的对。为什么呢?因为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去,只要你是站在理儿这头,那你怎么做都对,可要是站错位置,心思歪了,那怎么做都是错,你记住了?”她问。 徐樱忙点点头:“记住了!” 杨怡就笑:“行了,现在你安心!方廷现在已经被拘捕了,你那千山万水的小未婚夫早晚能翻案回来!” 徐樱微微脸红。 方廷的案件审理的很快,半个月后,法院一审判决他因教唆致人死亡,判有期徒刑十年,给葛青箐姐姐更改项目的老师因不了解情况,虽收受贿赂,仍属过失杀人,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其余知道情况的学生,考虑到当时年纪小,未判刑,但先后都被学校以各种理由开除了。 方廷不服,提起上诉,二审认为他是在明知道葛青箐姐姐可能因此致死的情况下教唆的,属于故意杀人行为,改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权利终身。 得知二审消息的当天,老爷子一口老血吐出来,倒地昏厥过去。 在一线主持工作的方致谨一家、在西北的方致远一家不得不紧急赶回省城,好在经过抢救,老爷子清醒过来,只是口歪眼斜,已经中风,需要有人贴身护理。 而此时本最受他宠爱,应该伺候在跟前儿的老三两口子却突然失踪,引得上面大为震动立即派人下来调查他们的情况。 剩下的方致谨两口子工作放不下,只好方致远和老婆卓雅楠暂时伺候老爷子。 方向阳因此也从西北回来,上面体恤老爷子,让方向阳进省实验中学读书,终于见到了他思念了五六年的徐樱,可把他高兴坏了! 而他回来的时候,恰逢1970念的中秋前夕。 杨怡决定做个小宴庆祝一下,就让徐樱把纪茹芳、方致远和方致谨一家、葛青箐父女都请到家里来过节。 但县城的情况实在不好,方致谨两口子已经到地方上去了,实在来不了。 而方向阳他娘卓雅楠接到西北一家科研单位的录取通知,已经在早两天启程回去工作了。 她是到那里以后接触到退耕还林的科研工作的,一时着迷,经过几年学习,决定通过考试进入这家单位。没想到考的非常好,成绩出来当天就接到录取通知,且直接参与研究项目,她可不像错过这个机会,高高兴兴就丢了老公儿子上班去了。 临走前还跟徐樱炫耀:“这女人啊,只要别把自个儿跟男人绑在一块儿,潜力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三叔母这是把你当亲闺女才跟你说,学着点儿,以后啊让方遒伺候你,别跟那些傻女人似的,你以为你伺候他们他们能感恩啊?都当你理所应当呢!” 这话杨怡可赞成,她总结自己一生未婚的原因就是:“活得好好儿的,干嘛自降身价给男人当保姆去?” 徐樱万分认同。 不过她倒不用方遒伺候。 各有梦想才是她最想要的! 最后能来的只剩下方致远、方向阳、葛青箐和她爹,还有纪茹芳和杨怡顺带要从县城里接过来的一个朋友,共六人。 杨怡很喜欢主持宴会,徐樱会做菜,杨振清愿意帮忙,三人在中秋前忙忙碌碌的工作学习里,开始了一项新活动:准备宴会。 然而这时候谁都没想到,徐樱出事儿了。 中秋前三天的课间,一个“姐妹进步会”的女生告诉徐樱说老师喊她过去。 徐樱没多想就去了。 葛青箐却一眼就从那女生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直接带着姐妹互助会成员把这女生给围住,盘问她:“老师叫徐樱过去干什么?” 那学生突然让她们给围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却还能嘴硬,说:“我哪儿知道,老师让我喊人,你们想知道跟去看看不就行了?”说完用力推开一个堵路的女生,转身就跑。 那女生当下就要去追,被葛青箐给拦住:“行了,不用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肯定没好事儿,我们先去老师那儿看看再说!” 女生们都同意。 但葛青箐没让她们都去,而是只带了两个心腹跟班。 免得徐樱真有什么隐私,再让姐妹会里碎嘴的给说出去。 女生们跟她多年,都知道她脾气,也没硬要求,只说:“樱子要是需要帮忙,您只管说!”就都散了。 而葛青箐万万没想到,她这本能的决定,竟然真的保护了徐樱! 第三百九十二章 徐家找麻烦 敲开班主任办公室门,看见里面坐着的三个男人、一个女人的时候,徐樱就知道,这天终究是来了。 从她出名到处演讲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天可能要来。 这不,她逃离的原生家庭里的父亲、哥哥,她本来可能要嫁的男人、会变成她婆婆的女人就这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本来以为上辈子跟他们斗争了那么多年,这辈子再见可能会气愤、悲愤、仇恨。 可人活的好的时候,还真会因为看不上而毫无感情波动。 “徐樱同学,这几位……你认识吗?” 老师也知道徐樱有人罩着,问话的时候特别客气。 徐樱想了想,点了点头:“认识。” 那几个人里,她那个“未婚夫”和“婆婆”都很惊讶,她爹和她哥却立马得意起来,她哥徐耀宗立马站起来说:“听着没?她认识我们?” 说完耀武扬威的往徐樱面前一站,冷笑道:“徐樱,你这些年过的可真好啊?” 徐樱没搭理他。 他却当她是害怕了,质问她。 “我听说你到处宣扬自己是个什么饺子馆儿的大厨,还有个饺子馆儿经理当娘?还攀上人家葛同志,成了这省实验中学的学生,你可真能啊!这么能,你当初是咋干出那种不忠不孝的事儿,偷了咱爹救命的钱跑了,还毁了早跟人家王家定下的亲?你看看,你看看你未婚夫一家,人家为了给你凑嫁妆可是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都没还完!你再看看你那未婚夫,为了你这么大岁数都没娶媳妇儿!你再看看咱爹,这都想你想的老成啥样儿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东西,我们两家子到底哪儿对不起你啊?” 他说着,居然还假模假样的抹了抹眼泪。 因动作实在太假,旁边的老师都懒得劝,只好奇的看着徐樱。 徐樱却半天没说完,只看着他闹。 徐耀宗假哭半天,见她连个声儿都没出,不禁上下打量她。 其实刚刚她进来他就打量过一次,第一时间就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她根本不是徐樱? 可想想高保乐总不会给他个错误消息,又有他做后台,他立马就硬气了。 谁知讲话讲到口渴,徐樱自始至终却只给了两个字。 他仗着她已经承认,立马火了,一拍桌子质问:“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我告诉你啊徐樱,你别以为你攀上高枝你就能当凤凰!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时候,你别想造反!” “造反?你哪儿学的新词儿?”徐樱终于开口问话了。 徐耀宗一愣:“你,你管我!你别转移话题,我就问你,你到底认不认我是你哥?” “认,原来的确是。”徐樱淡淡道。 “啥原来现在的?这还能变?”徐耀宗没搞清楚,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好,你既然认,那咱们今天就掰扯掰扯,我是你哥,这是你爹,咱一家人,一笔写不俩徐字儿,原来的事儿当爹的,当哥哥的都不跟你计较,你不管咋,能混到今天这地步,我们也替你高兴。可作为闺女,你现在有本事了,是不是该孝敬孝敬亲爹?” 他高高在上的问。 徐樱轻笑,理都没理他。 “诶,你这啥态度?你还以为你能逃避是不是?好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个,那王家的呢?我就问你,王家这些年的损失,你准备咋办?你这嫁妆都受了人家的,你到底啥时候跟人家完婚?!”徐耀宗又问。 徐樱瞥了眼那王家母子。 前世她那动辄对她打骂的婆婆和丈夫此时却像两只刚刚被抓回来的鹌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哪怕被点了名儿,也只敢抬头看过来。 跟徐樱的眼睛一对上,他俩又直接缩回去了。 这一幕正好让徐耀宗看见,他恨铁不成钢,冲过去就把王家母亲揪扯起来喊着:“你怕她干啥?咱背后有人撑腰!她不就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有啥好怕的?怕的应该是她,说出去这事儿,她可连脸都没了!” “何况,你想想,她现在可是个高中生,你就不想给润生娶回去?”这话又是压低声音说的。 可他那压低声音比常人大嗓门儿喊出来都高,连旁边老师都听到了。 然而这话倒仿佛戳中了王家母亲的心,她眼冒金光的瞥了眼儿子,大概是想到了啥,突然就来了精神,猛地扑到徐樱面前,噗通一声就坐下大哭起来。 “哎呀我可怜的儿啊,欠着钱的娶了个媳妇儿,说好了嫁过来,连个人都没见过,就成了个鳏夫啊!这一守就是五六年,人都守傻了,欠了一屁股的债,就是没见过媳妇儿啊!这天杀的,还有没有天理啊,给了嫁妆不给闺女,这不是要人命嘛!” 她一边哭,一边就脱鞋拍地,一整套做的行云流水如同早就排演好的。 旁边的观众徐耀宗还给她喝彩,陪着她一起演戏,指着徐樱就质问:“你说这咋办?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把人家彩礼钱还过去,要么,你今天就跟着王家回去,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去!” 他一说,王家母亲更来劲儿,哭嚷着喊:“俺不要钱,俺就要媳妇儿!俺的好大儿都耽误了这么多年了,到现在你们让他上哪儿娶媳妇儿去?俺要媳妇儿,就要媳妇儿!” “听着没,你把人家耽误的都娶不上媳妇儿了!徐樱啊,俺们徐家咋生出来你这么个没良心的贱货!你,你说,你当年跑了,是不是跟你娘似的,早跟人睡过,不敢嫁过去了?你要是这,你,我,我当初还不如直接把你跟你那死鬼娘一起埋了……哎呦!” 冲出来的徐樱的爹,徐老汉话才说了一半,就让徐樱一拳头捶在脸上,疼的大叫一声连连后退,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而正在哭闹的王家母亲一见这幕,更是脸色惨白,哭都不敢再哭。 徐耀宗也愣住了,下一刻,他就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抬手就朝徐樱打过来。 然而手没落到她身上,先被另外一只手给抓住,然后狠狠扭到背后,顺势一脚踹他屁股上,让他来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 第三百九十二章 徐家找麻烦 敲开班主任办公室门,看见里面坐着的三个男人、一个女人的时候,徐樱就知道,这天终究是来了。 从她出名到处演讲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天可能要来。 这不,她逃离的原生家庭里的父亲、哥哥,她本来可能要嫁的男人、会变成她婆婆的女人就这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本来以为上辈子跟他们斗争了那么多年,这辈子再见可能会气愤、悲愤、仇恨。 可人活的好的时候,还真会因为看不上而毫无感情波动。 “徐樱同学,这几位……你认识吗?” 老师也知道徐樱有人罩着,问话的时候特别客气。 徐樱想了想,点了点头:“认识。” 那几个人里,她那个“未婚夫”和“婆婆”都很惊讶,她爹和她哥却立马得意起来,她哥徐耀宗立马站起来说:“听着没?她认识我们?” 说完耀武扬威的往徐樱面前一站,冷笑道:“徐樱,你这些年过的可真好啊?” 徐樱没搭理他。 他却当她是害怕了,质问她。 “我听说你到处宣扬自己是个什么饺子馆儿的大厨,还有个饺子馆儿经理当娘?还攀上人家葛同志,成了这省实验中学的学生,你可真能啊!这么能,你当初是咋干出那种不忠不孝的事儿,偷了咱爹救命的钱跑了,还毁了早跟人家王家定下的亲?你看看,你看看你未婚夫一家,人家为了给你凑嫁妆可是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都没还完!你再看看你那未婚夫,为了你这么大岁数都没娶媳妇儿!你再看看咱爹,这都想你想的老成啥样儿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东西,我们两家子到底哪儿对不起你啊?” 他说着,居然还假模假样的抹了抹眼泪。 因动作实在太假,旁边的老师都懒得劝,只好奇的看着徐樱。 徐樱却半天没说完,只看着他闹。 徐耀宗假哭半天,见她连个声儿都没出,不禁上下打量她。 其实刚刚她进来他就打量过一次,第一时间就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她根本不是徐樱? 可想想高保乐总不会给他个错误消息,又有他做后台,他立马就硬气了。 谁知讲话讲到口渴,徐樱自始至终却只给了两个字。 他仗着她已经承认,立马火了,一拍桌子质问:“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我告诉你啊徐樱,你别以为你攀上高枝你就能当凤凰!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时候,你别想造反!” “造反?你哪儿学的新词儿?”徐樱终于开口问话了。 徐耀宗一愣:“你,你管我!你别转移话题,我就问你,你到底认不认我是你哥?” “认,原来的确是。”徐樱淡淡道。 “啥原来现在的?这还能变?”徐耀宗没搞清楚,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好,你既然认,那咱们今天就掰扯掰扯,我是你哥,这是你爹,咱一家人,一笔写不俩徐字儿,原来的事儿当爹的,当哥哥的都不跟你计较,你不管咋,能混到今天这地步,我们也替你高兴。可作为闺女,你现在有本事了,是不是该孝敬孝敬亲爹?” 他高高在上的问。 徐樱轻笑,理都没理他。 “诶,你这啥态度?你还以为你能逃避是不是?好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个,那王家的呢?我就问你,王家这些年的损失,你准备咋办?你这嫁妆都受了人家的,你到底啥时候跟人家完婚?!”徐耀宗又问。 徐樱瞥了眼那王家母子。 前世她那动辄对她打骂的婆婆和丈夫此时却像两只刚刚被抓回来的鹌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哪怕被点了名儿,也只敢抬头看过来。 跟徐樱的眼睛一对上,他俩又直接缩回去了。 这一幕正好让徐耀宗看见,他恨铁不成钢,冲过去就把王家母亲揪扯起来喊着:“你怕她干啥?咱背后有人撑腰!她不就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有啥好怕的?怕的应该是她,说出去这事儿,她可连脸都没了!” “何况,你想想,她现在可是个高中生,你就不想给润生娶回去?”这话又是压低声音说的。 可他那压低声音比常人大嗓门儿喊出来都高,连旁边老师都听到了。 然而这话倒仿佛戳中了王家母亲的心,她眼冒金光的瞥了眼儿子,大概是想到了啥,突然就来了精神,猛地扑到徐樱面前,噗通一声就坐下大哭起来。 “哎呀我可怜的儿啊,欠着钱的娶了个媳妇儿,说好了嫁过来,连个人都没见过,就成了个鳏夫啊!这一守就是五六年,人都守傻了,欠了一屁股的债,就是没见过媳妇儿啊!这天杀的,还有没有天理啊,给了嫁妆不给闺女,这不是要人命嘛!” 她一边哭,一边就脱鞋拍地,一整套做的行云流水如同早就排演好的。 旁边的观众徐耀宗还给她喝彩,陪着她一起演戏,指着徐樱就质问:“你说这咋办?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把人家彩礼钱还过去,要么,你今天就跟着王家回去,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去!” 他一说,王家母亲更来劲儿,哭嚷着喊:“俺不要钱,俺就要媳妇儿!俺的好大儿都耽误了这么多年了,到现在你们让他上哪儿娶媳妇儿去?俺要媳妇儿,就要媳妇儿!” “听着没,你把人家耽误的都娶不上媳妇儿了!徐樱啊,俺们徐家咋生出来你这么个没良心的贱货!你,你说,你当年跑了,是不是跟你娘似的,早跟人睡过,不敢嫁过去了?你要是这,你,我,我当初还不如直接把你跟你那死鬼娘一起埋了……哎呦!” 冲出来的徐樱的爹,徐老汉话才说了一半,就让徐樱一拳头捶在脸上,疼的大叫一声连连后退,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而正在哭闹的王家母亲一见这幕,更是脸色惨白,哭都不敢再哭。 徐耀宗也愣住了,下一刻,他就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抬手就朝徐樱打过来。 然而手没落到她身上,先被另外一只手给抓住,然后狠狠扭到背后,顺势一脚踹他屁股上,让他来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卖妹妹 徐家老头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就看到个高高大大、结结实实、精精神神又浓眉大眼的青年叉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 而一旁正在哭闹的王家母亲也被吓得连连尖叫,脸色惨白,鞋都顾不上要了,连滚带爬的往她的好大儿身边爬过去,搂着王家儿子大声喊:“唉呀妈呀,打人了,打人了呀!” 徐耀宗也愣住了,看看他爹,看看王家老娘,突然疯了似的大吼大叫着就往那青年身上冲,挥舞着拳头想打人。 然而拳头都没完全举起来,就让人一脚踢在脚腕上,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跪到了青年面前,疼的他呲牙咧嘴,叫都叫不出来,顺势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徐家老头看见儿子倒了,忙爬起来往过扑,只是刚动了两下,接触到徐樱冷的骇人的目光,又吓得浑身打摆子连连后退。 最后,竟然跟王家母亲缩到一起去了。 徐耀宗哭了半天,连个上来扶的人都没有,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老爹又怂了,只好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上他们一眼,自己爬起来,瞪着眼前的方向阳。 “你那儿来的?管俺家闲事儿?”他警惕的问。 方向阳已经把徐樱强硬的推到自己背后,冷声说:“你管我哪儿来的?我还想问问,你们哪儿来的?一个个的张嘴就是屁话,兜头就给我未来嫂子泼脏水?” “未,未来嫂子?” 徐耀宗愣住了,看看徐樱,再看看方向阳。 脑子一转,明白了。 “哦,我知道了,哈,我打听过,你是方家老二?”他得意的问。 方向阳没回答,他就当是默认了,立马兴致勃勃的问:“诶,那你知道她是谁不?她可不是啥饺子馆儿的闺女,她就是个贱人生的……” “啪!” 话没说完,方向阳给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干净!说不出干净话就别说了!”他回头跟老师说:“报警啊!看着这群人在学校里欺负学生,报警都不会吗?” 老师一愣,正要张嘴解释,徐耀宗跳起来了:“报警啊!我看你们敢报警!方家老二,我看你年纪小,你可别让这小贱……小毒妇给骗了!她根本不是啥饺子馆儿的闺女,她是个冒牌货,不信你问她,她刚刚都承认了!” “是,她认了,说了,你们原来是跟她有个血缘关系,现在是不是呢?”方向阳回头问徐樱。 徐樱憋着笑:“不是。” “听着没?不是!”方向阳大声说。 “这,这亲爹亲闺女的,她说不是就不是?”徐家老汉忍不住站起来:“听说过爹不要闺女的,没听说过闺女不要爹的?咋的,城里人就能不要亲爹,不孝顺了?没听过这道理,我要告她去!告她不孝顺!看她以后还咋做人!” 说着一激动就站起来了。 可惜才站起来一半,因接收到方向阳带有威胁的目光,他又怂兮兮的蹲回去了。 但徐耀宗还有战斗力,他梗着脖子说:“就是,她要是不孝顺,俺们告她去!” “好啊,你们快去告,千万别不告呀!” 另一个声音从门口进来。 葛青箐带着她的俩小跟班儿,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进来还一把把方向阳给推开,双手环胸,冷笑着看着徐耀宗说:“你快去告!就说,她十三岁的时候,为了不让当亲爹当童养媳卖给别人家,逃命出来了。逃出来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四五年以后,她混的好了,这亲爹和所谓的哥又不要脸的找过来,让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养!” “还有你们家,你们家告不告啊?”葛青箐看向王家。 “快去告,告你们买个十三岁的姑娘当媳妇儿,告你给了嫁妆没见到人,让警察好好调查调查,这嫁妆到底是给了我们徐樱,还是给了徐家这俩喝人血吃人肉的玩意儿!” 她最后狠狠瞪了徐耀宗和徐家老头一眼。 王家母亲整个人都懵了,她完全没听懂她说啥啊! “正好,你们告完,我们徐樱也去告,告你们买卖妇女儿童,等把你们送进大牢里,她正好跟你们这群吸血鬼断绝关系!” 这下,总算这群人都听懂她话的意思了。 她这哪儿是让他们告徐樱,是让徐樱告他们! 告的还是个不小的罪名,叫啥买卖妇女儿童罪! 王家母亲压根儿没听说过这种罪名,忍不住就探着头问徐耀宗:“那拐卖妇女儿童,是个啥罪?判,判多少年?” “屁的个拐卖,我卖我自个儿妹妹,关他们屁事儿!”徐耀宗不屑的回答。 葛青箐身后俩跟班都听笑了。 “听到了都?他是卖妹妹!”葛青箐就问。 俩跟班立马点头:“到时候,我们都去给樱子作证,她是因为差点儿让亲哥给卖了才跑的!” 徐耀宗听得急赤白脸,跳起来就想骂人。 可惜葛青箐根本都不给他出声说话的机会,接着就问方向阳:“这拐卖妇女儿童判多少年啊?” “十年起步!那种死不承认,死不悔改的那就是死刑呸!欸?你们都看过枪决现场没?砰的一声,人就死了!”方向阳瞪着眼睛,从徐耀宗到王母,一个一个看过去。 徐耀宗脸色惨白,徐家老汉浑身打摆,王母直接吓得一个激灵晕过去倒在儿子怀里,而她儿子却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了徐樱。 他的目光很浑浊,几乎没有聚焦,整个人都像是个没灵魂的架子。 方向阳在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简直没法想象,那么生机勃勃的徐樱万一嫁给这样的人会过什么样的人生! 他在心里狠狠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 “啥十年死刑的,你们别欺负俺们乡下人没文化!俺们那儿这事儿天天都有,也没见谁家坐牢去!”徐耀宗还想死不悔改。 葛青箐才不怕他:“呀,天天都有啊,那可要下去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村子,居然天天以拐卖妇女儿童赚钱!” “哈,还下去看,你当你是谁?!”徐耀宗跳起来问。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卖妹妹 徐家老头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就看到个高高大大、结结实实、精精神神又浓眉大眼的青年叉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 而一旁正在哭闹的王家母亲也被吓得连连尖叫,脸色惨白,鞋都顾不上要了,连滚带爬的往她的好大儿身边爬过去,搂着王家儿子大声喊:“唉呀妈呀,打人了,打人了呀!” 徐耀宗也愣住了,看看他爹,看看王家老娘,突然疯了似的大吼大叫着就往那青年身上冲,挥舞着拳头想打人。 然而拳头都没完全举起来,就让人一脚踢在脚腕上,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跪到了青年面前,疼的他呲牙咧嘴,叫都叫不出来,顺势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徐家老头看见儿子倒了,忙爬起来往过扑,只是刚动了两下,接触到徐樱冷的骇人的目光,又吓得浑身打摆子连连后退。 最后,竟然跟王家母亲缩到一起去了。 徐耀宗哭了半天,连个上来扶的人都没有,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老爹又怂了,只好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上他们一眼,自己爬起来,瞪着眼前的方向阳。 “你那儿来的?管俺家闲事儿?”他警惕的问。 方向阳已经把徐樱强硬的推到自己背后,冷声说:“你管我哪儿来的?我还想问问,你们哪儿来的?一个个的张嘴就是屁话,兜头就给我未来嫂子泼脏水?” “未,未来嫂子?” 徐耀宗愣住了,看看徐樱,再看看方向阳。 脑子一转,明白了。 “哦,我知道了,哈,我打听过,你是方家老二?”他得意的问。 方向阳没回答,他就当是默认了,立马兴致勃勃的问:“诶,那你知道她是谁不?她可不是啥饺子馆儿的闺女,她就是个贱人生的……” “啪!” 话没说完,方向阳给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干净!说不出干净话就别说了!”他回头跟老师说:“报警啊!看着这群人在学校里欺负学生,报警都不会吗?” 老师一愣,正要张嘴解释,徐耀宗跳起来了:“报警啊!我看你们敢报警!方家老二,我看你年纪小,你可别让这小贱……小毒妇给骗了!她根本不是啥饺子馆儿的闺女,她是个冒牌货,不信你问她,她刚刚都承认了!” “是,她认了,说了,你们原来是跟她有个血缘关系,现在是不是呢?”方向阳回头问徐樱。 徐樱憋着笑:“不是。” “听着没?不是!”方向阳大声说。 “这,这亲爹亲闺女的,她说不是就不是?”徐家老汉忍不住站起来:“听说过爹不要闺女的,没听说过闺女不要爹的?咋的,城里人就能不要亲爹,不孝顺了?没听过这道理,我要告她去!告她不孝顺!看她以后还咋做人!” 说着一激动就站起来了。 可惜才站起来一半,因接收到方向阳带有威胁的目光,他又怂兮兮的蹲回去了。 但徐耀宗还有战斗力,他梗着脖子说:“就是,她要是不孝顺,俺们告她去!” “好啊,你们快去告,千万别不告呀!” 另一个声音从门口进来。 葛青箐带着她的俩小跟班儿,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进来还一把把方向阳给推开,双手环胸,冷笑着看着徐耀宗说:“你快去告!就说,她十三岁的时候,为了不让当亲爹当童养媳卖给别人家,逃命出来了。逃出来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四五年以后,她混的好了,这亲爹和所谓的哥又不要脸的找过来,让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养!” “还有你们家,你们家告不告啊?”葛青箐看向王家。 “快去告,告你们买个十三岁的姑娘当媳妇儿,告你给了嫁妆没见到人,让警察好好调查调查,这嫁妆到底是给了我们徐樱,还是给了徐家这俩喝人血吃人肉的玩意儿!” 她最后狠狠瞪了徐耀宗和徐家老头一眼。 王家母亲整个人都懵了,她完全没听懂她说啥啊! “正好,你们告完,我们徐樱也去告,告你们买卖妇女儿童,等把你们送进大牢里,她正好跟你们这群吸血鬼断绝关系!” 这下,总算这群人都听懂她话的意思了。 她这哪儿是让他们告徐樱,是让徐樱告他们! 告的还是个不小的罪名,叫啥买卖妇女儿童罪! 王家母亲压根儿没听说过这种罪名,忍不住就探着头问徐耀宗:“那拐卖妇女儿童,是个啥罪?判,判多少年?” “屁的个拐卖,我卖我自个儿妹妹,关他们屁事儿!”徐耀宗不屑的回答。 葛青箐身后俩跟班都听笑了。 “听到了都?他是卖妹妹!”葛青箐就问。 俩跟班立马点头:“到时候,我们都去给樱子作证,她是因为差点儿让亲哥给卖了才跑的!” 徐耀宗听得急赤白脸,跳起来就想骂人。 可惜葛青箐根本都不给他出声说话的机会,接着就问方向阳:“这拐卖妇女儿童判多少年啊?” “十年起步!那种死不承认,死不悔改的那就是死刑呸!欸?你们都看过枪决现场没?砰的一声,人就死了!”方向阳瞪着眼睛,从徐耀宗到王母,一个一个看过去。 徐耀宗脸色惨白,徐家老汉浑身打摆,王母直接吓得一个激灵晕过去倒在儿子怀里,而她儿子却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了徐樱。 他的目光很浑浊,几乎没有聚焦,整个人都像是个没灵魂的架子。 方向阳在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简直没法想象,那么生机勃勃的徐樱万一嫁给这样的人会过什么样的人生! 他在心里狠狠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 “啥十年死刑的,你们别欺负俺们乡下人没文化!俺们那儿这事儿天天都有,也没见谁家坐牢去!”徐耀宗还想死不悔改。 葛青箐才不怕他:“呀,天天都有啊,那可要下去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村子,居然天天以拐卖妇女儿童赚钱!” “哈,还下去看,你当你是谁?!”徐耀宗跳起来问。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跟方遒坦白 “她是谁?”葛青箐身后一个小跟班儿笑着问:“欸,你听说过葛同志没有?” 说话的后,她抬起手,指了指上面。 徐耀宗本能的说:“啥葛同志不葛同志,俺不认识!” “不认识啊!”另一个跟班儿无比惊讶。 “那给你举个例子啊,你们胡阳县的县长,见了他,得喊上级领导!” “这位葛青箐同学啊,住省委大院儿!” 俩跟班儿一人一句,把个徐耀宗说得彻底懵了,愣了老半天,突然原地晃了晃,连连后退。 “你说,她说你有罪,你有没有罪啊?”方向阳笑着问。 徐耀宗看看徐老头,徐老头又看看醒来听到这消息再度晕过去的王母,仨人简直争先恐后,互相搀扶着起身,王母又把儿子扯起来,除了徐耀宗,其他仨人全争先恐后的往门口挪。 徐耀宗则试图拿身体把他们挡住,一边往后面挪,一边指着徐樱说:“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早晚搞臭你和你那个假娘!” “你敢!”方向阳一瞪眼,徐耀宗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葛青箐回头看看老师,语重心长的说:“老师,我觉得这种会伤害学生的人,以后都不该放进学校来。” 老师忙说:“是,我,我跟下面门卫打个招呼说一声。” 说着就想出去,葛青箐给跟班打个眼色,她立刻跑过去拦住。 葛青箐:“老师,今天这个事儿就不要告诉其他老师同学了?” 老师吓得脸色都不太好,忙点点头:“是,不说,不说。” 说完又为难:“可,可是我不说……” “我知道,老师只要保证自己不说就好啦!其他人……我们自己处理!”葛青箐冷笑。 老师这回脸彻底白了,也一刻不敢在办公室呆着,赶紧走。 一时间,只剩下几个学生。 葛青箐俩跟班儿都用不着她打眼色,立马就跟徐樱说:“樱子你放心,这事儿我们绝对不说出去!” “现在我们就去调查,到底是谁把这些人给招惹来的!” 俩人说完就出去了,故意把办公室留给方向阳和葛青箐。 徐樱看了看他俩。 “谢谢你们,不过,他们没说谎。我的确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的户口是我娘编造说我是她留在老家的闺女才上的,这天,我早料到了。”她语气淡淡的。 方向阳却差点儿听哭了。 葛青箐更是直接扑上来,一把抱住她:“我不信,你怎么会有那么讨人厌的家人啊!你这么好,纪经理也那么好,明明你们才该是一家人!” 她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徐樱刚刚还有些紧绷的情绪顿时放松了,她轻轻拍了拍葛青箐的背:“没关系,我早不把他们当家人了。” 葛青箐却还是觉得她可怜,趴在她身上哇哇的哭。 徐樱没办法,只好让她哭,一边安慰她,一边对方向阳说:“谢谢,其实就算你不来……” “我知道,我不来,你也吃不了亏!可现在你已经不是徐樱了,你是我嫂子?大嫂有事儿,我要是让你冲前头,那不显得我们方家没人了嘛?”方向阳挺了挺胸膛,拍拍自个儿说:“放心啊樱子……啊不,嫂子,以后有我在,谁都甭想欺负你!” 徐樱:…… 葛青箐:“你这嫂子叫的我咋别别扭扭的?” “别扭啥?以后你也得叫!”方向阳说。 “凭啥我也叫?”葛青箐反问。 方向阳红着脸垂头看脚尖,别别扭扭说:“也不知道谁三天两头给我写信,烦都烦死了……结果回来见着人了,反倒啥也不说了!” “说什么说!方向阳,你别自以为是了!我才看不上你这种小弟弟!”葛青箐不哭了,红着脸,活力四射的跟方向阳对线。 徐樱:…… 吼,你们居然偷偷成一对儿了? 怪我眼瞎居然在今天之前完全没看出来! 不过你们这瓜好像吃起来还挺大挺甜的? 徐樱在线吃瓜。 不过俩人儿的瓜她也没吃多长时间,就被反将一军,让俩人围着审问了半天她的身世问题。 事已至此,徐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一一告知。 “所以连我哥都不知道?”方向阳关注的重点与众不同。 徐樱点头:“不是大事。” 葛青箐倒抽一口冷气,对着徐樱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厉害,这都不当是大事儿。” 不过她很快又反映过来:“但也是,现在他们在你眼里的确不算个事儿,可是你心里……” “他害我娘死的那天,就不是我爹了,他重男轻女,我跟他从小也没啥感情可说。”徐樱冷淡的回答。 葛青箐点点头。 她能理解。 就像她,从小没见过娘,不知道娘是什么样儿,所以根本无从说起跟娘的感情。 “你心里不难受就行,这事儿咱们这儿就算封口了,绝没人说出去。可今天这事儿就蹊跷,就怕学校里早有人知道了。”她提醒。 “知道咋?他们还敢私底下说我嫂子闲话啊?看我不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方向阳虎不拉几的说。 葛青箐:…… 傻狗! “人言可畏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可咱樱子怕过谁?你是不知道原来她在那县初中时候听的闲话,比你们这个严重多了,那还不是一个个的都让她打的屁滚尿流?最后都得俯首帖耳喊她一声老大!”方向阳说着得意的竖起大拇指看向徐樱。 徐樱送他个白眼,无奈笑着摇摇头走了。 “你干什么去?”葛青箐忙跟上。 “给方遒写信,免得他从别人那儿听说这事儿又着急。”徐樱回答。 “那是该写。”方向阳赶紧跟上说。 这一句,又让葛青箐跟他掰扯开了。 徐樱也懒得听,加快脚步赶回教室,清清静静的写了一封信,把前因后果都跟方遒说清楚了。 然而她深知,这事儿绝没有结束。 徐耀宗他们既然明知道她现在跟原来不一样,还敢这么找上来,必定是背后有人支持。 而果然,就在中秋节当天,她的身世彻底在学校闹开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跟方遒坦白 “她是谁?”葛青箐身后一个小跟班儿笑着问:“欸,你听说过葛同志没有?” 说话的后,她抬起手,指了指上面。 徐耀宗本能的说:“啥葛同志不葛同志,俺不认识!” “不认识啊!”另一个跟班儿无比惊讶。 “那给你举个例子啊,你们胡阳县的县长,见了他,得喊上级领导!” “这位葛青箐同学啊,住省委大院儿!” 俩跟班儿一人一句,把个徐耀宗说得彻底懵了,愣了老半天,突然原地晃了晃,连连后退。 “你说,她说你有罪,你有没有罪啊?”方向阳笑着问。 徐耀宗看看徐老头,徐老头又看看醒来听到这消息再度晕过去的王母,仨人简直争先恐后,互相搀扶着起身,王母又把儿子扯起来,除了徐耀宗,其他仨人全争先恐后的往门口挪。 徐耀宗则试图拿身体把他们挡住,一边往后面挪,一边指着徐樱说:“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早晚搞臭你和你那个假娘!” “你敢!”方向阳一瞪眼,徐耀宗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葛青箐回头看看老师,语重心长的说:“老师,我觉得这种会伤害学生的人,以后都不该放进学校来。” 老师忙说:“是,我,我跟下面门卫打个招呼说一声。” 说着就想出去,葛青箐给跟班打个眼色,她立刻跑过去拦住。 葛青箐:“老师,今天这个事儿就不要告诉其他老师同学了?” 老师吓得脸色都不太好,忙点点头:“是,不说,不说。” 说完又为难:“可,可是我不说……” “我知道,老师只要保证自己不说就好啦!其他人……我们自己处理!”葛青箐冷笑。 老师这回脸彻底白了,也一刻不敢在办公室呆着,赶紧走。 一时间,只剩下几个学生。 葛青箐俩跟班儿都用不着她打眼色,立马就跟徐樱说:“樱子你放心,这事儿我们绝对不说出去!” “现在我们就去调查,到底是谁把这些人给招惹来的!” 俩人说完就出去了,故意把办公室留给方向阳和葛青箐。 徐樱看了看他俩。 “谢谢你们,不过,他们没说谎。我的确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的户口是我娘编造说我是她留在老家的闺女才上的,这天,我早料到了。”她语气淡淡的。 方向阳却差点儿听哭了。 葛青箐更是直接扑上来,一把抱住她:“我不信,你怎么会有那么讨人厌的家人啊!你这么好,纪经理也那么好,明明你们才该是一家人!” 她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徐樱刚刚还有些紧绷的情绪顿时放松了,她轻轻拍了拍葛青箐的背:“没关系,我早不把他们当家人了。” 葛青箐却还是觉得她可怜,趴在她身上哇哇的哭。 徐樱没办法,只好让她哭,一边安慰她,一边对方向阳说:“谢谢,其实就算你不来……” “我知道,我不来,你也吃不了亏!可现在你已经不是徐樱了,你是我嫂子?大嫂有事儿,我要是让你冲前头,那不显得我们方家没人了嘛?”方向阳挺了挺胸膛,拍拍自个儿说:“放心啊樱子……啊不,嫂子,以后有我在,谁都甭想欺负你!” 徐樱:…… 葛青箐:“你这嫂子叫的我咋别别扭扭的?” “别扭啥?以后你也得叫!”方向阳说。 “凭啥我也叫?”葛青箐反问。 方向阳红着脸垂头看脚尖,别别扭扭说:“也不知道谁三天两头给我写信,烦都烦死了……结果回来见着人了,反倒啥也不说了!” “说什么说!方向阳,你别自以为是了!我才看不上你这种小弟弟!”葛青箐不哭了,红着脸,活力四射的跟方向阳对线。 徐樱:…… 吼,你们居然偷偷成一对儿了? 怪我眼瞎居然在今天之前完全没看出来! 不过你们这瓜好像吃起来还挺大挺甜的? 徐樱在线吃瓜。 不过俩人儿的瓜她也没吃多长时间,就被反将一军,让俩人围着审问了半天她的身世问题。 事已至此,徐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一一告知。 “所以连我哥都不知道?”方向阳关注的重点与众不同。 徐樱点头:“不是大事。” 葛青箐倒抽一口冷气,对着徐樱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厉害,这都不当是大事儿。” 不过她很快又反映过来:“但也是,现在他们在你眼里的确不算个事儿,可是你心里……” “他害我娘死的那天,就不是我爹了,他重男轻女,我跟他从小也没啥感情可说。”徐樱冷淡的回答。 葛青箐点点头。 她能理解。 就像她,从小没见过娘,不知道娘是什么样儿,所以根本无从说起跟娘的感情。 “你心里不难受就行,这事儿咱们这儿就算封口了,绝没人说出去。可今天这事儿就蹊跷,就怕学校里早有人知道了。”她提醒。 “知道咋?他们还敢私底下说我嫂子闲话啊?看我不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方向阳虎不拉几的说。 葛青箐:…… 傻狗! “人言可畏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可咱樱子怕过谁?你是不知道原来她在那县初中时候听的闲话,比你们这个严重多了,那还不是一个个的都让她打的屁滚尿流?最后都得俯首帖耳喊她一声老大!”方向阳说着得意的竖起大拇指看向徐樱。 徐樱送他个白眼,无奈笑着摇摇头走了。 “你干什么去?”葛青箐忙跟上。 “给方遒写信,免得他从别人那儿听说这事儿又着急。”徐樱回答。 “那是该写。”方向阳赶紧跟上说。 这一句,又让葛青箐跟他掰扯开了。 徐樱也懒得听,加快脚步赶回教室,清清静静的写了一封信,把前因后果都跟方遒说清楚了。 然而她深知,这事儿绝没有结束。 徐耀宗他们既然明知道她现在跟原来不一样,还敢这么找上来,必定是背后有人支持。 而果然,就在中秋节当天,她的身世彻底在学校闹开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横幅闹事 中秋节中午,徐樱还没从教室里出来,就有个其他班姐妹会的女同学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跟她说:“你有麻烦了!有两个自称是你爹和你哥的男的,抬着个女人在校门口,正拉着横幅闹呢!校长、老师们都去了,你也赶紧去看看!” 徐樱眉头一皱。 葛青箐立马就问:“女的?什么样儿的?” 那女生刚要形容,徐樱拉了她一把:“边走边说。” 葛青箐点头,一边喊着让她跟班去找“姐妹互助会”的同学们,一边跟着徐樱就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外,就听见身后高保乐家大闺女喊她:“葛青箐,我劝你别跟着蹚浑水,她这趟没好事儿!” 葛青箐立马回头质问:“你怎么知道?高晓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都是为你好!”高晓娟冲过来,想狠狠撞上葛青箐一下,被她跟班儿一把推开了。 “瞎碰瓷儿谁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有资格碰我们葛姐吗?”那跟班儿傲慢的说。 高晓娟气得脸都变形了,张嘴就要骂人。 她妹高晓梅赶紧过来拉住她:“行了行了,咱门外看热闹去!” 葛青箐:…… “看你爹的热闹!” 说完就回头叫另一个跟班儿:“你去,找我爹,就说我在学校快死了!让他赶紧过来!顺带跑一趟杨家,告诉杨怡奶奶,有人欺负徐樱!”说完一手拉着徐樱,带着自己一帮姐妹就往出走。 徐樱:“你真不用搞这么大阵仗,我能对付。” “我知道你能对付,可现在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了,是有人故意想借你欺负我葛青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有三头六臂的,惹我不算,方家、杨家都敢惹!老虎不发威全当我们病猫呢!”葛青箐大声说。 她这么分析倒是在理儿,徐樱也无话可说。 现在她是跟从前不同,可要真闹起来,还得是有靠山。 何况正如葛青箐所说,人家哪儿是对付她啊,八成不是冲着方家,就是葛家,她可不想白白给人当牺牲品去。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到校门口,才发现他们算啥,校门口堵得人才叫多。 人群一层一层,见到她们来,却全都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以便让尚未走近的徐樱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情况。 外面挂一条雪白的横幅,上用大大的黑字写:“丧尽天良、谋财害命”。 徐耀宗和徐老头各拿着一头在地上,徐耀宗跟前儿还摆着个担架,王母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身上盖一块白布,白布上用黑字写着徐樱如何偷窃彩礼逃婚,陷父兄于不易,后他们辛苦找到她,她却不仅纠集葛青箐、方向阳对父兄进行殴打,还对“未婚夫”母亲进行恐吓,以至于她回去后精神错乱、连续几日惊惧难眠,最终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此时徐耀宗正坐在地上大声哭嚎着:“请学校开除徐樱,还老百姓个公道!” 而胆大的学生早跑过去看过那个盖在王母身上的故事,正在周围同学间传播着,人人都说:“他们这算不算故意杀人啊?” “算啊,所以我吓唬你的话,你会不会昏迷不醒啊?”葛青箐听到,回头冷冷的问。 那同学立马吓得缩了脑袋不吭气了。 校长这会儿正苦劝无果,出着一头冷汗,不知所措呢! 见到徐樱出来,他稍微松了口气,赶紧问她:“徐樱同学,这是真是假?” “校长,您问哪件事儿?”徐樱脸色冰冷。 但她语气礼貌,校长也不好计较,只说:“他们是你哥哥、父亲,还有什么未来婆婆?” “父亲哥哥,我上次已经跟老师说过了,以前的确是,但他们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把我给卖了,从那天起,我就不认他们了。至于未来婆婆……” “那当然不是,她是我嫂子,她未来婆婆只能是我大妈!”方向阳早被叫过来了,一听立马急了,钻出来吼。 徐樱:…… 她这就让曝光了?! 校长也颇为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樱:“你,你不是才十六?” “是,三年前让他们卖得,不过彩礼我没见,我只拿了当时他身上的几块钱。”徐樱冷淡的回答。 校长意犹未尽,他要听的不是这个,是她啥时候跟方遒成一对儿都到了能叫周莹婆婆的地步了? 不过他也顾不上问了,因为徐樱刚说完这话,徐耀宗就闹起来:“樱子啊,你可不能说这没良心的话!俺们知道,当初俺们把你早早嫁出去,你心里记恨俺们。可当初爹和哥也是没法子啊!咱娘病重,治病把家里的钱全花光了,爹和哥是怕你在家里饿死,才没办法早早把你嫁出去!当时都跟你说好了,你的嫁妆加上娘给你留的东西,全当陪嫁给你陪过去,爹和哥对不住你,只能拿这些补偿你。可你不能拿了嫁妆就跑了啊!” “你说我拿着嫁妆跑,有证据?”徐樱站出来,冷冷的问。 “有,我有证据!” 徐耀宗立马说:“同学们可能都知道县城那纪家饺子馆儿?她去之前,那都快干不下去了,结果她一去,不到三个月就起来了,现在名声都扬到省城了!校长,同学……” 他求助的望向校长:“你们说说,她个十三岁的娃,还是个女娃,她有啥本事让个饺子馆儿三个月不到就起死回生,还把人原来的厨子、采购都给撵走了重新换一匹?这得多少钱,这钱可都从哪儿来的?” 这个传奇故事,徐樱来的时候学校里也都有传闻,如今想来,是有点儿奇怪。 “不止这,他们后来还找了个不知道啥借口,把跟她们过不去的厨子、采购都给送大牢里去了!老话说的好,最毒妇人心,俺可万万没想到,俺这妹子能是这么恶毒的女娃,否则俺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都找不到她!”徐耀宗可怜兮兮的说。 学生们面面相觑,看着徐樱的眼神难免有点儿嫌弃、闪躲。 而校长也是一脸质疑。 毕竟徐樱那个故事听起来太传奇了,好像还是徐耀宗这个更符合常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横幅闹事 中秋节中午,徐樱还没从教室里出来,就有个其他班姐妹会的女同学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跟她说:“你有麻烦了!有两个自称是你爹和你哥的男的,抬着个女人在校门口,正拉着横幅闹呢!校长、老师们都去了,你也赶紧去看看!” 徐樱眉头一皱。 葛青箐立马就问:“女的?什么样儿的?” 那女生刚要形容,徐樱拉了她一把:“边走边说。” 葛青箐点头,一边喊着让她跟班去找“姐妹互助会”的同学们,一边跟着徐樱就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外,就听见身后高保乐家大闺女喊她:“葛青箐,我劝你别跟着蹚浑水,她这趟没好事儿!” 葛青箐立马回头质问:“你怎么知道?高晓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都是为你好!”高晓娟冲过来,想狠狠撞上葛青箐一下,被她跟班儿一把推开了。 “瞎碰瓷儿谁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有资格碰我们葛姐吗?”那跟班儿傲慢的说。 高晓娟气得脸都变形了,张嘴就要骂人。 她妹高晓梅赶紧过来拉住她:“行了行了,咱门外看热闹去!” 葛青箐:…… “看你爹的热闹!” 说完就回头叫另一个跟班儿:“你去,找我爹,就说我在学校快死了!让他赶紧过来!顺带跑一趟杨家,告诉杨怡奶奶,有人欺负徐樱!”说完一手拉着徐樱,带着自己一帮姐妹就往出走。 徐樱:“你真不用搞这么大阵仗,我能对付。” “我知道你能对付,可现在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了,是有人故意想借你欺负我葛青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有三头六臂的,惹我不算,方家、杨家都敢惹!老虎不发威全当我们病猫呢!”葛青箐大声说。 她这么分析倒是在理儿,徐樱也无话可说。 现在她是跟从前不同,可要真闹起来,还得是有靠山。 何况正如葛青箐所说,人家哪儿是对付她啊,八成不是冲着方家,就是葛家,她可不想白白给人当牺牲品去。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到校门口,才发现他们算啥,校门口堵得人才叫多。 人群一层一层,见到她们来,却全都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以便让尚未走近的徐樱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情况。 外面挂一条雪白的横幅,上用大大的黑字写:“丧尽天良、谋财害命”。 徐耀宗和徐老头各拿着一头在地上,徐耀宗跟前儿还摆着个担架,王母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身上盖一块白布,白布上用黑字写着徐樱如何偷窃彩礼逃婚,陷父兄于不易,后他们辛苦找到她,她却不仅纠集葛青箐、方向阳对父兄进行殴打,还对“未婚夫”母亲进行恐吓,以至于她回去后精神错乱、连续几日惊惧难眠,最终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此时徐耀宗正坐在地上大声哭嚎着:“请学校开除徐樱,还老百姓个公道!” 而胆大的学生早跑过去看过那个盖在王母身上的故事,正在周围同学间传播着,人人都说:“他们这算不算故意杀人啊?” “算啊,所以我吓唬你的话,你会不会昏迷不醒啊?”葛青箐听到,回头冷冷的问。 那同学立马吓得缩了脑袋不吭气了。 校长这会儿正苦劝无果,出着一头冷汗,不知所措呢! 见到徐樱出来,他稍微松了口气,赶紧问她:“徐樱同学,这是真是假?” “校长,您问哪件事儿?”徐樱脸色冰冷。 但她语气礼貌,校长也不好计较,只说:“他们是你哥哥、父亲,还有什么未来婆婆?” “父亲哥哥,我上次已经跟老师说过了,以前的确是,但他们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把我给卖了,从那天起,我就不认他们了。至于未来婆婆……” “那当然不是,她是我嫂子,她未来婆婆只能是我大妈!”方向阳早被叫过来了,一听立马急了,钻出来吼。 徐樱:…… 她这就让曝光了?! 校长也颇为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樱:“你,你不是才十六?” “是,三年前让他们卖得,不过彩礼我没见,我只拿了当时他身上的几块钱。”徐樱冷淡的回答。 校长意犹未尽,他要听的不是这个,是她啥时候跟方遒成一对儿都到了能叫周莹婆婆的地步了? 不过他也顾不上问了,因为徐樱刚说完这话,徐耀宗就闹起来:“樱子啊,你可不能说这没良心的话!俺们知道,当初俺们把你早早嫁出去,你心里记恨俺们。可当初爹和哥也是没法子啊!咱娘病重,治病把家里的钱全花光了,爹和哥是怕你在家里饿死,才没办法早早把你嫁出去!当时都跟你说好了,你的嫁妆加上娘给你留的东西,全当陪嫁给你陪过去,爹和哥对不住你,只能拿这些补偿你。可你不能拿了嫁妆就跑了啊!” “你说我拿着嫁妆跑,有证据?”徐樱站出来,冷冷的问。 “有,我有证据!” 徐耀宗立马说:“同学们可能都知道县城那纪家饺子馆儿?她去之前,那都快干不下去了,结果她一去,不到三个月就起来了,现在名声都扬到省城了!校长,同学……” 他求助的望向校长:“你们说说,她个十三岁的娃,还是个女娃,她有啥本事让个饺子馆儿三个月不到就起死回生,还把人原来的厨子、采购都给撵走了重新换一匹?这得多少钱,这钱可都从哪儿来的?” 这个传奇故事,徐樱来的时候学校里也都有传闻,如今想来,是有点儿奇怪。 “不止这,他们后来还找了个不知道啥借口,把跟她们过不去的厨子、采购都给送大牢里去了!老话说的好,最毒妇人心,俺可万万没想到,俺这妹子能是这么恶毒的女娃,否则俺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都找不到她!”徐耀宗可怜兮兮的说。 学生们面面相觑,看着徐樱的眼神难免有点儿嫌弃、闪躲。 而校长也是一脸质疑。 毕竟徐樱那个故事听起来太传奇了,好像还是徐耀宗这个更符合常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牢里等死去吧 别人觉得离奇,可吃过徐樱做的饭,亲眼看着她如何经营饺子馆儿的方向阳和葛青箐可不觉得。 葛青箐就冷笑:“你没本事,那是你蠢,当我们樱子跟你一样呢?” “就是,当初我可是亲眼看着我嫂子把饺子馆儿搞起来的,这事儿整个纪家镇都知道!你别仗着这儿没我们同乡就胡说八道!”方向阳举着拳头威胁。 徐耀宗立马做出副惊恐害怕的样子,瑟缩着不说话了。 而徐老爹就可怜巴巴的张口说:“是,俺们蠢,俺们不行,俺们是男人,哪儿能像个女娃似的啥都敢干?当年她娘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到处勾引汉子,她也不比她娘差,在村儿里的时候小小年纪就到处勾搭男娃,出去了,跟上个寡妇,更不是啥都敢干?俺们打听过,那刚出去就跟着那寡妇勾搭了个工厂的主任,后来又勾搭上了个方家,连来省城念书,那都是那姓苏的县委书记亲自拉过来了,跟别人坐的都不是一辆车!” 学生们都还年纪不大,本来徐樱跟方遒订婚的消息突然曝光,就有不少从前喜欢过方遒的女生不服气,这会儿听到这话,立马就信了。 人群里还混了几个“姐妹进步会”的成员,立马就带头编排辱骂起徐樱,那话难听的,把葛青箐都气的炸毛,差点儿就要出手打人。 徐樱一把拉住她,警告的看她:“这是激你。” 葛青箐:“那也不能看着她们犯贱!” 徐樱冷笑,转头盯着徐老头:“你好像知道的挺多?连我怎么来省城都知道?这事儿好像除了跟我一起来的同学,就只有当初参加过演讲的领导们知道。还有我在纪家镇认识韩主任,又认识方家的人事儿,恐怕纪家镇都没几个人知道,你一个自称乡下人的,从哪儿知道的?” “你管俺们从哪儿知道的?俺是你哥,那是你爹,俺们想知道自个儿亲人的消息,肯定是到处打听?”徐耀宗瞪着眼睛吼。 “到处打听?哼,从哪儿打听的?”徐樱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这么做动作的时候,原本寡淡的脸上会出现一种令人有点儿惊骇的冰冷表情,如同一把刀子架在被她盯着的人脖子上,随时轻轻一滑,那人就得死。 徐耀宗被她这么看一眼,顿觉脊背发冷,整个脑子都麻了,下意识就说:“当然,当然是有人告诉俺们!” “哦!那人是谁啊?”徐樱追问。 “你管是谁,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还有,你把人王家婆婆害成这样,你管不管?”徐耀宗被吓得踉跄的站起来,往王母那头躲避。 “你想我怎么管?”徐樱就顺着他的话说。 “把你从家拿走的嫁妆交出来,给人家赔钱!要么你就嫁过去!”他威胁似的说最后一种结果。 “哦!那我选嫁过去。”徐樱淡淡说。 方向阳立马急了,就要扑过去。 葛青箐赶紧拦住她,让他看徐耀宗的脸。 徐耀宗一脸震惊,愣了老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你,你说啥?” “我说,那我嫁过去好了。反正我是一分钱不会给你。”徐樱慢悠悠的说。 徐家两个彻底懵了,徐老头冲过来:“你疯了,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才拿回去那几个钱,就想嫁走?没门儿!老子告诉你,除非你再拿个几百块钱出来,否则,老子就算把你弄死在家里,也不让你嫁!” 他说着,一边暴走,一边唠叨:“啊?你现在是个高中生,出去就是正经工作,一个月就挣十来块,你现在嫁到别人家,把这钱给别人家?你做梦!老子,老子当初拿你嫁妆,才拿十三块!你别想,你拿一千三,老子就让你嫁人!” 他这话说的着急,徐耀宗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在他这番话说完以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全场哗然,谁都没想到,徐樱当初居然被十三块就“嫁”出去了。 那哪儿是“嫁”,是卖啊! 而好戏还不止如此。 徐老头唠叨的尽兴,那头躺着的王母可忍不住了,一下子蹦起来,扑到徐老头身上就打:“早说好了,十三块嫁过来,现在你闺女都同意了,你有啥不愿意的!啊?好事儿全是你家的,坏事儿全是俺家的,凭啥,凭啥?” 说着冲过去,就想拉徐樱走。 可还没冲到跟前儿呢,就被个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拦住,接着一耳光就抽她脸上了。 抽完了不算,那人又直接冲到徐老头跟前,抬手就往他身上捶,一边捶,一边哭喊:“你们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十三,十三就把个好好的闺女给卖了?没卖成,把嫁妆花光了,听说闺女出息了,又过来讹诈她?你们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啊!都是畜生,畜生!” “娘……” 徐樱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纪茹芳居然出现了。 她赶紧上去拦住,怕纪茹芳着急把自己给弄伤。 方向阳也帮忙,俩人努力,才把她拉开。 纪茹芳一离开,转头就把徐樱给抱住了。 “樱子,娘的樱子,你,你咋这么命苦啊!”说着哇哇大哭。 这幕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看愣了,一时间全场又是寂静,只剩下纪茹芳的哭声。 徐樱让她哭了一阵儿。 等她自己慢慢平静,她才拍拍她的背:“好啦,不哭啦!那么多人看着呢!而且我不是没吃亏?” “咋没吃亏,让这俩畜生这么骂你闹你,不算吃亏?”纪茹芳却不依不饶。 回头就问人:“警察同志,我问你们,他们这算不算拐卖儿童?” 她原来还带了警察过来。 只是不巧,警察也看呆了。 回过神儿,警察忙回答:“是不是拐卖,还要问一下案情,但买卖是肯定算。” “那就让他们全吃牢饭去!”纪茹芳红着眼睛等着徐耀宗和徐老头,狠狠呸一口,咬牙切齿的骂:“不要脸的畜生!你们也配给我樱子当爹当哥?樱子早几年前就上我户口上了,早跟你们断绝关系,你们两个畜生,大牢里头等死去!” 一边骂,她一边还紧紧把徐樱抱在怀里,好像生怕她让人抢走。?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牢里等死去吧 别人觉得离奇,可吃过徐樱做的饭,亲眼看着她如何经营饺子馆儿的方向阳和葛青箐可不觉得。 葛青箐就冷笑:“你没本事,那是你蠢,当我们樱子跟你一样呢?” “就是,当初我可是亲眼看着我嫂子把饺子馆儿搞起来的,这事儿整个纪家镇都知道!你别仗着这儿没我们同乡就胡说八道!”方向阳举着拳头威胁。 徐耀宗立马做出副惊恐害怕的样子,瑟缩着不说话了。 而徐老爹就可怜巴巴的张口说:“是,俺们蠢,俺们不行,俺们是男人,哪儿能像个女娃似的啥都敢干?当年她娘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到处勾引汉子,她也不比她娘差,在村儿里的时候小小年纪就到处勾搭男娃,出去了,跟上个寡妇,更不是啥都敢干?俺们打听过,那刚出去就跟着那寡妇勾搭了个工厂的主任,后来又勾搭上了个方家,连来省城念书,那都是那姓苏的县委书记亲自拉过来了,跟别人坐的都不是一辆车!” 学生们都还年纪不大,本来徐樱跟方遒订婚的消息突然曝光,就有不少从前喜欢过方遒的女生不服气,这会儿听到这话,立马就信了。 人群里还混了几个“姐妹进步会”的成员,立马就带头编排辱骂起徐樱,那话难听的,把葛青箐都气的炸毛,差点儿就要出手打人。 徐樱一把拉住她,警告的看她:“这是激你。” 葛青箐:“那也不能看着她们犯贱!” 徐樱冷笑,转头盯着徐老头:“你好像知道的挺多?连我怎么来省城都知道?这事儿好像除了跟我一起来的同学,就只有当初参加过演讲的领导们知道。还有我在纪家镇认识韩主任,又认识方家的人事儿,恐怕纪家镇都没几个人知道,你一个自称乡下人的,从哪儿知道的?” “你管俺们从哪儿知道的?俺是你哥,那是你爹,俺们想知道自个儿亲人的消息,肯定是到处打听?”徐耀宗瞪着眼睛吼。 “到处打听?哼,从哪儿打听的?”徐樱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这么做动作的时候,原本寡淡的脸上会出现一种令人有点儿惊骇的冰冷表情,如同一把刀子架在被她盯着的人脖子上,随时轻轻一滑,那人就得死。 徐耀宗被她这么看一眼,顿觉脊背发冷,整个脑子都麻了,下意识就说:“当然,当然是有人告诉俺们!” “哦!那人是谁啊?”徐樱追问。 “你管是谁,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还有,你把人王家婆婆害成这样,你管不管?”徐耀宗被吓得踉跄的站起来,往王母那头躲避。 “你想我怎么管?”徐樱就顺着他的话说。 “把你从家拿走的嫁妆交出来,给人家赔钱!要么你就嫁过去!”他威胁似的说最后一种结果。 “哦!那我选嫁过去。”徐樱淡淡说。 方向阳立马急了,就要扑过去。 葛青箐赶紧拦住她,让他看徐耀宗的脸。 徐耀宗一脸震惊,愣了老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你,你说啥?” “我说,那我嫁过去好了。反正我是一分钱不会给你。”徐樱慢悠悠的说。 徐家两个彻底懵了,徐老头冲过来:“你疯了,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才拿回去那几个钱,就想嫁走?没门儿!老子告诉你,除非你再拿个几百块钱出来,否则,老子就算把你弄死在家里,也不让你嫁!” 他说着,一边暴走,一边唠叨:“啊?你现在是个高中生,出去就是正经工作,一个月就挣十来块,你现在嫁到别人家,把这钱给别人家?你做梦!老子,老子当初拿你嫁妆,才拿十三块!你别想,你拿一千三,老子就让你嫁人!” 他这话说的着急,徐耀宗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在他这番话说完以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全场哗然,谁都没想到,徐樱当初居然被十三块就“嫁”出去了。 那哪儿是“嫁”,是卖啊! 而好戏还不止如此。 徐老头唠叨的尽兴,那头躺着的王母可忍不住了,一下子蹦起来,扑到徐老头身上就打:“早说好了,十三块嫁过来,现在你闺女都同意了,你有啥不愿意的!啊?好事儿全是你家的,坏事儿全是俺家的,凭啥,凭啥?” 说着冲过去,就想拉徐樱走。 可还没冲到跟前儿呢,就被个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拦住,接着一耳光就抽她脸上了。 抽完了不算,那人又直接冲到徐老头跟前,抬手就往他身上捶,一边捶,一边哭喊:“你们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十三,十三就把个好好的闺女给卖了?没卖成,把嫁妆花光了,听说闺女出息了,又过来讹诈她?你们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啊!都是畜生,畜生!” “娘……” 徐樱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纪茹芳居然出现了。 她赶紧上去拦住,怕纪茹芳着急把自己给弄伤。 方向阳也帮忙,俩人努力,才把她拉开。 纪茹芳一离开,转头就把徐樱给抱住了。 “樱子,娘的樱子,你,你咋这么命苦啊!”说着哇哇大哭。 这幕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看愣了,一时间全场又是寂静,只剩下纪茹芳的哭声。 徐樱让她哭了一阵儿。 等她自己慢慢平静,她才拍拍她的背:“好啦,不哭啦!那么多人看着呢!而且我不是没吃亏?” “咋没吃亏,让这俩畜生这么骂你闹你,不算吃亏?”纪茹芳却不依不饶。 回头就问人:“警察同志,我问你们,他们这算不算拐卖儿童?” 她原来还带了警察过来。 只是不巧,警察也看呆了。 回过神儿,警察忙回答:“是不是拐卖,还要问一下案情,但买卖是肯定算。” “那就让他们全吃牢饭去!”纪茹芳红着眼睛等着徐耀宗和徐老头,狠狠呸一口,咬牙切齿的骂:“不要脸的畜生!你们也配给我樱子当爹当哥?樱子早几年前就上我户口上了,早跟你们断绝关系,你们两个畜生,大牢里头等死去!” 一边骂,她一边还紧紧把徐樱抱在怀里,好像生怕她让人抢走。?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结局(上) 徐家和王家仨人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还想争辩。 可刚刚徐老头脑子一热早全说出来了,警察根本不用再听,而且也不想听,直接带上警车,一路响着鸣笛走了。 现场学生这才注意到,来的可不是纪茹芳,还有葛青箐她爹,杨怡、杨振清和一个看着慈眉善目的男人。 徐樱倒是在终于劝好纪茹芳以后看到那人了,有些惊讶的打招呼问:“冯师傅,您怎么来了?” “冯师傅?”杨怡奶奶下意识重复了下这称呼,然后笑眯眯看向冯师傅,意味深长的说:“是冯师傅啊!” 冯师傅:…… “我来省城大饭店学习的。”他忙解释。 “哦。”徐樱点点头。 信你个鬼! “老葛,你得给樱子做主啊!这事儿不能完,得让他们给樱子个交代!”葛青箐这会儿早礼貌的跟几个人都打过招呼,站在葛同志跟前儿,声音不小的威胁。 葛同志一脸无奈:“用不着你管,警察会给樱子一个公道。” “那你就不能多去打问打问?反正这事儿不能拖,必须尽快!让那些有心害人的看看,陷害别人是什么下场!”她说着冷冷的朝高晓娟、高晓梅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俩姐妹这会儿脸色可不好,被她看上一眼,立马心虚的别过头,极力把自己往人群里隐身。 葛青箐觉得还算解气,冷哼了一声,又瞪眼暗示葛同志。 还暗示什么呀?葛同志也不是傻的。 他无可奈何叹气,摸摸葛青箐的头,仍是满心宠爱,半点儿看不出生气的样儿。反倒还拉受害者徐樱帮她姑娘顺气,说:“樱子,你可让杨奶奶担心了,她老人家一桌子菜都准备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过中秋?” “嗯!”徐樱给面子的乖巧笑了笑,朝杨怡走过去。 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听他们的,你啊,不可能是那种人生的。” 徐樱:? 杨怡:我什么都没说哦! 徐樱:…… 这里面到底又有啥事儿啊!头疼! 可她照旧没问。 该她知道的时候,她总是要知道的。 几个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坐了三辆车上杨怡家里。 临走前,葛同志亲自叮嘱了下校长:“以后还是要注意学生的安全问题,这样的事儿最好不要再发生。如果有类似的情况,可以尽早报警嘛!学生是来学习的,不要让这些事情干扰他们。” 校长哪儿能听不懂这话的暗示,又联想到之前暗示自己那人,赶紧点头,态度端正的表示:“您放心,以后这样的事儿绝不再发生!” 车一走,人就散了,徐樱从那天起成了省实验中学的一个传奇故事人物。 议论有好有坏,但无一不说她厉害。 中秋节这顿饭,杨怡在有限的食材里准备的十分丰富,虽然她全程不动手,但于做菜一道却十分会指挥,去解决徐樱的事儿前,她就指挥着杨振清做好了大半,回来徐樱和冯师傅一起下厨,俩人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所有菜做完了。 饭菜上桌,十几人围坐,纵然人不全,但这个中秋因为徐樱这件事的基本解决,大伙儿都过的开开心心,连向来不喝酒的纪茹芳都喝了一些。 下午清醒的人聚在一起打麻将、下棋、跳舞唱歌,晚上一起赏月,把个中秋节过的热热闹闹,温馨欢快。 只是此后五六年,他们再也没能这么欢快的过过一个中秋节。 国内的形势几乎是一天一变,在经历过那场令全国人民都陷入悲伤的事件后,平原地区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而此时,徐樱已经二十二岁,在1972年经推荐进入京城师大四年以后,即将迎来毕业分配,没跟方遒提前打招呼,她直接申请下乡到方遒所在的黄坪县。 选择上师范大学,是她跟方遒郑重商量过,并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的。 当初在饺子馆儿办扫盲班的时候她就想过以后是不是要当个老师,直到方遒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辛辛苦苦办起学校,又从学校校长转到镇上专管宣传教育,再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办小学、做教育,得到上级认可,被提到县里。 她们六年未见,她陪着他在书信里一路走来,从他的字里行间渐渐竟然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 那么巧合,他们的梦想是一致的。 所以她想去找他,跟他一起向他们共同的梦想继续努力。 但因为这年代大学生太稀缺,加上各个部门办事都出现问题,她的申请一直被压着,只要暂时回到饺子馆儿继续当她的大厨,同时偷偷答应方同志和温政委的要求,在部队里当老师,一教小学生,二四六给战士扫盲。 直到1977年秋天,她从葛青箐那里提前知道了高考可能要恢复的消息,立刻写信给方遒,希望他回来参加高考。 此时对方同志的审查已经结束,他被葛同志调到县里,仍旧主要负责农业工作。 他倒没像原来那样对方遒的事情顺其自然,头一次用了自己的一点权利,把他直接从黄平县平调到了胡阳县,让他跟徐樱至少能在县里见面。 七年不见,徐樱在车站看到那个又高又俊,却又黑又瘦的方遒时,是真的有点儿认不出来,还是凭着他那双依旧黑亮的眼睛才确定是他。 而方遒比她还夸张,直到她都站到他面前,他还愣愣的盯着她,半天都回不过味儿。 “咋,我变这么多?”徐樱笑眯眯问。 方遒傻乎乎点点头:“嗯,好多。” “那是好看了,不好看了?”她眨眨眼问。 “好,好看,太好看都,都不像你了……”方遒说完,下意识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摸出个本子,打开本子,徐樱看到里面她两年前寄给他的照片,他认认真真的对比了一下,最终举着照片给徐樱看:“比照片上又好看了十来倍!” 徐樱:…… 她扑哧笑出来,抬手就给他额头上一下:“傻子!哪儿能好看那么多!” “就是好看了!”他忙说。 说完可怜兮兮叹了口气:“哎,我丑了……樱子,那,你嫌弃我不?还要我……” 话没说完,徐樱踮起脚,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亲完,她自己都脸红了,转头就跑。 方遒傻不拉几在原地站着,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她,激动的一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问:“等我考上,咱就结婚?!” “好,结婚。”徐樱抬头,笑盈盈看着他的眼睛。?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结局(上) 徐家和王家仨人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还想争辩。 可刚刚徐老头脑子一热早全说出来了,警察根本不用再听,而且也不想听,直接带上警车,一路响着鸣笛走了。 现场学生这才注意到,来的可不是纪茹芳,还有葛青箐她爹,杨怡、杨振清和一个看着慈眉善目的男人。 徐樱倒是在终于劝好纪茹芳以后看到那人了,有些惊讶的打招呼问:“冯师傅,您怎么来了?” “冯师傅?”杨怡奶奶下意识重复了下这称呼,然后笑眯眯看向冯师傅,意味深长的说:“是冯师傅啊!” 冯师傅:…… “我来省城大饭店学习的。”他忙解释。 “哦。”徐樱点点头。 信你个鬼! “老葛,你得给樱子做主啊!这事儿不能完,得让他们给樱子个交代!”葛青箐这会儿早礼貌的跟几个人都打过招呼,站在葛同志跟前儿,声音不小的威胁。 葛同志一脸无奈:“用不着你管,警察会给樱子一个公道。” “那你就不能多去打问打问?反正这事儿不能拖,必须尽快!让那些有心害人的看看,陷害别人是什么下场!”她说着冷冷的朝高晓娟、高晓梅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俩姐妹这会儿脸色可不好,被她看上一眼,立马心虚的别过头,极力把自己往人群里隐身。 葛青箐觉得还算解气,冷哼了一声,又瞪眼暗示葛同志。 还暗示什么呀?葛同志也不是傻的。 他无可奈何叹气,摸摸葛青箐的头,仍是满心宠爱,半点儿看不出生气的样儿。反倒还拉受害者徐樱帮她姑娘顺气,说:“樱子,你可让杨奶奶担心了,她老人家一桌子菜都准备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过中秋?” “嗯!”徐樱给面子的乖巧笑了笑,朝杨怡走过去。 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听他们的,你啊,不可能是那种人生的。” 徐樱:? 杨怡:我什么都没说哦! 徐樱:…… 这里面到底又有啥事儿啊!头疼! 可她照旧没问。 该她知道的时候,她总是要知道的。 几个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坐了三辆车上杨怡家里。 临走前,葛同志亲自叮嘱了下校长:“以后还是要注意学生的安全问题,这样的事儿最好不要再发生。如果有类似的情况,可以尽早报警嘛!学生是来学习的,不要让这些事情干扰他们。” 校长哪儿能听不懂这话的暗示,又联想到之前暗示自己那人,赶紧点头,态度端正的表示:“您放心,以后这样的事儿绝不再发生!” 车一走,人就散了,徐樱从那天起成了省实验中学的一个传奇故事人物。 议论有好有坏,但无一不说她厉害。 中秋节这顿饭,杨怡在有限的食材里准备的十分丰富,虽然她全程不动手,但于做菜一道却十分会指挥,去解决徐樱的事儿前,她就指挥着杨振清做好了大半,回来徐樱和冯师傅一起下厨,俩人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所有菜做完了。 饭菜上桌,十几人围坐,纵然人不全,但这个中秋因为徐樱这件事的基本解决,大伙儿都过的开开心心,连向来不喝酒的纪茹芳都喝了一些。 下午清醒的人聚在一起打麻将、下棋、跳舞唱歌,晚上一起赏月,把个中秋节过的热热闹闹,温馨欢快。 只是此后五六年,他们再也没能这么欢快的过过一个中秋节。 国内的形势几乎是一天一变,在经历过那场令全国人民都陷入悲伤的事件后,平原地区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而此时,徐樱已经二十二岁,在1972年经推荐进入京城师大四年以后,即将迎来毕业分配,没跟方遒提前打招呼,她直接申请下乡到方遒所在的黄坪县。 选择上师范大学,是她跟方遒郑重商量过,并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的。 当初在饺子馆儿办扫盲班的时候她就想过以后是不是要当个老师,直到方遒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辛辛苦苦办起学校,又从学校校长转到镇上专管宣传教育,再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办小学、做教育,得到上级认可,被提到县里。 她们六年未见,她陪着他在书信里一路走来,从他的字里行间渐渐竟然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 那么巧合,他们的梦想是一致的。 所以她想去找他,跟他一起向他们共同的梦想继续努力。 但因为这年代大学生太稀缺,加上各个部门办事都出现问题,她的申请一直被压着,只要暂时回到饺子馆儿继续当她的大厨,同时偷偷答应方同志和温政委的要求,在部队里当老师,一教小学生,二四六给战士扫盲。 直到1977年秋天,她从葛青箐那里提前知道了高考可能要恢复的消息,立刻写信给方遒,希望他回来参加高考。 此时对方同志的审查已经结束,他被葛同志调到县里,仍旧主要负责农业工作。 他倒没像原来那样对方遒的事情顺其自然,头一次用了自己的一点权利,把他直接从黄平县平调到了胡阳县,让他跟徐樱至少能在县里见面。 七年不见,徐樱在车站看到那个又高又俊,却又黑又瘦的方遒时,是真的有点儿认不出来,还是凭着他那双依旧黑亮的眼睛才确定是他。 而方遒比她还夸张,直到她都站到他面前,他还愣愣的盯着她,半天都回不过味儿。 “咋,我变这么多?”徐樱笑眯眯问。 方遒傻乎乎点点头:“嗯,好多。” “那是好看了,不好看了?”她眨眨眼问。 “好,好看,太好看都,都不像你了……”方遒说完,下意识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摸出个本子,打开本子,徐樱看到里面她两年前寄给他的照片,他认认真真的对比了一下,最终举着照片给徐樱看:“比照片上又好看了十来倍!” 徐樱:…… 她扑哧笑出来,抬手就给他额头上一下:“傻子!哪儿能好看那么多!” “就是好看了!”他忙说。 说完可怜兮兮叹了口气:“哎,我丑了……樱子,那,你嫌弃我不?还要我……” 话没说完,徐樱踮起脚,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亲完,她自己都脸红了,转头就跑。 方遒傻不拉几在原地站着,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她,激动的一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问:“等我考上,咱就结婚?!” “好,结婚。”徐樱抬头,笑盈盈看着他的眼睛。?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结局(中) 当年冬天,方遒经过两个月的复习参加高考,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燕京大学教育系,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两人就宣布,要在次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完婚。 到时候徐樱会暂时去京城一个小学任教,直到方遒毕业,俩人再共同选择去向。 他们结婚的消息一夜间就轰动了县城,大伙儿刚刚从十月份浩劫结束的快乐中恢复,听到这个消息,苏副书记亲自上门表示:“我要来当这个证婚人!” “她爸还没同意呢,当什么证婚人!”门口,却传来这么一声。 饺子馆儿里这会儿聚集了徐樱、纪茹芳、赵桂竹饺子馆儿里众人乃至于已经当了厂长的韩厂长、方致谨、方致远一家,葛同志和葛青箐、杨怡奶奶和杨振清,甚至于牛三虎、李丽英、李爱民等初中同学,全都朝着门口看过去。 一个戴着墨镜,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笔挺灰色西装的男人和冯师傅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说话的是戴墨镜的,而冯师傅居然还换了身军装,配上那张笑着的慈眉善目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茹芳一脸懵,几乎下意识的把徐樱往身边拉。 而徐樱却对着那张脸微微冷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男人终于摘下了几年前她在省城遇见他的时候,他连看演讲都不肯摘的墨镜,露出一双跟现在的她一模一样的双眼皮丹凤眼,笑着对她说:“又是十年不见了!” “又是?”徐樱挑眉,重复他这句话。 “把你送走的时候,你刚刚三岁。”男人说。 “哦!” 徐樱点了点头,冷笑着问:“所以你现在说起这事儿半点儿都不愧疚是吗?” “啊?”男人一愣。 “十年前我找过你,想过给你机会,可你没珍惜。十年以后我要结婚了,你突然跑出来干什么?摆什么架子?就没想过,我可能压根儿不想见你?”说完,徐樱转身就要回院子。 男人这下懵了,看看身边的冯师傅:“她,她这什么意思?” “啥意思,不想认呗!早说过,樱子聪明着呢,别把她当傻子!” “我,我没当啊!我这不回来了?”男人还不明白呢。 冯师傅无奈:“你回来人就得认啊?你说过你是谁吗?” 男人:…… “你看看我的脸……”他转向众人:“你们看看我的脸,我是谁,真看不出来吗?” 众人:…… 杨怡奶奶冷笑:“嗯,看出来了,贺希平嘛!这些天三天两头上报纸,马上就是我这老太太的上级领导了,怎么有空跑到胡阳县这小地方来了?” 男人:…… “杨局,您怎么就拆我台呢?我这……” “这什么?看着樱子了,连自个儿身份都不敢认,还不是头一次,都第二次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老太太拆你的台,你有台吗?”杨怡翻了个白眼:“别说人樱子不认你,我问问你,你去找仕慧没有?她还要你吗?” “她,她……这不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这突然上门儿的,多打扰人……”后面的话,贺希平就是自己嘟囔了。 杨怡冷笑:“那行,去把仕慧找回来,再来找樱子!” “杨局,杨老师……” 贺希平连连求饶,但杨怡奶奶不吃这套,转头也去后院儿了。 他只好看向杨振兴。 杨振兴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敢背着我姐干什么,我先走一步,希平,好自为之,好自为之!”他拱拱手,说完也跑了。 贺希平又去找葛同志。 葛同志认真告诉他:“希平同志啊,我一定会替你说说好话的,但我赞同杨女士,你还是先去找仕慧,母女之间要好沟通一些啊,而且,樱子这姑娘可不好惹!”说完溜之大吉。 最后剩下方致谨夫妻、方致远夫妻还是勉强跟他有过几次照面。 方致谨:“我儿子是上门,我们家没什么发言权,贺同志,对不住啊,爱莫能助。” 周莹扯着嘴角尴尬的笑:“爱莫能助。” 方致远:“与我无关,我们儿子也上门,上的是葛家门,葛青箐跟樱子是闺蜜,所以我们也不太方便!” 兄弟俩携手遁逃。 贺希平绝望之下,只好去求助冯师傅。 冯师傅冷笑:“早说了,没用,去找仕慧!” 贺希平一脸灰白。 然而后院的大门在此时砰一声,重重在他面前关上了。 没办法,贺希平只好灰溜溜出门,真的去找他们口中的“仕慧”。 此时的屋里,杨怡终于主动跟徐樱道出实情。 “倒不必完全怨恨他,当年那样的情况,把孩子送走的不止你们一家,很多人为了让孩子不受牵连,都把孩子往乡下送……” 徐樱两岁半那年,亲生父亲贺希平因曾留学国外,被诬告里通外国遭遇调查,为保妻子女儿安全,他于被带走后不到一个月,就向妻子,也就是徐樱的亲生母亲宋仕慧提出了离婚。 宋仕慧本已拒绝,却又突然接到朋友杨振清的消息,她也可能因同样的原因被调查。 当时贺家、宋家已无近亲,他们本想把徐樱暂时送到朋友家寄养,奈何交友圈狭窄,能放心的人家跟他们的情况基本不差。 无奈之下,宋仕慧只能和所有人一样,把徐樱送到了乡下她曾经救助过的一家手里,也就是徐樱原来的母亲家里。 对方因受过宋仕慧的恩惠,当即以全家性命保证,无论如何都会养大徐樱,且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教育。 这也是为什么在几乎家家女娃都没学上的乡下,徐樱母亲活着的时候仍然拼了命也要让她上学的缘故。 把徐樱托付后不到两个月,宋仕慧同样被软禁接收调查。 她曾给贺希平去信,大致告知了他送走女儿的消息,但贺希平极力反对,认为在没有母亲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儿是不幸的,并认定宋仕慧被调查的原因在于他们还没有离婚,她是被牵连。 于是在回信中再次提出了离婚。 宋仕慧性格倔强且要强,于患难中两次接到丈夫的离婚要求,心灰意冷中同意了。 两人当即离婚。?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结局(中) 当年冬天,方遒经过两个月的复习参加高考,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燕京大学教育系,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两人就宣布,要在次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完婚。 到时候徐樱会暂时去京城一个小学任教,直到方遒毕业,俩人再共同选择去向。 他们结婚的消息一夜间就轰动了县城,大伙儿刚刚从十月份浩劫结束的快乐中恢复,听到这个消息,苏副书记亲自上门表示:“我要来当这个证婚人!” “她爸还没同意呢,当什么证婚人!”门口,却传来这么一声。 饺子馆儿里这会儿聚集了徐樱、纪茹芳、赵桂竹饺子馆儿里众人乃至于已经当了厂长的韩厂长、方致谨、方致远一家,葛同志和葛青箐、杨怡奶奶和杨振清,甚至于牛三虎、李丽英、李爱民等初中同学,全都朝着门口看过去。 一个戴着墨镜,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笔挺灰色西装的男人和冯师傅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说话的是戴墨镜的,而冯师傅居然还换了身军装,配上那张笑着的慈眉善目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茹芳一脸懵,几乎下意识的把徐樱往身边拉。 而徐樱却对着那张脸微微冷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男人终于摘下了几年前她在省城遇见他的时候,他连看演讲都不肯摘的墨镜,露出一双跟现在的她一模一样的双眼皮丹凤眼,笑着对她说:“又是十年不见了!” “又是?”徐樱挑眉,重复他这句话。 “把你送走的时候,你刚刚三岁。”男人说。 “哦!” 徐樱点了点头,冷笑着问:“所以你现在说起这事儿半点儿都不愧疚是吗?” “啊?”男人一愣。 “十年前我找过你,想过给你机会,可你没珍惜。十年以后我要结婚了,你突然跑出来干什么?摆什么架子?就没想过,我可能压根儿不想见你?”说完,徐樱转身就要回院子。 男人这下懵了,看看身边的冯师傅:“她,她这什么意思?” “啥意思,不想认呗!早说过,樱子聪明着呢,别把她当傻子!” “我,我没当啊!我这不回来了?”男人还不明白呢。 冯师傅无奈:“你回来人就得认啊?你说过你是谁吗?” 男人:…… “你看看我的脸……”他转向众人:“你们看看我的脸,我是谁,真看不出来吗?” 众人:…… 杨怡奶奶冷笑:“嗯,看出来了,贺希平嘛!这些天三天两头上报纸,马上就是我这老太太的上级领导了,怎么有空跑到胡阳县这小地方来了?” 男人:…… “杨局,您怎么就拆我台呢?我这……” “这什么?看着樱子了,连自个儿身份都不敢认,还不是头一次,都第二次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老太太拆你的台,你有台吗?”杨怡翻了个白眼:“别说人樱子不认你,我问问你,你去找仕慧没有?她还要你吗?” “她,她……这不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这突然上门儿的,多打扰人……”后面的话,贺希平就是自己嘟囔了。 杨怡冷笑:“那行,去把仕慧找回来,再来找樱子!” “杨局,杨老师……” 贺希平连连求饶,但杨怡奶奶不吃这套,转头也去后院儿了。 他只好看向杨振兴。 杨振兴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敢背着我姐干什么,我先走一步,希平,好自为之,好自为之!”他拱拱手,说完也跑了。 贺希平又去找葛同志。 葛同志认真告诉他:“希平同志啊,我一定会替你说说好话的,但我赞同杨女士,你还是先去找仕慧,母女之间要好沟通一些啊,而且,樱子这姑娘可不好惹!”说完溜之大吉。 最后剩下方致谨夫妻、方致远夫妻还是勉强跟他有过几次照面。 方致谨:“我儿子是上门,我们家没什么发言权,贺同志,对不住啊,爱莫能助。” 周莹扯着嘴角尴尬的笑:“爱莫能助。” 方致远:“与我无关,我们儿子也上门,上的是葛家门,葛青箐跟樱子是闺蜜,所以我们也不太方便!” 兄弟俩携手遁逃。 贺希平绝望之下,只好去求助冯师傅。 冯师傅冷笑:“早说了,没用,去找仕慧!” 贺希平一脸灰白。 然而后院的大门在此时砰一声,重重在他面前关上了。 没办法,贺希平只好灰溜溜出门,真的去找他们口中的“仕慧”。 此时的屋里,杨怡终于主动跟徐樱道出实情。 “倒不必完全怨恨他,当年那样的情况,把孩子送走的不止你们一家,很多人为了让孩子不受牵连,都把孩子往乡下送……” 徐樱两岁半那年,亲生父亲贺希平因曾留学国外,被诬告里通外国遭遇调查,为保妻子女儿安全,他于被带走后不到一个月,就向妻子,也就是徐樱的亲生母亲宋仕慧提出了离婚。 宋仕慧本已拒绝,却又突然接到朋友杨振清的消息,她也可能因同样的原因被调查。 当时贺家、宋家已无近亲,他们本想把徐樱暂时送到朋友家寄养,奈何交友圈狭窄,能放心的人家跟他们的情况基本不差。 无奈之下,宋仕慧只能和所有人一样,把徐樱送到了乡下她曾经救助过的一家手里,也就是徐樱原来的母亲家里。 对方因受过宋仕慧的恩惠,当即以全家性命保证,无论如何都会养大徐樱,且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教育。 这也是为什么在几乎家家女娃都没学上的乡下,徐樱母亲活着的时候仍然拼了命也要让她上学的缘故。 把徐樱托付后不到两个月,宋仕慧同样被软禁接收调查。 她曾给贺希平去信,大致告知了他送走女儿的消息,但贺希平极力反对,认为在没有母亲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儿是不幸的,并认定宋仕慧被调查的原因在于他们还没有离婚,她是被牵连。 于是在回信中再次提出了离婚。 宋仕慧性格倔强且要强,于患难中两次接到丈夫的离婚要求,心灰意冷中同意了。 两人当即离婚。?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结局(下) 大约一年后,两人的审查前后结束。 但几乎同时他们又分别接受了上级安排的秘密任务。 贺希平改名换姓,于当年“人间蒸发”。 宋仕慧于当年赴美丽国担任其他工作。 两人分割两地,彼此又都有秘密身份,通信彻底中断,并再没收到关于女儿的任何消息。 直到徐樱逃跑到胡阳县城,被同样隐藏在县城里的冯师傅一眼认出,才千方百计在两年后把消息传递给了仍旧在执行任务的贺希平。 纪茹芳从小生活在县城里,曾经给地下党送过信,也见过特务,一度以为突然出现在县城里的冯师傅是那头的人。 所以当他主动接触徐樱的时候,她几乎本能的撵走了他。 此后在贺希平回国以后,冯师傅也暗中跟她见过面,也就是徐樱半夜找不到纪茹芳的那次,但两次见面中,冯师傅都没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反而让纪茹芳怀疑徐樱只怕不是徐家的孩子。 1968年,贺希平结束工作,回到国内,但因国内形势问题,他再次接受调查,为了避免给徐樱带来麻烦,只能数次偷偷来看她,暗中帮她度过一些危机,但迟迟不敢相认。 直到她去省城演讲,他实在忍不住想去看看女儿长得到底又多好,又差点儿被徐樱给认出来。 “我记得你问过我,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跟他说过这件事。他说当时不是故弄玄虚,是不敢摘掉墨镜,你那时候长大了,和他很有三分相似,他怕人认出你们的关系,也怕你看到他个大男人的哭出来,让你相认后拿来笑话他。”杨怡奶奶笑着说。 但此后数年,贺希平一直都在偷偷关注徐樱的情况,包括方遒能被带回县城,葛同志主动给她写推荐信等等事情中,贺希平都有推波助澜的功劳,他想力所能及,尽力帮助徐樱走的更顺畅些。 1972年,宋仕慧结束工作回国,第一件事就是主动打听徐樱的消息,才知道徐樱的母亲家里已经发生变故,徐樱早逃离徐家,下落不明。 她焦急的四处打听消息,甚至一度停止工作,但阴差阳错,又因贺希平为了保护徐樱把她的过去捂的死死的,她竟然连找了五六年,才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了熟悉的被动过手脚的感觉,从而顺藤摸瓜,先找到了贺希平。 “仕慧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消息,但她能感觉到你还好好的,所以我让希平先去找她,无论如何他们夫妻的事情先解决掉再来找你。”杨怡奶奶无奈的笑了笑。 “虽然我们的相遇是缘分,但樱子,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我、葛同志乃至于很多省城里的朋友照顾你,多因希平嘱托,他是真的很关注你的成长。何况据我感觉,你其实早在演讲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在想他到底是谁了?”她笑着问。 徐樱看了看杨振清、葛同志,苦笑着点了点头。 “可能,父女连心?”她自嘲。 “怎么,讨厌他?”杨怡奶奶问。 “说不上,就是……” 她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如果她真的不是徐家的女儿,那么是不是上辈子她到死都没见过亲生父母? 还是这终究是个平行世界,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徐樱? 应该是! 其实从她从徐家跑出来的那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完完全全的不同了,甚至仔细回想,许多历史都不一样。 或许这才是老天给她的恩赐,让她明白,只要敢于改变、勇于追求、一直向上,就连命运也自会向你倾斜、对你格外恩赐。 “杨怡奶奶,谢谢你给我讲这些。现在我是理解他的,不过我暂时还不想立刻接受自己另外还有亲生父母这个设定。”徐樱说完,征询似的看向方遒。 “我和你一样,我们慢慢来。” 方遒蹲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反正不管咋样,你身边都有我,有咱爸、咱两个妈。” 他说着看向方致谨夫妻和纪茹芳。 周莹跟纪茹芳说:“我得沾光你,才听他好好叫一声妈,这儿子我不要了给你,我要樱子就够了!” 徐樱轻笑,低头捏捏方遒的脸:“就你会卖乖!” “我卖乖你不就笑了?”方遒温柔的起身亲了亲她的脸蛋儿。 这可把众人看的受不了了,一个个赶紧起身遁逃。 这屋里真是甜的过头! 次年春天,徐樱和方遒仍旧按计划举行婚礼,贺希平、宋仕慧都来参加婚礼,但上台说话的仍旧是纪茹芳和方家夫妻。 两人都没觉得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宋仕慧跟纪茹芳说:“樱子最快乐的日子是跟你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子能走到今天,也全赖你帮助,你是他们婚姻最好的见证人,所以上台的理应是你,我们呢,能亲眼看着女儿跟心爱的人结婚就很幸福了。” 纪茹芳没上台,先就听落泪了,叹息着说:“可你们不知道,要是没樱子,我绝对过不成现在这样儿。与其说我养她照顾她,倒不如说是她照顾我,是她教育我,我啊,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就是有了她!” “我们也是。”两个女人先在台下抱成一团哭了一趟。 等到纪茹芳上台讲,又是一顿哭。 后来还是自告奋勇的苏同志作为证婚人插科打诨一顿,才把气氛搞起来。 婚礼过后,徐樱和方遒就远赴京城读书工作。 1981年,方遒毕业,被分配到京城教育部门工作,徐樱当时已经连续两次晋升,成了方遒的直接上级。 平原地区在葛同志、方同志的共同主持下,开始了一场经济改革,而胡杨县作为全省重要的重工业地区和交通枢纽,走在了经济改革的第一线。 纪家饺子馆儿于当年股份完全赎回,再次改为私有化。徐樱辞职回到胡杨县成,帮助纪茹芳完成了和省城“老鼠窟”的合作,并重新更名为“纪年食品公司”,此后三四年,他们逐步收购收购了数家餐厅和食品工厂,集团不断扩大,迅速成为平原地区最大的食品集团,并再次更名为“纪年集团”。 1984年,徐樱在生下女儿,方遒主动申请回到平原地区主持教育工作,并于当年和徐樱逐步走访平原地区多个贫困乡村,以“纪年集团”雄厚的资金作为支持,他们办起了数百所希望小学。 1987年,方遒再次提出申请,调往边境某贫困地区主持扶贫工作,徐樱带着女儿跟随而去,并成立了当地第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兼备的女校,招收贫困地区女学生就读,并于此后十年间,把女校模式推广到全国各地。 两人一生致力教育事业,直至百年后相继过世。?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结局(下) 大约一年后,两人的审查前后结束。 但几乎同时他们又分别接受了上级安排的秘密任务。 贺希平改名换姓,于当年“人间蒸发”。 宋仕慧于当年赴美丽国担任其他工作。 两人分割两地,彼此又都有秘密身份,通信彻底中断,并再没收到关于女儿的任何消息。 直到徐樱逃跑到胡阳县城,被同样隐藏在县城里的冯师傅一眼认出,才千方百计在两年后把消息传递给了仍旧在执行任务的贺希平。 纪茹芳从小生活在县城里,曾经给地下党送过信,也见过特务,一度以为突然出现在县城里的冯师傅是那头的人。 所以当他主动接触徐樱的时候,她几乎本能的撵走了他。 此后在贺希平回国以后,冯师傅也暗中跟她见过面,也就是徐樱半夜找不到纪茹芳的那次,但两次见面中,冯师傅都没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反而让纪茹芳怀疑徐樱只怕不是徐家的孩子。 1968年,贺希平结束工作,回到国内,但因国内形势问题,他再次接受调查,为了避免给徐樱带来麻烦,只能数次偷偷来看她,暗中帮她度过一些危机,但迟迟不敢相认。 直到她去省城演讲,他实在忍不住想去看看女儿长得到底又多好,又差点儿被徐樱给认出来。 “我记得你问过我,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跟他说过这件事。他说当时不是故弄玄虚,是不敢摘掉墨镜,你那时候长大了,和他很有三分相似,他怕人认出你们的关系,也怕你看到他个大男人的哭出来,让你相认后拿来笑话他。”杨怡奶奶笑着说。 但此后数年,贺希平一直都在偷偷关注徐樱的情况,包括方遒能被带回县城,葛同志主动给她写推荐信等等事情中,贺希平都有推波助澜的功劳,他想力所能及,尽力帮助徐樱走的更顺畅些。 1972年,宋仕慧结束工作回国,第一件事就是主动打听徐樱的消息,才知道徐樱的母亲家里已经发生变故,徐樱早逃离徐家,下落不明。 她焦急的四处打听消息,甚至一度停止工作,但阴差阳错,又因贺希平为了保护徐樱把她的过去捂的死死的,她竟然连找了五六年,才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了熟悉的被动过手脚的感觉,从而顺藤摸瓜,先找到了贺希平。 “仕慧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消息,但她能感觉到你还好好的,所以我让希平先去找她,无论如何他们夫妻的事情先解决掉再来找你。”杨怡奶奶无奈的笑了笑。 “虽然我们的相遇是缘分,但樱子,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我、葛同志乃至于很多省城里的朋友照顾你,多因希平嘱托,他是真的很关注你的成长。何况据我感觉,你其实早在演讲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在想他到底是谁了?”她笑着问。 徐樱看了看杨振清、葛同志,苦笑着点了点头。 “可能,父女连心?”她自嘲。 “怎么,讨厌他?”杨怡奶奶问。 “说不上,就是……” 她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如果她真的不是徐家的女儿,那么是不是上辈子她到死都没见过亲生父母? 还是这终究是个平行世界,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徐樱? 应该是! 其实从她从徐家跑出来的那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完完全全的不同了,甚至仔细回想,许多历史都不一样。 或许这才是老天给她的恩赐,让她明白,只要敢于改变、勇于追求、一直向上,就连命运也自会向你倾斜、对你格外恩赐。 “杨怡奶奶,谢谢你给我讲这些。现在我是理解他的,不过我暂时还不想立刻接受自己另外还有亲生父母这个设定。”徐樱说完,征询似的看向方遒。 “我和你一样,我们慢慢来。” 方遒蹲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反正不管咋样,你身边都有我,有咱爸、咱两个妈。” 他说着看向方致谨夫妻和纪茹芳。 周莹跟纪茹芳说:“我得沾光你,才听他好好叫一声妈,这儿子我不要了给你,我要樱子就够了!” 徐樱轻笑,低头捏捏方遒的脸:“就你会卖乖!” “我卖乖你不就笑了?”方遒温柔的起身亲了亲她的脸蛋儿。 这可把众人看的受不了了,一个个赶紧起身遁逃。 这屋里真是甜的过头! 次年春天,徐樱和方遒仍旧按计划举行婚礼,贺希平、宋仕慧都来参加婚礼,但上台说话的仍旧是纪茹芳和方家夫妻。 两人都没觉得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宋仕慧跟纪茹芳说:“樱子最快乐的日子是跟你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子能走到今天,也全赖你帮助,你是他们婚姻最好的见证人,所以上台的理应是你,我们呢,能亲眼看着女儿跟心爱的人结婚就很幸福了。” 纪茹芳没上台,先就听落泪了,叹息着说:“可你们不知道,要是没樱子,我绝对过不成现在这样儿。与其说我养她照顾她,倒不如说是她照顾我,是她教育我,我啊,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就是有了她!” “我们也是。”两个女人先在台下抱成一团哭了一趟。 等到纪茹芳上台讲,又是一顿哭。 后来还是自告奋勇的苏同志作为证婚人插科打诨一顿,才把气氛搞起来。 婚礼过后,徐樱和方遒就远赴京城读书工作。 1981年,方遒毕业,被分配到京城教育部门工作,徐樱当时已经连续两次晋升,成了方遒的直接上级。 平原地区在葛同志、方同志的共同主持下,开始了一场经济改革,而胡杨县作为全省重要的重工业地区和交通枢纽,走在了经济改革的第一线。 纪家饺子馆儿于当年股份完全赎回,再次改为私有化。徐樱辞职回到胡杨县成,帮助纪茹芳完成了和省城“老鼠窟”的合作,并重新更名为“纪年食品公司”,此后三四年,他们逐步收购收购了数家餐厅和食品工厂,集团不断扩大,迅速成为平原地区最大的食品集团,并再次更名为“纪年集团”。 1984年,徐樱在生下女儿,方遒主动申请回到平原地区主持教育工作,并于当年和徐樱逐步走访平原地区多个贫困乡村,以“纪年集团”雄厚的资金作为支持,他们办起了数百所希望小学。 1987年,方遒再次提出申请,调往边境某贫困地区主持扶贫工作,徐樱带着女儿跟随而去,并成立了当地第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兼备的女校,招收贫困地区女学生就读,并于此后十年间,把女校模式推广到全国各地。 两人一生致力教育事业,直至百年后相继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