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投资人》 楔子 财富没有神话 楔子 财富没有神话 初春的上海,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天地灰蒙蒙的,把世界都浸润在里面。 雾霾仿佛一堵墙,把每个人与远处的世界分开,让你不知道另一边发生了什么;又像打翻了一瓶墨水,墨水溢散在人的身体上,让裸露的皮肤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肺里总觉得装着什么,想呼出去却不行,浑身透着不舒服。 毗邻外滩的一座酒店内,一场新书发布会即将举行。酒店的大功率空调,让室内暖意浓浓。封闭的环境,隔绝掉了雾霾的侵袭。与会者齐齐面对一个方向而坐,那里,一把靠背椅、一张小圆桌,桌上架着贴有各家媒体标志的话筒。 主角终于落座。一身规矩而熨帖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灰色衬衫最上面的一个扣子没有系,领口略微随意地敞开着——他就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也是新书《财富没有神话》的作者。 方玉斌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头,脸庞上一对浓眉尤其引人注目。浓眉之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梁高挺,嘴唇略厚。或许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听众与记者,他显得有些紧张,两只手不停搓着。 主持人介绍说:“方玉斌先生是投资界资深人士,他所供职的荣鼎资本是国内最负盛名的投资公司之一。方先生利用工作之余,写就了这本《财富没有神话》。在充斥着各类财富神话的时代,方先生的书却力图告诉读者,财富都是靠智慧与努力获得的,甚至是有规律可循的。将用才华与汗水写就的财富故事当成天马行空的神话来读,反而是一种误解。” 主持人继续说:“尽管这本书是方先生的处女作,但众多专家却评价,该书立论严谨,求证扎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普通读者则认为,这是一部深入浅出的作品,不像一般的经济学著作,会给人艰涩难懂的印象。” 主持人话音刚落,就有听众举手发问。接过话筒,一位女士说道:“方先生,你的新书里有一章叫作‘投资英雄谱’,盘点了投资界的许多风云人物。在这么多人物中,令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位?” “索罗斯。”方玉斌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呢?”提问者追问道。 谈及自己熟悉的话题,方玉斌的紧张情绪缓解了许多,他不疾不徐地说:“对于索罗斯的行事风格,外界褒贬不一。但有一点,我想没有人会否定,索罗斯用自己的实践,颠覆了已有两百多年传统且风靡全世界的西方经济学。” 方玉斌侃侃而谈:“18世纪,英国天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写就皇皇巨著《国富论》。这本书,被后世誉为西方经济学的奠基之作。在《国富论》中,亚当·斯密曾提出经济人的假设,就是说经济活动中的个人,应当具备两个特点:自私与理性。这个观点,一直被世人奉为圭臬。” “但是,”方玉斌话锋一转,“并非金融专业科班出身,大学就读于哲学系的索罗斯却提出质疑。索罗斯认为,人一定是自私的,但并非理性。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西方经济学的基础假设是不靠谱的。接下来,他把自己的理论运用到了实践中。” 见听众都被自己的话语吸引,方玉斌信心更足:“其他投资者只会埋头分析经济模型,但索罗斯还会揣摩人性。这一点,在1992年的英镑汇率阻击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方玉斌接着说:“当时,索罗斯以一人之力与英国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对峙。在下属们忙着分析英国的经济数据时,索罗斯却在关注英国首相梅杰的电视讲话。索罗斯发现,每次在公开场合谈及英镑汇率时,梅杰不但经常眨眼睛,而且手臂环抱于胸前。” “眨眼睛的人,不自信。手环抱于胸前的人,在下意识保护自己。”方玉斌接着说,“索罗斯因此下决心,将豪赌继续下去。他在一天之内抛出了40亿英镑卖单,把身家性命押了进去。最后的结局是,索罗斯的量子基金净赚近10亿美元,英国损失了77亿美元。” 另一名提问者站了起来:“方先生,你在书中说,资本才是经济领域的决定性力量。然而在我们身边,也有许多起初并不拥有资本,白手起家获得成功的创业者。对此,你怎样看?” 方玉斌答道:“对白手起家的创业者,我们都充满敬意。但请不要忽略另一个事实,真正成功的创业者,往往在起步阶段就与资本力量结合在了一起。是资本,给他们插上了成功的翅膀。” 方玉斌反问道:“众所周知,腾讯、百度、阿里巴巴是中国最成功的三家互联网企业,有关马化腾、李彦宏、马云的创业故事,大家耳熟能详。但你们知道,谁才是这三家企业的大股东吗?” 见众人睁大了眼睛,方玉斌笑了笑说:“腾讯CEO马化腾多次跻身胡润IT富豪榜的头几名,然而,他却并不是腾讯的最大股东。自打上市以后,腾讯的最大股东始终是来自南非的投资集团MIH, MIH持有腾讯33.93%的股权。马化腾持股10.22%,还不及MIH的三分之一。百度创始人李彦宏也不是公司的最大股东,百度从创办到上市,一共经历过三轮融资,来自美国的投资基金德丰杰都是主要投资人。德丰杰的持股比例已经达到25.8%,李彦宏夫妇的持股比例合计为20.78%。” “还有如今的电商教父马云,”方玉斌接着说,“他在阿里巴巴的股份约为7%,甚至公司所有管理层的持股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15%。而日本的投资集团软银,却持有阿里巴巴30%的股份。” “原来国内三大互联网企业的大股东,全是外国投资集团!”“国外的投资人,才是大老板呀!”台下听众忍不住交头接耳。 又一名提问者拿过话筒:“你在书中提到,自己是一名历史爱好者。而从投资与经济的角度来读历史,会有趣得多。能否进一步解释一下?” 方玉斌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抿了一口:“因为篇幅所限,许多案例没有在书中呈现。趁着今天的机会,倒是可以与诸位分享。比方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为何到了后期德军一溃千里,英美军队势如破竹?除了军事实力,其实也和双方的财经政策直接相关。囊中羞涩的希特勒在战争中想到一个馊主意,发行‘军队紧急货币’,并将其作为军饷发给士兵。德军官兵把这种货币称为军票,但是,军票是不能汇回国内的,只能按照汇率在占领国兑换为当地货币。这种军票回国就成了废纸,换成实物又很难运回家。” 方玉斌接着说:“盟军士兵虽然也使用地方货币作为军饷,但士兵可以用地方货币按官方汇率兑换美元。因此,他们经常以黑市价格换取地方货币,却以官方汇率兑换美元,再到黑市换地方货币。几个循环下来,就发财了!两军对垒,德军整日在数废纸,盟军却利用美元的强势地位大赚差价,军心士气的差别便可想而知。” 一名戴眼镜的提问者站了起来:“投资这种事,是否离普通人太远了?我们可不能像索罗斯那样,同英国中央银行打一场汇率战。” 方玉斌笑了笑,说:“投资离每个人的生活不仅不遥远,而且息息相关。我们去购买股票、房屋,乃至对子女的教育,其实都是一种投资,并且在用投资的思维来做决定。比方说吧,高考填报志愿时,一家人不得不坐在一起,分析一下某个专业未来几年的就业形势。” “中国以前是一妻多妾制,古人在娶妻纳妾时都会运用投资思维。”方玉斌又说,“不是有句话,叫‘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吗?就是说老婆要找贤惠的,小妾得找漂亮的。针对不同标的采取不同的投资策略,如今的投资公司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台下响起一片笑声。笑声过后,一名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举手提问:“方先生,你在书中写了很多成功的投资家,从摩根、洛克菲勒到索罗斯、孙正义,却没看到一个中国人。在投资领域,中国人就这么没出息吗?”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隔了几秒钟,方玉斌开口道:“现代意义上的投资公司出现在二战以后,如今在全世界具有影响力的大型投资公司,几乎是清一色的西方企业。这些投资公司不仅实力雄厚,而且形成特色鲜明的竞争模式。譬如说:黑石基金偏好成长型企业,通常不会进行恶意收购;凯雷投资集团擅长利用政界人士的影响力攻城略地;橡树资本以眼光独到著称,专挑濒临破产的企业下手,被封为‘华尔街的秃鹫’;德州太平洋习惯于在行业低谷出手……” 方玉斌接着说:“中国投资公司的实力,自然还无法与这些国际大鳄相提并论。但蕴藏在东方文化中的投资智慧,向来为人们津津乐道。比如说,中国战国时代有个叫吕不韦的商人,他的投资眼光与胆略让后世仰慕不已。吕不韦投资的企业叫异人,虽然没有上市,却登基成了秦国的国君。这样的投资回报率,几乎趋近无限大。” “还有一个叫胡雪岩的商人。”方玉斌继续说,“当他还是钱庄伙计时,有一日泡在茶馆,认识了穷困潦倒的王有龄。胡雪岩发现,王有龄的谈吐气质与他的衣着穿戴十分不匹配。如果按照现在的投资观点,胡雪岩发现了一家潜力巨大的高增长企业。” 方玉斌说:“身为伙计的胡雪岩,居然从钱庄里私自拿出五百两银子,资助王有龄去官场谋个一官半职。数年后,两人重逢。此时胡雪岩的事业依旧没有起色,而王有龄已贵为杭州知府。当年的投资,开始产生回报,胡雪岩随即掘到人生第一桶金。” “可为什么吕不韦与胡雪岩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刚才的提问者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沉吟片刻,方玉斌答道:“西方现代投资模式,除了考验投资人的眼光与魄力,还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退出机制。企业成功上市后,投资人可以套现离场。而这一点,是吕不韦、胡雪岩们无法想象的。” 方玉斌又说:“吕不韦、胡雪岩投资的是一种叫作权力的稀缺资源。尽管收益趋近无限大,但权力的特性又注定你一旦绑上这辆战车,就不再有套现离场的机会。吕不韦无法退出,只好用一杯毒酒了结生命。胡雪岩也无法退出,随着左宗棠在政争中失势,他的商业帝国灰飞烟灭。” 又一名提问者站了起来:“方先生,我们知道你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因此想问一个具体的问题。荣鼎投资的金盛集团上市后表现抢眼,股价翻了几倍。你对这家公司的前景如何看?荣鼎会在什么时候选择退出?” 台下又响起一片笑声,提问者略带尴尬地解释说:“对不起,我知道这是新书发布会。不过我买了金盛的股票,实在关心企业的情况。”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因为这个问题,我确实无法回答。”方玉斌笑着说,“荣鼎资本是国内最具实力的投资公司之一,企业总部位于北京,旗下拥有多家分公司。我只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荣鼎与金盛集团的合作规划、何时会选择退出等问题,需要公司高层领导拍板,我实在无可奉告。” 还有提问者踊跃举手,主持人却起身说道:“因为时间关系,发布会到此结束。” 方玉斌离开座位,习惯性地从皮包里掏出手机。一瞧,竟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手机刚才处于振动状态,因而没听到。 打来电话的是荣鼎资本总裁助理兼上海公司总经理袁瑞朗。顶头上司召唤,方玉斌立刻回拨过去。电话通了,袁瑞朗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金盛集团的股票是怎么回事,今天又拉一个涨停?” 1 创业者寻找投资人的三个阶段 袁瑞朗可不是新书发布会上的普通读者,方玉斌不能用外交辞令来搪塞。他快步来到走廊,低声说道:“袁总,金盛这段时间的股价,涨得的确有些蹊跷。” 袁瑞朗说:“今天我在北京出差,遇见好几个证券公司的朋友,他们知道荣鼎投资了金盛集团,都跟我聊起这只股票。像这种涨法,简直莫名其妙!今晚你就去一趟江州,当面问一问华子贤,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下午就去江州。”方玉斌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叫苦。金盛集团董事长华子贤是名震一方的大富豪,同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更是多年交情。别说我这种小角色,就算袁瑞朗亲自去,人家也未必抽时间见面。去趟江州容易,却哪有当面问华子贤的机会哟。无奈袁瑞朗交代的事,明知办不到,也得走一遭。 离开酒店,方玉斌直奔虹桥火车站。登上高铁列车后,他打算趁着旅途的间隙,打一会儿盹。 刚眯上眼,手机又响了。方玉斌掏出一看,见来电号码有些陌生,迟疑了几秒才滑动接听键:“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说道:“玉斌,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声音听来的确有些熟悉,方玉斌在脑海中努力搜索,隔了好一阵才说:“你,你是何……” “没错。”对方兴奋地说,“我就是何兆伟。你总算想起来了。” “老同学,原来是你呀!”方玉斌欣喜地说,“之前你不是一直在成都吗?手机号码怎么又成上海的了?” 何兆伟说:“我来上海大半年了,这是我的新手机号。” 方玉斌问:“来上海这么久也不和我联系,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何兆伟笑起来,“来上海后工作太忙,抽不出空联系老同学。这段时间轻松一点,立马想起你了。” 何兆伟说:“晚上我请客,咱们出来聚一下!” “今晚真不行。”方玉斌说,“我正在去江州的火车上,明天才回上海。明晚咱们见一面,怎么样?” 何兆伟说:“好呀。就明晚,不见不散。” 列车在长三角平原上飞驰,方玉斌的困意消减了许多。何兆伟那一口熟悉的乡音,总能唤起“恰同学少年”的美好回忆。毕竟是老同学,哪怕多年没有联系,彼此间始终留着一份真挚的情感。 方玉斌与何兆伟都来自四川的一座小县城,从初中到高中,两人同学了整整六年。何兆伟是班里的学霸,无论什么考试就没跌出过前三名。方玉斌的成绩属于中上水平,临到考场上,还不忘请何兆伟帮忙:“把卷子往桌子边挪一下,让我瞟一眼。” 高考时,方玉斌的发挥还算正常,考上了省城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何兆伟却马失前蹄,比模拟考试少了好几十分。尽管勉强上了重点本科的分数线,但距离自己填报的名牌大学志愿差了一大截。最后,只被一所毫无名气的一般本科院校录取。 因为大学不在一座城市,两人的联系逐渐少了。方玉斌只知道,何兆伟后来去了一家电子企业做工程师。而他自己大学毕业后,遵从父母的意愿,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 干了两年多的乡镇干部后,方玉斌被借调到县委办公室,负责为领导写讲话材料。在临时借调的一年中,他使出浑身解数,为了赶材料,经常加班到深夜。方玉斌的能力,也得到外界一致认可,县委领导在一次会议上称赞他是“县委一支笔”。 就在方玉斌觉得自己铁定能留在县委机关时,领导却找他谈话,告诉他借调期满后继续回乡镇工作。方玉斌打听一圈,才知道当年留县委机关的名额只有一个,自己被人挤掉了。挤掉方玉斌的,是县长的外甥。此人的编制也挂在乡镇,却从不去上班,一直在县城经营酒店生意。 方玉斌没有回乡镇,而是选择了辞职。对这个决定,周围人大为不解。但方玉斌告诉自己,这绝不是被关系户插队后的一时冲动。他只是不想在一座小县城里终老,更不愿一辈子挣扎在人情世故的关系网中。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方玉斌来到了上海。他干过销售员,还在一家台资企业当过办公室主任。再后来,他进入一家由浙商富二代创立的投资公司,成了一名投资经理。 进入投资行业,正是方玉斌梦寐以求的愿望。大学时代学习经济的他一直认为,做生意的最高境界就是钱生钱!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泼了方玉斌好几瓢凉水。进入投资行业整整两年,他的业绩丝毫没有起色。数额巨大的国企大单,根本轮不上没有背景的他。方玉斌看好的创投项目,又屡屡被公司高层否决。最郁闷的一次,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领导投资的一家科技公司,投资之后半年公司遭遇瓶颈。方玉斌原本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坚定地支持企业,就一定能柳暗花明。但领导不同意追加投资,甚至对他的判断冷嘲热讽。 在上海打拼多时,方玉斌已步入而立之年,昔日的梦想被击得粉碎。他甚至有些迷茫,难道这辈子就注定一事无成?上海滩的锦绣繁华,当真不属于自己? 所幸在这时,他遇到了袁瑞朗! 担任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袁瑞朗主动伸出了橄榄枝,邀请方玉斌加盟公司。袁瑞朗说,自己从好几个项目的运作中,感受到了方玉斌的眼光与才华。别在小公司里糟蹋青春了,到荣鼎来吧! 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竟然能进入袁瑞朗的视野。但凡在投资圈混过的人,都听说过荣鼎资本的大名。它是中国顶级的投资公司之一,旗下管理资金近500亿元人民币。比起方玉斌之前供职的小投资公司,荣鼎绝对称得上庞然大物。 面对袁瑞朗的盛情,方玉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奔。很快,他便用业绩回报了袁瑞朗的信任。自己操盘的几个项目,为荣鼎带来了丰厚收益。外界非常惊讶,想不到像方玉斌这种在小公司里碌碌无为的人物,来到荣鼎竟然乌鸡变凤凰? 方玉斌心里清楚,自己原本就不是乌鸡,只不过一直没有遇见如袁瑞朗一般的伯乐! 加入荣鼎资本后不久,何兆伟主动联系上方玉斌。何兆伟说自己打算辞职创业,老同学既然在投资公司高就,近水楼台先得月,赶紧弄一笔风投来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 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何兆伟聊起自己设计的软件,简直是手舞足蹈。方玉斌却无奈地表示,像荣鼎资本这类的大型投资公司,对几百万的小项目不会感兴趣。他还建议何兆伟,去找天使投资基金试一下。 一晃三年过去,没想到何兆伟也来到上海。这位当初踌躇满志的老同学,不知在创业路上斩获如何? 江州之行没有出乎方玉斌的预料,华子贤说要陪省里的领导吃饭,抽不出时间,只派了一个部门经理出来。方玉斌问起股价的异常波动,对方两手一摊:“我们也不清楚。大概是市场对企业发展有信心吧!”方玉斌接着追问了几句,对方敷衍说:“股价上涨你们紧张什么?非要大跌才安心?”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所幸方玉斌早有心理准备,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打道回府。 回到上海后,方玉斌去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下午5点多,便接到何兆伟的电话:“今晚的聚会,你没忘吧?” “忘不了。”方玉斌高兴地说。 何兆伟问:“你现在在哪儿?” 方玉斌说:“我在公司里,就在陆家嘴。这边有家川菜馆不错,咱们今晚就去那儿吧。” 何兆伟说:“我在张江科技园,隔得不算远。我开车过来接你。” 方玉斌不放心地说:“你来上海不久,熟悉路吗?” “都什么时代了!”何兆伟不屑地说,“就算我不熟悉路,车上不有导航吗?” “好吧,等着你。”方玉斌说。 何兆伟又说:“你结婚了吗?记得把老婆或者女朋友带上。” “我有个女朋友,可惜今天出差去了。”当着老同学的面,方玉斌本不想撒谎,只是自己的女朋友,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方玉斌的女朋友叫戚羽,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财务部上班。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害羞的,但荣鼎资本对于办公室恋情的态度偏于保守,通常只要公开关系,其中一人就得离开公司。 6点左右,何兆伟驾车来到楼下。方玉斌一看,这是一辆挂着成都牌照的奥迪Q5。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我说你这么好心,主动跑来接我。敢情买了台四个圈,急着来显摆!” 何兆伟笑呵呵地说:“这有啥好显摆的?Q5的入门版,赶上4S店搞活动,总共才30多万块钱,又不是什么豪车。” “有钱人的口气就是壮!”方玉斌说,“如今,我还屁颠屁颠开着一辆十多万的速腾呢。” 何兆伟说:“你是大孝子,挣了钱先想着给爹妈买房子。我们都得向你学习!” “你怎么知道的?”来上海的前几年,方玉斌压根没挣着多少钱。加入荣鼎后,经济状况才逐渐好转,去年当上投资副总监,年薪总算有了40万。春节回家,赶紧给爹妈买了一套房子,连着装修花了五六十万,多年的积蓄全砸里面了。他十分惊奇,这些事怎么何兆伟也知道? 何兆伟说:“县城老家才多大点地方,生了这么个乖儿子,你父母还不去满世界夸!” 方玉斌一扭头,瞅见后排还坐着两人。何兆伟赶紧介绍:“这是我老婆和孩子。原本想着你把女朋友带出来,两家人好好聚一下。” “这一家三口,太幸福了!”想着自己漂泊多年还没结婚,方玉斌发出感叹。 “是一家四口。”何兆伟纠正说,“你没看出来,我老婆肚子里又怀上了。” 方玉斌竖起大拇指:“你读书时是学霸,如今生娃也这么厉害。” 来到餐厅后,何兆伟拿出一张报纸,说:“挺牛呀!看了新闻才知道,你不仅在投资公司当着高管,还成了作家。新书发布会的消息,都登上报纸了。” 方玉斌说:“纠正你两个概念。第一,总经理和副总才算高管,一个副总监,撑破天就是个中层管理人员。第二,我可不是什么作家。所谓作家,就是能靠写作养家。像我这样利用业余时间写本书,只能叫写作爱好者。” 何兆伟被逗乐了:“得,念书时你就口才好,嘴上跟抹了油似的。但说真的,写一本书,能挣不少钱吧?” 方玉斌摇着头:“当着老同学我不瞎掰。像这类偏专业的书籍,受众有限,成不了畅销书,想赚多少钱更没戏。”方玉斌嗑起桌上的瓜子:“我说你这人,怎么一开口就是钱,俗不俗呀?” 何兆伟苦笑道:“创业这几年,脑子里天天都在琢磨钱。久而久之,难免掉钱眼里了。” 方玉斌问:“四个圈的Q5都买回家了,你这几年发了吧?” 何兆伟顺势聊起创业的经历。辞职后,他办起互联网公司。公司就三个人,自己是首席执行官、首席技术官兼营销总监,同时也是苦×的程序员、业务员,老婆是首席财务官兼会计、出纳,还请了个人,就把公司里剩下的活全干了。 一开始生意惨淡,但去年靠着一款自己研制的软件,赚了几百万。何兆伟马不停蹄又开发出一款手机社交软件,他对这款软件极富信心,为了拓展全国市场,把公司搬来了上海。之前这半年,他领着二十几号员工没日没夜地测试新软件。如今,产品已经正式上线,市场反响很好。 方玉斌为何兆伟的成绩感到高兴,他开玩笑说:“难怪你不生我的气。原来不用别人投资,照样把事业做起来了。” “当初,我还真生过一阵子气。不过后来弄明白了,是自己压根不懂投资圈里的规矩。”何兆伟说,“创业者寻找投资人,一般说来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天使投资人,天使投资人通常是创业者的朋友、亲戚或商业伙伴,由于他们对创业者的能力和创意深信不疑,因而愿意在企业前景明朗之前就投入资金,一笔典型的天使投资少则几十万人民币,多则几十万美元;第二阶段是风险投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VC, VC的操作模式是把资本投向蕴藏着失败风险的高新技术及其产品的研发,促使其尽快商品化、产业化,当被投企业增值后,VC会通过各种股权转让方式撤出资本,实现增值;第三阶段是股权投资者,就是所谓的PE, PE通过私募形式募集资金,通常对非上市企业进行投资,并推动非上市企业价值增长,最终通过上市、并购、管理层回购等方式出售持股套现退出。” 何兆伟继续说:“就好比对一个学生投资,PE着眼于大学生,VC青睐中学生,而天使投资人则培育萌芽阶段的小学生。你所在的荣鼎资本,是业界鼎鼎有名的大PE。而我当时的情况,恐怕只能算学龄前儿童,双方自然没有合作的可能。” “不错嘛!”方玉斌说,“几年不见,你不仅把软件卖得好,把投资的门道也弄清楚了。” 方玉斌接着说:“如今有关投资的话题很热,许多创业者却不了解创业融资的三个阶段,结果在错误的时期去找错误的人,非但不能解决资金问题,还闹出笑话。” “你在讽刺我吧?”何兆伟说。 “不敢。”方玉斌摆手笑道,“你已经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别挖苦我们这些打工仔就行。” 何兆伟端起酒杯:“闲话少说!老同学见面,三杯酒还没喝呢。”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各自近况,叙同学情谊,一个多小时眨眼就过去了。何兆伟对老婆说:“餐厅门口有个小朋友的游乐区,你带着儿子过去玩会儿。” 老婆孩子离开后,何兆伟掏出香烟,递给方玉斌一支,自己也赶紧点上:“为了下一代,不敢让老婆吸二手烟。” 方玉斌吸了一口烟,说:“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另外,我也看出来了,你如今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约我吃饭不光为叙旧吧!” 何兆伟笑起来:“什么事也瞒不过你,那我就实话实说。”他接着说:“这几年的经历,让我越来越觉得,一家互联网公司如果不和有实力的投资人绑在一起,实在很难做大。” 何兆伟又说:“我对自己的软件很有信心,可要攻占全国市场,手头的资金还是差一截。不知咱们之间,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方玉斌沉吟一阵,说:“刚才你可都说了,荣鼎从不干天使投资人的活儿!” “别瞧不起人呀!”何兆伟说,“我现在好歹也张罗起一家科技公司,不是当初的小打小闹。我的目标,就是在五年内实现上市。” 方玉斌微笑道:“五年上市?咱们都知道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何兆伟似乎来了气:“我就看不惯投资公司的这副德行!我又不是来求爹爹告奶奶,而是送给你们一个发财机会。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们的眼光了。” 何兆伟高声说道:“高瓴资本曾给京东投了2250万美元,京东在纳斯达克上市,这笔投资升值成了39亿美元。软银的孙正义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阿里巴巴身上投下了2000万美元,如今这笔股份估值580亿美元。腾讯在发展过程中,IDG和盈科数码都投资过,两年之后套现退出,获利十几倍,当时看着还不错,到后来肠子都悔青了。因为接盘IDG和盈科数码的南非投资大鳄MIH在腾讯这个项目收获了1500倍的回报,净利润达到470亿美元。别看你现在牛烘烘,错过了我这个项目,可没地方买后悔药!” “别激动!”方玉斌说,“你先说一说,那个手机社交软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兆伟闷下一杯啤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2 名片上有折页的人,投资公司是不看好的 对方玉斌有知遇之恩的袁瑞朗,来自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袁瑞朗不仅成绩优异,更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的他在大学时代还是清华足球队的主力后腰。离开清华园后,袁瑞朗选择赴美深造。在大洋彼岸的八年时间里,他不仅攻读完常春藤名校的硕士课程,还进入投行工作,成为一名华尔街精英。再后来,袁瑞朗回到国内,担任一家证券公司的高管。 在一个金融业高峰论坛上,袁瑞朗结识了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在丁一夫的大力延揽下,袁瑞朗加盟荣鼎,出任总裁助理。在北京总部工作一年后,他又被派到上海,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袁瑞朗不仅是成功的职业经理人,近来还成为一位颇具人气的微博红人,拥有数百万粉丝。他在微博里除了不时秀出自己去全世界各地出差、旅行的风景照,还大聊教育与人生,并针对热点新闻发表观点,俨然成为“青年导师”。 方玉斌提前五分钟来到会议室,身旁的人问道:“方总监,今天开会袁总大概会讲什么事?” 方玉斌说:“袁总讲什么,我哪里知道?” “对领导的意图,你可是领会得最充分、贯彻得最及时的。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另一名同事说道。 方玉斌面露不悦:“这不是谦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道的事,我怎么能瞎说?”他知道,袁瑞朗对自己的提拔,令许多人眼红。一年前,方玉斌出任投资副总监,有人便议论说,在荣鼎这种大公司里,名牌大学生甚至华尔街的海归比比皆是,以方玉斌的学历、经历,怎么轮得上他?当时,袁瑞朗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索罗斯大学读的是哲学。你们这些名牌大学金融科班出身的,是不是都比人家强?”反对者才闭了嘴。 此后不久,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被调往总部。因为学历达不到要求,方玉斌一时没法补缺。袁瑞朗并不安排新的总监,只是让方玉斌以副职的身份主持工作。这一来,公司里更有人妒火中烧。 对于袁瑞朗的拔擢,方玉斌自然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恩之情。对外界的妒忌,他往往还会用一种强硬的姿态回击。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袁瑞朗挨个听取了各部门的汇报。那些工作有疏漏的中层干部,被袁瑞朗骂得抬不起头。会议结束后,他又把方玉斌叫去办公室。 袁瑞朗的烟瘾不小,他点燃一支烟,说道:“这个华子贤,简直狂得很!上周你去江州,他竟然打发个部门经理出来应付。金盛的股价,这几天还在往上蹿。” 袁瑞朗对华子贤的不满由来已久。投资金盛集团的事,名义上虽然由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负责,但华子贤与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是老战友,有20多年的交情,仗着这层关系,华子贤经常把袁瑞朗晾在一边。 “得让姓华的吃点苦头。”袁瑞朗说,“把咱们手里持有的金盛股份,先拿出10%抛售套现。趁着股价被炒得这么高,正是获利离场的好时机。另外,也可以借此把股价压一压,不能由着他胡来。” 方玉斌点了点头,眼光中却带着一丝疑惑。袁瑞朗清楚方玉斌的顾虑,他把手一挥:“大胆去做,丁总对华子贤狂炒股价的行为也很恼火,这个方案是经过他点头同意的。” 袁瑞朗又叮嘱说:“抛售时讲究点方法,不要搞得大张旗鼓。我们毕竟还是金盛的股东,也不能让股价跌得太厉害。” “我明白。”方玉斌答应下来,却并未转身离开。 袁瑞朗问:“你还有事?” “有一件事。”方玉斌说,“上周,一个老同学找到我。他开发了一款手机社交软件,市场反响不错。他希望能引入一笔投资,帮助其迅速打开市场。” 方玉斌又说:“正因为是同学关系,我反而顾虑不少,担心其他人说公私不分。但听他仔细介绍一番,感觉这款软件的确有潜力。” 袁瑞朗摆了摆手说:“说说具体情况。” 方玉斌说:“我的同学叫何兆伟,自己成立了一家叫光迅科技的公司。他开发出一款可以融社交、语音通信、电子商务、个人理财于一体的手机软件。” 袁瑞朗掐灭烟头:“技术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评判。既然是老同学,彼此应该很熟悉了。你说说这个何兆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斌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尽可能从客观的角度来讲述老同学何兆伟。袁瑞朗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话发问。 方玉斌说完之后,袁瑞朗又问:“你有没有何兆伟的名片?” “那天他给了我一张。”方玉斌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袁瑞朗续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投资有三个标准: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还是人。投资,就是投人,投团队!”他略作停顿,又说:“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是最值得投资的。”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种是好面子的人。所谓好面子,就是爱惜自己的声誉,有责任感。比如史玉柱运作脑白金成功后,立刻安排偿还以前巨人大厦欠下的债务。你说何兆伟从小把面子看得很重,这一点很对我胃口。” 袁瑞朗继续说:“第二种是一根筋的人。所谓一根筋,指的是执着专注。以前有家企业找我谈合作,对方把名片一亮,我就打定主意不投资。那位仁兄的名片有折页,上面密密麻麻印了十几个职务,他同时兼着好几家公司的董事长。像这种不能专注于一个行业的人,投资风险往往很高。” 袁瑞朗跷起二郎腿:“第三种是大气的人。胸怀有多广决定了事业有多大,大气的人往往凝聚力强,能团结一批人才在自己的周围。大气绝不是口里说说,柳传志创业之初,将最好的住房、最好的车子让给技术骨干。任正非在华为内部实行期权制,将股权分散到团队中,自己持有的股权只有4%。以其不争,得成其业。” 袁瑞朗弹了弹烟灰:“这个何兆伟,手下已经有二十几号员工了,股份还全捏在自己手里。据你说来,他手下技术人员待遇并不高,自己却开上奥迪Q5。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大气的人。” 听了这番议论,方玉斌倒糊涂起来,一个好面子、专注却不够大气的人,在袁瑞朗眼里是否值得投资呢? “人无完人,也不必苛责你的老同学。”袁瑞朗重新开口,“能满足两个条件的,就值得接触下去。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派出团队去进行尽职调查。” 袁瑞朗拍了板,接下来的事就有戏。方玉斌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把最后的顾虑端了出来:“我问了何兆伟,大概需要多少资金,他说300万左右。似乎荣鼎还没做过这么小的单子?” “单子是小了点!”袁瑞朗说,“放在过去,荣鼎肯定没兴趣,不过如今并非完全不能做。这次在北京向丁总汇报工作,他还提到,中国的投资行业越来越乱了。VC开始做大额的股权投资,PE也在尝试小额的风险投资,甚至有些民营企业老板,误打误撞也做起投资生意。”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丁总讲了一个故事,有个浙江企业家上了年纪,无心继续经营生意。直接关门大吉,又得支付一笔不菲的遣散费。为了节约遣散费,这老兄想了一招,他拿出几百万给公司里的员工,鼓励他们去创业。员工拿到钱,开开心心走了,企业家的目的也达到了。” 袁瑞朗又说:“两年后,创业的员工大多数失败。但有一个人,他运作的二手车网站却火了,网站最后被北京的大企业高价收购。因为在项目中占有股权,那位早就关闭了企业、已经移民国外的企业家竟然分到了3000万现金。” 方玉斌笑起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是打算省下遣散费,最后成了一笔回报率很高的投资。” “是呀。”袁瑞朗点头道,“时代不同了,为了觅食,投资企业几乎是各显神通。丁总说了,荣鼎如今既要守住在大额股权投资领域的优势,对一些确有潜力的风险投资,也不妨主动出击。” “另外,”袁瑞朗接着说,“具体的投资金额,可以等到下一阶段再来定。如果我们认可这家企业,到时还可以追加投资。”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立刻给何兆伟拨去电话,他告诉老同学,投资的事或许有戏,另外他特别叮嘱:“赶紧弄一份商业计划书出来,千万不能冗长,既要分析优势,更要点出可能的风险。投资公司最烦的,就是那些洋洋洒洒几万字却说不到重点的计划书,或者王婆卖瓜,把自己的项目夸得天衣无缝,让人一瞧就觉得在吹牛皮。” 心情不错的方玉斌,通完电话后在办公室沏了一杯茶,美滋滋地品起来。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掏出来手机一看,屏幕上写着:“今晚有空吗?”来电号码是“10086”。 发来短信的,是方玉斌的女朋友戚羽。这段办公室恋情,两人都不希望提早曝光。在手机通信录里将戚羽的名字设置为“10086”,便是保密措施之一。 提起这事,方玉斌还是受公司同事的启发。有一次在办公室开会,有人的手机响了,那人拿起手机,见来电号码是“10086”,就骂骂咧咧地说:“最近移动公司越来越烦,老打电话来推销业务。” 方玉斌灵机一动,心想存电话号码,联系人一栏都是输入汉字姓名,能不能输入阿拉伯数字呢?一试还真行!从此,戚羽打来电话,他的手机屏幕上只会显示“10086”。 有了这一招,哪怕短信提示音响起后,方玉斌也能大大方方请同事把手机递过来。即便被人瞥见内容,也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一句:“怎么移动公司也发黄段子,政府也不管管!” 收到热恋女友的邀请,方玉斌立刻回复道:“今晚一起吃饭吧,想你了!” 戚羽也回了过来:“吃饭可以呀,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晚上大概要加班。” 方玉斌又写道:“别说一会儿,一生一世都没问题。” 下班后,方玉斌兴冲冲地去到栖山路的夜宵店里订好座位。栖山路上的大排档在上海颇有名气,从民生路这一头开始,街上摆满各式小吃,油锅里噼里啪啦,不时有香味飘出。路边的排档尽管延伸也就几百米,却出奇地密集。一路走过去,几乎搞不清楚哪家是哪家。 直到晚上九点后,戚羽才姗姗来迟。她的波浪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脱下大衣,一袭短款披肩外套衬托出修长身材,再搭配一条天鹅绒齐膝裙,透出娇媚的味道。 戚羽刚坐下,方玉斌就说:“加班这么久,我猜你肚子一定饿了。”接着,他拎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两个餐盒:“我去了趟南昌路,打包了你爱吃的咸烤蟹。” 戚羽既诧异,更感动:“就为了咸烤蟹,你从浦东跑到浦西?” 方玉斌说:“在栖山路吃夜宵,主要是方便你下班后过来。但这里的主打菜是小龙虾。说起咸烤蟹,还是南昌路上的老店正宗。趁着等你的时间,我就跑了一趟。” 咸烤蟹是上海郊区的做法,将毛蟹一切两半,再放入热油锅中,加入姜、葱、辣椒,接下来转动锅子,待烤出香味后,加入黄酒与一勺水,最后小火收汁。两人打开餐盒,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消灭掉两只咸烤蟹后,戚羽拿纸巾擦了一下手,说道:“听说今天上午的会,袁总把好多人痛骂了一顿,唯独对你表扬了几句?” “没错。”方玉斌颇为得意。 戚羽说:“别翘尾巴!公司里可有人看你不顺眼,说你只会拍领导马屁。” “我拍马屁?我看是他们在放屁!”方玉斌有些气愤,“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在荣鼎这种地方,低调一点总没错。哪怕自己占着理,也别得理不饶人,跟个刺猬似的。”戚羽劝道。 方玉斌只轻点了一下头,没再吱声。戚羽的这番道理,他不是没想过。刚来公司那会儿,方玉斌也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哪怕处处谨慎小心,外人对你的好感却并未增加。在荣鼎,科班生、名校海归如过江之鲫,人家打心眼里瞧不上方玉斌这种野路子,尤其见方玉斌得到袁瑞朗的重用,外人更是妒火中烧。 既然你们无论如何都瞧不起我,老子也没必要高看你们一眼!工作上取得出色业绩之后,方玉斌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在他看来,当个浑身带刺的刺猬,总好过尽人可欺的小白鼠。刺猬纵然招人恨,可做个小白鼠,也没见讨到谁的喜欢。 见方玉斌不说话,戚羽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把自负的毛病改了,我就阿弥陀佛了。要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改,改,改。”方玉斌一边答应,一边岔开话题,“上周我一直忙着新书出版的事,周末又加班弄公司里的材料,没好好陪你。你周末去哪儿了?” 戚羽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新书的销量怎么样?能赚多少钱?” 方玉斌说:“这种专业性书籍不是言情小说,只是小众读物。靠它在圈子里赚点影响力还成,钱嘛,真没多少。” 戚羽嘟起小嘴:“你不问我周末在干吗?我去看房子去了。可要是没钱,拿什么买房子?” 在上海打拼多年,方玉斌只按揭了一套30多平方米的单身公寓。这样的房子,拿来结婚的确寒碜了些。戚羽说过,办公室恋情是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只要获得一定保障,她就与方玉斌结婚并辞职离开公司。而所谓保障,便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平心而论,在上海这种地方,再加上戚羽的条件,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可惜如今的方玉斌,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方玉斌当上副总监的时间还很短。去年给老家的父母买房,自己又添置了一台十多万的轿车,手里再没多少存款。 每当戚羽提到房子的事情,方玉斌心中总会充满苦涩。上海居,大不易!当初孤身一人闯荡上海,心中满是“世界那么大”的好奇心。为了这份理想,他甘愿忍受中午扬州炒饭,晚上康师傅泡面,早餐直接喝西北风的日子。甚至因为拖欠房租,还被房东扫地出门过。后来工作走上正轨,终于不必为房租发愁,但结婚成家的压力,又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 开着十多万的小汽车行驶在国际大都会的宽阔马路上,看着迎面驶来的百万级豪车,或者自己脚步匆匆时,看见从高档小区走出的男女,一身珠光宝气,神色悠闲地遛狗,每到这时,方玉斌心中总会涌起深深的惆怅——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十年时间自己几乎是拿命在拼,可真要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让自己以及未来的家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却又是那般艰难! 见方玉斌愁眉不展,戚羽抱怨道:“你们这些人,一出口就是几千万上亿的大生意,可轮到自己就傻眼了。” 方玉斌说:“你在公司上班,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大生意都是替公司在谈,钱又不会到自家口袋。你在财务部,每年经手的资金得有好几亿吧,可一分一厘也存不到自己户头上。煤矿工人每天挖那么多煤,也不能自个儿拖出去卖呀。” “讨厌。”戚羽踢了方玉斌一脚,“你把我当煤炭工人呀?” 方玉斌强装出嬉皮笑脸:“咱不是苦中作乐,讲个笑话吗?” 戚羽也笑了:“好啦好啦,本姑娘就是栽在你这油嘴滑舌上头。”停顿了一下,戚羽又说:“你喜欢强颜欢笑是你的事,买房子的钱到底从哪儿凑?” 因为这个问题,方玉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晚上。此刻,他只能把对戚羽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一遍:“买房子的钱,暂时还凑不齐。不过从长远来看,这点钱对我也不算太大压力。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副总监,应该很快能当上总监,到时年薪还会涨。等个一两年,绝对能拿出首付款。” “算了,谈钱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钱。买房的钱,看来指望不上你了,还得我去找门道。”戚羽说。 “你有什么门道?”方玉斌问。 戚羽眨了眨眼睛:“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3 企业大了,就成了官场 袁瑞朗抬腕看了下手表,面露不悦之色。方玉斌脸上写满焦急,不停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过去一个月,方玉斌与何兆伟的沟通十分顺畅。何兆伟提交的商业计划书,也获得了袁瑞朗的赞许。按照计划,今天将进行整个投资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现场说明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高层与外聘的业界专家齐聚一堂,听取何兆伟对于项目的分析介绍。 昨天一整天,方玉斌都与何兆伟泡在一起,两人甚至模拟了一遍说明会的流程。方玉斌根据自身经验,梳理出投资人最喜欢问的十几个问题。何兆伟在回答中有任何不到位的地方,方玉斌会立刻指出来,两人再推敲、修正。 会议室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下午3点10分,离原先预计的投资会开始时间已过去10分钟,何兆伟还是没有现身,手机也关机。方玉斌急得直跺脚。 公司财务部部长孟薇,素来是个不大好相处的女人。今天,她第一个开炮:“方总监,你联系的这家光迅科技也太不靠谱了吧!说明会这么大的事也能迟到。像这种企业,别人怎么敢投钱进去?” 换作平时,方玉斌早把孟薇顶回去了,今日自知理亏,只好涨红着脸不吭声。公司副总林胜峰出来打圆场:“任谁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吧,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我们再等等吧。”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说道。身为上海公司二把手,燕飞的年纪不过36岁。他也是荣鼎资本最年轻的分公司副总,被视为集团公司的未来之星。 燕飞毕业于名牌大学,进入荣鼎后长期担任总裁费云鹏的秘书。去年,他空降上海公司,接下常务副总一职。 荣鼎资本的股权结构在中国企业界算得上异类,其出资股东中,有力可擎天的央企巨无霸,有深孚众望的民企教父,还有来自大洋彼岸的世界500强企业。因此,外人很难界定,荣鼎资本到底是一家什么性质的企业。它不是纯粹的国企、私企或外企,却又兼具这些企业的特征。 有句话叫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企业大了,就成了官场。这句话用在荣鼎身上再合适不过!就拿上海公司来说,袁瑞朗、燕飞分坐头两把交椅,袁瑞朗是总公司董事长丁一夫的爱将,燕飞又当过费云鹏的秘书。这几乎注定了,袁、燕二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转眼就到了3点半。林胜峰是公司里的老好人,他还是笑眯眯地捧着材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燕飞的脸色颇为僵硬,他似乎想训方玉斌几句,最后又克制住了——这场说明会是袁瑞朗拍板决定的,倘若自己此时开口,袁瑞朗是否觉得有人趁机发难,指桑骂槐? “何兆伟的手机还是打不通?”袁瑞朗厉声问道。 “他的手机始终关机。”自知把事情办砸了的方玉斌一脸愧疚。 “不等了,散会!”袁瑞朗一拍桌子,起身离席。 燕飞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方玉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才入行的菜鸟,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我也不多说什么,好好吸取教训吧。”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的心情十分郁闷。一场精心准备的投资说明会,最后竟是这般结局!何兆伟呀何兆伟,你也忒不靠谱了! 方玉斌拿起手机,又是一通狂拨,何兆伟的手机依旧关机。实在不甘心的他,冲出办公室,驾着速腾轿车奔向何兆伟的公司。 还没到下班时间,何兆伟的公司却是大门紧闭。从玻璃门瞧进去,里面的文件乱七八糟,办公桌上的电脑明显被人挪动过。方玉斌愈发疑惑,他去到隔壁的写字间,问:“旁边公司的人去哪儿了?” “你说隔壁的软件公司呀,”一名女文员说,“中午的时候,来了一帮警察,在里面搜东西,好像还抓了几个人。到了下午,里面的人全走光了。” 方玉斌大吃一惊:“他们犯什么事了?” 文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方玉斌焦急万分,原本想着给何兆伟的老婆打电话,看能否问出个究竟,但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是孕妇,最好别知道这事。 方玉斌只好开着车在街上瞎转,直到晚上7点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何兆伟打来的。他赶紧接手机:“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儿?” 何兆伟的语气沮丧:“我刚从公安局出来。今天这事,是有人存心使坏。” “我马上赶过来,咱们见面再说。”方玉斌一踩油门,汽车猛然加速。 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何兆伟,穿着一件熨得笔挺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头发也有些凌乱。上午两人通过电话,何兆伟告诉方玉斌,自己为了这场说明会,专门去买了一件西装,还去吹了个发型。看来何兆伟正是穿着这套西装准备出门时,被警察带走的。一个下午的审讯,他没少挠头发,所以西装笔挺依旧,发型却乱了套。 坐上汽车后,方玉斌问道:“你一个做软件的,怎么会惹上公安局?” 何兆伟情绪激动:“这是竞争对手的下三烂手段。他们栽赃我盗用技术,侵犯了知识产权,还去公安局报案。” 方玉斌递上一瓶矿泉水:“别激动,慢慢说。” 何兆伟喝了一口水,将满腹的委屈倾诉出来——一家叫作火石科技的互联网企业,之前已研发出一款类似软件。不过,在何兆伟看来,火石的软件漏洞很多,远不如自己设计的新软件。近来,更有不少用户吐槽火石的东西不好用,转而使用新软件。为了把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中,火石科技向公安局报案,说何兆伟剽窃了技术。 “人家的软件先上线,你是不是抄了他们的东西?”方玉斌问。 “他们的软件先上线,对于我的研发的确有帮助,但这跟抄袭不是一回事。”何兆伟说,“原子弹问世后,美国科学界曾爆发过一场激烈争论——能否在原子弹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制造出威力更大的氢弹?可是,当美国人造出氢弹之后,其他国家自然不必在这个议题上浪费时间,只需要去思考如何研制氢弹。你说这些节约了时间的后来者,能算抄袭吗?” “公安局的人怎么说?”方玉斌觉得同何兆伟这种理工男说话真是费劲,一个简单的问题,他能给你衍生出一大段话。自己索性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何兆伟说:“公安局只是询问情况,没有表态。既然一个下午就把我放了出来,估计没多大事。” 方玉斌又问:“怎么你被带走后,公司里的人全跑光了?” 何兆伟摇着头:“下午我不在公司,不知道里面的状况。”他接着说:“火石科技太可恶了,听说除了去公安局报案,他们还写了新闻稿,刊登在十几家媒体上,污蔑我剽窃技术。” “你也别着急。”方玉斌宽慰道,“今晚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没什么事,上午过来陪你。”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没去荣鼎上班,直接去了何兆伟的公司。趁着昨天晚上的时间,他还了解了一下火石科技的状况。这家来自杭州的科技公司,近年来的发展势头十分迅猛,不仅完成多轮募资,还引入一家总部同样位于杭州的国内互联网巨头作为战略合作者。火石科技目前已启动赴美上市,公司CEO叶云来对外表示,有信心在一年内登陆纳斯达克。 走进公司,只见三个年轻人在收拾房间里的文件、电脑。方玉斌问:“何总来了没有?”一名年轻人指了指里面:“老板在屋里。” 何兆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耷拉着脑袋,神情比昨天更差。方玉斌问:“怎么了?已经从公安局里平安出来了,干吗还这么沮丧?” 何兆伟几乎带着哭腔:“你看见外面的三个小伙子了吗?如今公司就剩这三个人了,我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出了什么事?昨天不还有二十几号人吗?”方玉斌颇为诧异。 何兆伟说:“全被火石用高薪挖走了。今天我打了一通电话,只有两个人愿意回来,其他人都铁了心要去火石设在上海的研发中心。” 方玉斌不禁为何兆伟的境遇担忧,他又想起了袁瑞朗当初的话。袁瑞朗说何兆伟不够大气,身边留不住人才。这个评价看来恰如其分。 方玉斌拉把椅子坐下:“人都走空了,你的那款软件估计得停摆吧?” 何兆伟说:“后台维护的人没了,软件运行肯定会受影响。不过也就耽搁几天,很快便能恢复。” 方玉斌将信将疑:“没吹牛吧?” 何兆伟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软件是我设计的,核心数据都存在我脑子里。公司真正的核心技术人员,就我一个人,其他人不过是做辅助工作。招几个技术能力一般的程序员,培训一阵子就能上岗,误不了大事。”停顿一下,他接着说:“火石却把我手下那帮家伙当宝贝,挖过去给双倍薪水。很快他们就会发觉,做了赔本买卖。” 方玉斌说:“你能重新振作就好。” 何兆伟说:“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的就是资金。只要有钱,这款软件一定会大火。之前说的投资还有戏吗?” “估计是不行了。”方玉斌摇着头说,“昨天的投资说明会你爽约了,甭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老板憋着一肚子火。另外,你的公司吃上了官司,员工也被挖空,谁还敢投钱进来?” 何兆伟双手挠着头发,懊恼不已:“没有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被火石击垮,我实在不甘心。”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隔了几分钟,何兆伟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刚听了几句,便爆出粗口,随后气冲冲地挂断电话。方玉斌问:“谁呀,你这么大火?” 何兆伟气愤地说:“一个记者。从昨晚到今天,我接到十几通这种电话。记者收了火石的钱,一开口就不怀好意,老想着从我嘴里套出话。” 方玉斌点上一支烟:“为了整垮你,火石科技可下了血本。发动媒体战,高薪挖员工,哪一样都得花钱。” 何兆伟苦笑着说:“弄这么一出,是得花几百万。谁叫人家财大气粗,没办法!” 方玉斌又问:“昨晚我查了资料,火石科技的规模比你的大多了。这回搬出大炮打蚊子,究竟为什么?” 何兆伟说:“当然是担心我设计的软件威胁到他们。自打新软件上线,许多用户比较之后都说火石的东西不好用。” “你确定,他们是感受到新软件的威胁?”方玉斌忽然发觉一道曙光,兴奋地问道。 “当然了。”何兆伟说,“我和火石的叶云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为了这个,干吗大费周章!” 方玉斌又问:“那个PPT文档,就是你准备在投资说明会上用的,还存着吗?” 何兆伟点了点头,方玉斌说:“快给我!” 何兆伟一脸迷茫:“不是说投资的事没戏了,又要PPT做什么?” 方玉斌站了起来:“有戏没戏现在说不准。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4 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方玉斌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一脸诚恳地说:“袁总,我是来向你检讨的。” 袁瑞朗只顾低头批示文件,连头都没抬。隔了一分钟,他才开口道:“玉斌,这种错误可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幸好这次只是一个小项目,出席会议的只有上海公司的人。如果是大型项目,总公司领导也在场,来这么一出,叫我怎么收场?” “你批评得对。”方玉斌赶紧点头,“都是我工作不够周延,才出现这种纰漏。” “你那个同学也是,这种事都敢放鸽子!”袁瑞朗余怒未消。 方玉斌搓着手:“那天我找了他一下午,就想逮着他痛骂一顿,可惜一直联系不上。到了晚上,电话总算打通,才知道他被警察抓走了。” “出了什么事?警察为什么抓他?”袁瑞朗有些好奇。 方玉斌赶紧把何兆伟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之后,袁瑞朗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看你今天不光是检讨,还有话要说。” 跟在袁瑞朗这种精明的领导身边,既要多花心思,又能省去不少麻烦。这不,自个儿心里想的,人家已经帮你说出来了。方玉斌说道:“我肯定是来诚心检讨的。不过,经过这件事,我对何兆伟公司的了解的确进了一步。” “你倒说说。”袁瑞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办公桌。 方玉斌说:“袁总说过,投资就是投人。你虽然从没见过何兆伟,但通过我的介绍,已经把这个人的脉号得分毫不差。何兆伟好面子,够专注,对技术一腔热情,但不够大气,不能团结身边的人,所以火石科技一出手,就把他的公司挖空了。”这段话既是陈述事实,又在吹捧领导。袁瑞朗听后,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方玉斌又说:“袁总已经把何兆伟这个人看透了,不过对于他开发的那款软件,大家心里还是没数。毕竟咱们不是软件专家,光听何兆伟吹得天花乱坠,心里终究不踏实。” “现在就踏实了?”袁瑞朗问。 “踏实了。”方玉斌点了点头,“咱们不是软件行业专家,火石科技的叶云来可是专家。火石科技能做到今天的规模,足见他对于行业趋势的把握十分精准。叶云来这回不惜重金也要击垮何兆伟,说明他对新软件有所忌惮,唯恐何兆伟做大。” 方玉斌接着说:“按照惯例,投资公司在做出决策之前都会做详细的尽职调查,请行业专家来分析企业产品的市场前景与可能收益。可是现在,叶云来却帮我们把活儿干了。” 袁瑞朗沉吟一会儿,问:“作为商业对手,彼此展开竞争,甚至使出一些手段都不足为奇。你何以认为,新软件已到了让叶云来忌惮的地步?” “关键就在于,何兆伟还不配做叶云来的对手。”方玉斌说,“火石科技的营业规模,比起何兆伟的光迅科技,高出几十倍,两家企业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何兆伟曾经提过,去年有人想买下光迅科技,出价500万,他有些心动,但最后没有谈拢。叶云来此番出手,算上登广告、挖人的各项开销,怎么着也得400多万。一家估值不过500万的小公司,却值得叶云来砸出400多万去进行攻击,就很耐人寻味了。” 方玉斌接着说:“据我所知,叶云来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不会轻易背上恃强凌弱的恶名。另外,火石科技正在运作赴美上市,如今处于关键期。在这个阶段,企业一般都会谨言慎行,唯恐节外生枝。叶云来却大张旗鼓地来这么一出,只能说明,他已经如坐针毡。” “照你这么说,咱们倒要谢谢叶云来。”袁瑞朗跷起二郎腿。 在领导面前提建议,一定要懂得见好就收。方玉斌谦逊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意见,供你参考。” 袁瑞朗微笑道:“我接受你的建议。” 见说服了袁瑞朗,方玉斌欣喜地说:“是否重新安排一场投资说明会?” “不必了!”袁瑞朗大手一挥,“何兆伟已经命悬一线,要没有我们的投资,估计这小子撑不过两周。再说这个项目的投资额不算大,就把程序简化一下,我直接向总部打报告。” “太好了!”方玉斌十分兴奋。 “还有两件事。”袁瑞朗说,“第一,尽快约何兆伟与我见一次面,把气氛营造得轻松一些,可以在餐厅,也可以在咖啡馆。” 方玉斌点头答应。他清楚,袁瑞朗有一个多年不变的习惯——决定一项投资之前,都要邀被投企业的负责人闲聊一次,聊天的内容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尽管说要特事特办,但最后面试的环节依旧不会省去。 “第二件事,”袁瑞朗继续说,“荣鼎一旦投资,就是冲着控股权去的。” 方玉斌有些犯难:“何兆伟这个人倔得很,他多次说过,无论引入多少投资,也不愿失去公司的控股权。” 袁瑞朗冷笑一声:“如今的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就在袁瑞朗做出投资决定后的第十天,何兆伟穿着一件休闲毛衣,出现在浦东嘉里酒店的多功能会议厅。为了即将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他提前到现场巡视了一圈。向工作人员交代几句后,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浏览新闻。 看到光迅科技发出的公开信已刊登在全国各大网站,何兆伟不禁感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半个月前还对自己大肆挞伐的媒体,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传声筒。 对于荣鼎资本的工作效率,何兆伟更是钦佩有加。一周多以前,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咖啡馆里,他与袁瑞朗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仅仅两天之后,方玉斌便打来电话,说总部批准了袁瑞朗的报告,同意投资光迅科技,投资金额更达到了2000万人民币。 首笔500万投资款,很快就打到光迅科技的账户上。可此时的何兆伟已是光杆司令,即便有了钱,招聘人员还得一段时间。荣鼎又抽调十几名员工,支援光迅科技。原本在荣鼎做财务工作的戚羽,便临时客串起何兆伟的助理。当然,何兆伟并不知道,自己身旁的漂亮女助理,竟然是老同学的女友。 何兆伟身上穿的休闲毛衣,便是戚羽帮他选的。为了筹备这场新闻发布会,戚羽加班到深夜两点,今天一大早,又陪着驾驶员去接何兆伟。看到从家里出来的何兆伟一身西服革履,戚羽说:“你是IT精英,不妨打扮休闲一些。” 何兆伟说:“我想着今天有许多记者,就穿得很正式。这套西装,还是方玉斌和我一起去商场挑的。” “就他那眼光,能挑什么好衣服?”戚羽轻蔑地说,“你看人家马云,大多数时候都穿休闲装。” 何兆伟认为戚羽说得有道理,可心里也不免嘀咕,看来方玉斌在公司里威信不够呀。好歹是个副总监了,怎么连个小职员也敢这么说他! 此时商场还没开门,戚羽带着何兆伟去到酒店大堂旁边的专卖店,挑选了一件褐色休闲毛衣。 打扮是休闲了,何兆伟的心里却轻松不下来。以前经营一家小公司,一直埋头搞技术,还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他掏出已看过无数遍的讲稿,又从头到尾默念起来。 上午10点,发布会准时开始。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何兆伟开口道:“近来,光迅科技遭遇了外界的污蔑与栽赃,我身为光迅科技CEO,必须站出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大家。” 何兆伟接着说:“光迅科技自主研发的社交软件已经上线三个月,拥有超过百万的用户,获得了使用者一致好评。本公司的卓越表现,想必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既然在光明正大的市场竞争中无法胜出,他们只能采取卑劣手段。” 何兆伟拿起一张报纸:“各位应该看到了报上的公开信。事件的来龙去脉,信里讲得很清楚。借今天的机会,我想再一次重申,光迅科技的软件完全是自主研发,不存在任何剽窃的问题。” 何兆伟又说:“除了使用恶意言论攻击,某家企业还开出高价来挖光迅的研发人员。在此我郑重声明,这种做法不仅有违商业伦理,更触犯了相关法律。这些研发人员掌握了光迅的技术数据,挖人行为是明目张胆地剽窃技术。” 何兆伟越说越激动,似乎要把近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倾泻而出:“面对这些卑劣行为,我们保留使用法律武器的权利。如果对方一意孤行,我们将奉陪到底。” 何兆伟讲完后,立刻有记者举手提问:“何总,你口中的竞争对手,究竟是指哪家企业?” 在座的每个人心知肚明,所谓竞争对手就是火石科技。但记者们却希望,何兆伟能亲口点名道姓。何兆伟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立刻破口大骂火石科技,无奈方玉斌再三叮嘱,不要点对方的名。 “我希望这家企业能够悬崖勒马,因此暂且替他们保留点颜面。”尽管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嘴上还要装出几分客气。况且投资方的意见,何兆伟也不好违背。 又有记者站起来:“近来光迅科技的社交软件,在日常使用中故障增多。这是不是因为你们的研发人员被挖,后台维护出现问题?” 这是一个戳中痛处的问题。所幸方玉斌与何兆伟早就想好一个谎话,甚至为了包装这个谎话,还准备了另一个谎话。何兆伟说:“近期故障率增多的确是事实,在此我要向广大用户致歉。但故障率增多,绝不是后台维护出了问题,而是我们即将推出2.0版。新版本的兼容性更好,涵盖的内容更多,一定会给用户带来全新的体验。在新老版本的过渡阶段,一些小故障便冒了出来。” 另一名记者拿起话筒:“光迅科技的资金实力并不雄厚,如今既要投入法律攻防,又要研发新版本的软件,钱从哪里来?” “资金不是问题。”何兆伟终于逮到机会,来发布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不久前,光迅科技已经完成融资。国内知名投资企业荣鼎资本与光迅签订合作协议,将向光迅投资两亿元人民币。” 出席发布会的记者,大多是长期跑IT新闻的。他们知道,像光迅这种小公司,能够一次融资两亿元,投资方还是大名鼎鼎的荣鼎资本,绝对是一条震撼性的新闻。记者的兴趣被激发出来,纷纷抓住荣鼎资本的事追问。何兆伟早有准备,微笑着回应:“今天的发布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先生也来到了现场。下面,我们就有请方总监上台。有关双方合作的具体细节,由他来回答更为合适。” 方玉斌快步走上台来。落座后,面对记者连珠炮似的发问,他轻松地说:“投给光迅的钱,总共不过两个亿。对荣鼎来说,不算太大的投资,因此决策过程相对简单。上海公司的袁瑞朗总经理看过光迅的商业计划书后,与何总聊了几次,就把事情敲定了。” “未来还会追加投资吗?”有记者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光迅科技有需要,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方玉斌说。 一名记者问道:“荣鼎之前的投资重点,并不在互联网领域。如今投资光迅,是否算是一种试探?” 方玉斌语气坚定:“对于荣鼎这样的企业,不存在试探的问题。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在一般人眼中,投资分成若干领域,比方说制造业、金融业、互联网业。但在荣鼎眼中,投资只分成两类:一类是赚钱的,一类是不赚钱的。我们从来只投赚钱的。” 方玉斌又说:“尽管各种行业差异很大,但投资的道理是相通的。我十分推崇通用电气公司前CEO杰克·韦尔奇的‘数一数二’原则。通用电气旗下的任何事业部门,必须在所属行业排名前两位,否则就要被砍掉。荣鼎选择的投资对象,通常也会遵循‘数一数二’原则。投资这样的企业,风险能够控制在最小,收益却最大。” 记者不解地说:“可是光迅科技目前并不是该行业的前两名。” 方玉斌笑着说:“我们投钱进去,就说明它一定会成为前两名。” 发布会结束后,方玉斌与何兆伟一前一后退到休息室。方玉斌拍着对方肩膀:“发挥得太棒了!想不到你除了搞技术,还有当新闻发言人的天赋。” 何兆伟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笑着说:“一开始有些紧张,说着说着反倒放松下来。你也不错嘛,举重若轻,尽显大将之风。” 方玉斌兴奋地点燃一支烟:“今天这场揭幕战,算是大功告成。接下来,在一周之内,把软件的故障排除,没问题吧?” 何兆伟说:“软件运行中的故障,都是因为后台维护人手不足。只要把人手补上,故障立即会消失。” “人手不会有问题。”方玉斌说,“招聘广告已经发出去,开出的也是最具竞争力的报酬。光昨天就收到了上百份简历,里面还有留美的计算机硕士。” 何兆伟说:“就算把故障排除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2.0版可怎么办?完全没有准备,你却非要我当众公布!” 方玉斌说:“荣鼎投资两个亿,这是多大的事,当然得有立竿见影的成效。还有什么比上线2.0版,更有说服力?”他接着说:“研发软件也可以搞形象工程嘛!咱俩以前不是合计过吗,这个2.0版,不需要你去弄一个石破天惊的创新,小修小补一下,让普通用户有新鲜感就行。” 何兆伟摇着头:“外行好糊弄,可内行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方玉斌笑着说:“在2.0版里,弄一些烧钱的技术进去。不用让内行称赞咱技术有多高,只要让他们知道,光迅不差钱。” 何兆伟有些疑惑:“钱再多也不能这么花吧?” 方玉斌说:“就得在火石科技面前摆一回阔。你想啊,凭你的技术实力,再加上荣鼎的资金,就该叶云来睡不好觉了。” 何兆伟还在摇头:“怎么尽整花架子?还有投资金额的事,分明只有2000万,新闻发布会上非得让我说成两个亿。” 方玉斌答道:“两个亿的说辞,是袁总定的调。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5 李嘉诚说过,永远别去赚最后一个铜板 会议结束后,何兆伟回到办公室,他跷起二郎腿,拨弄着掌上的手机。几分钟后,秘书拿着文件走了进来。何兆伟微微抬头,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 距离荣鼎注资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当初客串助理的戚羽早已离开,如今的秘书是新招聘的,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拥有研究生学历。秘书回答道:“明天原本有一家财经杂志要来采访您,我考虑是周末,把采访推迟到下周一了。” “总算有一天休息时间,我好久没过周末了。”何兆伟伸了伸胳膊,轻松地说。 秘书说:“您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公司新办公室的装修方案下周必须定下来,到时又有的忙了。” 何兆伟笑起来:“当初公司只有二十几号人,这里还能将就着用。如今有上百号人,是该挪挪窝了。”接着,他又挥了挥手:“没什么事早点回家吧,这几天一直加班,大家都挺辛苦。” 何兆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悠闲地点燃一支烟。回想过去的几个月,或许正是自己经历过的最激情燃烧的时光。荣鼎完成注资,2.0版软件成功上线,紧接着,凭借数千万元的推广费用,新软件的市场占有率一路攀升。最新数据显示,光迅科技的软件已经甩开众多竞争对手,在市场占有率上仅次于行业霸主火石科技。成功来得太快,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雄心勃勃的何兆伟甚至已经不把火石当成对手,接受采访时他发表了这样的言论:“光迅的社交软件还是一个小众产品,用户主要集中在大都市的年轻族群。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去争市占率第一,而是要让这款小众产品更加普及,使不同区域、不同年龄的用户都能接受。或许,它的下一个竞争对手就是微信。” 挑战微信?这种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何兆伟信! 几个月下来,与荣鼎资本的合作也十分愉快。荣鼎向光迅科技派来了财务总监、营销总监,何兆伟起初颇有微词,认为荣鼎出了钱,派个管钱袋子的还说得过去,营销是公司内部事务,干吗还来插一手? 方玉斌解释说,二流的投资公司提供资本,一流的投资公司提供资源。能拿出几千万的投资公司遍地都是,但像荣鼎这样,既有钱脉又有人脉的投资公司,你打着灯笼也难找。方玉斌还举例说,派到光迅的营销总监是荣鼎去年才挖过来的,之前辅导过好几家上市企业,与国内各大媒体的广告总监熟络得很。 “只要别绑住我的手脚就好。”何兆伟将信将疑地答应了。可一段时间磨合下来,何兆伟才发觉,人家压根就不是来防着你乱花钱的,而是督促你别省钱。 研发2.0版软件,尽管只是小修小补,150万还是轻轻松松砸了进去。招聘员工与租下新的办公室,又花掉100多万。这些还是小钱,真正的大头是营销费用。为了让新软件的市占率飙高,从报纸版面、户外广告牌到各大网站,广告铺天盖地投放。还有线上线下的推广活动,几乎每周都在搞,每一次的开销都得十几万。 荣鼎投来的2000万眼看快用光,花钱花到手软的何兆伟提出节约开支。营销总监却不同意,说好不容易让火石科技感受到威胁,务必乘胜追击,各种营销活动不能停下! 都说搞互联网的,把别人的钱当自己的钱烧。何兆伟倒觉得,做投资的,是把自己的钱当别人的钱烧,端的是好气魄! 何兆伟又想到了方玉斌,他抓起电话拨了过去:“玉斌,明天是周末,咱们开车去郊区兜一圈?” “明天恐怕不行。”方玉斌说,“我在读MBA,周六上午有课。” “你可是活到老、学到老,精神可嘉。”何兆伟笑起来。 “吃了文凭的亏,只好赶紧补上,有什么办法?”这句话倒是方玉斌的肺腑之言。横在方玉斌晋升总监路上的拦路虎,正是公司有关学历的规定。荣鼎资本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各分公司新晋的总监级管理人员,一般要拥有硕士以上学历。本科毕业的方玉斌,还差了一截。 袁瑞朗私下对方玉斌说过,公司制度摆在那里,任谁也没有办法。他让方玉斌赶紧去读一个在职MBA,只要拿到文凭,接下来的事就好办。 何兆伟郊游的热情却很高:“要不等你的课上完了,咱们下午出发,赶在周日晚上回来?” 见老同学兴致高涨,方玉斌不再推辞:“好吧,明天中午你直接开车来学校接我。” 放下电话,方玉斌也开始憧憬起明日的郊游,他甚至打开电脑,规划起游玩路线。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是袁瑞朗打来的,方玉斌立刻坐直身子,拿起电话:“袁总,你好!” “到我这里来一趟。”袁瑞朗以惯常的命令口吻说道。 方玉斌一进办公室,袁瑞朗开门见山地说:“有人约我明天下午喝茶。我就不去了,你和燕飞代表我去。” 方玉斌颇为沮丧,周末的郊游看来又无法成行。他接着问:“去见谁?”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叶云来。” “叶云来?”方玉斌这一惊吃得不小。叶云来不就是何兆伟的死对头,火石科技的老板吗?去见他干什么? 袁瑞朗放下茶杯,说:“趁着如今行情不错,我打算把手里的光迅股权抛出去。正好叶云来有意接手,两边不妨合作一次。我同叶云来接触过几回,这小子既想买下股权,又磨磨叽叽不肯出高价。我不能显得太主动,因此才叫你们去。” 在光迅科技里,荣鼎已经超越何兆伟成为最大股东。叶云来一旦得到荣鼎手里的股权,也就获得了竞争对手的控股权。既然彻底击垮何兆伟、将新款软件扼杀在摇篮中的计划不能得逞,叶云来自然打起了收购的主意。 方玉斌立刻意识到,袁瑞朗这次不单是卖股权,合着还把何兆伟一块儿给卖了。他进而猜测,或许在注资光迅时,袁瑞朗已经做好盘算,一旦机会合适就转手出售股权。注资之初的大肆造势,对外宣传时把投资金额拔高,甚至近几个月来不惜血本地投入广告,其实都是在为离场套现做准备。这一切,不仅何兆伟浑然不知,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这么做不太好吧?”方玉斌鼓起勇气说道,“光迅的发展势头很好。再说了,何兆伟最恨的人就是叶云来。如果他知道咱们把股权卖给叶云来,不定闹出什么事。” “他能闹出什么事?”袁瑞朗冷笑一声,“合作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里面哪一条规定了,咱们手里的股权不能转让,或是不能卖给叶云来?” “我不是那意思。”方玉斌说,“咱们不管怎么处置手中的股权,都合乎合同规定。只不过,从道义层面来说……” “一派胡言!”袁瑞朗正在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 在方玉斌的印象中,袁瑞朗极少这般严厉地对自己说话。他只好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接着把打火机重重地扔到桌上。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还没有哪个下属敢质疑一把手的决定。这个方玉斌,真是被自个儿给宠坏了,越来越放肆! 隔了半分多钟,方玉斌重新开口:“袁总,对不起,我的说法的确欠妥。猛然听到把股权卖给叶云来的事,没能控制住情绪。” 袁瑞朗依旧板着脸,心里的气却消了点。但凡优点突出的人,缺点也会突出,真正的人才哪一个不是有棱有角?他早知道方玉斌是个恃才傲物甚至有些自负的角色,真要是那种唯唯诺诺的窝囊废,自己还看不上眼。 袁瑞朗也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一笔成功的投资有两个关键。第一是在前期,要投对人,把钱交到合适的人手上,投资就成功了一半。第二是在后期,要选择最合适的退出时机。投资可不是两口子结婚,打算手牵手过一辈子。投资方实现了利益最大化,肯定是要退出的。” “也许有人会说,光迅的发展势头不错,等到它成功上市之后,荣鼎的收益会更可观。但我并不这样看!”袁瑞朗又说,“李嘉诚说过一句话,永远别去赚最后一个铜板!投资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太过贪婪是大忌。以光迅科技来说,上市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谁也无法预料,中间会有什么波折。既然叶云来现在肯出高价,当然要选择落袋为安。” 袁瑞朗接着说:“中国的投资公司,一直将上市作为主要退出渠道,非得等到投的项目挂牌上市,自己赚个盆满钵满才退出。而在美国,上市退出的比例不到20%,超过80%是并购退出,投一笔钱,升值后就转手给下家。或许,前些年的钱太好赚,所以许多人才把非常态当成了常态。” “你说的这些都对。”方玉斌低声说。 “我知道,你是在顾忌和何兆伟的同学情谊。”袁瑞朗掐灭烟头说,“抛开那套公私分明的大道理,我的这个决定也是在帮你的老同学。何兆伟是出色的技术专家,却绝不是称职的领导者。他如果懂得管理,也不会叶云来一出手,就把员工全挖走了。最近几个月,尽管光迅的业绩增长很快,但何兆伟的短板却很突出,比如在营销方面,他几乎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全听营销总监的。” 袁瑞朗又说:“这才几个月时间,何兆伟就狂妄到要把微信当对手。再看看叶云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提差异化竞争,绝不同微信爆发正面冲突。两相比较,是不是高下立判?” 见方玉斌不再说话,袁瑞朗挥了挥手:“明天好好去和叶云来谈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玉斌变得心乱如麻。在投资行业打拼多年,方玉斌当然清楚,野蛮是资本的本性。站在荣鼎资本的角度,此时抛售股权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但站在方玉斌个人的立场,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却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他不知道,何兆伟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结局,自己又怎样去面对老同学? 当初一心想着帮老同学一把,凭借强大的资本,何兆伟也的确起死回生。但是,逐利的资本可以与何兆伟结成联盟,更可以随时选择抛弃。资本的力量让光迅在短短几个月间一飞冲天,也即将让这家公司江山易主。过去几个月里的繁华风景,当真并不属于何兆伟?或是南柯一梦,终于到了梦醒时刻?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脑海中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没错,要不是荣鼎出手相助,光迅科技早就分崩离析。即便对何兆伟来说,今日高价转让股权,总好过当初被叶云来打得溃不成军。但是,真要何兆伟接受这个现实依旧十分困难,这可是人家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企业!所有的一切,难道真如袁瑞朗所说,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来电话的竟是何兆伟。方玉斌犹豫地拿起电话,那一厢,何兆伟兴高采烈地说起明日郊游的事。待何兆伟说完,方玉斌有气无力地说:“袁总让我明天加班,郊游是去不成了。” 放下电话,方玉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袁瑞朗出售股权的决定已无可挽回,在何兆伟眼中,自己注定是一个背信弃义者。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是在谈判桌上,帮老同学多争取一点利益。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6 企业竞争,从来都是老大和老二PK,老三遭殃 周六的下午,方玉斌驾驶着公司的商务车,来到瑞金宾馆。进入宾馆大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红色的拱形门,接下来便是一片开阔的英式花园草坪。沿着花园往里走,伫立着一排排异域风情的别墅。尽管是第一次来瑞金宾馆,眼前的景物却令方玉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说道:“许多拍上海滩的影视作品,都喜欢来瑞金宾馆取景。《新上海滩》中冯程程的家,还有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风月》,荧幕上的建筑都来自这里。”听燕飞这么一说,方玉斌顿时了然,想必宾馆里的风景,自己曾在电视里见过。 燕飞到上海工作之后,经常出入各种高档酒店、会所。据他介绍,从马立斯家族为自己建豪宅开始,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建为宾馆,这里始终是上海市中心的一个神秘地带。高楼耸立,门卫森严,头顶上拉着电网,大门几乎终日紧闭,偶尔有漂亮的轿车进出,只见大门“呼啦”一开,车子一过随即“哐当”一声,大门迅即关上,其场景几乎与电影《色·戒》中的情节如出一辙。 新中国成立之前,国民党权贵们乐此不疲地光临此地。蒋介石与宋美龄在这里举行了订婚仪式,抗战胜利后,两人又将此地当作他们在上海的寓所。如今,瑞金宾馆在原属于蒋宋的私人别墅内依然保留着原来的屏风、壁炉,在别墅的书房里还可以见到蒋介石与宋美龄当年的合照。 伴随解放军大军南下,这些西式建筑迎来了新主人。中共华东局与第三野战军的首长们先后入住马立斯花园。英国冒险家修建的别墅群,变身为指挥华东战区百万雄师的临时指挥部。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市长陈毅将瑞金宾馆一号楼作为办公地点。 商务车停稳后,方玉斌看见一对男女站在车外,微笑着挥手致意。男的40多岁,梳着一个三七开的分头,戴一副金丝眼镜,脸上透出一股儒雅之气。女的穿着粉色上衣,胸前微微镂空,肩上挎着一个爱马仕的皮包。 燕飞打开车门,热情地伸出手去:“叶总,你好!” 这名中年男士正是火石科技CEO叶云来。旁边的女士,则是火石科技的财务总监顾秋。 燕飞说:“叶总真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上次见面,你请我们去嵊泗的渔船上吃海鲜,今天又挑了一个这么雅致的环境。” 叶云来微笑着说:“瑞金宾馆的下午茶远近闻名,赶上周末的天气不错,便邀诸位来坐坐。” “可惜我们袁总没有这个福气,临时被召去北京了。”燕飞做出惋惜的表情。 “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叶云来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等袁总从北京回来,咱们抽时间再聚。” 众人在一座西式亭子中坐下。叶云来继续悠闲地说:“上海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但像瑞金宾馆这样能寻觅到老上海味道的地方却不多。这些建筑可见证了近百年的沪上风云。” 燕飞抿了一口茶:“看来此地又勾起了叶总的文人情怀。叶总来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以前不认识时,我还真不敢相信,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创始人,竟然是毕业于历史系的高才生。” 燕飞所言,倒不全是场面话。叶云来的父亲,是杭州一所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更是华东地区知名的历史学者。从本科到研究生,叶云来读的都是历史专业。毕业之后,叶云来却投身IT界,一手打造出火石科技。 “过奖了。”叶云来笑着说,“今天在座的,玉斌才是大才子,他对历史的造诣,令我望尘莫及。” “叶总开玩笑了。”第一次见面,叶云来就送上一顶高帽子,方玉斌颇为意外。 “这可不是恭维话。”叶云来又说,“与袁总见面时,他便提到公司里有位叫方玉斌的才子,不久前刚出了一本《财富没有神话》。得益于袁总的推荐,我认真拜读了此书,书中用经济学的观点来重新审视一些历史事件,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譬如你提到贞观之治。”叶云来接着说,“贞观年间向来被誉为中国封建王朝的盛世,但你却提出,如果用经济学常识来审视,所谓盛世的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 叶云来继续说:“书中写道,在任何时代,商品流通都是衡量社会经济的标志。可在贞观年间,所有官员的俸禄居然全部是粮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武则天时代。一向最有权势的封建官僚集团竟然连钱都没有,整个社会的经济凋敝可见一斑。在贞观之治之前的隋文帝时期,官员的俸禄可是真金白银而不是粮食。仅从这一点,便可推断出贞观年间的经济发展水平绝不如史书上描绘的那般辉煌灿烂。”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掩卷沉思了好一阵子。玉斌,你不会也是历史系毕业的吧?”叶云来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想到见面之前叶云来竟读了自己的书,方玉斌对叶云来既多了几分好感,更添了一丝提防。他答道:“我大学念的是经济专业。但我的父亲是中学历史老师,我自己对历史也一直很感兴趣。” “叶总,如今有一种‘历史无用论’的观点,认为学历史没什么用。你怎么看?”燕飞貌似诚恳地请教。对于历史究竟有用没用,燕飞的兴趣不大。只不过他发觉,叶云来今天并不打算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生意场上,买家既然要打太极,身为卖家更不能心急火燎。叶云来有风花雪月的兴致,他索性奉陪到底。 叶云来微笑着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学历史,可以开阔人的眼界与心胸。将来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会大有帮助。” “学历史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人乐观豁达。”叶云来接着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历史上的风云际会看多了,就会觉得自己经历的一些起起伏伏,实在微不足道。无论逆境顺境,大可不必萦怀。” 方玉斌拍着手说:“这番见解,深刻呀!” 叶云来说:“玉斌,既然你也对历史感兴趣,为什么大学去念了其他专业?” “要回答叶总的问题,先容我说句题外话。”方玉斌说,“去年我表弟考大学,舅舅打电话问我,是要选择好专业还是好学校。我告诉他,家里如果有钱,就选好学校。一所好的大学,可以潜移默化地陶冶一个人的情操。这份与众不同的人文气质,是一般学校给不了你的。因此,哪怕所学专业的就业前景不好,也没有关系。但如果家里没钱,就得选好专业。因为没有来自家庭的支援,学生毕业后的首要任务,就是靠自己的专业技能找工作挣钱。什么眼界、胸怀、人文修养之类的东西,只能缓缓再说。” “其实,在西方也是如此。”方玉斌继续说,“穷人家的孩子去念理工科,因为毕业后得赶紧赚钱。贵族的孩子去学人文艺术,因为他们不用为钱发愁,需要琢磨的是,如何将钱花得有品位。” 方玉斌又说:“对我这种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来说,选择大学专业的首要考虑,还是学一门养活自己的营生。” 燕飞笑起来:“叶总说出了喜欢历史的原因。玉斌这席话,又道出了一个人对历史既爱且恨,最终恋恋不舍的情怀。境界都很高!” 燕飞又问:“叶总最近又在看什么书?” 叶云来说:“除了拜读玉斌的大作,近来又把《水浒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尤其是宋江赚卢俊义上山的那几回,看得十分仔细。” 燕飞说:“老书新读,一定有不少体会吧。” 叶云来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卢俊义武功比起林冲、杨志,未见得高到哪里去,论起在梁山泊的资历,更是不如其他人,他怎么莫名其妙当上二把手了?” 叶云来继续说:“这回重读水浒,我有一个感觉,卢俊义能当上二把手,大概是宋江玩弄权谋的结果。自打宋江上山后,晁盖的领导核心位置就不太稳固。他们之间的恩怨暂且不提,但晁盖临死前,却给宋江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晁盖临终时说,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能捉住史文恭的,可能是身手不凡的林冲或者武松,偏偏武艺平平的宋江不可能。不妨这样说,晁盖用自己一条命,挡住了宋江的接班之路。” 叶云来接着说:“老大的临终遗言,具有无可挑战的权威性。哪怕宋江在梁山泊里党羽众多,也不能蛮干。他能做的,只能是暂停为晁盖复仇的计划,真让林冲这些人捉住史文恭,人家就顺理成章地上位了。同时,宋江使出浑身解数,赚同样武功高强的卢俊义上山。” 叶云来又说:“直到卢俊义上山,宋江才开始围攻曾头市。在排兵布阵上,宋江也是煞费苦心。主力人马浩浩荡荡杀向曾头市,单留卢俊义、燕青这对主仆在西门设伏。摆明了,捉史文恭的头功,就是要让给卢俊义。” “我明白了!”燕飞说,“卢俊义虽然立了头功,按理说该坐头把交椅,但他毕竟不像林冲这班打江山的老臣。卢俊义在梁山泊根基太浅,除了乖乖礼让宋江,没有别的路。既替晁盖报了仇,又保送宋江上位,论功行赏也该卢俊义当个老二。” 一旁的顾秋开口道:“这种解读,是不是太阴谋论了?或许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有些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二把手的位置,的确不好坐呀。”燕飞正是公司里的二把手,叶云来的这番议论,想必说中了他自己的心事。 大概意识到在此时发这通感慨并不适宜,燕飞转而笑道:“谁叫这个世界如此残酷,我们都长了颗红楼梦的心,却生活在水浒的世界;想交些三国里的桃园弟兄,却总遇些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 叶云来端起果汁抿了一口,说:“从这个故事,我还悟出一个道理。无论晁盖、宋江还是宋江、卢俊义,只要把老大跟老二之间的关系摆平了,梁山泊就一片太平。” 叶云来又说:“企业竞争,从来都是老大和老二PK,老三遭殃。王老吉PK加多宝,和其正郁闷了;360PK金山,卡巴斯基不见了;可口可乐PK百事可乐,非常可乐不知去哪儿了;苹果PK三星,诺基亚销声匿迹了。” 聊了半天的历史典故,叶云来终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光迅科技:“火石科技是无可争议的行业老大,光迅近来的势头很猛,已经冲到老二的位置。如果把老大、老二的力量合在一起,那一定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燕飞点了点头:“竞争不如合作,这是我们一贯的想法。所以,对于叶总收购光迅股权的提议,荣鼎给予了积极回应。只不过,在价格问题上,双方的差距似乎比较大。” 顾秋说:“之前我们已经提出好几轮报价。如果觉得不满意,不妨由你们提一次。” 燕飞说:“叶总愿意上浮报价,双方就还有合作的可能。至于具体价格嘛,我们再测算一下。”来之前,袁瑞朗曾面授机宜,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要考验一下叶云来的耐心。 叶云来自知扑了个空,依旧若无其事地说:“价格问题,等你们测算出了结果再谈。” 方玉斌说:“荣鼎已经是光迅的大股东,你收购了我们的股权,也就控股了光迅。对于何兆伟,打算怎么安排?” 叶云来说:“兆伟是难得的人才,我当然会诚恳地邀请他留在公司。如果愿意,CEO还是由他来干。不光何兆伟,如今光迅的所有员工,通通可以留用。” 叶云来又卖弄起自己的学问:“前不久,我与一位台湾朋友去游览成都武侯祠。这位友人聊到刘备、诸葛亮与蒋经国,让我感触很深。在用人方面,诸葛亮实则远不如刘备。不听刘备的劝阻,最后挥泪斩马谡的故事就不提了,单看他一手提拔起来执掌军权的部下,诸如杨仪、蒋琬、姜维等人,竟没有一个是四川人!由此看来,诸葛亮忽视了干部本土化的问题。可偏偏蜀汉政权与世守江东的孙吴政权不同,他们是外来户。一个外来户,不与本土势力结合,如何能持久?” 叶云来接着说:“刘备与蒋经国做得就比诸葛亮好。刘备在世时,重用法正这样的蜀中才俊,法正的官阶甚至还排到诸葛亮前面去了。蒋经国到台湾,也实施‘吹台青’计划,大力提拔当地精英。” 叶云来摆了摆手:“至于我嘛,是不打算学诸葛亮的。用人就得五湖四海,尤其要重视本土干部。”一旁的顾秋补充道:“在光迅科技之前,我们收购过好几家公司,从高管到技术人员,叶总都通通慰留了下来。” “如果何兆伟不愿意留下呢?”方玉斌又说。 叶云来说:“按照相关法律,小股东的权利是受到保障的。如果大股东出售股权,小股东也可以比照相同价格转让股权。如果何兆伟去意坚决,我就收下他手里的股份。” 7 不到半年时间,投资两千万回报一个亿 “你的预料没错,叶云来已经沉不住气了。”燕飞答道。 袁瑞朗又问:“我们的报价,你告诉他了?” “没有。”燕飞说,“我想这种事,还是由你亲自跟他谈比较好。我同玉斌这一趟,主要是带着眼睛和耳朵,尽量不表态。” 袁瑞朗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对于燕飞能够时刻摆正自己位置的做法,他还是比较满意。副手就是副手,真正的大事,还得由自己定夺! “叶云来会着急,早在我的意料之中。”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为了在纳斯达克上市,叶云来忽悠国际投资者,说火石做的虽是小众社交软件,但对目标用户进行了精确划分,可以在微信一统天下的市场格局中实现差异化竞争。他还吹嘘自己的创新能力,说制造了技术壁垒,短期内无人能够形成挑战。前些日子接受采访,这小子还志得意满地编了个顺口溜:垄断我无权,投机我无胆,为了把钱赚,创新求发展!” 袁瑞朗又说:“突然间冒出个光迅科技,让叶云来的牛皮再也吹不下去了。一开始,他打算仗着财大气粗把对手干掉,不料咱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燕飞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光迅虽然是个小项目,却有可能成为咱们公司有史以来见效最快的一次投资。这全靠了袁总的眼光与魄力。”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看准了叶云来的软肋,就要狠敲他竹杠。如果能促成叶云来收购光迅,让行业的前两名整合成功,不仅帮叶云来圆了谎,还将成就资本市场的一段佳话。为了让火石在纳斯达克的发行价涨个几块钱,叶云来才不会在乎收购时多掏几千万。” “这一仗,咱们已经稳操胜券了。”燕飞笑呵呵地说。 袁瑞朗说:“这件事之前一直是私底下运作,现在可以给何兆伟透点风声,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燕飞说:“何兆伟是玉斌的老同学,就让玉斌去说嘛。” 方玉斌心里叫苦,得罪人的事干吗全交给我?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正因为是老同学,反而不好开口。” 袁瑞朗的语气强硬:“你是荣鼎的投资副总监,不是他何兆伟的副总。代表公司光明正大交涉问题,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运作这个项目,你是有功的。”或许意识到自己对方玉斌的态度过于严厉,袁瑞朗缓和了一下语气,“到了这个节骨眼,更不能松懈。你去和何兆伟好好谈,把事情的利害轻重跟他说清楚。” 袁瑞朗继续说:“我向来主张赏罚分明。项目顺利完成后,我打算在公司规定的奖金范围以外,再单独批一笔钱,重奖有功之臣。玉斌的表现有目共睹,我看发30万奖金也不为过。”袁瑞朗又把目光朝向燕飞:“你是公司常务副总,对我的这个提议,有什么意见?” 一把手定了调,燕飞哪敢有什么意见,赶紧附和说:“我完全支持。赏罚分明,就该这么做。” 上司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去找何兆伟谈一次。”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忐忑地拿起电话,拨给了何兆伟。与自己的预料一模一样,当何兆伟得知荣鼎将把股权出售给叶云来时,起先是震惊,接着是震怒。他明确表示反对,接着又拍起桌子,把袁瑞朗、叶云来甚至方玉斌都大骂了一通。 第二天,何兆伟又给荣鼎资本发来一封正式公函,声称自己反对这项交易。他还说,尽管荣鼎资本已经成为光迅的大股东,但法律依旧赋予了小股东相应的权利。《公司法》明确规定,大股东转让股权时必须书面告知小股东,且小股东享有优先购买权。在同等条件下,自己理应比叶云来更有资格受让荣鼎的股权。 袁瑞朗看到这份公函后,立马把方玉斌叫了过来,质问道:“这就是你沟通的结果?” “还搬出《公司法》来了!”袁瑞朗气愤地说,“没错,何兆伟是有优先购买权。可叶云来出得起钱,他出得起吗?简直自不量力!” “何兆伟的情绪很激动,是我的沟通工作没做好。不过,看完这份公函后,我倒觉得不是坏事。”方玉斌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袁瑞朗余怒未消。 方玉斌料到袁瑞朗有此一问,抛出早已准备好的话:“你不是说,要狠敲叶云来的竹杠吗?我倒觉得,有些事,有了困难要克服困难去完成;还有些事,没有困难要制造困难去克服。” 袁瑞朗坐回皮椅,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借此要挟叶云来再次提高报价?” 方玉斌说:“如今,我们更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叶云来,何兆伟打算行使优先购买权,你的报价低了,荣鼎手里的股权就被何兆伟买去了。” 袁瑞朗摇了摇头:“何兆伟不过是发牢骚。连我都不相信他有资金和实力买下股权,叶云来更不会相信!” 方玉斌说:“何兆伟几个月前不是拉到了荣鼎资本的投资吗?现在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去融资?” “再去融资?”袁瑞朗点燃烟,深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 方玉斌接着说:“可以假戏真做,安排人给何兆伟介绍几家投资公司,再把何兆伟正在联系投资人的消息放出去。总之,得让叶云来知道,他继续犹豫不决,等何兆伟找到投资人,光迅科技可就不是他的了。” 袁瑞朗微笑着点头:“这法子值得一试。既然叶云来还在犹豫,咱们就踹上这临门一脚。” “只是,”袁瑞朗话锋一转,“这一回你又得欺骗老同学。” 方玉斌苦笑道:“我已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索性恶人做到底吧。再说了,这一回既是骗何兆伟,更是对付叶云来。叶云来同意上浮收购价格,何兆伟也能多收一笔钱。” 袁瑞朗哈哈大笑:“要被人骗一回,钱包就能鼓一点,我巴不得天天被人骗。” 方玉斌的计划,很快付诸实施。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何兆伟果真联系上几家投资公司。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马不停蹄地赶去北京,希望能够找到新的投资人,在最后时刻行使优先购买权。这则消息,也在圈内“不胫而走”。一家媒体刊发了独家新闻:《光迅与荣鼎反目,创业团队急赴京城找下家。》数日之后,在出席一场活动时,面对记者的求证,袁瑞朗抛出另一套说辞:“我们与光迅的合作十分愉快,所谓‘反目’的说法,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臆测之词。据我所知,何总去北京是为了研发新软件,根本不是搬救兵。” 消息真真假假,局面扑朔迷离,倒让叶云来坐不住了。他亲率大队人马,赶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办公室,展开最后的谈判。 双方刚坐下,袁瑞朗便笑着说:“不好意思呀,叶总请我们又是去海边吃海鲜,又是去瑞金宾馆喝下午茶,我却只能在公司会议室,用几杯清茶招待各位。”袁瑞朗谈笑之中展现出强大的气场。在这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谈判中,他已经握有了主场优势,而且这个优势,还是心急火燎的叶云来自己送上门来的。 叶云来没有了谈古论今的雅兴,但依旧强装出镇定:“为了上市的事,我下周要去美国,大概得待半个月。既然双方接触这么久了,我希望能在出国前把事情敲定。国际长途贵得很,到时袁总又打电话过来谈生意,你说我接还是不接?” 袁瑞朗依旧笑着说:“好呀,我也希望早点把生意谈完,免得你人在国外,还来打搅。”停顿了一下,袁瑞朗又说:“接触了这么多次,最后的问题还是卡在价格上。我想,今天也不必浪费时间,就直奔主题吧。”在一般的谈判中,袁瑞朗并不喜欢主动提到价格问题,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形,就不妨主动出击。 叶云来说:“之前我的报价达到了8000万。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叶总,我们投给光迅科技的可是两个亿,你收购我们的股权,出8000万还叫高?”燕飞笑呵呵地说。 叶云来毫不示弱:“今天这种场合,咱们再去谈两亿就没意思了,那都是糊弄外面人的。”他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荣鼎投给光迅的具体金额我无从得知,但肯定没有两亿。我在这个行当里打滚不是一年两年了,就凭光迅这几个月烧钱的架势,我敢确定,他获得的资金在2000万到3000万之间,绝不可能有两个亿。” 燕飞刚想反驳,袁瑞朗挥手制止了他:“叶总是爽快人,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又笑了笑:“投资过程中夸大金额以壮声势,在圈子里屡见不鲜。更有甚者,A轮融资的投资者虚报金额,明明只投了5000万,却坚称投了一个亿,最后和被投的企业串通一气,说投资的钱花光了,找一堆发票来冲抵费用,让B轮融资的投资者埋单。不过,玩弄这些伎俩,既瞒不过叶总的法眼,更不是荣鼎的风格。” 袁瑞朗点上一支烟:“两个亿是一个长期的投资计划,至于首期投资金额,正如叶总所说,是2000万。” 叶云来竖起大拇指:“袁总才是大生意人,大开大合,举重若轻!”旋即,他又把两只手放到桌子上,手指不停敲击桌面,仿佛是在弹钢琴:“投给光迅的2000万,半年不到就溢价到8000万。如果是做实业,简直难以想象。即便对投资公司来说,也算是经典案例。” 袁瑞朗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做生意,通常只会算自己的账,不去算别人的账。但叶总既然算了荣鼎的账,我也破例一回,帮你算笔账。”他接着说:“火石科技即将登陆纳斯达克,如果能在此时兼并光迅,你们就会成为行业内当之无愧的霸主。对那些喜欢听故事的国际投资者来说,这一定是则美妙的故事。如果你们无法吞下光迅,甚至坐视其进一步做大,那么火石的地位就会从行业霸主降格成诸侯之一。在如火如荼的中国互联网市场,当霸主和诸侯可大不一样。这种差别,最后都会体现在股价上。在股价上跌几块钱,损失的可不止几千万人民币。” 叶云来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你说得没错。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溢价6000万,收购你们的股份。但凡事总该有个度。如果我付出的,已经超过我在股市上可能收获的,也只能选择放弃。” 叶云来拉高语调:“袁总,能否给个痛快话,你打算把光迅的股份卖多少钱?价格合适,咱们今天就拍板;如果谈不下来,买卖不成仁义在。” 袁瑞朗悠闲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亿。” 叶云来摇了摇头:“8000万已经是极限。至于一个亿,我只能说袁总的算盘拨得太精。” 袁瑞朗把语调升高:“就算一个亿,我也不敢保证你能买到光迅的股份。何兆伟这几天正在北京活动,他如果找到有实力的投资人,行使优先购买权,最终的买家是谁还真不好说。” 叶云来冷笑一声:“在谈判中制造一个假想敌来互相竞价,这样的自导自演未免太老套了。” “我还真想自导自演,可惜没这个本事。”袁瑞朗不住叹气,“何兆伟的态度异常坚决,为了阻止火石收购光迅,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我派人去说了几次,都没起作用。有些媒体还在火上浇油。为了平息事态,我不得不当众撒谎。你说,有这么自导自演的吗?” 袁瑞朗清楚,之前两个亿的说法是唬不住叶云来的,与其被人戳穿,不如自个儿大方承认。可优先购买权的事,叶云来顶多只是猜测,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就一定要把谎撒到底。甚至之前的小实话,也是为现在的撒大谎做铺垫。 旁边的方玉斌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感叹:“谈判桌上,当真个个是演员,句句不可信。” 叶云来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了几句,接着说:“我想找个地方,与同事们测算一下新的报价。” “没有问题。”袁瑞朗起身说,“你们就在这里谈,荣鼎的人全部回避。” 一个小时后,叶云来又把袁瑞朗请进会议室,他双手叉在胸前,说:“我们仔细测算过,火石只能出到9000万。” 不待袁瑞朗开口,燕飞便说:“何必在1000万上斤斤计较?” 叶云来苦笑着说:“没错,何必在1000万上斤斤计较。这句话,我正想对你们说。” 袁瑞朗摇了摇头:“一个亿我都尚且不敢保证你们能买到股份,9000万就更不是一个保险价格。何兆伟这几天就在北京,他要是拉到投资,情势可就不妙了。” 叶云来说:“不怕各位笑话,火石处于上市前的最后冲刺阶段,资金链绷得很紧。而且照目前局势,一旦咱们之间的协议生效,我还得按同等价格收购何兆伟手里的股份,这又会耗去不少资金。因此,9000万已经是我们能够承受的极限。多的钱,一分也拿不出。” 袁瑞朗思忖了一会儿,说:“叶总的处境,我能体会。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的合同还是按一个亿来签,但你们可以先出9000万,剩下的钱,在未来一年内分期支付。” 叶云来眉头紧皱,隔了好一阵子才说:“好吧,就这么办。” 袁瑞朗又说:“这1000万可得算利息,还得略高于银行利率,就按10%来算吧。” 叶云来晃着脑袋:“怎么连这点利息也不放过?” 袁瑞朗笑着说:“欠钱收利息是商场里的规矩,咱不能坏了规矩。” 叶云来连声叹气:“碰到袁总这么精明的人,我甘拜下风。” 就在荣鼎与火石达成协议的同时,何兆伟在北京的融资活动不出意料地失败。他懊恼地回到上海,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天闭门不出。 方玉斌给何兆伟打了好多通电话,对方一直没有接。他只是听说,何兆伟以近5000万的价格,把自己的股权卖给了叶云来。袁瑞朗也兑现了当初了承诺,重奖了方玉斌。30万奖金到手,离凑齐婚房的首付款总算又接近了一步,方玉斌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直到一个月后,方玉斌才接到何兆伟的电话,何兆伟说自己打算出国待一段时间,下周出发。毕竟是老同学,两人约去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何兆伟出国的那一天,方玉斌又提前赶到浦东机场送行。 何兆伟的的士还没有到,方玉斌却在机场里遇见了江州金盛集团的副总苗振国。方玉斌陪着袁瑞朗去江州时,与苗振国见过几回面,双方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据苗振国说,金盛集团董事长华子贤今天回国,他们是专程赶来接机的。 何兆伟很快也到了机场。方玉斌推着行李,一直送到安检口。分别时,方玉斌说:“希望你别再生我的气。” 何兆伟苦笑着说:“你虽然出卖了我,却也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方玉斌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这趟出去,是旅游还是移民?” “不知道。”何兆伟摇了摇头。 “你可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有计划的人,怎么现在也变得漫无目的了?”方玉斌问。 何兆伟说:“趁着手头有几个钱,就过几天漫无目的的日子吧。”他推上行李,牵着家人,大步走了出去。方玉斌站在黄线外,目送着老同学的身影消失。 方玉斌走下楼,打算坐二号线地铁回市区,却看到苗振国一脸焦急,拿着手机不停在拨,还对身边的下属大呼小叫。他走过去,拍了拍苗振国的肩膀:“苗总,怎么了?” 苗振国惊魂未定:“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方玉斌问。 苗振国欲言又止,改口说:“没事,没事。” 1 江州首富机场被捕 飞机遭遇气流,在高空发生剧烈抖动。 正仰卧在头等舱宽大座椅上的秘书,被这阵抖动惊醒。他睁开眼睛,只见身旁的华子贤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华子贤无精打采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没等秘书回答,机舱里就响起空中小姐清脆悦耳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大约在半小时后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秘书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这趟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来接机的汽车估计早就到了。” “告诉办公室的人,下次订机票时,选一趟靠谱的航班。”华子贤似乎心情不大好,说话也冷冰冰的。 秘书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口不言。秘书跟在华子贤身边三年多了,但老板的脾气依旧令他捉摸不透。这趟中东之行,华子贤拜会了当地的石油企业负责人,斩获不小。而在国内,金盛的股价更是涨势喜人。照理说,这几天老板的心情应该不错呀,怎么还是板着脸? 华子贤拉开遮光板,低头望去。厚厚的云层笼罩大地,灰蒙蒙不见一物。 终于要回家了,很快就能见到分别半月的妻儿,还有正牙牙学语的小孙子,华子贤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欣喜之余,他又不免哀戚,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当年那个为了事业勇闯天涯的华子贤,竟然也会恋家? 曾经的华子贤,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小子,初中毕业就去东北当兵。还记得在新兵连时,因为他矮小的身材与拗口的南方口音,战友们给他取了个“华矮子”的外号。 如今的华子贤,也有一个外号,却显得霸气十足,叫作“华半城”。所谓“华半城”,是说以华子贤的财富,几乎能买下半座江州城。 30多年前,华子贤从部队退伍,回到江州经营起餐馆。餐馆的生意异常火爆,为他带来了人生第一桶金。紧接着,一个从上海过来的老乡,鼓动华子贤玩起期货。缺乏基本期货常识的华子贤,一开始的战绩并不好,几乎把餐馆赚的钱全都赔了进去。但过人的商业天赋,也让华子贤从一次次的失利中,逐渐熟悉了期货市场的脉动。他自信地认为,只需要一次机会,就能彻底翻本并大赚一回。 这次机会终于来了,那就是名震江湖的“327国债事件”。 作为一个国债期货合约的代号,“327”对应1992年发行、1995年6月到期兑付的3年期国库券,发行总量240亿元。做多与做空双方的厮杀在1995年2月23日进入决战时刻。最后的结果是,如果按照当天收盘价交割,多头将出现约40亿元的巨额亏损,全部爆仓。 不过,就在当晚,上交所经过紧急会议后宣布:2月23日16时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交易都是异常的、无效的。空头因此一败涂地,多头赚得盆满钵满。 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资本市场,这场多空厮杀所动用的资金,无疑是天文数字。更令人唏嘘的是,这一仗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昔日的证券教父黯然神伤,未来的资本枭雄粉墨登场。 空方的代表人物是万国证券总裁管金生。出身贫寒的他,曾在20世纪80年代留学比利时,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甚至在中国还没有股票市场的时候,他就誓言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美林公司。 后来,管金生创立万国证券并担任总裁,同时还兼任上海证券交易所常务理事、深圳证券交易所理事。他是中国证券市场的第一批开拓者,被誉为“中国证券教父”。管金生凭自己的分析,对327国债期货大举做空,最终却因为上交所的决定赔光了家底,此后不久身陷囹圄。 空方中还有一个小人物,是名叫陈万宁的期货交易员。同为输家的陈万宁大概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干这一行,几年后,他换了一份互联网作家的工作,写了一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武林外传》,并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宁财神。 伴随着空方的惨败,多方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把教父管金生拉下神坛的多方中,有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个来自东北,叫袁宝璟;一个来自四川,叫刘汉。靠着这一战,两人都一夜暴富,继而成为黑白通吃的人物。再后来,两人反目成仇。袁宝璟派杀手刺杀刘汉失败,自己因报复杀手被判了死刑。数年后,刘汉重蹈袁宝璟的覆辙。 做多一方中,还有一个叫周正毅的上海人。借由此战,他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日后他掌控沪港四家上市公司,“上海首富”的名头如雷贯耳。高调的周正毅,不仅购买豪车、豪宅,还包养了一名知名香港女星。最终,周正毅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那里,正是管金生服刑的地方。 多方中一个叫魏东的湖南小伙,据说那一战赚了两个亿。后来,魏东控股多家上市公司,打造出在中国资本市场令人闻之色变的“涌金系”。不过,在41岁时,魏东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来自江州的华子贤,当年也是多方中的一员。凭着“327国债事件”一夜暴富,华子贤开始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金盛集团。刘汉、袁宝璟、周正毅、魏东、华子贤等人,或许有纠葛一生的恩怨情仇,或许一辈子未曾谋面,但他们肯定都记得,1995年2月23日那个疯狂的夜晚。 经过多年耕耘,金盛集团已经成为资产规模上百亿的大型企业,它旗下的地产公司、大型超市、购物中心在华东市场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与此同时,华子贤还把触角伸向能源领域,他投资数十亿元,在国外购买了好几座油田。 不断膨胀的财富,以及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头像,并未给华子贤带来多少快乐。 刚创业时,哪怕打几毛钱的小扑克,一个通宵下来赢上十几块,华子贤也会高兴到不行。可如今,去澳门赌场无论输赢百万,似乎都没有感觉。还有周围的人,一个个无比谦恭,但自己体味到的,并不是真诚,而是虚伪与冷漠。 更令华子贤难以忍受的,是失眠的痛苦。心里的事太多,一闭上眼,脑海里总会盘旋着无数幽灵,这些幽灵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自己。从去年开始,华子贤就在服用安眠药。一年来剂量不断加大,效果却越来越差。 华子贤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网中,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得到解脱! 飞机终于落地。头等舱的乘客,被安排第一批走出舱门。华子贤走在前面,秘书拖着行李,与几名保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穿过廊桥,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华子贤!” 是有人在招呼自己吗?华子贤不敢确定。毕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他面露不悦,微微侧过头。 又有三个人围拢过来,把华子贤夹在中间。华子贤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立在原地,表情十分平静。秘书大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保镖也快步上前,两拨人形成对峙之势。 这时,一个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士走了出来。他来到华子贤的面前,十分礼貌地掏出证件。待华子贤看过证件后,男士用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说道:“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请跟我们走一趟。” 华子贤挥手让保镖退下,然后说:“我刚下飞机,还没有进关,要不要先去海关那里,在护照上戳个章?” 中年男士说:“海关那边我们已经沟通过了。你不用去盖章,直接跟我们走便是。” 华子贤依旧保持着镇定,他从秘书手中拉过行李箱,然后问:“把换洗衣服带上,没问题吧?” 华子贤的双手已被铐上手铐,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廊桥下走去。等候在此的是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临上车时,一名男子毫不客气地将华子贤的脑袋摁下。上车后,华子贤却对身旁的人微笑道:“不好意思,飞机晚点,让你们久等了。”周围的人不免诧异,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华子贤。 汽车驶出浦东机场,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华子贤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此刻的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可是,他没有多少慌张,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正在候机楼等候着董事长一行的苗振国,第一时间接到华子贤秘书的电话。得知老板被抓,苗振国顿时陷入恐慌,以至于面对方玉斌时前言不搭后语。方玉斌见苗振国说话吞吞吐吐,也不好多问,只得告辞离开。 近在咫尺的方玉斌,没有获知华子贤被捕的消息;千里之外的北京,荣鼎资本总部却通过其他渠道,第一时间掌握了信息。当方玉斌拥挤在地铁车厢返回陆家嘴时,袁瑞朗的电话打了过来。 袁瑞朗今天正好在香港出差,他语气急迫:“你在干吗?” 方玉斌说:“何兆伟今天出国,我去浦东机场送送他。马上就要回公司了。” “你刚才在浦东机场?”袁瑞朗问。 “是啊。”方玉斌说。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华子贤在浦东机场被抓,你知道吗?”袁瑞朗追问。 “不知道。”方玉斌大吃一惊,心中的疑惑却顿时消解。怪不得苗振国魂不守舍,敢情华子贤被抓了! 袁瑞朗说:“我是几分钟前接到丁总电话,他亲口告诉我的,还召我立刻去北京。我已经从酒店出发,正在赶去机场的路上。你把有关金盛集团的资料收集一下,然后订最早的航班,也赶来北京。” “好!”方玉斌答应道。 方玉斌抵达首都机场后,等了一个多小时,袁瑞朗乘坐的航班也从香港抵达。两人一见面,方玉斌就问:“华子贤是被谁抓走的?” “目前还不清楚。”袁瑞朗摇了摇头,“从香港出发前,我又跟丁总通了电话,他只说在浦东机场执行逮捕任务的,既不是江州的人,也不是上海的人,而是从北京直接过去的。” 袁瑞朗又说:“我先去荣鼎总部见丁总。听说华子贤的家人也在北京,回头再跟他们碰面。” 来到荣鼎资本总部后,袁瑞朗立刻夹起公文包,前往董事长丁一夫的办公室。以方玉斌的级别,还无法进到丁一夫的办公室,只能知趣地等候在停车场。 自打听说华子贤被抓的消息,方玉斌就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中。即便此刻一个人坐在车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依旧是金盛的事。 金盛集团的大本营江州地处华东地区,按照荣鼎对于各分公司的业务划分,上海公司在第一线负责这个项目。因此,方玉斌几乎每隔几周都要去一趟江州,对金盛集团也颇为熟悉。 一直以来,荣鼎资本与金盛集团都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过去几年时间,荣鼎已向金盛集团投资10亿元,成为其重要股东。去年,在金盛集团上市前夕,荣鼎又追加了5亿投资。 至少在过去,荣鼎与金盛之间的合作堪称双赢。金盛在四处扩张的过程中连战连捷,荣鼎的投资也因此获得丰厚回报。但华子贤的突然被捕,却给金盛的发展以及两家的合作带来巨大变数。 在整个合作过程中,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丁一夫与华子贤的私人友谊。当年戍边北国时,丁一夫与华子贤是一个连队的战友。丁一夫提干后一路高升,接着又转业下海成为投资界大佬。华子贤在部队的表现并不出众,但退伍返乡后,却一手创建了金盛集团。 方玉斌心想,面对老友被捕、自己的投资有可能血本无归的局面,丁一夫一定无比焦急。否则,也不会急召袁瑞朗进京商量对策。 袁瑞朗走下楼来时,已是晚上8点后。他朝方玉斌挥了挥手:“走,去紫玉山庄。” 虽然名头中带着“山庄”二字,但其实地方就位于北京市中心。紫玉山庄坐拥北四环的黄金位置,环抱千亩绿翠,是不折不扣的闹中取静之地,被誉为京城里的桃花源。山庄内以别墅为主,还有一片人工湖,仿照的是美国林肯纪念碑前的湖泊,湖边放养有黑白天鹅、鸳鸯、孔雀等动物。 一听说紫玉山庄,方玉斌就知道要去见华家人。华子贤当初在这里购置了一套别墅,既作为自己进京时的住所,也是会见各方人物的地方。大概一年前,方玉斌跟着袁瑞朗,去紫玉山庄拜见过一次华子贤。 方玉斌对于紫玉山庄的印象,就是一个大。从进大门到抵达华家别墅门口,开车都要跑七八分钟。今天天色已晚,加之司机对紫玉山庄内的道路不熟悉,进入山庄后折腾了十多分钟才驶抵华家的别墅。 别墅内灯火通明,华子贤的儿子华守正、儿媳楚蔓以及几位公司高管,正在客厅里商讨对策。见到袁瑞朗,华守正开口便问:“丁伯伯没来?” 袁瑞朗脸色一沉,冷冷地回了句:“丁总出差了,没在北京。”在与金盛合作的过程中,袁瑞朗只是名义上的一线负责人,因为华子贤与丁一夫的私交,许多决策时常绕过他。今天华守正一开口又说“丁伯伯”,更令袁瑞朗心中不快,你小子是没把我瞧上眼呀! 丁一夫分明就在北京,袁瑞朗却撒了谎。当然,没有丁一夫的授意,袁瑞朗可不敢这样做。或许丁一夫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宜与华家人见面。 落座后,袁瑞朗开门见山地问:“华总被带走的消息,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一旁的金盛集团高管答道:“知道的人还不多。可如今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估计要不了两天,方方面面都会知道。” “两天?我可没这么乐观。”袁瑞朗说,“我看就在明天,网上就会把这事捅出来。” 在座的人纷纷摇头叹气。袁瑞朗点燃一支烟:“现在的局势是分秒必争,我们一定要抢在消息流传出去前,发布停牌公告。董事长被捕,这是大利空,金盛的股价一定会重挫。” 房间里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华守正。在父亲被捕之后,华守正无疑是企业新的权力核心。但这个习惯了声色犬马的公子哥,显然对如今的变局手足无措。他只是不停地抽烟,却拿不出一点主意。 袁瑞朗对于华守正的表现很不耐烦,他掐灭烟头,大声说道:“时间不等人,我们要尽快拿出一个应对方案!”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沉寂。几分钟后,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开口说道:“我同意袁总的意见,立刻起草一个停牌申请,明天就递上去。” “对,是得赶紧停牌。”华守正赶忙附和。 袁瑞朗之前虽然认识楚蔓,却没打过多少交道。他知道楚蔓早年是闻名沪上的模特,后来进军影视界,出演过好几部电视剧。再后来嫁入豪门,淡出了娱乐圈。养尊处优的楚蔓,平时从不过问企业的事情。只不过如今情势危急,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 袁瑞朗觉得,楚蔓的处事风格比她老公干脆多了。他点了点头,继续说:“停牌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复牌后的股价走势。金盛集团的股票一旦复牌,肯定会面临抛售压力。” “这方面袁总是专家,你有什么法子?”见老公已是六神无主,楚蔓索性担当起主谈角色。 袁瑞朗说:“得立刻和其他大股东,尤其是握有股票的庄家联络。股票复盘后,只要大户与庄家不减持,局面就还可以收拾。” 楚蔓问:“他们会答应吗?” 袁瑞朗接着说:“我会挨个去谈。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总得给点面子吧。” 楚蔓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袁总只管吩咐!” 袁瑞朗说:“除了稳住大户,还得准备一笔现金来应付散户的抛盘。他们抛,咱们就接。” “大概要多少现金?”楚蔓问。 袁瑞朗略做思索,开口说:“怎么着也得一个亿吧。复牌后的第一天是关键。当天把局势稳住了,后面就好说。如果当天股价崩盘,后面更是一泻千里。” 楚蔓扭头问公司的财务总监:“能筹集这么多资金吗?” 财务总监摇着头:“账上顶多凑个两三千万,一亿绝无可能。” “不会吧!”一旁的方玉斌也坐不住了,“金盛这么大的企业,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 财务总监一脸苦笑:“金盛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公司的日常运转,全靠银行贷款撑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银行不抽银根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再贷出钱来!” 袁瑞朗早就知道金盛的财务状况不佳,可听说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还是有些吃惊。他叹了口气:“你们是控股股东,竟连护盘的资金也拿不出来,叫我们怎么办?” 楚蔓流露出期许的目光:“荣鼎资本是金盛的大股东,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危难时刻,能不能请荣鼎伸出援手?把股价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对大家都有好处。” 袁瑞朗没想到,这个昔日的影视明星,如今的阔太太,到了谈判桌上还有两下子。一番话既有温情诉求,也有赤裸裸的威胁。反正荣鼎也有金盛的股份,救不救股价,你自己看着办! 袁瑞朗摇着头:“企业是你们的,却叫我们拿钱护盘,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请袁总跟丁伯伯说一声,看在和我家老爷子几十年交情的分上,拉金盛一把吧。”楚蔓不愧是演员出身,表情收放自如。说这句话时,她语气哀戚,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离开紫玉山庄时,已是晚上11点多了。袁瑞朗坐上轿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拨出电话。丁一夫之前交代过,不管多晚,都要把与华家人碰面的情况立即汇报。 电话接通后,袁瑞朗语气沉重地说:“丁总,金盛集团的状况,比我们估计的还要严峻……” 2 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袁瑞朗笑了笑:“架子越大,越证明底气不足。” 又过了十多分钟,一行人走进了包间。领头的一位,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色微黄,挂着一副金边眼镜,左右手分别戴着与自己体型不相符的大号手表与佛珠。 此人叫马复兴,圈外人大都不认识他,可在资本圈却是声名赫赫。他被誉为京城猛庄,近些年坐庄的多只股票,都在股市里掀起阵阵腥风。 落座后,马复兴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道:“对不住各位,路上太堵,耽搁了时间。” 袁瑞朗微微一笑:“如今在北京城里开车,不堵才不正常。” 马复兴叼着一支烟:“丁总最近很忙吧!昨天亲自打电话约我吃饭,今天一早又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咱们丁总就没有不忙的时候。”袁瑞朗知道,马复兴之所以姗姗来迟,大概就因为丁一夫爽约,心中有些不快。这顿饭,丁一夫原本打算亲自出席,只不过临时有事,便委托袁瑞朗代劳。 马复兴笑着说:“丁总不来正好。我这个人,见着大领导就紧张。和老袁在一起就轻松多了,天南海北聊天也没啥顾忌。” 马复兴接着说:“不过我说老袁,你怎么订这么一馆子?装修还马马虎虎,可味道忒不正宗。你看这铜锅,竟然不是用炭烧的,而是用小煤气包,这哪是老北京涮肉的味道?” 袁瑞朗说:“知道你喜欢天坛公园门口的南门涮肉。但那里太嘈杂,不方便谈事情。今天就将就一下。” 马复兴夹起一坨肥牛肉扔进铜锅,然后问道:“谈什么事?” 袁瑞朗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是金盛集团的事。前段时间你和华子贤联手,把股价炒上了天,看得我们心惊胆战。” “谁跟他联手?”马复兴一怔,“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紧张。”袁瑞朗说,“我有确切情报,华子贤被抓是因为牵涉进一桩行贿案,跟股票没什么关系。你想想,真要是因为股票的事,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吃涮肉?” “别他妈提了。”马复兴骂骂咧咧地说,“原本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华子贤这丫的居然被抓了。” 袁瑞朗说:“你也别骂人家。在金盛集团这只股票上,你已经赚得不少了。” “没到口袋里的钱,不能算数呀。股票现在停牌了,等开盘后我能安全撤出,那才叫赚钱。老袁,到时请你喝酒。”马复兴说。 袁瑞朗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我刚想说的,你就先帮我说了。好吧,咱们就来谈一谈复盘后的事。”他接着说:“复盘之后,你可不能逃之夭夭。大庄家一开溜,股价就会雪崩式滑落。” “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坚守?”马复兴吃惊地说,“华子贤被捕,公司前途未卜,我不获利了结,还要坚守?凭什么?” 袁瑞朗放下筷子:“金盛的事咱们放一边。我先请教一下,庄家平常坐庄,都是怎么操作的?” 马复兴拿起筷子大口吃肉:“你也是行家,这点小把戏还不知道?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袁瑞朗指着身旁的方玉斌:“玉斌,你就说说庄家的手段,让老马这样的行家点评一下。” 被袁瑞朗点了将,方玉斌立刻坐直身板,说道:“坐庄大致分成四步。第一步是选票,就是选出一只大小合适,前景无须多么优秀,但几年之内绝对不会倒闭的那种公司的股票。第二步就是拜票,去拜会该公司领导,告诉他们庄家想投资这只股票,请他们配合。上市公司如何配合呢?就是在庄家吸筹时,在公报上尽量将业绩放平,或者适当隐藏利润,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只要对报表进行适当调整就行了,比如将某些损益一个季度提完,使报表看上去亏损。” “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靠砸盘来吸筹。”方玉斌继续说,“拜票成功之后,就要开始进一些筹码,这些筹码主要用来砸盘。砸盘所需的筹码通常会用某一天大涨的方式来吸收,而不会每天慢慢去收集,因为这样会使股票天天上涨,反而难以收到足够的筹码,还容易被散户抢,使庄家的成本提高。因此猛然一个大涨,那些短线获利的散户可能就缴枪了,庄家需要的筹码也到手了。当然,此时收集的筹码并不准备获利,而是用来把股价砸下去。这时就需要来个低开!在下跌途中,庄家逐步用单托底,形成自己的底仓。经过几天的连续下跌,有些割肉的筹码就会回补自己的仓位,此时庄家一定不能让他们回补,必须迅速地吃上去形成追风盘。就这样边托边砸,庄家就会得到更多价格更低的筹码。” 方玉斌又说:“最后一步就是拉抬股价、高位出货了。当筹码收集足够多时,公司的业绩也会转好了,因为在庄家收集筹码的过程中,公司将后面几年能想得出来的损益或者费用,都在那一年半载中摊完了,后面的报表当然好看。这时候庄家拉起来毫不费力,也无须多大成本。当股市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只股原来这么优秀,必然跟风者众多。” 马复兴笑了起来:“没错,这些都是坐庄的基本套路。” 袁瑞朗又问道:“坐庄的过程中,有什么要特别提防的吗?” “当然有了!”聊起自己熟悉的话题,马复兴不假思索地答道,“第一是躲避监管机构,他们捏死个把苍蝇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坐庄时不能让监管机构抓住把柄,可以考虑多户头,或者拉几个私募大户集体作战。第二,考虑产业资本的问题。如果我们拉的时候,其他庄家看到利润可观,结果大量抛出筹码,那就惨了。因此,最好做之前就和他们沟通,而且还要了解他们手上的流通盘是多少。” 马复兴继续说道:“第三,要提防老庄。如果这只股没有被老庄放弃,那我是尽量不会去碰的,因为一旦被老庄反做,局面就复杂了。” 一口气说完,马复兴放下筷子:“老袁,咱们今天不是来开股市研讨会的吧?” “当然不是。”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愈发觉得咱们应该搞好关系。据说你最近正在布局一只科技股,碰巧这家公司也是荣鼎投资的。在拜票环节,如果身为大股东的荣鼎坚决反对,上市公司估计不敢同你合作。拉抬股价时,如果我们趁机获利套现,更够你喝一壶。” 马复兴的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威胁我吗?” “应该叫提醒。”袁瑞朗说,“前段时间你使劲拉抬金盛股价,我们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见股价实在涨疯了,才稍微抛售了一点,让股价逐步企稳。之所以这么做,可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上。如果荣鼎从头到尾唱对台戏,你能赚这么多?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互相体谅点,总不是坏事。” “其他事都好说,可这件事不是摆明叫我贴钱吗?”马复兴依旧摇头。 袁瑞朗说:“挺过这阵子,你不仅不会贴钱,还会赚钱。可要是大家分头行事,局面会更加惨烈,到时谁也走不了。” “脚在我自己身上,还有走不了这一说?”马复兴似笑非笑。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这几天,我会陆续找金盛的大股东协商,希望复盘后大家不要抛售。如果协商不成,荣鼎只能独自行动。复盘后,我们抢先砸盘。以荣鼎手里的股份,砸几天停牌应该问题不大。只要打掉获利盘,把坐庄的人套在里面,到时撵你你都不会走。” 马复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典型的自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我恰恰认为这是最不坏的方案。”袁瑞朗摇着头,“你想啊,来几个一字跌停,把庄家与大户套住了,以后再慢慢拉抬股价,我们要应付的不过是那些割肉的散户。可要是放任你们出逃,护盘所需资金会大得多。” 马复兴还在逞强:“无论护盘还是砸盘,都需要大量资金。如今的金盛,账上根本没钱。” 袁瑞朗说:“金盛的确没有钱,但荣鼎有啊。丁总已经决定,拿我们的钱为金盛护盘。这一下,你该放心了吧。” “丁总倒是仗义。”马复兴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他又不安地说:“过去金盛全靠华子贤一个人撑着,如今他被抓,企业的前途可不大妙。就算把股价勉强撑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银行催贷,垫资的厂商上门讨债,还有华子贤借的那些高利贷,都会把金盛压垮。企业玩完了,股价还能挺得住?” 袁瑞朗不疾不徐地说:“你说得没错。但你知道,丁总今天为何爽约吗?” 马复兴摇了摇头。袁瑞朗说:“就在咱们聊天这会儿,丁总也与杨伟国在一起吃饭。” “丁总去见杨伟国了?就是那个江州市委书记?”马复兴问。 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倒或不倒,关键还在银行。只要银行继续发放贷款,我们就不用太担心。要说服银行,光靠咱们肯定不行,还得政府出面。” 马复兴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杨伟国怎么说?” 袁瑞朗说:“杨伟国最怕的就是金盛倒掉。金盛是江州的大企业,解决了当地上万人就业。企业破产了,这么多人上哪儿吃饭?还有,华子贤在江州搞高息集资,弄出好几亿高利贷,就这么垮了,债主们不得上街闹事?” “所以呀,”袁瑞朗接着说,“杨伟国不仅答应出面做银行的工作,还在考虑指派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为金盛注资兜底。” “这个法子好。”马复兴拍着桌子,“只要江州政府肯出面,我就算吃了定心丸,保证复盘后不抛售手里的股票。” 袁瑞朗微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对复盘后的金盛股价更有信心了。” 马复兴却摆起手:“金盛的股价,该跌还得跌。有些时候,砸盘也是为了护盘。” “什么意思?”袁瑞朗问。 马复兴说:“刚才说了那么多坐庄的门道,有一点却漏掉了,就是要紧盯大盘,顺势而为。砸盘或拉盘时,得根据大盘走势变换打法。当大盘大跌时,你必须深砸下去,这时候成本很低,只用少量筹码将关键点位砸开即可,会有止损盘帮你接着砸下去。当大盘涨时你去拉,同样无须买多少,只要将关键点位的筹码买掉即可,有人会将股价推上去。” “因此,金盛的股票复盘后,与其逆势而为,不如顺势操作。”马复兴接着说,“复盘之后,如果立刻动用资金来接散户的抛盘以强行稳定股价,一定会事倍功半。不如先砸几个大单,把股价打下去。同时对外放消息,说金盛的基本面很好,只是因为华子贤的个人问题,使得股价被错杀。中午以后,再组织大资金进去拉股价。到时散户会觉得,利空出尽便是利好,也跟着抢反弹。或许不要咱们费多少劲,人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袁瑞朗哈哈大笑:“看来坐庄靠的不是经济学,而是心理学。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离开餐厅时,已是晚上9点多。袁瑞朗坐上汽车,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北京这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还得赶去江州。金盛集团这个烂摊子,可够咱们忙活的。” “我正要跟你汇报。”方玉斌说,“刚才在餐厅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伍俊桐打来的。他让我明天去一趟总部,说是费总找我。” 伍俊桐是荣鼎资本总裁办主任,被公司二把手、总裁费云鹏视为左膀右臂。伍俊桐长得一脸和善,但口碑并不好,有人说他是笑面虎,还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伍公公”。 袁瑞朗问:“费总召见你干什么?” “我也稀里糊涂。”方玉斌说,“论起级别,我根本没资格见他。到公司这些年,我连费总的办公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询问金盛集团的事情?”袁瑞朗说。 “不应该呀。”方玉斌说,“费总要了解情况,大可以直接问你。他干吗跳过几级,叫一个副总监过去?” 袁瑞朗说:“费总召见,不能不去,有什么事到时就知道了。” 3 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 荣鼎资本的总部,位于北京金融街的某写字楼里。财大气粗的荣鼎买下了其中三层楼,11、12楼是员工办公区,20楼是领导办公室。方玉斌虽然多次来过这里,不过以他的级别,还从未踏足20楼。 8点50分左右,出租车驶抵公司楼下。方玉斌不顾重度污染的空气,赶紧掏出一支烟点上。按照他的理论,雾霾的环境下,肺部的污染物够多了,再灌点尼古丁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吸了几口,方玉斌就狠心地掐灭烟头。公司上下都知道,费云鹏从不抽烟,方玉斌唯恐身上烟味太重,费总会心生不悦。 上午9点,方玉斌准时来到费云鹏办公室门口。秘书说,老板上午要会见几位重要客人,让他先等一等。方玉斌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一个人坐到隔壁房间。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煎熬,此刻又不敢再抽烟,方玉斌只能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玩弄手机。 时间临近中午11点,费云鹏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了好几拨人,方玉斌却始终没有等到召唤。倒是路过的伍俊桐瞅见方玉斌,主动进来打招呼:“玉斌,你来了!” 方玉斌赶紧起身:“伍主任,你好!昨晚接到电话之后,我把机票改签了,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伍俊桐点了点头:“老板上午事情太多,只能辛苦你多等一会儿了。”据说,在荣鼎资本总部,员工们私下都会称呼费云鹏为“老板”,董事长丁一夫则是众人口中的“老大”。老大与老板一字之差,或许便是一把手与二把手的区别! “费总是大忙人,我等一下是应该的。”方玉斌笑呵呵地说。 伍俊桐自己掏出香烟,还给方玉斌递过来一支:“坐了一上午,抽根烟解闷。”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接过香烟,又掏出打火机替伍俊桐点上。伍俊桐十分享受地抽了一口,见方玉斌依旧把香烟攥在手里并未点燃,便问:“你光给我点烟,自己怎么不抽?” 方玉斌只好说:“一会儿要见费总,我怕身上烟味太重。” “别这么拘束!”伍俊桐说,“老板是一个挺随和的人。虽然自己不抽烟,可也不反感别人抽。去汇报工作时,我还经常当着他的面抽呢。” 早被烟瘾憋得难受的方玉斌,听伍俊桐这么一说,胆子大了起来。烟是和气草,两人一边抽着一边闲聊,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方玉斌乘机打探道:“费总这次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伍俊桐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昨晚老板打来电话,问上海公司的小方是不是在北京,还说如果在,就通知你过来。” 对于费云鹏召见一事,方玉斌心中更加疑惑。停顿一下,他又问:“费总这几天心情还不错吧?” “还别说,你可算赶上好日子了!老板刚谈成一笔大生意,这几天心情好得很。”伍俊桐笑着说。 “那就好。”方玉斌稍微松了一口气。 伍俊桐继续说:“一家东北的国企即将在A股上市,之前好几家投资公司去谈过,都想抢这块蛋糕。上周老板亲自出马,拿下了这个大单。在几家投资公司中,我们介入最晚,最后的持股比例却最高。这家企业已经是B轮融资,离上市时间很近了。像这种项目,几乎不要费什么心,等着收钱便是。” 方玉斌附和道:“费总亲自上阵,人家自然要给面子。” “没错!”伍俊桐点了点头,“这家企业的董事长,就是费总老丈人原来的秘书。这个面子,他能不给吗?” 费云鹏的背景,在荣鼎资本里尽人皆知。费云鹏来自山西的一个平民家庭,父亲是小学校长,母亲是工厂会计,但他的夫人却出身官宦之家。费云鹏的老丈人,曾辗转三省为官,当过市委书记、副省长,退休前是一个经济大省的省委副书记。 费云鹏今日的成就,固然有赖其个人打拼,但也离不开老丈人的提携。费云鹏大学毕业后,曾在外交部工作过几年,后来加入一家央企,被外派到香港。再后来,他跳槽去了一家英资背景的金融企业,负责开拓大陆市场。荣鼎资本成立之后,费云鹏成为首任副总裁,并在数年后扶正。 不管工作多忙,费云鹏都会坚持每周陪岳父打高尔夫。工作中有什么疑惑,可以向老人家请益,颐养天年的岳父,也乐于将自己多年累积的人脉介绍给女婿。 时针指向12点,方玉斌终于等到久盼的召唤。到荣鼎工作有些年头了,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总裁的办公室。 费云鹏的办公室大约60平方米,虽然足够宽敞,但以他的身份而论,远算不得豪奢。外间是一个接待室,正中位置摆着一套休闲沙发。两侧挂着费云鹏出席各种活动的照片,照片下放着一辆山地自行车与整套登山器械,角落里还有一台跑步机。据说费云鹏是位运动健将,尤其对自行车与登山情有独钟。 再往里走便是费云鹏办公的地方。办公桌正前方与左方的两面墙是书架,办公桌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气派的深色老板桌,而是竹质的现代款式。桌上的摆设十分简单,仅有几份文件与一台苹果电脑。 “小方,坐吧!”费云鹏轻点一下头,身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接着,他又拿起电话:“俊桐,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安排人送点工作餐过来,我和小方边吃边谈。” 费云鹏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方玉斌一眼瞟去,这本书竟然就是自己那本《财富没有神话》。 费云鹏的脸上有了笑容:“这本书是一个朋友送我的。起初没注意,后来一看作者简介,才发觉是公司员工写的。大致翻了一下,感觉很不错,所以特意把你找来。” 方玉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内心还有些得意与激动。他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书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费总批评指正。” 费云鹏说:“书中有一段是写投资与酒的,读了之后觉得十分精彩。你说不同品种的投资,与不同种类的酒可做类比。股票像白酒,属于高风险高收益的产品。白酒入口都是辛辣的,而且劲大,最好点到为止。” “债券则像啤酒。”费云鹏说,“债券属于低风险低收益的产品,能给投资者带来稳定回报。啤酒的酒精度数低,常被人当作饮料喝。但正是这种麻痹效果,让人失去了对酒的敬畏之心,因此喝啤酒喝醉的大有人在。一些不满足债券低收益的投资者,甚至通过加杠杆的方式进行豪饮,比如大名鼎鼎的雷曼兄弟,就是喝啤酒喝倒的。” 费云鹏又说:“你还说房地产投资像红酒。红酒的度数介于白酒和啤酒之间,红酒的好坏关键要看产地、年份。房地产和红酒的共同点就是品质,都需要细细地品鉴,并为此付出自己可以接受的价格。”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讲投资的理论我看过不少,还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通俗易懂。” 得到表扬的方玉斌赶紧说:“多谢费总的夸奖。” 费云鹏翻着书,继续说:“我看你的书里,还花了不少篇幅去讲美联储。里面提到,美联储可谓全世界最特殊的中央银行,因为它是由私有股权组成的。” 方玉斌说:“美联储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经济组织,既然是讲投资的书,不得不提。” 费云鹏说:“关于这一段,大部分内容我是同意的。但有一点,提出来供你斟酌。按照美国《联邦储备法》,美联储的股份来自12个区域储备行,区域储备行的股份来自各地区的国民银行和州立银行。也就是说,在根子上,美联储的股份来自私有银行。因此,你说它由私有股权组成并不算错。” “但是,”费云鹏话锋一转,“并不是每一个股东都能发挥作用。区域储备行的实际控制者又是美联储自身,所有董事都需要美联储核准。也就是说,美国的私人银行用钱养大了一个孙子,就是美联储,但作为爷爷的私人银行,又得听孙子的。” “我曾经打了一个比方。”费云鹏接着说,“全世界和美联储最相像的机构,大概就是中国的农村信用社——县级联社入股省级联社,省级联社又管理县级联社。” 方玉斌心悦诚服地说:“费总的比喻,实在太精彩。” 两人正说着话,伍俊桐把工作餐送来了。费云鹏在座位上伸了一个懒腰,接着站起来说:“人是铁,饭是钢,事情要谈,饭更得吃。” 第一次和总裁同桌用餐,方玉斌十分拘谨。费云鹏倒是挺和蔼,还主动给方玉斌夹了一筷子菜:“年轻人能吃是福,如果一碗米饭不够,让他们再送一碗。” 方玉斌真是受宠若惊,连忙点头说:“一碗足够了。” 一旁的伍俊桐插话说:“接到通知后,玉斌立刻改签了机票,一大早就赶来了,一直在隔壁房间等着。整个上午没有运动,估计这会儿也不饿。”方玉斌嘿嘿笑起来,心里却在感激伍俊桐帮自己美言。 费云鹏一边吃饭一边问道:“你经常回四川老家吗?” “一年之中,大概就过年的时候回去。”见气氛融洽,方玉斌笑着说,“费总真厉害,一听我的口音,就知道是四川人了。” 费云鹏摇起头:“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听不出什么四川口音。我看过你的简历,知道你是四川人。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父亲还是位教师,对吧?” “对,对!”方玉斌十分惊讶,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大领导居然能记住自己的简历。 费云鹏脸上挂着如长者般慈祥的笑容:“这么说来,咱们之间应该有许多共同语言。我的爷爷是私塾先生,父亲也是老师。” 幸福来得太突然!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分公司副总监,竟然能够进入总公司总裁的视野。方玉斌太过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费云鹏继续说:“听说你正在读MBA?” “是的。我只有本科文凭,所以想利用工作之余充电学习。”谈起学历问题,方玉斌难免底气不足。在名校生如云的荣鼎资本,方玉斌的文凭实在太过寒酸。迟迟不能扶正为总监,也是吃了学历的亏。 “能写出《财富没有神话》这样的书,我看你的理论功底不比那些博士、硕士差。”费云鹏说。 伍俊桐插话说:“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一直空着,玉斌本来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可因为没有硕士文凭,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 费云鹏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弄这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谁说没有硕士文凭,就干不了投资总监?咱们总公司的好些个领导,不也没有硕士文凭吗?能当总公司的头头,却当不了分公司的总监,这是什么逻辑?” 费云鹏的话,算是说到了方玉斌的心坎上。他真想大声附和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袁瑞朗曾告诉过方玉斌,有关学历的规定,是董事长丁一夫拍板决定的。那么,刚才费云鹏的抱怨,是否在针对丁一夫?丁一夫行伍出身,从部队转业之后投身商海,他的最高学历仅是一个在职本科。费云鹏那句“能当总公司的头头,却当不了分公司的总监”,莫非就在嘲笑丁一夫? 方玉斌知道,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职场的历练更告诉他,但凡神仙打架的事,小人物最好躲得远远的。 费云鹏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了,公司有制度,所有人就得遵守。你如今正在读MBA,等到毕业之后,学历就不是问题了。” 方玉斌点了点头:“多谢费总关心。” 费云鹏又问:“读MBA的学费,是自己出还是公司出?” 方玉斌回答:“是我自己出的。” 费云鹏毫不犹豫地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学费这一块,公司应当予以支持。如果上海公司那边有困难,你可以直接找我,我在总部解决。” “谢谢费总!”方玉斌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所高兴的,远不止能够报销学费,而是费云鹏对自己的态度。一个没有背景的穷小子,真能得到贵人提携,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莫非,眼前的费云鹏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工作餐用完后,费云鹏又回到座位:“你的这本书我是越看越喜欢。还有好多问题,咱们接着聊。” 方玉斌平复着内心的激动,把思绪拉回书上。面对刚流露出垂青之意的费云鹏,自己务必在每件事上力求完美,不能够有一丁点马虎。 才聊了几句,伍俊桐走了进来。他来到费云鹏身边低声说:“从东北来的赵书记到机场了,这会儿正在去酒店的路上。” 费云鹏抬起头:“不是说晚上到吗?” 伍俊桐搓着手掌:“他们临时调整了时间,我也很意外。” 费云鹏立刻起身:“咱们这就去酒店。” 费云鹏一边朝外走,一边对方玉斌说:“今天临时有事,咱们的探讨只能告一段落。以后不管工作中或生活中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方玉斌感激地点着头,还抢先一步为费云鹏拉开办公室的大门。 北京中午的天空,雾霾更重了。出了写字楼的方玉斌,却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在他看来,今日的雾霾远比往常的蓝天白云更令人心旷神怡。行走在大街上,他竟忍不住去贪婪地吸上几口。 原来,高高在上的费云鹏早就关注到自己;原来,自己的能力已经得到总裁的认可;原来……此刻的方玉斌,还察觉不出或者根本不愿去想,费云鹏的举动是否太过反常。他只是觉得,锦绣前程已铺在眼前! 4 任何把柄落入竞争者手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离开北京后,方玉斌便赶来江州与袁瑞朗会合。处理完手头工作,两人决定趁周末回上海休整一下。 “还有多久到上海?”袁瑞朗的眼睛依旧闭着。 “半个小时吧。”方玉斌转过身,殷勤地说,“袁总你醒了?” 袁瑞朗终于把眼睛睁开:“一直就没睡,闭目养神而已。” 方玉斌体贴地说:“你可一定要注意休息啊。这几天在江州,可把你累坏了。” 袁瑞朗一脸苦笑:“摊上金盛集团的事,就注定轻松不了。” 方玉斌点了点头:“金盛的局面,的确是糟糕透顶。没想到这么大家企业,竟是个空架子。” “这倒不足为奇。”袁瑞朗说,“如今那些表面风光的企业,哪一家不是靠银行贷款撑着!以往有华子贤在,债主都不担心金盛赖账。现在华子贤进去了,立刻人心惶惶。” 方玉斌说:“好歹咱们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有些成效,起码其他大股东和庄家都已经答应,股票复盘后不会大肆抛售。” “是呀。”袁瑞朗点了点头,“江州方面指派一家有实力的国企为金盛注资托底的方案,也基本敲定了。市委书记杨伟国拍板,由国资委旗下的江华集团注资金盛。这个消息,会在金盛股票复盘前对外公布。” 袁瑞朗转动了一下脖子:“像金盛这种企业,政府也是不得不救。金盛一旦破产,江州上万人就得失业。据说杨伟国在市委常委会上下了死命令,绝不能搞成‘机毁人亡’的结局,而要采取‘人机分离’模式,就是把华子贤与金盛集团切割开,华子贤判刑坐牢是他自个儿的事,企业还得维持运转。” “太好了!”方玉斌挥舞着拳头,激动地说,“这么一来,那些整天上门讨债的人,也算吃了颗定心丸了。” 袁瑞朗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尽管深秋的江南寒意逼人,他却摁开车窗,让冰冷的寒风灌进车内。隔了一会儿,袁瑞朗缓缓说道:“昨天,我接到总部的电话,让我以上海公司的名义写一份检讨,分析金盛集团项目失败的原因。他们责怪上海公司反应迟钝,没能提前预判局势,使得局面陷入被动。” 袁瑞朗猛然拉高音调,气愤地说:“真是活见鬼了!北京的专案组来抓华子贤,江州市委都蒙在鼓里,难道我还能提前知道?” 袁瑞朗接着抱怨:“金盛集团上市后,我一直主张减持套现。前期的投资已经获得回报,是时候落袋为安了。可总部不同意我的方案,说什么看好金盛的发展前景,要长期持有。现在出了事,却要我承担责任。” 方玉斌当然理解袁瑞朗的情绪,甚至袁瑞朗没说出口的话,他也猜得出来。丁一夫与华子贤的关系众人皆知,金盛集团这个项目,名义上是上海公司负责,但好多决策都由丁、华二人直接敲定。如今却让袁瑞朗背黑锅,任谁也会觉得委屈。 “袁总,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再说了,和谁斗气也不能和上司斗。”方玉斌劝道。 方玉斌接着说:“刚来公司那会儿,听袁总讲过摩根士丹利的故事。20世纪30年代,美国国会出台严厉法案,要求投资银行不准涉足商业银行业务。庞大的摩根财团被拆分成JP摩根与摩根士丹利,分别从事银行与投行业务。” 方玉斌继续说:“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摩根士丹利都被誉为投行贵族。它不会去抢别人生意,与每一家客户都是独家业务。华尔街甚至有一句话,如果上帝要融资,也要找摩根士丹利。那时,摩根士丹利的雇员都是没有背景、有事业心的青年。” “如今的摩根士丹利,名字虽然没变,运作方式却大不一样。”方玉斌又说,“市场竞争太厉害,摩根士丹利也得改弦更张。只要能成交,赚一票是一票。为了拉单子,不惜放下贵族的身段,动用各种关系,甚至加入拼爹的行列。那些没有背景的青年不再是公司唯一需要的雇员,一大批来自世界各国的权贵子弟成为摩根士丹利的业务经理。” 袁瑞朗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是用摩根士丹利的故事劝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此时把检讨交上去,难免会让某些人抓住辫子,大做文章。”停顿了一下,袁瑞朗又说:“公司近期要召开会议,讨论副总裁的人选。” 方玉斌终于明白,袁瑞朗是在担心,关键时刻自己一个人把黑锅扛下来,会不会让大好前程蒙上阴影? 几个月前,荣鼎资本的一名副总裁退休,空出来的位置,袁瑞朗几乎是志在必得。荣鼎资本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中,上海公司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占据经济发达的华东地区,上海公司的业绩是所有分公司中最突出的。就连分公司总经理的专车,也比别人高出一截。其他分公司的总经理一般乘坐奥迪A6,上海这边却是奥迪A8,与总部领导们的专车标准几乎不相上下。况且,袁瑞朗是以总裁助理身份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地位之显赫更是其他人望尘莫及。 窗外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汽车已驶入上海市区。袁瑞朗伸了一个懒腰:“检讨的事总归还得应付一下。让办公室的人先拟一份,告诉他们注意措辞,不要回避责任,也不要大包大揽。” “好的。”方玉斌点头答应。 趁着周末,方玉斌陪戚羽去崇明岛上玩了两天。周一,他早早来到公司。今天是金盛集团股票复盘的日子,他坐在电脑前,凝神聚气地关注着股价走势。复盘后不到两分钟,金盛的股价便开始跳水。过了中午11点,股价已大跌6%。比起股价重挫,方玉斌更关心交易额。令他宽慰的是,交易额并未放量。看来,如马复兴之类的庄家还是信守承诺,没有抛售手中的股票。上午卖票的,大多是些散户。 之前定下的护盘策略就是——与其强托股价,不如先抑后扬。让股价先下跌一定幅度,再把它拉上来。这样可以刺激股民的追涨心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从上午的股价走势来看,计划正有条不紊地展开。 下午开盘后,金盛的股价继续下挫,甚至逼近跌停板。方玉斌心里开始怦怦直跳,再这样下去,一旦引发恐慌式抛盘,那可就是一场灾难。袁瑞朗也坐不住了,把电话打给北京的操盘手,催问拉抬股价的资金怎么还不进场。操盘手答复说,丁一夫有指示,一定要在下午两点以后才进场拉抬股价。 下午2点过10分,金盛集团的股票终于发力。短短半个小时,就几乎完成收复失土的工作。到全天收盘时,股价只下跌了一个百分点。 看完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方玉斌匆匆来到袁瑞朗的办公室,连声说道:“太厉害了!想不到只用半个小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袁瑞朗办公桌上的烟缸里已堆成一座小山,他感慨道:“丁总当真沉得住气。下午开盘之后,我看情势不对,打了几个电话去催。他却一直不松口,还说股市好比战场,生力军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刻才能投下去。” 方玉斌说:“最后半小时,除了股价回升,交易量也明显放大。这里面不全是咱们的资金,还有好多散户在抢反弹。到了晚上,跟咱们关系不错的媒体与股评家就会出来表态,说金盛面临创始人被捕的重大利空,还能顽强翻转,足以证明企业的基本面很好。” 袁瑞朗笑了起来:“初战告捷呀!” “还有一件事跟你汇报。”方玉斌把手里的文件递出去。 袁瑞朗瞟了一眼,是火石科技发来的函。当初出售股份时,双方商定的价格是1亿元。袁瑞朗同意先收9000万,剩下的1000万在未来一年内分期支付。火石此时发函,是说自己的资金紧张,那1000万的付款期限,能否通融一下。 袁瑞朗问:“火石怎么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方玉斌说:“据说因为一些技术问题,他们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的时间被延后了。这段时间,火石的资金链的确很紧张。” 袁瑞朗点了点头:“你写一个报告,就说鉴于火石的情况,拟同意对方延迟付款。另外,当初谈判时,我坚持说,欠钱就要给利息,叶云来也答应了。现在,把这笔利息也免了吧。报告写好后,我先在上面签字,再发给总公司。” 方玉斌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谈判桌上寸土必争的袁瑞朗,此刻会如此慷慨。袁瑞朗却笑了笑:“这个项目,我们挣了不少钱,有些枝节上让步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旋即,他又话锋一转:“但这种让步,绝不能在谈判桌上。” 见方玉斌一知半解,袁瑞朗又说:“现在我答应叶云来延期付款的要求,还主动免掉利息,他肯定会感谢我。可要是在谈判时手下留情,他不会感谢我,只会认为我无能。” 袁瑞朗点上一支烟,吩咐道:“江州方面已经决定,由江华集团注资托管金盛。金盛未来的重大决策,看来都得由荣鼎与江华共同做出。江华的董事长沈如平这几天一直打电话,约我去江州。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见面聊一下的确有必要。但这周我要去香港出差,抽不出时间,就让林胜峰先去一趟。你对金盛的情况熟悉,到时陪着林总一块儿过去。” “好的。”方玉斌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低声说道,“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袁瑞朗说:“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这件事,是周末去崇明岛郊游时从戚羽口中听来的。方玉斌思来想去,认为有必要提醒袁瑞朗一下:“据说财务部最近在查账,不知这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呀!”袁瑞朗蓦地侧过身子,“谁安排的?” 方玉斌说:“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这段时间在美国出差,好像是他打回电话,安排财务部的。” 袁瑞朗立刻拨通财务部部长孟薇的电话:“你们最近在查账,谁安排的?” 孟薇在电话里回答:“是燕总安排的。燕总说总部要求各分公司把近几年的账目清理一下。”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总部的文件呢?”袁瑞朗问道。 孟薇说:“听说是总部领导口头通知的。” “哪个总部领导?”袁瑞朗穷追不舍。 孟薇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是总裁办主任伍俊桐。” “你还懂不懂规矩?”袁瑞朗胸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一个总裁办主任,算什么总部领导?我不仅是上海公司的总经理,还是总公司的总裁助理。查账这种事,竟然不向我请示汇报!” 没待孟薇反应过来,袁瑞朗就摔掉了电话。他续上一支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方玉斌很少见袁瑞朗如此动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袁瑞朗猛然停住脚步,狠狠地说:“燕飞这小子,竟敢跟我玩这套!” “或许只是个误会。”方玉斌劝道。 “为了收拾金盛集团的烂摊子,我在前方拼死拼活。燕飞倒好,躲在国外放黑枪。这个王八蛋,别以为当过费云鹏的秘书,我就不敢收拾他。”在方玉斌的印象中,毕业于常春藤名校的袁瑞朗嘴里极少冒出脏话。瞧这架势,大概已愤怒到极点。 袁瑞朗坐回皮椅,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听说孟薇最近离婚了?” 方玉斌点头答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两人关系一直不好,最近刚办了手续。” 袁瑞朗冷笑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燕飞的老婆在北京。这孤男寡女,倒是容易凑在一起。” 燕飞与孟薇之间的关系,公司内部确有传闻。只不过像这种涉及私生活的事,方玉斌不会向袁瑞朗打小报告。方玉斌更颇为意外,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袁瑞朗,消息可一点不闭塞,连这种八卦新闻也没落下。 “你的意思是?”方玉斌怯生生地问。 袁瑞朗说:“把他们的关系弄清楚。燕飞身为有妇之夫,竟然和女下属搞到一起。单凭这一点,就能让他滚出上海公司。” 方玉斌为难地说:“这种男欢女爱的事,上哪儿弄证据呀?” 袁瑞朗面露杀气:“咱们公司的办公网络,里面有一个特别软件,可以存储所有电脑近半年的聊天记录。” 听了这番话,方玉斌吓出一身冷汗。燕飞和孟薇有没有网络传情不得而知,自己和戚羽可是经常在里面打情骂俏。原来后面还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偷窥着所有人。 袁瑞朗叮嘱道:“激活这款软件的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拿着这个密码,去行政部找负责电脑维护的技术员。记住了,这事一定要保密!” 方玉斌离开后,袁瑞朗将刚抽到一半的香烟搁到烟缸上。伴随着烟雾缭绕,他也陷入沉思。 自打来到上海公司后,燕飞对自己不敢说奴颜媚骨,起码是言听计从,如今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在背后弄黑材料? 袁瑞朗坚信,近来发生的一切,大概都和即将产生的总公司副总裁人选有关。论各方面条件,自己都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使用下三烂的手段甚至是铤而走险。 袁瑞朗揉了揉太阳穴。他提醒自己,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纰漏。任何把柄落入竞争者手中,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办公室文员周末加班写出来,即将呈交给总部的检讨,又在上面修改起来…… 5 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最好连十分钟也 周三下午,正做着行前准备的方玉斌接到戚羽打来的电话:“今晚一起吃饭。” 自打那天从袁瑞朗的办公室出来,方玉斌就告诉戚羽,以后两人联系只能用电话,千万不要用办公室的聊天软件。戚羽好奇地追问原因,方玉斌却不肯多说一句。 “有什么好事呀,竟主动约我吃饭?”方玉斌笑着问。 戚羽说:“我有个表哥在杭州上班,今天来上海出差,晚上聚一下呗。” 方玉斌说:“你在杭州还有个表哥,我怎么没听说?” 戚羽不悦地说:“中国人家里,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你到底去不去?” “去!咱表哥来了,能不去吗?”方玉斌说。 为了掩人耳目,下班后两人没有一起下楼,而是各自出去兜了一圈,在另一个街口会合之后才招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戚羽对司机说:“去延安西路的谭氏官府菜。”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请表哥去那儿吃饭?” “是呀!”戚羽得意地笑起来,“有什么不妥吗?” 方玉斌摇起脑袋:“那地方的菜,可是死贵死贵的。” 戚羽笑得更开心:“又不叫你掏钱。你带上一张嘴去吃,总可以了吧!” “这可不是谁掏钱的事。”方玉斌说,“像那种高档餐厅,都是商务接待用的,咱们一家人吃饭,没必要吧。”戚羽没再搭理方玉斌,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出租车由程家桥路驶入延安西路,停靠在谭氏官府菜门前。餐厅的店面金碧辉煌,很有老北京的皇宫范儿。即便在国际大都会上海,谭氏官府菜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档餐厅之一。在一般餐厅,鱼翅、鲍鱼都算上好的菜肴了,可谭氏官府菜却宣称,鱼翅只用吕宋黄,鲍鱼只选紫鲍,皆是极品中的极品。当然,这里的消费也不便宜,人均在千元以上。 方玉斌此前也来过谭氏官府菜,那都是陪着袁瑞朗接待重要人物。他很难想象,一个小白领会在这里设宴款待表哥。 戚羽的表哥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与戚羽热情地打着招呼,还向方玉斌自报家门:“我叫董耀国。你要么叫我耀国,要么跟着小羽叫我表哥。” 进到包间后,董耀国忙着点菜。方玉斌算是瞅出来了,今晚上埋单的,大概不是戚羽。他又把董耀国仔细打量一番,穿一身深色国产西装,手腕上戴着浪琴表,脚下的黑皮鞋擦得锃亮。 方玉斌在心里嘀咕,瞧董耀国的打扮,也不像个有钱人呀!在方玉斌看来,真正的大老板要么穿休闲装,要么就穿国外大牌或私人定制的西服;人家手腕上的表,要么是几百块的电子表,要么就是价值不菲的瑞士名表,绝不会像董耀国那样,戴一块一万元左右,上不上、下不下的浪琴。从董耀国的装束来判断,此人应该也就是个公司职员。 见董耀国与戚羽唠着家常,方玉斌很少插嘴。董耀国接了一个电话后,转身对方玉斌说:“我公司的老板,听说我们在一起吃饭,也要过来。” 方玉斌逐渐意识到,今晚绝不是什么家宴,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饭局。饭局的主角,大概是董耀国的老板。方玉斌不禁在心里埋怨戚羽,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还编了一通款待表哥的谎话? 十多分钟后,董耀国的老板走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两个跟班。董耀国满面笑容地说:“玉斌,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郑总。” 方玉斌立刻起身:“久仰,久仰。”说完这话,方玉斌又觉得好笑。中国话真有意思,分明是压根不认识的人,口里却要说“久仰”。 “方老弟,你好!”握完手后,郑总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上。 方玉斌接过名片扫了一眼。郑总名叫郑世成,名片上印着好几家公司,他的头衔都是董事长。皮肤黝黑的郑世成,是一副典型的土豪打扮。身上穿着休闲装,脚下配一双古驰的皮鞋,腰间的皮带扣上,闪耀着一个金灿灿的“H”标识。左腕上戴着佛珠,右手握着一个翻盖型的三星大器商务手机。郑世成落座时,能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一把车钥匙上印着宝马的图案。总之,无论走到哪儿,这身装束都会传递出一个信号——老子不差钱! 一坐下,郑世成就给方玉斌敬烟。方玉斌接过烟后,郑世成扭头说:“小董,方老弟也是瘾君子,你给他拿烟没有?” “不好意思。”董耀国一脸惭愧地说,“刚才光顾着聊天,倒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郑世成从腰间解下车钥匙,扔给董耀国,“我车里有几条烟,赶紧给方老弟拿上来。” 两分钟后,董耀国便把两条香烟提到方玉斌跟前:“多亏郑总提醒,你可别见怪哟。”除了这两条烟,董耀国还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摆到方玉斌的座位前,以便用餐时吸。 主人不仅热情细心,出手更是阔绰。董耀国送上的,可是1000多块钱一条的大重九香烟。这一来,方玉斌心里更是打鼓了——郑世成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郑世成的酒量不错,上来就要和方玉斌干三大杯。哪怕遇到戚羽不喝酒,郑世成也自个儿干下一满杯。在酒席上,郑世成介绍起自家的经历,他是台州人,早年在老家靠制造水泵起家。之后在绍兴、义乌建起商贸批发市场,还在杭州开发了几处楼盘。 郑世成又给方玉斌夹了一筷子菜:“谭家菜在中国餐饮界还有些名气,据说是清朝时京城大官吃的。这道官府糖心鲍是餐厅的招牌菜,你尝一下。” 方玉斌吃了一口,点头说:“味道不错。”接着,他又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谭氏官府菜的源头,的确是北京的谭家菜,但两者之间又有些不同。” 一开始,方玉斌认为这是家宴,董耀国与戚羽聊天时,他几乎没有搭话。如今面对郑世成,家宴已变成一场饭局,方玉斌就不能再沉默了。既然是谈生意,便有生意的谈法。在公司里,方玉斌经常教育手下,咱们这些投资经理,说破天也就是个打工仔,我们面对的,却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企业家。比钱比不过,比气势咱可不能输。 上次陪袁瑞朗来谭氏官府菜用餐,方玉斌从服务员那里听来不少故事,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继续说:“谭家菜由清末民初时的谭宗浚父子创立,他们将家乡菜与京菜互为调和。在当时的北京,谭家菜绝不挂牌经营,每次只答应承办三桌。吃谭家菜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官员,因此,做菜时火候足,下料狠,菜肴软烂,易于消化,尤其适合老年人享用。” “我们如今吃的谭氏官府菜,却来自成都。”方玉斌抖了抖烟灰,“新中国成立以后,谭家菜把餐厅开在北京饭店。20世纪90年代,有位四川商人去北京吃了谭家菜,打算将其引进到成都,可惜最终没和北京饭店谈妥。这名商人就召集了几位大厨,在谭家菜的基础上自创出谭氏官府菜,谭氏官府菜的第一家店便开在成都。许多吃过谭氏官府菜的人都说,这是谭家菜与川菜的杂交。” 见自己的老板被人折了威风,董耀国的表情有些尴尬。郑世成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地说:“方老弟真是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方玉斌见好就收,举起酒杯说道:“郑总说笑了,我算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没吃过猪肉,仅见了猪跑。你在商海中弄潮,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我这个后辈,还得向你多讨教。” 戚羽附和道:“郑总是成功人士,趁着机会难得,也把你纵横商场的经验给我们分享一下。” 郑世成满饮之后放下酒杯,说道:“我这个人没读多少书,讲不来大道理。这些年在江湖上听了不少段子,我就把其中三条分享出来,也算我做生意的三部曲。” 郑世成说:“第一条段子是说老爹给儿子找媳妇。爹对儿子说,我想给你找个媳妇。儿子说,可我愿意自己找!爹说,这个女孩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儿!儿子说,要是这样,可以。然后,爹找到比尔·盖茨,说,我给你女儿找了一个老公。比尔·盖茨说,不行,我女儿还小!爹说,这小伙子可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比尔·盖茨说,啊,这样,行!最后,爹找到了世界银行的总裁,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副总裁!总裁说,我有太多副总裁了,多余了!爹说,这个小伙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婿!总裁说,那行吧!” 见众人哈哈大笑,郑世成得意地说:“这就是做生意的第一阶段——白手起家,坑蒙拐骗,买空卖空,能赚一票是一票。” 戚羽迫不及待地问:“第二个段子呢?” 郑世成慢悠悠地说:“第二个段子,是说你开着车,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经过一个车站。三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公共汽车。一个是快死的老人,他需要马上去医院;一个是医生,他曾救过你的命;还有一个女人,她是你做梦都想娶的人,也许错过就没有了。但你的车只能坐下一个人,你会如何选择?” “怎么选择?”不知董耀国是真被故事情节吸引还是刻意拍老板马屁,总之他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郑世成卖着关子说:“聪明的人应该这样做:给医生车钥匙,让他带着老人去医院,而自己则留下来陪梦中情人一起等公交车!” “有意思!”方玉斌笑起来。 郑世成说:“这就是我做生意的第二阶段——将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资源进行优化组合,实现效益的最大化。” “好了,来说第三条段子吧。”郑世成说,“一只鹰坐在高高的树上休息,无所事事。一只小兔子看见鹰就问它,我能像你一样坐着什么都不干吗?鹰回答,行啊!于是,兔子坐在鹰下面的地上休息。突然,一只狐狸出现了,它扑到兔子身上把它吃掉了。” “这条段子是啥意思?”方玉斌问。 郑世成说:“它告诉人们,要想坐着无所事事,就必须坐在非常高的位置上。因此,在现阶段,我一直拿这个故事警醒自己只是兔子,不是老鹰,还得继续拼杀,否则就会被人吃掉。” 一桌人都被郑世成的话逗乐了。方玉斌对郑世成的印象也有所改变,看来此人不光是个暴发户,起码还是个不学有术之人。他再次举起酒杯:“听郑总一席话,受益匪浅。” 对于酒,郑世成是从不推辞的。喝下之后,他笑呵呵地说:“我草莽出身,走的是野路子,不像方老弟年纪轻轻就进入大公司,未来前途无量。” 郑世成续上一支烟,说道:“最近几年,有关投资的话题很火,方老弟一般在考察投资对象时,有哪些讲究呀?” 方玉斌不疾不徐地说:“我在考察一家公司时,通常会从四个面向切入。第一是可持续性。巴菲特说过,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最好连十分钟也不要持有。投资一只股票如此,投资一家公司也是这样。有一次,一家公司的CEO和我谈起人生理想,说打算五年内将公司运作上市,然后带上钱移民澳大利亚。我当时便觉得,这家企业不值得投资。既然你五年后想开溜,说明你对整个行业或是大环境没有信心。你都没信心,投资公司还敢砸钱进来?” 方玉斌接着说:“第二是差异性。企业管理团队应该展示出来,你正为客户提供新鲜独特的解决方案,或是你的成本结构性较低,服务超快。总之,你得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第三是商业模式。每一个寻求投资的企业都必须讲清楚,你的商业模式将如何产生收益,何时能产生利润和现金流,不能热闹一场却是赔本赚吆喝。” “最后就是市场规模了。”方玉斌说,“你所从事的行业,究竟有多大的规模?要让投资人知道你的公司有足够的发展空间。投资界有一句名言:不能让一个大公司在一个小的市场发展。” 郑世成拍掌说道:“待在荣鼎这种大企业,眼界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戚羽说:“郑总别取笑我们了。” “哪敢取笑。”郑世成正色道,“在中国投资界,谁不知荣鼎的大名。” 方玉斌说:“看来郑总对我们公司很熟悉?” 郑世成摆了摆手:“仅是仰慕,谈不上熟悉。不过,咱们今天坐在一起了,以后自然会慢慢熟悉起来。”郑世成又举起酒杯:“我和方老弟真是相见恨晚,以后好些事,还得有劳贤弟。” 方玉斌问:“不知是什么事?” 郑世成大笑起来:“不急,不急。这会儿先喝酒,吃完饭再慢慢谈。” 晚餐之后,郑世成又邀请众人去洗脚城。董耀国早已订好两个房间,由他陪着戚羽,郑世成与方玉斌则在靠里面的一个双人间。 或许是地方性格使然,上海洗脚城里的服务比较精致,项目也比其他城市来得多。比如脚底走火罐,还有像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里演的那样,用两个小橡皮槌子捶脚,在其他地方便不多见。 方玉斌的心思,并不在洗脚上面。他知道,刚才在餐厅不过是序曲,这会儿两人独处,对方才会把真正的来意端出。 洗脚盆里的水刚放满,郑世成便切入主题:“老弟,我这个人是急性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方玉斌笑着说:“我就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事郑总只管说。” 郑世成点燃一支烟:“我的公司酝酿上市有几年时间了,投资公司也合作过好几家。按照原计划,去年就该在中小板挂牌,可却被政策卡住了。” 郑世成接着说:“没法上市,就不能从股市上融回资金,甚至原先投钱进来的投资公司,也嚷嚷着要撤资,我的资金链绷得很紧啊。” 在投资界混了几年,对于郑世成所说的状况,方玉斌再熟悉不过。上市中途夭折,企业前期的巨额投入打了水漂,与之合作的投资公司肯定会做跳船自救的打算。 郑世成深吸一口烟:“现在这种局面,我只能启动新一轮融资,赶快找一笔钱来渡过难关。” 方玉斌说:“你打算找荣鼎资本?” “正是这个意思。”郑世成坐直身子,“刚才你不说了考察企业的几个面向,我觉得自己挺合适。我没有移民的打算,企业主营房地产,那市场规模可大了去。” 方玉斌心中苦笑,这个郑世成不仅现学现卖,还会选择性使用。自己可不光说过企业的持续性与市场规模,还点到了差异性与商业模式,郑世成怎么不提? 方玉斌从按摩椅上坐了起来:“郑总,既然你认我这个老弟,我也直言不讳。按照贵公司的财务状况与商业模式,恐怕双方不太有合作的机会。” 郑世成大口吸着烟:“我也知道,这事操作起来有难度,所以才要麻烦你。”停顿一下,他继续说:“我要的钱不多,5000万就足够了。我和投资公司打过交道,知道里面的行规,给投资经理的回扣一般是2%,但你这里,我可以出到4%。老弟,这可是200万真金白银。” 对于郑世成所谓的行规,方玉斌自然是知道。近些年投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业人员更是鱼龙混杂,尤其一些小型的投资公司,投资经理向企业索要回扣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但在荣鼎这样的大公司,对下面人吃回扣却盯得很紧。袁瑞朗到上海公司后,为此还开除过几个投资经理。袁瑞朗曾在会上说过,拿回扣是高压线,发现一个开除一个。 关键是,郑世成开出的200万,可实在是烫手。如果一家企业的自身资质还不错,投资经理无非做些穿针引线的活儿。郑世成的公司却摆明不符合条件,要想拿到投资,只能配合对方一起造假。 犹豫了好一阵子,方玉斌终于开口:“感谢郑大哥的好心,这钱我怕是挣不了。按照荣鼎的工作流程,拟投资项目由我汇总,然后报给投资委员会定夺,也就是所谓的过会。投资委员会的组成人员,除了公司老总,还有外聘的专家学者,我只是投资副总监,根本不是投委会成员。” 郑世成笑了起来:“老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糊弄我?”他接着说:“什么投委会,什么专家,都他娘扯淡。所有的关键,还是一把手。拿你们上海公司来说,就是看袁瑞朗的脸色。” 方玉斌淡淡一笑,没有搭话。郑世成所讲,从某种程度来说并非全无道理。其他人都支持的项目,只要袁瑞朗反对,一样没戏。其他人都反对的项目,只要袁瑞朗铁了心支持,也有逆转的机会。 沉默了好一阵子,方玉斌才说:“就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又不是袁瑞朗。” “老弟谦虚了。”郑世成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我不是满大街乱找人的。你虽然比不上袁瑞朗,却一定不比公司里的那些个副总差。” 方玉斌苦笑着说:“郑大哥,你这就拿我开涮了。副总监上面是总监,总监过了才是副总,中间可差着好几级!” “老弟,我这人读书不多,但闯荡江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事。”郑世成说,“前年我去外省开发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为了拿地的事,找到了分管国土的常务副市长。人家收了我的钱,也的确尽心竭力。可另一个竞争对手,把精力全用来勾搭市委书记的秘书。这个秘书跟了领导十多年,领导白天喝什么酒,晚上读什么书,他可是一清二楚。最后的结果,副市长没斗过小秘书。” 郑世成抿了一口茶:“官阶大小或许并不重要,同一把手的亲密程度,才是决定性的。我都打听过了,在荣鼎上海公司,你就是袁瑞朗最信任的人。” “你说话太直接了。”方玉斌笑得有些苦涩。 郑世成放下茶杯:“我是个粗人,老弟莫要见怪。” 方玉斌沉吟了一会儿说:“事关重大,我还不能答复你。我得先去探一探袁总的口风。” “这是当然。”郑世成说,“另外,那4%只是给你的佣金。袁瑞朗那边,如果提出什么条件,我一定不会吝啬。” 离开洗脚城时,已是晚上10点多。方玉斌坚持不要郑世成派车送自己回家,而是和戚羽拦了一辆出租车。 汽车启动后,方玉斌语带埋怨:“上次说买房的钱你来想办法,这就是你的办法?” 戚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和郑世成谈得怎么样?” 方玉斌声音不高,脸色却有些难看:“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戚羽并不示弱:“实话?今天郑世成不都给你说了吗?愿意就干,不愿意拉倒,又没人拿枪指着你。” 方玉斌说:“你知道这事的后果吗?把钱投给郑世成的公司,最后亏掉了怎么办?到时候有人追究,再把拿回扣的事抖出来,是会坐牢的。” “别吓唬我!”戚羽说,“投资公司放出去的钱,本来就不是每一笔都能赚。圈里不有句话吗?投五个项目成功一个,就算不错了。就说最近的金盛集团吧,最后要是亏了钱,是丁一夫去坐牢还是袁瑞朗去?人家郑世成只要个几千万,看把你吓成那样。” “是不是为了钱,你什么事都敢干?”方玉斌责问道。 “姓方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戚羽不顾身在出租车里,大声吵起来,“我是为了自己吗?不是为了结婚的开销,我犯得着操这份心?”说完这句,戚羽的眼泪流了出来。 方玉斌最怕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买房的钱,不是已经有着落了吗?上次做光迅科技的项目,公司给了我30万奖金,再把我如今住的单身公寓卖掉,去付三居室的首付款,应该问题不大。对这事,你不用太操心。” “瞧你那点出息!”戚羽奚落道,“30万就把你的眼睛蒙住了是吧!你不去打听一下,上海的房价已经涨成什么样子了?市区低于4万,想都不要想,就连外环以外都上2万了。再考虑装修的开销,纵然把郑世成的200万加上,这点钱也只够在外环买个三居。” “也不能这么算。买房不是可以按揭吗?那样压力小得多。”方玉斌说。 戚羽说:“按揭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有钱摆在跟前,干吗还去背那么重的房贷?结婚以后,生小孩、子女教育,哪样不花钱?我想让以后咱们的日子宽松一点,有什么错?” 戚羽不依不饶地说:“你要不同意,我明天就给表哥打电话,把这事推掉,省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别呀。”方玉斌只好劝道,“我已经跟郑世成说了,先去摸一摸情况,才能答复他。” 戚羽坚持今晚要回父母的家,下车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里走去。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让司机载自己回家。 6 当官当了副,就不要当常务 郑世成托付的事,方玉斌只能暂时搁在一边。第二天一早,他便陪着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前往江州。 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林胜峰是仅次于袁瑞朗、燕飞的三把手。林胜峰既被视作“老好人”,也被人称为“混世魔王”。所谓“老好人”,是说林胜峰无论对上对下从不树敌。所谓“混世魔王”,是说他在工作中小事不全管、大事全不管,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几乎就是混日子等退休。 一年前,上海公司的常务副总调离,总部已经内定,林胜峰晋升常务副总,费云鹏的秘书燕飞调任上海公司副总,排名在林胜峰之后。 偏偏在这时,林胜峰却飞赴北京,找到董事长丁一夫与总裁费云鹏,诚恳表示自己不愿担任常务副总。最后,这个令人眼红的职位落入燕飞囊中。 后来,上海公司的老总们餐叙。燕飞站起来敬林胜峰的酒,表达出感谢之意。林胜峰却哈哈笑起来:“老弟太客气了。这件事既成就了你,也成全了我,一举两得。” 见燕飞不解,林胜峰说道:“我一大把年纪,纵然当上常务副总,也就到此为止了。要升官,前些年就该升了。到现在,早不指望了。你却不同,30多岁坐到这个位置,日后前途无量啊!” 林胜峰又说:“在咱们公司里,常务副总与副总的薪水一模一样,当个常务副总,无外乎名声好听一些,管的事多些。到了我这把年纪,算是想通了——当官当了副,就不要当常务。咱们公司里,袁总才是掌舵人,底下都是划桨的。大小事情,一般的副总说了不算,常务副总不也要请示袁总?既然这样,何不落个清闲。” 林胜峰的话,不带一点矫情,袁瑞朗与燕飞听在耳里,更不会有任何反感。因为这番话,本来是燕飞敬林胜峰的酒,袁瑞朗还主动起身陪了一杯。 当然,要在险恶的职场混得优哉游哉,仅靠资格老与心态好肯定是不行的。林胜峰自有他的一套职场哲学。有一回,林胜峰见方玉斌每次修改材料太辛苦,便好心点拨了一下。 之前,方玉斌写好材料交给领导时都会说:“这是我拟的初稿,请您审阅。”在方玉斌看来,凡事谦虚低调总没有错。但方玉斌熬更守夜写出来的初稿,老是被领导用各种理由打回来,最后反复修改,弄得痛苦不堪。 闲聊时,林胜峰提醒方玉斌:“递交材料时,你都说是拟的初稿,那领导不从中挑几个问题,岂不是太没水平?这种说法,不是成心给自己找活儿干?” 方玉斌觉得在理,可心中仍有疑惑:“不这么说,难道我说一字不能改?” 林胜峰哈哈笑起来:“你不妨这么说:‘这是我熬了两夜写出来的,后来又认真修改了一遍,不知道行不行,请领导看一下。’如此一来,既保持了谦逊,领导也知道你已经花过心思。” 方玉斌豁然开朗,后来呈报材料时屡屡用上这一招,材料打回修改的情况虽然依旧发生,频率却大大降低。 抵达江州后,一行人立刻前往江华集团董事长沈如平的办公室。江华集团是江州国资委旗下最具实力的企业,沈如平早年在企业工作,后来进入政府,担任过局长以及江州下辖县的县长,三年前调任江华集团一把手。 沈如平是个挺风趣的人,一落座就开起玩笑:“当时我正在美国出差,被市委一连几通电话召回国内。我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心想急匆匆叫我回国,不是要‘双规’我吧?别像华子贤似的,飞机刚落地就被逮了。可转念一想,出国前没做准备,身上没揣几个钱,就算畏罪潜逃,估计也躲不久。心一横,硬着头皮回来了。最后才知道虚惊一场,敢情是市里要求江华集团注资金盛。” 沈如平的笑话,令现场气氛轻松下来。接下来,他与林胜峰又说了一通风雨同舟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聊起下一步的工作打算。 会晤结束后,沈如平说要为林胜峰一行设宴接风,还说江华集团的几位副总都会出席,借此机会让双方的高管认识一下。 来到酒店的包间之后,两人分别介绍各自公司的高管。当沈如平介绍到江华集团的副总经理苏晋时,方玉斌却脱口而出:“这不是苏老师吗?你什么时候来江州了?” 苏晋微微一笑:“玉斌,你好!我从小就生活在江州。半年前,离开上海回江州工作了。知道你在荣鼎工作,刚才我还在想,今天你会不会过来,没想到还真遇见了。” 苏晋这名字,听上去像个男士,实际上却是一位温婉秀气的女性。苏晋的父亲是山西人,当年南下到江州工作,日后定居此地。为了寄托乡愁,给女儿取了一个像男生的名字。 方玉斌与苏晋认识,是在上海的大学校园里。方玉斌攻读MBA课程时,苏晋是其中一门课的老师。尽管论年纪,苏晋只比方玉斌大三岁,但已是所在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 苏晋长得楚楚动人,却有些少言寡语。私下里,同学们都叫她“冷美人”。上学期,修完苏晋主讲的课程后,方玉斌就没再见过这位“冷美人”。没想到,人家已离开大学校园,到江华集团当上了副总经理。 今日的苏晋还是那般冷艳,波浪般的秀发乌黑亮丽,挺秀的琼鼻,香腮微红,鹅蛋脸上有一对如月的眉毛。一套浅色职业装,衬托出精明干练的职场气质。 林胜峰与沈如平有些吃惊:“你们认识?” 苏晋说:“去年我在大学教书时,玉斌在班上攻读MBA课程。” 林胜峰打趣道:“有这么漂亮的老师,玉斌听课一定格外专心。” 沈如平也笑着说:“苏晋可是我们费了好大劲,才从上海挖来的优秀人才。按说我们这点工资,人家是看不上的,主要是她在江州长大,对这里有感情。她父亲是江州的老领导,当过咱们的政协主席。” “沈总,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苏晋显得有些腼腆。 当方玉斌得知苏晋是高干子弟时,对于“冷美人”的认知又深了一层。其实,生活中的苏晋一点也不高调,经常骑着自行车来上课,中午拿着饭盒去食堂。可为什么会让人觉着冷?或许就在于特殊的家境,骨子里种下了高傲,根本无须张扬,便能让周围人觉察出。 在众人说笑之际,沈如平唤来服务员,询问酒店的Wi-Fi密码。不待服务员开口,林胜峰就说:“LYP82NLF。” 沈如平颇为诧异:“你以前来过这里?怎么把密码记这么清楚?” 林胜峰一本正经地说:“有一回去酒店吃饭,问老板Wi-Fi密码,老板说LYP82NLF,我说这好难记。老板却说好记,就是‘来一瓶八二年拉菲’。我一边念‘来一瓶八二年拉菲’,一边输密码,刚输完,服务员问能打开了吗?我说能打开。只听嘭的一声,服务员笑着说:‘八二年的拉菲,32000元,已替您打开了。’所以呀,对于这个密码,我始终印象深刻。” 平常在公司里,林胜峰就是有名的段子手。下午会面时见沈如平谈笑风生,这会儿他也要趁机发挥。有关拉菲的段子一出,立刻把满桌人逗得咯咯直笑。沈如平笑过之后说:“还请林总见谅,这种小地方,恐怕没有八二年的拉菲。” “都是玩笑话。”林胜峰连忙摆手,“千万别当真。” 沈如平说:“八二年的拉菲请不了,就请诸位尝一尝我珍藏的另一款红酒。” 沈如平常来这家酒店,红酒也寄存在这里。红酒捧上桌,服务员刚开始斟酒,沈如平的一名下属却说:“小妹,你是刚来的吧。斟酒的事就别管了,我来帮你弄,赶紧去把菜催一催。” 这名下属一边斟酒一边说:“沈总对于红酒研究颇深,不仅珍藏了许多好酒,连斟酒的姿势也有讲究。跟在他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要用餐巾包住酒瓶,防止手温影响红酒。刚才那服务员的姿势,一看就不专业。” 这名下属接着说:“喝红酒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叫作醒酒。红酒当中含有丹宁酸的成分,丹宁酸跟空气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因此,最好用餐前半小时就把瓶子打开,让红酒与空气发生充足的化学反应。咱们刚才离开公司那会儿,我就给酒店打电话,让他们把瓶塞拧开了。” 酒斟完后,林胜峰尝了一口,接着竖起大拇指:“不错呀。” 沈如平说:“这红酒是一名香港企业家收购了法国的私人酒庄,然后自己酿造的,去市面上还买不到。论起口感醇正,这酒虽然赶不上大拉菲,比起小拉菲却好得多。” 方玉斌虽然酒量还凑合,但对于各种酒的知识却知道不多,他请教道:“拉菲也分大小?” 谈起红酒,沈如平兴致盎然:“最正宗的拉菲,自然是‘拉菲古堡’,咱们将其称作大拉菲。拉菲古堡的副牌酒,就是咱们说的小拉菲,根据商标译过来叫‘拉菲珍宝’。除开这两兄弟,市面上的什么拉菲传奇、拉菲神话,还有智利拉菲、阿根廷拉菲,几乎都是挂羊头卖狗肉。” 沈如平继续说:“大拉菲产于法国波尔多的拉菲酒庄,酒庄在生产时,都是以手工的方式从平均树龄在40年以上的葡萄藤上采摘并挑选葡萄。那些不符合生产大拉菲质量标准的葡萄,就只能用来酿造档次低一点的红酒。这些酒虽然也来自拉菲酒庄,但只能叫作副牌酒,也就是小拉菲。小拉菲的酒标相对大拉菲的大一点,另外封嘴纸的颜色也不一样。” 沈如平又说:“正牌的大拉菲已经炒到几万块钱一瓶,小拉菲也跟着水涨船高。十年前只卖几百块一瓶的小拉菲,现在卖到几千块。但真正懂红酒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宁喝小酒庄的正牌酒,也不喝大酒庄的副牌酒。我觉得那些喝小拉菲的,其实并不懂品酒。” “长见识了。”林胜峰称赞道,“今天酒还没喝,沈总这一番道理就让我听醉了。” “喝酒这个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关键看实力。”沈如平笑着摆手,“据说在一个饭局上,有个叫白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豪爽!另一个叫啤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大度!还有个叫红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浪漫!最后,一个叫酒精的说,闭嘴!没有我,你们全他妈水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方玉斌心想,有了林胜峰与沈如平两个段子高手,酒桌上的战况估计会更加激烈。 随着酒宴进行,沈如平践行了自己那句“关键看实力”。有关红酒的基本礼仪,比如先浅尝一口,让酒在口腔中保留一段时间,之后才咽下去之类,都被他弃之不顾,直接拿出了“感情深,一口闷”的豪气。 到后来,连红酒只能倒三分之一杯的规矩也不讲了。沈如平嘱咐下属:“给我倒满,我要和林总碰个满杯。”林胜峰也爽快地说:“好,来个满杯!”酒宴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已把红酒当成啤酒在喝。 与沈如平连干几杯后,林胜峰又斟满一杯酒,来到苏晋面前:“苏总,敬你一杯。” 苏晋缓缓起身,脸上却露出难色:“我实在不胜酒力,还请林总把政策放宽一些。” 林胜峰笑着说:“既然美女发了话,我还能说什么!我干一个满杯,你喝一半。” “今天喝得太多,半杯都够呛。要不这样,咱们都随意吧。”苏晋说。 林胜峰说:“随意怎么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意。如果都随意,岂不乱套了。” “我看这样吧。”林胜峰又说,“美女既然不给面子,就请沈总出面,代你的部下干一杯。” 沈如平摆手道:“平时我代苏晋喝几杯没问题,但今天轮不到我。人家的学生就在这里,理应为老师分忧。” 沈如平的话一说,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对!学生为老师代酒,天经地义!” “没问题。”不知是受酒宴气氛感染,还是出于对冷美人的仰慕,方玉斌爽快地答道。 一杯酒下肚,沈如平鼓掌说道:“这才是好学生。”沈如平又举起一个满杯,对苏晋说:“苏老师,我也敬你一下。” 苏晋颇为诧异:“沈总,咱们就不必了吧。你知道我不能喝酒。” “没关系嘛。”沈如平笑着说,“有方老弟在,你怕什么!” 方玉斌参加的大小酒局不算少,他总结出一句话,叫作“韬光养晦,绝不当头”。酒桌上,谁要是跳出来当出头鸟,立刻会吸引所有火力。刚才一时激动,竟忘了这条准则。这不,沈如平便找上门来。 第一杯酒都喝了,接下来就不好推辞。到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能硬着头皮,又与沈如平碰了个满杯。连干两个满杯,方玉斌的胃里开始翻搅。他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一口,希望借此压一压酒劲。 这时,苏晋帮方玉斌夹了菜,还让他多吃点东西。可苏晋夹的菜还没来得及动,又有人端着杯子站到跟前,名为敬苏晋,实则要灌方玉斌的酒。方玉斌心里大呼不妙,瞧今晚这架势,怕是要大醉一场了…… 7 面对领袖的问题,两种回答竟预示出两种人生 方玉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重新躺回床上。只见床头柜上有一盒葡萄糖口服液,大概是昨晚扶自己回房间的人留下的。方玉斌拧开一瓶,将口服液吞咽下去。有了葡萄糖的中和,胃里总算好受一些。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方玉斌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只记得,在酒桌上帮苏晋代酒,第一杯是林胜峰灌的,第二杯是沈如平,第三杯、第四杯是谁,记不大清楚了,总共喝了多少杯,更忘得一干二净。 方玉斌颇为沮丧,多少年都没这么醉过,昨晚是怎么了?是沈如平珍藏的红酒后劲太大,还是自己当着苏晋的面要逞英雄? 方玉斌又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多小时。7点半左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有些陌生,方玉斌犹豫了一下才接:“哪位?” 电话里传出熟悉而优美的女声:“玉斌,是我。” “哦,苏老师。”方玉斌开心地说,“过去我只存了你上海的手机号,这个号码是江州的吧?” “对,我回到江州后,换了个手机号。以后联系我,就打这个号。”苏晋顿了顿,接着关切地问,“昨晚你喝了不少酒,身体没事吧?” “没事。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好多了。”方玉斌强打起精神,“昨晚出丑,让你见笑了。” 苏晋说:“是我不好意思。你帮我挡酒,才会喝醉的。”她接着说:“为了金盛集团的事,估计你以后会常来江州。除了公事,咱们私下也要多联系,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就是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方玉斌高兴地说:“好的。你以后来上海,也记得跟我联系哈。” “好啊。”苏晋清脆地笑起来。如此活泼欢快的笑声,可是方玉斌印象中的冷美人极少有的。 接完苏晋的电话,方玉斌的精神好多了。他起床洗了个澡,便下楼去自助餐厅用早餐。林胜峰已经在餐厅里,他看见方玉斌,招了招手。 刚坐下,林胜峰就调侃道:“昨晚可上演了两出好戏,先是英雄救美,接着是美救英雄。你的义举让苏老师感动得很,最后还有人来灌酒,都被她挡住了。” 方玉斌尴尬地笑了:“沈如平的酒后劲大,一开始喝着没感觉,越到后面越不对劲。” 林胜峰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沈如平的酒,咱们都喝了,可没一个像你醉成那样,该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惭愧,惭愧,让大家见笑了。”方玉斌脸色有些微红。 “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林胜峰问。 方玉斌点头说:“好多了。” “既然身体好了,有件事问你。”林胜峰一边拿餐巾纸擦拭嘴巴,一边说道,“昨晚回到宾馆,我接到北京总部的电话。他们问我:‘前几天袁总向总部呈交了一份关于金盛集团项目的检讨,这份检讨你看过没有?’” 林胜峰又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有检讨这回事,但内容没有看过。玉斌,你之前看过吗?”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跟你一样,知道有这回事,但没看过检讨内容。” “哦。”林胜峰点了点头。 方玉斌问道:“总部对检讨不满意?” 林胜峰不置可否,只是说:“总公司的人把检讨原文往我邮箱里传了一份。”他从皮包里掏出几页文件:“这是我今早打印的,你看一下吧。” 方玉斌接过文件,认真看了起来。总共几千字的检讨,通篇却看不出承担责任的态度。甚至,袁瑞朗在检讨中还提到,自己曾提出尽快变现金盛集团股权,不过这一建议却未被采纳。 这份检讨,几乎就是在撇清责任。可袁瑞朗把责任撇清后,又要谁来承担呢?想到这里,方玉斌不禁摇了摇头。 放下检讨,方玉斌说:“如果总部觉得有问题,我们是不是重写一份?” “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林胜峰摇了摇头。 “林总,你觉得这事严重吗?总部会不会很在意?”方玉斌又问。 “有些时候,一句话、一个字都很重要。”林胜峰没有直接回答方玉斌的问题,而是讲起一则故事,“国民党军队中有位名将叫孙立人,一生战功赫赫。在缅甸大败过日军,在东北战场,让林彪吃到了苦头。后来去了台湾,却被蒋介石削去兵权,软禁了大半辈子。国民党里还有个叫彭孟缉的人,一辈子官运亨通。” 林胜峰继续说:“蒋介石败退台湾,正好是孙立人与彭孟缉去码头迎接。当时局面混乱,蒋介石有些惊慌地问,这里的安全没问题吧?孙立人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在,你放心。彭孟缉却回答说,有领袖的威望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两种回答,似乎已经预示出日后的两种人生。你说,这是不是有点意思!” 方玉斌还在琢磨这则故事,林胜峰又说:“昨天与江华集团只是礼节性会面,今天的谈判会涉及具体细节,咱们准备一下出发吧。” 因为林胜峰的一席话,方玉斌一整天在谈判桌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到了晚上休息时间,同事们邀约出去吃夜宵,他也婉言谢绝,一个人蜷在床上玩手机。 晚上8点多,手机屏幕上的游戏戛然而止,蹦出了一长串电话号码。方玉斌滑动接听键:“喂,你好!” “是我,方老弟。”电话那头说道。 这个声音似曾熟悉,但方玉斌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见方玉斌迟迟没有反应,对方说道:“方老弟把我都忘了?我是伍俊桐。” 原来是总公司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方玉斌连忙说:“伍主任,你好!你的手机号码我一直存着,只是今天这号码以前没见过。” 伍俊桐说:“我用办公室电话打的。” 方玉斌从床上站了起来:“伍主任有什么指示?” “别动不动就什么指示,弄得我都不敢开口了。”伍俊桐笑呵呵地说,接着,他话锋一转,“于公来说,我打这通电话并不合规矩。因此,你就别什么指示了,当成朋友间的闲聊吧。” 伍俊桐的语气十分和蔼,可在方玉斌听来,心里却咯噔一下。什么叫于公不合规矩?方玉斌稳住情绪,说道:“伍主任,你请说。” 伍俊桐说:“就在半小时前,总公司召开了会议,决定对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管理层进行人事调整。袁瑞朗调回总公司工作,不再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方玉斌一下子呆在原地,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袁瑞朗此刻还在香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头顶上的乌纱帽已被摘掉。 这项突如其来的人事调整,和那份检讨有关吗?方玉斌不敢确定。只听伍俊桐继续说:“任何一个单位,涉及一把手的人事调整,都会比较敏感,尤其方老弟是袁瑞朗身边的大红人,这些年受他的恩惠不少。” 伍俊桐几乎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的要害!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袁瑞朗心腹的方玉斌不免忧心,自己的命运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转折? 方玉斌说话都有些结巴:“多谢伍主任告诉我这事。下一步我,我……” 伍俊桐干笑了几声:“站在总裁办主任的立场,我不好说什么。不过,从私人的角度,倒可以给你一点建议。”他接着说:“你不仅是袁瑞朗手下的红人,更是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跟在袁瑞朗身边,协助他的工作,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倒以为,不要有太多顾虑,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过去怎么对袁瑞朗,以后就怎么对新领导。” 方玉斌颇为失望。伍俊桐这番话太过冠冕堂皇,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建议。 伍俊桐继续说:“总部已经决定,由常务副总燕飞接任总经理。”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声音拉低:“燕飞以前是老板的秘书,我一直是总裁办主任,都是为老板服务,也算老搭档了。在燕飞面前,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 伍俊桐口中的“老板”自然是指荣鼎资本总裁费云鹏。比起刚才那番说辞,这几句总算落到点子上——伍俊桐愿意在燕飞面前为方玉斌美言。 “你的这份心意,我永远忘不了。”方玉斌充满感激。 “你我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伍俊桐说。 伍俊桐又说:“燕飞当过老板的秘书,老板欣赏的人,他敢不重用吗?上次老板在办公室召见老弟,我就在旁边。说实话,跟着他这么久,还第一次见他如此夸奖一个下属。” 放下电话,方玉斌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支香烟。他要借助烟草的力量,平复一下内心的波澜。 方玉斌首先想到的就是袁瑞朗。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对方视作恩人。对于袁瑞朗的能力,更是钦佩有加。此时此刻,袁瑞朗大概还在香港与客户谈判,或是加班整理文件,浑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黯然下课的命运。 袁瑞朗遭遇滑铁卢,方玉斌也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以自己与袁瑞朗的关系,能不受牵连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的橄榄枝。伍俊桐这通电话,不仅通报了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更向他打了包票,在燕飞手下,依旧会得到优待,而不会像某些前朝遗老那样,遭受残酷无情的打压。 手中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到后来,房间里的烟味呛人,方玉斌只好打开窗户透透气。 窗外的夜景那么迷人,路边的霓虹闪烁,街上行人擦肩而过,彼此享受着现代的繁华。与陆地上的车水马龙相比较,天空显得逊色不少。童年时代的月夜繁星已不见踪影,广阔的天空笼罩在如墨的黑色中,仿佛深邃暗涌的逆流,荒芜殆尽。 1 面对领导层的变动,下属该如何抉择 在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小道消息的保鲜度已大大降低。就在伍俊桐打来电话的第二天,袁瑞朗被免职的消息便在上海公司高层传播开来。第三天,就几乎成为公开的秘密。 到了第四天,身在江州的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管理层接到通知,立刻赶回上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通知没有说会议的具体内容,但所有人都清楚,传言落地的时刻到了。林胜峰中断了与江华集团的协商谈判,领着一行人匆匆赶回上海。 会场上秩序井然,没有兵更没有马,但与会者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兵荒马乱的氛围。从北京飞来的总部领导,宣读了人事调整的文件。刚从美国回来,自言“时差没倒过来”的燕飞,正式成为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 失意的袁瑞朗,并未出现在会议上。据方玉斌所知,袁瑞朗被从香港紧急召回北京,直到踏进总部办公大楼,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发生逆转。 送走总公司的领导后,燕飞立刻召集上海公司中层干部,说是要研究接下来的工作。至于开会地点,就定在总经理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 尽管只是一件小事,在许多久历职场的人看来,却是燕飞在传递一种改朝换代的信号! 这间小会议室,在袁瑞朗时代很少使用。当时,开员工大会时有大会议室,召集小型会议,袁瑞朗通常直接把人叫去他的办公室。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指点江山,下属们只能挤在沙发上,有时甚至还得从隔壁房间临时挪张凳子。下属们挤成一堆,做笔记时连胳膊都舒展不开,模样十分窘迫。或许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差,才能让袁瑞朗体会到权力的快感。 身为一把手的袁瑞朗不使用这间小会议室,其他副手召集会议时,便更不敢用。久而久之,这个房间几乎成为公司内的荒地。 今天,燕飞重新启用了这块荒地。他让下属们开会时身姿可以放轻松一些,同时也在隐约告诉大家,比起严厉的袁瑞朗,他是个更好打交道的人。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夜里9点多。散会后,燕飞对方玉斌说:“刚才你在会上提到几份有关金盛集团的文件,麻烦把这些文件送到我办公室。” 新老板的指示,方玉斌不敢有一丝大意。只用了十分钟,便将这些文件搜集齐整,送到了燕飞的办公室。 接过方玉斌递上的文件,燕飞微笑着说:“效率挺高嘛。” 方玉斌立在原地:“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跟,所以对相关文件比较熟悉。” “别站着,快坐!”燕飞招呼方玉斌坐下,还掏出一支香烟扔过去。 点燃香烟后,燕飞十分享受地抽上一口:“来上海公司后,我就知道你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各方面的工作十分出色。”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说:“您过奖了!” “用不着谦虚。”燕飞摆着手说,“这些年你在公司的成长速度很快。其实,这并不是哪个领导要刻意栽培你,而是以你的能力,就该被提拔。” 方玉斌心里琢磨,燕飞这句话,似乎隐藏着一句潜台词——你不用对袁瑞朗感恩戴德。 燕飞的语气更加和蔼:“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现在坐到这个位子上,真有些诚惶诚恐。以后在工作中,你还得多帮衬我。” 燕飞扔出这么一顶高帽子,方玉斌可不敢接,他急忙说道:“燕总太谦虚了,以后我还要跟着您多学习。您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长期在费总身边工作,见过大世面。您的能力、见识、水平,我要能学到一星半点就知足了。” 除了嘴里的恭维,方玉斌对于燕飞真还有几分羡慕。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论业务能力,自问更是不在对方之下。可人家的命好啊!大学毕业进入荣鼎,没几年就当上总裁费云鹏的秘书。凭借这层背景,年纪轻轻就当上上海公司一把手。朝里有人好做官,不服不行呀! 奉承话是谁都爱听的。燕飞开心地笑起来:“我在费总身边当秘书,跟着他老人家的确学到很多东西。” 燕飞弹了弹烟灰:“说到费总,我倒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我在美国,打电话跟他汇报工作。他特别提到你,说上海公司的小方是难得的人才。他还说,你读MBA的学费公司理应支持。当时我只是副总,有些事不好越俎代庖。如今嘛,像报销学费这种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燕飞接着说:“你赶紧写一份申请,把缴费单据也附在后面。我来签字,到时直接拿去财务部报销。” 方玉斌连声说着谢谢,燕飞却笑着说:“别谢我!这事是费总交代的,要谢就谢他吧!” 领导亲自过问的事,效率总是高得惊人。第二天一大早,燕飞不仅在方玉斌递交的申请上大笔一挥,还专门给财务部打电话。到了下午,十多万现金就打到了方玉斌的银行卡上。 坐回办公室,方玉斌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小曲。伍俊桐当初的承诺,看来是兑现了。自己非但没有被当成袁瑞朗余党遭到整肃,还毫不费力地成为新上司的左膀右臂。 方玉斌意识到,应当给费云鹏打个电话,表达一下感恩之情。他在办公室里踱了一圈步,认真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小心翼翼地拨通了费云鹏的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方玉斌不自觉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费总,你好!我是上海公司的方玉斌。” “哦,是小方啊。有什么事?”费云鹏的态度十分和蔼。 方玉斌字斟句酌地说道:“今天,上海公司已经把我的MBA学费报销了。这多亏了你的关心,我就是向你表达一下谢意。” 费云鹏说:“这也是为公司培养人才嘛。真要谢我,就认真干好工作。” “请费总放心!”方玉斌激动地说,“我一定努力,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有这个志气就好!”费云鹏说,“小燕如今在上海公司负责,我会给他打招呼,让他往你身上多压担子。工作中有什么问题,你也要多同他沟通。” 多压担子?这几乎又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承诺。方玉斌努力克制住自己,说道:“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去做。” 通话结束后,方玉斌无法再坐回座位,只是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来回兜圈子。从费云鹏、伍俊桐、燕飞等人的态度中,自己似乎体会到了一首诗的意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当然,方玉斌也有纳闷的地方:高高在上的费云鹏为何如此青睐自己,难道就因为一本书?这个问题,他过去想不透,如今索性不再去想。费云鹏赏识自己,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一个人走运,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激动了好一会儿,方玉斌逐渐平静下来。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郑世成托付他帮忙的那一笔投资。这几天的变化太快!未来几个月,都是与新老板的磨合期。这种时刻,可不能再去蹚任何浑水。 方玉斌拨通了郑世成的电话:“郑总,你好!最近公司这边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知道,袁瑞朗下课了。”郑世成的语气中听不出沮丧,反倒带有一丝兴奋。 “嗯。”方玉斌接着说,“袁总这一走,你上次说的事,操作起来难度更大了。你也知道……” 不待方玉斌说完,郑世成就打断了他:“我完全理解,这件事不用麻烦老弟了。这次能交你这样的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原本以为要费好半天口舌来解释,没想到郑世成倒帮自己把话说了。方玉斌笑着说:“理解万岁!” 自打燕飞新官上任,公司里就会议不断。按说新领导既要了解情况,又要布置工作,会多点也不足为奇。但方玉斌以为,真是为了工作,单独找个别人谈话的效果,或许远比开大会来得好。 以方玉斌的经验来看,但凡生死攸关的决策,都不是在大会上做出的。反倒是那些仅有少数人参加的小会、密会,才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各式各样的大会,更像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单位内的执牛耳者,就是众人在仪式中朝拜的偶像。领导热衷开会,或许是喜欢这种被朝拜的感觉。 过去当普通员工时,方玉斌就讨厌开会。后来晋升为副总监,对开会愈发深恶痛绝。像副总监这种职位,大小算个头头,虽然在会议中没有发表讲话做指示的资格,却要在会场前排就座。如果是普通员工,尽可以在下面玩手机。可当上个小头目,就得在那里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地打发掉无聊时间。 正当百无聊赖之时,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方玉斌趁机溜出会议室。来电号码有些陌生,但尾号是四个6,想必用这种手机号的人有些来头。方玉斌滑动接听键,客气地问道:“你好,哪位?” 电话里响起温婉的女声:“方总监,你好!我是楚蔓。” “哦,哦……”方玉斌一时把人对不上号。 对方继续说:“我是金盛集团的。” “你好,你好!”方玉斌恍然大悟,打来电话的原来是华家少奶奶。 楚蔓说:“你今晚有空吗?我来上海了,想约你出来吃个饭。” 方玉斌有些疑惑,曾经的影视明星,如今虽显落魄但依旧是豪门阔太的楚蔓,突然约自己吃饭干吗?对美丽女人的邀约,普通人总是难以拒绝,方玉斌迟疑了几秒便说:“好的。你定个地方,下班后我直接过去。” 晚上6点半,方玉斌准时来到位于环球金融中心三楼的俏江南餐厅。楚蔓不愧是明星出身,今天穿着清爽的淡紫色套裙,脸上略施粉黛,便已显得风姿绰约。她笑吟吟地请方玉斌入座:“之所以把地方定在这里,一来离你上班的地方近,二来这间餐厅的川菜不错,估计能合你胃口。” 对方如此热情细心,倒令方玉斌不安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蔓叹了一口气:“自打老爷子出事,我算明白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公司的副总裁苗振国,原本是老爷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看到我们家落难,不仅不想着报恩,反倒落井下石。听说他正联络一帮人,要在董事会会议上发难,选举新的董事长,同时任命自己当总裁。” 楚蔓这么一说,方玉斌立刻明白了。大概这个苗振国不甘蛰伏,想趁着华子贤出事的机会,图谋总裁的位置。就在昨天,方玉斌还接到苗振国的电话,说要来上海拜会燕飞。他当时没多心,以为金盛的高管前来拜访也是情理之中。现在看来,苗振国此行极有可能是为自己拉票。毕竟以金盛目前的状况,苗振国必须争取到荣鼎与江华两家大股东支持,才能把华家人赶下台。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玉斌挠着脑袋,“但像这种大事,我哪里插得上手。或许你可以去北京找丁总,他愿意帮忙的话,事情没准会有转机。” “别提丁伯伯了。”楚蔓无奈地摇头,“自打老爷子出事,他就躲着我们。我和守正前几天去北京求见,他硬是叫秘书把我们打发走了。丁伯伯说外界都知道他和华家的关系,如今他更要避嫌,还说有什么事直接和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去谈,别再越级找他。连面都见不上,叫我怎么求?” 方玉斌做出为难的表情:“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我只是一个小角色,就算有这个心,也使不上劲。” 楚蔓哀求道:“知道让你为难了,但我的确没有其他法子。过去生意上的事,都是老爷子在管,我根本不认识商场上的人。在和荣鼎的接触中,我就认识你和袁瑞朗。现在袁总离开了,除了你,我实在不晓得去找谁。” 大概混迹娱乐圈时受过专门训练,楚蔓的眼色、神情总能适时变换。此刻,她的眼眶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玉斌,我知道你是热心肠,哪怕能给我们支支招、出出主意也好。” 在方玉斌看来,楚蔓说的是真心话。人家也知道你是小鬼,之所以求到这里,实在是没有拜菩萨的门路。 女人,尤其像楚蔓这种美艳女人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总会让人产生恻隐之心。方玉斌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大家都是朋友,出出主意肯定没问题。对了,我想问一下,江华集团那边是否已经决定支持苗振国?” 楚蔓答道:“这段时间,苗振国与江华集团董事长沈如平走得很近,但沈如平与我家老爷子也算是老朋友,彼此有些交情。我猜他此时还在权衡犹豫,没做出最后决定。” “哦。”方玉斌点了点头,“只要沈如平还没有拍板,事情就有转机。” 楚蔓接着说:“除了沈如平,荣鼎的态度也很关键。听说苗振国这几天会专程来拜访上海公司的新任总经理燕飞。” 方玉斌笑了:“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楚蔓说:“我和燕飞从来不认识,能否麻烦你帮我约一下燕总?” 方玉斌说:“敢情你不是让我帮你出主意,只是帮你约人。” “讨厌!人家都这样了,你就别再挤对了。”楚蔓轻拍了一下方玉斌放在餐桌上的手腕,语气中带着一丝娇嗲,“我能怎么办?只能见着菩萨就烧香呗。” 楚蔓那一下拍打,让方玉斌有种触电的感觉。他赶紧提醒自己,别想入非非!一来人家早已为人妻,二来像楚蔓这种女人,朝男人撒点娇、放点电,就是手到擒来的活儿,自己可别当真。 方玉斌深吸一口烟:“你让我帮你约燕飞,自问还办得到。不过,我倒觉得此时没必要见燕飞。” “为什么?”楚蔓有些诧异。 方玉斌反问:“苗振国见燕飞,自然是来拉票的,希望荣鼎支持他。你去见燕飞,干什么?” 楚蔓说:“他来拉票,我们也可以寻求支持呀。” “这是常规套路。”方玉斌思索着说,“可按照常规套路,你赢不了苗振国。无论从管理能力、经验还是商界人脉来看,苗振国都比你老公强,也更适合担任金盛总裁。” “那你的意思是?”楚蔓不解地问。 方玉斌诡异地笑起来:“我有个法子,你如果信得过的话,倒不妨一试……” 两天后,位于浦东的一座健身房里,燕飞与方玉斌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能够陪同进到健身房,足见新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因此,方玉斌尽管跑得气喘吁吁,眉宇间依旧透出喜悦。一旁的燕飞却是神色自若,步履稳健。 燕飞瞅了瞅方玉斌,说:“你平时不怎么跑步吧?” 方玉斌喘着气回答:“有段时间没跑过了。” 燕飞笑着说:“我练习跑步有两年了,一开始跟你一样,坚持下来就好了。”燕飞的个性里,有一种处处争先的基因。念书时,每次考试都要争当全班第一,后来高考果然成为全县状元。刚开始跑步时,样子比今日的方玉斌还狼狈,但经过刻苦训练,如今已能完成一场马拉松。 “跑步要循序渐进,看你今天这样子,也差不多了,先休息一会儿吧。”燕飞递给方玉斌一瓶矿泉水,自己依旧奔跑在跑步机上。 方玉斌立在一旁,大口喝着水。燕飞问道:“今天,金盛的副总裁苗振国到公司来,当时你也在现场,有什么看法?” 方玉斌咽下一口水,说:“听苗振国的意思,他大概是来拉票的。华子贤被捕后,金盛集团总裁的位置一直由他儿子华守正代理。苗振国是想争取股东支持,由他出任总裁。” 燕飞说:“苗振国的来意,我当然清楚。我是说,你觉得苗振国这个人怎么样?” 方玉斌回答说:“苗振国是金盛的老臣,当年被誉为华子贤手下的头号干将。他对金盛的情况熟悉,管理能力也没问题。” 燕飞追问道:“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支持苗振国,把他扶上去?” 方玉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华守正这个公子哥,真是朵奇葩。老爸被抓了,企业风雨飘摇,他还有心思去海南度周末。这几天,苗振国到处活动要把他拉下来,他却毫无知觉,整日还泡在江州的高尔夫球场上。” 燕飞笑起来:“既然喜欢玩,索性让他玩个够,趁早把总裁位置腾出来。” 方玉斌脸上却没有笑意:“华守正倒是轻松了,接下来就该咱们受累了。” 燕飞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方玉斌点出要害:“以前咱们是和华守正这个蠢蛋打交道,我们怎么说,他大概就会怎么做。如果换成苗振国这类人精,局面恐怕就不一样了。” 燕飞摁下按钮,让跑步机的速度放缓:“你的意思是,让华守正继续待在总裁位置上?” 方玉斌看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地说:“荣鼎支持谁当总裁,这个主意还得燕总拿。我只是分析一下可能出现的局面。” 燕飞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苗振国刚才反复表示,他愿意配合荣鼎的工作。” “一直以来,华守正也是这么说的呀。”方玉斌说,“我觉得吧,无论华守正还是苗振国,对于荣鼎的态度都是会变化的。今天或许全力配合,明天难免阳奉阴违。但有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华守正是个蠢蛋,苗振国是个人精。” “有点意思。”燕飞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你继续往下说。” 方玉斌只好接着分析:“金盛目前的局面,就是荣鼎与江华两家独大。华守正挂了个总裁,却做不了任何主。所有重大决策,都是我们两家商量好之后,才通知华守正一声。如果苗振国取而代之,恐怕会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苗振国精明强干,又在金盛深耕多年,他不会任人摆布。” 方玉斌又说:“两家独大有个好处:意见有了分歧,双方坐下来商量,如果没有形成共识,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三足鼎立意见不同了,就会出现合纵连横。如果苗振国与沈如平结盟,我们反倒陷入被动。” 燕飞冷笑一声:“看来蠢蛋有时也有用。” 方玉斌笑了笑,没有搭话。他相信,自己的说法已经打动燕飞。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少说话。如果燕飞不问,就不要再开口。显得太过积极,反倒画蛇添足。 燕飞问道:“听说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可比她老公精明得多。” 方玉斌这才开口答道:“毕竟是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以前混在娱乐圈,大概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心计有一点,但真叫她管理一家企业,那也是天方夜谭。就说那些财务报表、建筑图纸,动辄几十页的合同文书,她能看懂?” 燕飞终于走下跑步机:“都说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但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华守正,我们却要小心扶着。”燕飞坐回座位后说:“你已经说服我了,可我怎么去说服沈如平?” 方玉斌心中窃喜,看来自己的计划大功告成。他思忖了一会儿说:“不妨就对沈如平实言相告。我以为,咱们思考问题的角度,同样适合他。” 燕飞点了点头:“我今晚就给沈如平打电话。”接着,他又对方玉斌投来赞许的目光:“你是个明白人。好好干!” 2 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方玉斌原本打算与戚羽一起去郊外自驾游,可就在周五晚上,接连接到两个大美女的电话,都约方玉斌礼拜天见面。头一个是楚蔓,她约方玉斌周日中午吃饭。另一个是苏晋,她说周日来上海办事,周日想和方玉斌见一面。 自驾游计划只得取消,周日中午,方玉斌来到位于静安寺附近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楚蔓已等候在里面,入座后,她笑吟吟地说:“玉斌,你可是我见过的最谦虚的男人。” “什么意思?”方玉斌一头雾水。 楚蔓笑着说:“当初你说只是帮我出主意,可这哪里是出主意,分明是亲力亲为帮我把所有难题都解决了。” “哦,你说这事。”方玉斌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嘀咕,场面上混过的女人还真不一样,永远能找到一番既保护自己又让别人想入非非的说辞。楚蔓直接说“见过的最谦虚的人”不就完了,干吗非说“最谦虚的男人”?这“人”和“男人”,从一个女人口里说出来,听来可有些不同。 方玉斌又说:“我只不过把自己的分析说给领导,在我看来,让华守正继续当总裁远比换一个苗振国来得好。幸运的是,领导认可了我的观点。顺便也能帮你的忙,就更是功德圆满。” 楚蔓为方玉斌斟满一杯清酒:“无论怎么说,都要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言重了!”方玉斌说。 楚蔓叹了一口气:“过去老爷子在时,多少人在我们跟前奴颜媚骨。如今出了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所幸还有你仗义相助,否则苗振国这个白眼狼都当上总裁了。” 楚蔓从皮包里拿出两条香烟,说:“知道你喜欢抽烟,给你带了两条。” 方玉斌推辞了几下,便把香烟收下了。接着,楚蔓又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方玉斌的面前:“你不是说帮我出主意吗,这点钱就算咨询费吧。” 方玉斌瞟了一眼银行卡,问:“多少钱?” 楚蔓说:“20万。一点小意思,你不要嫌弃。” 一听说“20万”,方玉斌的心里颤了一下,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干半年的薪水啊!可他摇头道:“金盛如今处处是用钱的地方,我再从里面拿钱,怎么能行!” “你说笑了。”楚蔓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什么时候叫华家拿出几十万,都还不成问题。” 方玉斌狠了狠心,将银行卡推到楚蔓面前:“钱这东西,没人会讨厌。但我更清楚,有些钱是不能拿的。” 楚蔓刚想解释,方玉斌就把她打断:“咱们如今也算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衬都是应该的。如果我收下钱,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楚蔓盯着方玉斌:“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方玉斌说。 楚蔓说:“20万应该不是个小数目,可你似乎不怎么爱钱。” “各人的追求不同吧。”方玉斌说。 楚蔓托着下巴,莞尔一笑:“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 “也许吧!”方玉斌也笑了。 楚蔓说:“华家这回欠你一个人情。我刚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 方玉斌点点头:“多谢。” 与楚蔓道别后,方玉斌直奔仙霞路上的一家甜品店,苏晋正在那里等他。进到店里,苏晋已经为他点好一杯奶茶:“今天到上海来办点事,想着是周日,就约你出来聚一下。没耽误你时间吧?” “怎么会呢?得到苏老师的邀请,我感到荣幸都来不及。”方玉斌笑着说。 苏晋今天的装束与过去大不相同。一件粉红色毛衣搭配牛仔裤,头上还扎着一个马尾辫。尽管对于她来说,任何衣饰都遮不住那一份天生丽质,但方玉斌的确头一次,看见冷美人穿得如此阳光活泼。 苏晋问:“听说你换了新老板,应该挺忙的吧?” 方玉斌说:“比前些日子忙点,但也还行。” 苏晋又问:“最近没出差?” 方玉斌说:“没有,一直在上海。” 苏晋不断发问,脸上还挂着笑容,再搭配上一身阳光明媚的休闲装,方玉斌顿时觉得,谁说人家是冷美人,如今一点也不冷嘛! 闲聊一阵后,方玉斌问道:“你平时就喜欢来仙霞路喝下午茶?” 苏晋点了点头:“我在上海的房子就在古北新区,离仙霞路挺近,所以经常到这边来。” “你住在古北新区?”方玉斌有些诧异。 “是啊,怎么了?”苏晋眨了眨眼。 方玉斌说:“在我印象里,住在古北新区的大部分是台湾人,很少有大陆人把家安在那边的。” 坐落于上海西部,毗邻虹桥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古北新区,还有一个名称叫“小台北”。这里是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地区,台湾人的聚居之地。粗略估算,居住在古北新区的台湾人有十多万。 “小台北”的诞生,很大程度源于当初的政策。20世纪90年代,上海房地产仍然分为内销房、外销房及侨汇房,销售对象有着严格划分。按照城市规划,古北新区集中供应上海人所说的侨汇房,想购买,得凭护照,支付美金。此外,古北新区距离虹桥机场只有15分钟的车程,对那些经常往返于大陆台湾做生意的台湾人十分具有诱惑力。久而久之,走进古北新区已听不见吴侬软语,取而代之的是软绵绵的台湾腔。 苏晋淡淡一笑:“你说得没错,古北新区里大多是台湾人。我住的那栋楼里,大概就我一个大陆人。” “你怎么选择去那儿买房?”方玉斌问。 苏晋左手端着玻璃杯,右手拿着吸管,不停在杯里搅动:“那时我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和男朋友结婚。他就是台湾人。” “你喜欢的男人一定十分优秀。”方玉斌随口说道。 苏晋放下杯子:“最终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他回台湾了。” “对不起!”方玉斌满脸尴尬。 苏晋倒不介意,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一个人生活挺好,我都习惯了。对了,你结婚了吗?” 方玉斌摇着头:“还没。” “那一定有女朋友吧?”苏晋问。 方玉斌沉默了一下。苏晋立刻说:“这可不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才能回答的问题,一般思考之后作答,都是准备说假话。我猜呢,你一定有女朋友,但还没有对外公布,或者关系较为敏感,所以不知怎么说。” 被苏晋说中心事,方玉斌只好腼腆地笑起来。苏晋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你的这本《财富没有神话》,我可一页不落地读完了。受益匪浅呀!今天特意把书带上,就是请你给粉丝签个名。”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这本书?” 苏晋说:“有一天,我在网上搜你的名字,结果看到你出书的新闻,就赶紧买了一本。看完后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大才子。” “你是行家,给提一提意见。”方玉斌谦虚地说。 苏晋一边翻着书,一边说:“这本是经济书籍,难能可贵的是里面除了讲投资与金融,还有一股大历史情怀。你用经济学来重新诠释许多历史事件,不仅角度新颖,更显得气势磅礴。” “谢谢。”方玉斌难免有些得意。同样的话,当初叶云来说过,没想到苏晋也点到了。 苏晋把书放到桌子上:“不过,对于书中的一些观点,我倒想与你商榷。”停顿一下,她又说:“比方你试图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释明朝为何灭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明帝国手里没银子了。” 苏晋继续说:“中国本身白银产量有限,需要进口。可崇祯上台后,连续遇见好几件倒霉事。对日贸易原本是明帝国重要的白银输入途径,但在崇祯十年(1637年),日本打起了内战,这条途径被阻绝了。另一条白银输入通道掌握在西班牙人手里,西班牙的殖民地吕宋岛就是最重要的中转站。可是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吕宋岛上发生针对华人的大屠杀,这条通道也随之中断。更要命的是,崇祯十三年(1640年),荷兰人击败葡萄牙,夺取了马六甲海峡,从美洲经马六甲到澳门的白银通道不复存在。” “没错。”方玉斌点了点头,“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崇祯十三年之前,每年流入明帝国的白银约300万两;到了崇祯十五年(1642年),就只剩下100多万两。没有了银子,就没有军饷,所以明军既打不过满洲八旗,也打不过揭竿而起的农民军。” 苏晋笑起来:“难怪你还在书中发出感叹,一个执意锁国,要求片帆不得下海的王朝,却因为外部世界的变化而走向灭亡。” “怎么,你有不同观点?”方玉斌问道。 苏晋说:“我认为你的论点还能够更加精确,在我看来,大明帝国并不缺银子,而是朝廷缺银子。” “怎么讲?”方玉斌来了兴趣。 苏晋说:“中国境内产银有限,但这并不妨碍明帝国运用贸易手段,把产于美洲大陆的白银源源不断进口来。据统计,当时累积白银最多的两个国家,一个是海上霸主西班牙,另一个就是明帝国,两者不相上下。因此,尽管崇祯年间断了白银进口通道,可之前累积的家底也够挥霍一阵子了。但不幸的是,因为特殊的政治结构,进入中国的白银没掌握在朝廷手里,却掌握在官员与商人阶层手里。” “没错。”方玉斌点头说,“当时朝廷剿匪拿不出军饷,国库里只有十几万两白银,可李自成杀进北京,通过严刑逼供,居然从官员、富商家中抄出7000万两白银。” “藏富于民原本是好的,可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事情却走向了反面。”苏晋说,“朝廷没有银子,无法整军备战。更可怕的是,握有大量白银的官商阶层,找不到合适的投资渠道,也就是常说的有钱没处花。” 苏晋又说:“欧洲当时处于工业革命的前夜,各国国内市场初具雏形,大量白银涌入,立刻刺激了各产业的发展。中国却处在传统农耕社会,没有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内市场。官员与富商手里的钱太多,压根不知道怎么用,唯一的投资渠道,只能是买田买地了。” 苏晋接着说:“据考证,在明朝后期,京城的房价已被炒上天。当时北京一个手工业者的年收入不过12两白银,而一套官员的宅邸价值7000两白银。更可怕的是在全国各地,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土地兼并现象,地主大户大量购入土地的同时,一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成为流民。而最终,明朝就是亡在家民出身的李自成、张献忠手里。” 围绕着感兴趣的话题,两人畅聊开去。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暗了下来。苏晋看了看手表,有些不舍地说:“今晚我还得赶回江州,明早公司有个活动。” 方玉斌说:“苏老师,我们应该很快又会在江州见面。” “好啊,不过我提一个请求,别一口一个‘苏老师’,女人是最怕被人叫老的。你就叫我名字吧。”说这话时,苏晋的脸微微泛红。 回到家后,方玉斌想起还有份文件没处理,就坐到电脑桌前。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把楚蔓送的高档香烟拆开一包抽起来。 见方玉斌吞云吐雾,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戚羽揶揄道:“怎么着,在外面发了财,鸟枪换炮,改抽好烟了?” “发什么财?”方玉斌说,“这烟是朋友送的。” 平日里,方玉斌都是抽外国烟。用他的话说,这叫强迫成习惯,习惯成自然。香烟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烤烟型,一种是混合型,也叫生烟型。烤烟型香烟的特点是原料单一,几乎全部使用一种烟草,焦油含量比较高。如今的国产香烟,绝大部分都属于烤烟型。混合型香烟则是集中不同类型的烟丝按比例混合,一般的外国烟都是混合型香烟。通常说来,抽惯了烤烟的国人对于外国烟的口味难以接受。 方玉斌起初也不喜欢外国烟。但因为工作关系,整日里接触的都是成功人士,人家往往一出手就是天价烟。想和别人看齐,没这个实力;身上揣个一二十块钱的国产烟,又觉得没面子。最后,只好拿虽然便宜却貌似有品位的外国烟装点门面。 戚羽曾嘲笑方玉斌,穷拼车,富拼表,傻×拼手机,逗×拼电脑,你连抽的香烟都要装点一下,不知道算是哪门子人物! “你的朋友出手倒挺大方。”戚羽走到方玉斌身旁,“我手机快没电了,把你的给我用一下。” 戚羽接过手机,一边在屏幕上划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天和谁见面,聊了这么久?” 方玉斌说:“昨天不就给你说过吗,中午是和金盛集团的楚蔓吃饭,下午去见江华集团的副总。” “这位老总是不是姓苏啊?”戚羽又问。 方玉斌的手离开键盘:“你怎么知道?” 戚羽说:“你的手机上有通话记录啊。看这名字,是个老男人吧?” 方玉斌的眼睛重新盯回电脑屏幕:“哦,对。” “方玉斌,”戚羽猛然拉高声调,“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方玉斌吓了一跳,接着转过头说:“怎么了?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戚羽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在江州帮一个女人挡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事,公司上上下下都传开了。我听了都替你害臊!那个女人,不就是苏晋吗?今天又背着我出去约会,不是骗我是什么?” 方玉斌心里叫苦不迭,看来办公室恋情不仅于公司不容,于自身也是害莫大焉。在江州喝酒的事情,竟然都传到戚羽耳朵里了! “怎么叫骗你!”方玉斌赶紧解释说,“我说江华集团的副总,这可是大实话,人家苏晋本来就是副总经理。那天在酒桌上喝酒,也是应酬需要。” 戚羽不依不饶:“我问你苏晋是不是个老男人,你干吗说是,在心虚什么?” 方玉斌说:“刚才我在弄电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稀里糊涂就点头了。” “胡扯,我看你越来越不老实了。”戚羽的口气咄咄逼人。 “真是误会。”方玉斌说,“我不是存心骗你,只不过一时精力不集中,打了马虎眼。我保证,下不为例!” 戚羽又坐回沙发:“反正咱们之间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对外公布关系,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本姑娘懒得操这份闲心。” 方玉斌说:“我能怎么做?还不是不改初心,什么事都顺着你、听你的。” 戚羽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嘴里却还是不饶人:“要不想过趁早说。有句话说得好,海枯石烂,不如好聚好散。” 见戚羽的态度开始软化下来,方玉斌趁热打铁,到沙发上搂住戚羽:“我可不敢有那心思。” 戚羽一把推开他,说:“这件事先给你记着。还有一件正经事和你说。” “什么事?”方玉斌问。 戚羽说:“咱俩的关系,公司里是不是有人知道了?” “不会吧。”方玉斌警觉地说,“你怎么觉察出来的?” 戚羽接着说:“咱们财务部的部长孟薇,最近和我聊天时,总是有意无意提到你。尽管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我觉得是在试探。还有,孟薇最近又领着一帮人在查袁瑞朗的账,不过却不让我插手,似乎有意把我支开。” “是不是你太敏感?”方玉斌这话既是劝戚羽,更是宽慰自己。他内心实则充满疑惑,袁瑞朗已经下课,还去纠缠旧账做什么? “但愿吧。”戚羽说。 “就算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方玉斌大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行咱们就主动公布,到时你提出辞职,换家公司上班。” “你说得倒轻巧。”戚羽说,“我之前就说过,在荣鼎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不到万事俱备的时刻,我不想跳槽。” 方玉斌默不作声,他知道,戚羽所说的万事俱备,就是指在上海买房买车。结婚证不过一张纸,轻薄如纱;车与房,压力却大如山!想起今天刚拒绝掉的20万现金,方玉斌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后悔。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子,方玉斌才重新开口:“你也知道,短期内让我买房买车,办不到!” “办不到挺光荣是吧?你凶什么?”戚羽大声吼起来。 方玉斌说:“我哪里凶了?刚才我只不过在说一个事实。” “你就是凶!”因为一句话的语气,两人又陷入漫长的争吵。 那一晚,两人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没有任何交流。方玉斌的脑子很乱,怎么也睡不着。后来,他索性翻起身,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他瞅了一眼已进入梦乡的戚羽,对方睡觉的姿势很奇特,总喜欢趴在床上。 方玉斌在一本书里看过,从睡姿也能窥视女人的性格。喜欢仰着睡的女人,一般温文尔雅,心胸宽广,不会小心眼。喜欢蜷缩着睡的女人,往往缺乏安全感,或者曾经被深深伤害过。而喜欢趴着睡的女人,通常性格坚强,不愿屈居人下。睡觉趴着,潜意识里是把能够掌握的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压在自己的身下。 3 天上掉下的馅饼,往往在地上砸出一个陷阱 回到公司,只见燕飞办公室的灯亮着,燕飞的秘书以及总经办的行政助理们却已下班离开。方玉斌心中纳闷,按照公司的规矩,只要总经理加班,秘书与行政助理都会陪着。今天怎么了,这帮人吃了豹子胆,敢把老板一个人丢在办公室? 见到方玉斌后,燕飞跷起二郎腿,表情有些严肃:“急着叫你过来,是想和你聊一聊袁瑞朗的事。” 方玉斌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上海公司来说,袁瑞朗已经是个走入历史的人物,他还能有什么事? 燕飞继续说:“我上任以后,听到不少人反映袁瑞朗的问题,在财务审计的过程中也发现一些线索。我有理由怀疑,袁瑞朗利用跟投机制,在金盛集团项目上赚了大钱。这个项目如今成了烂摊子,荣鼎的大笔资金陷在里面,而他自己却赚得盆满钵满。” 方玉斌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短路了。过了几秒钟,他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方玉斌意识到,大事找上门了,此时已没有发愣的时间,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所谓跟投机制,是投资公司内部的一个术语,就是说公司将钱投到某一个项目时,投资经理以及负责项目的高管也要拿钱出来跟着一起投资。这项制度的本意,是让项目操盘手更有责任心。毕竟,项目的成败也和自家荷包相关。不过,只需稍加利用,这项制度又会异化为投资公司内部人员牟利的手段。对于那些风险性较高的项目,内部人员会尽可能控制跟投比例。对于那些稳赚不赔的项目,内部人员不仅自己跟投,还会借用其他人的名义投资入股,等到成功上市后再套现离场。 钻跟投机制的空子,对于一个投资公司高管是极其严厉的指控!如果被坐实,袁瑞朗不仅毫无任何职场前景可言,甚至还会面临牢狱之灾。燕飞手里有多少证据?他又希望方玉斌扮演何种角色? 方玉斌不停搓着手,慢慢吐出一句:“这些事,我不太清楚。” 燕飞直视方玉斌:“什么叫不清楚?是忘记了,还是压根没有这些事?” 沉吟了一阵,方玉斌说:“就我所知,应该没有这些事情。” 燕飞显得颇为不悦:“你如果是一时记不清楚了,可以慢慢去回忆。如果咬定这些指控都是子虚乌有,将来可得承担责任。” 方玉斌忽然觉得,眼前的燕飞是那样陌生。过去几个月里,燕飞对自己总是和颜悦色,不仅毫无架子,还时常称兄道弟。然而今天,燕飞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见方玉斌沉默不语,燕飞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看看这个,你总不能再说不清楚吧!” 方玉斌低头翻阅起来,这些全是过去几年的报销单据。燕飞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袁瑞朗从公司借走上百万,最后以公务接待的名义,把借款全部冲销了。从这些报销单据来看,多次的公务接待,你都参与陪同了,其中有很多次,还是袁瑞朗签字后,由你拿到财务部报销的。” “这些事我当然知道,有什么问题吗?”方玉斌问。 燕飞说:“财务部经过审核,发现里面有很多不符合规定的发票。” 方玉斌感到头皮发麻,看来燕飞这回已经挑明了是对人不对事。为了整袁瑞朗,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以袁瑞朗的级别,每年都有几十万额度的公务接待费。只要在额度以内,拿发票报销便是,这隐然成为公司高管的一项福利。袁瑞朗平时用钱大手大脚,遇到手头紧的时候,难免从外面找些发票去冲抵。没想到,燕飞连这一点都不放过! 方玉斌更想不通,袁瑞朗已经灰溜溜下台,燕飞也顺利扶正。对一个毫无威胁可言的袁瑞朗,干吗还要痛下杀手? 燕飞继续说:“袁瑞朗是总经理,他签了字,要你去财务部报销,你自然没法拒绝。可如今问题被揭发出来,你最好主动说清楚,这样一来,你也能撇清责任。” 方玉斌把材料放在茶几上,抬起头一脸苦笑:“这些单据时间跨度好几年,涉及上百次消费,一时半会儿我回忆不清楚。” 燕飞坐在老板椅上,微笑着说:“一时想不清楚不要紧。今天是周五,我希望下周周一上班时,你能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11点多。方玉斌全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脑袋里一团乱麻。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荣鼎资本总公司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打来的。 袁瑞朗下课,燕飞扶正的消息,是伍俊桐第一个通报给方玉斌,他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在新领导面前替方美言。今天,前脚从燕飞办公室出来,后脚伍俊桐就打来电话,方玉斌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拿起电话,方玉斌十分客气地说:“伍主任,你好!” “方老弟,你好!”伍俊桐笑呵呵地说。 方玉斌说:“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伍俊桐说:“我陪着老板在大连出差,这会儿刚回房间。刚才跟燕飞通了一个电话,他向我发了一通牢骚。” 预感已然成真,方玉斌索性来了个装聋作哑:“燕总抱怨什么?” 伍俊桐说:“燕飞说,他对你的能力十分认可,上任之后更一直重用你。可是今天,给你布置一项工作,你却推三阻四。”停顿一下,伍俊桐说:“我当即告诉燕飞,玉斌不仅是我的好兄弟,更是费总赏识的干才。你可以怀疑我,难道还不信任费总的眼光?”说这段话时,伍俊桐没有按照之前的谈话习惯,称呼费云鹏“老板”,而是说“费总”,每当提到这两个字时,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接着,伍俊桐又关切地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玉斌说:“燕总今天向我询问了一些之前的事,时间隔得太久,我的确记不太清楚了。” “哦。”伍俊桐说,“我理解,你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觉得袁瑞朗昔日对你有恩,许多事讲起来心存顾虑。” “但是,”伍俊桐猛然话锋一转,“咱们都是替公司打工,不能只讲小节,而忘了大义。” 方玉斌听出来了,伍俊桐是来做说客的。他苦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燕总说的那些事,我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恐怕就没人清楚了。”伍俊桐笑了起来,“你跟在袁瑞朗身边那么久,他的那些小伎俩能瞒过你的眼睛?” “纵然袁瑞朗有什么劣迹,也一定是偷偷摸摸,怎么会让我知道?”方玉斌解释说。 伍俊桐说:“凡走过必有痕迹,世上压根没有别人不知道的事。当初你可是袁瑞朗身边的大红人,难道真就一点没察觉?” 方玉斌还想解释,伍俊桐却打断他说:“袁瑞朗为什么一夕之间就把乌纱帽丢了?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在荣鼎,他已经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像这种过气人物,谁跟着他,谁就要倒大霉!” 伍俊桐接着说:“你之前和袁瑞朗走得很近,这种时候,更得勇敢站出来,和他划清界限。你想想吧,费总这么赏识你,难道你真要为一个袁瑞朗牺牲掉自己的锦绣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伍俊桐算是把底牌摊了出来。方玉斌低声说道:“谢谢费总与伍主任的关照,我会认真考虑。” 伍俊桐哈哈笑起来:“你是个聪明人,重要关头一定会做出正确抉择。对了,还有一件事跟你通个气。费总对你赞不绝口,好几次跟我提到,打算把你调总部工作。至于职务嘛,肯定会比上海公司高。你如果有意到北京的话,这事我会安排。” 放下电话,方玉斌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手里的烟一支接一支。伍俊桐刚才那通电话,仍在耳畔回响,还有费云鹏、燕飞以及袁瑞朗,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中不停出现。 职场打滚多年,方玉斌不会看不懂目前的局面。燕飞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伍俊桐便是他的战友。再联想到燕飞与伍俊桐的背景,方玉斌非常笃定,费云鹏就是整件事的总导演。此刻的费云鹏,正期待着方玉斌成为反袁先锋。这一步棋,真是既准又狠!方玉斌是袁瑞朗最赏识的部下,如果要击垮袁瑞朗,方玉斌无疑是最佳突破口。 到了今天,方玉斌才恍然大悟——近段时间以来,费云鹏表现出的对自己的格外垂青,只不过是人家丢出的诱饵!除了一种被羞辱、被玩弄的感觉,方玉斌还想起了一句话:天上掉下的馅饼,往往在地上砸出一个陷阱。而自己,已然掉入陷阱中! 摆在方玉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答应燕飞的要求,心甘情愿地充当打手;要么就是拒绝。 拒绝的后果呢?真要得罪费云鹏,在荣鼎的前途也就画上了句号。更有甚者,他们会把对付袁瑞朗的手段立刻复制到自己身上。方玉斌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方玉斌又想到了袁瑞朗,这个如今的倒霉蛋,昔日拔擢过自己的恩人。假若反戈一击,袁瑞朗一定死得很难看。但是,自己真过得了良心这一关吗?袁瑞朗待我不薄呀!没有他,我或许还是一个小公司不得志的小职员。眼瞅着人家败走麦城,再去背后捅刀,那还叫人吗? 除了良心,还有外界观感。以自己与袁瑞朗的关系,此时干出落井下石的事,一定会被所有人唾弃。即便是费云鹏,今日肯加官晋爵,明日会重用一个卖主求荣的人?方玉斌甚至想起了杜月笙所说的夜壶的典故,着急用的时候拿出来,用完了又嫌脏。 方玉斌坐回沙发,掐灭了手中烟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深夜12点。他顾不得这些,拿起手机拨了出去。响了好几分钟,才有人接电话:“玉斌,这么晚打电话干吗?” 方玉斌低声说:“袁总,有件重要事情,我要告诉你……” 周一,方玉斌早早来到公司。他坐在办公桌前,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最后的摊牌时刻。上午10点,燕飞打来电话,让方玉斌去他办公室一趟。 走进办公室,方玉斌强装出一副笑脸:“燕总,你好!” 燕飞的表情却异常严肃:“上周给你说的事,回忆起来了吗?”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认真回忆了一遍,的确记不清了。” 燕飞皱起眉头:“事关重大,你可得好好想啊!”他顿了顿又说:“周末我回了趟北京,见到了费总与伍主任,他们对你评价甚高,说你是吕端大事不糊涂。” 方玉斌知道,这是燕飞在做最后的争取。他不为所动地说:“感谢领导关心。但上次说的事,我真是记不起来。” 燕飞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有些事过去好几年,人脑又不是电脑,记不起来也正常。” 燕飞的笑脸看在方玉斌眼中,却好比怪兽的青面獠牙。从周末到今天,方玉斌设想过若干种最后决裂的情形。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会如此平静。但是,越是平静,才越是让人感觉恐怖,仿佛一个已经被宣判死刑的人,却不知道最后的死法,是爽快的一刀毙命还是残酷的凌迟处死。 这几天,方玉斌已经寄出了求职信。远在北京的袁瑞朗除了表达谢意,也承诺会动用所有关系,替方玉斌找一个新东家。他已经打定主意,与其留下来被人羞辱,不如痛痛快快地离开。 中午,刚在食堂用过午餐,方玉斌就被副总经理林胜峰叫去办公室。林胜峰说:“刚才燕总召集我们开了一个会,主要是说金盛集团项目。他说金盛集团的烂摊子一天不收拾,上海公司就一天没法对总部交代。因此,决定派一个工作组过去,这段时间就蹲在江州。燕总亲自点将,让你加入工作组。至于公司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其他人。” “好的。”方玉斌口里答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燕飞出手好快,立马就把自己发配去了江州。这一招既是敲山震虎,更是调虎离山。不知道离开的这段时间,对手还会祭出什么杀招?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办法?只盼着求职信能早点收到回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胜峰大概还不知道方玉斌与燕飞已经决裂,笑容依旧和蔼可亲:“这段时间在江州,可得辛苦你了。我和燕总会经常过去看望你们。” 方玉斌淡淡一笑:“谢谢林总。”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立刻开始进行工作交接。这时,一名下属走了进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方总监,这是近期要报送投委会审核的拟投资企业名单,需要你签一下字。” 方玉斌挥了挥手:“公司安排我去江州,负责处理金盛集团项目。像这类例行文件,让别人签字吧。” 下属有些为难:“我们也接到通知,说你近期要专心处理江州的项目。但投资部这边由谁代理工作,上头却没说。你不签字,就找不到人签字了。” “好吧。”方玉斌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这类例行文件,倒也花不了太多工夫,大致瞟一眼,再签字画押,也就算把程序走完了。 方玉斌的右手已经在兜里掏签字笔,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文件上一家拟投资企业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指着这家企业的名字,吩咐下属:“去,把这家公司的资料拿来。” 几分钟后,下属将资料送了过来。方玉斌一看,立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企业,正是郑世成的公司! 当初郑世成找到方玉斌,希望他能帮忙协调投资款。但这家企业的财务状况太糟糕,根本不符合荣鼎的投资要求,加之袁瑞朗被免职,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不知道姓郑的又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堂而皇之地跻身投资名单。 方玉斌问道:“这家公司是哪个投资经理负责的?怎么我之前没听说过这个项目?” 下属回答:“我也不大清楚。前几次的名单里都没这家企业,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冒出来了。要不我去问一下?” 方玉斌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方玉斌确信,郑世成突然入围,里面一定有猫腻。但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玉斌最后问了一句:“这次报上去的名单,投委会什么时候开会审核?” 下属回答:“应该是本周内。”方玉斌点了点头,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交接工作进行了几个小时,方玉斌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把工作交代了一遍。旁边的人不免纳闷,不过就是去江州待一段时间,干吗这么面面俱到地交接工作。但方玉斌心里清楚,这次离开,或许就不再有回来的机会。 把手头的活儿忙完,已是夜幕降临。方玉斌给戚羽打去电话,想邀她共进晚餐。两人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心里的疙瘩一直没解开。马上要去江州了,方玉斌希望能与戚羽好好谈一次,但戚羽的口气很冷淡,她说约了朋友,抽不出时间。 方玉斌怅然地放下电话。他站起身,把目光投向窗外。随着暮色越来越浓,浦江两岸的绚丽灯光依次绽放…… 4 见到大人物,别光顾着鸣冤叫屈 背后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在追赶自己。快点,再快点,只有使出全身力气,才能甩掉这帮家伙。 拐了好几个弯,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看来,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响了。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快到公司来,董事长丁一夫要召见你。” 丁一夫要见我?方玉斌瞬间就想到被费云鹏召见的事,不仅空欢喜一场,还落入别人的陷阱。他直愣愣地问对方:“丁一夫找我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方冷冷答道:“不知道!” 电话断了,方玉斌也打定主意,管他什么丁一夫、丁二夫,老子就是不去!妈的,已经被人耍过一次,不要再上当。 这时,方玉斌忽然想起,自己仿佛还有一个约会,地方就在仙霞路上,据说发出邀请的人已经到了。方玉斌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仙霞路。对面的甜品店里,有人正冲自己招手。 哦,那是苏晋。没错,约自己的正是苏晋。隔着一条大街,便能看见苏晋脸上甜蜜的笑容。 方玉斌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穿过大街。身旁有几辆汽车飞驰而过,还有一辆大货车,在自己跟前踩了急刹车,师傅看样子很生气,已经在破口大骂。方玉斌顾不得这些,依旧一个劲向前冲。 眼看就要穿过大街,一辆迎面而来的黑色轿车却未做任何减速,硬生生地撞向自己……方玉斌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这是一场梦!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已是上午10点多。昨晚追了一个通宵的美剧,早上6点才上床。这才四个小时啊,一个好觉就被那辆可恶的轿车撞醒了。 来江州一周了,趁着周末,同事们都回上海了,只有方玉斌留在江州的宾馆里。戚羽对自己越来越冷漠,即便回到上海,估计也是一个人待着。索性就待在江州,还省去了来回折腾。 想着刚才的梦,方玉斌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精神紧张,梦见被人追赶倒不足为奇。可没想到,居然把丁一夫也牵扯进来了。人家可是荣鼎资本的一把手,大领导的伟岸身躯,自己只是远远眺望过几次。 还有苏晋,怎么会梦见她?梦中的仙霞路、甜品店,不正是上次两人见面的地方吗? 方玉斌揉了揉眼睛,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反正周末没什么事,与其去街上乱窜,不如躺在宾馆的床上。 迷迷糊糊间,手机响起来。拿近一看,是苏晋打来的。方玉斌没敢去接,而是用手捏了一下胳膊,疼痛感很明显,确定不是在做梦,这才滑动接听键:“苏老师,你好!” 苏晋有些不悦:“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别叫我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不好意思,是我忘了。”方玉斌连忙道歉。 苏晋说:“听说你周末没回上海,就留在江州?” “是啊。”方玉斌说。 苏晋说:“下午出来吧,我约你喝咖啡。” “你从香港回来了?”方玉斌来江州的这一周,苏晋都没有现身。据江华集团的人说,苏总去香港出差了。 苏晋笑呵呵地说:“昨天晚上回来的。” 能得到苏晋的邀请,方玉斌总会感觉喜出望外。他一边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说:“你说个地方,我到时就赶过去。” 方玉斌下楼吃了一碗牛肉面,又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便直奔咖啡厅。下午3点,苏晋准时到达。还没落座,她就一脸歉疚地说:“是我失礼了,主人居然迟到,让客人在这边干等。” 方玉斌解释说:“你可是分秒不差。是我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苏晋叫了一杯咖啡,接着问:“和女朋友吵架了?” 方玉斌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 苏晋扑哧笑起来:“你可别撒谎。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是最灵敏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不会选择一个人待在外地而不回家。” 方玉斌一看瞒不住,只好说:“都说女孩的心事不要猜,是不是男人的心事就特好猜,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也不一定。”苏晋说,“但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心事重重。” “为什么?”方玉斌问。 苏晋说:“我听公司同事说,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经常跟你说了半天话,你还没回过神来。” 方玉斌苦笑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镇静,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却破绽百出。唉,真要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自己还差得远。 苏晋问:“怎么了?就因为和女朋友吵架?”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事?”苏晋追问道。 方玉斌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是公司里的事……”方玉斌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苏晋是江华集团的副总经理,况且两家公司还处于合作阶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方玉斌都不应该将自己的遭遇告诉苏晋。但不知为什么,见到对方之后,却总有一股倾诉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方玉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苏晋。讲述完毕,他既有一吐心中不快的酣畅,更充满了惊讶。这些事,自己当着戚羽都密不透风,怎么到了苏晋跟前,却成了竹筒倒豆子。 方玉斌不禁自嘲了一句:“今天说太多了,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小时候父亲就教育我,一个人刚生下来,既憋不住尿,也管不住嘴。长大了,应该既能憋住尿,也能管住嘴。那些只能憋住尿,却管不住嘴的,说明还不够成熟。” 苏晋被逗笑了:“你倒是会苦中作乐。”她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以我的了解,你绝不是一个管不住嘴的人。今天能告诉我这些,只能说明你信任我。我要感谢这一份信任!” 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姐姐,方玉斌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流:“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听我絮絮叨叨这么多。” 苏晋说:“目前这局势,你打算怎么办?”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在荣鼎待不下去了,正在联系新的工作,目前还没有着落。” 苏晋问:“就这么认输离开,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方玉斌的脸色更阴沉:“想着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又没犯什么大错,只因为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争斗就被扫地出门,心里当然窝囊。但局面强弱分明,我除了认输,还有什么办法?” 苏晋思忖了一下,却说:“或许,你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所面对的,可是顶头上司燕飞,燕飞的身后又站着费云鹏。自己一个小小的投资副总监,难道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苏晋不疾不徐地说:“照你所说,燕飞是存心要斗垮袁瑞朗,他的背后又有费云鹏撑腰。但你想过没有,费云鹏贵为总裁,是荣鼎资本堂堂的二把手,要收拾一个袁瑞朗,犯得着费这么多心机?” 方玉斌说:“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到后来,索性不去琢磨了。甭管袁瑞朗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费云鹏,结果不还是一样?” 苏晋摇头说:“这一点太关键,可不能不去想。”她接着说:“费云鹏不仅费尽心机,还做得偷偷摸摸,比如召你去办公室示好,以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降尊纡贵。如果仅仅为了一个袁瑞朗,这也太不合常理!因此,只有一种解释,斗袁不过是手段,却不是目的。” 方玉斌端咖啡的手悬在半空:“在荣鼎资本,费云鹏已经是二把手,大概只有对付一个人,才能让他这般小心谨慎。这个人,就是董事长丁一夫。” 经苏晋一点拨,方玉斌立刻把所有事串联了起来。丁一夫与金盛集团创始人华子贤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金盛集团的项目出了问题,不正是扳倒丁一夫的天赐良机?对于已然毫无威胁的袁瑞朗,费云鹏之所以穷追不舍,就在于彻底斗垮袁瑞朗,才能牵出金盛集团项目中的各种细节。其中如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丁一夫便难辞其咎。 看着对面笑而不语的苏晋,方玉斌真有些钦佩,人家不愧生长于官宦之家,对于权力斗争的本质,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方玉斌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求助丁一夫?” 苏晋点了点头:“我以为,这才是最后一步棋。况且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反正都准备离开荣鼎了,也不在乎多得罪一个丁一夫。” 方玉斌握紧拳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怕啥?这次真得谢谢你!” “你是聪明人,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也迟早会想明白。”苏晋莞尔一笑,“但我还有一点建议。” “快说。”方玉斌眼里充满期盼的目光。 苏晋说:“如果见到丁一夫,别光顾着鸣冤叫屈。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不会在乎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的手里,一定要揣着他喜欢的礼物。” “明白!”方玉斌说。 5 麦肯锡公司的“电梯理论”——业务员要具有30 按照早已排定的行程,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将在今天飞抵江州。此行他既要拜会江州市委领导,也要去身处危机旋涡的金盛集团实地考察。 燕飞带着上海公司的一众高管,提前一天赶到江州。丁一夫的航班预计下午两点抵达,燕飞率领部下提前一个小时就等候在停机坪。航班即将落地时,江州市一名副市长也赶来加入接机的行列。 以方玉斌的级别,连去机场接机的资格也没有,但他的心情却十分紧张。丁一夫此番江州之行,正是他告御状的绝佳机会。自打听到消息,他就一直在谋划,如何利用这个契机单独见到丁一夫。 丁一夫的行程排得很紧。抵达江州后,立刻从贵宾通道出机场,前往市委大院与江州市委书记杨伟国会面。晚上,杨伟国设宴款待丁一夫一行。第二天上午,丁一夫会亲赴江华集团与沈如平会谈。中午原本是沈如平安排的午宴,最后都取消掉了。因为丁一夫想利用吃工作餐的机会,听取燕飞关于上海公司的汇报。下午,丁一夫会去金盛集团考察,晚上便搭机离开江州。 方玉斌的计划,是利用晚上休息时间,独闯丁一夫下榻的酒店。为此,他做了精心谋划。丁一夫在江州期间的奔驰专车,由江华集团负责提供。方玉斌通过苏晋的关系,联系上这名司机。司机不仅打听到丁一夫的房间号,还答应送丁一夫回宾馆后,立刻通报一声。 到了晚上9点半,方玉斌终于等到司机的电话,结果却令他沮丧不已。司机说,在晚宴上,江州市委领导不停灌酒,丁一夫喝得大醉。回宾馆的路上,甚至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吐了一次。 挂掉电话,方玉斌在心里狠狠骂道,丁一夫啊丁一夫,你什么时候喝醉不好,偏偏今天要喝醉?你不知道,我找你有大事吗? 第二天的活动,方玉斌参加了。不过碍于级别,他只能夹杂在陪同人群中,连和丁一夫打个照面的机会也没有。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方玉斌真有些急火攻心。 到了下午3点左右,丁一夫抵达金盛集团考察。此刻的方玉斌,连着急的心思也没有了。看来大局已定,不用再做挣扎。时也运也命也,说的就是自己吧! 偏偏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丁一夫从金盛集团的一位高管口中获知,华子贤的夫人因为心情抑郁,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在医院做了手术后,这几天在家中疗养。 或许是因为与华子贤几十年的交情,或许是出于近段时间对华家人有意冷落的愧疚,丁一夫临时决定去探望华夫人。他吩咐下属,把金盛集团的考察行程尽量压缩,同时把返京的航班改签为晚上最后一班。丁一夫还说,这是私人行程,其他人不必陪同。 听到这个消息,方玉斌顿时大喜过望。他赶紧溜出去,一个人跑到了华家别墅门口。 楚蔓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到华家别墅门口,方玉斌立刻感到此话一点不假。与其说这里是别墅,不如说是庄园。四周建有高墙,门口有黑衣保镖站岗,几条凶恶的狼狗,正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周围一切。无论华子贤的结局如何,无论金盛集团如何风雨飘摇,大概江州地盘之内再也没有哪座豪宅,能超越华府的气派。 方玉斌刚到门口,就遭到保镖盘问,解释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这倒不能怪方玉斌,因为原本这事就说不清楚。他能告诉保安,自己是等着丁一夫拦轿喊冤的吗?保镖的耐心有限,已下达了最后通牒,方玉斌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不客气。护栏内的狼狗,此时也发出了几声令人恐怖的咆哮。 方玉斌又急又恼,难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就在这时,他想到了楚蔓。自己不是帮过华家人,华家的少奶奶还登门道谢过吗?老子用得着拦轿喊冤?直接让楚蔓开大门把我迎进去! 方玉斌拨通了楚蔓的电话:“我是方玉斌,就在你家门口。” 不到三分钟,楚蔓便走了出来。她颇为惊讶地问:“什么事?” “咱别在门口说,进去说行不?”方玉斌拉着楚蔓就往里走。 保镖见状欲上前制止,却被楚蔓挡住了。进到院内,楚蔓说:“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吧?” 方玉斌嘿嘿笑起来:“想借你这一方宝地,见一个人。” 楚蔓愈发惊奇:“见谁?” 方玉斌说:“丁一夫一会儿不是要来看望华夫人吗?我就想见丁一夫。” 楚蔓一脸迷茫:“丁一夫可是你的大老板。你不在公司见他,跑我们这儿干吗来了?” 方玉斌双手作揖:“我的好姐姐,这次还真得麻烦你。我在公司有点事,想跟丁一夫汇报。通俗来说,就是拦轿喊冤告御状吧。好不容易盼着丁一夫来江州,可在其他场合根本没机会。听说他要到这里来,我才赶了过来。” 楚蔓渐渐明白过来,她接着问:“你要告谁的状?” 方玉斌面露难色:“这些都是公司机密。” “好吧。”楚蔓爽快地说,“我说过,你是我们的恩人。你就在这儿待着,一会儿只要丁一夫来,我保证让你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太谢谢了!”方玉斌感激地说。 楚蔓亲自把方玉斌带到书房,还让用人沏好上等的明前龙井。坐在这间富丽堂皇的书房里,方玉斌又开始了一段充满忐忑的等待。 大约一个小时后,方玉斌听到书房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说道:“搞什么鬼?我来探望病人的,你们却叫我不忙,让我先见另外一个人。” 书房厚实的木门打开,丁一夫与楚蔓出现在面前。方玉斌立刻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说:“丁总,你好!” “你是?”丁一夫问道。 方玉斌赶紧做自我介绍:“我是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 丁一夫疑惑地望着楚蔓:“这是怎么回事?” 楚蔓说:“因为工作上的合作,我们认识了方总监。他说有重要事情向你汇报,又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说完这句,楚蔓扭动细腰,优雅地离开书房,并把木门轻轻合上。 丁一夫转头盯着方玉斌:“有什么事?” 方玉斌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情绪,缓缓说:“过去一段时间,我发觉公司里有一伙人在搞阴谋诡计,打算利用金盛集团这个项目,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是针对丁总您本人。” 这番说辞,方玉斌已经演练过好几次。他知道推销员培训时有一个著名的“电梯理论”,就是说每一个业务人员,都必须具有在30秒的时间内向客户介绍方案的能力。“电梯理论”源自麦肯锡公司的一次惨痛教训——该公司曾经为一家重要的大客户做咨询,咨询结束的时候,麦肯锡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在电梯间里遇见了对方的董事长,董事长问麦肯锡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你能不能说一下现在的结果呢?”该项目负责人毫无准备,无法在电梯从30层到1层的30秒钟内把结果说清楚。最终,麦肯锡公司失去了这一重要客户。麦肯锡公司因此得出结论,凡事要在最短时间内把结果表达清楚,凡事要直奔主题、直奔结果。 方玉斌今天不是推销一件产品,而是进行一场命运的豪赌。丁一夫或许连30秒也不会给他。因此,自己一定要用简单清晰的开场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方玉斌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沉默的时间只有几秒,方玉斌却有度秒如年的感觉。毕竟,当初苏晋的分析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一旦判断失误,自己极有可能立马被丁一夫扫地出门。 丁一夫坐到沙发上,淡淡地说:“坐下说吧。” 看来丁一夫有兴趣听自己说下去,方玉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还是方玉斌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丁一夫。只见对方矮墩墩的身材,胖乎乎的面孔,红茶色发亮的额头下面,两条弯弯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那面相就像一尊弥勒佛。丁一夫早年行伍出身,但这一副面容,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军人的气质。 方玉斌早已模拟过多次,此刻根本不用再整理思绪,他脱口而出:“金盛集团项目发生问题后,在上海公司内部就出现一股暗流,其目的就是借这个项目一时出现的问题做文章。燕飞任总经理后,找我谈过几次话,表面上是让我揭发袁瑞朗,实际上是意图挖出这个项目里所谓的猫腻。出于顾全公司大局的考虑,我拒绝了燕飞。” 方玉斌谨记着苏晋的教诲,不要对自己的遭遇有太多抱怨,因为这些绝不是丁一夫感兴趣的。因此,他对自己的委屈只是一句带过,却大讲燕飞如何搜集各种黑材料。 方玉斌还把握住一个原则,绝不把费云鹏牵扯进来,更不会说燕飞的所作所为都是费云鹏指使。以方玉斌的身份,不方便将所有话挑明。同时他也坚信,如果丁一夫连这点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就不会在董事长位置上坐这么多年。 丁一夫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茶杯盖子,没人能够看出,他对方玉斌讲的是否感兴趣。方玉斌讲述完毕后,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隔了一阵,丁一夫才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些?” 方玉斌心里有些发虚,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能打动丁一夫,还是对方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因为自己手里还揣着精心准备的“礼物”。 方玉斌继续说:“除了这件事,我还发现燕飞上任不久,便滥用职权做出了损公肥私的事情。”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一沓资料:“这是上周上海公司投委会已审核通过项目的名单,其中一家法人代表叫郑世成的公司,根本就是一家经营状况十分糟糕的企业。然而,在燕飞的帮助下,他通过了审核,即将拿到投资款。” 丁一夫瞟了一眼材料,说:“你凭什么说这项投资有问题?” 方玉斌说:“从材料上看,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我对这家公司太熟悉。郑世成起先找过我,希望我帮他弄到投资款,还承诺支付高额回扣。我了解企业的情况后,拒绝了郑世成。因此我敢断定,材料上的财务数据都是经过精心处理的。” 丁一夫不疾不徐地说:“纵然这家公司的资质不符合投资要求,但投委会里不止燕飞一个人。投委会里可是一人一票,票票等值。你怎么能断定,是燕飞在滥用职权?” 方玉斌说:“一人一票的确没错,但那不过是明规则。谁都知道,总经理的态度才是关键的。” 丁一夫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讥笑:“我只知道明规则,不懂什么潜规则。你倒给我讲一下,燕飞私下是怎么运作的?” 方玉斌还真被问住了,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丁一夫斜眼瞟着方玉斌:“看来你的举报,仅仅是建立在臆测的基础上。” 方玉斌终于憋出一句话:“目前我的确没有证据,但只要总部派人来查,一定可以查出来。” 丁一夫摇了摇头:“公司绝不会为这类毫无证据的举报兴师动众。” 方玉斌还想争辩,丁一夫却挥手打断了他:“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丁一夫站起身来:“另外,我再给你两点告诫:第一,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找过我;第二,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你举报的内容。” 丁一夫起身的动作,几乎就是逐客令。方玉斌纵然有再多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走出书房。 离开华家别墅后,方玉斌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一场原本精心准备的告御状,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自己已经开罪了费云鹏、燕飞,如果在丁一夫这里也讨不到欢心,那待在荣鼎的日子,真的只能按天来计算了。 6 要斗垮,先斗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斗争哲学 戚羽这段时间不仅不接电话,连衣服都搬走了,方玉斌以为她又在耍小脾气,便掏出电话打过去。一连响了几分钟,对方都没接。方玉斌的心情晦暗到了极点,与燕飞决裂,被丁一夫拒绝,事业上就够不顺心了,感情上还要应付戚羽的冷战。他不愿再去想这些,倒头昏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后,方玉斌又接着打电话,可戚羽还是不接。到了中午时分,戚羽终于回了一条短信:“不要再打电话了。我想好了,咱们分手吧。” 方玉斌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戚羽为何突然提出分手?他愈发疯狂地拨打电话,起初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干脆关机了。 直到晚上7点多,六神无主的方玉斌忽然接到戚羽打来的电话。他拿起电话,焦急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呀……” 戚羽却打断了他的话,用异常冷漠的语气说:“方总监,你好!我是公司财务部的戚羽。” 方玉斌大声说:“又不是在办公室,干吗这副腔调?” 戚羽并没有理会,继续冷冷地说:“麻烦你周一上午到财务部来一趟,有些事要跟你谈。” “什么事?”方玉斌追问。 “恕我不能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戚羽挂断了电话。方玉斌不甘心,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的手机再一次处于关机状态。 周一一大早,方玉斌来到公司。进到财务部之后,戚羽主动上前握手:“方总监,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见戚羽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方玉斌心里觉得滑稽。他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戚羽淡淡地说:“咱们到隔壁的房间去谈吧。” 进入房间后,戚羽沏了一杯茶,端到方玉斌面前:“请喝水。” 方玉斌实在耐不住性子:“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能不能别演戏了?” 戚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这份笑容里,绝没有昔日情场中的天真热情,只剩下职场中的虚矫冷漠。她拿出一沓材料,说:“咱们之间的事,我在短信里已经说清楚了。现在是在谈工作。”说完,她将这沓材料交到方玉斌手中。 方玉斌翻开一看,里面又是一摞厚厚的报销单据。他问:“什么意思?” 戚羽说:“这些都是你当投资副总监时签字报销的接待费用。财务部在审计时发现里面问题不少,要么发票不合规定,要么接待费用超标。” 方玉斌怒火中烧,没想到燕飞把对付袁瑞朗的手段又如法炮制到自己身上。他尽量控制住情绪,缓缓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哪里记得清楚?你们财务部最近是不是没事干,整天就在查账?” 戚羽并没理会方玉斌的问题,而是说:“财务部发现问题后,请示了领导。领导的意思是内部处理,你把几万块钱补上,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方玉斌盯住戚羽:“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戚羽的目光有些游移:“我们是在谈工作。感情上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方玉斌追问道:“你上次说,孟薇察觉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几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另外,财务部的人多的是,干吗让你出面来和我谈这事?” 戚羽拉高了音调,仿佛是在掩饰内心的胆怯:“咱们之间的感情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去谈。” 看着这番表情,方玉斌似乎明白了一切。戚羽曾是自己最亲密的女人,却在危机来临的时刻选择了离开。燕飞大概懂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普通的整人手段已无法满足他的快感,他需要的,是狠狠羞辱对手一番。让戚羽来向方玉斌摊牌,不正是羞辱一个男人的最好方式? 对于戚羽的背叛,方玉斌心头有股彻骨的冰寒。燕飞究竟怎样威胁你,或是给了你多大的诱惑,让你如此决绝地离我而去?往日的甜蜜与欢笑,只能换来今日的冷眼相向。 平复了一下情绪,方玉斌平静地说:“对于领导内部处理的好意,我表示感谢,但不会接受。”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缓缓说:“请你转告领导,我不是三岁小孩,要对付我,麻烦再想点其他的招。什么叫内部处理?我如果接受了,岂不是承认这些发票有问题,岂不是把自己涉嫌职务侵占坐实了?到那时,随便耍点花样,把内部处理变成公开曝光,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方玉斌站起身来:“如果觉得报销单据有问题,请公开调查,我一定配合。否则,就别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玉斌!”见方玉斌欲离开房间,戚羽叫住了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我只是一个女人,承受不了太大压力。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劝你一句话,你斗不过他们,早点认输吧!” 方玉斌没有说话,只是摔门而去。 出了写字楼,方玉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今年的天气热得特别早,刚进五月,人们就换上夏装。走在被烈日炙烤的街道上,后背不停冒汗,但方玉斌的心却又仿佛坠入冰窟。 爱情、事业的双重打击,让一个男人的尊严被无情践踏。后来,他干脆躲进一间咖啡厅,叫了一杯饮料,却又没有喝。他只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沉思。 方玉斌心中有太多委屈!一个来自小县城,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只身闯荡大上海,凭的只是心中的一个梦想。方玉斌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人,上天不会施舍给你捷径,你只能拼命地工作,比别人付出更多。他有这种心理准备,多年来也是这样做的。他一步一步,爬到荣鼎副总监的位置,眼看着能跻身公司管理层,最后,却再一次被命运无情嘲弄。 自己哪里做错了吗?几年来,废寝忘食地工作,忠心耿耿地对待领导,已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可就因为高层之间的纠葛,让自己这种小人物不得不深陷旋涡。唉,一只小蚂蚁,人家要踩死你时不费吹灰之力。 每年春节回老家时,父母总会告诉方玉斌:“外面工作辛苦,想回来了就回来。家里面挣钱少,可好歹有亲人陪着。”此刻,在举目无亲的大上海,方玉斌当真陷入深深的孤寂中。这里的高楼大厦,万千繁华,或许压根就不属于自己。 方玉斌甚至有一种冲动,给老家的父母打个电话,在电话中痛哭一场。世界上,也只有父母,才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最后,方玉斌还是忍住了。一个30多岁的男人,早该独自扛起重担,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境遇,去惊扰父母安逸的生活。 下午两点多,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方玉斌拉回现实世界。打来电话的是方玉斌读MBA的同学,如今在一家外资投资机构担任投资经理的贺方。方玉斌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说:“同学,什么事?” 贺方说:“今天中午有人在网上传了一篇文章,内容跟你有关系。” “什么文章?”方玉斌问。 贺方说:“我发个链接给你,自己看吧。” “哦!”方玉斌说。 挂断电话前,贺方又说了一句:“有些人就喜欢玩这些下三烂的手段,你小心一点。” 听了贺方的话,方玉斌知道文章里一定没写什么好事。当把全文看完,他更是愤怒到极点。 这是一篇匿名文章,今天中午刚在一个投资圈内人士经常光顾的论坛上发表。文章一开头,就质疑方玉斌创作的那本《财富没有神话》。按照文章的说法,这本书不仅粗制滥造,充满各种常识错误,好多内容还有剽窃之嫌。 接下来,文章又写道,方玉斌不仅治学方面品德不端,工作业绩更是不值一提。方玉斌投的好几个项目,效益都非常差。有些项目是外界一直看衰的,但方玉斌一意孤行,非把钱投进去。文章嘲笑道:“像他这种人,居然敢出来卖弄文采,写什么投资学,真让人笑掉大牙。” 文章一共有一万多字,里面的细节描述可谓详尽。在哪一次会议上方玉斌说过什么,哪一天晚上方玉斌又和谁在酒店吃饭,许多连方玉斌自己都快忘记的事,文章倒写得清清楚楚。 几乎可以断定,写文章的人就在公司内部。而背后的黑手,想必又是燕飞。为了斗垮方玉斌,人家使出了连环拳,上午刚在报销单据上发难,中午又推出一篇杀气腾腾的文章。 方玉斌抓起手机,给贺方打了过去:“兄弟,你以前是媒体记者出身,对付这种事有经验。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贺方说:“通常是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直接应战,写文章驳斥里面的内容;第二种,是找删帖公司,把帖子给删掉。” 停顿片刻,贺方接着说:“我是倾向第二种。这年头,可不是真相越辩越明,而是话题越炒越热。本来是个小事,没准你一回应,还把事情给炒热了。” 方玉斌问:“删帖公司怎么收费?” “不一定。”贺方说,“从几万到十几万都有,这种生意可没个准谱。” 挂掉电话,方玉斌彻底陷入绝望。这实在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燕飞可以施加压力让戚羽反戈一击,可以花钱请枪手写文章,自己却连删帖的钱也出不起。 此刻还是工作时间,公司里有人打电话找,方玉斌还得硬着头皮回去。走在办公区里,方玉斌发觉一些人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还有人见自己走过,忍不住交头接耳。倒是一个平时与自己关系不睦的同事,主动上前打招呼:“方总监,好几天不见你,是不是又要在江州替公司签份大合同?” 方玉斌明白,同事们都看到了网上的文章。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在公司里行事高调,如今难免有几个落井下石的。方玉斌没有理会,淡淡一笑便径自离开。 刚回到办公室,手机铃声又骤然响起。是不是还有什么坏消息?方玉斌甚至产生一种不敢接电话的畏惧感。迟钝了几秒钟,他才掏出手机。一看是上海公司的副总经理林胜峰打来的,方玉斌强打起精神:“林总,你好!” 林胜峰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内容与你有关。你看到了吗?” 方玉斌回答说:“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全是张冠李戴,是明目张胆地诬陷。” 林胜峰说:“我也认为这篇文章是胡扯。你觉得是谁干的?” 方玉斌本想把一肚子委屈倾泻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真把燕飞痛骂一顿有什么用?去丁一夫面前告御状,尚且自讨没趣,林胜峰好歹还是燕飞的下级,能指望他主持公道? 沉默了一会儿,方玉斌缓缓说道:“应该是公司内部的人吧。”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林胜峰追问。 方玉斌冷冷一笑:“要斗垮,先斗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斗争哲学。” 林胜峰又问:“对帖子本身,你打算怎么处理?”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也是一团乱麻。” 林胜峰说:“这样吧,你就按我说的做。第一,个人不要做出任何回应;第二,动用技术手段把帖子删掉。” 林胜峰的说法与贺方不谋而合。方玉斌点了点头:“谢谢林总。只是如何动用技术手段,我找不到门路。” 林胜峰说:“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删帖的事,我来处理。” “你来处理?”方玉斌有些诧异。 林胜峰说:“你是荣鼎的员工,帖子里对你的攻击,有许多涉及公司业务。这种时候,公司理应站出来有所动作。” “听说删帖可要花不少钱。”方玉斌说。 林胜峰笑了起来:“你来荣鼎也不是一两天了,公司的家底还不清楚?咱们缺这点钱吗?” 总经理燕飞指使人发帖,副总林胜峰又去花钱摆平,这不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吗?方玉斌心里狐疑,林胜峰是丝毫不知内情,完全出自公心,还是故意与燕飞对着干? 方玉斌试探着问:“找人删帖的事,燕总知道吗?” 林胜峰说:“燕总这几天在外出差,这种小事我想没必要向他汇报。我是分管行政人事工作的副总,遇到这种事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是职责所在。” 从林胜峰的回答中,方玉斌猜不出对方的真实态度。他只能感激地说:“谢谢林总。” 与林胜峰通完电话后,方玉斌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从怀里掏出一张A4纸,瞟过一眼后用力地撕碎。方玉斌撕碎的,正是周末写好的辞职信。方玉斌当然清楚,丁一夫袖手旁观,以自己的力量绝斗不过燕飞。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早日离开是非旋涡,想必才是明智之举。如果今天不发生这一连串事,大概他已递交了辞职信。 但是现在,方玉斌改变主意了!他当然会离开公司,却不是此时此刻。他还需要一小段时间,去办一件事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狠狠教训一下那个狂妄卑鄙的燕飞。 在过去,方玉斌只是瞧不起燕飞的为人与手段。可所有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职场里的争权夺利,没必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燕飞主动改变了游戏规则!从戚羽的背叛到发帖攻击方玉斌的作品剽窃,这已经不是职场争斗,而是把一个男人的尊严踩在脚底。是你燕飞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到了这一步,纵然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方玉斌手里还握有一件秘密武器,此前他从未想过动用,可复仇的怒火让他不再有所顾忌。你燕飞不是阴损吗,也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手段。 方玉斌拨出电话:“你在哪儿?” 接电话的是方玉斌的一位小老乡,他从小就是电脑发烧友,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在徐家汇的电脑城里当推销员。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我在百脑汇帮人送货。方哥,有啥事?” “有件重要的事。”方玉斌说,“电话里不方便说,你马上过来一趟,见面后细聊。” 1 要成为高手,就不能让情绪控制自己 方玉斌心里也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装出轻松的样子:“放心吧,这件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上到出租车,方玉斌把皮包放在胸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唉,毕竟是个读书人,真要去干偷偷摸摸的事,滋味实在不好受! 几天前,方玉斌想到的最后一招撒手锏,正是袁瑞朗留给他的后台软件密码。袁瑞朗曾经说过,公司的办公网络里有一个后台软件,可以查看所有人半年内的聊天记录。袁瑞朗当初把密码交给方玉斌,是让他去调出燕飞的聊天记录,可惜事情还没开头,袁瑞朗就被免职了。 如果不是燕飞的步步紧逼,这个秘密或许会永远藏在方玉斌心底。但最后,复仇的火焰让方玉斌铤而走险。 毕竟时过境迁,哪怕握有密码,方玉斌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彼时,袁瑞朗还是上海公司总经理,方玉斌拿着尚方宝剑,大可以直接去行政部找技术人员。但现在,一把手换成了燕飞。方玉斌只能求助精通电脑的老乡,趁着周末的晚上悄悄溜进办公室。 回到家中,方玉斌急不可耐地掏出U盘并插进笔记本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老鹰盘旋在空中,正机敏地寻找猎物。 很快,方玉斌就有了收获。正如当初袁瑞朗的猜测,燕飞与公司财务部部长孟薇之间,保持着暧昧关系。而且从聊天记录来看,燕飞堪称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他的女伴远不止一个孟薇。 除了孟薇以外,燕飞还与上海的一名模特眉来眼去,两人经常去宾馆开房。最近这段时间,燕飞又对一名女大学生发起攻势。曾经有好几次,燕飞同时打开几个聊天窗口,和几名女子互诉衷肠、你侬我侬。 在所有聊天对象中,孟薇的尺度算是最大的。她会乐此不疲地与燕飞交流哪一种姿势更刺激,也会大喇喇地讥笑燕飞老婆的床上功夫逊色,才让自家老公出外觅食。甚至在自己尚未离婚时,孟薇便经常邀请燕飞去她家共度良宵。方玉斌打心底里惊讶,平常在公司里戴着眼镜,不施浓妆,一副知性女人派头的孟薇,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 方玉斌得意地笑起来。他知道,燕飞的好日子到头了。燕飞可是有老婆的人,只要将这些聊天记录泄露出去,他立刻会从荣鼎滚蛋。 时针已经指向深夜一点,狭窄的卧室里只有微弱的电脑屏幕光还在闪烁。在确认燕飞在劫难逃之后,猎奇的心理又让方玉斌不停查阅其他人的聊天记录。一路看下来,方玉斌的睡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这些聊天记录,简直就是一部精彩得无与伦比的小说,残酷的办公室政治以及香艳火辣的男女之情,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方玉斌不禁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文章大意是说,江湖里没有干净的门派。比如金庸的小说里,少林寺本来是最不该乱的,但方丈居然有私生子,养在庙里近二十年;丐帮是正义而严肃的,但副帮主夫人居然和两个长老睡过;峨眉派门规森严,但门下最有前途的女弟子却和魔教淫贼生了娃;明教的圣地密道里,天天上演教主夫人的活春宫……文章最后总结说,看到明星出轨的新闻,不用感叹“贵圈真乱”。其实,没有哪个圈比哪个圈更乱,事实是哪个圈子被关注越多,它就显得越乱。如果以你的交际圈为限画个圆,让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浮出水面,结果一定非常惊人。 看完聊天记录,方玉斌对文章里的观点简直推崇备至。谁在背后捅谁的黑刀,谁和谁有过一腿,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让自以为了解公司生态的方玉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觉醒来,已是周六中午。方玉斌连下楼吃饭的心思也没有,在家泡了一碗方便面,基本算把肚子填饱了。 这几天抽烟太多,喉咙有些干痒。但方玉斌顾不得这些,吃完泡面立刻又点燃一支。他要借助烟草的力量,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进而想出一条万全之策——既把燕飞的聊天记录曝光,又能让自己撇清关系。 想了半天,依旧没有理出头绪。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林胜峰,他的口气很急迫:“有重要事情,我要马上见你。” 方玉斌问道:“要我回公司吗?” 林胜峰说:“今天是周六,不用回公司。你直接下楼吧,我就在你家楼下。” 方玉斌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自己的形迹败露了?还从没见过林胜峰这般着急,直接跑到楼下堵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方玉斌把心一横,走到这一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他打开电脑,把聊天记录保存到邮箱里,接着还给那位小老乡传了一份离线文件,同时在QQ上留言说:“如果我突然失踪,一定要把这份文件曝光出去。” 方玉斌合上电脑,快步走下楼去。林胜峰的别克轿车就停在小区对面。方玉斌上车后,故意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林总,大周末的,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林胜峰的表情却异常严肃:“什么事?当然是大事!我实在不忍心见有人往火坑里跳,才来拉他一把。” “谁往火坑里跳?”方玉斌心里七上八下。 林胜峰冷笑一声:“昨晚你带着人偷偷摸摸去办公室,拷出那么多资料。怎么样,有收获吗?” “你误会了。我的电脑有些问题,就找人去修一下。”方玉斌心里直呼不妙,脸上却还在硬撑。 林胜峰用犀利的目光直视方玉斌,隔了一阵突然笑出声来:“看你说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有两下子!” 这个林胜峰,说话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玉斌心里愈发忐忑。 “事情紧急,我不同你兜圈子了。”林胜峰说,“首先你大可放心,我不是燕飞的人。我是分管行政工作的副总,公司的保安部、行政部都归我管。今天上午,我已经看过昨晚的监控视频,也找技术人员查过电脑后台的记录。你究竟拷走了什么东西,我一清二楚。如果我同燕飞是一伙的,早就报案了,你也不会还坐在这里。” 林胜峰接着说:“另外,你必须保证,在今天之内,一定不要把燕飞的聊天记录曝光。” 方玉斌内心疑惑,声音也有些发虚:“为什么今天不能曝光?” “因为今天,我要带你见一个人。见到这个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林胜峰发动汽车,飞快地驶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方玉斌经历了一段无比忐忑的时光。林胜峰驾驶汽车,直接来到浦东机场。两人的机票早已订好,他们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林胜峰不肯多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到时候,你什么都会明白”。 在首都机场,一辆轿车已等候于此。离开机场后,汽车风驰电掣地驶向京郊的一处别墅区。林胜峰对别墅似乎很熟,同里面的用人打过招呼,根本不用人指引,便带着方玉斌来到二楼书房。 走进书房,方玉斌看到一个似曾熟悉的背影。此人穿着一件白色真丝衬衫,正在书桌前挥毫泼墨。“胜峰,把人带来了?”这人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带来了。”林胜峰恭敬地答道。 “别在那里站着了,过来看看我这幅字。”此人终于侧过身子。 方玉斌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下!天哪,这不是丁一夫吗?荣鼎资本的董事长,那个一个周前才将自己扫地出门的人。 方玉斌的脑筋一时反应不过来,身体也呆立着一动不动。还是林胜峰拍了他一下:“去看看丁总的字。” 两人走近一看,丁一夫已在宣纸上提笔写下: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丁一夫的眼睛始终盯着宣纸,口中淡淡问了句:“这是谁的诗?” 书到用时方恨少,方玉斌并不知道此诗的出处。林胜峰却开口答道:“这是清代诗人黄景仁的诗作。黄景仁是北宋诗人黄庭坚的后裔,一生自恃才高却颠沛流离。乾隆年间,他受陕西巡抚相助做过县丞,不料35岁时客死他乡。” 丁一夫笑了笑:“胜峰的学问,又有长进。” 丁一夫屏气凝神,继续写下此诗的后半段: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丁一夫将毛笔一搁,接过林胜峰递上的毛巾,擦拭起额头。接着,他坐到沙发上,抿了一口茶:“小方,我知道你委屈,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今天没时间和你说太多,只是告诉你两件事。” 丁一夫又说:“你要搞垮燕飞,我没啥意见,但你要把自己搭进去,我却舍不得。所以,才让胜峰阻止了你的愚蠢行为。那些聊天记录,从此删掉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丁一夫的口气异常严肃:“聊天记录里有些什么,我不晓得,也没兴趣知道。但我明白,纵然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燕飞顶多灰溜溜地滚出荣鼎,而你付出的代价,却比燕飞大得多。你不仅得离开荣鼎,还会成为公司的公敌,进而在整个职场都难以立足。” 丁一夫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瞧你眼睛里布满血丝,估计昨晚没睡好吧。我大胆揣测,聊天记录里应该不止燕飞一个人的龌龊事。你想过没有,一旦燕飞的事情曝光,无异于告诉公司所有人,他们的把柄都攥在方玉斌手上。大家会怎么看你?是不是人人都想拔掉你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丁一夫将后背靠在沙发上,“聊天记录对燕飞来说不过是几则丑闻,但对于你方玉斌,后果却是灾难性的。你是用非正常手段盗取个人隐私,然后再把它散播出去,不仅荣鼎会开除你,以后也没有哪家公司敢用你。” 丁一夫似乎动了怒:“以你的聪明,大概会去琢磨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聊天记录流传出去,既让燕飞身败名裂,又不至于引火烧身。但你忘了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终究会有人查清楚。幸亏今天胜峰去办公室加班,发现了情况,我才告诉他,一定要把你从火坑边拉回来。”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丁一夫说得没错呀,自己这招撒手锏,换来的只是玉石俱焚。为了扳倒一个燕飞,搭上自个儿一辈子的前途,实在不划算。想到这里,方玉斌真有些后怕。 丁一夫指了指书桌上的那幅字:“我写的这首诗,就是专门送给你的,拿去好好看一看!年轻人有才气是好事,但不能遭遇一点挫折就钻牛角尖,让才气变成了书生气。记住,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多谢丁总的教诲。”方玉斌点了点头,脸上既有感激,更有羞愧。 “刚才我说了第一件事,接下来说第二件事。”丁一夫说,“既然你在上海公司待不下去,我打算给你挪个地方。” “挪地方?”方玉斌一脸茫然。 丁一夫接着说:“金盛集团项目是荣鼎资本近年来遭遇的最惨痛失利,不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我是夜不能寐。我已经决定,上海公司不再负责这个项目,由总部直接接手。总部会派出一个管理团队进驻江州,团队人员由总公司任命,对外,它是荣鼎在江州的全权代表;对内,它直接向我汇报工作。我打算派你去江州,担任管理团队的负责人。” 故意停顿了几秒,丁一夫又问:“管理团队只是临时机构,负责人没有正式级别。你愿意去吗?” “愿意!”方玉斌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当然清楚这个职位的特殊意义,正如丁一夫所言,处理金盛集团项目是荣鼎目前的头号大事,哪怕没有任何级别,只要能够在第一线负责操盘这个项目,就意味着你得到了高层的极大信任。丁一夫说得很清楚,任何工作直接向他汇报,在荣鼎资本这可是好些个分公司总经理都没有的殊荣。 “很好!”丁一夫点了点头,“你就放心上任吧,上海公司的事不必操心,至于那些报销单据,燕飞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我找你就这两件事,现在说完了。” “丁总,”方玉斌壮起胆子说,“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何要把我从悬崖边拽回来,还委以重任吗?” 丁一夫并未急着回答,而是跷起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膝盖,仿佛陷入沉思的样子。方玉斌手心开始冒汗,心想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 隔了一分钟,丁一夫才开口:“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实言相告。”稍做停顿,他又笑了笑:“据我所知,当初费云鹏召见时,可没给你这种待遇。” 方玉斌很惊讶,没想到连费云鹏召见自己的事,丁一夫都一清二楚。只听丁一夫缓缓说道:“我之所以用你,有三点原因。第一,是你的人品。这段时间你受了很多委屈,被人整得死去活来。究其原因,就在于你不肯出卖袁瑞朗。对于有知遇之恩的人,你不惜拼死维护,这种品德是值得尊敬的。” 丁一夫又说:“第二个原因,是你的才干。自打那天在华家别墅相遇之后,我专门了解了你的情况。这些年你的成绩不俗,是上海公司的业务骨干,投资光迅的案例,非常漂亮。还有你写的那本书,我也大致翻了一遍,上下几千年,纵横九万里,深入浅出、举重若轻,颇有些春秋笔法呀。” 丁一夫继续说:“最后一个原因,你是我视野所及中,最适合处理金盛集团项目的人选。你介入这个项目的时间早,了解具体情况。另外,金盛如今的情况很复杂,我们虽是重要股东,但华家人的余威尚在,江华集团又携巨资进入。我眼中的合适人选,一定要能协调好这三方关系。江华集团的管理层对你印象不错,更难得的是,华家人对你信任有加。” 丁一夫笑着说:“为了帮你一把,华家人居然把你藏进别墅,看来彼此的交情不一般。后来,我在探望华夫人时提到这事,她更是一个劲地夸你。这份交情,对于日后的工作是有用处的。” 丁一夫抖了抖衣袖,说:“时间有限,我只能同你说这么多,还有不明白的,可以向胜峰请教。这段时间你不用回上海了,就留在北京,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把管理团队的班子搭起来,接下来奔赴江州。” 方玉斌刚想点头,却想起一件事情,有些为难地说:“我正在上海读MBA,下周是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 “考试有什么要紧的?”丁一夫不屑地说。 林胜峰出来解围说:“玉斌当初没当上总监,就卡在了学历上,后来才去读的MBA。考试也就半天时间,让他回一趟上海也耽搁不了多少事。” 丁一夫挥了挥手:“大战当前,什么学历的事,摆一边吧。”他又说道:“我就没有硕士文凭。胜峰,你有吗?” 见林胜峰摇头,丁一夫说:“对嘛,那不就结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已不敢再开口。他只是在心里苦笑,大领导真是不了解下面人的疾苦,不是那条“没有硕士学历,不得担任分公司总监级干部”的破规矩,我才用不着去念什么MBA! 丁一夫从沙发上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公司的规矩是我定的。规矩只是说,没有硕士文凭不能当总监,又没说不能当副总。小方,别去在乎学历的事,把所有精力扑到工作上。” “好,我听丁总的!”丁一夫的这句承诺,仿佛给方玉斌的身体里打入了一管鸡血。 2 明明白白做糊涂事,糊糊涂涂做明白人 林胜峰打开房门后,笑着说:“我就猜着你还有话要说。” 方玉斌也嘿嘿笑起来:“丁总刚才不是说,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还可以问你。” 林胜峰把方玉斌请进屋:“老大发了话,我能不听吗?进来吧,咱们边喝边聊。” 把烤串摊在桌子上,方玉斌拉开一罐啤酒,放到林胜峰面前:“林总,你才是高人不露相!” 林胜峰喝下啤酒,摇着头说:“我算哪门子高人?跟着丁总这些年,没学到什么本事,只有这一份忠心。既然身在上海公司,就帮他盯着点事。”他又说:“几年前,丁总写了一副对联送给我,对联写道:明明白白做糊涂事,糊糊涂涂做明白人。这些年,我不过是按这两句话在做。” 对于林胜峰的定力与演技,方玉斌不得不佩服。莫说是自己了,从袁瑞朗到燕飞,恐怕没人能觉察出林胜峰的真实角色。这个在公司里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竟然是丁一夫安插在上海的铁杆心腹。从窥探聊天记录到获悉林胜峰的真实身份,方玉斌不由得一再惊讶,在自以为熟悉的上海公司里,竟还有如此多的内幕与秘密。 方玉斌自个儿拉开一罐啤酒:“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向你请教了。” 林胜峰爽快地说:“尽管问。” 方玉斌问:“袁瑞朗究竟为什么下课?” 林胜峰毫不犹豫地说:“一来是他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副总裁位置,鬼迷了心窍,二来就是那份自作聪明的检讨。” 林胜峰又说:“你跟在袁瑞朗身边那么久,多少知道些情况。他是被丁总延揽进荣鼎资本,这些年对他栽培有加。公司里眼红的人不少,费云鹏更是处心积虑想干掉他,有好几次,都是丁总出手保护了他。” 林胜峰接着说:“偏偏在这时,金盛集团项目出了问题,丁总与华子贤因为有几十年私交,有人难免想利用这个做文章。” 方玉斌点了点头,心想当初苏晋的分析真是丝毫不差。费云鹏出手的目标,绝不是袁瑞朗,而是直指丁一夫。 “平心而论,在金盛集团项目上,袁瑞朗是有些委屈。”林胜峰说,“可他也不想想,从古到今都是丢车保帅,哪有替士兵挡子弹的将军?袁瑞朗把责任扛下来,丁总就主动了。丁总腾出了手脚,才能回过头保护他。袁瑞朗不肯承担责任,岂不是要把祸水往丁总身上引?一旦丁总被困住手脚,谁还能保他?” 林胜峰叹了一口气:“袁瑞朗大概以为自己离副总裁宝座近在咫尺,不愿意节外生枝。可就因为他的懦弱逃避,尤其是那份把责任往丁总身上推的检讨,让丁总在董事会承受了空前压力。” 文章千古事,一字不可轻,此话当真不假!就因为那份检讨,丁一夫左支右绌,袁瑞朗黯然下课。 听林胜峰这么一说,方玉斌也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为了扳倒丁一夫,费云鹏可谓煞费苦心。华子贤被捕后不久,费云鹏一面对袁瑞朗动手,一面在办公室召见方玉斌示好,便已是在棋盘上布子。扶亲信燕飞上位,再加上方玉斌倒戈,上海公司自然成了他费云鹏的势力范围。丁一夫与华子贤的私交尽人皆知,只要在上海公司穷追猛打,不愁抓不到把柄。 林胜峰没说的话,方玉斌也能猜得出来。譬如说自己在上海公司死保袁瑞朗,让燕飞的阴谋不能得逞,实则是帮丁一夫搭起了一道防火墙。还有丁一夫让总公司接管金盛集团项目,也是反守为攻的一招。燕飞执掌上海公司后,不是挖空心思要在这个项目上做文章,把火往丁一夫身上烧吗?丁一夫索性直接接手,让燕飞连边儿都挨不上。 方玉斌接着问:“我还有件事不明白。既然燕飞如此混账,为何不直接干掉他?当时在江州冒险求见丁总,我已经把燕飞损公肥私的事报告给他了。” 林胜峰拍着方玉斌的肩膀:“当时情况未明,你小子就敢直接跑去告御状,胆子可不小!不过这一回,还真让你赌对了!” 方玉斌尴尬地笑了笑。他实在没料到,当初走投无路时的孤注一掷,竟收获了如此丰厚的回报,不仅重新在荣鼎站稳脚跟,还跻身丁一夫的圈子。 “丁总不动燕飞,我估摸着是投鼠忌器。”林胜峰说,“丁总考虑问题,向来是从大局出发。他曾对我说,世界上的公司有三类:赚钱的、亏损的、破产的。而投资公司只有两类:赚钱的与破产的。” “怎么讲?”方玉斌问。 林胜峰说:“投资公司是怎么运作的?不就是向外募资,让人家把钱交到你手上,然后再把这些钱投出去赚取利润。人家凭什么把自己的钱交给你来投资?就是相信你的能力,相信钱交到你手上,会赚更多的钱。如果外界质疑投资公司的赚钱能力,你就募不到资,最后只能破产。” 方玉斌逐渐明白了:“丁总是担心燕飞的劣迹曝光后,影响了公司的形象。” 林胜峰点了点头:“如果让外人知道,我们堂堂的上海公司总经理收了人家的好处,就敢违规把几千万真金白银投过去,那还得了?以后我们去哪儿募资?所以,面对这种事,丁总选择了隐忍不发。” “正因为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燕飞,只能让老弟受委屈。”林胜峰说,“可没想到,燕飞对你下手忒狠了,你也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丁总实在疼惜人才,不愿意看到你同燕飞玉石俱焚,才让我把你带来北京。” 方玉斌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飘过一丝哀叹,如果说丁一夫与费云鹏是对弈的双方,那自己,甚至袁瑞朗、燕飞等人,只不过是几枚棋子。帅位危急时,丁一夫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袁瑞朗这枚车,如今根据棋局走势,丁一夫又暂且留下了自己这枚过河小卒。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既要收拾金盛的烂摊子,又要防着费云鹏暗箭伤人,也够难为丁总的。” 林胜峰说:“职场险恶,哪能没有难处?很快你也要体会到了。”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林胜峰说:“我听丁总说过,往金盛集团派驻管理团队的事,总部已经达成一致。费云鹏不好明着反对,便玩起掺沙子的把戏,执意要把自己的人塞进管理团队。” 方玉斌着急起来:“丁总是一把手,这事上可不能含糊。真让费云鹏把手伸进去,事情就麻烦了。” “一把手也有一把手的难处。”林胜峰叹了一口气,“丁总可以扶你当团队的负责人,可费云鹏提出的人选,他也不能一律否决。再说了,因为金盛集团项目出了问题,费云鹏近来气焰十分嚣张,丁总也不宜在此时和他爆发正面冲突。” 团队还没建立,方玉斌就已经可以预料出日后的钩心斗角,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林胜峰又说:“玉斌,在上海公司共事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能力没的说,但有一件事,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你。” “请说。”方玉斌敛容细听。 林胜峰缓缓说:“你的个性过于刚直甚至有些自负,处事较少圆融。比如和同事的关系,你深得袁瑞朗信赖,外人犯点红眼病在所难免,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低调谨慎。可你呢,俨然好斗的公鸡,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何必呢?” 林胜峰接着说:“近些日子,你走了麦城,公司里有不少人偷着乐。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虽说不值一提,但你是否也要反躬自省,自己是不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听林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方玉斌心悦诚服地说。其实,林胜峰这番话,以前也有人说过,如戚羽便多次告诫方玉斌。当初不以为意,直到经历波折,方玉斌终于有了顿悟之感。 一周之后,荣鼎资本派驻金盛集团的管理团队便已组建完成。团队由方玉斌负责,副手是卢文江,此前任总公司人力资源部总监助理。从卢文江的履历来看,毫无疑问属于费系人马。团队一把手由丁一夫钦点,二把手是费云鹏属意的人,这种搭配与林胜峰此前的预估分毫不差。 团队即将开赴江州,方玉斌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进行最后的行前动员。会议进行到一半,他突然接到电话,说是总公司领导要来看望大家。但凡到了一定规模的企业,都会弥漫着官僚气息,荣鼎资本也不例外。一接到消息,会议立刻中止,所有人静待领导大驾。 十多分钟后,公司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拿着相机率先走进会议室。所有人立刻起身鼓掌,营造出欢迎领导的热烈气氛。 方玉斌不过在总部待了几天,便发觉总部领导的官架子的确比分公司老总大多了。丁一夫无论走到哪儿,除了秘书、跟班,还有宣传部的几名摄影人员。他们的职责,就是记录下领导的重要讲话与伟岸身影,然后再把图片、文字上传到公司网站。这副派头,与方玉斌当初在政府工作时见识过的书记、市长毫无二致。 掌声中,丁一夫与费云鹏一前一后步入会议室。丁一夫与费云鹏挨个同大家握手。费云鹏与方玉斌握手时,还笑容可掬地说:“小方,这次把重担压到你身上,可得辛苦了。” 方玉斌双手握住费云鹏,腰杆向下弯曲:“感谢费总的关心,我一定努力。”对于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两人心知肚明,却又装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接下来,丁一夫与费云鹏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无非是此行责任重大,希望参加人员克服困难、认真工作之类。尽管整个过程行礼如仪,领导讲话也是陈词滥调,但方玉斌还是从中感受到一股压力。丁、费二人同时出席,足见金盛集团项目在荣鼎的分量。自己此去江州真能凯旋,无异于大功一件。可如果功败垂成,恐怕从此难以在荣鼎立足,甚至还会作为替罪羊被揪出来。 有关丁一夫与费云鹏在台上的互动,也令方玉斌暗自发笑。当着下属,两人永远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费云鹏讲话结束时,特意说了一句:“我讲的算是抛砖引玉,接下来丁总还要发表重要讲话。总之,一切以丁总讲的为准。”丁一夫的开场白则是:“刚才费总的讲话,我举双手赞成。下面,就在他讲话的基础上,再补充几点。” 丁一夫与费云鹏在各自的讲话中,都提到了团结。费云鹏说:“管理团队的成员,既有来自总公司的,也有从各分公司抽调的。大家在一起工作,是一种缘分,一定要营造出团结的气氛。”接着,他还现身说法:“关于团结问题,我有一点经验可以分享给大家——那就是摆正位置。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必须处理好,不要把矛盾上交;需要一把手拍板的事,也绝不擅作主张。” 丁一夫在讲话中说:“团结问题很重要!在我看来,团结问题也是一个自身素质与涵养的问题。我和费总搭班子这些年来,之所以合作得很愉快,就在于对彼此的人品心里有数。” 听到这些话,方玉斌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才不让自己笑出来。两个已经在台下杀得刀刀见骨的人,居然可以在台上高呼团结?看过这一幕,方玉斌对于“团结”这个词,似乎有了新的诠释——所谓团结,就是一团心结的简称。 领导看望结束后,丁一夫的秘书告诉方玉斌:“晚上丁总同一位央企的老总吃饭,会谈到金盛集团的项目,让你陪着一起去。” 方玉斌自是答应下来。下午5点半,他提前下到车库,与司机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等候着丁一夫。6点钟,丁一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秘书端着茶杯,提着公文包,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方玉斌赶紧拉开车门,恭请丁一夫登车。 上车后,丁一夫又说起金盛集团项目:“荣鼎资本是投资公司,做的是钱生钱的生意,江华集团也是一家国有投融资平台,主业是资本运作。现在靠这两家企业支撑着金盛集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丁一夫又说:“能够找到一家有实力的企业来收购金盛,对各方来说皆大欢喜。可问题就在于,金盛家大业大,有实力吞下它的企业不好找。今天要见的简沧民,大概算是屈指可数的人选之一。人家是央企,财大气粗。” 方玉斌问:“丁总说的是。我们与简沧民的接触,到哪一步了?” 丁一夫说:“目前只能算初步接触。简沧民是只老狐狸,他是吃准了我们着急出手,故意在端架子。” 汽车在东四附近的一处胡同口停下,晚宴就在胡同里的一座四合院。这里曾是清朝王爷的府邸,近年被一位香港商人买下,改造成主打粤菜的高级会所。 丁一夫与简沧民看起来很熟,两人见面后互称老丁、老简,还聊起各自子女的近况。像他们这种层次的企业家,一见面就谈生意是很俗的。通常,他们会从养生、旅游、子女教育聊起,接下来会涉及政坛的各种秘密以及人事调整信息,在完成各取所需的信息交流之后,又会以敏感为由,迅速转移开话题。 简沧民主动提到了金盛集团:“有关金盛的材料我都看了,但有一个问题,在我们正式谈判前必须解决。” “什么问题?”丁一夫问。 简沧民说:“金盛集团似乎是一家地产企业。而国资委早有规定,只要主业不是经营地产业务的央企,以后都不再进入地产领域。有上头的这个政策在,我便无法接盘金盛。” “这哪是什么问题?”丁一夫摆了摆手,“金盛集团旗下虽然有地产生意,但绝不能说它是一家地产企业。人家近来在海外投资油气田,在江州收购了公交公司、天然气公司,还入股当地城商行。金盛是一家大型综合企业集团,并不是单纯的地产公司。” 丁一夫又说:“至于上头的政策,打擦边球的事咱们见得还少吗?比如,你不以母公司的名义出面,而是用下面的子公司乃至孙公司。总之,办法多的是!” 简沧民笑起来:“老丁就是点子多!” “过奖了。”丁一夫说,“我能想到的办法,你也都能想到。只不过我嘴快,先说出来。” 大佬们谈生意,方玉斌自然没有插嘴的机会。但他冷眼旁观,发现简沧民对金盛集团大概兴趣不小。真有绕不开的政策壁垒,他早就退出了,绝不会像这般扭扭捏捏,一会儿说有个问题要解决,一会儿又说老丁点子多。对于简沧民的态度,合理解释只能是,既想收购金盛,又想狠狠砍价。 果不其然,简沧民很快就提到价格问题:“你上次提过收购金盛的价格,大概30亿。太高了!” “你说多少合适?”丁一夫问。 简沧民说:“咱俩都是一把手。所谓一把手,就是要在宏观上把握方向。具体的价格问题,还是等下面人正式谈判时再来协商吧。我只能说,如果你们不做好大幅下调价格的心理准备,恐怕谈判难以取得成果。” “你这个一把手太官僚了,什么事都推给下面。”因为私交不错,丁一夫说话颇为随意,“我这个人就喜欢抓具体,具体抓。你说句痛快话,所谓大幅下调,究竟是多大幅度?” 简沧民夹了一口菜:“我看了金盛的财务数据,顶多值5亿。” “但是,还有但是。”简沧民见丁一夫快要发作了,笑着补充道,“你老丁的面子,还值5个亿。两者相加,也就10亿吧。” 丁一夫摇着头:“今晚是我请你吃饭,你如果坚持按这个价格来谈,埋单时我连发票都不会扯。” 简沧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丁一夫说:“你这个报价,摆明了就不是来谈生意的。这顿饭,只能算咱们私下聚会联络感情。我也是公私分明的,私人聚会只能自己掏腰包,不能占公家便宜。” 满桌人都笑起来。别看这些大领导平时一脸严肃,肚子里装满权谋,其实也有普通人的一面。比如说开点玩笑、整点小幽默之类,还是蛮能调节气氛的。 “你请就你请。”简沧民说,“你是股份公司的董事长,年薪几百万,比起我阔绰得多。” 停顿了一下,简沧民又说:“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乱报价。这可是承债式收购,你也清楚,金盛在银行有多少贷款,外面欠着多少债。收购之后,烂摊子还不得我来收拾!如果你们肯把债务挪走,别说30亿,60亿我也敢下手。” “还是三个字:不可能!”丁一夫展现出寸步不让的态势,“你这么杀价,生意没法谈。” 简沧民说:“老丁,别看我出价低,但真正能出价的,满世界又有几家?你这不是农贸市场卖大白菜,张大爷不买还有李大婶光顾。现在有意愿、有实力收购金盛的,我看不会多。” “我宁可等着张大爷、李大婶来买,就不卖给你简大爷。”丁一夫举起酒杯,“今晚不谈生意了,喝酒!” 宴席的下半段,双方果真不再谈收购金盛集团的事,只聊着风花雪月。从会所离开的路上,丁一夫问方玉斌:“今晚的饭局,你怎么看?” 方玉斌说出自己的分析:“我看简沧民对金盛兴趣不小,只是仗着财大气粗,想压咱们的价。” 丁一夫点了点头:“他端着架子,咱们也不能太急迫,所以后来干脆不和他谈这桩生意了。”停顿了一下,丁一夫叹了口气:“人家的确有骄傲的本钱。如今能吞下金盛的买家,实在不多。” 丁一夫又问:“去江州的时间定了吗?” 方玉斌回答说:“我们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好,”丁一夫说,“到时我亲自送你去江州上任。” 按照荣鼎的惯例,哪怕是各地分公司总经理就任,丁一夫也不会亲自前往,顶多派一个副总裁去宣布。这一回,丁一夫竟然要亲自送方玉斌去江州,实在是破天荒的礼遇。 丁一夫盯着车窗外,似乎在眺望远方:“上次我和你说过,管理团队只是临时机构,并没有什么级别。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亲自送一趟,就算帮你立威吧,日后你同方方面面打交道,也能名正言顺一点。” “谢谢丁总!”方玉斌感激地说。 3 真要按合同办事,杨白劳就该还钱给黄世仁,还唱 前来机场迎接的,不仅有江州方面的人士,更有燕飞率领的上海公司众高管。虽然上海公司已不再负责金盛集团项目,但丁一夫莅临华东地区,上海公司的老总们仍少不了迎来送往的礼节。 众人握手寒暄后,丁一夫钻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奔驰轿车。方玉斌、卢文江与燕飞、林胜峰等人一起,坐上了一辆别克商务车。 毕竟都是场面上混过的人,尽管彼此心结难解,在一个车里却能相谈甚欢。林胜峰第一个开口:“玉斌,这辆商务车以后就留在江州,交给你们使用了。”他接着说:“前几天接到通知,说江州这边需要一辆车,让上海公司负责提供。我原本想着把帕萨特开过来,可燕总却说,帕萨特太老旧,这辆商务车是去年才买的,车况还不错。” 方玉斌做出感激的模样:“谢谢燕总与林总,江州这边的工作,还要你们大力支持。” 燕飞笑着说:“总部决定直接负责金盛集团项目,对于我来说真是一喜一忧,喜的是不用再管这个烂摊子,忧的是却把玉斌给抽走了。” “我也不想离开上海公司,真希望能跟在燕总身边,再学习一些东西。”无论燕飞还是方玉斌,一定都会对自己言不由衷的做作感到恶心。但此刻,他们又不断说出这些令人作呕的话。 燕飞说:“上海公司可是你的娘家,无论走到哪儿,也不能忘了娘家,而我们娘家人,更要支持你的工作。像用车这些事,如果一台商务车不够就打招呼,我随时把上海公司的车调过来支援。” 燕飞又说:“这次我把公司里的几个部部长都带过来了,就是为了方便交接工作。你们刚在江州安顿下来,又跑来上海办交接,太麻烦了。” 方玉斌报以微笑:“燕总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 这时,坐在前排的上海公司财务部部长孟薇扭头说道:“玉斌,这次除了交接工作,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解释。按照公司新的财务制度,你的那些单据都没问题,可财务人员一开始还按照老制度在审核,所以闹出了误会。” “没关系,都是为了工作,我理解。”方玉斌心中暗笑,这个孟薇真会找台阶,用什么新旧财务制度,把所有事都搪塞过去了。 燕飞却板起脸:“财务部工作时还是得细致一些。新财务制度出台后,要及时组织员工学习,不能总在工作中出纰漏。” “燕总批评的是,我们一定及时改正。”孟薇尴尬地说道,脸上还有些微微泛红。 方玉斌假装咳了几声嗽,再趁势捂住嘴巴。这样做,只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笑出声来。从聊天记录来看,燕飞与孟薇早就勾搭在一起,两人在床上的尺度之大,甚至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今天当着众人,却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领导发脾气训人,下属还要小心翼翼道歉。 丁一夫的江州之行只安排了一天时间,带着方玉斌拜会了各方面人士之后,便飞返北京。丁一夫一走,燕飞、林胜峰等人随即离开。方玉斌摩拳擦掌,开始了自己在江州独当一面的工作。 方玉斌的新办公室位于金盛集团总部的九楼,这里原来是集团一位高管的办公室,听说方玉斌要来,连夜整理了出来。早上来到办公室后,方玉斌打开电脑,查看邮箱中的未读邮件。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方玉斌说了声:“请进。” “玉斌,欢迎你呀。”门被推开,伴随清脆悦耳的女声,苏晋走了进来。 “是你呀。”方玉斌赶紧起身相迎,“昨天我同丁总去江华集团拜会时,你不已经欢迎过我了吗?怎么今天还在欢迎?” 苏晋说:“昨天那种场合,我是代表江华集团欢迎履新的合作伙伴。今天嘛,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欢迎你来江州。” 方玉斌笑呵呵地说:“对我来说,今天的意义更重要。”他拉开抽屉,拿出两罐茶叶,问道:“要喝什么茶?龙井还是铁观音?” 苏晋坐到沙发上,说:“行啊,新官上任的派头已经拿出来了,柜子里全是好茶。可我上午不太喜欢喝茶,给我倒杯白开水吧。” “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方玉斌说,“昨天在江华集团介绍情况时,丁总不是说清楚了吗,这个管理团队类似工作组的性质,只是荣鼎派出的一个临时机构,我也不是什么官。” “在我面前可不许装腔作势。”苏晋笑着说,“凭丁一夫亲自送你上任,就知道这位置的分量。说说,这次来江州有什么感受?” 方玉斌将白水放到苏晋跟前,他没有坐回办公桌后面的皮椅,而是坐在苏晋旁边的沙发上。他说:“说起感受吧,有真话也有假话。假话嘛,昨天跟着丁总去拜码头时已经说了;真话嘛,就是充满惊喜与后怕。” 方玉斌又说:“前段时间我离开江州时,几乎感觉自己的职场之路走到了尽头。这才过了多久,没想到又回来了!说自个儿心里不高兴那是假话,可除了惊喜也有后怕!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事情,若是哪一步出现差池,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了。” 方玉斌接着说:“你是我最应该感激的人,没有你的点拨,我不会想到去找丁一夫,没准此刻已经被赶出荣鼎了。” 苏晋微微一笑:“我真的替你开心。能够留在荣鼎并得到丁一夫的重用,可谓前途光明。”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这回算是捡回一条命,以后怎么样,谁能说得清?对于公司里的钩心斗角,我真是心有余悸。历史书里那些争权夺利、刀光剑影的故事,没想到会在一家公司里血淋淋地上演。” “这并不奇怪。”苏晋抿了一口白水,“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武侠小说中也有一句经典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没错。”方玉斌笑了起来。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卢文江快步走了进来。方玉斌绽放出亲切的笑容:“文江,你来了。要喝什么茶?”当日林胜峰的教诲,方玉斌始终不忘。是啊,刚直只能放在心底,圆融才是职场立身之道。对这个卢文江,越是讨厌,越是心存提防,才越要和蔼客气。此时的方玉斌,已不会像当初在上海公司那样,把对某个人的好恶写在脸上。 卢文江语气急促:“一群人围在金盛集团门口,说是来讨债的。金盛派了一个副总去交涉,人家根本不买账,他们点名要见荣鼎和江华集团的负责人。” 苏晋神态自若地说:“你们才来这里,可能还有些不习惯。金盛欠了一屁股烂账,几乎每天都有上门讨债的,我是见怪不怪了。” “这回可不一样。”卢文江紧张地说,“今天堵在门口的,据说是一家影视公司。他们来了一帮演员,在外面搭起舞台,刚演了一出《白毛女》,听主持人报幕,下一出节目是京剧《窦娥冤》。” 金盛的总部园区挺大,中间又分成好几栋办公楼,方玉斌的办公室位于园区正中,加之窗户紧闭,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他站起身,推开窗户眺望出去,只见园区正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耳畔还飘来悠扬的京剧曲调。 方玉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问道:“金盛集团除了地产和能源生意,还投资了影视公司?” 苏晋说:“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华子贤的儿子刚和楚蔓结婚,楚蔓对影视有兴趣,华子贤就投资了一家影视公司,楚蔓当过一段时间的公司执行董事。当初投了几百万,这几年追加了几笔投资,总金额应该在1000万以下。对金盛来说,算不得什么大额投资。” 方玉斌点了点头:“怪不得之前没听说,原来是华子贤撒点散碎银两,给儿媳妇玩票用的。”他转过身子,把目光投向苏晋:“讨债的见多了,还没见过又唱又跳的。人家既然点名见咱们,要不就出去会一会?” 苏晋甩了甩衣袖:“好啊,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人们的服饰更是五花八门,既有穿着破棉袄的杨白劳,也有身穿华丽京剧服饰、肩上还扛着枷锁的窦娥。金盛集团的一名副总先开口:“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不伦不类的。有什么问题可以谈,用不着来这套。” 话还没说几句,坐在对面的“窦娥”把枷锁一甩,回呛道:“金盛的人闭嘴,我们没空听你废话。现在你们说的话还算数吗?我们要听荣鼎和江华的代表来说。”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又吵成一团。 隔了几分钟,苏晋才开口道:“我是江华集团的副总。你们既然让我讲,我就说几句。不过,我说话的时候,麻烦大家不要打断。”停顿了一下,她又说:“据我所知,昊辰影视公司是三年前由金盛投资成立的,经历了几次股权变更,金盛依旧是公司的最大股东。金盛目前的状况,大家不是不知道,好些下属企业已经几个月没发工资,希望大家都能共体时艰。” “这叫什么狗屁话!”一个坐在后排,穿着绸缎长袍的人站了起来。瞧这打扮,应当是在《白毛女》中扮演黄世仁。 “黄世仁”说:“按照合同约定,近两年金盛都应该向昊辰继续注资。去年的钱打了水漂,今年的更没影儿。我们来讨债,可是按合同办事,走到哪儿都理直气壮。” 苏晋笑了笑:“真要按合同办事,杨白劳就该还钱给黄世仁,还唱什么《白毛女》?” “黄世仁”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们赖账还有理了?” 苏晋抿了一口水:“不是说赖账有理,而是请你们体谅一下金盛的难处。” 见两方争执不下,方玉斌朝前挪了挪身子,准备出来解围。话还没说,却瞧见墙角边有一个女子,正拿着手机录影。方玉斌厉声说道:“这里不准录影,把刚才录的删了。” 保安得到指令后,立刻来到女子身边,叫她交出手机,以便检查她是否删除了影像。这名女子却大声嚷道:“手机里有我的隐私,凭什么给你们看?” 方玉斌气愤地拍着桌子:“既然来找金盛要钱,说明你们还自认是集团的一分子,身为员工,应当遵守公司制度。内部会议不准录影,不懂吗?把手机缴了!” 保安与女子拉扯在一起,眼看手机要被夺去,女子大喊起来:“我不是你们的员工,我是记者。你们要打记者吗?”说着,女子还亮出了自己的记者证。 方玉斌更是火冒三丈:“谁把记者带进来的?你们要干什么?”现场顿时陷入混乱。 4 澳门赌场内的贵宾厅厅主 正当方玉斌与苏晋因为昊辰影视员工的上访而焦头烂额时,金盛集团的总裁,企业创始人华子贤的儿子华守正,却搂着一名身材火辣的女子,在江州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内颠鸾倒凤。 这个女人的床上功夫的确了得,连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华守正也不禁大呼过瘾。渐渐地,他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将主动权让出,平静地躺在床上,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体上展开各种刺激的尝试。 华守正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公子。因此,他既享受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奢靡生活,也拥有普通人难以理解的烦恼。 他有一个太成功的父亲。年少时,繁忙的工作使父亲不能给予自己太多父爱;成年后,他又不得不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华守正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华子贤的儿子。 他有温柔美貌的妻子,当着外人,妻子也会装出百依百顺、小鸟依人的样子。但他清楚,妻子爱的是华家的财势,并不是他这个人,甚至在内心深处,妻子时刻都在鄙视懦弱无能的丈夫。 如今,他还是金盛集团的总裁,但就这么一个虚衔,还是妻子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公司里的老臣,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可堪大用之人。外来的江华集团与荣鼎资本,更把自己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木偶。 烦心的事太多!性,便成为华守正乐此不疲的放松手段。 毕竟是富家少爷,华守正身边不会缺女人,不过对于女人,他却有着特殊癖好。从大学时代与一个年长他七岁的女歌星相恋开始,华守正开始对演艺界的女明星情有独钟。从女歌星开始,他的好几任女友都来自娱乐圈。后来的妻子楚蔓,也是一名演员。 此刻正将自己按在床上的女人,据说也是在圈内颇有名气的模特。经纪人说她是中韩混血儿,出生在韩国,后来去奥地利学钢琴。回国后进入模特界,成为好几个化妆品品牌的代言人。上床之前,经纪人还拿出平板电脑,让华守正看了好几段这个模特拍摄的广告。 进入房间后的短暂交流中,华守正发现对方的普通话还算标准,可韩语却一句不会,聊起奥地利的风土人情更是浑然不知。 所幸很快进入实战阶段,以上所有都不再重要,这个女人带给华守正的,绝对是销魂蚀骨的刺激与享受。 华守正脑袋有些发昏,搂着美人沉沉睡去。这一觉,他睡得很久。中途好几次,他似乎醒了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他还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坐汽车,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登上一艘小船,漂浮在茫茫大海中。 大梦方醒时,才发现一切不是梦。几条粗大的麻绳捆绑在华守正身上,热情火辣的美女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名凶神恶煞的大汉。一股鱼腥味飘进鼻孔,再眨几下眼睛,仔细一看,自己竟身处一条小渔船中。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惊慌失措的华守正大喊起来。 “吵什么!”大汉恶狠狠地瞪着,接着又不由分说地给了华守正一耳光。 挨了一耳光,华守正立刻老实下来:“好汉饶命,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大汉骂骂咧咧,拎起华守正就往船舱外走。来到船舱外,大汉飞起一脚,把他踢到海里。 自小长在江南水乡的华守正,水性还是不错的,可惜手脚被缚,一身本事施展不出来,落到海里,立马呛了几口水。站在船上的大汉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 半分钟后,大汉纵身跳入海中。他双脚踩水,左手抓起华守正,右手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华守正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只是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就要葬身此地。 大汉把华守正的头摁入水中,接着手起刀落,割断了绳子。四肢能够活动,华守正的水性立马施展了出来,他在海水里扑腾一下便浮出水面。 “小子,没瞧出来还有两下子。”大汉冷笑一声,接着又把华守正推回船上。 华守正回到船上时,满脸已是煞白。他刚想挣扎着站起来,一记重拳又飞了过来。一顿拳打脚踢之后,两名大汉把华守正扔回船舱。 这种炼狱般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天。每隔几个小时,两名大汉就会把华守正拖出来,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无论华守正如何求饶也无济于事。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蹲在船舱里的华守正听到远处传来发动机轰鸣的声音。一个大汉走了进来,凶神恶煞地说:“天亮了,该醒了。” 华守正连忙点头答应,心里却在叫苦,醒个屁,老子昨晚被你们拖出去揍了好几回,压根就没合过眼。 机器轰鸣声越来越大,船舱内的抖动也愈发明显。华守正意识到,应该是有一艘大船靠了过来。连打带踢被推出船舱后,果然瞅见一艘铁皮船正快速驶来。一名大汉朝铁皮船喊道:“老板吩咐的事,我们都办妥了。” 铁皮船上也传来声音:“兄弟们辛苦了!老大已经把钱打到你们账上,拿去喝酒吧。” “好嘞,谢谢老板。”一脸横肉的大汉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转过脸,大汉又对华守正说:“老子的事办完了,你滚到那一艘船上去吧。” 被折磨了一整天,华守正早已没了脾气,他只是惶恐地点着头,双脚还是呆立在原地。看到华守正憨呆的模样,大汉似乎又来气,恶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老子叫你滚,你还赖在这儿干啥!” 华守正哭丧着脸:“大哥,我怎么过去呀?” 另一名大汉一脚踹到华守正肚子上:“怎么过去?难不成还要老子背你过去?你不是会游泳吗,自己游过去。”两人上前一步,抓起倒地的华守正,一把扔进海里。 饶是华守正水性不错,可毕竟被折磨了一天,身子骨十分虚弱,加之铁皮船驶过卷起的波浪,让华守正一下海就呛了几口水。 看到华守正的狼狈样,两边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华守正顾不得许多,使出吃奶的劲朝铁皮船游去。海上浪太大,好几次眼看就要游到,又被浪推了回来。华守正体力不支,加上手脚都有伤口,泡在海水里疼得厉害,只得大呼“救命”。铁皮船上又传来一阵哂笑,接着才伸出一根竹竿,把他捞了上来。 上了铁皮船,华守正被拖进船舱,接着有人将他的脑袋死死摁在桌子上。隔了几分钟,船舱内走进一名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他挥了挥手,示意放开华守正,然后悠闲地点燃一支烟:“贤侄,让你受惊了。” “董叔叔,怎么是你?”华守正满脸惊诧。 对方说:“怎么就不能是我?我说贤侄,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呀。” 华守正扑通跪倒:“董叔叔,侄儿以往有什么不周不到的地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可要救我呀!” 华守正口中的“董叔叔”,便是其父华子贤在牌桌上认识的赌友董劲松。董劲松出生在广东乡下,年少时离家去澳门闯荡。经历几十年风风雨雨,这个昔日的广东乡下少年终于在东方赌城闯出一片天地。他不仅在澳门开设有地下钱庄,在内地经营起五星级酒店,更成为澳门一家大型赌场的“杀数厅”厅主。 所谓厅主,堪称澳门赌场的一大特色。澳门赌场内的贵宾厅大多承包给了职业的赌博公司,面向豪客经营,一般投注最低都在港币2000元以上,最高投注限额是200万。比如,著名的金沙赌场内的贵宾厅,分为香港厅、广东厅、浙江厅、鸿运厅等,都是承包给了不同的赌博集团。这些赌博集团中的人,有的是香港上市公司的,有的是当地黑社会的,有的是在内地人脉超群、神通广大的人物,他们被统称为厅主。 赌场与赌厅之间,属于一种承包关系。因为厅主自身实力不同,承包的方式也较为灵活。与赌场分担输赢的赌厅,俗称“杀数厅”;仅赚一点服务费,输赢全部由赌场承担的赌厅,俗称“洗码厅”。像董劲松这样能够跻身“杀数厅”厅主之列的,无疑拥有不俗的实力。 身为厅主,广交朋友招揽赌客自是少不了。当年的华子贤便是赌厅内的常客,董劲松对送上门来的衣食父母可谓殷勤有加,但凡华家人来到港澳,董劲松都会驾驶大奔亲自在机场迎接。 不过今天,董劲松却换上了另一副嘴脸。眼看华守正跪地求饶,他只是冷冷地说:“你叫我救你,可谁来救我呀?” 华守正连滚带爬来到董劲松脚下,哀求道:“咱叔侄俩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干吗非闹到这一步?我吃点皮肉之苦不打紧,可事情传出去,损了董叔叔的名声,侄儿的罪过就大了。” “我说贤侄,你这嘴里真是吃了蜜糖,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舒服。”董劲松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董叔叔听着舒服,就是侄儿的福气。”华守正连忙奉承。 “放屁!这些鬼话还是留着骗三岁小孩吧!”董劲松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老子当初来找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德行。起初是躲着不见,后来勉强见一面,又说老子欠的账,儿子可不认。” 董劲松猛吸一口烟,接着说:“上个月我来了江州三趟,硬是没能见上你一面。到底是华家大少爷,金盛集团再怎么风雨飘摇,你的派头也没减,办公室找不着你,外边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一群保镖。要不是前些天弄个娘们儿把你勾引出来,我看今天咱们也说不上话吧。” 董劲松越说越来气:“实话告诉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老子没少干。只是这些年内地有钱有势的豪客多,遍地黄金,正儿八经也能挣大钱,坑蒙拐骗的事犯不上去做。你倒好,非逼得老子重操旧业。” “都是我不好,董叔叔大人大量。”华守正知道自己中了美人计,但如今性命捏在人家手上,可没有后悔的工夫,只能一个劲地跪地求饶。 董劲松却不耐烦地说:“咱们还是说说正题。” 华守正清楚,董劲松所说的正题,就是父亲华子贤欠下的一笔赌债。去年,华子贤的手气很背,在赌厅里输了一个亿,手里拿不出这么多现金,便想出用股权抵债的办法。华子贤表示,自己刚买下中亚的一块油田,预期效益十分可观。他愿意拿出油田的部分股权,来抵销赌债。华子贤还说油田未来会帮董劲松赚好几亿,如果不是现金吃紧,自己根本舍不得卖。最后,双方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 此刻,董劲松又拿出这份协议,用力晃了晃再扔到华守正面前:“你说老子欠的账,儿子管不了,这话也有道理。但华子贤是金盛集团的前任董事长,你是现任总裁,生意上的事,我不找你找谁?” 董劲松恶狠狠地说:“咱们重新签一份合同,让之前的股权转让协议作废。我不要什么狗屁股权,你们华家欠我多少赌账,就拿多少真金白银出来。” 关于油田股权的事,董劲松认为自己吃了大亏。当初华子贤提出这事时,董劲松将信将疑,还与华子贤一起去考察了一番。结果,一到中亚国家,对方那架势让董劲松彻底信服了。负责接待的两人,一人身穿戎装,肩扛将星,据说是该国的中将司令;另一人西服革履,别人介绍说是副总理的小舅子。考察全程都是警车开道,甚至还出动一架俄制直升机,载着董劲松在首都上空转了几圈。对方还说,这块油田的蕴藏量很高,要不是华子贤与该国政府高层的友好关系,根本不可能买到。董劲松以为自己捡到了金娃娃,立刻签下协议。 华子贤被捕后,油田开发的事就没了下文。董劲松甚至打过主意,哪怕自己去筹集部分资金,也不能让开采工作停下来。可开采团队实地转了一圈却回来报告,说油田的品质很差,就算开采下去也没有利润。而此时,中将司令与副总理的小舅子却再也不见踪影。 董劲松打听了一圈,大致弄明白了,华子贤是被人家骗了,而自己又被华子贤骗了。得知真相后,董劲松气得直跺脚! 此刻已遍体鳞伤的华守正痛苦地说道:“不是我不给董叔叔面子,实在有苦衷。”他缓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刚才也说金盛集团风雨飘摇,以公司的状况,到哪儿去凑一个亿还你?” 董劲松把华守正扶起来,脸上变得和蔼起来:“贤侄呀,这些事我都替你想到了。” 董劲松说:“我知道你现在没钱,可金盛旗下还有好多物业嘛。比如在江州市开发区的那栋写字楼,就是金盛修的。把那栋写字楼抵给我,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董劲松又说:“干咱们这行的,从来都只认现金。我愿意让你用不动产抵债,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再说了,这栋写字楼也就值一个亿,我可没漫天要价。” 华守正心中苦笑,看来人家真是有备而来,把金盛的家底都打听清楚了。他有气没力地说:“自从父亲被带走,我这个总裁就成了傀儡。但凡大主意,都得听别人的。江华集团与荣鼎资本还给我订下规矩,任何合同签字前,必须送给他们审核。” 董劲松大手一挥:“什么他妈破规矩,老子可不管。今天只要签了字,剩下的事你不用管,我去找他们讨债。可你要是推三阻四,那就是存心给我找碴。” 董劲松脸上重新露出凶光:“昨天那两个家伙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这两人一直想投奔我,老子却没点头。为什么呢?就是嫌他们心慈手软下手太轻。所以呀,他们只能干点零活,真到了动大刑的时候,还得我身边的兄弟。这艘铁皮船上的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手上的活儿细着呢。贤侄,要不要体验一下?” 华守正吓得脸色发青、双脚颤抖,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不……敢,不……敢。” 董劲松身旁的一个保镖这时冲了出来,大吼道:“大哥,别同这王八蛋浪费口舌,把他交给我,指定让他服服帖帖。” “别,别!”华守正尖叫起来,“我签字,马上就签。” 5 投资公司的两种类型:有限合伙制与总经理制 今天一大早,袁瑞朗打来电话,说他到上海了,约方玉斌晚上相聚。前些日子,袁瑞朗已辞职离开荣鼎资本,加盟了一家新创立的投资基金出任合伙人。有些日子没见袁瑞朗了,方玉斌很想念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兄长。中午过后,他丢下手头的工作,驾车朝上海驶去。 袁瑞朗还在电话里说,要引见几位朋友给方玉斌。方玉斌好奇地追问是谁,袁瑞朗却笑着说:“到时就知道了。” 别克商务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名穿着牛仔裤与开领羊绒衫的女子。这名女子叫佟小知,上周才加入公司,目前的职位是行政助理。 当初在北京组建管理团队时,丁一夫就提到,以方玉斌在荣鼎资本的级别,还没法配秘书,但方玉斌在江州要应付的工作千头万绪,此外也代表着荣鼎的形象,因此可以物色一个人,以行政助理的名义,来干秘书的活。丁一夫甚至说,发现谁合适,可以在公司内随意抽调。 对于丁一夫的好意,方玉斌婉言谢绝了。他说秘书这类工作专业性不高,完全可以在江州本地招聘。如果什么人都由总部派出,人力成本太高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方玉斌真正的担心,是怕自己身边隐匿着一个类似林胜峰的卧底。 这个佟小知,就是管理团队进驻江州后招聘的人员。佟小知的个人条件十分突出,在面试过程中几乎就没有遭遇对手。她大学学的是财经专业,同时又自修了法律课程,之后在上海一家国企与某世界500强的驻沪机构中担任秘书职务。无论学历还是经历,都与方玉斌的要求吻合。 佟小知的样貌同样出众。清澈明亮的眼睛,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既光彩照人又不太过妖艳,在大公司里当秘书,再合适不过。 今天去上海见袁瑞朗,方玉斌当然不会在身边带一个助理。只是佟小知听说方玉斌要去上海,主动说自己有私事要处理,指望搭一趟顺风车。 工作中的佟小知十分干练,生活中也很体贴人。见方玉斌驾车时揉了揉眼,佟小知主动问他:“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替你开一会儿?” 身旁有个温柔体贴的美女,方玉斌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他手握方向盘,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从江州到上海才多少路程,怎么会累!”接着,他又问道:“你去上海有什么私事,能透露一下吗?” 佟小知说:“到周末了,我想去上海看一看父母。” “你父母在上海?”方玉斌问。 “是啊。”佟小知答道。 “不对呀。”方玉斌说,“你来公司面试的时候,不是说你就是为了方便照顾父母,才决定从上海回江州的。” 佟小知眨了眨眼,说:“父母平时在江州,这几天我爸爸身体有些不舒服,妈妈陪着他去上海看病。” “哦。”方玉斌点了点头,接着问,“你爸爸是什么病?不严重吧?” 佟小知说:“多年的慢性病了,没什么。”见方玉斌不再发问,她又主动问道:“你去上海干什么?” 方玉斌说:“见一个朋友。” “是女朋友吧?”佟小知笑着说。 方玉斌板起面孔:“领导的私生活,可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对不起,我失言了。”佟小知显得有些尴尬。 “跟你开玩笑的。”方玉斌笑了起来,“在单位,咱们是上下级。离开了单位,就是朋友。”他接着说:“人家是钻石王老五,我是铜板王老五,就是那种既没钱又找不到女朋友的人。” “讨厌!”佟小知拿手拍了一下方玉斌,“往后在下班时间,可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方玉斌说:“我到上海,是去见一位老领导。他以前也是荣鼎资本的,前段时间辞职离开公司了。” 佟小知说:“该不是袁瑞朗吧?”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袁总?” 佟小知说:“既是荣鼎的老领导,又刚离开公司,我自然就猜到袁总了。他可是一位传奇人物,我虽然不认识,却听同事们聊过。我知道他还是微博大V,我就是他的粉丝。” 佟小知又问:“据说你和他的关系很好?” 方玉斌点了点头:“袁总是我的恩人。” “要是有机会,真想见一见这样的传奇人物。”佟小知脸上流露出粉丝对偶像的膜拜。 方玉斌说:“以后会有机会的。今天你要去看父母,就不好占用你的时间了。”佟小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驶入上海市区后,佟小知在一处地铁站下了车,方玉斌继续驾车奔赴虹梅路上的一家私房菜馆。这家名叫“开枝散叶”的私家菜,在上海滩颇有名气。菜馆的老板娘是台湾人,里面的台湾特色小食十分正宗。 袁瑞朗很喜欢这家餐馆,在上海工作时就经常带方玉斌来就餐。方玉斌对这里的味道感觉一般,只是死贵的价格让他印象深刻。 方玉斌走入餐馆时,见袁瑞朗已坐在里面。他赶紧小跑着上前,伸出双手握住袁瑞朗:“袁总,你好!” 袁瑞朗微笑着说:“你还是这么客气。” 落座后,两人不免谈起在荣鼎的往事。袁瑞朗动情地说:“你总说我是你的恩人,其实你更是我的恩人。燕飞在背后捅刀子时,幸亏有你挺身而出。” 袁瑞朗又问:“当初在上海公司,燕飞可是把你往死里整,最后怎么阴差阳错,你又成为总公司派往金盛团队的负责人?你和丁一夫之前就认识?” “我的事你还不知道。之前要认识丁一夫,燕飞也不敢那么整我。很多事我也弄不明白,稀里糊涂就去了江州。”方玉斌用这段话来搪塞,是希望袁瑞朗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尽管与袁瑞朗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自己与丁一夫之间的事,实在不便对外提起。 袁瑞朗知趣地岔开话题:“我两个月前就和新东家谈妥了,去他们新成立的投资基金工作。荣鼎这边的辞职手续很麻烦,直到上个月才批下来,中间耽搁了一些时间。” 方玉斌说:“在新公司你是一把手了,一定能大展拳脚。” 袁瑞朗笑了笑:“论起公司实力,这里自然没法和荣鼎比,但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处,尤其在我的坚持下,这家基金采用了有限合伙制,我作为合伙人,掣肘没那么多。投资人承诺不干预基金日常运作,只要我能保证让他们年底拿到分红,工作中的自主权还是比较大的。” 方玉斌知道,国外的投资机构大多采用有限合伙制,有限合伙制强调投资人与管理人在决策权、管理权方面有独立的权责归属。身为合伙人,享有更大的权力。国内投资人多为企业家出身,参与投资运作的意愿非常强,因而国内的投资机构大多采用总经理制,出资人聘请专业人士做高管,自己还时不时指手画脚。在这种体制下,高管的权力被大大压缩。即便如丁一夫,哪怕已经成为董事长,因为公司并未实行有限合伙制,董事会依然对他具有较强的制约。 来之前,方玉斌就猜到,袁瑞朗近来的心情应该不错。刚离开上海公司那会儿,袁瑞朗一连好几天没发微博。最近这一个月,却又是秀风景照,又是煲心灵鸡汤。看到袁瑞朗走出事业低谷,方玉斌真心为他高兴。 方玉斌问:“基金的规模有多大?投资人是谁?” 袁瑞朗说:“目前的规模是十个亿。投资人很多,既有山西煤老板,也有IT新贵。火石科技的叶云来,也是投资人之一。火石在纳斯达克挂牌后,叶云来手里的钱多到用不完,便决定拿出一部分投资。” 听袁瑞朗这么一说,方玉斌不禁想起当初与火石博弈的情形。谈判桌上,袁瑞朗寸步不让,逼得叶云来出高价收购荣鼎手里的股份。合同执行期间,鉴于叶云来的资金实在紧张,袁瑞朗又手下留情。袁瑞朗的这一招,的确是做人情的好手段,让对手既见识了自己的厉害,又会心存感激。袁瑞朗能加盟新基金并说服投资人采用有限合伙制,不知是否与这段往事有关? 见服务员开始上菜,袁瑞朗招呼道:“把酒也开了吧,就喝刚才老板娘推荐的金门高粱。” 方玉斌问:“上午电话里,你不是说还有朋友吗?” 袁瑞朗说:“刚通了电话,他们还被堵在路上。咱们边吃边等吧。” 接过服务员递上的金门高粱酒,袁瑞朗说:“今天咱们吃台湾菜,顺带也入乡随俗喝台湾酒。这玩意儿,你还能接受吧?” 方玉斌说:“能和你在一起,喝什么酒都开心。金门高粱属于清香型白酒,我以前喝过,口感不错。” “错咯,错咯!”袁瑞朗摆着手,“以前我也以为金门高粱是清香型白酒,刚才趁着你没来,和老板娘聊了会儿天,她才纠正了我的观念。” 袁瑞朗又说:“中国的白酒大致分成四类,一类是酱香型,以茅台、郎酒为代表;一类是浓香型,以五粮液、剑南春为代表;一类是清香型,代表酒是山西汾酒;还有一类是米香型,主要是在广西、湖南等地流行的小曲米香蒸馏酒。金门高粱酒属于一种特殊香型的白酒,在台湾叫作金门香型。只不过进入大陆市场之后,与大陆市场划分的清香型最为接近,才被归为清香型。可实际上,它和清香型白酒差异很大。” 袁瑞朗继续说道:“刚才听了老板娘的话,发觉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前些日子,我去了趟山西,整天喝汾酒。汾酒也是清香型,认真品起来,和金门高粱的差别可不止一星半点。” 方玉斌拍掌道:“一般人做事都是浅尝辄止,你却什么事都要探究个明白,就连喝酒,也能喝出这么多门道。” 袁瑞朗哈哈大笑:“喝酒这事可不能耍嘴皮子功夫。来,我先干为敬。” 两人一边喝着金门高粱,一边海阔天空地漫谈开去。大约半小时后,身旁传来一阵温婉悦耳的女声:“袁总、玉斌,不好意思,路上太堵,我来晚了。” 袁瑞朗立刻起身,一边与来者握手,一边对方玉斌说:“这位你应该认识,华家的少奶奶,鼎鼎有名的大明星。” 方玉斌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袁瑞朗口中的朋友,竟会是楚蔓! 6 烂片横行的中国电影圈:精英永远在吐槽,大众拼 “对,老朋友。”方玉斌心里满是狐疑,嘴上却附和道。 楚蔓身后,还站着一位美男子,一米八的个头,额头宽阔,鼻梁高挺,身穿休闲装,肩上还围着一条花格子围巾。 袁瑞朗介绍道:“这位是昊辰影视公司的赵晓宇,圈内有名的导演。” 赵晓宇主动伸出手来:“方总,久闻你的大名。” 隔了几秒钟,方玉斌才缓缓伸出右手:“不敢当,是我久仰你的大名。之前一直想拜访,却不得其门而入。” 虽然未曾谋面,但方玉斌对赵晓宇却有一肚子抱怨。华子贤投资的昊辰影视,其前身就是青年导演赵晓宇创立的晓宇工作室。赵晓宇是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影视公司成立后,他只出任艺术总监,婉拒了总经理的位置。华子贤对影视公司并不上心,连总经理也懒得派,因此公司的大小事情,还是由赵晓宇说了算。 昊辰影视的员工来金盛闹场,甚至把记者带进来,双方搞得很不愉快。此后不久,各大媒体都刊登出这则新闻,远在北京的丁一夫打来电话过问,更让方玉斌灰头土脸。方玉斌派人与赵晓宇联系过,希望双方面谈一次,赵晓宇却避而不见。 “之前是我失礼,还望方总海涵。”赵晓宇的态度颇为客气。 方玉斌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言重了。你当初派人上门,又是演《白毛女》,又是唱《窦娥冤》,让我免费享用了一顿文艺大餐,说来还要谢谢你。” 袁瑞朗哈哈大笑:“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天坐在一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不提了。”他接着说:“不过,唱《白毛女》和《窦娥冤》的事,还真不能怪晓宇。人家是大导演,心思全在电影上,可没兴趣弄这些三脚猫功夫。” “这事还得怪我。”袁瑞朗又说,“当初我和一个记者朋友聊天,他说昊辰讨债的事,想上新闻不太容易,中国这么大,每天都有讨债的,这种事压根算不了新闻。我就问他,怎样才算新闻?他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想要引发媒体关注,一定得整点标新立异的东西。最后一合计,昊辰公司里最不缺的就是文艺人才,干脆去金盛门口演几出戏。这样一来,不就制造出新闻噱头了?” 方玉斌越听越糊涂,敢情袁瑞朗与赵晓宇早就认识?堵在金盛门口讨债的事,就是他们策划的?袁瑞朗这顿饭,究竟有什么企图?还有楚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方玉斌脑海中。 袁瑞朗举起酒杯:“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缘分,我看还是先干一杯,有什么话接下来慢慢聊。” “好啊。”楚蔓第一个响应。方玉斌尽管心事重重,也只好端起酒杯。 放下酒杯,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同玉斌与晓宇比起来,我痴长几岁,算是个大哥。两位老弟在我眼里,可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他又把目光投向方玉斌:“你的那些光辉往事,我都跟晓宇介绍过了。晓宇的经历,你还不太清楚吧?” 袁瑞朗说起赵晓宇的经历,今年才30岁出头的赵晓宇是上海人,尽管来自平民家庭,却从小展露出过人的艺术天赋。他不仅对于电影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还画得一手好画。成绩优异的他,高考时考入北京一所理工院校,但读了两年便主动退学,转而去电影学院当起了旁听生。 20多岁时,赵晓宇被一名著名的台湾广告人相中,受邀拍摄了几部商业广告。在同龄人刚好研究生毕业,正在四处递简历找工作时,他已经在圈内小有名气,还积攒下100多万的片酬。 偏偏在这时,赵晓宇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他毅然辞掉北京的工作,远赴美国进修。在美国,他过起了半工半读的生活,一面在大学校园进修导演专业,一面在好莱坞的电影公司打工,从编剧、摄影到服装、道具,剧组中的各种角色几乎都尝试过。 回到中国后,依旧有不少广告片找上门,赵晓宇却很少答应。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电影拍摄中。赵晓宇执导的几部影片,收获了一致好评,还在国外得到电影大奖,不过票房成绩却没有多大起色。 华子贤决定投资,并不是认为赵晓宇的电影能够创造多少利润,只不过是看在儿媳妇楚蔓的面子上。楚蔓与赵晓宇是多年好友,看着老朋友拍出的影片叫好不叫座,便央求财大气粗的公公伸出援手。 听完袁瑞朗的介绍,方玉斌笑着说:“对于搞艺术的人,尤其是导演,我打小就怀有一种敬意。” 袁瑞朗说:“晓宇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我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你那么辛苦拍出的电影,最后却曲高和寡,一些俗不可耐的电影,反倒是观众如云,心里会不会不平衡?结果他引用了一位法国导演的话来回答,票房高就是人多吗?看烂片的有一万个观众,却只有一个大脑,因为观众是一类人。看好电影的有一百个观众,但有一百个大脑。” 赵晓宇摆了摆手:“取笑了,那都是我以前的想法了,如今也改变了许多。前些日子同袁总聊天,对我的启发不小。你说一位优秀的导演,一定能够驾驭不同的题材,仅仅能拍艺术片的导演,绝对算不得大师。日本的黑泽明,尝试过各种题材的电影,有一段时间还去苏联拍片;美国的斯皮尔伯格,从《侏罗纪公园》到《辛德勒的名单》,从科幻片到历史题材,每一样都能创造经典。” 袁瑞朗面朝方玉斌,说道:“你是大才子,平常也喜欢看电影,对这个话题有什么想法?” 跟在袁瑞朗身边多年,方玉斌十分清楚老领导的风格,越是谈重要生意之前,越是喜欢聊些风花雪月调节气氛。既然人家不着急谈正事,自己只能沉住气。方玉斌微笑着说:“最近几年,中国的电影市场迎来了井喷行情,票房收入增长了好几倍。不过,许多人却对这种态势忧心忡忡,究其原因,大概是井喷行情之下,并没有几部拿得出手的佳作,不像好莱坞,隔几年就会出现既叫好又叫座的大片。很多人甚至怀念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国内电影界,据说当时导演聚会,大家会聊你得了什么奖,我又拿了什么奖,不像现在,导演坐一块儿,比较的是谁的票房高。” “不过,我倒觉得,凡存在即合理,烂片横行未尝不是因为观众有看烂片的需求。”方玉斌说,“一直以来,精英掌握了话语权,中国新一代的精英大多在20世纪80年代度过了自己的青年岁月,于是在他们的话语体系中,80年代被神化了,仿佛那是一个人人都在读尼采的书、念北岛的诗的年代。但事实真是如此吗?起码我表示怀疑。我的老家在一座县城,身边的亲戚朋友不乏工人、农民与贩夫走卒。可以肯定地说,无论在什么年代,他们都不知道尼采、北岛是何方神圣。” 赵晓宇有些不解:“这些和电影有什么关系?” 方玉斌解释说:“30多年前,精英不仅垄断了话语权,更是唯一有消费实力的人群。从某种意义上说,电影就是拍给他们看的,能满足这群人胃口的影片,艺术成就自然较高。但经过30多年经济高速增长,中国人有钱了,贩夫走卒也能看电影了。更要命的是,一张电影票卖给精英是60元,卖给普通人也是60元。这就导致了一种现象:精英依旧垄断话语权,消费主体却变成大众。于是乎,精英永远在吐槽,大众拼命在消费。” 赵晓宇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普通大众的文化消费之前被压抑了,如今经济发展有了钱,这种需求被释放出来。而且,他们的胃口和精英并不一样,甚至他们就喜欢烂片。” 方玉斌点头道:“你可以说观众傻,品位低下,但这就是现实。他们不喜欢看那些深邃复杂的东西,就喜欢简单直接。如今的那些烂片,虽然在精英眼中一无是处,但对大众来说未尝不是喜闻乐见。” 方玉斌又说:“如果我们把目光转向电视剧市场,事实就会更加清晰。我想在座的都会认为,美剧的水平远比国产剧高。而且随着网络技术的运用,中国人看美剧也没有多大障碍。但是,当有几部国产神剧出现时,网络上的点击率动辄好几亿,把美剧远远甩在身后。” “你想说明什么呢?”楚蔓听得入神,迫不及待地追问。 方玉斌说:“在网络空间,没有院线排片率的问题,各类电视剧在竞争中基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从点击率分析,国产剧完胜美剧,哪怕我们身边有不少美剧控,但其实更多的人是国产剧控。一部剧能成为神剧,我想关键点便是它吸引了这个社会的最大公约数人群,反映了大多数观众的接受程度。或许中国观众就喜欢把剧中人物分成简单的好人与坏人,而不像美剧那样去刻画复杂的人性;中国观众就喜欢肥皂剧的节奏,而不喜欢像美剧那样,一边用眼睛看,一边还要用大脑思考。” 沉吟了一阵,袁瑞朗才说道:“玉斌的话尽管只是一家之言,但的确很深刻。过去,我们只说中国拍不出好莱坞大片,却忽视了另一面,即便拍出好电影,观众真的就喜欢吗?” 谈到电影,众人话匣子似乎被彻底打开。楚蔓问道:“这几年电影市场井喷,就因为中国人有钱了吗?” 袁瑞朗摇了摇头:“我的感觉恰恰相反,电影市场火爆是因为中国经济面临巨大下行压力。” 见众人不解,袁瑞朗解释说:“美国经济一片繁荣时,好莱坞反倒不温不火。每当经济危机来临,好莱坞便票房大增。这很简单嘛,经济不好了,钱越来越不好赚,人人心情紧绷,就需要娱乐业来放松。” 赵晓宇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通了另一点,为什么近几年喜剧电影异军突起,原来这才是刚需呀!” “真是这么一回事。”方玉斌说,“国内导演中,我比较推崇冯小刚。他拍的《唐山大地震》与《1942》按说都是佳作,在我看来,后者的艺术价值更高。可前一部大卖,后一部却遭遇滑铁卢,我一直搞不清楚原因。” 方玉斌接着说:“听了袁总的分析,我顿时明白了。《唐山大地震》上映时是2010年,正是中国经济高歌猛进的时代,人们还能承受一点悲剧。到了《1942》上映的2012年,经济下行趋势已经显露,人们不想再来影院感受悲伤。” “玉斌喜欢冯小刚的电影,我却对晓宇的作品推崇备至。”袁瑞朗笑着说,“前些日子,昊辰影视投拍了一部电影,晓宇亲自执导,连息影多年的楚蔓也披挂上阵,在剧中扮演女二号。” 袁瑞朗接着说:“这部电影只能算小成本制作,预算并不多。没想到华总出了事,金盛集团的资金链断裂,承诺的投资无法到位,晓宇这边可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喽。眼看拍摄工作接近尾声却不得不停下,演员的工资甚至场地费都拖欠着。” 一说起这事,赵晓宇英俊的脸庞上写满愁容,手上的烟一支接一支。楚蔓伸手将赵晓宇的烟掐灭,还瞪了他一眼:“你一直在咳嗽,还抽这么多烟干吗?” 袁瑞朗的烟瘾也不小,他悠闲地抽着烟:“楚大美女关心晓宇的身体是好的,不过像他这种人,不抽烟哪里来艺术灵感呢?” 楚蔓微笑着说:“好吧,为了他的灵感,我心甘情愿抽你们的二手烟。” 方玉斌说:“电影拍到一半停下,的确是件麻烦事。袁总的意思是?” 袁瑞朗抖了下烟灰:“他们的剧本我读了,之前拍的片段也看过一些。对于这部电影,我十分感兴趣。晓宇缺钱,我又是做投资的,双方不是一拍即合吗?我有意把这部电影作为自己加盟新公司后投的第一个项目。” “那是好事呀。”方玉斌说,“金盛如今没钱投给昊辰,你肯伸出援手,无异于雪中送炭。” 袁瑞朗却摇起头:“我是做投资的,不是做慈善的,投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要考虑回报。如今昊辰的大股东是金盛,我如果投资进来,股权怎么算?最后的收益又如何划分?”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通过这轮投资改变昊辰的股权结构,你要当大股东?” “不!”袁瑞朗斩钉截铁地说,“我的目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让金盛的股权撤出昊辰,由我主导的基金来投资这部影片。” 方玉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吧。什么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现在叫金盛的股权撤出,不太好办。”他又盯着楚蔓:“你是华家的少奶奶,你说说,袁总的方案,你会答应吗?” “你就别揶揄我了,我答不答应有那么重要吗?”楚蔓坐直身子,双手托住下巴,“我做不了华家人的主,现在当家的还是我婆婆跟我老公。况且,华家人就做得了金盛的主吗?谁不知道,如今金盛的大小事情,都得由江华集团和你们荣鼎说了算。” 楚蔓叹了一口气:“走到这一步,实在令人遗憾。金盛目前的状况,不可能再投钱到昊辰。没钱,电影就拍不下去,甚至金盛之前投的钱,也打了水漂。叫金盛撤出股权,看似绝情了点,或许对所有人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袁瑞朗补充道:“局面僵持下去,金盛前几年投的钱一分也拿不回,硬生生亏在这里。如果是撤出股权呢,许多事还能商量。譬如说吧,我可以将金盛当年投进来的钱,原封不动地奉还,哪怕按照银行利率计算利息,也并非不能考虑。这一圈下来,金盛其实并没有亏损。” 袁瑞朗又说:“这部电影即便未来能赚钱,但以金盛的状况,却没实力赚这个钱,甚至晓宇也跟着受罪。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挡在中间呢?金盛不受损失地退出,让有实力的人继续这场游戏,不是很好吗!” 看着袁瑞朗与楚蔓一唱一和,方玉斌觉得他们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以楚蔓的身份,多少会给人吃里爬外的感觉。方玉斌更清楚,今天这顿饭,人家大概还打算拉着自己一道吃里爬外。 方玉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金盛没有按照合同约定按时把投资款打给昊辰影视,已经算是违约。你们大可以去打官司,申请解除合同。甚至,袁总可以直接出面来谈,收购金盛手里的股权嘛。” 袁瑞朗笑了:“我看过当初的投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如果发生争议,只能到江州法院来打官司。金盛如今的状况,大家心知肚明,为了保住金盛,江州市政府下了血本,甚至指派国企注资托底。如果来江州和金盛打官司,岂不就是和江州市政府打官司?胜算有多大?” 袁瑞朗接着说:“就算法院公正判决,最后胜诉了,可像这种官司,从一审到二审,拖个两三年轻轻松松。损失的时间成本,找谁补回来?如果新的资金注入,电影拍摄就能立即重启。可要拖上两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停顿一下,袁瑞朗加重语气:“我也想过直接来找金盛谈判,收购你们手里的股权。可是玉斌,当初咱们狠敲叶云来竹杠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吧。一件东西摆在路边无人问,它自然一钱不值,可真到了买家找上门来,卖家立时就把尾巴翘起来了。丁一夫、沈如平都是商场老手,别指望他们手软!” 方玉斌明白对方的盘算,却还是明知故问:“又不来谈收购,又不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那怎么办?” 袁瑞朗说:“所以才让昊辰的人上门讨债,甚至请媒体追踪报道。我知道如今的金盛经不起折腾,更怕惹上负面新闻。我们一闹,丁一夫、沈如平都会坐不住。到时,让他们来找昊辰谈。如此一来,咱们就主动,就有可能逼其就范。” 袁瑞朗接着说:“一开始就让晓宇和他们谈,条件是原价回购股权。等到金盛同意由赵晓宇回购股权,昊辰从此独立之后,我再和昊辰签署新的投资协议,一切水到渠成。玉斌,如今你是荣鼎派驻金盛的全权代表,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来上了谈判桌,再穿针引线两头做工作,我们就会事半功倍。” 方玉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嘿嘿地笑起来:“敢情是让我当个内应呀!” 楚蔓扑哧一笑:“什么内应,说得太难听了!我认为这叫合作。” 方玉斌又问:“赵导,你对这事怎么看?另外,你的新电影拍的是什么故事?” 赵晓宇神情平静地说:“你们谈的什么股权回购,对我来说太高深,这些财技,我实在弄不明白。我的观点很明确,就是希望有钱继续投进来,让我把电影拍完。我只拿导演的片酬,对其他事不感兴趣。” 接下来说起自己的电影,赵晓宇却激动起来,从故事情节、人物角色直至拍摄思路,他滔滔不绝讲了近一个小时…… 1 金庸喜欢写剑,古龙却擅长写刀 楚蔓穿着一件色彩艳丽的花格裙装,在一楼客厅里等候方玉斌。两人见面后,连一句寒暄都没有,楚蔓直接说:“华守正最近出了事。” 方玉斌问:“出了什么事?” 楚蔓冷冷地说:“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几分钟后,华守正一瘸一拐走了下来,手上还挂着一根纱布。方玉斌惊诧地问:“这是怎么了?” 华守正痛苦地摇着头:“被人绑架了。”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讲起被董劲松劫走以及被逼在合约上签字的事。对于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遭遇,华守正讲得声泪俱下。不过,对董劲松派了一个女人勾引自己开房,接着在宾馆下迷药的事,却有意省略了。 华守正的烟瘾挺大,哪怕身负重伤,依旧抽个不停。不过,楚蔓倒不像关心赵晓宇身体那般体贴自己老公,任凭华守正一支接一支,她只是冷冷看着。 待华守正说完,方玉斌气愤地站了起来:“这个董劲松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没有王法了!” 华守正苦笑着说:“人家是混黑道的,玩的就是黑吃黑,他眼里可没什么王法。” “现在的关键,是那份合同。”楚蔓说,“我们家守正毕竟在那上面签了字,人家到时上门要求执行合约,可怎么办?” 方玉斌说:“使用暴力胁迫的手段逼人签署的,根本是无效合同,不用理他!” 楚蔓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报案,到时也好有个证据?” 方玉斌坐回沙发:“这是大事,该怎么处理,我还要请示一下丁总。另外,也要和江华集团的沈如平商量一下。” 楚蔓盯着方玉斌说:“玉斌,你是我们华家最信任的人,这事又得麻烦你多费心!” “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方玉斌说,“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楚蔓不仅把方玉斌送出门,还执意要亲自驾车送他回去。方玉斌说自己开了车,不用麻烦,楚蔓却说:“我让司机开你的车,你坐我的车,还有些话对你说。” 汽车驶出华家庄园后,楚蔓手扶着方向盘,恨恨地说:“华守正这个小赤佬,根本是自作自受。” 方玉斌吃了一惊。一来影视明星出身的楚蔓,向来是一副温柔婉约的淑女形象,今天怎么大爆粗口?二来刚才在屋里,楚蔓还一口一个“我们家守正”,怎么一出门,就骂人家是“小赤佬”? 楚蔓接着说:“华守正究竟是怎么被劫走的,他始终说得不清不楚。后来我去查了一下,才知道董劲松派了一个拉皮条的,说是要给华守正介绍模特玩。华守正带着女人去宾馆开房,被人下了药。” 方玉斌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楚蔓说:“我派人去酒店,花钱买通了保安,不仅把监控视频调了出来,连那个所谓模特的底细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楚蔓越说越气:“这个败家子,什么来路的女人都看得上,也不嫌脏!狗屁模特,就是从外地来江州卖淫的鸡婆。花钱把自己包装了一番,说是什么中韩混血儿,还去奥地利学钢琴,回国后进入模特界,成为好几个化妆品品牌的代言人。全都是鬼话,专门骗那些有眼无珠的臭男人。” “这种也能骗?怎么骗?”尽管这话问得很不得体,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方玉斌脱口而出。 楚蔓说:“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打听了一下,发觉他们的手段很低劣。花几千块钱,就能在网上建立一个有关她的百科资料,顺便弄一个加V的微博号,甚至再发几篇来历不明的宣传文章。如此一来,你上网去搜,仿佛娱乐圈还真有这么一号人。那些肯下本钱的,还可以出个几万块,拍一段永远不会在电视上播出的广告。皮条客介绍时,用电脑把这段广告播出来,吹嘘是什么品牌代言人。” 楚蔓转口说:“就别提这些恶心事了。华守正闯出这么大的祸,你可得帮帮咱们,起码得把他的总裁位置保住。” 看着楚蔓一脸焦急的模样,方玉斌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究竟是一对怎样的夫妻?当着外人,可以装得如胶似漆,背地里却直斥老公为“小赤佬”。对于丈夫的出轨,楚蔓纵然气愤却并不在意,她计较的,是保住丈夫的职位。 沉吟了一阵,方玉斌问:“华守正带女人开房的视频,宾馆还有吗?” 楚蔓摇头说:“我已经把视频销毁了。我担心让人看到视频,对华守正不利。” 方玉斌说:“我会尽力去做的,既维护公司利益,也要保住华守正的形象。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去和领导汇报,寻求他们的支持。” 楚蔓露出感激的表情:“你可真是我的恩人,给你钱又不要,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你了。” “这么说就言重了。”方玉斌说。 楚蔓将语速放缓:“只要你开口,要什么都成!” 楚蔓的语气中带着几许骚柔的意味,方玉斌全身上下像被电击了一下。他不敢侧视,只是紧张地盯着前方,并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第二天一大早,方玉斌来到江华集团总部,走进董事长沈如平的办公室。沈如平正与苏晋在商量工作,他一面吩咐秘书沏茶,一面笑着说:“玉斌,你昨晚打电话,说找我有事。我说在电话里讲,你却坚持当面汇报。究竟什么事呀?” 方玉斌说:“是金盛集团那边,华守正出了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能来打扰你。”接着,他便把华守正遭绑架并在董劲松起草的合约上签字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苏晋立刻问道:“华守正的派头可不小,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保镖,怎么会轻易让人绑架了?” “我也不清楚。”方玉斌摇了摇头,接着说,“如今这些过程都不重要了,关键是那份合同。” 沈如平气愤地说:“董劲松是什么东西?一个澳门赌场的混混,就敢来江州撒野!” 方玉斌说:“华家人把事情告诉我后,问我该怎么处理。我说必须先跟丁总、沈总汇报。昨晚,我向丁总汇报了,他说让华守正先去报案,接下来再想对策。” “我同意这个意见。”沈如平大声说,“无论怎么对付董劲松,都得让华守正报案,先把案底留着。” 沈如平又说:“我会向市委领导汇报,请他们向公安局打招呼,鉴于金盛目前的状况,希望公安机关不要大张旗鼓地调查,以免闹得满城风雨。” 苏晋说:“董劲松手里拿着合同,估计很快就会上门讨债,到时咱们怎么应付?” 沈如平大手一挥:“不用他上门,老子就要去找他!既然报了案,就让公安局去把这家伙抓回来。”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说:“起初我也这样想,不过听华守正说,他被放回来后,还和董劲松通过电话。董劲松威胁说,他手里不光有合同,还有华氏家族在澳门赌博以及通过地下钱庄洗钱的资料,惹毛了,他会把这些资料全部公开。” 沈如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这些话,只能恐吓华守正,吓不倒我!去告诉他,相关部门正在调查华子贤的违法行为,他能公布这些材料,也算配合我们调查。” 方玉斌说:“沈总说得没错。董劲松把这些资料公布了,调查机关真省了事。但金盛集团这个烂摊子,最后还得咱们两家来收拾。金盛集团可是命悬一线,再经历一场折腾……” 苏晋也开口道:“董劲松是个老江湖,如今他肯定躲回澳门,甚至跑到国外去了。真要大张旗鼓抓他,或许还不那么容易。” 沈如平的情绪缓和了一些:“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苏晋说:“咱们的底线很清楚,董劲松手里拿的,就是一份无效合同。他想把江州的那栋写字楼拿去,门儿都没有。但是,能不能先把他稳住,不要一上来就撕破脸皮。” 沈如平点了点头:“这样也行。如果董劲松派人讨债,你们先应付着,到时走一步看一步。” 位于澳门路氹城金光大道上的四季酒店,是这条街上少有的一家不设赌场的五星级酒店。 提到四季酒店,人们往往会想到位于中环金融街的香港四季酒店。因为众多内地外逃富豪对港岛的四季酒店情有独钟,那里几乎成为一场场政商龙卷风的风暴眼。虽然系出同门,澳门的四季酒店却要低调很多。往来其间的,大多是神情悠闲的观光客或输红了眼的赌徒,并不见众多黑衣保镖簇拥一位大佬来去匆匆的场面。 傍晚时分,方玉斌带着佟小知与吴步达,下榻到四季酒店。吴步达与佟小知一样,都是管理团队进驻江州后,方玉斌亲自面试招聘进来的员工。吴步达与方玉斌的经历相似,来自普通家庭,就读的大学也一般,毕业后在职场苦苦打拼多年。 方玉斌从自己的经历中悟出一个道理,越是提拔那些出身寒微的人,人家才越会对你感恩戴恩。就如同当年的自己,职场厮混多年却一事无成,因此对袁瑞朗的知遇之恩才会那般感激涕零。 此次澳门之行,方玉斌正是要登门拜访董劲松。就在方玉斌与沈如平商定了应对之策后不久,董劲松的手下便找上门来。他们拿着华守正已经签字的合约,扬言要把金盛集团旗下的一栋写字楼拿去抵债。 方玉斌与苏晋一起会见了董劲松的代表,他们回绝了对方的要求,但也表达出不愿把事情闹僵的态度。方玉斌说,我们无法接受一份无效的合同。不过,双方可以好好协商,争取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此后,方玉斌在电话里与董劲松交流过几次。方玉斌还邀请董劲松来江州面谈,董劲松却说,自己要避一避风头,别说江州了,连内地都不会回。董劲松提出,如果有必要,双方就到澳门来谈。 方玉斌思忖着,这个董劲松虽说是混黑道的,但还不至于把对付华守正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有很多事电话里扯不清,双方面谈一次未尝不可。 将行李在房间搁好后,三人相约走出酒店,去附近的餐馆吃晚饭。走在路上,佟小知便开起玩笑:“老大,你也太小气了,好不容易住进这么高级的酒店,你不请我们吃大餐,却往外面的小餐馆里钻。”工作一段时间后,佟小知与方玉斌的关系越发融洽,她还别出心裁地称呼方玉斌“老大”。 吴步达插话道:“小知,这你就不懂了。酒店里面的东西有啥好吃?真正的美食在民间。” 方玉斌笑起来:“你们俩说得都对。一来,我职权有限,这次住进五星级酒店,还是总公司特批的。再在酒店里消费山珍海味,回去可报不了账。二来,高级酒店的菜的确没什么好吃的。” 佟小知依旧是嬉皮笑脸:“老大,你什么时候当上大领导,有报账权限了,我们也好跟着吃香喝辣?” 方玉斌说:“我能不能当大领导,还得看你们支不支持工作。” 吴步达笑着说:“以咱们方总的本事,大领导的位置还跑得了!” 进入一家餐馆,方玉斌点了澳门有名的黑椒烧鹅。三人的肚子早就咕咕叫,只等美味端上桌便大快朵颐。 一边吃着,吴步达一边问:“小知,从上海到澳门的飞机上,你一直在看武侠小说。我以为只有自己喜欢看,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家,还喜欢看这类书。” 佟小知说:“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武侠小说了?我从小就爱看这些书,出差时也会带一本,打发掉旅途中的无聊时光。” 方玉斌问道:“既然你们都喜欢武侠小说,那么古龙和金庸更喜欢谁?” “金庸。”吴步达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方玉斌问。 吴步达说:“古龙笔下的侠客太冷,宛如孤星一般,距离普通人太遥远。你不知道他们的故乡,不知道他们的经历。如果说郭靖遇到黄蓉,我们知道他多半会想起华筝;胡斐遇到苗若兰,我们知道他多半会想起程灵素。但陆小凤碰到一个姑娘呢?鬼才知道他会想起谁。” 吴步达接着说:“金庸笔下的侠客就不同。他们归根结底还是普通人,永远被人情世故包裹着。他们好像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站在你眼前,你知道他们的童年,他们的口音,他们的初恋。侠客们进入江湖,好比一个大学生毕业踏足社会,遇到的每一点希望,每一个陷阱,每一步成长,都能让读者感同身受。” 方玉斌把目光投向佟小知:“你呢?喜欢谁?” 佟小知说:“我也喜欢金庸,不过理由却不同。” “说说你的理由。”方玉斌说。 佟小知说:“古龙的侠客,全是夜猫子,生活习惯也太不好了。在白天,他们是慵懒潜伏的,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出现。” 佟小知接着说:“古龙最伟大的战斗常常发生在晚上。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那一战,是晚上,‘燃着灯,灯芯已将燃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那一战,也是晚上,‘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古龙的英雄,从不爱在白天决定自己的命运。” 佟小知又说:“金庸的侠客,大多是在白天活动。他们最伟大的战斗,华山、襄阳城、光明顶、雁门关,都发生在白天。” 吴步达笑起来:“小知,你这算什么理由?身为侠客,当个夜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玉斌也笑了:“以前没注意,今天听小知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古龙的侠客,带着一种月夜的气质。比如楚留香,‘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还有傅红雪,‘明月在哪里?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金庸的侠客,生时颂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死前唱的是‘焚我残躯、熊熊圣火’。他们最强的武者姓东方,最好的武功名葵花,一切都指向太阳。” 佟小知朝吴步达吐了吐舌头:“听到了吧,白天和夜晚可大不一样的。” “说了这么久,老大,你究竟更喜欢谁?”佟小知问道。 方玉斌说:“我更喜欢古龙。因为金庸喜欢写剑,古龙却擅长写刀。金庸的江湖是属于剑的,十四部书里,刀真正唱了主角的只有三部:《飞狐外传》《雪山飞狐》《鸳鸯刀》,其余全是剑的天下。古龙的江湖里,刀客才是主角。剑是白刃中的君王,高贵、优雅。刀是兵器中的狂客,粗犷、暴力、直接。我猜古龙的潜意识里,大概觉得剑是虚伪自负的。他要用孤傲的刀,来颠覆这个矫情的世界。” 佟小知咯咯笑起来:“看来我和吴步达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凡夫俗子,你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一个理想主义者恐怕只能去书中寻找慰藉。就像今晚,咱们谈了这么多的古龙与金庸,到了明天,还得回归现实,硬着头皮去见董劲松。” “没事。”佟小知说,“董劲松是混黑道的,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不也是混黑道的?我们就把董劲松当成武林败类。” 方玉斌与吴步达都笑了:“这个比喻倒贴切。” 2 所有人都可以被利用,只是价值大小不同 董劲松对方玉斌一行还算客气,尽管第一天的接触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董劲松依旧设下晚宴,说要为江州的朋友接风洗尘,同时约定第二天继续谈判。 第二天上午9点,轿车准时来到四季酒店,载着方玉斌一行去往谈判地点。途中,司机接了一个电话后,立刻猛扳方向盘,让汽车拐了一个大弯。驶抵目的地后,方玉斌才发现,董劲松已经将谈判地点换到一座酒店的包房内。 走进包房,方玉斌笑着说:“董总,干吗每天换一个地方,也不嫌麻烦。” 董劲松手上捏着烟,语气平淡地说:“江湖老,胆子小,多一份小心总没错。自从上次修理了华守正那个小兔崽子,总感到外面风声有些紧。” 双方落座后,又进入到无休止的争执中。临近中午时,董劲松实在忍耐不住,他掐灭手中烟头,阴沉着脸说:“方总,我不得不对你的诚意表示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来谈判的?” 方玉斌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这是什么话?没有诚意,我干吗大老远跑来澳门?” 董劲松不悦地说:“咱们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你却半步也不肯退让,在江州谈的和来澳门谈的,昨天谈的和今天谈的,都是一个样。如果不愿意做出一丁点妥协,我看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方玉斌解释说:“既然是谈判,肯定是一个互相沟通的过程。如果董总提什么,我便一口答应下来,那也不叫谈判嘛。” “我不和你耍嘴皮子!你们来者是客,我也尽到了礼数。不过谈判这事,就你们的态度来看,恐怕是谈不下去了。”董劲松一边摆手,一边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董总,别动怒嘛。”方玉斌还想好言相劝。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董劲松余怒未消,没好气地问道:“谁?干吗?”门外回答道:“要打扫房间吗?”董劲松大声吼道:“我上午才住进来,不用打扫。” 但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理会,旋即又响起用门卡刷门的声音。房门打开,走进来两个穿深色运动装的男人,每人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董劲松面露惊慌,身旁的马仔大吼起来:“干什么的?” 两个男人径直朝董劲松走来,眼中射出一道凶光。房间里的保镖见势不对,其中一个手快的,已将手伸进怀里,摆出掏枪的架势。 说时迟那时快,戴鸭舌帽的男子挥手掷出一样东西,一道寒光立时在房内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原来,鸭舌帽男子掷出飞镖,不偏不倚刚好射中意欲掏枪的保镖的右手。 当众人回过神来,另一名鸭舌帽男子已抢到董劲松身旁,端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董劲松的太阳穴。 董劲松身边带着四五个保镖,除了一人的右手被飞镖击中,剩下的人也把枪掏了出来。但一看老板被别人挟持,顿时慌了神。 “叫他们把枪放下!”端枪指着董劲松的男子怒吼道。 董劲松一脸煞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把枪放下。” 当保镖放下枪后,门外又拥进来四个大汉,他们手里拿着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董劲松和保镖通通捆起来。董劲松被摁倒在地上,口里还在叫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跑到这里撒野?” 一个大汉飞起一脚,踹得董劲松鼻血都流了出来。接着,他又骂骂咧咧道:“老子管你是谁,今天收拾的就是你!” 挨了一脚,董劲松老实了许多,他求饶道:“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出来混不就是为了钱吗?对方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鸭舌帽男子拎起董劲松,用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别他娘的扯淡!你应该清楚,俺们有俺们的规矩。”接着,他又吩咐周围的人:“这些马仔就关在屋里,把姓董的一个人抓走。” 话音刚落,他便抓起董劲松朝外走去。此时,另一人来到方玉斌身边,说道:“你们三个还不走,待在这儿干吗?” 长这么大,方玉斌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场面。他吓得两腿直哆嗦:“我们去哪儿?” “赶紧离开这儿呀!”对方说道。 “好!好!”方玉斌一个劲点头,然后朝佟小知与吴步达说,“我们快走。” 刚走了几步,佟小知一下摔倒在地上。方玉斌焦急地问:“怎么了?” 佟小知几乎快要哭出来:“不小心把脚崴了,走不动了。”方玉斌与吴步达只好一左一右,半搀半拖把佟小知拉出房间。 刚下楼,又有人在背后拍了方玉斌一下:“方先生,你好!” 方玉斌已是惊弓之鸟,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是谁?” 身后站着的是一名穿花格西装的男士,他笑着说:“你们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告诉你们,董劲松出了事,你们也别在澳门待了。” 这名男士接着说:“宾馆里的行李,已经替你们收拾好,回上海的机票也帮你们订了。我现在就护送你们去机场。”三人跟着男子上了车,直奔澳门机场。 波音飞机从机场腾空而起,沿着海岸线向北飞去。座舱里的方玉斌面如土灰,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直到机上广播响起,飞机即将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几个小时没有说话的吴步达才长吁一口气:“天啊,总算回来了。” 出了浦东机场,三人立刻登上返回江州的汽车。方玉斌把今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越想越不对劲。回到江州后,他马不停蹄赶到江华集团总部。前台秘书说董事长沈如平正在开会,方玉斌丝毫不理会,径自闯了进去。 沈如平看见方玉斌一脸愠色地站到面前,只让苏晋留下,挥手打发其他人出去。他笑呵呵地对苏晋说:“玉斌刚从澳门凯旋,你快去给人家沏杯茶。”接着,沈如平又扔给方玉斌一支烟:“知道老弟受了惊,辛苦了!” 听沈如平的口气,对于发生在澳门的事他可是一清二楚。面前要是别人,方玉斌早就咆哮起来。可沈如平的身份、地位毕竟比自己高出一截,他强压住怒火,质问道:“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动手时,我和两个手下就在现场。万一出现意外,我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言重了。”沈如平一脸和蔼地说,“你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对于你们的安全,相关方面早就做了安排。” 苏晋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玉斌不是在澳门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玉斌恼怒地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趁我和董劲松谈判时,派人把姓董的抓了。现场动刀动枪,还有人流了血,而我却被蒙在鼓里。” 苏晋大惊失色:“不是说先稳住董劲松吗?怎么今天就把他抓了?” 沈如平悠闲地点燃烟,缓缓说道:“华守正被绑架的事,我向江州市委杨伟国书记做了汇报,杨书记听后把我批评了一通。他说暂时稳住董劲松是对的,但这样做的目的,是怕打草惊蛇,而不是无所作为,让人家觉得咱们软弱好欺。董劲松敢到江州的地盘上撒野,就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方玉斌冷笑道:“董劲松这家伙狡猾得很,自知犯了事,这段时间一直销声匿迹。你们就是用谈判做幌子,让我去引蛇出洞,再派公安逮人的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沈如平摇着头,“咱们的公安干警都是懂法的,怎么会逾越权限,擅自去澳门执行抓捕行动?” 方玉斌追问:“不是公安,难道是你派的人?” 沈如平笑了:“这是什么话!江华集团可是正儿八经的国有企业,怎么会去做打打杀杀的事?” 方玉斌实在受不了沈如平的故弄玄虚,大声问道:“今天在澳门动手抓董劲松的,到底是什么人?” 沈如平弹了弹烟灰:“华守正上回不是挨了打吗?这小子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我猜是不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暗地里雇了一帮人去找董劲松?” “沈总,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几乎不用大脑,方玉斌就认定沈如平在胡说八道。就凭华守正那个窝囊废,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去找董劲松的麻烦。再说了,华守正并不知道方玉斌去澳门谈判的事。真是他派去的人,绝不会这么凑巧,偏偏在今天冒了出来。 正说着,沈如平桌上的电话响了。沈如平拿起电话,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点头说“好”。放下电话,沈如平把身子往皮椅上一仰,轻松地说道:“玉斌,世上的事还真有这么巧。公安局那边传来消息,说华守正刚去报案了,还说去澳门抓董劲松的人,就是他派的。你看看,还让我猜着了吧!” “华守正派人去抓董劲松,这会儿自己又跑去报案?什么意思?”连苏晋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如平笑得更开心了:“听公安局的同志介绍,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华守正上回吃了亏,就花钱雇人去找董劲松,希望讨个说法。没想到的是,这帮人到了澳门,却变得不太听话。他们使用暴力,把董劲松绑上一条小艇,押到广东沿海的一个渔村去了。华守正见事态失控,唯恐出现什么不测,刚才就去公安局报案了。” 沈如平又说:“接到报案后,警方很快发现了这一伙人,并把他们通通逮捕。董劲松身为受害者,本来是要被释放的,可当地警方一查档案,发现这人前不久在江州犯过事,有案底,便通知了江州公安局。估计咱们说话这会儿,江州警方的人已经飞赴广东。要不了几天,就能把董劲松逮回来。” 听到这里,方玉斌渐渐把整件事弄明白了。所有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场天衣无缝的策划。 华守正无疑会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只是派人去找董劲松讨个说法,犯哪条罪了?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要和董劲松文明辩论,要摆事实、讲道理。谁知这帮家伙不听招呼,竟然动了粗!最后发现事态失控,我还立即报了警。况且,董劲松身上没少一块肉,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能有多大的事? 至于江州方面,更会说自己事先毫不知情了。华守正找董劲松,那是人家的私人恩怨,我们有什么办法!他们那一伙人,怎么从澳门厮打到广东渔村,我们更不清楚。到了后来,还是外地警方抓到董劲松,才通知我们的。 但是,整件事的结局无比清晰——董劲松被抓回江州了! “你们玩的这一手,可比董劲松还黑呀!”方玉斌猛吸一口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时,苏晋却激动地说道:“你们这样做,有没有考虑到玉斌的安全?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方玉斌十分吃惊,在他的印象中,身为下属的苏晋,从没在上司面前如此情绪失控过。况且这一次,还是为了自己!他不由得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如平笑着说:“能有什么事?他现在不就坐在咱们跟前吗?我刚才说过,对于玉斌的安全,相关方面是做了妥善安排的。”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这次去澳门,哪里是去谈判,分明是当诱饵。只要弄清楚了董劲松的行踪,你们就会动手抓人。” “纠正一下,”沈如平轻摇手指头,“抓人的可不是我们,是华守正那小子。” “对,对!”方玉斌苦笑着点头,“抓人的是华守正,跟你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最后董劲松被逮回江州,也都是巧合。” “可是,”方玉斌话锋一转,“就算都是巧合,似乎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吧。你这样做,太不地道了。” “这可真不能怨我。”沈如平耸了耸肩,“我之前的确犹豫过,要不要给你透个底。最后还是你们丁总拍板,说在保障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就暂时保密。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表现自然,让董劲松看不出破绽。” 方玉斌又一次震惊:“丁总知道这事?” “当然了。”沈如平说,“这次去澳门的都是荣鼎的员工,我自然得向他交底。” “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糊涂蛋。”方玉斌内心涌起一股悲凉。看来,在丁一夫心中,所有人都可以被利用,只是价值大小不同。 办公室里沉寂了几分钟之后,方玉斌重新开口:“当初我们之所以决定稳住董劲松,就因为他手里握有不利于金盛集团的资料。现在彻底撕破脸了,他虽然被控制住,但他的手下会不会把资料公布出来?” 沈如平说:“让董劲松打个电话,约束一下自己的马仔嘛。” “董劲松就这么听话?”方玉斌反问。 沈如平哈哈笑起来:“你的这些顾虑,当初我向杨书记汇报时都提到了。可你猜,杨书记怎么说?”停顿了一下,沈如平接着说:“杨书记说,这些顾虑简直是幼稚可笑!像董劲松这种有钱人,最在乎的是什么?第一是自由,第二才是钱。一单生意赔了只是小意思,可要是一辈子关在监狱,看着家里白花花的银子没法花,那才要了命!如果董劲松没有被抓,把他惹毛了,或许真会公布资料。可一旦被抓住了,一定会老老实实。” “领导不愧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一句话就点出了要害!”沈如平比画出大拇指。 3 男女之间的事,或许是不需要理由的 “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抽烟的话,请随意。”苏晋目视前方,脸上却浮现出疼惜的神情。 方玉斌的烟瘾的确发作了,不过刚想掏烟,又下意识地打住了:“算了,你向来不喜欢有人在车里抽烟。” “没事。”苏晋说,“你可以例外。” 苏晋对于自己的关心,方玉斌当然能体会到。尤其今天为了自己,苏晋竟敢顶撞上司。方玉斌把烟盒塞回兜里,轻声说了句:“谢谢。” 苏晋淡淡一笑:“咱们之间,就别说谢了。”停顿一下,苏晋又关切地问道:“今天在澳门,你没事吧?” 方玉斌说:“我没什么,只是有个同事脚崴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嚷着疼。” 对于除方玉斌以外的人,苏晋显得并不关心。她继续追问:“他们在澳门抓人时,拳脚没落在你身上吧?” 方玉斌摇着头说:“没有。” 接下来的几分钟,苏晋依旧询问着方玉斌在澳门的遭遇。她时而露出后怕的神情,时而又对方玉斌安然无恙归来而显得庆幸,甚至,她还会对丁一夫、沈如平拿方玉斌做诱饵的行为表达愤慨。 两人正说着,方玉斌接到吴步达打来的电话。吴步达的语气很急:“刚才我陪佟小知去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她的脚不是崴了,而是趾骨骨折。” “骨折?严重吗?”方玉斌立刻紧张起来。 吴步达说:“医生说起码要住院一周,接下来一两个月,走路也会一瘸一拐。” “你们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方玉斌说。 挂断电话后,方玉斌扭头对苏晋说:“我的同事骨折了,你能送我去趟医院吗?” “好。”苏晋转动方向盘,忙着变换车道。 来到医院,方玉斌几乎是小跑着赶往住院大楼。苏晋跟在身后,只能气喘吁吁地说:“你能不能慢点?” 佟小知就躺在医院过道里的临时病床上。她见到方玉斌,哭啼着说:“老大,都是我自己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方玉斌赶紧说,“你都是因为公司的事才弄成这样,是我对不起你。” 方玉斌又问吴步达:“怎么就睡这里?病房里没床位了吗?” 吴步达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医院的床位很紧张,就连在过道里加这个床位,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费了好半天的功夫。” 苏晋紧赶慢赶,也来到病床前。方玉斌转身对她说:“你在江州熟人多,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人说一下,给小知安排一个房间里的床位?” 当苏晋瞅见病床上的佟小知时,脸上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她淡淡地说了句:“我打个电话,去试一下。” 苏晋不仅从小在江州长大,父亲还曾担任过江州市领导,联系医院这种事,自然不在话下。隔了几分钟,她便回到病床前:“医院的院长说了,今天晚上实在没有床位。明天一早有个病人出院,那些老早排着队的他都不安排了,把床位留给你们。” 方玉斌欣喜地说:“太好了!” 病床上的佟小知也感激地说道:“谢谢苏总!” 苏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医生这时走了过来,吩咐把病床摇高一点。“你来摇吧。”方玉斌一面吩咐吴步达,一面轻轻地把佟小知的身子向上抱了一点。摇床的过程中,方玉斌又多次对佟小知说:“疼不疼?觉得位置合适就说。” 把床的高度调整到位后,方玉斌又问:“小知,你通知家里人了吗?” 佟小知说:“我爸妈在上海,他们明天一早赶过来。” “今晚我就留在医院陪你吧。等你父母到了,我再离开。”方玉斌说。 吴步达立刻说:“方总,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留在医院。” 方玉斌坚持道:“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就一个晚上的事,我坚持得下来。” 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苏晋重新开口,语气却愈发冷淡:“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送你下楼吧。”方玉斌说。 “不用。”苏晋说。接着,她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病床上的佟小知说:“早日康复。” 待苏晋离开后,吴步达挠着脑袋说:“这位苏总果然是个冷美人。你看她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别胡说。”方玉斌说,“人家可是个热心肠。没有她,咱们连一张床位都弄不到。” “那倒也是。”吴步达笑嘻嘻地说。 苏晋走出住院大楼时,天空中飘起细雨。她快步走进车内,手扶着方向盘,却并没急着启动引擎。 雨打车窗,让苏晋生出一股惆怅。细雨柔柔的夜,没有了星星的相伴,带给她的却是一份犹如深秋的凉。 都说苏晋冷,犹如一块坚冰。这份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既有来自特殊家庭的优越感,也是一位女子腹有诗书后的气自华。但是,爱情的火焰,足以让一切坚冰融化。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动了真情,便注定会刻骨铭心。 苏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男朋友,是来自台湾的富商之子。他们相识于大洋彼岸的校园,并在那里立下海枯石烂的誓言。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所有人都看好这段恋情,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这条充裕着幸福与憧憬的爱河中,苏晋尽情徜徉。 有人说过,如果一个女人越来越爱出神,越来越明媚,说明她恋爱了;如果一个女人越来越爱出神,越来越恍惚,说明她爱上了一个不对的人。当年的苏晋,的确付出过真爱,因此曾变得无比明媚。但最后,却又恍惚起来。 苏晋的恍惚,源于她在某些方面的不断退让。她不仅迁就,甚至配合着他的许多爱好。她一度认为,对方的这些爱好,除了源自雄性的征服欲,也浓缩着爱情。毕竟对每一个男人来说,让一个淑女疯狂,其快感远胜过一个有经验的荡妇在床上假装。 为了爱情的退让,并非没有底线。就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之时,男友的行为,终于触犯到苏晋的底线。在一场有许多男女共同出席的聚会上,男友向苏晋提出,希望能进行一场更刺激的游戏。这种近乎于淫乱的游戏,被苏晋断然拒绝。接下来,她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场婚姻。 两人的家教都很好,分手显得波澜不惊。在这场爱的博弈中,苏晋步步退守,最后终于赢得了一局,却是不折不扣的惨胜! 人前的苏晋,还是一如往昔,但内心的坚冰,却已重新凝结,甚至温度更低了几度。对于男人,她失去了信心;对于爱情,她也不愿触碰。面对苦口婆心的父母长辈,她总是振振有词地辩驳:“女人为什么要为男人活着,我就想一个人过!” 许多不了解苏晋的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冷漠且渴望无拘无束生活的女王,如她这般精彩的女子,已不需要男人的陪衬。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明白,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有心爱之人相伴,依着岁月的菩提,聆听世间的繁华!一份懂得在心,经年馨香涟漪;一抹相思入梦,梦里相依与共……偏偏对一个受伤的女人来说,这一切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遇见方玉斌,苏晋的心态才慢慢起了变化。面对这个算不上高大英俊,事业上也远未获得成功的男人,苏晋竟萌发出强烈的好感。她至今也不明白,方玉斌究竟凭什么吸引了自己,是酒桌上的耿直,是对事业的上进心,抑或是其书中所展现出的过人才华? 男女之间的事,或许是不需要理由的。科学家已经发现,在人的大脑中有一处叫丘脑的地方,那里便是控制一个人情爱的中枢所在。所谓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化学反应——在外界环境的刺激下,丘脑源源不断地分泌出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至于在怎样的情景下,遇上哪种人,丘脑中的多巴胺会喷涌而出,科学也给不出答案。科学只是告诉你,当多巴胺出现,恋爱就要开始了! 苏晋开始了主动却小心翼翼的试探。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就在苏晋展开攻势之时,方玉斌陷入事业的低谷。遭遇挫折的心灵,往往是最需要呵护的。接下来,方玉斌和女友分道扬镳,还被安排到了江州,让彼此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 在一系列的变故当中,苏晋对于方玉斌的好感愈发强烈。她发觉,这个男人身上有着难得的道义与担当,更有愈挫愈勇如花岗岩一般坚韧的意志。这样的男人,绝不会久居人下,必有破壁高飞的一天。 尽管方玉斌对于感情上的事,似乎有些木讷,但苏晋相信,假以时日,对方一定会体味到自己的这一份真情。 可惜,所有的美好畅想在今晚遭遇到无情挑战。苏晋惊觉到,自己将迎来一个强劲的对手! 苏晋并非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更不介意方玉斌去照料受伤的女下属。但是,在面对自己钟情的男人时,女人的感觉是最灵敏也是最准确的。从方玉斌的言谈举止中,苏晋分明能感受到,他对于佟小知有着超越上下级关系的特殊情愫。或许,这种情愫还只在萌芽阶段,但有了丘脑中源源不断的多巴胺的浇灌,就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勇敢地加入竞争,要么淡然地退出。骨子里带着优越感的苏晋并不害怕竞争,但感情方面的竞争,结局绝非简单的输赢,它极有可能是内心深处的累累伤痕。趁着还没有倾注全部感情而退出呢?她可以看淡输赢,却能放下爱恨吗?唉,多巴胺的堤坝一旦溃决,能够自动合拢吗? 苏晋禁不住埋怨自己。曾经因为男人伤透了心,也发誓不再把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到头来,却依旧要为男人烦恼! 苏晋曾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世界上各个民族对于自杀的态度各异,但其中总含着一丝敬重之情。只有中国人是例外,我们看待自杀,是世所少见的轻慢和贬损,甚至含血喷人。某个中国人自杀了,对于家人是很难堪的事,近乎丑闻,是羞耻;对于当事人,则很难摆脱变态、懦夫、精神病之类的众议。所以,在中国自杀,还要过死后毁谤这一关。但在这个国度,有一种自杀却是为人尊重的——那就是女人的殉节。仿佛女人不能为自己死,却应该为男人死。 从这种差别也能看到,在中国社会中,一个女人想要摆脱掉男人是何其不易!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苏晋发动汽车,缓缓驶了出去。她摇开车窗,任雨点飘落,轻风拂过。流年无恙,时光安然。一场雨,一份心境,一段记忆,在轮回的边缘浅唱轻吟。 4 风投青睐的三类公司 方玉斌与苏晋一前一后走进沈如平的办公室。沈如平正在电脑上斗地主,见两人走了进来,便按下暂停键,笑着问:“谈得怎么样?” 苏晋说:“谈了一个小时,她就哭哭啼啼闹了50分钟,一会儿说老公有糖尿病,一会儿又说自己心脏不好,总之什么可怜事,都让他们家摊上了。” 沈如平轻蔑地说:“告诉她,江州不相信眼泪,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套路,在咱们这里不好使。” 方玉斌说:“最后十分钟,总算拉回正题了。董劲松的老婆十分配合,我们提出的条件,她全部答应了。” 沈如平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你们看,还是领导高明吧!把董劲松这个王八蛋一抓,他立马就老实了。” 沈如平又把目光投向方玉斌:“你可以向北京的丁总复命了,就说董劲松的事,不劳他费心,我们已经摆平了!还想拿写字楼去抵债,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向丁总汇报。”接着,他又轻松地说道:“董劲松还自称是混黑道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 沈如平悠闲地抽起烟:“董劲松要是个小混混,事情或许不太好办。关键他混黑道混出了名堂,成了富商,那就好对付了!古往今来,商人能掀起什么大浪?” 苏晋问道:“有钱人怎么了,不是说富可敌国吗?” 沈如平摆了摆手:“富可敌国的人多了,沈万三、胡雪岩,最后谁有好下场?历史上真能造反成事的,都是那些混迹在社会底层的流民与流氓。他们既不要命,更不讲理。商人嘛,说白了就是赚钱,赚多赚少不过是个利益分配问题。他们既不会有什么坚定的信仰,更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进去。” 方玉斌说:“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好比拿着刀去抢钱,抢一个富翁一亿与抢一个穷光蛋一百,可能遭遇的反抗烈度大不一样。富翁会想,失去一亿,我不还有一亿吗,犯不着把命搭上。而穷光蛋呢,一百块就是他的身家性命,反而会拼死抵抗。” 沈如平笑得更开心了:“这么说也没错!” 笑过之后,沈如平说道:“董劲松这段插曲,算是翻过去了。接下来,还得集中精力解决掉金盛集团这个烫手山芋。” 苏晋问:“沈总前段时间去了几趟香港,长河集团那边,对于收购金盛的意愿强烈吗?” 沈如平说:“长河集团是香港最有名的财团之一,公司老板李鸿声更是大名鼎鼎。企业实力没的说,就是李鸿声这个人老谋深算,谈了好几次,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就在昨天,”沈如平话锋一转,“李鸿声打来电话,说下周要亲自来江州考察。他亲自出马,倒真是少见。” 沈如平又说:“荣鼎资本的丁总听到消息后立刻表态,说他到时也会赶来江州。有关接待上的事情,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苏晋与方玉斌不约而同地说:“好的。” 出了办公室,苏晋问方玉斌:“你们公司的那位女同事,好点了吗?” 方玉斌说:“好多了!如今已经能下床走路。这次多谢你了。” “别这么见外。”苏晋说,“对了,我瞧你这么热心,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 方玉斌的脸微微泛红:“没有的事。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晋又问:“那个小姑娘,好端端的干吗一个人离开上海,跑来江州工作?” 方玉斌说:“佟小知就是江州人。以前在上海工作,如今为了照顾父母,才回来的。” “不对吧。”苏晋说,“佟小知老家在江州没错,可据我所知,好几年前他们就举家迁往上海,老家的房子都卖掉了。这回受伤住院,她父母从上海跑过来照顾,还是住在宾馆里。” “是吗?这些我倒不清楚。”方玉斌疑惑地说。接着,他又反问道:“佟小知的情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佟小知的情况,当然是苏晋刻意了解过的。不过此时,她却岔开了话题:“我就是无意中听人聊了几句。对了,我帮你联系了床位,你不是说要感谢我吗?” 方玉斌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苏晋说:“今天就有空呀。” 方玉斌却面露难色:“今天恐怕不行,一个朋友大老远赶来江州看我。” “没关系。”苏晋笑了起来,“你有事就先忙吧。”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驾驶汽车先去接上佟小知,接着便奔赴江州市郊的一座度假村。方玉斌搀扶着佟小知出了电梯,摁响了房间的门铃。 房门打开,袁瑞朗的身影出现了。他与方玉斌热情地握手,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佟小知:“这位是?” 佟小知自报家门:“我叫佟小知,是方总的下属。” 方玉斌解释说:“小知听说袁总到江州了,激动得不行!她早就听说过袁总的大名,知道你是投资界的传奇人物,还是微博上的大V,想过来亲眼看一看偶像的风采。” 袁瑞朗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他笑着说:“别听玉斌瞎说,我算哪门子传奇人物!” 佟小知腿脚不便,晚餐就在度假村里吃。饭桌上,佟小知展现出一名粉丝的热情,不断把问题抛给袁瑞朗。她问道:“你微博上有那么多粉丝,每天会冒出各种话题,你都怎么应付?” 袁瑞朗笑着说:“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举个例子吧,曾经有一个外交家去德国访问,有人问到他对希特勒的看法。赞美希特勒肯定不行;把希特勒骂得太狠,又有些揭人家伤疤。这名外交家最后说,希特勒不是德国人,他是奥地利人。后来去了奥地利,这位外交家又说,奥地利只盛产艺术家与哲学家,像希特勒这种人只能跑去德国。结果,两边听了都高兴。” “另外,说话顺序也很重要。”袁瑞朗接着说,“如果你说一个女大学生晚上去夜总会陪酒,听起来就不大好;可要说一个夜总会小姐白天坚持去大学旁听,那就满满的正能量了。你说一个学者开了间公司,人家会觉得俗,认为学者掉到钱眼里去了;可你要说一个企业家经商之余钻研学术,别人就会肃然起敬,尊称企业家为儒商。” 方玉斌反应快,立刻举一反三:“说官府里有贪官,老百姓得多恨啊。可要说一群犯罪分子还在坚守工作岗位,那就是励志故事了。”这一下,三人都大笑起来。 佟小知又问:“对于大V在微博里做广告的事,你怎么看?” 袁瑞朗说:“台湾以前流行部落格,就是我们所谓的博客。很多知名博主,也收钱打广告。但人家有一条规矩,但凡收钱的广告,都会标注出来,告诉公众,写这篇文章我是收了钱的,是否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们自己判断。” 袁瑞朗接着说:“我觉得这种模式就很好。开大门,走大门,收了钱就不妨公之于众。不像有些人,分明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要装出一副天真烂漫、深情陶醉或是满腔热血、为民请命的模样。” 晚宴在轻松愉快的话题中结束。方玉斌说:“小知,你还要回医院换药,早点回去吧。我和袁总继续聊会儿天。我让吴步达开车过来接你。” 佟小知笑着说:“一天不换药没事。今天难得见到袁总,还想多跟着你们长一长见识。” 袁瑞朗说:“耽搁了你换药,这罪过可就大了。小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们都撵我走,我就自己知趣吧。”佟小知做了个鬼灵精怪的表情。 送走佟小知后,袁瑞朗与方玉斌回到房间。落座后,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说道:“这次我来江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连市区的宾馆都没有住,选择了郊区的度假村。你把佟小知带来,这个人可靠吗?” 方玉斌笑着说:“小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是我来江州后招聘的员工,不是从总部带过来的。再者说了,刚才咱们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会儿,不是把她打发走了吗?” 袁瑞朗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听佟小知说,你们去澳门出差,遇到了状况,她的脚还受了伤。到底怎么回事?” 方玉斌长叹一声,向袁瑞朗讲述了自己被当作诱饵去澳门谈判,结果身临险境的经过。袁瑞朗听完之后,大声说了句:“这种事,的确像丁一夫的手段。” 袁瑞朗又说:“我跟在丁一夫身边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曾经是他着力栽培的下属,最后又被他扫地出门。对于这位大老板,多少有点发言权。” 袁瑞朗接着说:“丁一夫有识人之眼光,更有用人之魄力。当初是他把我延揽进荣鼎资本,又是他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上海公司总经理。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些事,我应当感激他。” “但是,”袁瑞朗话锋一转,“无论用一个人还是贬一个人,丁一夫考虑的,都是他自己的利益。有一种讲法,说一个人的性欲通常比寿命短几年,因为一个人临死前那几年,已没有精力去想男欢女爱的事;一个人的食欲通常比寿命短几天,因为临死前的几天,人是吃不下东西的;一个人的权力欲,却比寿命要长几秒,只有咽气之后,心里叫一声‘完了’,才会对权力放手。我看这段话,就是对丁一夫的最好写照。” 袁瑞朗深吸一口烟:“丁一夫大概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他只会根据不同人的利用价值,来决定对待每一个人的态度。他需要你时,可以破格拔擢;不需要时,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官位。” 袁瑞朗与丁一夫之间,的确交织着复杂的爱恨情仇。方玉斌只是默默听着,却没有作声。他打心眼里认为,袁瑞朗的话不能说全错,却也绝非全对。 袁瑞朗掐灭烟头:“玉斌,我在荣鼎这么多年,总算想明白一条道理。什么信任、栽培,都靠不住;什么道德、敬业,都是领导诓下属的鬼话。那些把漂亮话挂在嘴边的人,才是最没有道德的。归根结底,咱们还得把命运捏在自己手里。” 袁瑞朗接着说:“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钱或许是最实在的东西。你放心,昊辰影视的事不会让你白忙活,事成之后,会有50万佣金打到你的账户上。” 袁瑞朗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面有10万,你先拿着,就当是活动经费。” 方玉斌盯着袁瑞朗,目光中有些惊讶。袁瑞朗却笑了笑:“咱们曾在一起共事,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自以为喝了一点洋墨水,就清高得不行。可最后呢,却被人家扫地出门。玉斌,之前你不也经常劝我,要活在当下吗?有些事,咱们就同流不合污、随波不逐流吧!” 袁瑞朗的变化实在来得太大,让方玉斌有些适应不过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方玉斌对于袁瑞朗的印象,都是那个严厉的师长,或者是一位普沐欧风美雨的海归精英,对于东方社会的繁文缛节往往嗤之以鼻。但所有这些印象,在这一刻崩塌了!方玉斌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转变,是因为袁瑞朗自身,还是外部的力量?他更不知道,要为袁瑞朗的转变庆幸还是悲伤? 有袁瑞朗的人情在,方玉斌不好一口回绝,他只能说:“事成之后的事,到时再说吧!至于活动经费,我现在还用不上,就放你那儿吧。咱们不是外人,真有用钱的地方,我再跟你说。” 方玉斌生怕袁瑞朗再坚持,于是主动岔开话题:“袁总,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昊辰影视这么有信心?据我所知,近些年投资影视的案例很多,成功的却没几个。” 袁瑞朗把银行卡撂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投资影视的风险是很高,但这几年,资本进入影视行业却成为一股潮流。既然赚钱不易,为何各路资本还像飞蛾扑火一般进入影视业?” “我以为,这是投资资本的属性决定的。”袁瑞朗又拿出了当年指点江山、谈笑自若的风采,“对风投来说,最青睐的项目大概要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具有较高关注度,也就是常说的眼球经济;第二是轻资产;第三是被投项目是否具有二次开发的价值。影视产业,恰恰符合上述三个特点。”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点很好理解,没有关注度的产业或项目,热钱不会流进来,未来即便勉强上市,也不会取得多高的溢价。既然收益有限,风投自然兴趣不大。前几年互联网大热的时候,各路资本一拥而入,就是这个道理。” 袁瑞朗又说:“所谓轻资产,外行或许弄不明白,但你应该很清楚。轻资产就是在资金上以小博大的概念,真正的资产都在创业者脑子里,都在运营过程中的积累里。与房地产、制造业等行业把大量资金积压到固定资产上不同,影视产业不需要连片的厂房,也不需要建高楼大厦,它最核心的资源就是创意。” 袁瑞朗笑了笑:“之前有人问我,一个地产项目抵押给银行,即使变成烂尾楼,银行还可以再进行处置变现,而一部片子拍砸了票房惨淡,投进去的钱岂不彻底打水漂?我回答说,这正是银行与风投的差异所在。银行追求稳健经营,当然喜欢有抵押物的重资产行业。风投追求的是暴利,哪怕九个项目亏损,只要有一个项目大卖,就能把钱捞回来。因此,那些具备真正创意的轻资产项目,才是我们青睐的。” 袁瑞朗越说越兴奋:“你或许看过好莱坞电影《盗梦空间》,这部影片全球票房高达8.6亿美元,在中国的票房也高达5亿元。而它的制作公司传奇影业成立不足8年,员工仅有28名。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轻资产,用创意经济以小博大。” “看来,你对影视产业做足了功课。”方玉斌笑着问道,“那么影视的二次开发价值,你又怎么看?” 袁瑞朗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一鱼多吃。因为电影的关注度高,所以除了票房收入,还有很多赢利渠道。前些年张艺谋执导的一部电影,民生银行是合作伙伴。电影上映前,各大城市的民生银行信用卡客户都收到这样的短信:刷民生银行信用卡积分消费达到某一标准,即可获赠电影兑换券两张。对银行来说,它们已经把赠送电影票、参与观影活动等,纳入到客户回馈的服务中。另一部国产电影中,奥迪汽车是合作伙伴,除了广告植入,奥迪还在放映期间安排了上百个包场,组织客户去观看。” “对我来说,影片的二次开发价值就更大。”袁瑞朗掐灭烟头,“你也知道,我所管理的基金,叶云来是主要投资人之一。在纳斯达克上市后,火石科技不仅继续在社交软件领域深耕,也进军了网游,近期还会收购一家视频网站。叶云来向我透露过,伴随影片拍摄,他打算开发一款同题材的网络游戏,甚至电影从影院下线后,还可以拿到他的视频网站去全网独播。”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方玉斌自顾自地掏出一支烟,问道,“要想投资电影,好导演多的是,干吗挑中赵晓宇?我不否认赵晓宇的艺术造诣,但他的名气毕竟不够大。” 袁瑞朗说:“选择赵晓宇,首先还是欣赏他的才气。这小子有成为大艺术家的潜质,只是这几年时运不济。另外,这一次我们不打算按常规套路出牌,而要打一场另类的营销战。” “什么叫另类营销战?”方玉斌有些不解。 袁瑞朗接着说:“当初决定投资电影产业时,我与叶云来长谈了几个晚上,最后一致认为,除了院线发行、媒体造势等传统手段,还得发挥自身优势。我们的优势是什么?就是火石科技的社交软件!赴美上市后,火石科技的发展势头一直不错。在一、二线城市中,使用火石软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资源!”袁瑞朗说,“当影片上映时,借助社交软件来进行推广造势,就是我们的另类营销战。” 方玉斌若有所思地说:“赵晓宇的气质,与你们手里掌握的资源,倒是颇为契合。” “你真是一点就通。”袁瑞朗笑道,“既然火石社交软件的主要用户是大城市里的青年,那么他们喜欢的电影,自然要青春、阳光一点。像赵晓宇这种导演,之前有艺术片拍摄背景,如今又愿意朝商业片跨界,既有风格又有卖点,才能与火石的用户引发共鸣。” 方玉斌说:“怪不得你们信心十足,原来把销路都找好了。赵晓宇的自身风格再加上你们的网络推广,几乎就打造出一个票房的基本盘。传统营销反倒成为辅助手段,能多卖一点是一点。”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呀!”袁瑞朗续上一支烟,“赵晓宇早一日与金盛脱钩,电影就能早一天复工。这几天,赵晓宇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好几个电话来催。”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关键是这么大的事我拍不了板,只能旁敲侧击去推动。” “要不这样,”方玉斌抬头说道,“下周丁一夫要来江州,到时我逮着一个机会,向丁一夫与沈如平建议,就说昊辰影视整天来闹,对金盛集团很不利。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想出一套方案,来个一次性解决。只要他们点头同意,事情就好办了。” “好啊!”袁瑞朗一拍大腿,“最好你去把这个活儿接下来。方案由你做,也由你与赵晓宇主谈。真要是那样,胜算又添了几分。” 方玉斌苦笑着说:“谁出面谈,得丁一夫说了算。”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问道:“丁一夫到江州来做什么?” 方玉斌说:“长河集团的老板李鸿声有意收购金盛,下周要来江州考察。丁一夫就是专门跑过来,与李鸿声会面的。” 袁瑞朗刚舒缓的神情又紧绷起来,两只手还不停搓着:“长河是香港的大财团,要一口吞下金盛,倒有这个实力。对了,我听说丁一夫近来在北京,还在与央企老总简沧民接触,希望对方接手金盛。有这事吗?”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在北京时,还陪着丁一夫去和简沧民吃过一次饭。” “所以呀,咱们更得抓紧。”袁瑞朗说,“真要等他们与李鸿声或简沧民把并购的事敲定了,到时不知又是什么局面。” “我尽力吧。”方玉斌郑重地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5 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 这座高尔夫球场原本是块荒地。伴随江州经济的飞速发展,从上到下都认为,这座经济大市亟须拥有一座一流的高尔夫球场。数年前,一家来自云南的企业几乎以零地价拿下这块地,政府还配套出台了若干优惠政策。紧接着,企业以土地做担保,从江州的银行里贷出资金,一座设施先进的高尔夫球场终于呈现在世人眼前。 江州地处江南水乡,球场内搭配的却是别出心裁的荒漠景观——球道在沙丘与绿草间交错,球场周围栽植着在南方地区很难存活的北方植物。据说在球场建设临近尾声时,江州出现了重大人事变动。杨伟国就任市委书记后,对于将江南水乡的婉约与北方沙漠的壮美生拉硬拽在一起的建筑风格十分反感,直斥其不伦不类。杨书记开出了一剂补救的药方——水是财源,水是人脉,赶紧引来活水,才能让死气沉沉的球场有一线生机。建设方案立即调整,银行接着放贷。一个环绕球道,面积超过十万平方米的人工湖被挖掘出来。 挥出一杆后,丁一夫接过方玉斌递上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颊,问道:“几点了?”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答道:“下午4点。” 丁一夫又问:“李鸿声的私人飞机是晚上8点到,对吗?” “没错。”方玉斌说。 丁一夫哼了一声:“李鸿声出来一趟,排场可不小啊。” 已年过八旬的李鸿声,是香港著名企业家。早在20世纪80年代,他就投资内地,并在各界建立起深厚人脉。得知他要亲赴江州,正在外地出差的市委书记杨伟国匆匆赶了回来,并要亲自去机场迎接。连省委书记也被惊动,说是要赶来作陪,还是李鸿声给省委书记打电话,说自己来江州仅仅是洽谈生意,千万不要兴师动众。最终,省委书记指派一名副省长赶来江州,恭候李鸿声的大驾。 丁一夫提前一天飞抵江州,昨晚听取了方玉斌等人的工作汇报,今天上午与沈如平会面。趁着下午的空闲时间,他又来到球场上活动筋骨。 丁一夫漫步在球场上,悠闲地说道:“江州的高尔夫球场,设计上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比如第七洞的发球台设在水中,这样人们就有了在岛上挥杆的独特感受。只是周围的景观搭配,一会儿是北方荒漠的松叶林,一会儿是流水潺潺的小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方玉斌恭维道:“全国那么多一流球场,丁总几乎都打遍了,江州这种球场,自然难入你的法眼。” 丁一夫说:“你别光给我背球杆呀,也来试一下。” 方玉斌摆着手说:“我从来没打过高尔夫,什么都不会。” 丁一夫微笑着说:“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正儿八经的饱饭都没吃过几顿。后来当兵去部队,整天踢正步、练格斗,崇尚的都是阳刚硬朗的作风。所以刚开始打高尔夫时,也有抵触情绪,认为这东西假模假样,不过是有钱人用来打发时间。” 丁一夫接着说:“直到有人告诉我,高尔夫的精髓就在于违反人性,我才对这项运动有了点兴趣。” “违反人性?什么意思?”方玉斌不解地问。 丁一夫说:“打高尔夫的,都知道一句口诀——绝不用力,死不抬头。这八个字,可是打高尔夫的真谛。高尔夫绝不是靠臂力将球甩出去,而是靠腰部带动肩部的转动形成的扭力将球扫出去。同时,瞄球、起杆、上杆、下杆、击球的时候眼睛务必盯住球的位置不动,将球击出后,才顺势在送杆、收杆的动作中站直身子,将头转向目标方向。如果打球的一系列动作还没做完就急于观察球的落点,自然就立足不稳,也就打不好球了。” “别看这八个字简单,很多人就是做不到。”丁一夫又说,“其中的原因,或许就在于这个口诀实则是违反人性的。大家来打球,一为强身健体,二为欣赏景色,你却要别人既不能用力,又不能抬头看远方,这不是违反人性吗?” 丁一夫笑着说:“听人这么一说,我对高尔夫反倒有兴趣了。你想呀,要把投资生意做好,不也得违反人性吗?投资界的许多格言,‘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还有‘行情总在绝望中诞生,在半信半疑中成长,在憧憬中成熟,在希望中毁灭’,其实都在教导我们,投资决策要与人性背道而驰。这与‘绝不用力,死不抬头’,几乎是异曲同工。” 丁一夫又说:“做投资我是半路出家,这些年来一边干一边悟出了一个道理,什么所谓的投资哲学、投资理念,最后还是离不开四个字——人情世故。天底下的生意,说到底都是和人打交道。读懂了人性,就没有难做的生意,投资才能有的放矢。不是说投资就是投人吗?连人都看不穿,能投得准?” 方玉斌拍掌道:“丁总这番议论,太精辟了!” 丁一夫挥了挥手:“经验之谈,随口一说而已。对了,听说上回去澳门,有个小姑娘摔伤了。她叫佟什么来着?” 方玉斌答道:“佟小知。她这几天还在养伤,所以没来公司。” “对,佟小知。”丁一夫说,“这次来江州,原想着去看望她一下,现在看来是没时间了,麻烦你替我转达一下慰问之意。另外,除了报销医药费,公司也可以特批,给人家一点奖励。” 丁一夫身为一把手,永远也不会对下属说声对不起。今天这番话,大概就算对派方玉斌去澳门一事,委婉地表达歉意吧。方玉斌知趣地说:“谢谢丁总关心。” 挥出一杆后,丁一夫又说:“金盛集团这摊子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这段时间,你们做了不少工作,肯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是这个昊辰影视是怎么回事,没完没了地闹腾,还不停地在报纸上发文章。” “都怪我工作不力。”方玉斌表面自责,内心却不免惊喜——想不到,丁一夫竟会主动提及此事。他要不说,自己还不好开口呢。 丁一夫的目光直视方玉斌,显得咄咄逼人:“金盛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目前根本拿不出钱来。昊辰影视一意折腾,摆出撕破脸的架势,我不得不怀疑,他们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另有目的。” 方玉斌心里咯噔一下,几秒钟前的喜悦荡然无存。丁一夫不愧为老江湖,袁瑞朗那点伎俩,压根瞒不过人家。 丁一夫似乎还打算说下去,手机却响了。接完电话,丁一夫说:“李鸿声的专机提前从香港起飞了,咱们也打道回府,去会一会这位传奇人物吧。” 大队人马等候在停机坪上,当方玉斌远远瞧见李鸿声走下舷梯时,心情不免激动。如李鸿声这般赫赫有名的香港富豪,一直被视为“香港梦”的代表,其影响力早已超越经济领域。当方玉斌还在县城老家读书时,就从电视上、报纸上读到过不少有关李鸿声的创业传奇。今天,偶像人物终于站到了自己面前。 李鸿声还是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头发稀疏,穿深蓝色西服,一双皮鞋擦得锃亮。不过,与出现在媒体中的矍铄形象不同,现实中的李鸿声显得更为衰老。他的背有些驼,上下楼梯也需要有人搀扶。 来到酒店后,李鸿声只与副省长寒暄了几句,便上楼休息了。李鸿声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每晚看一个小时的书,11点钟之前上床睡觉,早上6点准时起床,运动一个多小时,8点之前用完早餐。以李鸿声的江湖地位,绝不会因为一个副省长打乱自己的作息规律。 第二天上午,副省长与江州市领导陪着李鸿声一行,游览了当地几处景点。中午,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任何人来敬酒,李鸿声都会礼貌起身,报以招牌式的笑容,接着再轻抿一口红酒。 宴会接近尾声时,副省长端着酒杯:“下午,李先生将与江州的企业展开洽谈。企业间的合作事宜,政府不便干预,我就回省城去了。不过,作为政府一方,当然期待长河集团这样有实力的企业,能够到江州投资。让我们共同举杯,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下午3点,谈判正式开始。李鸿声的左首,坐着他的特别助理周亚君,两人不时低头交流。周亚君是一名50岁左右、姿色平常的成熟女性。但熟悉长河集团的都知道,周亚君是李鸿声工作中的左膀右臂。李鸿声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周亚君面前,堆着一摞厚厚的资料。瞧这架势,周亚君是主谈者,李鸿声会在后头压阵。 谈判桌另一侧的中间位置,坐着华守正,沈如平、丁一夫就坐在华守正的身边。华守正毕竟还是金盛集团总裁,他坐中间名正言顺。不过这个纨绔子弟,平时面对方玉斌、苏晋尚且吐不出几句像样话,此刻遭遇气场强大的丁一夫与沈如平,基本就成了摆设。 与内地的习惯不同,香港并不会把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商人称为“某总”,而是称呼“某先生”。丁一夫、沈如平都称李鸿声为“李先生”,李鸿声也称呼对方为“丁先生”“沈先生”。 李鸿声的潮汕口音很重:“我一大把年纪,全世界都跑遍了。去年生日的时候,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尽量不出差。没想到,为了江州的事,又食言了。” 丁一夫笑着说:“我十年前见过李先生。今日重逢,感觉您的身体还和十年前一样。照这个样子,您还可以再干20年。” “不行喽,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了。”李鸿声挥了挥手,接着又问,“恕我愚钝,不知十年前,我和丁先生在哪里见过面?” 丁一夫说:“当时我在北京一所商学院的总裁班进修,学院组织了十几名学员,专门飞到香港,请您给我们讲过一堂课。” “哦,是有这事。都怪当时人太多,没有记住丁先生的名字,抱歉了!”李鸿声说道。 “这可真是缘分!”李鸿声把目光投向沈如平,“上回在香港,我听沈先生聊起,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差不多也在十年前。” “是啊!”沈如平笑起来,“十年前,我还在当县长。当时省长率领一个庞大的经贸团赴港招商,我是成员之一。我所在的县和长河集团的一家子公司签署了合作协议,李先生出席了签约仪式。” 听着三人闲话当年,方玉斌心中不禁生出一番感慨:过去十年,中国内地的确走过了一段经济高速成长的黄金岁月。想当年,丁一夫、沈如平去拜见李鸿声时,几乎就是以一种朝圣的心态。高高在上的李鸿声,压根不会记得这些小人物的姓名。十年之后的今日,丁一夫、沈如平起码已经有资格,作为谈判对手坐在李鸿声的对面。 从年过八旬尚且奔波劳碌的李鸿声身上,也能看出内地与香港经济实力的此消彼长。20世纪80年代,方玉斌刚上小学那会儿,就知道李鸿声是华人富豪,是名震香港的企业家。多少年过去了,香港却再没能诞生几位真正叫得响的商界领袖,依旧靠着李鸿声这一拨大佬支撑门面。反观内地,从牟其中、倪润峰到柳传志、张瑞敏、王石,再到马云、马化腾,企业家一茬茬地涌现。有些人倒了,有些人在坚守,又有些人冒出了头。其实,企业家的成长速度,正是一个地区经济活力的体现。 客套话说完,谈判逐渐切入正题。李鸿声平缓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霸气:“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了,自问还当得了长河集团的家。如果我亲自来都谈不下来的生意,公司里大概也没人谈得下来。”李鸿声的这句话,几乎就是给谈判对手的最后通牒——这次来要是谈崩了,长河集团就会毅然退出金盛的并购。 沈如平说:“对于李先生的诚意,我们充分了解,只是不知道,长河能开出怎样的条件?” 李鸿声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却不再说话。身旁的周亚君开口道:“我们认同沈先生之前提出的承债式整体收购的方案。收购完成后,金盛在外面的债务由我们全部承担。” “至于价格,”周亚君接着说,“沈先生上次在香港给出的30亿报价,实在太高了。我方能接受的价格,就是25亿,多一分都不行!” “太低了!”丁一夫与沈如平异口同声地说道,心里却都乐开了花。周亚君说的可是承债式整体收购!金盛集团在外面欠的一屁股烂债,从此就扔给李鸿声了。丁一夫与沈如平把25亿现金瓜分掉,比起当初的投入,起码不会赔太多。丁一夫在北京与央企老总简沧民磨蹭了几个月,对方目前也不过给出15亿的报价。至于丁、沈二人嘴里嚷嚷太低,不过是谈判技巧而已。 沈如平把戏继续演下去:“这个价格已经突破了我们的底线。我如果今天敢在这里答应,估计江州市委明天就会摘了我的乌纱帽。” 丁一夫说:“李先生,我们相信你的诚意,但这个价格,能否再上浮一些?否则沈总在江州市委交不了差,我回到北京,董事会那边也过不了关。” 如果说丁、沈二人是老江湖,那么李鸿声就几乎修炼成精。他笑着说:“对于具体的价格,我之前并没过问,但我相信周小姐的能力。她率领团队测算出的价格,应该是符合实际的。” 接下来,丁一夫与沈如平先后离开谈判桌,一个说要请示市委领导,一个说要打电话同董事会成员商量,把各自手段耍了一遍,最后又乖乖回到谈判桌,以万般无奈的模样接受了李鸿声的报价。 关于细节的谈判,持续了几个小时。丁一夫与沈如平一唱一和,愈战愈勇。或许在他们心中,痛饮庆功酒的时刻近在眼前。 最后时刻,周亚君又抛出一个议题:“诸位都清楚长河的实力,25亿的收购资金倒不算难事,不过,企业向来秉持稳健的财务风格,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并不符合我们一贯的风格。” “周小姐的意思是?”沈如平坐直了身子。 周亚君说:“我们希望江州方面出台配套政策,相关企业也提供一些支持,帮助长河筹集部分资金。” 丁一夫警觉起来:“周小姐,你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周亚君喝了一口茶,开口说:“江州是一片充满商机的投资热土,荣鼎资本、江华集团也是实力雄厚的大企业,我希望除了简单的股权交易以外,大家可以探索出一种继续合作的模式。例如,由长河集团、荣鼎资本、江华集团共同拿出部分资产做抵押,再由江州政府出面协调各家银行组成银团,为此次收购提供资金支持。” 周亚君用了许多美丽的词汇,什么热土啦,合作啦,模式啦,但在座的老江湖一听就回过味来,敢情你们不打算拿出真金白银,而是玩空手套白狼的游戏! 在这种大场面里,一直没捞着说话机会的方玉斌,此前在心里嘀咕谈大生意不过如此,但长河集团这套空手道把戏,把他也惊着了。方玉斌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江州市郊那座不伦不类的高尔夫球场。企业零地价拿地,接着用土地去银行贷款,贷出的钱再来搞基础设施建设。绕了一大圈,哪里是吸引外资?分明是让江州方面自己掏钱,还得替别人做嫁衣。 丁一夫立刻摆手:“恕我直言,周小姐所说的这种模式,我没什么兴趣去探索。之所以要出售股权,就是为了回笼资金。如果长河不拿出真金白银,则背离了我们的初衷。” 沈如平附和道:“让我们做抵押,借钱给长河来收购我们的股权?这不是闹笑话吗!” 连一直没说话的华守正都气得憋出一句话来:“想要收购,又不拿钱!天下哪有这种生意?” 周亚君的态度也很强硬:“我们是有诚意的,但刚才也说了,轻易拿出几十亿现金,绝不是长河的做事风格。” 会场内的气氛紧张起来。李鸿声抿了一口茶,终于开口了:“当年去台湾做生意,有位朋友告诉我,蒋经国先生特别喜欢一副对联——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对这副对联,我更是推崇备至。” “要计大利,不妨把眼光放长远些。”李鸿声接着说,“把金盛集团捏在你们手里,其资产是很难盘活的。但如果到了另一个人手里,局面会立刻改观。我大胆预测一下,如果长河集团收购金盛的消息传出去,金盛的股价立马会大涨。” 李鸿声又说:“从这个角度来看,若能探索出一套合作模式,实则是多方共赢的局面。丁先生、沈先生拿一部分钱出来,或许能获得丰厚回报。” 李鸿声最后说:“诸位知道,近年来我的慈善捐赠已好几百亿。现在拿出几十亿现金,不过小菜一碟。但周小姐说了,我们做生意有自己的原则。” 沈如平说:“李先生的提议大大超出我们之前的设想,能否让我们商量一下,再做答复?” “可以。”不待李鸿声开口,周亚君抢先说道,“不过我们今晚要回香港,如果你们觉得方案可行,下次只能邀请诸位到香港相聚。” 6 判断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正确时获取了多大 送别李鸿声后,大队人马返回市区,丁一夫与沈如平坐在同一辆奔驰轿车里。刚驶出机场,沈如平便一脸苦笑地说:“老丁,看来关键时刻,只有咱们两家人才能风雨同舟呀!” “这就是患难见真情。”丁一夫的表情倒挺轻松。接着,他又说道:“李鸿声的意思,咱们都听懂了。对于老前辈那一番计利当计天下利的教诲,有何感想?” 沈如平摇头说:“那一番道理似是而非。他一会儿说金盛到了他手上,立马能起死回生,一会儿又说什么合作共赢,这两者之间,根本是矛盾的。没有哪个商人愿意把十拿九稳的利润拿出去和别人分享。既然他在拉人合伙,就说明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指望把风险转嫁出来。” 丁一夫笑了:“你这番话,可是对老前辈不敬哟!” “我看是他为老不尊!”沈如平毫不客气地说,“什么计利当计天下利,都是鬼扯!说穿了,就是想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拒绝他?”丁一夫问。 沈如平立刻反问:“难不成你准备答应他?” 沉吟了一会儿,丁一夫说:“看来在拒绝李鸿声这点上,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李前辈还把咱们当乡巴佬,以为凭着他的威望,还有一通高来高去的道理,就能做成无本万利的生意。时代不同了,那一套早不灵了。” “李鸿声的确不用再去搭理了。”沈如平面色依旧严峻,“可金盛这个烂摊子,究竟怎么收拾?时间不等人,以金盛的状况,越往后拖越危险。” 丁一夫把双手抱在胸前:“最近我一直在和一家央企联系。一个月前你也飞来北京,和简沧民见过面。简沧民开出了15亿的报价,只要我们点头,马上就能签合同。但以这个价格成交,荣鼎与江华难免会蒙受一些损失。” 沈如平问:“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你反对把金盛卖给简沧民。如今,改变主意了?” 丁一夫叹了口气:“索罗斯有句话,判断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正确时获取了多大利润,错误时亏损了多少。在金盛集团这个项目上,或许真到了止损的时候。”他又说:“卖给简沧民,当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或许是最不坏的结果。人家好歹肯出15亿,不像这个李鸿声,竟打起无本万利的主意。” “我没意见。”沈如平高声说,“往金盛注资,那是上边交代的任务,我打心眼里根本不想掺和这事。亏几个钱是小事,金盛早一点卖,老子早一天脱身。” “看来你也同意了?”丁一夫说。 沈如平点头说:“荣鼎资本好歹是股份制企业,你们都亏得起,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国企怕啥!江州的领导都知道金盛的状况,在这件事上我又没往自己口袋里装一分钱,就算江华蒙受一点损失,又不是我的责任。” 丁一夫苦笑道:“回到北京之后,我再找简沧民谈一次。哪怕是城下之盟,能争到一点是一点吧。” “那我等你的消息。”沈如平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从机场返回的车队在江华集团门口停了下来,坐在后面车里的方玉斌看到,一辆挂上海牌照的奥迪A8轿车已停在大厦旁边。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专车,过去归袁瑞朗使用,如今成了燕飞的座驾。方玉斌顿时疑惑,难道燕飞来江州了? 丁一夫朝奥迪A8轿车停靠的方向走去,并朝后面的方玉斌挥了挥手。方玉斌小跑着过去。丁一夫说:“趁着这次来江州,我打算顺道去趟杭州。我也通知了上海公司的人,叫他们赶去杭州,向我汇报一下近期工作。” 方玉斌明白过来,奥迪轿车就是专门来接丁一夫的。他问道:“丁总马上就要走?” 丁一夫点了点头:“江州这边一时没什么事,我就连夜赶过去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下一步的工作,刚才我与沈总已经交流过了。这会儿时间紧,我就不同你细说,到时他会告诉你的。” 方玉斌拉开车门,恭送丁一夫登车。丁一夫回头向送行的人挥手道别。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就被沈如平叫到办公室。江华集团的几位副总也被召集了过来。沈如平向众人通报了他与丁一夫的决定——拒绝李鸿声,同时准备与简沧民尽快签署协议。他还叮嘱大家打起精神,站好最后一班岗。 一把手定了调的事,其他人当然不会有意见。众人一面在笔记本上做记录,一面说了一通贯彻领导指示的陈词滥调。苏晋的表情,看上去却有些落寞。想着一旦与简沧民合作的事敲定,方玉斌就会离开江州,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出了办公室,苏晋主动招呼方玉斌:“你要去哪儿?” 方玉斌说:“回金盛集团。” “我也要去那里,方便的话,搭下你的车?”苏晋说。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荣幸得很。”方玉斌说。 上车后,苏晋又问:“你认为与简沧民的合作,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方玉斌说:“刚才沈总不是说了吗,人家已经提出报价,只要我们点头,立马就能签合同。” “这么说,你很快就要离开江州了?”苏晋说。 方玉斌说:“也许吧。” 苏晋轻声说道:“真舍不得你走。” 方玉斌笑着说:“我也舍不得离开。” 苏晋盯着对方,语调温婉:“我是说真的,没有开玩笑!” 哪怕再迟钝的男人,也能从这句话里体会到对方的一往情深。方玉斌不敢直视苏晋,脸上泛起红晕,握方向盘的手也显得不自在。隔了一分多钟,他才憋出一句话:“许多事,咱们也改变不了。” 苏晋又问:“离开江州后,你会去哪儿?”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会记得我吗?”苏晋追问。 “当然了。”方玉斌郑重地说,目光看着前方。 对于苏晋来说,她多么希望这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程,两人待在车里的时间越久越好。可惜几分钟后,汽车还是停在了金盛集团的办公楼下。 一下车,周围便有不少人同他们打招呼。两人赶紧恢复常态,苏晋说要去财务部处理几份报表,与方玉斌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一头倒在沙发上。苏晋的模样,不停在脑海里浮现。他几乎不敢相信,如苏晋这般清高冷艳的女子,竟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表白。这是天底下多少男人求不来的福气! 而自己对于苏晋呢?过去曾有一股对“冷美人”的好奇与仰慕,后来又变成对一位知心体贴的“好姐姐”的感激。但他不清楚,这些情愫是否就是爱情? 情丝剪不断,够让人心烦意乱了。可此刻的方玉斌,还得为自己的前程忧心。一旦央企入主,管理团队的使命将宣告结束。那么,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丁一夫究竟会做出何种评价? 来江州之前,方玉斌曾设想过三种结局:第一,把差事办砸了,无法再在荣鼎立足;第二,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凭借江州之役一战成名,从此在职场青云直上;第三,就是不好不坏的结局,自己的命运再次悬而未决。 如今的局面,恰恰就是第三种。来江州这么久了,工作上没什么大的纰漏,也远未到扭转乾坤的地步。丁一夫在北京与简沧民周旋,最后以并不理想的价格卖掉金盛,所有这一切,同你方玉斌有何相干?说到底,自己不过是在江州本本分分地替人守了几个月摊。类似这种守摊者,似乎派谁来干都差不多。 以这种业绩,回到荣鼎后能得到提拔吗?方玉斌没有把握。再说了,自己又能回到哪儿呢?到总公司?那里可没什么好位置。再回上海公司?燕飞就在那儿,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情场、职场都是一团乱麻,至于袁瑞朗的托付,看来是爱莫能助了。袁瑞朗想玩的那套把戏,已被丁一夫识破。胳膊拧不过大腿,难道我还能逆着丁一夫的意思行事? 当初满怀雄心壮志来到江州,没想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方玉斌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并安慰自己不必去想这些烦心事。不过此时,脑筋似乎不听他的指挥,一件件烦心事,始终交织萦绕,挥之不去。昊辰影视!袁瑞朗!央企!李鸿声……慢,慢!方玉斌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愁云惨雾暂且消退,方玉斌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最近经历的一次次失败中,是否正蕴藏着转机?过去之所以处处碰壁,是否因为方法不对?如果换一种方式呢?他兴奋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方玉斌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必须紧紧抓住!为了金盛,更为了自己的前途,方玉斌不能认输。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 1 用田忌赛马的智慧,来解决企业的问题 此前一天,方玉斌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将计划的每个细节在心中反复推敲。直到今天中午,自觉胸有成竹的方玉斌,拨通了丁一夫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丁一夫的秘书,他说丁总还在杭州,不过昨天听取了上海公司的汇报,今天安排的是私人行程。丁总还专门交代,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搅他。 丁一夫的秘书叫高思锦,还兼着董事长办公室副主任。方玉斌立刻说道:“高主任,我的确有重大事情汇报。”高思锦请示后回话,让方玉斌赶来杭州,丁一夫晚上会抽出时间,在宾馆里接见他。 长三角地区的高铁系统十分发达,方玉斌赶紧订好车票,马不停蹄地奔往杭州。刚出火车站,方玉斌就接到上海公司司机小陈的电话:“我在车站门口等你。” 从袁瑞朗任总经理时起,小陈就是领导的专职司机,那台奥迪A8轿车一直由他驾驶,他与方玉斌自然是老熟人。小陈说,自己留在杭州,专门为丁一夫服务。今天下午丁一夫不用车,高思锦便安排他来车站接方玉斌。 上车后,方玉斌说:“我原本说打的过来,可高主任说酒店不太好找,只得麻烦你跑一趟。” 小陈说:“人家说得没错,那酒店还真不好找,一般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这次送丁总他们过去,幸亏高主任认识路,否则我根本找不到。” 方玉斌问:“上海公司的老总们还在杭州吗?” 小陈摇头说:“汇报完工作后,昨晚全部回上海了。高主任让我明早送他们去机场,听那意思,丁总明天也要回北京。” 方玉斌又问:“据说丁总今天安排了个私人行程,连手机都没带,究竟什么事?” 小陈说:“好像是去西湖旁边的一座庙里。具体啥事,我也不清楚。” 大约半小时后,美丽的西湖便映入眼帘。轿车拐进西湖边的飞来峰山谷,下车后,小陈领着方玉斌踏上一条石板小径,穿过茂密的竹林茶园,就能见到溪水边三五成群的农舍。在这些黄土做墙、石砌房基、木窗木门的农舍前,有一座大约三米高,装饰简洁的亭子。亭子的匾额上,用英文书写着:“AMANFAYUN”。 小陈用手指了指:“就这里了。” 方玉斌说:“这么个土墙砌起来的农家乐,匾额上还写英文?真有些不伦不类。”接着,他又疑惑地说:“就这种条件,可比一般的乡村旅舍还差。丁总这么大的领导,就住这里面?” 小陈笑起来:“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想法跟你一模一样。丁总什么人,能住这种地方?后来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安缦酒店。住一晚的价格,比市区的五星级酒店贵多了。” 方玉斌挠着头:“安缦酒店?我还没听说过。” 小陈说:“我给上海公司领导开了那么多年的车,进进出出了不少高级酒店,心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但这安缦酒店,之前的确不知道。这回跟着丁总,才算长了见识。” 小陈接着说:“听高主任说,安缦酒店是全世界有名的高端度假酒店品牌。人家开店,一般不会大兴土木新盖房子,而是选择一处风景名胜,利用原有的老房子修葺如旧。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的装修却奢华至极。在安缦酒店住一晚上,怎么也得三四千块钱。” 小陈又说:“安缦酒店目前在中国只有两家店,一家在北京颐和园东门附近,外观看上去很普通。酒店门口连块牌子都没挂,只有两尊石狮守护着。进到里面可是美轮美奂,完全是按照皇家园林的规格打造。另一家就在杭州,挨着灵隐寺。未来在福州还会开一间,说是在三坊七巷附近。” “你行啊,说起来头头是道。”方玉斌说。 小陈咧开嘴笑起来:“这几天接送丁总,听他们说的。” 与普通酒店不同,安缦酒店没有宽阔的酒店大堂,它的接待总台,只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村屋,里面摆放着桌椅。 在具有酒店大堂功能的村屋后面,便是客房。安缦酒店占地47公顷,却只有47间客房,因此所有客房都是平房,从外观上看和周边农舍并无太大差别。酒店位于景区内,并未封闭,酒店的主要通道和香客们来往寺庙的道路是同一条小径,很多香客并不知道两边的民房其实是国际顶级酒店的客房。不过细细观察,却发现有许多衣着统一、拿着对讲机的男子站在路口。方玉斌猜想,这些人大概是酒店的保安。 得到表扬的小陈越说越来劲,他侃侃而谈——杭州的法云村有700多年历史,当年是附近寺庙里还俗的师父在此安家,并渐渐形成了有100多户居民的村落。后来景区整治时村庄外迁,空置了许久。安缦的英籍总经理在杭州寻觅半年,才发现了这处仙境。 步入这样的酒店,方玉斌也仿佛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他先是四处张望,接着又问:“刚才你说已经把今晚的酒店帮我预订好了,不会订的这里吧?” “这个嘛,你还真是想多了。”小陈与方玉斌很熟,说话也随便,“你呀,今晚还得和我住在一起。咱们订的酒店在市区,虽说是个四星级,但跟这里简直没法比。我们在安缦酒店只开了两间房,一间是丁总住,另一间是为了就近照顾丁总,给他秘书住的。” “咱哥俩住一起,正好聊聊天,也不错。”方玉斌笑着说。 丁一夫秘书高思锦的房间到了。推开那扇古老的铜环木门,一种低调中的奢华跃然眼前。挑高的人字屋顶,悬挂的古老风扇,幽暗的柠黄灯光,木质的简洁家具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物让人喜不自禁。客房的中间是会客区,两张椅子,一张卧榻,一个圆桌,圆桌上放着一个果盘,满室清香。再往里面是睡眠区,摆着一张古朴精致的雕花大床。 高思锦正坐在房间的会客区里,见到方玉斌,他立刻起身相迎。落座后,方玉斌一脸感激地说:“多亏了高主任的通报,我才能赶来杭州见丁总。” 尽管当丁一夫的秘书有些年头了,但高思锦并未显出跋扈,在公司的人缘也不错。他笑着说:“丁总本来就交代过,没什么大事不用找他,如果有大事的话,随时可以去找他。” 高思锦接着说:“丁总自称是个有佛缘的人,之前说了好多次,要去西湖旁边的寺庙里打禅静坐,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此次杭州之行,丁总说一定要去静思一天,也好了却心愿。” “哎呀,罪过,罪过!”方玉斌双手合十,“没料到我这一趟,打扰了丁总清修。” “没事。”高思锦笑着说,“以丁总的修为,不会因为一通电话搅了心智。” 方玉斌也笑起来:“那是,那是!” 高思锦说:“那就麻烦你在我房间里坐一会儿,晚餐已经叫酒店准备了。等到丁总打禅结束,你再去他房间里汇报工作。” “好的。”方玉斌点头道。 直到晚上8点多丁一夫才终于回到了酒店。他看上去红光满面,方玉斌赶紧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奉承话:“丁总静思一天,一定参悟到了大智慧。” 丁一夫笑得像个弥勒佛:“打禅一天,哪里能参悟透什么大智慧?不过这一天下来,整个人倒是舒服多了,尤其到了下午的时候,体内的气感特别强,听觉也变得灵敏,很远的东西听起来就在耳边。” 丁一夫自诩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谈起打禅的事,也变得健谈起来:“打坐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两年前我抱定决心,丢下所有俗事,去台湾的庙里打禅七。七天之后,顿时感觉整个人脱胎换骨。” 丁一夫接着说:“打禅七刚开始时,我默念释迦牟尼佛圣号,不久就进入像牛奶色的光明境界中,有一种看天地如画、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了第二天,因为盘腿的缘故,腿疼得厉害。常常心发慌,喘不上气,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跟着疼。坚持不了的时候,便在心中大声念着:‘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就这样一遍遍在心里念着、喊着,到了第七天,腿不疼了。一步步迈开腿,开始行香时,那身心的轻松如有一丝清风吹过。” 方玉斌做出倾听的样子,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整日把佛祖挂在嘴边的人不少,真正懂佛的却没几个。 真正的高僧大德们研究的东西,多半是枯燥乏味的,绝不会成为心灵鸡汤类的畅销书。玄奘译的《大般若经》,整整600卷,连当时的专业人士都觉得太多,请求法师删掉一点。近代的《太虚大师全书》700万字,读起来比《资本论》还难懂。而现在市面上流传的什么高僧著作,无外乎让领导讲话引一下,强迫员工抄一下。 很难想象,如玄奘、鉴真那样的高僧会有工夫来开个精品养生班,会有兴趣用高压线来电你,会关心你的血糖、血脂和前列腺!你肚子里的大鱼大肉太多,想到人家那里去刮;你在马桶上便秘,想上山一本正经打坐几天,然后就排泄通畅;甚至你阳痿不举,指望人家的养生术让你陡增一甲子功力……这些要求,各种养生班能满足你,真正的高僧大德听了估计会气得呕血。 当然,也不要埋怨如今的那些和尚、道士。因为如今的人们压根不需要什么高僧大德,更确切地说,是不配拥有高僧大德。看不惯人家卖高香,那是谁最需要高香的安抚?不就是我们自己吗!看不惯人家搞商业宣传,那是谁最喜欢跟风起哄?不也是我们么吗! 多几个花和尚不打紧,真要是碰上高僧大德那才是大麻烦!你拆了寺庙修酒店,人家愿干?你拍脑袋上马的旅游养生文化项目,人家能配合?人家从西方取经带回来几百本书,还要在市面上公开出版,能获得批准?真有人傻不棱登地当了高僧,除了没人气、没市场,估计还会惹人讨厌。那些耍蛇的,身体能通高压电的江湖术士,才是当下人们的菜! 不过,当着丁一夫的面,方玉斌是绝不敢把这种心里话说出口的。 丁一夫换好衣服后,把方玉斌唤到房间。他端坐在木椅上,缓缓说道:“你着急赶过来,说有重要事情。”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答道:“为了昊辰影视的事,袁瑞朗到江州来找过我。” “哦。”丁一夫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找你有什么事吗?” 方玉斌说:“袁总说他看好昊辰影视的发展,尤其对公司正在拍摄的一部电影很感兴趣。他知道金盛目前没有钱投给昊辰,因此询问一下,不知双方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当然,方玉斌打了折扣,没有完全表达出袁瑞朗的意思。人家可没想和金盛合作,而是要撵走金盛,自己当大股东。不过,为了袁瑞朗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为了自己的计划,方玉斌只得编出这套说辞。 丁一夫眉头一皱:“昊辰影视最近来金盛大闹的事,和他有关系吗?” “我问过袁总,他说毫无关系。”既然是撒谎,方玉斌就得给自己留点退路。即便谎言戳穿,那也是袁瑞朗在骗我,而不是我骗你丁一夫。 丁一夫目光如炬:“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偏要拖到今天?” 方玉斌说:“那天在江州的高尔夫球场,我本来打算向你汇报的,可你着急赶去机场接李鸿声。后来,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再提了。”方玉斌真得庆幸,幸好那天李鸿声的专机提前抵达,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谎扯圆。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干吗今天急匆匆跑来杭州?”丁一夫冷冷地问。 “这件事情是不大,却给了我一个启发。”方玉斌说道,“袁总是我的老领导,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对于他的投资眼光,丁总应该比我清楚。他如此看好昊辰影视,想必有他的道理。通过这件事,我却想到,目前的金盛虽然千疮百孔,但旗下依旧不乏优质资产,否则,袁总不会主动上门提出合作。” 丁一夫的眼珠微微一动:“说下去。” 方玉斌心中早已打好腹稿,此刻不疾不徐说道:“来到江州之后,我对金盛集团做了较为细致的了解。华子贤这个人,前些年的确贪功冒进,把摊子铺得太大,但客观地说,华子贤的商业眼光并不差。他投资的许多项目,从长远来看未必不能赢利。” 方玉斌又说:“金盛毕竟是一家大型企业集团,能一口把它吞下的,要么是实力雄厚的央企,要么就是像李鸿声那样的大财团。但这些人本身具有极强的议价能力,我们从他们那里讨不到任何便宜。”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听的是你的解决办法。”丁一夫说道。 方玉斌说:“我的想法是,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资产重组,把金盛集团拆了卖。金盛是一家上市公司,手握壳资源。对李鸿声、简沧民来说,他们手下已经有好几家上市公司了,当然不会在乎什么壳资源。但对于那些正寻求上市的企业,这个壳资源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方玉斌又说:“还有金盛旗下的酒店、百货公司,这些企业的盈利状况稳定,现金流充沛。对于那些急于摘掉ST帽子的亏损上市企业,简直就是宝贝!他们一旦买入这些资产,公司的财务报表会立刻好看起来。” 方玉斌接着说:“金盛旗下的房地产业务,就全国范围来看亏损严重,但在华东地区,金盛的地产项目依旧保持着一定的竞争力。我们能不能把华东地区的房地产业务剥离出来,单独出售?据我所知,不少房地产企业朝思暮想的就是进军长三角,却苦于手里没有土地储备。” 待方玉斌一口气说完后,丁一夫沉吟了许久。房间内越是沉默,方玉斌的心情就越紧张,甚至手心都开始冒汗。几分钟后,丁一夫终于开口:“我明白你所谓的资产重组,实则就是田忌赛马——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将金盛集团旗下的优质资产剥离出来,分别找到合适的买家,高价出售。” 听丁一夫的口气,起码没有一口否决掉自己的意见。方玉斌的信心大增,说道:“能够一口吞下金盛集团全部资产的买家的确不好找,所以李鸿声、简沧民才有骄傲的资本。但把大餐分成一份一份的盒饭,愿意买又买得起的人就比比皆是了。这些买家的实力与李鸿声、简沧民无法同日而语,因此砍起价来,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狠。” 丁一夫说:“就算是田忌赛马吧,用咱们的上等马对付别人的中等马,拿中等马对付下等马,胜算的确不小。但问题是,下等马怎么办?比方说,金盛手里的石油资产,看来就是烫手山芋。” 方玉斌当然明白丁一夫的顾虑:把优质资产出售了,那些无人问津的不良资产怎么办?昨天把自己锁在办公室时,方玉斌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他把答案和盘托出:“这个问题我以为不妨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整体贱价甩卖,采取资产重组分别出售的方式,损失能降到最低。” 方玉斌解释道:“简沧民目前的报价是15亿,估计后面也不会再增加多少。可要是剥离资产、分割出售呢,我们就能收回超过50亿现金。当然,除去现金收入,我们还要背负原有的不良资产及其背后衍生出的债务,但把两者相抵,净收入也不会低于15亿。” 方玉斌又说:“其次,所谓不良资产,应该辩证来看。有些项目虽然看起来亏损严重,但真要挺过目前的难关,随着经济环境的改善,未必不能起死回生。金盛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今连撑下去的钱也没有了,把优质资产出售后,就能回笼大量现金。手中有粮,心头就不慌。” “你的测算准确吗?”丁一夫追问。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连夜整理出的资料,说道:“昨天我大致测算了一下,应该八九不离十。” 丁一夫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了起来。方玉斌立在一旁,不停地做着解释——比如几家盈利的企业,出售价大概多少;哪几处地块,市场价是多少。 摘下老花眼镜,丁一夫托着下巴,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方玉斌内心窃喜,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打动丁一夫。该说的话说完了,在领导做最后决断的时刻,下属就不要再多嘴。他轻轻坐回座位,唯恐制造出一丁点声响。 “这个计划看上去不错,却也仅仅是看上去!”丁一夫的语气依然严厉,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方玉斌将身体前倾:“请丁总指示。” “你得给我一个期限。”丁一夫大手一挥,“你的计划只是一个初步思路,并没有执行细节。比如说,哪些是优质资产,哪些是不良资产,怎么个剥离法,总共剥离成多少个资产包,这些通通没有!你必须在一周内,制订出一套详细的方案。” “没问题。”见丁一夫同意自己的计划,方玉斌兴奋地说。 “这只是第一个期限,还有第二个。”丁一夫说,“你不是说优质资产不缺买家,能卖高价吗?你去卖几个给我看看。你要用事实来证明,这套方案在实践中行得通。” “好的。”方玉斌点头答道。 丁一夫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我原本想着回到北京就和简沧民签合同,现在看来,还得拖他一段时间。沈如平那边,我也会去说。老沈够朋友,我想他不会反对的。现在的关键,就看你了。” 得到鼓励的方玉斌激动地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丁总的厚望。” 丁一夫拍着方玉斌的肩膀:“工作中有什么难处,或是需要我配合的,只管说!” 方玉斌的脸上充满感激:“谢谢丁总。” 丁一夫坐回椅子上:“袁瑞朗来谈合作的事,你再跟我说一说。昊辰影视在拍什么电影?” 方玉斌坐直身子,又汇报起昊辰影视的情况…… 2 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送方玉斌离开酒店后,秘书高思锦走进了丁一夫的房间。屋里挂着钟,丁一夫腕上也戴着手表,但领导当久了的人,往往连抬一抬头、动一动腕的动作也懒得做。他问道:“几点了?” 高思锦答道:“10点了。” “哦。”丁一夫点了点头,“通知他过来吧。” 大约分钟后,一辆挂杭州当地牌照的轿车驶抵酒店门口。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走下车来,快步进到丁一夫的房间。 看似得过且过、胸无大志的林胜峰,才是丁一夫最信任的部下,更是他安插进上海公司最重要的耳目。对丁一夫来说,仅仅听取燕飞的工作汇报当然不够。按照多年习惯,在公开汇报之后,他都会秘密召见林胜峰。 丁一夫握住林胜峰的手:“白天我去庙里打坐,晚上方玉斌又跑来汇报工作,让你久等了。” 林胜峰的个头比丁一夫高,他握手时,始终弯着腰,努力不让自己的高度超越丁一夫。落座后,丁一夫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我仔细看了上海公司的经营数据,似乎还不错。里面没有掺假吧?” “那倒没有!”林胜峰说,“上海公司的经营状况的确比较好。” 丁一夫笑了笑:“都是好消息,就没有一点坏消息吗?据说总公司那边,可收到不少举报信,都是揭发燕飞的问题。这些信被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扣下来了。既然他们想瞒,我也假装不知道吧。” 林胜峰说:“这些举报不是空穴来风,燕飞的私生活很不检点,另外有几个他负责的项目,操作方式让人感觉怪兮兮的,里面应该有猫腻。” 林胜峰接着说:“我同燕飞接触有几年了,这个人吧,能力是不错,但人品却不敢恭维。” 丁一夫笑着说:“燕飞真要是个圣人,反倒不好办。像他这样,脑袋后面一大把辫子,想抓随时能抓,我却放心了。只要燕飞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就暂时不要动他。”停顿了一下,丁一夫又说:“人无完人。别说燕飞了,就说咱们看上的人,最后会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呀!” “你是说方玉斌?”林胜峰问,“没听说他在江州捅出什么娄子呀?” 丁一夫冷笑道:“这小子滑得很。咱们布置的眼线传回来消息,说方玉斌私底下和袁瑞朗密会了几次。今天跑来我这里,看似坦白交代,实际上还是留了一手。” “你是不是多虑了?”林胜峰说,“袁瑞朗毕竟是方玉斌的老领导,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如今袁瑞朗离开了公司,他们私下见一面,也没什么奇怪的。” 丁一夫叹了一口气:“我不敢说火眼金睛,但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了。我总感觉,方玉斌这人不老实,就说他同我谈话时的目光吧,绝不像你这般清澈见底。” 林胜峰问:“你想换掉他?” “不!”丁一夫摇头道,“我一贯的观点,就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连燕飞这样早就卖身投靠费云鹏、处处和我作对的人,尚且能容得下,为何要换方玉斌?再说了,费云鹏那帮人对方玉斌恨之入骨。在荣鼎,他除了死心塌地跟着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丝毫不担心方玉斌会背叛我,只是怕他利令智昏,在公司的项目里给自己捞油水,到头来让人抓到把柄,我想保他都保不下来。所以,还得不停敲打他才行。” 林胜峰笑了:“你还是舍不得这小子?” 丁一夫说:“方玉斌的确有些才气,刚才提出对金盛集团进行资产重组的计划,按他说的做,没准还真有转机。还是那句话,人无完人,就多看看人家的长处吧。” 丁一夫背靠在木椅上,手捻佛珠,说道:“最近,我在读有关明史的书,里面有个叫殷正茂的人。此人进士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被认为是一代名将。此外,他更是个大贪官,当地方官吃农民赋税,领兵后连士兵军饷也敢吞。碰巧赶上两广叛乱,朝廷用人之际,内阁大学士高拱力主由殷正茂挂帅,出征两广。” 丁一夫继续说:“殷正茂贪腐的名声太差,上下几乎一致反对。高拱不惜使出撒手锏:谁反对派殷正茂去,谁就自己去。去前线打仗可是苦差事,这一下,没人吱声了。后来又有人建议,纵然派殷正茂去,也要跟个监军,免得这小子大肆贪墨军饷。高拱却说,所有军饷直接拨给殷正茂。就这样,殷正茂欢喜上任,钱没少贪,胜仗没少打。后人评价说,高拱不愧为一代名相,做了笔划算的买卖。” “我明白了。”林胜峰说,“拨一百万两军饷给殷正茂,即便他贪一半,但以他的才能,足以平定叛乱。如果派一个清廉的人去,或许他一两也不贪,但办不成事,朝廷又要多加军饷,一旦拖下去,几百万两也解决不了问题。” “没错。”丁一夫说,“不管是谁,真能把金盛集团项目救活了,哪怕搞点小动作,我也能网开一面。” 跟随丁一夫多年,林胜峰不仅是最忠实的部下,也几乎成为丁一夫的老友。别人不敢说的话,林胜峰却可以讲。他半开玩笑地说:“对燕飞,你隐忍不发;对方玉斌,你也能网开一面。这可与你在公司大会上讲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该讲的还要讲。”丁一夫也笑了,“不过到了实践中,也得灵活运用。”“这是不是就叫用贪官、反贪官?”林胜峰感叹道。 丁一夫说:“你说的,大概就是北周王朝的奠基者宇文泰与名士苏绰之间的那段对话吧?” “没错!”林胜峰点了点头。 据说宇文泰为一统天下遍访天下贤才,有天遇到了大名士苏绰,向其讨教治国之道,苏绰献上了“用贪官、反贪官”的谋略。 宇文泰有些纳闷:“为什么要用贪官?”苏绰答:“无论打江山还是坐江山,都需要手下人为你卖命,可让别人为你卖命就必须有好处,你并没有那么多钱,只好给权,让他用手中的权去搜刮民脂民膏,他不就得到好处了吗?”宇文泰问:“贪官得了好处,我有什么好处?”苏绰答:“他能得到好处是因为你给的权,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处,他就拼命维护你的权,有贪官维护你的政权,江山不就巩固了吗?” 宇文泰又问:“既然用了贪官,为何还要反?”苏绰答:“这就是权术的精髓所在,用贪官,就必须反贪官。其一,天下哪有不贪的官?官不怕贪,怕的是不听你的话。以反贪为名,消除不听你话的贪官,保留听话的贪官。这样可以消除异己、巩固你的权力。其二,官吏只要贪污,把柄就在你手中。他哪敢背叛你?只会乖乖听你的话。” 宇文泰大喜,苏绰又反问:“如果你用太多贪官而招惹民怨怎么办?”宇文泰一惊,急忙请教:“先生有何妙计?”苏绰答:“祭起反贪大旗,让民众认为你是好的,不好的只是那些贪官,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让民众以为出现这么多问题,并非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面的官吏不好好执行你的政策。对那些民怨太大的官吏,宰了他!总之,除贪官来消除异己,杀贪官来收买人心,没贪财来实己腰包,这才是权谋的最高境界。” 丁一夫手捻佛珠,缓缓说:“我第一次看到这段对话,感觉十分震撼。可惜我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它的出处,想来应该是后人杜撰的吧。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中国人写史向来是春秋笔法,厚黑学的东西,可以学、可以用,却绝不肯说出来。所以我们的书里,满篇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会诞生出西方的《君主论》那般的著作,赤裸裸鼓吹统治者应当依靠残暴和讹诈取胜。” 林胜峰说:“无论真伪如何,这段对话的确是诛心之论。否则,也不会流传那么广。” 丁一夫点了点头:“我还没有修炼到苏绰那般高深的境界。我考虑的,不过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把荣鼎资本里的蛀虫全部清除掉,公司就一定会变得更好吗?” 丁一夫接着说:“这些年公司发展不错,端着这个金饭碗,难免有人动歪脑筋。有时我也扪心自问,公司上上下下,每个月就正儿八经领工资,没到外面去捞一分钱好处的,究竟还剩几人?但凡捞了好处的就开除,怕是我立刻得成光杆司令。” “再说了,”丁一夫一脸苦笑,“把以前的蛀虫清理了,新来的人就一定干净吗?” 丁一夫继续说:“有一次去北京一家超市购物的经历,也给了我不少启发。” “什么经历?”林胜峰好奇地问。 丁一夫说:“买完东西,我从停车场出来,保安问我收停车费,一共是20元。我说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保安说,如果不要发票,收你10块。” 丁一夫叹了口气:“一个外人眼中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保安,捞起钱来可一点不手软。别看10块是小数目,仔细一算,他索要的回扣竟高达50%。守着一个停车场就敢这么干,手里的资源再多一点,还有什么事不敢干?咱们那些胆大包天的投资经理,做成一笔投资,最多也才找企业要5%的回扣。” 林胜峰摇头道:“是呀,把吃得满脑肥肠的人撵跑,来几个饿汉,局面更不可收拾。” 丁一夫把佛珠放回桌面:“我能在公司里做的,不过是让某些人有所收敛。想让所有人立地成佛,还没这个本事。” 丁一夫站起身,缓缓说:“每次来杭州,我都喜欢住这家酒店,尤其喜欢早起散步。走出房间,一个人漫步于拥有千年历史的石板路上。三五成群的农舍错落有致,或立于清幽小径旁,或隐于林间。周围寺庙传来的诵经声,更加沁人心脾。如此景致,真称得上人间净土。” “可是,”丁一夫话锋一转,“住在这里,就真能远离尘世间的喧闹吗?四面八方的电话会找上门,各种利益关系还萦绕在脑中。这人世间,哪有什么净土!” 3 商人追求的,绝不是大股东地位,而是利益最大化 方玉斌狠狠伸了一个懒腰,接着从办公桌里取出洗漱用品,去走廊另一头的盥洗室冲了个冷水脸。回到办公室,见佟小知已经站在了里面,茶几上还摆着早餐。 佟小知笑嘻嘻地说:“知道你昨晚没回家,上班路上,替你打包了早餐。” “谢谢了。”方玉斌说,“这段时间大伙都挺辛苦,你昨晚也是12点以后才回家的吧?” 佟小知说:“我还好啦,吴步达他们,听说加班到深夜两点。” “是3点。”方玉斌纠正道,“他们把修改好的材料送到我办公室时,我看了看表,是3点过一刻。” “看来是我早退了。”佟小知不好意思地说。 方玉斌笑着说:“你前天晚上不也坚持到凌晨吗?就算打车轮战,也要交替上阵嘛。” “听说方案改得差不多了?”佟小知问。 方玉斌点了点头:“今天早晨,我已经把定稿传给总公司了。” “太好了!”佟小知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老大,你当初可说过,总部批准方案后,周末要带我们出去旅游。” “我说过这话吗?”方玉斌问道。 佟小知指着方玉斌:“老大,你可不能耍赖。” 方玉斌咬了一口油条,说:“看在你给我送早餐的分上,就当我说过吧。不过,所有人去恐怕不行,咱们就分成两批吧。” “好吧,”佟小知噘起小嘴,“总比没有强。” “你父母还在江州吗?”方玉斌问。 佟小知迟疑了几秒钟,说:“在。” “这个周末,我请他们吃饭。”方玉斌说,“他们的宝贝女儿跟着我去了趟澳门,竟被摔成骨折。我心里惭愧得很,总得给我一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吧。” “你不用这么客气,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佟小知说,“再说这个周末,他们要回上海。” “你们家在上海也买了房?”方玉斌问道。 佟小知说:“买了。” “那你们在江州有房子吗?”方玉斌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桌上的手机却响了。他打住话头,滑动接听键:“袁总,您到了?行,上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放下手机,方玉斌对佟小知吩咐道:“瞧我这办公室乱糟糟的,快帮我收拾一下,等一会儿,有贵客登门。” 五分钟后,方玉斌站到了电梯口。待电梯门打开,西服革履的袁瑞朗走了出来。方玉斌赶紧上前,握住袁瑞朗的手:“这几天我加班加点赶方案,实在没法离开江州,只能麻烦您跑一趟。” “我跑一趟没什么,只是,咱们就在这里谈?”袁瑞朗颇为不解,自己和方玉斌谋划的,可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只能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怎么能在办公室堂而皇之地讲?更何况,这里还是在金盛集团的地盘,就不怕隔墙有耳? 方玉斌点了点头:“没关系,就在这里谈。” 在办公室落座后,方玉斌开门见山地说:“咱们之前的方案,怕是行不通了。” 袁瑞朗右手捏着烟,拿打火机的左手却悬在半空:“怎么回事?” 方玉斌说:“前几天丁总来了江州,不待我开口,他就主动提到昊辰影视。他说这种上门讨债的方式绝不是为了钱,而是别有用心。” 袁瑞朗追问:“他还说了什么?” 方玉斌摇头道:“丁总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有些话点到为止。但从他的表情我可以判定,咱们之前的如意算盘是拨不下去了。” “情急之下,我只好在丁总面前说了一段半真半假的话。”方玉斌接着说,“我告诉他,袁总来找过我,主动提到昊辰影视的事。你十分欣赏赵晓宇的才华,对拍摄的新片很有信心,打算与金盛合作,一起把这部电影推向市场。” 方玉斌叹了口气:“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在丁总跟前再也不提这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袁总交代的事,只能抱歉地说句无能为力;要么就是我刚才那种处理。” 说真话不难,说假话也不难,难的是说半真半假的话。难上加难的,就是在丁一夫与袁瑞朗面前,分别说上一段半真半假的话。最后把两个人的话兜在一起,竟仿佛成了真话!而方玉斌,正是这样做的。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我知道,如今的结果离你的预期差距很大,不过主动权还在你手里,觉得可行,便继续谈下去;觉得不行,就说双方对于合作的方式有较大分歧,最后谈不拢。” 沉默片刻,方玉斌重新开口:“袁总,你吩咐的事情我没能办好,实在抱歉得很。不过就这个结果,我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丁总面前,我把赵晓宇的电影吹得天花乱坠,还重点讲了你的另类营销战。我甚至说,要让这部电影火起来,必须同袁总合作,因为他手握的网络优势,恰恰是我们欠缺的。看得出来,丁总有些动心。”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你说说,怎么个合作法?” 方玉斌说:“双方共同投资,不过大股东依旧是金盛。” 袁瑞朗下意识地摇头:“自己能赚的钱,干吗要分享给别人?当初我争的就是大股东地位,现在却要拱手让人?”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袁总,你不仅是我的老领导,更是我的老师与恩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停顿一下,他接着说:“我以为,商人追求的,绝不是大股东地位,而是利益最大化。与金盛继续保持合作关系,对你来说或许正是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方玉斌又说:“我记得,当初在你手下工作时,你曾经告诉我,投资公司手握两样最重要的东西——资金与资源。你还说过,如果你是一个创业者,宁可选择拥有更多资源的投资者,而非拥有更多资金的投资者。” 方玉斌继续说:“我对你讲过的一则故事记忆犹新——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影响了全世界经济发展。正在这时,美国西部却传来了一个让所有石油公司都为之振奋的消息:在得克萨斯州发现了一块储量丰富的油田!各石油公司闻风而动,纷纷筹措资金,准备在拍卖会上一争高低。” 方玉斌深吸一口烟,接着把故事娓娓道来:“谟克石油公司老板道格拉斯也对这块‘肥肉’垂涎欲滴,可是仅凭自己上百万美元的资产,又怎么能竞争过拥有千万乃至上亿资本的石油大亨们呢?思谋良久,道格拉斯忽然有了主意。他想到自己是美国花旗银行的老客户,所有的资金都存在该银行,能不能请银行总裁琼斯出面,替自己去参与竞拍呢?对琼斯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自然答应了。琼斯特意问道,你打算出多少钱买下这块油田?道格拉斯回答,最高不能超过100万美元,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一周后,拍卖会在得克萨斯州一家很有名的拍卖行举办。”方玉斌对这则故事显然印象深刻,各种细节说得分毫不差,“参与竞拍的共有11家石油公司,除谟克公司是一家小公司外,其他全是财力雄厚的大企业。拍卖会快开始时,琼斯姗姗而来。他的到来,顿时在会场引起了轩然大波:怎么回事?银行大亨也要买油田?拍卖会开始了,经纪人报出底价:50万美元,每个拍卖档价格为5万美元。也就是说,谁要是想报价,只需举一下牌子,价格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5万美元。” 袁瑞朗也回忆起这则故事,接着说道:“经纪人刚报出底价,琼斯就举起了牌子,大声喊道,我出100万!此后,会场里鸦雀无声,没有人跳出来竞价。资金最少的谟克石油公司由此获得了油田的开采权。” “没错!”方玉斌显得有些兴奋,“其他石油企业之所以不敢竞价,就是慑于琼斯的威名。他们心里琢磨,如果琼斯想买油田的话,恐怕没人有能力与他竞争。既然如此,索性趁早退出。在这则故事中,道格拉斯并未利用琼斯的资金,却把琼斯的资源运用到极致。” 袁瑞朗说:“你的意思,荣鼎能够扮演琼斯那样的角色?” “恕我直言。”从袁瑞朗的神色中,方玉斌看到了说服对方的希望,立刻拉高语调,“你的另类营销战固然精彩,却并非没有缺陷。说到底,对于如何协调院线、安排发行的事,你没有信心,只能依靠自身掌握的网络优势,玩一招剑走偏锋。打个比方吧,你们缺乏飞机大炮等重武器,打不起阵地战,只好组织特种兵搞突袭。” 方玉斌又说:“我不否认,你们的特种兵是精锐之师。但如果能加上飞机大炮呢,是不是可以把一场突袭战搞成大规模歼灭战?” 方玉斌继续说:“这段时间,我反复看了剧本,还和赵晓宇聊过几回,这部电影的确算得上佳作。如果把基本功做扎实,再配合你们的网络营销,没准会大卖!把蛋糕做大了,你虽然不是最大股东,却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思忖了一会儿,袁瑞朗说:“按照你说的,打一场轰轰烈烈的阵地战,预算就得翻番。咱们得在各大媒体投入广告,要搞定各大院线,优先安排影片放映,甚至自己花钱去买票房。” 方玉斌又说:“我知道,袁总手里不差钱,即便预算翻番,这点钱也难不倒你。但正如刚才所说,除了资金,最重要的还有资源。近段时间,我了解了一下电影行业,那可是个帮派林立、弱肉强食的江湖。要去买票房、去搞定院线经理,除了花钱,也需要动用人脉。还有关键的电影档期,咱们的片子能否在黄金档期上映,这都需要关系。” 袁瑞朗托着下巴,问道:“你能搞定这些?”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不行。”方玉斌笑道,“但荣鼎能行!袁总,你在荣鼎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荣鼎的江湖地位,尤其是丁总的人脉。有些事拿钱搞不定,但搬出荣鼎与丁总的金字招牌却管用。不怕你介意,在这些方面,你手下的新基金还差了一截。” “金盛目前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还能往昊辰投多少钱?”袁瑞朗问道。 袁瑞朗这么问,看来是已经接受了合作方案,方玉斌心中一阵欣喜,他说道:“具体数字还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比你们少。” “我的资金随时可以到位,你们的呢?”袁瑞朗追问。 方玉斌说:“当然是同时到位。丁总已经表态,如果金盛账上没钱,可以由荣鼎先行垫付。有他这句话,还担心什么?” “好!”袁瑞朗站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4 花一年时间拍出的电影,半天定生死,三天定成败 站起身来,赵晓宇显得有些激动:“袁总,你的钱什么时候到账?” 袁瑞朗笑着说:“合同上不是写了吗?三天之内。就这点钱,你还怕我赖账呀!” “没这个意思。”赵晓宇也笑了,“有了这笔钱,剧组就能复工。我只是高兴。” “这等好事,怎么不让我来瞧一瞧?”会议室门口忽然响起洪亮的声音。 这不是丁一夫的声音吗?众人大吃一惊,只见丁一夫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他的秘书与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跟在身后。 无论内心对丁一夫有着怎样复杂的情感,但只要一碰面,袁瑞朗依旧还像当初那个毕恭毕敬的下属。他上前几步,身子前倾,伸出双手:“丁总,你好!实在想不到你会亲自来。” 感到意外的何止袁瑞朗!对于荣鼎资本这样的企业来说,昊辰影视实在算不得大项目,今天的签约仪式也颇为低调。没想到,丁一夫竟会突然出现。 苏晋与丁一夫握手时说:“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我得立刻向沈总报告,否则领导会批评我不懂规矩。” “千万别惊动老沈。”丁一夫笑着摆手,“听说今天签合同,我一时兴起飞过来凑热闹,可别因为我,搅了大家的兴。” 方玉斌凑到林胜峰身边,问:“丁总过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林胜峰说:“今天一大早,我才接到通知。总部打来电话,说丁总要来上海,叫我们安排接机,之前谁也不知道。燕飞还在深圳出差,听到消息也是手忙脚乱。” 丁一夫问道:“签约完了之后,有什么安排?这都快到饭点了,你们就没安排一桌庆功宴?” “有的,有的。”方玉斌说道,“丁总你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去宴会厅。”其实,之前并没安排什么庆功宴。不过丁一夫开了口,方玉斌就得立刻去张罗。 所幸当天中午酒店还剩了几个包间,方玉斌安排好菜,便回头请众人入席。丁一夫自然坐在主位,袁瑞朗与赵晓宇分坐在他身旁。丁一夫戒烟多年,下属没人敢在他面前抽烟。即便袁瑞朗、方玉斌的烟瘾再大,见着丁一夫也只能憋着。倒是赵晓宇不懂这些规矩,一坐下便大口地吞云吐雾。 楚蔓提醒道:“你把烟灭了吧,丁伯伯对烟味不太适应。” 丁一夫却笑着说:“没关系。搞艺术的人嘛,哪能像个清教徒。李白是酒鬼,鲁迅也是一杆不折不扣的烟枪。”他又亲切地拍着赵晓宇的肩膀:“这几天,我在网上看了之前你拍的几部电影,感觉很不错。别人如果不说,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些佳作是出自一名青年才俊之手。” 袁瑞朗附和道:“晓宇之前执导的影片,在豆瓣上的评分很高,完全可以用口碑爆棚来形容。” “我对电影是外行,今天碰到小赵,正好请教一下。”丁一夫谦虚地说,“如今大家都在批评,说中国电影粗制滥造。为什么会这样呢?中国人连原子弹都造得出,难道不能认认真真拍几部电影?” “我认为有两个原因。”赵晓宇毫不顾忌地续上一支烟,“第一,是咱们的基本功太差。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好莱坞更不是。论大牌导演与一线明星的实力,咱们和国外的差距似乎还不大。但是,我们的剧组人员,包括服装、道具甚至群众演员,比人家可差了一大截。如此一来,基本功就不扎实了。” 赵晓宇接着说:“这几年中国电影的井喷行情,把我们的弱点暴露无遗。每年成百上千部电影的产出,需要多少摄影师、服装师、道具师,以我们的人才储备根本不够。到头来,一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就能担任一部电影的摄影;一个卖盒饭的民工跟导演混熟了,也能捞个道具的活儿干。而在好莱坞,从普通工作人员到助理道具师直至道具师,往往需要七八年的积累。” 赵晓宇又说:“我在好莱坞的一个剧组待过,人家的道具师是常春藤名校的硕士。就为了剧中一段两人谈话的镜头,道具师专门去图书馆查资料,搞清楚那个年代人们用的茶杯是什么款式。后来在市面上买不到这种茶杯,又去欧洲的工厂定制了一套。这在中国,简直难以想象。” “第二个原因呢?”丁一夫问。 赵晓宇说:“就是逐利到极致的电影体制,让每一个电影人都心浮气躁。举例来说,在中国花一年时间拍出的一部电影,结果却是半天定生死,三天定成败。一个上午的时间审片,要是没通过,直接判死刑了。上映三天如果票房起不来,院线就会压缩排片率,这部片子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 赵晓宇叹了一口气:“中国电影的盈利模式太单一,只能依靠票房。美国的七层窗口发行模式,能保证片方有一个比较长久的收入。在美国,有影院、有线电视的‘单片付费’频道、有线付费电影频道、家庭录像、有线电视、无线电视及地方电视台等七个窗口,保证电影从上映到下线三年后都能有收入。” 丁一夫拿起筷子给赵晓宇夹菜:“在其他领域,产品的口碑跟销量基本成正比。可为什么电影市场经常出现叫好不叫座的片子呢?” “丁总是在说我吧!”赵晓宇苦笑道。 “随口一问,千万别介意。”丁一夫摆手说。 赵晓宇弹了弹烟灰:“之所以出现叫好不叫座的现象,就是因为票房定生死的体制。拿我的片子来说吧,请不起大牌明星,上映之前也没法砸钱做营销,黄金档期更轮不到,上映之后自然冷冷清清。三天之内票房起不来,排片率锐减,后面几天就更没指望了。” 赵晓宇继续说:“所谓口碑,得靠时间积累。等积累到一定程度,我的片子早已下线。这时许多观众通过视频网站再来看这部片子,纵然好评如潮,对我来说却没有一分钱的经济效益。” “看来你是有刻骨之痛!”丁一夫笑起来。接着,他又问道:“小赵,在你看来,中国电影史上最优秀的作品是哪一部?” 赵晓宇思忖了一下说:“这个问题自然见仁见智,但在我的眼中,应当是费穆导演在1948年拍摄的《小城之春》。其实,不光我这样看,20世纪90年代,该片就被评选为中国电影90年历史上十部经典作品之一,2005年又被金像奖评为百年百大电影第一名。” 丁一夫点了点头:“我年轻时看过这部电影,的确不错。” 赵晓宇说:“可惜这样一部佳作,却被湮没了近40年。1948年电影上映时,正值国共内战时期,山河破碎风飘絮,许多人连身家性命都顾不上,哪里有兴趣来欣赏这类爱情题材电影?直到20世纪80年代,人们才在故纸堆里把它翻出来,并对其艺术价值大加肯定。” “这一段故事我却不知道。”丁一夫说,“以前只晓得凡·高的画作几十年后才为世人所敬仰,没想到电影也会如此。” 丁一夫又举起酒杯:“刚才光顾着说话,桌上的酒竟没人理了。来,庆祝今天的签约仪式,希望小赵拍出真正的佳作。当然,也不能像《小城之春》那样,几十年后才被世人传颂。”此言一出,桌上响起一片笑声。 放下酒杯,丁一夫将目光投向袁瑞朗:“有件事,还要请你通融一下。” “别这么说。”袁瑞朗有些诚惶诚恐,“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丁一夫说:“按照之前的约定,双方投给昊辰影视的钱会同时到位。如今情况有些变化,金盛这边的投资估计要缓些日子。” 此言一出,不光袁瑞朗,连方玉斌都大吃一惊。之前说好的事,怎么突然变卦了?赵晓宇更是焦急地问道:“丁总,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事,怎么说变就变了?” “责任在我。”丁一夫以极其少见的歉疚语气说道,“我曾表过态,如果金盛一时拿不出钱,荣鼎可以先垫付投资款。不过,回到总部后,管理层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荣鼎投给金盛的钱够多了,尤其在目前情况下,再往里面砸钱,太冒险了。客观来说,这些担心不无道理。” 袁瑞朗一脸为难的表情:“荣鼎如果不投钱进来,以金盛的财务状况更拿不出钱。咱们签这合同……” “那倒不用担心。”丁一夫挥了挥手,“在处理金盛项目上,近期会有大动作。金盛将被拆分成若干个资产包分别出售。金盛旗下的优质资产可不少,比如在华东地区的酒店、百货商场,卖几个亿不成问题。” 丁一夫又问方玉斌:“资产重组的方案,总部已经批准,如今进展怎么样?” 方玉斌答道:“金盛旗下的百货商场、五星级酒店都联系了买家,我和苏总正和对方积极沟通。” 苏晋也说:“尽管金盛整体状况很糟,但这几个项目的盈利状况还不错。从目前情况看,买家的兴趣不小,也出得起价。不出意外,几周之内就能签合同。” 丁一夫说:“这些项目出售后,起码能收回好几亿现金。我郑重表态,这些资金将优先投给昊辰影视。” “另外,”丁一夫接着说,“近日我在北京,接触了一家新加坡企业,对方对金盛的石油资产很感兴趣。如果油田能顺利出售,企业的现金流更不会有问题。” 丁一夫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袁瑞朗:“你的投资能否先到位,让电影赶紧复工?短则一两个礼拜,长则一个月,金盛那边的资金就会跟进。” 换作其他人,袁瑞朗会毫不犹豫地回绝这种请求。但面对丁一夫,他似乎很难把“不”字说出口。毕竟是提拔过自己的老领导,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再者这么多年,袁瑞朗已习惯了在丁一夫面前唯唯诺诺,这种长期形成的气场强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行吧。”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的投资款一个月内务必到位,可不能再开玩笑。” 丁一夫微微一笑:“瑞朗,谢谢你!” “听说昊辰影视目前还没有总经理,小赵只愿意担任艺术总监?”丁一夫又问道。 赵晓宇“嗯”了一声,接着说:“我的兴趣全在拍电影上,公司管理的事不在行。” 丁一夫说:“一个正儿八经的公司,不能连个总经理也没有。玉斌,我看就由你顶一阵子。” 方玉斌颇感意外,没想到会给自己派这个差事。但丁一夫开口的事,他是不敢违抗的,只能答应说:“好的。只是江州那边的事情……” 丁一夫说:“金盛集团的事,当然还是由你负责。从现在开始,你就两边兼顾,反正江州跟上海隔得不远。”他又问袁瑞朗:“玉斌是你的老部下,让他负责昊辰,你应该放心吧?” “当然。”袁瑞朗说。 丁一夫抬腕看了看表:“这顿饭吃得不错,热闹我也算凑了,该打道回府了。” 丁一夫起身,所有人自然忙着相送,他却挥了挥手:“胜峰开车送我去机场,你们忙各自的事情,谁都不要送我。” 林胜峰刚开车离开酒店,燕飞的电话便打了过来。燕飞说他已经从深圳飞回上海,要来拜见丁一夫。丁一夫从林胜峰手里拿过电话,说道:“我不是说过,既然你在外地出差,就不用回来吗?” 燕飞恭敬地说:“都是我工作疏忽,不知道你要来上海。你过来了,无论如何我都得赶回来。”在荣鼎资本这样的大企业,有关迎来送往的讲究并不亚于政府机关。丁一夫莅临上海,燕飞只能中断出差行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丁一夫说:“我本是临时决定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会儿我已经离开酒店,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准备搭下午的飞机回北京。” “这么匆忙呀!”燕飞说,“我还想着请你到上海公司视察,对我们近期的工作给予批评指导。” 丁一夫笑着说:“这段时间上海公司的工作不错,没什么可批评的。既然你回上海了,就在机场等着我吧。” 挂断电话,林胜峰说:“这一次突然袭击,实在让大伙始料不及。” 丁一夫双手抱在胸前,问道:“连你也始料不及吗?” 林胜峰点头道:“有一点。” 丁一夫笑着问:“说说,有什么想法?” 林胜峰说:“一家影视公司,说到底只是个小项目,值得你亲自跑一趟?金盛集团的资产重组刚启动,工作千头万绪,你却让方玉斌分心,来昊辰影视兼任总经理,甚至为了这么个小项目,还要对袁瑞朗说好话。” 丁一夫沉吟一会儿说:“我难道想低声下气去求袁瑞朗吗?可承诺的事,最后却兑现不了,不赶紧把袁瑞朗安抚住,又能怎么办?” 丁一夫叹了口气:“说好的投资款,在办公会议上竟然有人说东道西,推三阻四,弄得我只能妥协。执掌荣鼎这些年,还是头一回碰到。” 林胜峰当然清楚,因为金盛集团项目的失利,丁一夫近来处境不妙。费云鹏的小动作不断,一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暗地里已经靠向费云鹏。一笔小小的投资款竟然无法通过,足见丁一夫的权威大不如前。 丁一夫凝视窗外,继续说道:“半年之后公司就要召开董事会会议,有些人是急不可耐呀,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打算在董事会会议上搞点名堂。” 半年之后的董事会会议,将决定下一届领导班子人选。对于距离退休年龄仅有两年的丁一夫来说,这次会议变得尤为重要。如果成功连任,就能超期服役,干完接下来的一届任期;如果让对手占了上风,便得提前退休。 对于公司高层的权力斗争,林胜峰心知肚明,但他仍有不解:“这和投资昊辰影视有什么关系?” 丁一夫说:“前些日子在杭州,方玉斌跟我聊了影视公司的事,他说赵晓宇如何有才华,新拍的电影如何有潜力。其实对这些,我不大感兴趣,倒是他的另一句话,打动了我。” “什么话?”林胜峰问。 丁一夫说:“方玉斌提到了电影票房和洗脚房。他说中国的电影票房一年在300亿元左右,估计还赶不上洗脚房的营业额。但是,一个电影行业里出了那么多导演、明星,各种媒体不惜版面去报道。这种待遇,洗脚房可没有。方玉斌的意思,大概是说电影业是个关注度高、能吸引眼球的行业。” “这小子说得没错。”丁一夫接着说,“做实业乃至做投资,即便赚几个亿,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可要在电影市场赚几个亿,立刻会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你的意思是,赵晓宇的新片真能火一把,其引发的关注度与后续效应,能够在某种程度影响董事会的决定?”林胜峰渐渐猜到了丁一夫的心思。 丁一夫点了点头:“将金盛集团拆分成若干资产包分别出售的方案虽然不错,但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另辟一个战场?即便赚不了多少钱,总能结结实实赚一回吆喝。” 林胜峰终于明白,丁一夫为何对昊辰影视这样的小项目如此上心。他兴奋地说道:“这就叫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过,这部新片能火吗?” 丁一夫说:“前些日子在北京,我邀请一批专业人士,大伙一起分析了赵晓宇之前拍的几部片子,又认真观看了这部新片的部分内容,较为一致的看法是,赵晓宇是个很有才气的导演,之前的片子叫好不叫座,败笔都在后期的营销包装上。只要把短板补齐,新片的前景值得期待。” 说话间,汽车已驶到浦东机场。车刚停稳,早已等候在此的燕飞便上前一步拉开车门,满面笑容地说道:“丁总,你好!” 5 凡是敌人重视的,我们就要重视 下车后,燕飞打发走司机,去酒店里溜达了一圈,又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燕飞真正的目的地,是市区内紧邻苏州河的一座高档公寓。 敲开公寓的房门,孟薇已等在里面,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正装。孟薇脸色泛红,略作羞涩地说:“什么事?非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到这里,人家正在上班呢。” 燕飞放下公文包,轻轻抚摸着孟薇的大腿:“上班怎么了,就没法请假了?你不是说银行开了对账单,要你过去处理一趟?” 孟薇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燕飞笑起来:“我出差期间,由林胜峰主持日常工作。你这个财务部部长,刚才打电话向林总请假时,我和他正在机场。” “坏蛋。”孟薇顺势躺到燕飞怀里,声音越发娇媚,“对账单就不处理了。” 燕飞的手已移到孟薇的胸部:“今天就好好来处理一下我吧。出差这几天,就馋着这口。这不,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 “骗人。这几天在深圳,没少玩外面的女人吧。我才不要你。”孟薇嘴上这样说,一只手却已在解燕飞的皮带。 “你不就是我外面的女人吗?”燕飞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一把抱起孟薇,把她放到餐桌上……十多分钟后,燕飞从餐桌旁离开,坐回沙发上。他点燃一支烟,端详着仍瘫在餐桌上的孟薇。丰腴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散发出一股少妇的魅力。全身一丝不挂,唯独脸上挂着一副眼镜,脚下钩着一双皮鞋——这完全是迎合燕飞的兴趣,燕飞曾说,喜欢对方戴着眼镜、穿着皮鞋干事。 燕飞玩过的女人很多,孟薇绝算不上最妖艳动人的,但她身上的一些特质,却令燕飞颇为回味。除了厉害的床上功夫,孟薇更甘于当好一个情妇,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燕飞执掌上海公司后,租下这套公寓,作为两人幽会的场所。进到这里,他们会撕掉所有面具,尝试各种疯狂的游戏。出去之后,又会恢复君子淑女的模样,成为公司里的上司与下属。 几分钟后,孟薇披上衣服,依偎到燕飞怀里:“不是说出差还得走几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燕飞一只手搂住孟薇,另一只手在弹烟灰:“丁一夫搞突然袭击,我只好赶回来了。” “丁一夫来上海干什么?今天在公司没见着他呀?”孟薇问。 燕飞说:“他不是来视察上海公司的,是为了金盛集团那边的事。金盛旗下的一家影视公司,说要拍一部电影,今天在上海举行签约仪式。” 孟薇拿过燕飞手里的烟,深吸了一口,接着又把烟还给对方:“方玉斌还挺能耐!前不久鼓捣出一个资产拆分的方案,总部已经批准了,如今还要进军影视业?” “全是纸上谈兵的玩意儿。”燕飞掐灭烟头,“你瞧着吧,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姓方的这小子,上回算他运气好,从我手里给溜了。这一回,非叫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孟薇说:“你已经是上海公司总经理,干吗还和方玉斌过不去?和自己曾经的部下斗,也不怕跌份!” “你懂什么?”燕飞续上一支烟,“谁挡着我们的道,就必须挪开。” “上次你不是说,丁一夫日薄西山,费总已经稳操胜券了吗?”孟薇说,“总部好些人都看清楚了目前局势,纷纷投靠到费总这边。丁一夫提出的投资计划,硬是被挡回去了。到了明年董事会开会,就要逼着丁一夫下台,费总正式扶正。” “那是自然。”燕飞面露得意之色,“金盛集团这个项目,丁一夫一败涂地,他还有什么脸赖在董事长的位置上?”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燕飞接着说,“尽管丁一夫提出的投资计划被否了,但费总提议让我担任荣鼎资本的总裁助理,也没被通过。袁瑞朗当上海公司总经理时,就兼着总部的总裁助理,偏偏到了我这儿就不行,还不是丁一夫从中作梗?名不正言不顺呀,只要丁一夫还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好多事咱们就放不开手脚。” 孟薇坐直了身子:“你是把自己绑在费总的战车上了?” “没有费总,能有我的今天?”燕飞笑着说,“只有把费总扶上去,咱们才有好日子。而要实现费上丁下,就不能让方玉斌的计划成功。金盛集团项目越是烂在那里,才越是丁一夫的死穴。” 燕飞站起身子,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瞧着吧,甭管丁一夫还是方玉斌,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这就要走了?”孟薇有些恋恋不舍。 燕飞点头说:“江州的卢文江过来了,我晚上要去见他。” 孟薇伸出手,摸向燕飞的裤兜,眼中充满诱惑:“晚上还来吗?” 燕飞的身体已有反应,他摸着孟薇的脸蛋:“等着我,一定来。” 离开公寓,燕飞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卢文江还没到,燕飞点了一杯咖啡,独自品尝起来。看着窗外的繁华街景,燕飞不自觉地感叹:“上海滩当真是个好地方!”自打来到这里,不仅事业飞黄腾达,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更有美人相伴,在温柔乡里逍遥快活。 燕飞更明白,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正是费云鹏一手栽培的结果。与方玉斌的出身类似,燕飞也成长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只不过他读书时的成绩更为出众,高考时以全县状元的身份,被北京的名牌大学录取。 燕飞永远不会忘记生命中的那个清晨——母亲一大早起来,做了好多干粮。他背着沉甸甸的行李、热乎乎的大饼,在全家人的陪伴下来到火车站。汽笛长鸣,他与父亲一起登上进京的列车,站台上,只留下奶奶佝偻的背影和母亲婆娑的泪眼。 办理入学手续的那几天,为了省钱,父亲没有出去住旅馆,而是在新生宿舍和燕飞挤在一张床上。寝室里的同学,嘴上没说话,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不屑——瞧这架势,又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燕飞受不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催促父亲出去登记一间旅馆,要不就赶紧回老家。父亲却露出发黄的牙齿,嘿嘿笑起来:“没啥,我住这儿挺好的。再等几天我就回去。有个朋友在北京,这几天出差去了,隔几天就回来,他叫我一定等着他。” “燕叔叔,你在北京还有朋友?”寝室内的同学问道。或许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在燕飞听来却充满嘲弄。 “是啊。”燕飞的父亲回答,“我那朋友可了不得,在京城当大官。” 寝室里陷入沉默。同学脸上那种使劲憋着不笑出声的表情,让燕飞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不过几天后,当父亲的朋友出现时,却轮到同学们震惊了。是不是京城里的大官不好说,总之来者的排场不小,坐着一辆奔驰轿车,身边带着秘书。寝室里的同学不敢相信,这么个乡巴佬,在京城还真有个阔朋友! 这位阔朋友,正是费云鹏。费云鹏与燕飞的父亲是发小,只可惜命运的安排,让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 当天在晚宴上,父亲郑重其事地把燕飞托付给费云鹏。费云鹏打量着燕飞,说:“好小子,有出息嘛!毕业后就留在北京,跟着叔叔干。” 大学时代,费云鹏常叫燕飞去自己家,一来改善伙食,二来让燕飞辅导自己女儿的功课。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费云鹏之女,有着与生俱来的公主脾气。她对父母的话从不搭理,唯独对燕飞这个哥哥服服帖帖。 看着女儿能跟着名校生专心读书,费云鹏夫妇甭提有多开心。直到有一天,家中保姆无意间说出“这小姑娘别是情窦初开”,夫妻俩才紧张起来。费云鹏可不希望女儿早恋,来自高干家庭的妻子更无法接纳燕飞这样的穷小子。 为此事,母女俩大吵一架。最终,费云鹏用委婉的语气告诉燕飞:“今后就不要来我们家了。” 燕飞自此很少去费家,他只知道,费云鹏的女儿出国留学,后来嫁给了一个律师。 燕飞大学毕业时,费云鹏已成为荣鼎资本副总裁。当年的招聘会上,他亲自打招呼,让燕飞进入公司。 正式上班前,费云鹏找燕飞长谈过一次。他要求燕飞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还要燕飞踏实工作,从基层干起。 燕飞没有辜负费云鹏的期望,他从分公司的投资助理做起,仅用了几年时间,就成为公司上下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此时,费云鹏已升任荣鼎资本总裁。他大手一挥,将燕飞调至身边。名校生、青年才俊、总裁秘书,再加上那一层极少为外人所知的特殊关系,燕飞由此走上一条锦绣大道。荣鼎资本最年轻的分公司副总,最年轻的分公司一把手,燕飞一路刷新纪录。只可惜让自己担任总裁助理的提议被丁一夫挡下,否则,燕飞又会成为荣鼎资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层领导。 燕飞自认为,他与费云鹏已是情同父子。费云鹏一路拔擢了自己,那帮吃饱了撑着的家伙,不知往总部寄了多少告状信,所有这些,也被费云鹏挡了下来。当然,看到举报信后,费云鹏会声色俱厉地骂一通,燕飞也得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但要不了几天,一切就烟消云散,费云鹏又会对自己信任有加。 如今,压在费云鹏与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块石头,就是丁一夫。有这只老狐狸在,费云鹏就得屈居人下。所幸,天上掉下来金盛集团项目这样的大礼。原本的计划是从袁瑞朗身上打开突破口,没想到被方玉斌这个浑小子搅了局。不过,现在主动权依然握在自己手上,只要继续穷追猛打,胜利就不会太遥远。 “燕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卢文江的话打断了燕飞的思绪。只见卢文江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写满歉疚乃至惶恐。 落座后,卢文江仍不住道歉:“路上堵车,耽搁久了。”论年纪,卢文江比燕飞还大两岁。不过,在燕飞面前,他却像个小老弟。 对卢文江这副毕恭毕敬的神态,燕飞颇为受用。这小子还算懂事,知道自己有今天靠的是谁。卢文江一直在总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工作,数年前,出差时在酒店招妓,被公安抓了个现行。当时的人力资源部总监本来要开除卢文江的,是正在费云鹏身边担任秘书的燕飞出手,保下了卢文江,甚至嫖娼被抓这件事也被控制在小范围内,没被捅出去。派卢文江去江州,也是燕飞向费云鹏推荐的。在他眼中,卢文江当然算不得君子,不过刺探情报、暗中使坏这种事,原本就该找小人来干。 燕飞抿了一口咖啡,问:“丁一夫今天来上海了,你知道吗?” 卢文江点头说:“听说了,他是出席影视公司的签约仪式。” “别老是听说。”燕飞没好气地说,“你好歹也是派往金盛管理团队的二把手,不是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要靠听说才能打探一点消息!” 卢文江一脸惭愧,嘴里还在解释:“方玉斌心机太重,什么事都把我撇在一边。”卢文江又说:“实在弄不明白,丁一夫为何对拍电影的事如此上心?” 燕飞说:“丁一夫的用意,我一时也捉摸不透。但别忘了一句话,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句话还可以衍生一下,凡是敌人重视的,我们就要重视。” “高见。”卢文江赶紧附和,接着却又露出犯难的神情,“方玉斌这王八蛋,防我跟防贼似的。如今影视公司又单独设在上海,我更不好插手了。” “瞧你那样!”燕飞白了卢文江一眼,“影视公司这边的事,也指望不上你了,还是我亲自动手吧。金盛总部那边,你可得给我盯紧喽。说说,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卢文江说:“江州那边,正忙着处理金盛集团旗下的商业地产。买家兴趣不小,估计很快就能签合同。” “我说卢文江,你能不能给我说点好消息?”燕飞点燃一支烟,“再隔一段时间,你该不会告诉我,方玉斌妙手回春,金盛集团起死回生了吧?真要是那样,派你去江州有屁用!” 卢文江搓着手说:“那不会!就金盛那个大窟窿,可不是卖几座酒店、百货商场就能堵上的。” 燕飞说:“我怎么听说,丁一夫联系了一个买家,对方有意收购金盛集团旗下的石油资产?真让他们把石油资产出手了,局面可就不一样了。” 卢文江心里嘀咕,我刚才说了个“听说”,被你狠批了一通,这会儿,你自个儿不也在“听说”吗?可嘴巴上,卢文江还得恭恭敬敬地说:“有这回事。” 燕飞深吸一口烟:“金盛集团的情形,咱们都清楚。方玉斌鼓捣的资产重组,没什么新鲜的,说白了就是玩田忌赛马那一套。石油资产对金盛来说,可是不折不扣的下等马。” 卢文江当然明白燕飞的意思,如果下等马都能成功解套,更遑论上等马、中等马了。他说:“估计也就是双方有些接触,离成交还远着呢。” “这事可大意不得,要密切关注。”燕飞掐灭烟头,“另外,咱们也不能光在旁边看戏,机会合适时,不妨上台唱两出。” “你是说?”卢文江问道。 燕飞微微一笑:“你人在江州,先把情况摸清楚,到时我自有吩咐。” 6 没有请不动的明星,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新办公室位于上海新天地附近,尽管面积不大,装修却颇为气派。赵晓宇刚坐下,袁瑞朗就笑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盛集团那边,昨天又划了1000万资金过来。” “好啊。有了这笔钱,后期推广经费就有着落了。”赵晓宇开心地说道。 “后期的推广营销,会安排专门经费。这1000万,还得用在影片制作上。”方玉斌说道。 赵晓宇有些不解:“拍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纵然有些小修小补,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恐怕不只是小修小补。”方玉斌掏出香烟,递给袁瑞朗与赵晓宇。 赵晓宇眉头一皱:“怎么,你们对片子不满意?” “不是这个意思。”方玉斌点燃烟,说道,“剪辑出来的新片,我和袁总看了之后,感觉整体效果很好。丁总这几天在北京出席一个重要会议,他抽出休息时间看完片子后,也是赞赏有加。” “当然了,”方玉斌接着说,“在细节问题上,我们有一些建议,今天就是专门请你来商量的。” 赵晓宇掏出笔记本:“你说吧,我都记下来。” 方玉斌说:“首先说演员吧,你挑的这些人,演技还行,可惜名气太小。没有大牌明星压阵,对于后期的营销推广很不利。” 赵晓宇对这个意见颇有些不屑,他放下笔,说道:“作为导演,谁不希望请大牌明星?关键是没这么多预算。” 袁瑞朗插话道:“以前是没钱,但现在不同了。咱们手里可不差钱哟。” 赵晓宇摇了摇头:“你们的意思,难不成要把男女主角都换掉,找几个大牌明星来重新拍一遍?” 对于赵晓宇这种说话带刺的风格,方玉斌已经适应。毕竟是搞艺术的人嘛,没有些棱角反倒不正常!他笑了笑说:“当然不是重来一遍。首先,重来一遍消耗的时间成本太高;其次,小成本制作,起用一批新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卖点。如今的人们,对于那些充满草根味的东西,往往会有一种亲切感。”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赵晓宇说,“既说观众喜欢草根味的东西,又说没有大牌明星压阵,岂不是自相矛盾?”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明星与新人各有长短,如今要做的就是扬长避短。” 方玉斌解释说:“我们是这样想的,影片的主体框架不去动它,但在主线之外,揉几个小片段进去。而这几个小片段,就请大牌明星出演。如此一来可谓一举两得。” 赵晓宇深吸一口烟,说:“这个法子倒是可以,只是大明星的档期排得满满的,有些片子请他们客串几个镜头,都是看在导演或制片方的面子上。我可没这么大面子。” “面子不够,钱来凑。”方玉斌说,“没有请不动的明星,只有谈不拢的价格。你只管列名单,我们负责去联系。另外,这些明星的报酬会通过其他渠道支付,不会列在片子的预算内。对外宣传时,就说他们是友情出演。” “为什么?”赵晓宇问。 方玉斌说:“刚才不是说过吗,小成本制作是咱们的卖点之一。” 赵晓宇摇头苦笑:“也真够为难你们的。” “没办法。”方玉斌说,“观众的胃口摆在那里,咱们只能去将就。人家喜欢吃鲍鱼,哪怕是用面团和出来的,咱们也说它是鲍鱼;人家喜欢清粥小菜,哪怕浇了鲍鱼汁,咱们也说这是一碗小米粥。” “还有什么意见?”赵晓宇又问。 方玉斌说:“现在市场上流行的,几乎全是3D电影。咱们的片子居然不是3D,这可不行!” 一听这话,赵晓宇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他使劲摇脑袋:“怎么你们提的,全是事后诸葛亮的事?”他接着说:“3D电影有一整套标准,对于摄影机的类型、拍摄时的方位,都有严格要求。现在片子都拍完了,怎么去补救?” 赵晓宇自个儿续上一支烟:“再说了,我也不认为这部片子有必要去弄3D。对于那些大场面的动作片,3D的确能增加逼真效果。咱们拍的又不是动作片,何苦去鹦鹉学舌。” 方玉斌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还是那句话,满足观众的胃口。既然3D影片是市场主流,我们就不能置身事外。观众喜欢的事,就得去做。别说3D了,哪天观众喜欢看露天电影,影院就敢把顶棚掀了,你信不信?” 赵晓宇仍在坚持:“现在再去做3D,根本来不及!” “怎么来不及?”方玉斌说,“我听说有部电影,拍摄时也没按什么3D标准拍摄。临到上映前,请来一个好莱坞的特效团队,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硬是弄出一部3D电影。” 赵晓宇合上笔记本,说:“像这种粗制滥造的3D电影,国内的确不少。至于你说的那个好莱坞团队,领头的人我在美国就认识。这小子在好莱坞混了许多年,一直没多大出息。这些年靠着帮一大堆中国电影做3D特效发了财,但你知道吗,这种通过后期制作出来的3D,质量上完全不及格。观众看到一半,哪怕把3D眼镜摘下来,直接用肉眼看银幕也不会有太大差别。这种伪3D,在国际电影界早已沦为笑柄。” 方玉斌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对一部电影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成为笑柄,而是连引人发笑的机会也没有。上映之后冷冷清清,票房成绩惨淡,这难道是我们希望的结果?” 赵晓宇依旧在摇头:“你完全是从商人的角度看问题,毫不顾及艺术效果。” 方玉斌笑着说:“影视公司本身就是企业,从商业角度思考问题有什么错?晓宇,这不是你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了,可不能再吃叫好不叫座的亏。” 赵晓宇紧绷着脸,不再说话,办公室里顿时陷入沉寂。几分钟后,袁瑞朗才缓缓开口:“晓宇,我知道你对电影艺术有执着的追求,这也是我投资这部电影的原因。但是,艺术并不意味着孤芳自赏。最起码,任何一部艺术作品都应当去追求更多的受众。宗教够圣洁、高尚了吧,可人家在传教时,为了吸引更多信徒依然会有变通的做法。” “袁总说得对,就这个意思!”方玉斌赶紧附和。 赵晓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面色略显疲倦:“既然你们如此坚持,我就让步一回吧。但做3D特效的事,不能交给什么好莱坞团队,那伙人的技术太糙。我认识新西兰的一家工作室,他们的技术更专业,但这家工作室的收费大概要贵一倍。” “钱不是问题。”方玉斌立刻表态。 赵晓宇打起呵欠:“今天差不多了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方玉斌说。 “什么?”赵晓宇问。 方玉斌说:“这事是袁总提出来的,让他跟你说吧。”袁瑞朗抿了一口茶:“我认为电影的结局得改一下。故事末尾太悲情,还是弄一个幸福团圆的结局吧。” “悲剧不是更能够震撼人心吗?为什么非得改?”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其他原因,赵晓宇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 袁瑞朗说:“之前咱们就交流过,对这个时代的中国电影观众来说,喜剧才是刚需。平时的压力够大了,来电影院是找乐子的。咱们这部电影,虽说算不上喜剧,但可以把结尾搞得圆满一点,千万别整成悲剧了。” 袁瑞朗接着说:“上次丁总来上海,不是聊到《小城之春》吗?何其优秀的一部作品,就因为与那个时代的观众心理有落差,结果得等到几十年后才被人们重新发现价值。我们可不能重蹈覆辙!” “好吧!你们说怎么改就怎么改!”赵晓宇爽快地回答,令方玉斌有些惊讶。今天提的几点意见中,唯独改结局涉及故事结构调整,就因为担心赵晓宇会激烈反对,才留到最后说。没想到,在3D特效这种枝节上尚且固执己见的赵晓宇,对修改结局竟会一口答应下来! 赵晓宇用力揉着眼睛,接着起身说道:“我去趟洗手间。” 方玉斌关切地问:“看你脸色不大好,没什么事吧?” “没事。”赵晓宇说,“昨晚熬了夜,估计是瞌睡虫在闹腾。” 几分钟后,赵晓宇回到办公室。之前的困意一扫而光,脸上容光焕发,他坐回座位,说道:“结局非改不可吗?” “当然。”袁瑞朗说,“刚才你不是答应了吗?” “好吧。”赵晓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天这次碰头会,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方玉斌笑着说,“影片制作的事,就辛苦晓宇了。另外,昨天丁总打来电话,让我陪他去新加坡一趟,大概是谈出售金盛集团旗下石油资产的事。” 袁瑞朗说:“你放心去吧。这边暂时没什么大事,再说还有我和晓宇盯着呢。” 1 战士没有选择战场的权利,商人也没有选择市场的 来者便是苏庆辉。他身材敦实,面色红润,发际线向后退去,嘴角边长着一颗醒目的黑痣。苏庆辉与丁一夫一边寒暄,一边朝外走去。来到停车场,四辆宝马轿车已等候在此。苏庆辉拉开车门,与丁一夫同乘第一辆车。车队缓缓启动,驶上了遍植雨树的新加坡街道。 这位苏庆辉,出生在闽南农家,如今却成为具有传奇色彩的石油富豪。他与丁一夫在北京认识,并对金盛集团旗下的石油资产表现出浓厚兴趣。 今年不过40多岁的苏庆辉,小名叫“阿朋”,是土生土长的厦门人。苏庆辉自幼生活的村庄,家家户户以打鱼为生,这样的环境,练就了苏庆辉超乎常人的水性。据说苏庆辉12岁时,就能一口气从厦门游到对岸的金门。 20世纪80年代初,15岁的苏庆辉开始出海讨生活。只不过,他不再像父辈那样撒网打鱼,而是在月色如洗的夜晚,一个人驾着小船漂浮在海面上,与经过厦门湾的油轮做买卖。渔民的淳朴与商人的精明,在苏庆辉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那个拥有特殊游戏规则的圈子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这个看上去有点木讷的年轻人。苏庆辉的货源愈发充足,来往厦门湾的船老大们都主动将“省”下的油卖给他。他还买了好几辆摩托车,与一帮手下终日奔波在闽南的田间地头,将从海上买来的石油卖给村里的发电厂以及其他需要用油的地方。 当苏庆辉20岁时,已经积累起数百万财富,还在村头的小山坳里建了一个几十吨的小油库。突如其来的财富冲昏了这个渔村青年的头脑,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在当时风靡闽南的歌厅里,苏庆辉可以为点一首歌而出价上万元。有一次,为了争夺陪酒女郎,他与另一伙人大打出手,脑袋被啤酒瓶砸伤,足足缝了六针,膝盖也被对方用铁棍敲成粉碎性骨折。打那以后,苏庆辉走路变得一瘸一拐。 或许正是这场变故,让苏庆辉幡然醒悟。他决定收敛起锋芒,低调做人。到了20世纪90年代,苏庆辉已在福建拥有多个加油站,还在海边修建起成品油仓库,昔日漂浮在海上的“油耗子”,奔波在田间的“油贩子”,终于成为富甲一方的民营企业家。在苏庆辉事业最辉煌时,赖昌星曾找上门,提出租用成品油仓库。苏庆辉思虑再三,最终拒绝了与自己私交不错的赖昌星的请求。因为在做事低调的苏庆辉眼中,赖昌星太高调,与这种人合作风险很大。 正因为当初的谨慎,苏庆辉没有牵涉进日后震惊天下的远华大案。不过,在赖昌星案发后不久,苏庆辉却毅然决定离开家乡闯南洋。苏庆辉曾这样解释自己的抉择——虽然没有卷入赖昌星的案子,但生意还是受了些影响。加之20世纪90年代末,国营石油巨头大举扩张,民营加油站的油源供应短缺,几乎陷入无油可加的困境。与其把加油站挂靠在国有企业名下,每年交一笔不菲的“挂靠费”,不如干脆把加油站卖给人家。 福建与南洋宛如一体,就像一个旧时的钱袋子,新加坡是袋底,南海是钱袋,而福建则是袋口。这种天然优势使得福建籍商人将华侨与华商的身份颠来倒去,运用自如。来到作为亚洲石油贸易中心的新加坡,苏庆辉立刻找到了大展拳脚的舞台。 在一帮福建老乡的支持下,苏庆辉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为新加坡、马来西亚两地的渔船、矿场、工厂供应油料。在2003年左右,苏庆辉斥资一亿美元购买了新加坡与英国两家老牌航运公司旗下的油运公司联合船务,获得十多艘油船。凭借这一役,苏庆辉在马六甲海峡这个国际石油大动脉中站稳了脚跟,并在南洋商界声名鹊起。 苏庆辉曾向丁一夫夸耀,自己旗下的油轮在马六甲海峡可以无所顾忌地一路远航,不仅各国政府不会为难,连海盗都会主动让行。“道上的人都认老苏这个人,不会为难我。” 巨大的成功,也让苏庆辉成为名震江湖的福建石油帮中的大佬。所谓福建石油帮,正是由好几位与苏庆辉拥有相似经历的大商人以及成百上千渴望成为下一个苏庆辉的同乡后辈组成的。在中国的民间石油贸易中,来自福建的民营油商把持着高达七成的市场份额。在全国的民营加油站中,有近八成由福建人投资修建。 汽车驶入位于新加坡圣淘沙岛东南部的圣淘湾别墅区,苏庆辉在新加坡的豪宅便坐落于此。 圣淘湾别墅区被两座高尔夫球场和大海包围,中间以新加坡顶尖的游艇俱乐部分成北翼和南翼两个区。北翼区有三个人造岛屿,从北翼往远处眺望,可以看到新加坡最繁华金融区的林立高楼以及夜晚的璀璨灯光。南翼区有两个人造岛屿,从这里眺望出去,可以看见新加坡南部海岛和梦幻迷人的海景。 更难得的是,圣淘湾别墅区距离新加坡商业中心乌节路、金融中心滨海湾均只有十几分钟车程。据说,在纽约、东京、香港等国际大都市,都很难找到这样一块既能方便快速地连接金融中心,又置身于大海和高尔夫球场之间的世外桃源。 在海滨别墅中稍事休息,苏庆辉又把丁一夫一行请上了自己的游艇。这艘购自意大利的法拉帝游艇,即便在以奢华著称的国际游艇界,依旧算得上顶尖品牌。大胆使用顶尖科技,是法拉帝游艇吸引全球买家的重要原因之一。苏庆辉的游艇上装备了行驶当中防浪涌晃动装置,这种装置令游艇在海面航行时非常平稳,酒水不会因晃动而泼洒出来。 苏庆辉的排场,让见惯了大场面的丁一夫也不禁啧啧称赞,他感叹道:“苏总过的可是神仙日子。” 苏庆辉笑着说:“打肿脸充胖子而已。像丁总这样的贵客能大驾光临,那才真是蓬荜生辉。” 落座后,丁一夫将随行人员向苏庆辉介绍。丁一夫指着苏晋说:“这位大美女是江华集团副总。她曾经留学海外,回国后还在大学当过老师。” 苏庆辉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黑的牙齿,笑道:“咱们老苏家能有这么才貌双全的人物,我也跟着沾光。” 接下来介绍方玉斌等人时,苏庆辉同样满面笑容,还不忘说几句恭维对方的话。看着苏庆辉的谈吐仪表,方玉斌心中思忖,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大概可以用淳朴、和气来形容,但因为财富的关系,这些形容词就必须改成低调与平易近人。 在意大利风格的游艇上,苏庆辉依旧摆满了充满闽南情调的乌龙茶具。他亲手斟茶,并给每位客人递上一杯。苏晋接过茶杯,笑着问道:“苏总如今是在国内待的时间多,还是国外?” 苏庆辉回答道:“目前还是在国外多一点。” 丁一夫接过话茬:“苏总当年闯南洋时,把旗下的加油站、成品油仓库都卖掉了。不过这几年,他又在华北地区建起好几座工厂,专门生产、维修大型采油机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庆辉说,“在国内市场,各种原因使得像我们这样的企业不可能去搞采油、炼化以及大宗石油贸易,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搞一些加工配套产业。” 苏庆辉接着说:“国外的限制少一些,所以我组建起船队,把重心放在石油贸易这一块。” 苏晋说:“想必苏总也是深受垄断之苦。” 苏庆辉摆了摆手:“什么垄断不垄断的,都是学者们研究的事情。我这个人读书少,不懂这些事情。有句话叫战士没有选择战场的权利,我想商人也没有选择市场的权利。在什么样的市场,就因地制宜做什么样的生意。整天抱怨这、抱怨那,是读书人干的事情。” 苏庆辉几句平淡的话语,却在方玉斌心中激起波澜。都说读书使人明理,但懂的道理太多,有时也未见得是好事。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又岂是你一个人抱怨得完的?像苏庆辉这种人,没读多少书,也不去琢磨大道理,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赚钱这个单一而执着的目标。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可以滚一边去! 在自己的主场,苏庆辉信心很足,几句客套话一说完,便直奔主题:“上次在北京同丁总聊过,我对金盛集团在海外的那几块油田有些兴趣。这次请大家来新加坡,就是希望进一步沟通。” “好啊。”丁一夫抿了一口乌龙茶,“上回同苏总在北京见面之后,我就吩咐人把有关油田的资料整理出来。玉斌,你给苏总介绍一下。” “好的。”见丁一夫点了自己的名,方玉斌立刻正襟危坐,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方玉斌对金盛集团的情况十分熟悉,介绍起来几乎不需要看材料。据方玉斌说,金盛集团旗下的油田大致分为三大板块,一个板块是在中东地区,这里的石油产量稳定,品质也有保障;第二个板块在加拿大,是华子贤三年前买下的,距离李嘉诚在加拿大买下的赫斯基油田不远;第三个板块就是在中亚地区购入的油田,目前还处于前期勘探,未来前景十分乐观。 看着方玉斌侃侃而谈的样子,苏晋心里直乐。中东和加拿大的油田她不清楚,位于中亚的那块油田,因为董劲松的缘故,她却颇为熟悉。这块油田分明就是华子贤被一个国际掮客忽悠了,哪来的什么乐观前景? 待方玉斌讲完,苏庆辉说道:“中亚那块油田,因为尚处于前期勘探阶段,未来结果谁也说不清。至于中东与加拿大的油田,我倒有所了解。” 苏庆辉接着说:“中东的油田是华子贤从一家英国石油公司手里买来的。在此之前,人家已在油田开采了近十年。像这类老油田,即便目前的产量还算稳定,但用不了两三年时间,产量一定会大幅萎缩。否则,英国佬也不舍得把它卖出去。” 苏庆辉又说:“至于加拿大的那块油田,尽管距离李嘉诚的赫斯基油田地理位置不算太远,但地质结构却有天壤之别。像这种地质结构的油田,开采成本往往要高出20%。” 见苏庆辉把金盛的油田贬损了一番,丁一夫心中却在窃喜。自古挑货才是买货人,讲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实则是为杀价做准备。丁一夫说:“苏总说得没错,金盛旗下的油田的确存在不少问题。但是,咱们又去哪儿找十全十美的油田?” 丁一夫接着说:“就说国内吧,核心油气资源牢牢掌控在国有企业手中,好油田轮得上其他人?在那些开放程度较高的国家,美孚、壳牌、道达尔等西方老牌石油企业早就完成布局,别说像金盛这样的民营企业,就连实力雄厚的央企,到海外收购的也绝非第一等油田。不客气地说,桌上的肉早被别人抢光,有点青菜萝卜也还算不错。” “你这个比喻倒也贴切。”苏庆辉笑着说。 苏庆辉的烟瘾大得出奇,登上游艇后不到一个小时,便抽了三四支烟。丁一夫戒烟多年,在荣鼎资本,没有哪个员工敢在他面前抽烟。苏庆辉却没有这些顾忌,又点燃一支:“说说你们的价格吧!” 丁一夫挥手将飘散在眼前的烟雾驱散,接着说道:“苏总知道金盛目前的状况,既然是迫于无奈的甩卖,也就不想赚钱,只求保本。合同都在那里,华子贤当初多少钱买的,如今就多少钱卖给你。” 丁一夫叹了口气,表情显得有些痛苦:“说是原价出售,其实也亏了本。这几年时间,因为通货膨胀货币贬值了多少?还有那些贷款,几年下来光利息就支付了几千万美元,这部分的损失也得我们承担。” 苏庆辉立刻反驳:“你把货币贬值、贷款利息都算上了,怎么就不算国际油价的下跌呢?金盛海外买油田的时候,国际油价飙到了最高,一桶有上百美元。如今呢,跌到了几十块钱一桶。” 丁一夫说:“国际油价的涨跌本是稀松平常的事。这几年价格走低,过几年又会涨上去。” 苏庆辉摇头说:“我们谈论的,正是当下的交易,那么谈判的基础,就应该建立在目前的国际油价基础之上。抛开现实,去预测未来油价的起落,并没有太大意义。” 见丁一夫与苏庆辉的谈判陷入僵局,苏晋赶紧出来解围:“苏总,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合理的价格?” 苏庆辉说:“国际油价比起高峰时已经下跌了一半多,你们出售油田也应该打个对折吧。” 丁一夫几乎快要跳起来:“这个价格我们绝对无法接受。” 苏庆辉一边喝着乌龙茶,一边笑道:“大家都是商人。所谓商人,就是凡事可以商量的人。今天我们提出了各自的报价,就算把谈判的价格区间确定了。接下来,我们不妨在这个区间内,慢慢寻找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点。” “油田的事先缓一缓,再来说说江州的炼化基地。”苏庆辉决定另辟战场,“丁总上次说过,华子贤曾经在江州买下一块地,准备上马炼化项目。结果,刚把地平整出来,他就被抓进去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丁一夫点头说,“你要感兴趣,那块地就按200万/亩的价格给你吧。” 苏庆辉依旧烟不离手:“那只是一块距离市区几十公里的工业用地,刚把土地平整完,上面一台机器都没有,甚至连公路也要明年才竣工。这么一块不毛之地,你把它当市中心的商业用地来卖呀?” 丁一夫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仅仅那块地的确不值钱,以你的影响力,去找市委书记说一说,没准可以零地价拿过去。但是,地虽不值钱,后面的批文却价值连城。能够在江州这样的经济发达地区批准上马炼化项目,华子贤当初不知往北京跑了多少趟,那钱可往海里在花。” 丁一夫接着说:“如今的环保标准更严了,即便苏总出马,想在华东地区批一个炼化项目,我看也够呛。” 苏庆辉笑起来:“你可是精打细算,一样不漏。但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买的货越多,价格越便宜,量大从优嘛!如果我买下你们的三块油田,再加上这个炼化基地,能否优惠一点?” 丁一夫说:“量大从优这个道理,并非什么时候都能派上用场。”停顿了一下,他引用起商业案例:“20世纪50年代,索尼公司研发出小型晶体管收音机。此后不久,一位经销商找上门来,想要一份详尽的报价单,数量从5000台、1万台到10万台不等。第二天一早,索尼总裁盛田昭夫带着报价单找到经销商。对方看完报价单后,惊讶地问,一般买得越多越便宜,你的价格怎么是先降后升?” 丁一夫继续说:“盛田昭夫答道,这便是索尼的‘U’字报价。以5000台订货量为起点,达到1万台,可以打折。如果再增加订量,譬如5万、10万台,价格将上升。见经销商听得一头雾水,盛田昭夫解释道,公司的年生产能力是1万台,接10万台订单就意味着要扩充设备、增加员工。万一来年拿不到同样的订单,设备会闲置,员工也将失业。” 丁一夫微笑着说:“苏总既买油田,又买炼化基地,把我们的老底都掏空了。这种情况,我不来个‘U’字报价就很够意思了,哪里还有什么量大从优!” 苏庆辉耸了耸肩,说:“看来在价格问题上,你们是寸步不让了?” 丁一夫说:“刚才你说了,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我们绝非寸步不让,只是对于让步幅度,苏总千万别期望过高。” 苏庆辉说:“那说明还有的谈嘛!来新加坡一趟不容易,咱们就利用这几天时间,争取能缩小分歧。” “好啊!”丁一夫笑道。 苏庆辉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就返航用餐吧。生意上的事,明天接着谈。” 2 聪明人会把一单生意分成几份合同来签 这么丰盛的美食,可惜方玉斌却无福享用。丁一夫与苏晋不怎么喝酒,苏庆辉与一帮手下不好硬灌,只能把火力集中到方玉斌身上。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脑袋还在发涨。躺在床上用力揉了几分钟,他才走出房间,去到酒店自助餐厅。 苏晋已经在餐厅里,见到方玉斌后招了招手。方玉斌刚坐下,苏晋便把一碗粥推了过来:“知道你喝醉酒需要养胃,盛了小米粥。” “谢谢!”对于苏晋的贴心,方玉斌颇为感动。 苏晋又问:“味道怎么样?喝得惯吧?” 方玉斌说:“从小到大就是喝稀饭长大的,哪有喝不惯的道理!” “对啊!”苏晋说,“我差点忘了,你是四川人。” 方玉斌放下碗,说道:“我在老家的时候,爹妈几乎每天都会熬粥。粥熬好后,上面浮着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质,一般都叫它米油水。家里人说,米粒用来熬粥后,很大一部分营养进入汤中,其中尤以米油水营养最为丰富,是米汤的精华。” “这一碗粥,还把你的乡愁给喝出来了。”苏晋笑着说,“怎么样,昨晚醉得厉害吗?” “还行。”方玉斌说,“苏庆辉的酒量实在深不可测,所幸后来见我不行了,人家也没再硬灌。” 苏晋喝了一口牛奶,说:“昨天当着苏庆辉的面,你可把牛皮吹上天了。接下来,就不怕被人家戳破?” 方玉斌知道,苏晋说的是中亚那块油田的事。他苦笑着说:“华子贤当初犯下的错,我们来帮他擦屁股,除了吹牛皮,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见着苏庆辉就实言相告,说中亚那块油田根本是不毛之地。你也看见苏庆辉气势汹汹的样子了,如果我们把底牌露出来,还不知道他要怎么砍价。” 苏晋说:“接下来,对方肯定会派人实地勘探。” 方玉斌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即便苏庆辉在勘探中发现问题,我们还能在价格上做些让步。” 苏晋说:“这撒谎也撒出理直气壮了。” 聊到这里,方玉斌忽然想起一则历史故事,随口说起来:“二战结束后,麦克阿瑟成了日本太上皇。那时的日本经济崩溃,饥民遍地。日本首相吉田茂撑不下去,就向麦克阿瑟求助,希望美国援助日本470万吨粮食。吉田茂说,少一粒粮食,日本的饥民就会暴动,甚至爆发共产革命。” 方玉斌接着说:“麦克阿瑟向国内报告后,一些美方人士在情感上无法接受。他们觉得,怎么能援助粮食给曾经的敌人。情急之下,麦克阿瑟向华盛顿高官喊出了那句名言:‘给我粮食,否则就给我子弹。’最终,美国人批准了援助计划,首批70万吨粮食很快运到日本。可就这70万吨粮食,便让日本的饥荒大大缓解了。麦克阿瑟愤怒地找到吉田茂,质问对方为何撒谎,分明70万吨粮食就够了,干吗要说470万吨。” 苏晋饶有兴趣地问:“吉田茂怎么回答?” 方玉斌说:“吉田茂说,将军,如果我们的计算能够那么精确,就不会发动太平洋战争了。” 苏晋呵呵笑起来:“日本人真是会诡辩,怪不得要他们认错那么难!” 方玉斌也笑着说:“所以呀,即便最后被苏庆辉看出破绽,我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如果我们掌握的信息无比准确,当初就不会投资金盛了。” 两人正聊着,丁一夫走进了餐厅。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打招呼:“丁总,早上好。” 丁一夫坐下后,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苏晋说:“我刚和玉斌聊,这次与苏庆辉谈成的可能性有多高。” 丁一夫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苏晋说:“我们觉得,苏庆辉对这些油田的兴趣很大,现在的关键,就是处理好中亚油田那颗定时炸弹。” 丁一夫点了点头:“昨晚我和你们沈总通了电话,他也担心中亚油田那边会出状况。他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与苏庆辉签合同,不要签一份合同,而要每个油田签一份。” “为什么?”方玉斌问。 丁一夫说:“老沈说,他之前在这上面吃过亏。是吗,苏总?” 苏晋想了想,说:“沈总说的大概是前年租赁一栋物业时发生的事。当时江华准备租下一座五层楼的宾馆,用来做接待培训中心。本来一份合同的事,对方非要签五份合同,一层楼一份。江华当时没太在意,便同意了。可接手后,才发现大楼里的基础设施有问题,就去找对方理论,要求他们立刻维修,否则就要终止合同。” 苏晋接着说:“可对方说,咱们是每层楼一份合同,三楼出了问题,你也只能终止三楼的合同。江华的律师研究后认为,对方的说法在法律上能站住脚。” 丁一夫说:“油田交易如果签一份合同,苏庆辉发现中亚油田的问题后,就能理直气壮找上门,甚至索要高额违约赔偿。每座油田签一份合同,即便出了问题,起码风险还在可控范围内。” “玉斌,在谈判中你用一个合适的借口,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丁一夫吩咐道。 方玉斌一面答应,一面在心里感叹,丁一夫、沈如平这些人,真是在商场中修炼成了精。 双方在新加坡的谈判持续了三天。在谈判过程中,苏庆辉提出要向中亚地区的油田派出实地勘探队伍,丁一夫尽管心里发虚,可明面上还得表态说没问题。方玉斌以股权复杂作为借口,要求每块油田签一份合同,苏庆辉思考之后,也答应了下来。 在敏感的价格问题上,尽管分歧依旧存在,却明显缩小了。苏庆辉最后说:“关于价格的差距,我想等勘探结果出来后咱们再谈。现在,我倒要提出另外一个问题。” “请说。”丁一夫说。 苏庆辉说:“我仔细研究了金盛旗下这些油田的股份,怎么里面有一个叫董劲松的股东?这人是谁?” “大概是华子贤的合作伙伴吧。”丁一夫不敢说华子贤欠了赌债,把油田股份抵押给董劲松,只好这般搪塞。 苏庆辉面色严峻:“有这个董劲松在,咱们之间的合作就有不确定性。” 苏晋开口说:“你多虑了吧。在所有油田中,金盛始终处于控股地位。” “话不能这样讲。”苏庆辉说,“董劲松的股份再少,毕竟是合法股东。按照相关法律,大股东转让股份时,必须通知小股东,而且小股东享有优先购买权。咱们之间把什么条件都谈好了,董劲松突然冒出来,说他要花相同的钱收购股份,那么这些股份就只能卖给他,而不是我!” 方玉斌说:“据我们所知,董劲松的实力有限,根本没有资格跳出来,和苏总抢夺股权。” 苏庆辉依旧摇头:“董劲松手里拿不出钱,可人家要是找到一个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呢?到时的局面就难说了。” 丁一夫抿了一口茶,说:“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董劲松的问题我们负责处理,保证不会让他影响大局。” “那就好。”苏庆辉笑逐颜开,“下周,我就会把勘探队伍派往中亚。勘探完成后,我再来北京,与丁总敲定最后细节。” “恭候大驾。”丁一夫说。 谈判告一段落,丁一夫启程回国。苏庆辉亲赴机场送行,和众人握手话别。飞机起飞后,丁一夫对身边的方玉斌说:“赶紧派几个人去中亚油田,名义上是配合、协助苏庆辉进行勘探工作,实则是同对方搞好关系,看能否起到缓冲作用。” 方玉斌说:“你是担心勘探队发现油田的问题?” “是啊。”丁一夫眉头紧锁,“这颗炸弹埋在那里,终究不让人省心。” “石油这一块,就等着苏庆辉的勘探结果吧。”丁一夫又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还得把工作重心放到昊辰影视那边。我联系了一家电影发行企业,回国后双方见面沟通一下。” “好!”方玉斌答应道。 3 一部电影的票房,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这个近百平方米的空间,如今是中国电影界传奇人物任小军的画室与办公室,关上窗便可闹中取静。办公桌上没有文件和会议材料,只有一摞摞的画册和书籍,还有一个大屏的苹果电脑。 这幅尚未完工的油画描绘的是法国一座修道院内的树木,炫目的阳光制造出迷离绚烂的颜色,映照在原本白净的建筑上,配以两株挺拔的柏树。半年前去戛纳参加电影节,任小军用相机拍下了当地场景,回北京后,把人物全部拿掉,只剩下建筑、树木和光影。 美术是伴随了任小军一生的爱好,更庆幸的是,因为没能在自己的爱好上取得令人信服的成绩,反而成就了他今日的财富与地位。出生在老皇城根下的任小军,高中毕业进了电影厂,当了几年道具管理员后,因为整日吹嘘自己的美术天赋,被拉进剧组做美术。结果,所谓的天赋被证明只是夸夸其谈,他根本不能胜任剧组美术的工作。 艺术之路走不通,又不甘于当个保管员,任小军转而投身商海。此后人们终于发现,比起绘画,他在拉关系方面的天赋显然高得多。至今没人说得清,这个傻不棱登的穷小子怎么就和中国电影界的几位大佬搅到了一起?靠着几位大佬的扶持,他的公司迅速膨胀,成为中国最具知名度的电影发行企业之一。 功成名就之后,他又拿起画笔,还把自己的工作室搞成了画室。这一次,没人再敢嘲笑他,人们只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任小军正聚精会神地绘画,秘书走了进来:“任总,外面有四个人找你,说是之前约好的。” “什么人?”任小军的眼睛盯住画板,连头都没有回。 秘书说:“他们说是昊辰影视公司的。” “请他们进来。”任小军知道,门外这几人是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介绍来的,他必须好生款待。放下画笔时,他的脸上充满遗憾,享受艺术的时光是多么令人陶醉,却不得不中断。 论起商界地位,丁一夫可比任小军高出许多。之前无论如何巴结,人家还不一定赏脸。可前几次碰面,丁一夫的态度忽然热情起来,尤其听说任小军参股的一家公司在上市审批环节遇到麻烦,对方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疏通关系。丁一夫还说,有部电影发行的事,双方可以合作,通晓人情世故的任小军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客人走进来后,任小军一脸笑容地招呼道:“这位就是袁总吧,咱们在电话里聊过。” 袁瑞朗与任小军热情握手,同时介绍说:“这位是方玉斌,昊辰影视公司的总经理。这两位大美女是……” “我认识。”不待袁瑞朗说完,任小军主动说道,“这位不就是新片中的女二号吗?” “没错。”袁瑞朗说,“楚蔓是昊辰影视公司的股东,这一次亲自上阵,在电影中饰演女二号。” 袁瑞朗接着介绍:“这位佟小知小姐,也是昊辰影视公司的。” 方玉斌兼任昊辰影视总经理后,一直是上海、江州两边跑。金盛集团的事情很多,原本是让佟小知留在江州的,不过,佟小知申请了好几次,说想来影视公司,亲身体验一下娱乐圈。方玉斌拗不过,便把她调到昊辰影视。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呀。”任小军请客人落座,还沏上一壶茶。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笑着说:“丁总本来打算亲自登门拜访的,不过昨天临时接到电话,赶去海南了。他让我们一定跟任总说声抱歉。” 任小军摆着手说:“有什么事丁总吩咐一声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跑一趟。” 任小军似乎对茶叶很排斥,他为客人沏好茶,自己却拧开一瓶矿泉水:“你们今天来,应该就是谈电影发行的事吧。上周你们把样片送来后,我看了一遍,之后又组织公司里的人看了两遍,很多感受不吐不快。” “请指教。”袁瑞朗说。 任小军说:“实话说吧,这部电影丁总打过招呼,看在他的面子上,甭管片子多烂我都会接下发行的活儿。不过看完样片之后,我却充满惊喜。这绝对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既保留了艺术片的底蕴,又把商业片的元素纳入其中。如果后期推广得当,一定能成为叫好又叫座的影片。” 任小军又说:“我之前听说过赵晓宇,没想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可惜他的名气还小了点,如果冠上大牌导演的名头,没准会创造票房奇迹。” 任小军这几句倒不是客套话。新影片的确令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看完样片后,立刻决定以最优厚的条件签下影片发行权。任小军接着说:“我在电话里同袁总沟通过,我会把这部片子作为公司的重点项目,最大限度地投入精力和资源。” 袁瑞朗高兴地说:“由任总操盘,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任小军说:“接下来,就谈一谈具体的营销细节吧。” “好啊!”袁瑞朗说,“之前在电话中,任总说目前最有效的营销手段就是花钱买票房。尽管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但基于电影市场的现状,咱们也只能同流合污了。” “我也不喜欢买票房,但当所有人都不守规矩时,独善其身就有些不合时宜了。”任小军苦笑道,“片方提供影片,通过影院售票,再由观众付钱购买,从而达成一部电影的票房——这是正常的生态链。但如今,许多片方自己出钱购买大量电影票,再以赠送和低价售卖的方式将电影票给予观众,这就叫买票房。通过买票房,不仅可以制造高票房的假象,还能排挤同期竞争影片。道理很简单嘛,谁肯撒钱买票房,影院在利益驱动下就会拼命排这部片子。那些不买票房或出手不够阔绰的片子,连排片的机会也没有。” 佟小知算是长了见识:“怪不得市面上经常有八九块钱的电影票流出,敢情是人家买了票房,再低价放出来的。” 楚蔓笑着说:“前不久有个导演朋友发微博抱怨,说如今还有首日不买5000万以上票房三天能过亿的电影吗?看来人家没说假话。” 任小军说:“吃了亏的人,发几句牢骚也正常,关键是咱们不能吃这个亏。”顿了顿,他又说:“在金钱社会,游戏规则都变得简单了。比方说买票房,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我的公司为例,分布在全国各地有300多个工作人员,他们会挨个上门找影院经理谈。影院对于送上门的钱,一般不会拒绝。影院收了钱,票就算出了,虽然是否到达观众手中还是个未知数,但数字已经计入票房总数。” “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如今各家电影发行公司,几乎都在用这种手段买票房。我很好奇,国外也这样吗?”方玉斌问道。 “国外还真不这样。”任小军说,“买票房之所以流行,我认为和大众心态有关。近些年去法国出差,每次我都会去影院。问了好多人,如果一部影片的票房特别高,你会有兴趣去看吗?结果法国人全摇头,他们说各人的偏好不同,别人喜欢的电影未必是自己喜欢的。在中国我们做过无数次问卷调查,结果发现人们的从众心理特别强,一部电影票房冲高,很多人都会选择去观看,仿佛大家都看了,自己不看会显得落伍。在这种背景下,买票房自然成为营销利器。” “你们准备拿多少钱出来买票房?”任小军问。 袁瑞朗把目光投向方玉斌:“你是昊辰影视的总经理,你说呢?” 这种大事,可不是方玉斌能拍板的,所幸他昨天已经请示过丁一夫,于是信心满满地伸出五根指头:“5000万。” 任小军有些吃惊:“据我所知,这部影片的拍摄成本还不到5000万,你们就舍得掏这么多钱买票房?” 方玉斌说:“5000万这个数,是丁总定下的。丁总说,任总很看好这部电影,他自然相信任总的眼光,因此不怕花钱。” 方玉斌接着问:“5000万够了吗?丁总说不够还可以加。” 任小军说:“你们可真是大手笔,一部小成本的制作,却按照大片的规格来做营销。”他接着说:“5000万给别人,够不够不好说,但放到我手里,一定够了。我的本事,就是把每一分钱花到刀刃上。”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任小军说:“买票房虽说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里面也并非毫无讲究。首先,是时机的选择。去年一部港产片,是另一家公司负责发行,他们用分阶段的方式买票房。上映前两天买一点,然后就歇下来,等到影片热度降低再来买,这样平均用力的目的,是把票房稳定在一定水平。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方玉斌等人尽管恶补了不少电影市场的知识,但比起任小军这种老油条还是差得太远,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只听对方继续说:“一部片子能否炒热,就看前三天,分阶段买票房实则是分散力量。这部港产片前三天买票房的力度小了,没造出多少动静。片方慌了神,赶紧加拨资金买票房。可惜错过了最佳时机,即便投钱也于事无补。而我发行的片子,讲求决战决胜,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三天之内必见真章。” 任小军又说:“我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好歹还有几分薄面。一般人买票房,影院会要求至少包下50%的票量,他们才开一个场。一场电影,你先买走一半的票,影院起码不会亏本了,这时再通过正常渠道卖剩余的票。而我出面,这个百分比可以降到40%。” “太好了!”方玉斌十分兴奋。可别小看这10%的差距,它的放大效应,没准顶得上几千万真金白银。每场电影少付10%,片方就能节约出资金去同更多影院谈排片,影片的排片率上去了,就不愁观众不掏钱买票。 任小军掏出烟,先递给客人,接着自己点燃:“买票房时还有一种最经济实用的办法,就是做假场,我们的行话叫过数。比如说影院的早场和晚场,原本观众很少,这时咱们就直接给影院好处费,让他们把这场锁起来。在影院排片和购票系统上都能看到这个场次,并作为售罄处理,实际根本没有观众。好处费一般是10%,也就是说,咱们用10块钱,就买回100块的票房。作为影院一方,片子都不用放,把成本都省掉了,他们也乐意这样干。” 方玉斌问:“这样明目张胆作假,会被戳穿吗?” 任小军说:“这种手法内行人一看便知。比如一部片子在全国都没排片了,却发现它一天还卖个几百万,然后死不下线,那么肯定在玩过数。但圈里谁也不比谁干净,大家都闭口不言了。” 袁瑞朗哈哈大笑:“幸亏任总与我们合作。如果你是其他影片的发行方,那可够咱们喝一壶的。” 楚蔓说:“听说现在有人不仅买票房,还会偷票房。咱们不屑于去偷,但也得防着被别人偷。” “这是当然。”任小军点头说,“其实偷票房这事,都是返点惹出的祸。一部影片的票房,大概影院能分走55%,一些片方为了讨好影院,承诺多返点。在返点利益的驱使下,影院很可能会去偷票房,将一部没有返点的影片的票房挪到有返点的影片上,甚至一些发行公司也会加入其中。前些年一家发行公司在同时发一部励志片和一部青春片的时候,就把励志片的票房挪到青春片上了。因为这家公司是青春片的主导发行方,只是励志片的执行发行方,它在励志片上拿不到最大收益,便联合影院来偷票房。” 佟小知好奇地问:“这偷票房具体怎么个偷法?” “简单。”任小军说,“如今影院常用双系统,也就是一家影院买两套票务系统,一套负责出票,一套负责将票房上报,在出票系统中打出A电影的电影票,却在上报系统中计入B电影的票房,这种方式较隐蔽,一般难以查出。” 方玉斌笑着说:“任总,你要觉得发行佣金不够高,只管明说,可千万不能偷我们的票房。” 任小军也笑了:“丁总赏的生意,借我几个胆也不敢去偷。另外,我也能拍着胸脯保证,我负责发行的片子,没人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对了,”任小军又说,“听说袁总手下的基金握有很强的网络资源,甚至你们已经制订出一整套线上营销方案?” 袁瑞朗点了点头:“网络营销这一块,我们筹备多时,一定会有出彩的地方。任总只管放心。” 任小军说:“除了营销造势,其实在买票房这一块,也不妨与网络合作。” 袁瑞朗问:“怎么合作?” 任小军说:“咱们花钱买来的票房,最终还是得想法卖出去。这里面最主要的渠道,就是电商或团购。据我所知,如今的网站或APP增加一个激活用户,成本接近12元。采用卖低价电影票的方式,正是增加用户的好方法。你想呀,买票房执行的是团体票价,一张就算三四十吧,在网上20块卖出去,不过才亏10块。可这样一来,APP就获得一个客户,进而了解客户的消费习惯。这个时代最值钱的就是客户资源,这笔账对网络企业来说肯定划得来。” “没问题。”袁瑞朗立刻表态,“这是双赢的事情,火石科技的叶总一定会支持。” 任小军一拍大腿:“这一下,能想到的营销手段都用上了。”他续上一支烟,问道:“你们认为档期安排在什么时候合适?” 方玉斌说:“五一劳动节,怎么样?” 任小军才吸了一口,便把烟放到烟缸上。沉吟一会儿,他说:“五一当然是个好时机。不过,听说五一会上映两部好莱坞大片,这可是个麻烦事。” 电影院的好时段就那么多,排了好莱坞大片,其他影片的排片率自然会打折扣。再说了,论影片的精良程度与票房号召力,国产片还是难以同进口片分庭抗礼。方玉斌皱眉道:“如果我们多拿点钱买票房,影院能否保证排片率?” “难呀!”任小军摇了摇头,“影院之所以同意买票房,自然是为了钱。当真正的大片上映时,观众都抢着看。他们正儿八经卖票也能赚钱,干吗来做偷偷摸摸的勾当?据我所知,去年有部国产片的档期和好莱坞大片撞上,发行方抱着真金白银去买票房,平常上座率较高的大院线没一个接招。” 袁瑞朗也点燃一支烟:“据我所知,任总同手握电影进口权的那几家企业都很熟,能不能去通融一下?即便对方私下提出一些要求,也不是不能谈。”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任小军苦笑道,“这几家企业的老板的确对我很关照,今年春节的档期,他们就主动让给我了。两部好莱坞大片,硬是挪到元宵节后上映。可就因为这样,反而不好再开口。一年就那么几个好档期,人家已经让给你一个了,再去要一个,怕是不行。” 袁瑞朗问:“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任小军说:“要不这样,我做东安排一场饭局,届时请丁总出席。丁总是商界大佬,人家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或许还有的谈。” “我回头就向丁总汇报这事。”方玉斌说。 4 既然后门钻不进去,只能跳龙门 趁着在门口等车的间隙,任小军歉疚地说道:“安总本来答应要来的,可突然说有事。” 这场饭局由任小军做东,目的就是约丁一夫与掌控进口片放映大权的安总聚会。为了今天的饭局,在外地出差的丁一夫专程提前回京。安总那边原本也答应了,没想到忽然变卦。 如此不给丁一夫面子的人,方玉斌还是第一次遇到。得知对方爽约后,方玉斌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倒是丁一夫神态自若,依旧与周围人谈古论今,把饭局的气氛搞得颇为轻松。 “安总一定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任小军还在解释,“否则他今晚一定会来。我跟他说了,丁总是专程从外地赶回来的。” 丁一夫笑着说:“没事,安总这样的大忙人,难免一时走不开。下次你见着他的时候,烦劳转达我的问候。” “好,好!”任小军点头道。 轿车驶了上来,方玉斌赶紧拉开车门。丁一夫正要登车时,任小军问道:“丁总,咱们片子的上映时间,是不是往后挪几天?” “怎么,你觉得五一的档期不好?”丁一夫反问。 “好倒是好,只是……”任小军没说出口的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安总这次爽约,摆明了是不打算为昊辰影视的新片让路,人家手里捏着好莱坞大片,真到了市场上硬碰硬,吃亏的可是自己。 丁一夫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既然五一是个好日子,我看没必要挪时间。还是按照原计划,五一上映。” “哦。”两边的大佬都得罪不起,任小军夹在中间的滋味真不好受。 汽车驶出酒店后,丁一夫立刻换了一种表情,他阴沉着脸,吓得一旁的方玉斌大气不敢出。以丁一夫的身份,竟然遭受这种羞辱,心里不冒火才怪。刚才的谈笑自若,不过是在外人面前保持风度。 隔了好一会儿,丁一夫才缓缓开口:“这个安总,架子不小呀。” 方玉斌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只能苦笑几声。丁一夫盯着窗外,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他要玩,就陪他玩一会儿。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仅仅一周之后,方玉斌与任小军又出现在东方君悦大酒店,他们的身旁没有丁一夫,却换成了安总。 安总酒喝得不少,走起路来有些踉跄。他把手搭在任小军的肩膀上,说道:“小军子,当大哥的这回够意思吧?” 任小军搀扶着安总,感激地说道:“大哥对我们这些小兄弟,哪一次不够意思!” “知道就好。”安总重重地拍了任小军几下。 步出酒店大门,安总又握住方玉斌的手:“老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很投缘,以后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只管开口。” 方玉斌双手紧握:“多谢关照。” 安总又说:“上次小军子做东,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今天我请客,丁总又到外地出差了。两次失之交臂,实在是太遗憾了。” 方玉斌说:“丁总说他与安总神交已久,今天临时出差,也抱歉得很。他说回京之后再设宴邀安总一聚,到时务必请你赏光。” “好啊!”安总爽快地答应。 送走安总后,方玉斌钻进了任小军的宝马座驾。任小军红光满面,既有喝酒的缘故,更因为心情大好,他拍着方玉斌的手臂:“上次安总没来,我心里凉了半截,没想到就在前天,他主动打电话,说要约我和丁总吃饭,当时我都愣住了。” 任小军又问:“安总是怎么回心转意的?” 方玉斌答道:“丁总当初是不想惊动太多人,私下拜托安总,把这事解决了,也算皆大欢喜。可上次的事你也知道,安总不肯赏光呀。回去之后,丁总对我说,既然后门钻不进去,只能跳龙门了。丁总去找了一位领导,这位领导当场给安总打了电话。” 任小军竖起大拇指:“还是丁总面子大!”接着,他又笑嘻嘻地问:“丁总今天没出差吧?” 方玉斌也笑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爽约了一次,丁总也不是招之即来的。我不是说了吗?改天丁总会专门设宴邀请安总,到时你也要来哟。” “一定,一定。”任小军发出爽朗的笑声。 方玉斌问道:“今天安总的表态,你满意吗?” “何止是满意,简直是惊喜!”任小军高兴得快要从座位上蹦起来,“他不仅答应把好莱坞大片的上映时间挪后,让出五一黄金档期,还承诺去协调院线,保证咱们新片的排片率。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可是第一回见安总这么爽快。” 方玉斌有些不解:“凭你的面子,还不能把院线的关系协调下来,非要安总亲自出马?” 任小军摇了摇头:“我出马拿下大多数院线自然没问题,可有几家,真不敢打包票,特别是那一两家大院线,背后是由电影公司投资的。这就是说,电影公司不仅投资拍电影,做发行,还拥有院线资源,做到了制片、发行、放映一体化,流行的说法是全产业链思维,本质上就是一种行业垄断。在这几家院线,当然会优先排自己公司拍的片子。甭管你怎么买票房、返点,人家也未必接招。” 任小军叹了一口气:“这种电影市场的垄断行为,在国外早被禁止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派拉蒙影业就因为过于强大而被政府的反垄断部门盯上。1948年,联邦法院颁布派拉蒙判例,禁止好莱坞大公司垂直经营制片、发行和院线业务。但在中国,这样全产业覆盖的一条龙巨头却纷纷形成。唉,生意不好做呀!” 方玉斌又问:“安总出面,就能把这些院线搞定?” “当然。”任小军说,“这些院线可以不给我面子,却不敢得罪安总。安总手里攥着进口大片,谁要不听话,专挑你新片上映的时间把好莱坞大片丢出来,看你服不服!” 万事俱备,又从安总那里借来了东风,方玉斌对于新片愈发充满信心。一连几天,他都坐镇影视公司,为影片上映做着最后的冲刺工作。一天上午,正在办公室忙碌的方玉斌突然接到任小军的电话,对方语气急促:“一个小时前,有人在网上发了一封公开信,是写给昊辰影视的。你看到了吗?” “公开信?”方玉斌一头雾水,“谁发的?写的什么?” “我马上转发过来,你看看吧。”任小军说。 公开信是一位作家写给昊辰影视的。信中说,影视公司的新片改编自其原著,可从目前透露的剧情来看,将他的原著改得一塌糊涂。更令人不可忍受的是,他本人根本没有授予相关机构改编原著的权利。针对这种侵权行为,不排除采取进一步法律行动。 看完公开信,方玉斌马上拨通袁瑞朗的电话:“袁总,这个不是你策划的吧?”为了给新片造势,袁瑞朗在网上找了一大帮吹鼓手。针对新媒体的特点,袁瑞朗甚至专门找人写了几篇“负面评论”。所谓“负面”,当然是小骂大帮忙,而且选择的切入点,都是极具话题性的。很快,舆论就分为正反两方,针对这些议题争吵不休。两边越是吵得面红耳赤,影片才越是未播先火。方玉斌有些吃不准,这封公开信是否也是一种炒作噱头? 袁瑞朗看过公开信后,很快回了话:“我可没策划这个玩意儿。公开信不仅论坛上有,作家的微博也转发了。从论坛的点击率与微博转发数来看,背后还有一群水军在推波助澜。” 方玉斌又问:“会不会是火石科技里的人自作主张,弄出来的这个东西?” “绝对不会。”袁瑞朗说得斩钉截铁,“之前推出的那些引发争议的文章,好就好在小骂大帮忙!怎么才能拿捏好其中尺度,可是个技术活。我打过招呼,凡是推送类似文章,必须送我过目。我从没看过这封公开信,所以绝不是底下人发出去的。” “既然不是你那边发出去的,肯定就是有人捣鬼。”方玉斌说,“我也问了赵晓宇,他说这部电影的确是根据作家原著改编的,当初赵晓宇和人家谈过,也签了一个协议。不过合同写得太粗糙,里面有很多含混不清的地方,容易被钻空子。” 袁瑞朗说:“得赶紧和作家本人联系,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挂断电话,方玉斌立刻布置下去,要公司里的人联系这名作家。中午时分,一名下属跑来汇报,作家居住在杭州,不过手机却一直关机。方玉斌急得直跺脚,叫下属们继续找。直到傍晚,终于联系上了,原来这位作家的女儿移民去了日本,他两天前出国看女儿了。多亏昊辰影视里有个学过日语的员工,把国际长途打到作家女儿供职的株式会社,才辗转问到其家中的电话号码。 方玉斌说了一通好话,邀作家回国面谈,对方却一口回绝。情急之下,方玉斌祭出金元攻势,说只要肯回来,往返的头等舱机票公司包了,而且单为这一趟,还要支付对方一万块的误工费。至于版权的事情,方玉斌拍着胸脯保证,一切好商量。可即便这样,作家还是找各种理由推辞。 思考了一番,这件事在方玉斌的心里渐渐清晰。他又给任小军打去电话:“任总,这个作家是软硬不吃呀。”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方玉斌接着说,“他就是故意捣乱的。如果为了钱,大家还可以谈嘛。他居然连谈都不愿意谈,说明已经收了其他人的钱。” 沉吟了一会儿,任小军说:“根据我的判断,你的感觉应当八九不离十。”“究竟是谁?”方玉斌眉头一皱。 任小军说:“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有一部片子也要赶在五一档期上映吗?” “记得。”方玉斌点了点头。 任小军脸色阴沉:“当初我去找过他们,希望把档期协调下来,人家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后来我还劝自己,市场经济里竞争在所难免,不妨让各自影片的品质说话,把决定权交给观众。可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一点规矩也不讲,尽干些背后捅刀子的活儿。” 方玉斌的眉头越皱越紧:“人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咱们该怎么办?” 任小军思忖了一会儿说:“你不用再和那个作家周旋了。我去找安总想想办法,他老人家面子大,说话还是管用的。” 一天之后,任小军就传来了好消息。安总亲自打电话给那家影视公司的负责人,对方二话不说,同意去做协调工作,让作家撤下公开信。安总还给跑娱乐口的记者打了招呼,关于版权争议这件事,记者朋友就假装不知道,别再去报道炒作了。 “在这个圈子里,还得数安总讲话有分量。”方玉斌感叹道。 “那是当然。”任小军说,“从之前的档期安排到这件事,安总可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对了,另外他也顺口提了件小事。” “什么事?”方玉斌问。 任小军说:“安总的一个朋友,之前当过演员,如今想转型做导演。近年来执导的几部片子并不成功,安总认为新片品质不错,想让这位朋友与赵晓宇一同署名。” “应该没问题吧。”方玉斌说。 “别应该呀。”任小军有些着急,“这事可得十拿九稳。安总可是帮了大忙,就这么一点小要求,咱可得满足人家。” 方玉斌托着下巴:“我回头就跟赵晓宇说。” 5 只有当你成为更有实力的人,才有机会获得更多公平 就着小酒,方玉斌聊起这段时间影片的进展,得知任小军亲自操刀发行工作,安总也答应为新片开绿灯,赵晓宇显得兴高采烈。 放下筷子,方玉斌说道:“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赵晓宇笑着问。 当方玉斌说出导演共同署名的事情后,赵晓宇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转而是一种愤怒:“这部影片凝聚了我多少心血,她就像我的孩子。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认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做父母。” “别激动。”方玉斌说,“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是,在现实面前,我们不得不妥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晓宇气愤地拍起桌子:“难道我妥协得还不够吗?你们说要改剧本,我答应了;你们说要弄什么狗屁3D,我也昧着良心去做了。而你们,却是得寸进尺。” “虽说是共同署名,但你肯定会排在前面。”方玉斌摊了摊手,“这样既给了安总面子,也保障了你的利益。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这部新片是你赵晓宇的心血,可为了让这番心血获得回报,就离不开安总的帮助。” 赵晓宇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着,我还应当谢谢你?”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个奢望。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吧。” 赵晓宇站起身:“如果你执意这么做,我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把你们这些台面下的龌龊勾当,通通公之于众。我说过,这部电影就像我的孩子。你也应该明白,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丢下这句话后,赵晓宇头也不回地走出饭馆。 方玉斌看着满桌的酒菜,无奈地苦笑着。他当然能够理解此刻赵晓宇的愤懑。毕竟两人都来自普通家庭,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有权有势的父亲,但又同样一身才气,满腔抱负。他们只能靠着自己的打拼,艰难地向上攀登;他们不想欺凌弱小,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被人欺负;他们最渴望的,只是一份公平,让自己的付出获得应有的回报。 然而,世界对于他们,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方玉斌逐渐醒悟,公平绝不是别人的赏赐,而要靠自己争取。曾经的自己,在袁瑞朗、燕飞面前,有何公平可言?袁瑞朗、燕飞在面对丁一夫、费云鹏时,又敢奢求公平吗?只有当你成为更有实力的人,才有机会获得更多公平。因此,在争取公平的道路上,就注定要忍受一次次的不公! 安总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提出署名要求,不就是欺负赵晓宇没名气吗?有朝一日,当你成为像张艺谋、陈凯歌那样的大导演时,即便如安总,也不会做任何非分之想。 命运的吊诡或残酷更在于,它会让两个同样充满才气且苦苦打拼之人来一场生死对撞。比如今日,赵晓宇的坚持已将方玉斌逼到了墙角。同是天涯沦落人,却要相煎何太急? 掐灭烟头,方玉斌轻轻喊了声:“老板,结账。” 接下来几天,方玉斌一直试图再找赵晓宇谈一次,对方却避而不见,甚至把手机关机。任小军那边一天几个电话催,问共同署名的事协调好没有。方玉斌一面搪塞,一面急得跺脚。 直到第三天晚上,方玉斌才总算等到赵晓宇的电话。一看来电号码,方玉斌赶紧接听,不过电话那头却不是赵晓宇的声音。一个年轻男子怯生生地说:“请问是方总吗?” “你是谁?怎么用赵晓宇的手机?”方玉斌问道。 对方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赵晓宇的朋友,一起在酒吧玩。中途跟一伙人起了冲突,被带到派出所了。我让赵晓宇打电话求救,他死活不肯,我只好打电话给你。” “你们在哪个派出所?”于私来说,方玉斌同赵晓宇尽管正闹别扭,却还算惺惺相惜;于公来说,一个即将上映的新片的导演,绝不能同这些事扯上瓜葛。营救赵晓宇,自然是自己的当务之急。 放下电话后,方玉斌赶紧四处求救,却收效甚微。荣鼎上海公司那边是燕飞在把持,这种事自然不能告诉对方。北京的丁一夫纵然神通广大,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让老板来为自己的失职擦屁股。最后,方玉斌找到了苏晋。苏晋在江州关系很广,不知能否通过江州警方,联系到上海的熟人? 这一招果然奏效。苏晋找到江州市政法委书记,这位书记又亲自向上海的朋友请托。到了凌晨三点多,方玉斌总算在派出所门口接到了赵晓宇。 赵晓宇蓬头垢面,看到方玉斌和苏晋后,一脸羞愧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方玉斌已从派出所所长那里获知事情经过。赵晓宇和一伙朋友泡在酒吧,因为一点小事,和隔壁桌的大打出手。酒吧老板还说,这几天赵晓宇每天都会来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医药费公司出,被打的人也保证不会再声张。”看着赵晓宇的模样,方玉斌心里也有一丝歉疚。影片署名风波,或许正是赵晓宇借酒消愁、自我麻醉的诱因。 “谢谢!”赵晓宇不断重复。 “早点回家休息吧,其他事到公司再说。”方玉斌把赵晓宇送上了出租车。方玉斌与苏晋也钻进轿车,方玉斌驾驶汽车,送苏晋回上海的住所。路上,方玉斌感激地说:“这次多亏你了。为了这事,还专程赶来上海一趟。” 苏晋笑了笑:“咱们之间,不用客气。酒吧打架,本身是件小事,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处理好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方玉斌流露出后怕的神情,“打架虽是小事,但赵晓宇身份特殊,一旦捅出去,也算是则丑闻。幸亏你及时出面,把各方面的关系都协调下来。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这个赵晓宇也真是,”苏晋说,“节骨眼上捅这么个娄子。他一天到晚怎么尽跟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不能全怪人家,他这几天心情郁闷。”方玉斌苦笑着,告诉了苏晋有关影片署名的事。 “难怪。他也够倒霉的。”苏晋听后也是摇头叹息。她接着说:“可不管怎样,赵晓宇交友时还是要谨慎。刚才公安局的朋友告诉我,酒吧打架的事算不得什么,但赵晓宇那几个朋友却是前科累累,其中好几个,还被关过戒毒所。” “戒毒所?”方玉斌不自觉警惕起来,“警察在酒吧搜到毒品了?” “没有。”苏晋说,“真要在现场搜到毒品,甭管咱们找谁说情,赵晓宇今晚也出不来。警察只是说,赵晓宇的朋友有案底,不是什么好人。” 方玉斌手握方向盘,不再说话。与赵晓宇相处的一幕幕情景,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方玉斌越想越害怕,后背冒出了冷汗。 几天过后的一个上午,方玉斌早早来到昊辰影视的办公室。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烟缸里的烟头堆积如山。连续几日的忙碌,让他的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今天上午,总算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 那天与苏晋的谈话结束后,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涌上心头。方玉斌一直在祈祷,这一切并不是真的,但当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面前时,真相已近,希望却渐远。 “一大早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因为方玉斌的出手相救,尽管在署名一事上依旧寸步不让,但赵晓宇的态度却缓和了很多。起码,方玉斌一个电话,他就赶了过来。 方玉斌从抽屉里取出体检报告,放在办公桌上:“前天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这么快。”赵晓宇拿起体检报告,“不是说一周后才出结果吗?” 方玉斌递给赵晓宇一支烟:“我跟医院打了招呼,请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具体检报告。” “干吗这么急?”赵晓宇微微一怔,“不就是公司的一次普通体检吗。” 方玉斌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说:“除了尽快出结果,我还在体检中附加了一个项目——对各种样本进行交叉比对。简单来说吧,就是检测一下,体检中提取的血液、尿液是否来自同一个人。” 方玉斌接着说:“公司上上下下,包括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都通过了交叉比对,只有一个人例外。而这个人,偏偏就是你!” “什么意思?”赵晓宇的声音有些发抖。 “意思很简单,你提供的血液与尿液样本,不是来自同一个人。”方玉斌冷笑一声,“抽血时大家都看到了,护士的确是从你手臂上抽出的血液。但你从医院洗手间出来,自个儿提供的尿液,并不是本人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赵晓宇拍桌质问。 方玉斌弹了弹烟灰:“我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干过什么。因为交叉比对的结果,我不得不产生合理怀疑。因此,我调出了公司近半年的监控视频。这些视频清楚地显示,你曾经在洗手间里,干过一些龌龊事。” “别说了!”赵晓宇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必须说下去,你也给我好好听着!”方玉斌刚才撒了一个谎,其实公司的监控视频并未覆盖洗手间。只不过从调包体检样本一事,他几乎断定赵晓宇是个瘾君子。而对方的反应,更坐实了这一切。 方玉斌深吸一口烟:“你应该清楚,这种行为对于个人与公司,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导演,竟然和毒品沾上边!一旦消息走漏出去,你就得滚出娱乐圈。”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晓宇两眼通红。 方玉斌淡淡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平时开会时间稍微长一点,你就坐立不安往洗手间跑。” 方玉斌接着说:“你在美国待过,应该知道好莱坞明星必须定期接受尿检,一旦发现与毒品有染,就得立刻滚蛋。你与公司之前也签过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如果出现类似状况,便自愿放弃所参与影片的署名权与全部经济收入。” 赵晓宇瘫坐在沙发上,隔了一会儿,他央求道:“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沾那个东西。” 心高气傲的赵晓宇如此低三下四求人,方玉斌还是第一次看见,但他依旧摇头说:“现在不是我给你机会,而是你要给我们所有人机会。” 赵晓宇语气急促:“共同署名的事,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把我排在后面也没关系!这样总行了吧!” 方玉斌真有些哭笑不得:“赵晓宇呀赵晓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共同署名的事?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谁排名在前,而是要把赵晓宇这三个字,从影片的每一个缝隙、每一个犄角旮旯里抹干净。” 赵晓宇眼眶中闪烁着泪花:“玉斌,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为了这一部电影,我奋斗了十多年呀!我为什么放着国内的钞票不赚,跑去好莱坞剧组里跟人当孙子,不就是为了把手艺学到家?回国后,看着那些个王八蛋导演,靠着一部部烂片赚大钱,我却一直坚守着,不就为有朝一日,拍出一部对得起自己的电影?我的心血全在里面呀,你不能就这么把它夺走。求求你,帮我一把。” “我知道,你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心中的梦,付出了太多,忍受了太多。但这一次,是你自己铸下大错,叫我怎么帮你?”方玉斌叹息道。 只听扑通一声,赵晓宇跪倒在地上:“你就是我的大恩人!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方玉斌还在摇头:“这种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赵晓宇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声泪俱下:“我是三年前染上毒瘾的,很快我就知道这不是好事,下决心戒掉。有一段日子,我都没碰了。前几天实在心情太坏,才尝了几口。真的,就几口!” “别说几口,一口也是吸毒!”方玉斌手掌一拍,茶杯都被震了起来。 赵晓宇脱掉上衣,露出手臂上的伤痕:“我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彻底戒掉。我更明白,要在圈子里立足,就得戒掉这玩意儿。最近这几天,我一口没尝。你看,每到毒瘾发作时,我拿刀子割,拿烟头烫,也坚持住不碰毒品。你相信我,一定能戒掉,一定!” 方玉斌挥了挥手:“站起来说。” 见方玉斌态度软化,赵晓宇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他没有站起来,而是抱住方玉斌的大腿:“玉斌,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只要你不说,外面没人知道,我也会很快戒掉毒瘾的。” “站起来!”方玉斌怒喝道,“赵晓宇,你要再跪着,我就真瞧不起你了!” 赵晓宇总算站了起来,他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对方玉斌投来满是祈求的目光。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成大事者,不能有一丁点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从这个角度,方玉斌绝不能心慈手软。但是,他对眼前的赵晓宇,毕竟有爱才之心,更有惺惺相惜之情。赵晓宇与自己一样,为了心中的梦想,为了有朝一日的成功,都付出了太多。况且,才气纵横的他,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艺术巨匠。自己这一刀挥下去,斩断的可是一个辛苦打拼多年之人的大好前程。或许,真如赵晓宇所说,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而他,也能真的戒掉毒瘾? 方玉斌弹了弹烟灰:“你真的能戒掉?” “能!”赵晓宇斩钉截铁地说,“半年之内,我一定戒掉。” 沉吟一会儿,方玉斌拿起体检报告,走到碎纸机前,又犹豫了几秒,他才把报告丢进碎纸机。之后,方玉斌转过身:“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接着,他又加重语气:“你一定不要让我们失望。” 6 当混黑道的遇上玩白道的 共同署名的事,赵晓宇自然不会再有异议。接下来的几天,方玉斌赶赴北京,与任小军一起拜会各大院线高层。眼看工作告一段落,准备起身返回时,又接到丁一夫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走进办公室,丁一夫开门见山地说:“苏庆辉派去中亚勘探油田的人马都离开了。据我们的人说,对方似乎没发现什么问题。” 方玉斌开心地说:“那可太好了。” 丁一夫说:“正因为如此,上次提到的董劲松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方玉斌说:“这个董劲松,据说如今人在深圳。我会想办法尽快和他沟通。” 丁一夫摆了摆手:“同董劲松这种人,用不着浪费时间沟通。” 方玉斌不解地问:“丁总的意思是?” “对付董劲松,还得靠江州的朋友。这事,我已经同江华集团的沈如平商量过。到时,他会帮忙联系的。” 方玉斌点头说:“回头我就向沈总请教。” 丁一夫抿了一口茶:“荣鼎每年都会组织员工旅游,我听说,江州团队那边主动放弃了旅游机会。” 方玉斌说:“忙得一塌糊涂,哪有心思去旅游?” 丁一夫摆了摆手:“越是紧张,才越得劳逸结合。再说出去不过几天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事。大家都辛苦了,我建议你们出去走一趟,回来之后再全身心投入工作,没准能事半功倍。” “谢谢丁总关心。”方玉斌说。 “另外,”丁一夫说,“旅游的时候,把江华集团、金盛集团的相关负责人都叫上,去不去在人家,但咱们得邀请。江州的事,没有他们两家是办不好的。” 丁一夫平常喜怒不形于色,有臣下不能测之威仪。对于下属的生活,却颇为体恤,甚至一些人情世故中的小节,也会交代得面面俱到。对于丁一夫的掌舵之术,方玉斌又多了几分了解。 回到江州后,方玉斌立刻同沈如平商议了一下,决定着手解决董劲松的问题。而这项任务,就交到了方玉斌颇为信任的吴步达手上。 一个周一的上午10点钟,在深圳滨海线上的一栋别墅中,厚实的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面,屋内黑漆漆的。董劲松刚脱掉外衣,把一身疲倦与晦气丢到宽大的床上,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熬夜打牌输了钱,原本想着趁这会儿补瞌睡,却被电话搅乱了。董劲松颇为懊恼,心头涌起骂人的冲动,但一看来电号码是江州市公安局的座机,立刻换上恭敬的语气:“您好!” 电话那头的警官语气生硬:“董劲松,你跑哪儿去了?从昨晚开始就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赌局太刺激,为了专心致志,董劲松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警官说:“什么没电?又跑去打牌了吧?” “没有。”董劲松狡辩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家里闭门思过。” 警官说:“董劲松,你可是有案底的人,不要出去招摇过市!捅了娄子,谁也保不了你。” “是,是!我一定吸取教训,深刻反思。”董劲松说。 “给你打电话,就是通知一件事。”警官说,“我们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夏雪同志,今天要去深圳找你谈话,你准备一下。” 自打取保候审以来,江州市公安局也找过董劲松几回。每次都是一个电话,自己就屁颠屁颠往江州赶。这一次出了什么事,人家竟主动上门?董劲松忐忑地问:“夏领导过来,有什么事吗?” 警官没好气地说:“领导过去有啥事能告诉我吗?我只负责通知你。” 即便被一个小警察训了,董劲松也不敢发作,依旧厚着脸皮说:“夏领导几点的飞机,到时我去机场接她?” “不用了!”警官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到时她会上门找你。” 接完这通电话,虽然熬了一个通宵,董劲松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不知道,找上门的究竟是祸是福?自打被江州警方逮住以后,董劲松便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去招惹江州那帮王八蛋!虽说华守正是个软柿子,但他背后的那伙人,却一个个如狼似虎。一个混黑道的遇上玩白道的,才晓得人家的手段更黑! 当初逼着华守正在小船上签的协议,被人家认定为无效合同,自己还吃上官司。人在屋檐下,赶紧把头低,这才网开一面,弄了个取保候审。大半年的时间,自己只能窝在家里,既不能出境,更没法照料澳门赌场的生意。他妈的,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下午3点多,焦虑不安的董劲松终于等来了江州的客人。来者共有三人,两人穿着警服,另一名男子西装革履。门一打开,董劲松就一脸媚笑地说:“夏队长,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何必亲自跑一趟?” 进屋后,夏雪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同事,刑警大队的小刘。这一位是吴步达先生,金盛集团的代表。” “认识,认识,都是老朋友了。”董劲松脸上笑容灿烂,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当初在澳门,自己就是和方玉斌一行见面时,着了别人的道,这个吴步达,当时就在现场。 董劲松的夫人郑阿喜也招呼道:“三位领导,你们快坐,我去倒茶。”郑阿喜是广东乡下女人,长得粗腰肥臀,年纪比董劲松还要大两岁。董劲松在外闯荡多年,漂亮女人没少玩,不过对家中的母老虎,却始终心存畏惧。 夏雪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问道:“董总,看你这面色蜡黄,又去打通宵牌了?” “不敢,不敢!”董劲松摆手说,“我一个戴罪之身,哪里敢出去打牌?再说了,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也不玩通宵了。” “是吗?”夏雪笑着说,“当初审讯时,马仔们不是说,你有句名言,叫喝酒不醉、打牌不累?” “都是玩笑话。”董劲松一想起审讯,心里仿佛吃了黄连一般。 “敢情你们在审讯时交代的都是玩笑话!”夏雪说。 夏雪身高足有一米七,面容清秀,一双凤眼带着几分妩媚。胸前的乳房高高隆起,即便在制服的包裹下依旧熠熠生辉。与夏雪交谈时,董劲松总会不自觉用余光瞟几眼对方胸部。不过此时,他吓得不轻,两眼再不敢乱瞟,嘴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所幸郑阿喜反应得快,急忙解释说:“夏领导,我们家老董是老实人,都已经坦白交代了。”董劲松也回过神,赶紧附和说:“我都坦白了,绝没有藏着掖着。” “别紧张嘛!”夏雪抿了一口茶,说:“这次来深圳,我就是专门通知你,你的案子已经了结。从现在开始,你完全自由了。” “了结了?”董劲松有些吃惊。 夏雪说:“这一趟,我也是登门道歉的,或许咱们以前有些误会。” “误会?”董劲松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是这样。”夏雪说,“前不久,华守正来公安局反映情况,说当初的记忆有偏差。当时把他绑架到海上去的究竟是什么人,华守正也搞不清楚。之所以指控你,是因为迷迷糊糊中听见你的声音。后来仔细一想,觉得声音又不像。” 夏雪接着说:“华守正前后的说法差别太大,我们不能根据这种说法办案。” 董劲松被彻底惊呆。这他妈都哪儿跟哪儿,华守正居然说自己记不清楚了?搞了半天,合着老子是被冤枉的! “夏队长,没开玩笑吧?”愣了半晌,董劲松才吐出这句话。 夏雪瞪了董劲松一眼:“华守正是受害者,他都说记不清了,莫非你咬定这事是自己干的!” “当然不是!”董劲松一拍大腿,“我早说这事是误会,我就是一个奉公守法的生意人,怎么会去干违法的事!” 一旁的小刘开口了:“闹这么大误会,给董总的生活带来很大困扰。都怪华守正那小子,记不清楚的事,怎么能乱报案?当然了,我们也有责任。你如果要通过相关途径申请赔偿,那是你的权利。” “不,不!”董劲松连忙摆手,“咱们谁跟谁,纵然闹场误会,也是缘分。夏队长、刘警官都是我的恩人,感恩还来不及,申请哪门子赔偿!” 董劲松清楚,自己既不是一般受冤枉的老百姓,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人,背后的辫子一抓一大把,能躲过一劫,就得谢天谢地了,再去招惹公安,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夏雪笑起来:“你如此大度,我们真得说声谢谢了。”她站起身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打扰了。” 董劲松热情地邀请夏雪留下来吃晚饭,夏雪推辞说:“我订了今晚的机票,连夜赶回去。” 送走夏雪后,吴步达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董劲松一脸殷勤地说:“吴老弟,还有什么指教?” 吴步达说:“刚才夏队长说了,华守正已经承认,他之前记错了。这样说来,你们之间的那份合同,就不是他被迫签下的,白纸黑字的东西,咱们就得按合同办事。你可以从油田里撤股,至于之前的债务,就拿价值一亿元的写字楼来抵偿。” “不对吧?”董劲松摇着头。 “哪里不对?”吴步达说道,“你的意思,难道是你真把华守正绑架到渔船上,胁迫他签下这份合同?” 夏雪不抽烟,因此董劲松一直把烟瘾憋着。见夏雪已经离开,他摸出一支烟点上,脸上似笑非笑。 吴步达接着说:“董总是生意人,最看重现金,当初拿写字楼抵债,也是无奈之举。如今金盛账上有点钱了,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签一份补充协议,不用抵押写字楼那么麻烦。一周之内,我们会把一亿元现金打到你账上。” “真的?”一旁的郑阿喜高兴得跳起来。 董劲松用力掐灭烟头:“好,那就一言为定!” 吴步达走后,郑阿喜高兴地拽着董劲松:“老公,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咱们的案子没事了,钱也要回来了!” “你懂个屁!”惧内的董劲松因为过于激动,在老婆面前竟爆出粗口,“哪里是馅饼,分明是把老子当猴耍。” “什么意思?”郑阿喜不明就里。 董劲松又点上一支烟:“你当这帮王八蛋有这么好心!看样子,他们是找到了买家,打算把油田高价卖出去。他妈的,亏钱的时候让老子在里面硬撑,眼看要赚钱了,又把我撵出来。” “行了。”郑阿喜劝道,“人家赚钱是人家的本事,咱们平安无事就好。” 董劲松恨恨地说:“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能斗得过他们?”郑阿喜说,“你也晓得这帮家伙的手段。” 深吸一口烟,董劲松恶狠狠地说:“以前是斗不过,现在却难说。” 7 女人究竟应该喜欢杨过还是韦小宝 遵照丁一夫的指示,方玉斌为员工们安排了一次出国旅游。丁一夫还叮嘱,可以邀请江华集团与金盛集团的高管同行,大家在一个战壕里奋战,也能借机联络一下感情。 方玉斌把出国旅行的消息带回后,众人除了欢喜雀跃,还纷纷献计献策,憧憬起北美七日游或欧洲九国游。但方玉斌知道,领导开出的空白支票上,自己填起来可不能太过挥洒自如。最后,他把旅行目的地定在了太平洋上的塞班岛,既算踏出了国门,费用也不至于太高。下面有人说方玉斌小气,要看海,怎么也得走远一点,去趟毛里求斯或马尔代夫,干吗去个飞四小时就能到的塞班?方玉斌笑着答复:“去那些印度洋上的第三世界国家干什么?塞班可是正儿八经的美国领土,以咱们公司的实力,要去就得去发达资本主义国家。” 方玉斌也向江华集团与金盛集团的高管发出了邀请。沈如平说自己走遍世界上七十几个国家,没兴趣再去什么塞班岛。苏晋很憧憬与方玉斌一起旅行,但碰巧又被安排去北京开会。金盛集团那边倒是积极响应,楚蔓兴高采烈地带着数名中干层部踏上了此番行程。 飞机上,楚蔓与方玉斌、佟小知坐在一排。佟小知对明星似乎有种本能的膜拜,一口一个“楚蔓姐姐”,还拉着人家问长问短。方玉斌提醒说:“你别光顾着表达粉丝的崇拜之情,影响了人家大明星休息。” 佟小知吐了吐舌头:“是我的不对。楚蔓姐姐你好生休息,我还是看我的小说吧。” “没事,”楚蔓笑着说,“我本来不打算在飞机上睡觉。再说了,我和小知挺谈得来。” 楚蔓又对方玉斌说:“这次还得感谢你,带大家一起出来玩一趟。” “这是哪里话?”方玉斌说,“方案是丁总拍板的,我不过跑跑腿,为大伙服务而已。这一次旅行,倒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出门都是坐头等舱,可因为经费的问题,这一趟所有人都订的经济舱,只好让你与民同乐一回。” “讨厌!老揶揄人家,不理你了!”楚蔓扭过头,转而对佟小知说,“你看的什么小说?” 佟小知还没来得及开口,方玉斌抢先说:“这个小姑娘,不看琼瑶阿姨,也不看偶像剧,整天抱着武侠小说啃。” “看武侠小说怎么了?又不是工作时间,你管不着!”一起共事久了,佟小知同方玉斌说话越来越随便。 “就是,别理他!”楚蔓与佟小知站到了同一条战线,“这次带的什么书?” “《鹿鼎记》。”佟小知说。 “你喜欢韦小宝?”楚蔓问。 佟小知摇着头:“谁会喜欢韦小宝那样花心的男人呀?我喜欢《神雕侠侣》里的杨过。这本书是我昨天收拾行李时,随手拿的。” “这个问题我倒要同你探讨一下。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宁要韦小宝,也不要杨过。”楚蔓说。 “为什么?”佟小知十分惊讶,这世上竟还有在韦小宝与杨过之间偏爱前者的女人。连一旁的方玉斌,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楚蔓抿了一口果汁,缓缓说道:“其实,作为男人,韦小宝与杨过都是一路货色,见了漂亮女人就凑上去,花言巧语,死缠烂打,两人谁也不比谁好多少。韦小宝就甭提了,你看杨过碰上陆无双时,死缠着不放,还一口一个‘媳妇儿’地乱叫。” 对于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方玉斌与佟小知都很熟悉。以前没觉得,如今听楚蔓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两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楚蔓接着说,“韦小宝招惹的姑娘,最后都娶了;杨过招惹的姑娘,最后都结拜成兄妹了。韦小宝有七个老婆,而《神雕侠侣》里,程英、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公孙绿萼都成了杨过的妹子。连年纪尚小的郭襄也没能幸免,变成了小妹子。” 楚蔓莞尔一笑:“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从这个意义上说,韦小宝算不得流氓,杨过才是个超级大流氓。先把人家弄得魂不守舍,接着又说要义结金兰,帅和酷都是他的,眼泪都是你的。你说,碰上这种男人,女人该多伤心呀!” 佟小知并不认同楚蔓的说法:“韦小宝追求一个女人时,往往仗着钱和势,杨过与女人相处,凭的是两情相悦。这两者之间,差别太大了吧!” “仗着钱和势,没什么不好!”楚蔓说,“像韦小宝那样的男人,不容易让女人真心爱慕,却容易让女人屈服。所以,他不太重视感情上是否征服,只在乎女人是否委身相许。遇上这种不用投入真感情的男人,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女人也不会太伤心。” “杨过就不同了。”楚蔓继续说,“他不在乎女人能否嫁给他,却在乎女人是不是喜欢他!所以,他对女孩子总是不断撩拨、反复验证,确认人家芳心沦陷后,再鸣金收兵,给人家撂下一本‘妹妹’证书。他陪姑姑逍遥快活去了,剩下那些可怜的妹妹,哪一个不是肝肠寸断?这才叫一遇阿郎误终身。” “我听明白了。”方玉斌说道,“韦小宝攻城为上,杨过攻心为上。韦小宝先俘获你的身,无所谓你的心;杨过先俘获你的心,然后抛弃你的身。”他更在心中暗笑,楚蔓的说法倒与她自己的经历契合。当初嫁给华守正,看重的就是华家的钱和势,没有多少真感情。因此,不论华守正在外面和多少女人鬼混,也只是令她面子挂不住,而不会有痛彻心肺的感觉。 佟小知说:“楚蔓姐姐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对一个女人来说,能为心爱的男人肝肠寸断一回,或许正是一种幸福。韦小宝的那些老婆当中,有人一辈子逍遥快活,不会因为丈夫的花心而难过,但她们也一辈子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程英、郭襄哪怕终身不嫁,却尝试过了真正的爱情。” 聊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四个小时的空中旅程转瞬即逝,客机缓缓降落在塞班岛的机场上。由上海飞往塞班的,大多是红眼航班,抵达塞班时正是当地的上午。 真正令塞班岛声名大振的,是二战时期惨烈的塞班岛战役。1944年6月,美军登陆塞班,与守卫该岛的日军激战三周,最终全歼日军。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还能看见路边的日军坦克残骸。导游介绍,这些坦克残骸是为了纪念塞班岛战役特意保留下来的。导游还说,这座岛屿上的许多东西都与二战有关。当初驻守该岛的3万日军,打到后来只剩1000人,指挥官剖腹自杀,残余士兵无路可退,几乎全部选择了跳崖自尽。日军跳崖的地点,便是如今塞班岛上的著名景点:万岁崖与自杀崖。在塞班岛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还有一座叫天宁岛的岛屿。1945年8月,装载着原子弹的美军轰炸机从天宁岛腾空而起,杀向日本广岛。 除了历史遗迹,塞班岛更拥有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风景:覆盖着热带植被的山脉,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椰树,还有如梦如幻的七色海水,塞班岛的海水色彩根据海风海浪和阳光不时变化,美得让人惊叹……当众人沉醉于南太平洋的美景时,佟小知打开旅行箱,把在国内购买的防晒霜与电压转换器贴心地分到大家手上。她微笑着说:“我之前查了资料,塞班岛上日照特别强烈。另外,这里的电压是110伏,咱们中国是220伏,要使用从国内带出来的电器,还得加一个电压转换器。这些东西都提前帮大家准备了。” 塞班岛上的日本人非常多,方玉斌一行预订的酒店也是一家日本企业。把行李运进房间后,方玉斌迫不及待地打开落地窗,站到阳台上,贪婪地呼吸着夹带着海风的新鲜空气。 从阳台上远眺,便能看见两艘挂着星条旗的美国军舰。二战之后又经历了40年时间,直到1986年塞班岛才正式成为美国领土,岛上居民均获美国公民身份。到目前,塞班岛也是唯一对中国内地游客免签的美国领土。 空中飞行折腾了一晚上,方玉斌本想着抵达后休整一天,可不知是时差的原因,还是酒店外的景色太诱人,却怎么也合不上眼。后来一打电话,众人全都兴高采烈,没有一丝倦意。方玉斌索性通知导游,下午就安排行程吧。 塞班岛的面积并不大,大概只相当于上海的一个镇,岛上也没有公交车。下午,导游为大家安排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岛上的免税店,另一个就是号称世界最高山峰的踏破潮山。 中国游客无论去到哪里,都喜欢去免税店血拼一番。不过,塞班岛上的免税店却令人颇为失望,商品的品种不多,价格也远比东京、首尔等地的免税店来得贵。 所幸踏破潮山上的美景,令众人欢欣鼓舞。尽管山路颠簸,可一旦登上山顶,便能全角度俯瞰塞班岛风景。从山顶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塞班岛周围有一圈珊瑚礁围绕,被珊瑚礁保护着的塞班岛附近海域显得愈发平静迷人。 有人不解地问导游,踏破潮山不过就是一座海拔400多米的小山丘,怎么说它是世界最高山峰?导游解释说,别看一座小山丘不起眼,它的下面可是全世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如果从海底山麓算起,这里的高度超过了珠穆朗玛峰。 回到酒店用过晚餐后,一行人又来到酒店外的沙滩上漫步。夕阳余晖中捕鱼的小舟,穿比基尼在沙滩上筑城堡的情侣,皮肤黝黑的当地小男孩举着鱼叉,用刚叉到的鱼来吓唬身旁的女生……所有这一切,让人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在整片沙滩上,楚蔓与佟小知无疑是两抹亮色。她们都光着脚,身上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沙滩裙,风韵却各不相同。 楚蔓的沙滩裙是粉色的,层叠的荷叶裙摆,像撒落的花瓣。胸前的V领设计让性感迷人的乳沟若隐若现,搭配上一条富有层次感的珍珠项链,从骨子中散发出淡淡的性感与优雅。 佟小知穿着一件花格子的沙滩裙,颜色搭配具有浓浓的休闲风,透出一股甜美温婉的气质。蕾丝滚边的肩带给人清纯与凉爽的感觉,拼接的亮缎丝带的阔摆,让长裙更显轻盈修长。她在沙滩上的每一次转身,似乎都充满飘逸梦幻。 第二天安排的行程是去军舰岛。军舰岛是来塞班后必去的景点,有人说过,没去军舰岛,就不能说到过塞班。 军舰岛的得名,同样与二战有关。战争中,美军轰炸机将这座周长仅1.5公里的小岛误认为是一艘军舰,实施了好几轮狂轰滥炸,但奇怪的是怎么炸也炸不沉。美军飞机后来在低空盘旋时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军舰,分明就是一座小岛,从此才有了军舰岛的名字。 不过,当方玉斌兴冲冲地洗漱完毕,导游却告诉他,因为天气关系,今天的行程暂时取消,所有人都得待在酒店。方玉斌不解地说:“外面蓝天白云的,天气挺不错呀。” 导游说:“也许台风要来。” 方玉斌更疑惑,追问说:“电视里面的天气预报没说呀。” 导游说:“塞班岛上的天气预报通常不准。”她又指了指阳台外的海面:“你看,美国军舰都开走了。岛上居民都知道,美国军舰才是最靠谱的天气预报。一般军舰要是开走了,台风很快就要来。” 方玉斌往外一瞅,昨天停泊在海面上的军舰果真不见了,只好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美国海军的天气情报,的确异常精准。一大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中午天色便暗下来,下午3点刚过,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 旅行团的人一开始颇为兴奋,旅游行程因为天气延迟几日,自己又能在岛上多待几天。但到了晚上,真正的惊涛骇浪降临时,所有人又惊慌起来。十级以上的台风,掀起一层楼高的巨浪,酒店紧接着便断水断电。倾盆大雨不是落下,而是横着飞过来。风声开始像杀猪般号叫,后来变成了杀猪声加轰鸣声,整个酒店仿佛都在震动,紧闭的门窗缝里都有雨水窜入。旅行团中不少人在中国沿海长大,从小经历过台风,却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有人嘴里还在嘀咕:“是不是要来海啸?” 在内陆地区长大的方玉斌,生平第一次遇上如此猛烈的台风。可他毕竟是此行的组织人,尽管心里犯怵,嘴上还得安慰大家:“别担心!我问了导游,像这种台风在塞班岛是家常便饭。比这大得多的台风,岛上建筑也能抵御。只要待在酒店不出去,就不会有事。” 到了晚上,方玉斌摸黑挨个房间走了一遍,提醒大伙紧闭门窗。来到佟小知的房间时,隐约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外套。方玉斌问:“你干吗不把睡衣换上早点睡觉?” 佟小知说:“害怕,睡不着。” “有啥好怕的!”方玉斌说,“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台风呀?” “我本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台风。”佟小知从沙发上站起来,“楚蔓姐姐胆够大的吧,她还不是把我的室友给抓走了,让我的室友今晚陪着她睡。” 预订房间时,给楚蔓安排的是单间,佟小知与金盛集团的一名女经理住在一个标间。台风刮得太猛,看来把楚蔓也吓着了,临时把下属抓过去当伴儿。 外面狂风暴雨,屋内黑灯瞎火,佟小知一个人待着也够可怜的。方玉斌说:“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一会儿?” “好啊,好啊!”佟小知欢喜地说。旋即,她又补了一句:“外面的窗户我已经锁好了,房门就留着吧,也好透透气。” 方玉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说:“放心吧,这门肯定得留着。你不怕我非礼你,我还害怕自己出去说不清。” 方玉斌接着说:“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成,找个话题来聊聊天。” 佟小知说:“那就聊聊你吧。” “我有什么好聊的?”方玉斌说。 佟小知说:“在公司呢,你是领导,我是下属。我的基本情况,简历上写得清清楚楚,面试时你也问了个仔仔细细。但领导的情况,下属是不能乱打听的,因此我对你还是所知不多。” 见佟小知有兴趣了解自己,方玉斌心头一热:“我的那些事,你有兴趣知道?” 佟小知说:“只要你愿意讲,我一定洗耳恭听。” “那好吧,我就说说。”方玉斌说,“我是一个在小地方长大的穷孩子。父亲是老师,母亲是工人。直到念高一时,才第一次去了趟省城。第一次看见那么高的楼、那么宽的马路,心里激动得扑通扑通直跳。省城里居然还有双层公共汽车,那可比县城里的中巴车气派多了,我坐在上面硬是不肯下来。” 佟小知扑哧笑了:“那时的你,一定土里土气的吧?” 方玉斌点头说:“没错,就是一个乡巴佬。不像你呀,生长在江南水乡,出了家门就是大上海。” 方玉斌又说:“父亲见我到了大城市这么激动,对我说,期末考试能考上全班第一,就带你再来一趟。回去后我拼命读书,可到了考试时,还是差一截。所以呀,我18岁之前,就去过一次省城。” “可如今你却成了领导。”佟小知说。 方玉斌说:“什么领导?我也是个打工的,只是和大家分工不同。” “你瞧瞧,动不动就分工不同,这就是典型的领导口吻。”佟小知说,“你的分工,就是领导我们;我们的分工,就是接受你的领导。” 方玉斌笑了:“我没什么背景,也没考上个好大学,能走到今天,多亏遇到了好领导。” 佟小知问:“在你心中,谁是好领导?” 方玉斌说:“以前上海公司的袁总,还有现在总公司的丁总,都是好领导!”他拍了一下大腿:“怎么聊着聊着话题就沉重了?咱们还是换个轻松点的吧。” “好呀,换个轻松的。”佟小知说,“你过去有几个女朋友?” “这可不对等了。”方玉斌说,“刚才你说我看过你的简历,而你没看过我的简历。所以,你想知道的事,我都知无不言。但你有没有男朋友,简历上可没写。” 方玉斌又说:“要我回答你,就得先告诉我,你有没有男朋友?” 佟小知想了想说:“算有吧!” 方玉斌瞬间仿佛掉入冰窟,接着又不甘心地追问:“什么叫算有?” 佟小知缓缓说:“我有个男朋友,是大学里的师哥,后来去美国留学了。他的学业很紧张,加上回国的机票不便宜,已经两年没回来过了,我们平常只是电话联系。” 方玉斌心里重新燃起希望。如今的年代,男女朋友两年不见面,还谈什么恋爱。他慢悠悠地说:“我看你也别一厢情愿了,没准人家在美国重新找了女朋友。” 佟小知耷拉着脑袋,有些迷茫地说:“不知道。” “我已经老实交代了。”佟小知重新抬起头,“你也说说吧,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方玉斌说:“两个。有一个是大学里的同学,另一个是在上海工作时认识的,后来都分手了。” 佟小知笑眯眯地说:“没说谎吧?” 方玉斌说:“绝对是真话。” 佟小知说:“看来,你还不算太花心的男人。” 方玉斌直视对方:“难道你觉得我是个花心的男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佟小知的手。 佟小知赶紧把手挣脱出来:“没有啦,就开个玩笑。” 方玉斌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只是情之所至实在控制不住。他尴尬地缩回手,没话找话地说:“看这架势,台风还得刮一阵子。” “是呵。”佟小知说。 那一晚,方玉斌在佟小知的房间里待到12点多。回到自己房间,伴随着外面的暴风骤雨,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方玉斌有些兴奋,今晚的试探性攻击起码不算失败,自己已经传递出爱意。佟小知那个远在天边的男朋友,似乎不应该成为无法跨越的障碍。 8 一顿情欲大餐就摆在眼前,但理智一遍遍提醒方玉斌 从塞班岛到军舰岛,坐快艇也就十多分钟。军舰岛的四周是白沙滩,据说是珊瑚被冲刷磨细后形成的,岛上到处是浓绿的热带植物。岛屿附近海域都是珊瑚礁,透过清澈的海水可看到色彩缤纷的热带鱼穿梭其间。布满珊瑚礁的海水经过阳光折射,变化出奇异的色彩。 在快艇上,导游介绍说:“在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曾经有租界。不过,在如今强大的美国,也有‘租界’。军舰岛同塞班岛一样,都是美国领土,但日本人以每年500万美元的价格租下了军舰岛。所以,每位上岛的游客还得再交35美元。” 据导游说,军舰岛上有两个项目最好玩。一个是浮潜,从这里潜下海去,不仅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珊瑚礁、热带鱼,还能触摸到被炸沉在海底的锈迹斑斑的日军军舰。另一个便是拖拽伞,游客穿好降落伞,系好拖绳,通过拖绳和高速快艇相连。随着快艇加速,降落伞会因空气浮力而升空,并在快艇的拖拽下飘荡在空中。 军舰岛上的拖拽伞是双人伞,一个降落伞下可以系两人。一行人中不知有谁冒了句:“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玩拖拽伞也该男女搭配。”方玉斌知道佟小知选择了拖拽伞项目,便立刻响应:“这个主意不错。” 方玉斌如愿与佟小知分到一组。起飞前,工作人员将两人捆得严严实实,接着对他们交代注意事项。快艇的发动机轰鸣起来,随着快艇速度的提升,方玉斌与佟小知背后的降落伞也逐渐张开。快艇在海面上越开越快,在拖拽下,两人腾空而起,飘荡在几十米的空中。 升空的那一刹那,佟小知不由得尖叫起来,接着便把眼睛闭起来,不敢睁眼看下面。方玉斌一把抱住了她,大声喊着:“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降落伞已升到最高处,方玉斌把佟小知搂得更紧。满耳都是风声,他扯着嗓子喊:“你睁眼看看,下面的景色可漂亮了。” 在方玉斌的鼓励下,佟小知尝试着睁开眼睛。迎着咸咸的海风,远眺青山、低俯碧波,海水里的海草、珊瑚绽放出奇异色彩。佟小知丢掉了恐惧,兴奋地呼喊起来。这一刻,方玉斌的感觉太美妙,蓝天大海仿佛是炫丽的舞台,他拥着心仪的女子,在空中跳着曼妙的舞曲。 忽然,快艇放缓了速度,降落伞也急速下坠。这一回不光佟小知,连方玉斌也大声尖叫起来。就在两人的脚已沾到海水的那一刹那,工作人员猛地一加油门,快艇加速,降落伞再次升空。原来,这是玩拖拽伞项目时一个特别刺激的动作,叫作蜻蜓点水。 伴随着降落伞的上升,惊慌失措的佟小知主动抱紧了方玉斌,两人的脸也挨在了一起。方玉斌用余光一瞟,见降落伞正飘荡在岛屿的拐角处,浓密的热带森林挡住了视线,岸上的同事根本看不见他们。他毫不犹豫地亲吻了佟小知!第一下,佟小知并没有反应,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佟小知猛然反应过来,她一张脸绯红,双手用力挣脱。或许是挣脱时太过用力,降落伞抖动了一下。“别乱动!咱们这会儿可在天上,得注意安全!”方玉斌大喊道。 佟小知脸上的惊慌不见了,转而是一种愤怒:“你凭什么这么做?” 在感情方面,方玉斌向来是个腼腆的人,但此情此景,却为他增添了勇气。他大胆表白:“我就是喜欢你!” “别胡说!”佟小知不愿正视对方的目光。 “我没胡说!我就是要娶你!”方玉斌又大喊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方玉斌嬉皮笑脸地说,“你再不说,我就当你默许了。我可又要亲你了。” “你敢!”佟小知大喊起来。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快艇再一次减速,大概又要来一回蜻蜓点水了。方玉斌使了个坏,故意把双手松开,不再抱着佟小知。降落伞越飘越低,在一连串惊叫之后,无助的佟小知只好抱住方玉斌。方玉斌得意地笑了,他重新张开双臂,把佟小知搂得紧紧的。 经历了一连三次的蜻蜓点水之后,工作人员开始收伞绳。如果不出意外,降落伞将会逐渐向平台靠近,最后落在平台上,就像定点跳伞一样。 即将着陆时,工作人员举起喇叭朝空中使劲地喊:“拉红色绳子!红色的,红色的拉下!”双人伞下,方玉斌的位置不好,即便拉住绳子也使不上劲。佟小知倒是一把扯住红绳,无奈力气太小。因为没能及时拉住红绳,降落的方位出现偏差,两人没能落到平台上,而是一头栽进海里。 两人都穿着救生衣,在海里扑腾几下后,立刻有工作人员把他们捞上岸。看着全身上下湿漉漉,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一刻,佟小知脸色刷白,方玉斌却是兴奋难耐的样子,满面都是笑容。 离开军舰岛后,方玉斌兴冲冲地去了免税店。尽管商店的商品算不上丰富,他还是精挑细选了一对情侣表。结账时,银行卡里的钱已不够,他只好掏出信用卡,狠心刷了下去。 回到酒店房间后,方玉斌便开始琢磨如何用最浪漫的方式,将情侣表送出去。从前晚的试探到今天的进攻,看来效果不错。他更暗自提醒自己,这种事必须一鼓作气,最好就在塞班岛上,虏获佟小知的芳心。 恰在这时,敲门声响了。打开房门一看,竟是佟小知站在外面。方玉斌又惊又喜,忙不迭地迎进了屋。坐下后,方玉斌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问道:“有什么事吗?” 佟小知将双手搁在大腿上,显得比从前拘谨很多:“我有自己的一些规划,所以想离开荣鼎。回国后,我会把辞职信交给你。” 方玉斌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为什么突然辞职?” 佟小知说:“个人原因吧。” 方玉斌追问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就因为我说喜欢你?” 佟小知低着头,脸色泛红,嘴里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方玉斌充满了深深的挫折感,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你算是用这种方式拒绝我吗?” 佟小知抬起头,说:“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心里面已经有人了。” “是那个在美国的男朋友?”方玉斌问。 佟小知点了点头。方玉斌又说:“可你那天也说,你们已经两年没见面。” 佟小知说:“不管多久没见,我心里只有他。” “如果仅仅因为这个,你也不必辞职。咱们还是同事关系。如果之前有什么行为令你感到不快,我向你道歉。”方玉斌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心里却郁闷到极点。原本想着一鼓作气,没想到人家竟以辞职相逼。更可恼的是,打败自己的对手,居然是个远在天边、与佟小知两年没见面的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佟小知说:“我还是打算辞职。刚才说了,我有自己的规划。” 方玉斌猛然拉高声调:“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就当我这个上司求你,别炒我鱿鱼,好吗?” 佟小知眼里闪烁着泪花:“对不起,我已经想好了。” 方玉斌直视对方:“真的想好了?” 佟小知的语气很坚定:“想好了。” “好吧。”方玉斌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房门关上,方玉斌呆呆地坐在原位,脑袋里一片空白。隔了好几分钟,他才缓过神来,再瞅瞅桌子上放的情侣表,他忍不住站起身,将下午刚买的手表狠狠摔向地板。 仅仅一天时间,方玉斌的情绪从火热跌入冰点。在军舰岛时,他第一次拥抱了佟小知,第一次亲吻了她。自己眼中的旗开得胜,或许在人家看来只是无可奈何的乘人之危。到了晚上,佟小知便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朝方玉斌身上浇来一桶凉水。 稍微平静之后,方玉斌离开酒店,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与戚羽分手后,方玉斌的感情世界便跌入低谷。直到遇见佟小知,心中才重新迸发出一种炽烈的情感。但最后的结局呢?如果说戚羽把自己一脚踹出了门,佟小知却连门都不让进。 路上,方玉斌看到了一座篮球场。这里毕竟是美国领土,带有美国元素的夜间球场自然少不了。灯光照射着球场,几名白人与当地青年正在打球。 此刻的方玉斌,太想发泄情绪。他走上前去,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提出希望加入比赛。青年们很热情,爽快地答应了。方玉斌脱掉上衣,使出全身力气在球场上左冲右撞。 从高中时代开始,方玉斌就是篮球运动爱好者,自认为球技还不错。可今天面对几名身体强壮的外国小伙,哪怕他憋足了劲,也很难完成一次像样的突破。但他依旧疯狂地奔跑、运球,期望用挥汗如雨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郁闷。 “你这是打球,还是在场上瞎撞?”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抬眼一看,楚蔓正站在球场边。方玉斌向球场上的同伴打了个招呼,然后气喘吁吁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楚蔓说:“吃完饭就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塞班岛这么小,把你给撞见了。” 尽管心情糟糕到极点,可当着楚蔓,方玉斌还是强挤出笑容:“我也想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今天在军舰岛上,你还没活动够呀?”楚蔓的脸上似笑非笑。 方玉斌说:“白天就是走走路,参观一下景点,哪有什么活动?” 楚蔓递上一瓶矿泉水:“瞧这满头大汗的,快喝点水,歇息一下吧。” “谢谢!”方玉斌一口就喝掉半瓶水,接着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楚蔓坐了下来,又把话题扯回军舰岛:“尽管你没说实话,但我还是钦佩你的浪漫。”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楚蔓缓缓说道:“如今有些胆子大的,不过才在汽车里玩个‘车震’。你倒好,跑去军舰岛玩起了‘伞震’。” 方玉斌心里大呼不妙,自己与佟小知在拖拽伞上的事,楚蔓怎么知道了?他强装出平静,说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楚蔓扑哧笑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拖拽伞飘到军舰岛的拐角处,热带森林挡住了岸上人视线,就没人知道你干了什么?” “你说这档子事呀!”方玉斌还在硬撑,“玩拖拽伞时,彼此拥抱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当时不是其他人起哄,说什么男女搭配,工作不累,我还不会跟佟小知捆在一个降落伞。这事,你可别想歪了。” “放心吧,我正经得很,不会动不动往歪处想。”楚蔓托住下巴,用一种貌似天真的眼神盯着方玉斌,“只不过,除了拥抱你还亲吻了人家,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楚蔓,怎么什么都没瞒过她!方玉斌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楚蔓慢悠悠地答道:“岸上的人看不到你俩,快艇上的工作人员可瞧得仔仔细细。后来,我去玩拖拽伞时,他们告诉我的呀。” “唉!”楚蔓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待在家里,闲来无事也学了几个英语单词,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像这种事,立马就能传得满城风雨。方玉斌既害羞,更充满紧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怕!”楚蔓拍了拍方玉斌的肩膀,“你俩的事,其他人没兴趣打听,就我比较八卦,多问了快艇上的工作人员几句。” 方玉斌总算放心了一些,旋即他又问道:“你打听这个干吗?” 楚蔓直勾勾地盯住方玉斌:“来岛上玩的这么多人里,只有我在乎你呀。” 方玉斌露出尴尬的神情,脸色更红了。楚蔓又问:“怎么,碰了钉子了?” 方玉斌惊异地看着楚蔓:“你怎么什么都晓得?” 楚蔓说:“如果旗开得胜,你就应该躲在房间,好好品尝爱情的滋味。可你却跑来篮球场,成心折腾自个儿,倒像是失恋时的反应。” “你说得没错!”方玉斌低声说道。 “瞧那没出息的样子。”楚蔓说,“如果不介意,我陪你去沙滩上转一圈,散散心吧。” 沉吟一会儿,方玉斌答道:“好吧。”此刻的方玉斌,的确很想找一个人倾诉胸中苦闷,哪怕他十分清楚,楚蔓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 伴着太平洋上吹来的湿润海风,两人光着脚丫,漫步在海边的沙滩上。楚蔓说道:“别枉费心机了,佟小知并不适合你。况且她只是个小丫头,根本不懂得欣赏你这种男人。” “要什么样的女人,才懂得欣赏我?”方玉斌苦笑着问。 “成熟的女人。”楚蔓说,“只有成熟的女人,才能发现你身上的过人才华,才能体会到你一路走来的艰辛,才能预见你日后的成就。” 楚蔓这几句话,是个人听了都会眉开眼笑。方玉斌的心情也放松了些:“我明白了,敢情我是中老年妇女喜爱的对象。” “讨厌!”楚蔓一手拉住方玉斌,一只脚踹了出去。 方玉斌本能地躲闪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对于女子的标准哪怕降低一些,也应该女子动手不动脚呀。” 楚蔓也笑了:“好吧,看在你刚失恋的分上,饶你这一回。”她接着说:“我可不是胡说。江华集团的那位冷美人,算是个成熟女人了吧,我看她就比佟小知懂得欣赏你。” 虽然又被楚蔓说中心事,方玉斌却还在摇头否认:“压根没有的事,可不能胡说。” 楚蔓说:“女人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你就别硬撑了。”停顿一下,她又说:“苏晋的事我只是感觉,目前还没有证据。不像这回,把你和佟小知捉奸在床。所以,暂且由着你装傻充愣吧。” “别说得这么难听!不就自不量力地吻了一下,怎么就成捉奸在床了?”方玉斌说。 楚蔓反倒开心地笑起来:“就喜欢看你这样,被人一戳伤疤,便急得跳脚。” “得,我惹不起你!”方玉斌赶紧求饶。 又走了一阵,楚蔓停住了脚步:“太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方玉斌说:“天色晚了,沙滩上也没多少人,要不咱们赶回酒店吧?” 楚蔓摇头说:“我可不想回酒店。怎么,我陪失恋的你转了这么久,现在叫你陪我一会儿就不行?” 方玉斌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楚蔓拉着他,快步走到海边的一块岩石旁。两人攀上岩石后,楚蔓手指前方:“看呀,夜幕下的海,不也是一种风景吗?” 夜里的海,比起白日里的蓝天白云,的确别有一番风韵。海边伫立着各式各样的黑色岩石,潮水拍出洁白的浪朵,微微咆哮着奔涌向岸边。远方的大海寂寞而苍茫,孤傲而悲壮,宛若一位固执的老者。再加上满天繁星的点缀,令身处其中的人无不陶醉! “美!真是美!”方玉斌点燃一支烟,缓缓地吸了一口。 “那你说,我美吗?”楚蔓的语气愈发温婉。 “那还用说!”方玉斌说,“不美,能当明星吗?” 楚蔓接着问:“我算是懂得欣赏你的女人吗?” 方玉斌的手心开始冒汗,隔了半晌才说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华守正才有资格评价,我没有发言权。” 楚蔓瞪着对方:“别提华守正那死鬼,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心里有数。” “你可真逗!你和老公之间的事,我怎么会有数?”方玉斌搪塞着。 楚蔓一把抓住方玉斌的手:“哪里是我逗,分明是你善于挑逗。” 方玉斌在心中抱屈,我哪里挑逗过你,压根是你在挑逗我。他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身体的反应也很强烈。楚蔓是个美人坯子,嫁到华家后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身材依旧那般曼妙,更平添了几分贵妇风韵。面对这样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有本能的生理冲动。 一顿情欲大餐就摆在眼前,但理智一遍遍提醒方玉斌,千万别干出任何出格的事! 楚蔓不是一般女人,她是华家的少奶奶,是华守正的老婆。一旦自己与她纠缠到一起,以后如何在这盘根错节的关系中立足? 见方玉斌呆在那里,楚蔓趁势扑进他的怀里,并撒娇道:“你真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方玉斌说话时已喘着粗气。 楚蔓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迷离:“张爱玲的小说里写道,女人坐在男人身上,会感到座下有个东西在鞭打自己,像包着绒布的警棍,也像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人家还没坐你身上,不过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你就把警棍翘起来了。”说完这话,楚蔓发出一阵浪笑。 不管是警棍也好,尾巴也罢,方玉斌的内裤的确有一种快被撑爆的感觉。他无法想象,妖媚动人的楚蔓一旦被扒光衣服后,会如何令人疯狂? 春宵一度,胜却无数!欲望的堤坝似乎即将溃决,但理智的防线仍在坚守。方玉斌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楚蔓丰满的胸部,旋即又像被电击了一下,紧张地缩了回来。 颈部已渗出香汗的楚蔓,轻声呻吟:“你是不是特别厉害?我有些怕!” 真不愧是演员出身,静若处子动如荡妇,在各种风格之间切换自如。越是如此,男人的情欲才越被撩拨到极点。 方玉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太好吧?” 楚蔓深情地凝视方玉斌:“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更不会缠着你。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共度这良辰美景,做你一辈子的红颜知己。” 楚蔓抚摸着方玉斌的脸庞:“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华家给的。我不能离开华家,和你厮守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疼你的老婆,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让我们默默地爱对方,在心里给彼此留下一席之地,好吗?”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妇躺在怀中,而且她不想纠缠你,也不需要你负责,只想默默地做一名地下情人? 恰在这时,方玉斌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楚蔓抚摸着他的手,温柔地说:“别去管它。” 方玉斌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电话,一看是丁一夫打来的,赶紧滑动接听键:“丁总,您好!” 丁一夫笑起来:“让你去度假,是我的意思。可我又得给你打电话,请你提前结束度假赶回国内。” “有什么事?”方玉斌问。 “是好事。”丁一夫说,“苏庆辉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打算近期来北京,敲定油田收购案。没想到呀,他竟如此着急!我的意思,让普通员工继续度假,你和几位管理人员即刻赶回国内,先回江州整理相关资料,再赶来北京。” “好的。”方玉斌立刻答应。 这通电话,让方玉斌不得不提前回国,更把他从亢奋的情绪中拉了回来。理智终于占了上风,方玉斌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天下的女人何其多,偏偏这个楚蔓最好别碰!” 他轻扶起楚蔓:“丁总发了话,我得立刻赶回国内。” 楚蔓的脸上写满惆怅:“还有下一次吗?” 方玉斌淡淡地说:“随缘吧。” “你忙你的吧!”楚蔓跳下岩石,一个人径自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除了近在咫尺的沙滩、岩石以及响彻耳畔的海水咆哮,方玉斌感觉不到周围其他事物的存在。对面就是白日里游玩的军舰岛,这座美丽的小岛在黑夜里又是什么模样?记得导游说过,夜晚的军舰岛看似宁静,但水下都是鲨鱼。太阳落山后,海水变凉,鲨鱼便游回近海。美丽的小岛,此刻正被凶恶的鲨鱼包围。 1 敌人的救命稻草,就是自己的致命毒药 方玉斌连夜召集开会,赶制与油田相关的材料。大队人马还在塞班岛旅游,公司的人手很紧张。倒是平素散漫惯了的卢文江,这一次表现积极,为了制作报表,甚至熬了个通宵。 两天后,方玉斌带着这些资料就要奔赴北京。原本说一道同行的卢文江却突然请假,他说大学同学在深圳聚会,自己要过去一趟。对这个费云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副手,方玉斌的态度向来是高高供起,然后再彻底架空,诸如请假开同学会之类的事,他当然不会阻拦。 卢文江飞抵深圳后,即刻前往市中心的彭年酒店。酒店的房门打开,里面的人朝他点了点头,卢文江一脸堆笑着说:“燕总,咱俩的航班时间挨着,你从上海起飞,我从江州过来,原本应该差不多同时到。谁知我那趟飞机晚点,让你久等了。” 房间里的人正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总经理燕飞。卢文江此行,也绝不是为了什么同学会。 美丽的深圳河,在脚下静静流淌。河对岸的那一片水草地,就是香港的天水围。燕飞无心欣赏窗外美景,他拉上窗帘,低声说道:“方玉斌突然回国,是为了油田的事吧?” 卢文江点点头:“丁一夫联系了一家新加坡的企业,老板叫苏庆辉,福建厦门人。双方接触有一段时间了,据说苏庆辉近期会去北京,签署正式协议。丁一夫急召方玉斌回国,就是为了这事。” 燕飞眉头紧皱:“没想到呀,油田这买卖还真让他们谈成了!” 卢文江叹了口气:“这几天,我一直在帮方玉斌整理相关资料。瞧这架势,像是大局已定。” 燕飞托着下巴,阴沉着脸。如果在董事会会议召开前完成油田交易,无疑等于让丁一夫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敌人的救命稻草,就是自己的致命毒药。丁一夫一旦渡过难关,肯定会展开清算与反击,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那只老狐狸,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妇人之仁。自己的总裁助理是没指望了,说不定还有什么欲加之罪!所以,必须竭尽全力,阻止这一切。 “大局已定?没那么容易。”燕飞掏出一支烟,用力划燃火柴。 卢文江问:“咱们该怎么做?” 燕飞冷笑道:“我来深圳,是见一个人。我和他联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把这人用好了,可是咱们手里的一张王牌。明天,咱们一起去会会此人。” 卢文江大约猜到了此人是谁,只是还不敢确定,便问道:“这人是不是……” 见燕飞微笑点头,卢文江竖起大拇指:“这可是放大招呀。” “对了,”燕飞又说,“影视公司那边,有什么情况?” 卢文江面露难色:“方玉斌去昊辰影视走马上任后,对内部分工做了调整,说江州这边的事让我多挑担子。话讲得好听,其实就是不让我插手影视公司。所以那边的情况,我实在不太清楚。” “丁一夫老奸巨猾。”燕飞恨恨地说,“他让方玉斌兼任昊辰影视总经理,就是想把那里弄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让咱们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是呀。”卢文江附和说。 燕飞摆了摆手:“这一趟,你负责把深圳这个家伙搞定。影视公司那边,我来弄吧。” 卢文江颇为吃惊:“你有办法?” “当然。”燕飞掐灭烟头,“丁一夫玩的是兵分两路,分进合击,一路是影视,一路是石油。而我,就是要他两边都鸡飞蛋打。到时,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当荣鼎资本的董事长!” 北京长安街上,一家高档酒店的包间内,时针指向晚上8点,餐厅服务员过来催了几次,问什么时候上菜,方玉斌总是说:“再等等。” 丁一夫抬腕看了看表:“这个苏庆辉也真是,都几点了,还不来!” 沈如平的脸色并不好,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大概有什么事吧,咱们等一等无所谓。” 按照之前的约定,各路人马齐聚北京,就油田交易展开最后谈判。为了这次谈判,沈如平特意从江州赶了过来。谈判将在明天举行,苏庆辉一行今日抵京,丁一夫身为东道主设宴接风洗尘。 又过了半小时,苏庆辉依旧没有现身。苏晋低声说道:“是不是飞机延误了?” 丁一夫摇了摇头:“我叫人查了航班信息,他们乘坐的航班,下午5点多就到首都机场了。昨天通电话时,我说派车去机场接,苏庆辉说他们在北京有分公司,不用劳师动众。他让我把酒店地址发过去,到时直接过来。” 沈如平掐灭烟头,问道:“苏庆辉的手机开机了吗?” 丁一夫说:“从6点多我就给他打电话,一直能打通,却没人接。” “这就怪了。”沈如平轻摇着头。 这时,方玉斌的手机响起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方玉斌扫了一眼短信,赶紧向丁一夫汇报:“是苏庆辉的副手发来的短信。他说苏庆辉临时有事,来不了北京,油田交易也只能暂缓。” “这家伙,究竟搞什么鬼!”沈如平忍不住抱怨。 丁一夫的脸色很难看,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亏他苏庆辉还是个生意人!约好的事情,说变卦就变卦,一点诚意都没有。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我还不信这个邪。” 精心筹备的晚宴就这样不欢而散。离开酒店后,丁一夫与沈如平各自钻进轿车离开。上车后,丁一夫凝视窗外,一脸的严峻。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今天的事,有些蹊跷呀。” 方玉斌点头道:“我也在纳闷,像苏庆辉这样的人物,不至于像个小混混似的言而无信。这中间,想必出了什么变故。” 丁一夫吩咐道:“你去想办法,争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纵然这单生意泡汤,我也要搞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正当方玉斌在琢磨如何从苏庆辉那里打探风声时,丁一夫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是安总打来的,丁一夫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老安,有什么事?” 丁一夫与安总也算不打不相识。在相互放了对方一次鸽子后,两人最终聚到一起把酒言欢。虽谈不上志趣相投、相见恨晚,但一个是电影界的大哥大,一个是投资界的大佬,彼此都充满了利用价值。这段时间两人走得很近,周末还一起去打了高尔夫。 安总在电话里嗡嗡嗡地说了半天,丁一夫越听脸色越沉重。到后来,他甚至抽出车上的餐巾纸,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放下电话,丁一夫对方玉斌冷冷地说了句:“跟我到办公室。” 有什么事不能在车上说?这么晚了,还把自己叫去办公室?方玉斌心中满是疑窦,嘴上却不敢说。 来到办公室,丁一夫坐到椅子上,以一种异常严厉的目光直射方玉斌:“影视公司那边,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 一句话问得方玉斌心中七上八下,他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说:“没有呀,该汇报的事我都汇报了。” “砰!”丁一夫一个巴掌拍在办公桌上:“赵晓宇吸毒的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第一次见丁一夫发这么大的火,方玉斌吓得双腿发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此时此刻绝不能在丁一夫跟前耍花枪,于是赶紧补充道:“赵晓宇吸毒的事,我之前的确知道。他哭着求我,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还说只要我不公布出去,外面就不会知道,他也会尽快戒掉。我就帮他隐瞒了一下。” “混账!”丁一夫勃然大怒,“这些狗屁话,也能信吗?你知不知道,赵晓宇吸毒的事,已经有人捅给了媒体。” 方玉斌吓得脸色煞白:“怎么会呢?我从没对外说过,赵晓宇更不会拿出去说。” 丁一夫站起身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迟早有一天会被捅出去。幸亏拿到消息的记者是安总的哥们儿,否则赵晓宇吸毒的消息,明天就见报了。” 丁一夫停下脚步,用手指着方玉斌:“看看你干的好事!公司投入那么多资源,眼看影片上映在即,却很可能毁在赵晓宇手上。我恨不得现在就撤了你的职。” 方玉斌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低着头认错:“是我的责任,丁总怎么处理,我都没话说。” 丁一夫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当务之急是暂停新片的所有营销宣传。另外,你得赶紧去弄清楚,幕后的黑手是谁,只有弄清楚敌情,接下来才能研究对策。” “我这就去办。”见所谓撤职只是丁一夫的气话,方玉斌长出了一口气。 离开丁一夫的办公室,方玉斌顾不上天色已晚,赶紧和那位圈内有名的记者取得了联系。因为是安总的朋友,记者挺配合,他一五一十地说,前几天收到一盘光碟,里面有赵晓宇吸毒的视频。 拿到视频后,方玉斌搭第二天最早的航班飞回了上海。他找来赵晓宇,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不是说要戒掉毒瘾吗?怎么还在吸?” 赵晓宇一开始不承认,看到视频内容后,也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支支吾吾地说:“这不是最近的视频,应当是几个月前拍的。最近这段时间,我真是一口没碰。” 方玉斌追问道:“这是谁拍的?” 赵晓宇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玉斌一把揪住赵晓宇的衣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有话快说,晚了可没有后悔药吃。” 赵晓宇又羞又气地说:“这是在一间宾馆里拍的。当时我找了一个小姐,一边玩一边吸。”他接着摇头说:“不应该呀,这女的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干吗偷拍这种视频?” “你还能找到她吗?”方玉斌松开赵晓宇的衣领。 赵晓宇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的地方。每次都是电话联系,她上门服务。” “赶紧去,找到这女人。”方玉斌咆哮道。 中午时分,一名身材苗条、长相妖娆的女子走进上海新天地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打开房门,见赵晓宇坐在沙发上,她浪笑着说:“帅哥,好久不见,想死我了。今天怎么这么急,大中午的就打电话叫我过来?” 往里走几步,女子瞅见餐桌旁还坐着一人。她先是一愣,接着娇嗔地说:“怎么,今天想换个花样?两个人一起来,可要加钱哟!” 坐在餐桌旁的是方玉斌,他冷冷地说:“只要你活儿到家,钱不是问题。” 女子把手提包放在餐桌上,顺势坐到方玉斌的大腿上,再用手指抚着方玉斌的下巴:“活儿好不好,你一会儿就知道。不信问问那个帅哥,之前我可是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女子一面用手抚摸着方玉斌的胸脯,一面朝赵晓宇浪笑:“帅哥,你们之间说好没有,谁在上面,谁在下面?本姑娘都奉陪。” 这时,从卧室里又闪出一个人,嘴里叼着烟,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意。女子吃了一惊,一面整理衣服,一面站起身:“怎么还有个大叔?你们什么意思?三个人我可伺候不了。” 女子口中的大叔,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副总经理林胜峰。为了追查出幕后黑手,丁一夫亲自打电话,让林胜峰全力协助。 “别急呀,美女。”林胜峰冷笑一声,“三个算什么?里面还有好几个兄弟呢。” 林胜峰话音刚落,就从卧室里冲出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操着外地口音,一把将女子摁在地上。这几个人,是林胜峰找来的帮手。林胜峰在上海滩关系网很广,甚至在道上也不乏朋友。 女子倒在地上,尖叫了起来。一个大汉飞起便是一脚,再用不干胶封住女子的嘴巴。接着,几人轮番上前,对女子拳打脚踢。一旁的方玉斌、赵晓宇可不常见这种场面,未免胆战心惊。赵晓宇还开口劝说:“我们抓她是问事情的,别把人打死了。” 大汉踢得兴起,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这种臭婊子,不打她会说吗?” 几分钟后,见众人拳脚稍歇,赵晓宇一把抓起女子,厉声问道:“上回叫你来的时候,为什么偷拍?谁指使你的?” 女子脸色煞白,嘴角、鼻孔都在滴血,她无力地摇头:“什么偷拍,我不知道。” 一名大汉推开赵晓宇:“像你这么问,十天半个月也问不出实话。”他扯出一根绳子,勒在女子的脖子上。只几秒钟,就见女子双脚在地上乱蹬,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松开绳子,大汉又是一记耳光:“早点说实话!妈的,把老子惹火了,你可有苦头吃!” 见识到这帮人的手段后,女子的嘴终于被撬开。是一个叫“小宁波”的混混,拿钱让她偷拍的。自己只管偷拍,并不知道赵晓宇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视频的用途。 这帮神通广大的江湖人士,很快又找到“小宁波”。如法炮制一回后,“小宁波”招供说,自己也是受人所托,这半年来一直在暗中跟踪赵晓宇,发觉赵晓宇可能是个瘾君子后,便花钱买通妓女,偷拍下视频。不过与妓女一样,“小宁波”也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并不知晓整件事情的背景。“小宁波”还说,自己同一名男子单线联系,平常都是通过电话方式。 几名大汉当即逼着“小宁波”同该名男子联系,邀对方出来见面。电话号码是上海本地的,拨通后,“小宁波”刚说了几句,对方便冷冷地说:“咱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不需要再见面,以后你也不要再联系我。”说完便挂断电话。 大汉抢过手机,重拨过去,对方却已经关机。“别打了,他不会接电话的。”一旁的林胜峰摆了摆手,接着又把目光朝向方玉斌,“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声音应该是他吧。” “没错!”方玉斌深吸一口烟,“是他的声音。”扔掉烟头,方玉斌重重踩上一脚,接着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这个王八蛋。” 2 丁一夫满脸怒气,嘴角却隐隐透出一丝兴奋 方玉斌轻摇着头:“没有想到,燕飞竟会干出这种事。” “燕飞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都不会意外。”丁一夫抿了一口茶,“现在的关键在于,人家已经出招了,我们怎么应对?” 丁一夫又说:“那个光盘,肯定不止一个。一家媒体被安总挡下了,燕飞他们还会想其他法子。” “是啊。”方玉斌焦急地说,“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真是防不胜防。” 丁一夫说:“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找到几张光碟根本没啥用,只有搞定燕飞以及他后面那个人,才是治本的办法。” 丁一夫又问:“能够从那个‘小宁波’身上打开突破口吗?如果拿到燕飞吃里爬外的确切证据,事情或许会好办些。” 方玉斌摇头说:“燕飞很狡猾,一直都是用电话同‘小宁波’单线联系。那张电话卡我去查了,大概是在黑市上买的,根本查不出持卡人信息。再说燕飞已经有所警觉,那部电话最近一直关机,他很有可能已经把电话卡扔掉了。仅凭我和林胜峰听到的声音,算不得什么过硬的证据。” 丁一夫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是呀,得找到相关证据,最好能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让燕飞无法抵赖。”说完之后,丁一夫陷入了沉思。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丁一夫的思绪。他接起电话:“喂,你好!” 那头传来苏庆辉的声音:“丁总,我已经到首都机场了,晚上见个面吧。” 这个苏庆辉,自打上回爽约后,这几天一直躲躲闪闪,就连丁一夫亲自打去的电话也不接。丁一夫手头一大堆麻烦事,实在没兴趣同苏庆辉周旋。他推辞说:“我在外地出差,今天没时间。” “你忙糊涂了吧,我打的可是你办公室座机。”苏庆辉笑起来。 “唉,真是忙糊涂了。”丁一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的确在北京,但这几天事情太多,抽不出空。咱们改日再约吧。” 苏庆辉不仅害得丁一夫在北京苦等好几个小时,最近还不接电话。丁一夫何等身份,被人戏弄了一回,自然要端出架子。别说自己有事,即便闲得无聊,也不是你苏庆辉招之即来的。 苏庆辉说:“今晚你不见我,一定会后悔。我劝你再忙的事也先放一边,好好跟我聊会儿天。” “你究竟有什么事?”丁一夫问。 苏庆辉哈哈大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样同丁一夫讲话,纵然心中不悦,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促使丁一夫决定去会一会苏庆辉。放下电话,他问方玉斌:“上次叫你去探听一下苏庆辉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为了燕飞的事,方玉斌已经分身乏术,哪里顾得上苏庆辉?他只能如实汇报。 丁一夫点了点头:“苏庆辉到北京了,约我今晚见面,我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烦心事都凑到一起了。” 丁一夫与苏庆辉的会面,安排在长安街一座高档酒店的套房内。按照苏庆辉的意思,会谈仅限于两人之间。方玉斌与苏庆辉的手下在隔壁房间等候。晚上9点,丁一夫走出房间。就在电梯间里,丁一夫便忙着向秘书下达指示:“通知公司保卫部的人,立刻赶到我办公室。还有,新加坡方面一会儿会有一份重要传真,叫值班人员收到传真后,直送我的办公室。传真内容不准透露给任何人。” 登上座驾后,丁一夫始终阴沉着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还记得董劲松吗?” “记得。”对于这个澳门赌场贵宾厅的厅主,华子贤昔日的朋友,方玉斌当然不会忘记。当初正是自己去澳门做诱饵,才让董劲松放松警惕,最后落入网中。 丁一夫盯着窗外,缓缓说:“人家溜去新加坡,见了苏庆辉,把油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股脑全吐出来了。正因为董劲松的到访,苏庆辉才临时取消了北京之行,让我们在这边白白等候一场。” 方玉斌大吃一惊。油田交易被人这样从背后捅一刀,岂不要告吹! 丁一夫回到公司,立刻问值班的行政助理:“通知的人到了吗?” 行政助理答道:“保卫部的负责人到了,正在休息室等您。” “让他们先等着,需要时我会叫他们。”丁一夫吩咐道。 步入办公室,丁一夫坐到宽大的皮椅上,一语不发。跟着进入办公室的秘书与方玉斌,都显得手足无措,只能乖乖立在原地。 丁一夫终于开口:“身上有烟吗?” 秘书有些吃惊,丁一夫戒烟多年,今天居然主动要烟抽!秘书没有抽烟的习惯,只得说:“我下楼去买。” 所幸方玉斌怀里揣着烟,他赶紧掏出一支,毕恭毕敬地递给丁一夫。刚抽了一半,丁一夫又把烟掐灭。 大约十分钟后,行政助理小跑着进来,呈上了新加坡最新发来的传真。丁一夫认真看着文件,然后又拨通了苏庆辉的电话。 看到这一幕,方玉斌既紧张,又有些不解。董劲松的举动固然可恶,但对苏庆辉来说,却算得上善意提醒。苏庆辉为何要把董劲松出卖得干干净净? “啪!”挂掉电话的丁一夫,一掌拍在办公桌上。他接着站起身,把传真扔到方玉斌脚边:“看看,你们整理的关于油田的内部文件,居然还是苏庆辉发给我的!” 方玉斌捧起文件,吃惊地说:“这些东西,怎么会到苏庆辉手上?” 丁一夫大声说道:“董劲松去新加坡告黑状,背后有人挑唆。还有人把内部文件泄露了出去。” 方玉斌急忙问道:“谁?” 丁一夫再次拍起桌子,满脸尽是怒气,嘴角却隐隐透出一丝兴奋:“这个吃里爬外的败类,就是卢文江。” “是他!”方玉斌口中念道。 丁一夫问:“卢文江现在在哪里?” 方玉斌说:“卢文江今天就在江州。对了,下午打电话时,听说江州的同事晚上聚餐,不知卢文江去了没有。” “赶快把情况核实清楚。”丁一夫说,“如果卢文江和同事在一起,叫人看着他。”停顿一下,丁一夫接着说:“我会安排人向江州市公安局报案,就说卢文江涉嫌泄露公司商业机密。一旦确定卢文江的行踪,立刻把他抓起来!” 方玉斌狐疑地问道:“就算咱们报案,公安局这么快就能行动?” “这个不用担心。”丁一夫的眉头稍微舒展一些,“刚才在苏庆辉的房间里,我便同沈如平联系了,江州方面会尽全力配合我们。” 方玉斌赶快拨打吴步达的手机,一连拨了三次,对方才接电话。方玉斌心急火燎地说:“你在哪里?” 吴步达说:“同事们在KTV包间唱歌,包间里太吵,刚才没听到。” 方玉斌语气急促:“你赶快到包间外面,我有事同你说。” 待吴步达走出包间,方玉斌问道:“卢文江和你在一起没有?” “在啊。”吴步达说,“吃完饭本来大家都要散伙的,卢总兴致很高,非说来KTV。” “好!”方玉斌松了一口气,“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按我说的做。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不离地跟着卢文江。另外保持手机畅通,我会随时和你联系。” 一个小时后,江州传来消息,公安局出动人马,在市中心一座歌城KTV内抓捕了卢文江。卢文江此刻已被吴步达灌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就被带上了警车。 丁一夫面露喜色,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已等候多时的公司保卫部负责人此时也被叫了进来。丁一夫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股杀气:“你组织精干人马,准备去江州。明天一早就出发!” 3 一个收藏大家,栽在了一个老妇人手里 送别苏庆辉后,丁一夫回到办公室,又把方玉斌召了过来。方玉斌刚到,丁一夫劈头便问:“这两天,卢文江那边怎么样了?” 方玉斌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一直在北京,还没回江州。再说了,卢文江被捕后,公司保卫部的人就飞到江州,负责与公安机关对接。公司内部的调查,也是保卫部在负责。即便我回到江州,也插不上手。” 丁一夫跷起二郎腿:“你就没利用自己在江州的关系,去打听一下?” 方玉斌说:“卢文江被捕后,我通过电话与江州团队的同事联系过。我觉得,在这种非常时期,所有人应当秉持两条原则,第一是积极配合、支持调查工作,第二是不打听、不妄议,相信公安机关会做出最终结论。既然这样要求别人,自己理当率先做到。公司有丁总执掌全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会告诉我。你没告诉我的事,就说明我还没必要知道。” 丁一夫露出笑容:“有进步!”他指了指沙发,示意方玉斌坐下:“尽管在处理赵晓宇一事上,你犯了十分低级的错误,但起码在卢文江这件事上,你还是展现了一个成熟领导者理应具备的素质。” 方玉斌频频点头,后背却有些发凉。都说伴君如伴虎,跟在丁一夫这样的领导身边,真得时刻谨慎,不能越雷池一步。 “该你知道的事,迟早都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事,知道多了反而是负担。”丁一夫抿了一口茶,“比方说同苏庆辉谈判的事情,不用你打听,我就会同你交底。昨天,我们已经达成一致——在原来谈的基础上,交易价格下浮30%。等处理完一些细节问题后,双方便签署协议。” 丁一夫又说:“大原则已经定下,剩下的细节问题,苏庆辉会派人过来接洽。我们这边,就由你出面去谈。” 在董劲松告密、苏庆辉知悉油田底细的前提下,还能以七折价打包出售石油资产,方玉斌真是又惊又喜。他问道:“接下来的会谈,我需要把握什么原则?” “寸土不让!”丁一夫大手一挥,“该做的让步,我都已经做了。在接下来的细节问题上,你不用迁就他们,大胆地为公司争取利益。” 方玉斌答应着,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疑惑。被董劲松这么一搅和,还有人肯以七折价接盘,真得谢天谢地了。此时此刻,我又哪来“寸土不让”的底气? “别没信心!”丁一夫说,“我们的底牌,是被苏庆辉瞅见了,但他的底牌,我也大致看清楚了。这笔生意,实则各取所需,谁也不是慷慨仁义。” “苏庆辉的底牌?”方玉斌颇为不解。 丁一夫轻松地笑起来:“无论董劲松告密的动机为何,好歹也算通风报信吧。苏庆辉倒好,一点不领情,不但扣下了董劲松,甚至还上了手段,逼着姓董的供出背后合谋者。接下来,还把这些消息通报给我。凡此种种,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玉斌说:“我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这事。” “起初我也想不通。”丁一夫将手搁在肚子上,两个大拇指不停地上下打转,“可通过几天的观察,尤其是谈判桌上苏庆辉的表现,我渐渐理出头绪。” 眼看方玉斌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丁一夫却仿佛要岔开话题:“先给你讲两个故事吧。医学界有所谓的安慰剂效应,就是指病人虽然获得无效治疗,却‘相信’治疗有效,而让病患症状得到舒缓的现象。发现安慰剂效应的是一名美国军医,二战时,美军在西西里岛登陆,战况异常惨烈,每天都有大量伤员送来医院。到最后,止痛剂已经用完了。受伤的美国大兵拿枪顶着军医,要求立刻给自己注射止痛剂。情急之下,有个军医抱着箱子跑进来,大喊说止痛剂运来了。几分钟后,军医给伤兵注射了所谓的止痛剂。” 丁一夫又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止痛剂。军医撒了谎,把普通的生理盐水硬说成止痛剂。然而,奇迹紧接着发生了。大部分注射了生理盐水的伤兵,以为自己使用了止痛剂,居然说疼痛感有所缓解。” 方玉斌点头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精神疗法吧。” “还有第二个故事。”丁一夫抿了一口茶,“据说有位收藏大家,去古镇旅游时,惊讶地发现了一口青花瓷碗。这口碗在一个卖猫的老妇人手中,被用来盛放猫的口粮。收藏家以为,捡漏的大好时机来了。他走到老妇人面前,问起猫的情况,后来,又把老妇人手里的猫全买走。” 丁一夫继续说:“第二天,这位收藏家如法炮制,再一次把老妇人手里的猫全部买走。最后,他开口说道:‘你家的猫真不错,昨晚我买回去后越看越喜欢。这不,今天又来买。我买了这么多猫,你把盛猫粮的土碗送给我吧!’老妇人一听这话,却笑了起来。” 丁一夫讲起故事来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他接着说道:“老妇人笑着回答:‘先生,我知道你并不喜欢猫,只是想通过买猫,来收藏这口碗。而我呢,只有留着这口碗,才能卖出去更多的猫。’你瞧瞧,一个收藏大家,就这样栽在一个老妇人手里。” 故事虽然精彩,但方玉斌更加疑惑不解,这两则故事和苏庆辉收购油田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丁一夫的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放在办公桌上:“苏庆辉是福建石油帮的大佬,早年在国内起家,后来又远赴海外发展。之所以做出这种选择,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改革开放之初,各种规则尚未建立,野生的民营油企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国营石油巨头的强势扩张,中国石油市场基本处于垄断状态,民营油企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苏庆辉只能去海外打拼。” “不过近些年,情况逐渐在改变。”丁一夫接着说,“对油气市场进行改革,业已成为各界共识。新一轮油气改革大幕,实际上已经拉开。改革的一个重头戏,就是放开原油进口经营权。” 为了油田交易,方玉斌对国内石油市场也做过功课,他点头说:“一直以来,只有几家特定的国营油企才拥有原油进口经营权。国外的石油要卖进来,国内的人要买油,只能依靠它们。这几年,已经有好几家民营油企获得了原油进口经营权,而且从发展趋势来看,民营油企的进入门槛会越来越低。” “没错!”丁一夫说道,“苏庆辉早就对国内石油市场垂涎三尺,他的公司一直在努力争取原油进口经营权。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纵然苏庆辉有人脉,不差钱,有些基本游戏规则却不得不遵守。如今的政策方向很明确,只有两类民企才能优先获得原油进口经营权,一是在国内具备一定生产规模的炼化厂,二是拥有海外油气资源的储备者。” 方玉斌似乎渐渐明白过来,他若有所思地说:“恰恰苏庆辉并不符合这两项条件。他虽然号称石油大王,强项却在石油贸易环节,他旗下的贸易公司和油轮船队实力雄厚,但手上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油田。他的炼化厂主要分布在非洲与东南亚,在国内也没有布点。” 见方玉斌一点就通,丁一夫欣慰地说:“苏庆辉在海外没有油田,在国内没有炼化厂,却又想分食中国油气改革的蛋糕,他需要做什么?当然是赶紧弥补自己的短板。” 方玉斌终于恍然大悟——苏庆辉就像那位收藏家,买的是猫,看中的却是青花瓷碗。他又与抱着生理盐水急匆匆跑来的美国军医颇为相似,明知药品有问题,仍要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止痛剂。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帮助他获得梦寐以求的原油进口经营权。 “金盛旗下的石油资产对苏庆辉来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方玉斌感叹道,“既拿到了油田,又可以凭借油田本身的瑕疵大肆杀价。” “说得没错。”丁一夫说,“如果我是苏庆辉,一定也会对金盛旗下的油田爱不释手。不就是找个跳板吗?只要能帮助自己跳过河去就行!真要是货真价实的好油田,可不会这么便宜。” “别忘了,”丁一夫提醒说,“除了油田,他还把金盛旗下的炼化基地也买去了。凭借这场交易,苏庆辉既在海外拿到了油田,又在国内建立起炼化厂,未来获得原油进口经营权的希望大增。” 方玉斌接着分析:“苏庆辉财大气粗,即便买去的油田短期内无法赢利,也不会带来太大压力。可要是因此获得原油进口经营权,凭借他在国际石油贸易领域的多年累积,一旦进入中国市场,将会赚个盆满钵满。” “弄清楚了苏庆辉的意图,就会发现某些人的行为是何其愚蠢!”丁一夫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奚落,“苏庆辉的如意算盘,差一点就被搅黄了,你说他气不气?难怪对送上门的董劲松,苏庆辉一点也不手软。” 方玉斌也笑了起来,没想到卢文江等人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如同美国军医为伤员注射所谓镇痛剂时,有人在旁边一直提醒,你拿错药了,这不是镇痛剂,只是生理盐水。或者收藏家在小镇上买猫时,旁人却一个劲儿劝阻,老妇人家的猫不值钱,别去买!像这类“善意提醒”,一定会让当事人火冒三丈。 丁一夫的茶杯快要见底,方玉斌赶紧续水。接过茶杯后,丁一夫又说:“还有一件事,跟你通个气。卢文江进去之后,不到半天就全招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受燕飞指使。而燕飞背后是谁,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 “这样一来,不就抓住了燕飞吃里爬外的证据了吗?”方玉斌颇为兴奋。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丁一夫微笑着说,“有些人绞尽脑汁,想破坏油田交易,想利用赵晓宇的吸毒丑闻阻挠影片上市,再把经营无方、管理无能的帽子扣到我头上,逼着我下台。可惜呀,表演越充分,暴露越彻底!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勾结外人、出卖公司利益的形迹败露。我倒要看看,在董事会成员眼中,哪一种行为更加令人无法容忍!” 管理能力与职业操守之间孰轻孰重,答案显然不言自明!仿佛两位高手过招,费云鹏挥舞大刀,眼看就要斩断丁一夫的手臂,不料丁一夫的利剑,此时却刺到对手的喉咙。一念之间,胜负已定! 再回想机场送行时,丁一夫与苏庆辉兴高采烈、依依不舍的神情,两人倒真应该好好感谢对方。苏庆辉借买油田获得原油进口经营权,丁一夫则借卖油田制服了费云鹏,都做成了一箭双雕的买卖! 4 博弈之中,除了老帅,没有哪颗棋子是不能舍弃的 秘书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轻声说道:“丁总刚打电话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费云鹏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给丁总的秘书回话,说我正在处理一份文件,半小时之后过去。” 秘书应诺退下,费云鹏调整跑步机上的按钮,让自己的跑步速度更快。满腹的郁闷,如今也只能在跑步机上宣泄。 费云鹏已在荣鼎资本总裁的位置上待了整整六年,当二把手的滋味,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虽比丁一夫年轻七岁,但毕竟属于同一辈人。眼看着丁一夫老骥伏枥,甚至打起继续留任的算盘,费云鹏怎能无动于衷?一旦丁一夫超期服役,干完下一届任期,等到人家告老还乡之时,费云鹏再无任何年龄优势可言。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荣鼎资本一把手宝座,岂能这样拱手让人? 偏偏在这时,对手送上一份大礼!华子贤被捕,金盛集团风雨飘摇——试问,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既然丁一夫赖在位置上不走,干脆自己动手,把他赶下来。 华子贤捅的窟窿太大,丁一夫与华子贤的交情又实在太深,因此费云鹏一旦发动攻势,便是摧枯拉朽。纵然丁一夫撤了袁瑞朗的职,玩起丢车保帅的把戏,又由总部直接派工作组进驻金盛,继而弄出一个资产重组方案,甚至期望通过进军影视业扭转局势,但所有人都明白,主动权始终被费云鹏牢牢掌握,丁一夫只能疲于应付,左支右绌。 董事会里的那些老江湖,还有荣鼎高层的同僚们,都开始向费云鹏暗送秋波。尽管丁一夫仍在装腔作势,却难掩已然跛脚的事实。此时的费云鹏,几乎要触摸到胜利的果实。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费云鹏却品尝到功败垂成的苦涩。苏庆辉的出卖,卢文江的被捕,令一盘好棋顷刻间土崩瓦解。油田交易是否成功,乃至金盛集团项目最终的结局,都不重要了。丁一夫的失误,说到底不过是经营策略、投资眼光的偏差,再怎么拔高,也是能力、水平问题。可自己让别人抓住的,却是里通外人、出卖公司利益的把柄,这就牵涉到职业道德与对企业忠诚度的问题。 照目前局势,燕飞大概是保不住了。念及自己与燕飞一家的交情,再想到多年来对燕飞的悉心栽培,费云鹏真有些不舍。但是,情势所迫又让他顾不得太多。 熟读历史的费云鹏记得,当年纵横天下的八旗精骑中,有一类“死兵”。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面对装备火器的辽东明军,发明了“死兵”战术。战鼓一响,身穿重甲且携带盾牌的“死兵”冲锋在前,跟在“死兵”身后的,才是八旗军中最善骑射的“勇兵”。“勇兵”只穿轻甲,以弓箭发动远程攻击。 “死兵”的任务,就是以血肉之躯消耗明军火力。当“死兵”尸横遍野时,明军的第一轮火力发射完毕。重新装填火药的时间差,便是“勇兵”大展身手的时机。正是这套看似野蛮血腥的战术,让明军望而生畏,甚至连袁崇焕这样的帅才,也只能“凭坚城,用大炮”,不敢与八旗劲旅野战争锋。 燕飞,或许正是费云鹏帐下的“死兵”!泄密一事败露后,燕飞已从公司的明日之星变为一个毫无前途可言之人。一个不能再冲锋陷阵的人,只能去做个挡子弹的“死兵”。 多年情谊一夕抛弃,费云鹏心中也有彷徨与犹豫。但最终,他告诉自己,既然丁一夫能够牺牲掉袁瑞朗,我为什么不能舍弃燕飞?博弈之中,除了老帅,没有哪颗棋子是不能舍弃的。 费云鹏走下跑步机,脱掉运动服,换上一身西装,再悠闲地品起清茶。当看到已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后,再起身走向丁一夫的办公室。 一进门,费云鹏便用一种谦恭却又不失尊严的语气问道:“丁总,找我有什么事?” 丁一夫起身相迎,待费云鹏落座后才缓缓说道:“叫你过来,就是商量一下江州那边的事情。” 丁一夫将一叠材料推到费云鹏面前:“卢文江被捕后供认,他伙同外人,出卖公司情报的事,是受燕飞唆使。” “是吗?”费云鹏装出一脸吃惊的模样,翻阅起材料。 “没想到,没想到!”放下材料,费云鹏几乎是捶胸顿足,“燕飞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令人痛心。” “燕飞当过我的秘书,如今堕落到这一步,我管教不严,难辞其咎。我会向董事会做出深刻检讨。”费云鹏继续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丁一夫摆手说,“路是自个儿选的,怨不得别人。你有好几任秘书,后来的发展都不错嘛。唯独这个燕飞鬼迷心窍,我看还得从自身找原因。” 丁一夫又说:“公司目前的局面来之不易,保持大局稳定是最重要的!绝不能让几颗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丁一夫开宗明义,为今日的谈话定下基调——事情到燕飞为止,他并不打算穷追猛打。 从心底里,丁一夫大概恨透了费云鹏,将费云鹏斗到身败名裂,方能一吐胸中怨气。但基于现实的考量,他又不得不手下留情。一旦将泄密事件闹大,荣鼎资本管理层的矛盾将彻底公开。对丁一夫来说,这绝非乐见的结局,甚至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会议上,对自己也不会有加分效应。既然企业高层已经内斗到水火不容,董事会难免会想,领导班子是否真该动一下?比起报复费云鹏,丁一夫显然更在乎董事长的宝座。 丁一夫的弦外之音,费云鹏当然能听懂。对方是要和自己完成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丁一夫不再追究泄密一事,出手保下费云鹏;费云鹏则从倒丁先锋变身拥丁大将,积极支持丁一夫留任董事长。 对费云鹏来说,这同样是最不坏的结局。他甚至有些佩服丁一夫这位老搭档、老对手——不愧是权谋高手,永远不会让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冷静到几乎冷酷。 “是啊!”费云鹏毫不犹豫地接过对方递上的橄榄枝,“如今的局面得来不易,要不是由你掌舵,公司里不定出什么乱子。” 丁一夫跷起二郎腿:“眼看董事会会议召开在即,我是不愿再节外生枝。我上了年纪,早就想回家颐养天年,可那些股东,尤其是董事会的成员,非叫我再干一届,真是强人所难。我想好了,如果推辞不掉,也要给董事会提一个要求:总裁这位置,还得由云鹏来坐。咱们搭档这么多年,彼此都熟悉了,让我这一大把年纪,再去和新搭档磨合,实在没这个精力。” 丁一夫再一次表明,自己不仅不会追究油田交易泄密一事,还会力荐费云鹏继任总裁。一切维持现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胡萝卜加大棒,不由得费云鹏不就范。 “多谢丁总信任。”费云鹏微笑着说。 丁一夫说:“咱们之间就甭说客套话了。现在的关键,是不能任由燕飞胡作非为。此时不出重手,不知道他还会折腾出什么乱子!” 费云鹏说:“对燕飞,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种人,不能再留在公司。”丁一夫说得斩钉截铁,“据我所知,燕飞私底下搞了不少龌龊勾当,除了勾结董劲松,他还窃取了影视公司的一些情报。下周的办公会上,我会提议开除燕飞。” “唉,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费云鹏当然清楚,燕飞不过是只可怜的替罪羊,但事到如今,他也是爱莫能助。 丁一夫抿了一口茶:“燕飞手上掌握了不少公司机密,除了把人撵走,还得让他永远闭嘴。” 费云鹏搓着手:“一旦离开公司,燕飞就不是荣鼎的人了。他要出去说什么,我们实在管不了呀。” “他曾是你的秘书,你和他谈一谈,让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他会悬崖勒马的。只要他永远闭嘴,我也可以网开一面。他要是不知好歹,仅凭泄露商业机密这件事,没准就有牢狱之灾。”丁一夫微笑着说。 费云鹏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我跟他谈没有问题,但他未必会听。今时不同往日,一个人万念俱灰时,往往会走极端,很难听进去逆耳之言。” “怎么,你还是舍不得挥泪斩马谡?”丁一夫逼问。 “不是这个意思。”费云鹏说,“燕飞如此混账,活该有今天。我只是觉得,要让一个人闭嘴,除了威胁,也得给他嘴里喂点东西,让他有点念想。真把燕飞逼上绝路,难保他不狗急跳墙。燕飞一直有出国留学的打算,这回不妨遂了他的意,让他自己提出辞职留学的申请,也算保留一点颜面。公司将他礼送出境,甚至可以负担一部分学费。如此一来,他心里既有忌惮,也会有感激。” 费云鹏的话不硬不软,他在告诉丁一夫:无论赵晓宇吸毒的事,还是油田交易中的猫腻,任何时候捅出来都是一桩丑闻。虽然我的大把柄被你攥着,但我也抓着你的小辫子。往后,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的好。再者,能帮燕飞争取到最好的结局,自己心中的愧疚总会小一些。 沉默了半晌,丁一夫缓缓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5 影片里的男二号,在影片上映前陷入吸毒丑闻 伍俊桐声色俱厉地告诉燕飞,立即停止一切愚蠢举动,自己提出出国留学的申请。否则,公司总部不排除动用法律手段,把燕飞送上法庭。 燕飞只是冷冷地看着伍俊桐,眼神中有绝望,也有轻蔑。或许,为了那些“愚蠢举动”,两人曾无数次策划于密室。如今,一人坐在台下接受审判,另一人却高高在上,扮演起仲裁者的角色。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燕飞,我们今天是代表总公司同你谈话。你必须当场表态,何去何从,就看你的了。”伍俊桐义正词严地说。 燕飞轻摇着头:“伍主任,咱俩谁跟谁,你又何必欺人太甚?” 此时此刻,伍俊桐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咱俩谁跟谁”之类的话语。他气愤地拍着桌子:“你要端正态度。不是谁要欺负你,而是你自己干了对不起公司的事。” 燕飞眼中包裹着委屈、愤怒的泪水,但他竭尽全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什么情同父子,什么莫逆之交!大难临头时,费云鹏、伍俊桐这些人抛弃自己,就像扔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他揉了揉眼角,继而爆发出阴森的狂笑。笑声止住,燕飞缓缓起身,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我答应你们的条件。” “这就对了嘛,大家朋友一场,不要为了这点事弄得下不来台。”伍俊桐手夹香烟笑道。 方玉斌说:“燕总,麻烦你把那段视频的原始文件交出来。另外,就在咱们说话这会儿,公司保卫部的工作人员已经进入你的公寓,搜查你的电脑。稍后,你办公室的电脑也会被搬走。请你理解。” 燕飞冷冷地回了句:“我不理解,你们不一样会这么干吗!” 方玉斌的语气很和蔼,甚至充满同情:“这是公司的决定,我只是奉命行事。” “是呀,大家都是公事公办,谁也不想为难谁。”伍俊桐附和道。 燕飞把目光转向伍俊桐。他投向方玉斌的目光,仅是一种冷漠,射向伍俊桐的,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面对这道目光,伍俊桐不自觉地选择了回避。燕飞两眼发红,语调却异常平缓:“伍俊桐,以前咱俩都是狗。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狗,而你,还是一条狗。” 伍俊桐把手举在半空:“你……你……怎么胡说八道?” 燕飞拉开办公室的门,扔下一句:“公司的任何决定我都服从,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然后扬长而去。 “疯了,这人疯了!”伍俊桐气得浑身发抖。 站在一旁的方玉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假若时光回到当初,方玉斌得知燕飞有今日,一定会喜不自禁。不过,当一切就发生在眼前,方玉斌倒生出几分怜悯。一枚棋子,就这样被无情抛弃。昔日是袁瑞朗,如今是燕飞,明日又会是谁? 处理完燕飞的事后,方玉斌赶回影视公司。他单独把赵晓宇叫来办公室,两手一摊:“晓宇,这次我真的帮不了你。公司已经决定,你必须离开剧组,影片的导演名字也会更换。从现在开始,这部片子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不会是它的导演,甚至你在影片中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掉。” 赵晓宇似乎有所预感,但他仍不忘做最后的挣扎:“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吧?拍视频的人已经找到,视频也已经拿到我们手上。整件事,外面根本不知道。” 因为当初的一念之仁,方玉斌险些铸成大错。当决策者换成老辣的丁一夫时,当然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丁一夫明确告诉方玉斌,回上海后立刻撵走赵晓宇,而且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方玉斌不想再与赵晓宇纠缠,他换上一副冷漠的面孔:“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所幸离影片上映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更换导演名字,还来得及。” 方玉斌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仅要离开剧组,国内也不能待了。出国去吧,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在这部影片从院线下线之前,不要回来,也不要和任何人联系。” 方玉斌又说:“这件事,目前是公司的最高机密!无论是出于保护你还是维护公司的利益,我们都会严守秘密。丁总说了,按照合同约定,你自己犯下大错,一分钱片酬也拿不到。但我们不会这么绝情,该你的钱一分不会少。未来影片的票房冲高,你也会通过适当方式获得红利。做到这一步,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赵晓宇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语不发。方玉斌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晓宇目光呆滞:“先让我一个人安静一阵子吧。” “不行,片子定在五一上映,宣传造势活动很快就要在全国铺开。这种时候,出不得一点纰漏。你必须马上走,越快越好!”让赵晓宇立刻走人是丁一夫的决定,但经历了这番波折,方玉斌也懂得,关键时刻必须杀伐决断,不能够有一丝心慈手软。因此,他的语气无比决绝。 赵晓宇忽然爆发出一阵怪笑,笑声打住后说:“一条丧家之犬,是走是留,听凭你们安排吧。” 从上午的燕飞到此时的赵晓宇,绝望之下的他们都用恐怖的笑声来抒发情绪。这样的笑声,听在方玉斌耳里都不好受。一天之内,见到两个原本前程远大的青年才俊走到穷途末路,方玉斌心里仿佛也压上一块巨石。 然而军情紧急,方玉斌明白自己没有长吁短叹、调整思绪的时间,他狠心地掐灭烟头:“我马上安排人订机票,下午就送你走!” 送走赵晓宇后,方玉斌立刻飞赴北京,当面向丁一夫汇报。听完汇报,丁一夫手指不停敲击着办公桌:“赵晓宇身边,必须安排可靠的人跟着,既是陪伴,也是监视。这一段时间,他必须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方玉斌点头说:“我安排了两个人跟着赵晓宇一起出国。” 丁一夫抿了一口茶:“亲爹走了,总得给儿子找个干爹吧。” 方玉斌明白,丁一夫是说新片的导演总得有人挂名。他回答道:“动身来北京前,我已经和安总联系,请他帮新片物色一个挂名导演。” “老安能物色到大牌导演吗?他要能请来张艺谋、冯小刚,钱不是问题。”丁一夫坐直身子。 方玉斌说:“安总说,那几位顶尖导演怕是不行,人家已经名利双收,犯不着来蹚浑水。不过,以他的人脉,请一位一线导演来挂名应当没问题,而且这名导演的名气与票房号召力,远在赵晓宇之上。” 方玉斌又说:“影片是现成的,导演虽说只是挂个名,但人选必须赶紧定下来。挂名导演得熟悉情况,进入角色。未来在全国各地巡演,开观众见面会,他聊起片子也得头头是道,千万别穿帮。安总对我承诺,三天之内一定找到人。” “老安这家伙,还算够朋友。”丁一夫苦笑道,“赵晓宇的才华没的说,但名气始终太小。这回换上一个大牌导演,也算因祸得福吧。” 安总那边很快传来消息,他找到一位国内一线导演来接替赵晓宇。而且,因为这名导演的名气与江湖地位,安总的朋友也不再强求在导演一栏共同署名。最后,还是方玉斌从中协调,新来的导演出任总导演,安总朋友的名字,出现在银幕下方执行导演一栏中。如此一来,双方皆大欢喜。 赵晓宇吸毒的事,是公司的最高机密。除了丁一夫、方玉斌以及安总等少数几人,即便连任小军这样的影片发行方也被蒙在鼓里。但经历了导演更换的风波后,精明的任小军难免会觉察出异样。这一次他不提前打招呼,独自飞来上海,直接闯到了昊辰影视的办公室。 方玉斌刚进门,工作人员便告诉他:“北京的任总来了,等了你一个中午。” 方玉斌快步走进去:“任总,你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任小军放下手中报纸:“有些事,你跟我打招呼了吗?”他站起身,将办公室的百叶窗合上,低声说:“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才逼退赵晓宇的?” 方玉斌搓着手:“你听说什么了?” “这他妈还用听说!”任小军坐回沙发,接着说,“你突然组织员工去体检,隔不久赵晓宇就同意放弃署名权,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有名堂。赵晓宇是不是沾上了那玩意儿?咱们可是合作伙伴,这种事不能藏着掖着。” “任总不愧为老江湖。”方玉斌沉吟了一会儿说,“事情和你想的差不多,赵晓宇和毒品有染。所幸发现及时,我们已经采取了补救措施。新物色的导演,不是已经走马上任了吗?” 任小军追问道:“赵晓宇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方玉斌说:“他去了澳大利亚,在一栋海滨公寓里过着飘飘欲仙的生活。我专门安排了人过去陪着,他的手机号码也暂停使用。这段日子,国内没人能联系到他。” “还有谁?”任小军声音愈发低沉,“除了赵晓宇,剧组里还有谁吸毒?” “没了。”方玉斌说,“上次的体检十分严格,我确定剧组中只有赵晓宇一个瘾君子。” “敢打包票吗?”任小军仍不放心。 “当然。”方玉斌说,“你也知道,这部片子大量起用年轻演员,这帮人才入行,收入也不高,还没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搅和到一起。” “这种事,你怎么能瞒着我?”任小军抱怨道。 方玉斌连说“对不起”,接着还解释说:“我们当初想的是,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加之事情已经摆平,就没再声张。” 任小军点上一支烟:“是谁在背后搞赵晓宇?” 燕飞的事是荣鼎公司的家丑,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方玉斌自然不愿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他摇着头说:“不太清楚。既然我们已经把隐患消除了,就没必要再去深究。” “话可不能这么说,”任小军抖着烟灰,“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起码得知道仇家是谁,否则,下回还要吃大亏。” 方玉斌耸了耸肩:“我真不太确定。” “不确定?”任小军逼问道,“说不确定,说明你有怀疑对象。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能对我留一手吧?” “估计是竞争对手吧。上回你不是说,有部国产影片跟咱们同在五一节档期上映?”方玉斌随口编出这段话。任小军曾提过,五一档期还有一部影片上映,双方免不了正面交锋。上次的版权风波,也是竞争对手使坏。这会儿被任小军逼到墙角,倒正好用此事做挡箭牌。 “真是他们?有证据吗?”任小军还在追问。 谎撒到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能继续圆下去:“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不过,没抓住什么证据。” 任小军信以为真了:“这帮王八蛋,手段也忒下作了,尽干些背后捅刀子的活儿。”接着,他又冷笑一声,眼里射出一道寒光:“他们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任小军掐灭烟头。 新片上映前的造势活动紧锣密鼓,方玉斌忙得脚不沾地,很快就把和任小军的这番对话抛之脑后。直到一周后,娱乐圈忽然爆出一则新闻,北京警方接到群众举报,突击搜查一家酒店,在房间里抓捕了四名吸毒人员,其中一人,还是一名电影演员。 一开始,方玉斌对这则新闻并没怎么关注,直到员工们说,这名被抓现行的演员,在一部即将于五一档期上映的电影中担纲男二号,方玉斌才恍然大悟——就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言,任小军真就找上门去寻仇了。 方玉斌颇有些哭笑不得。和那部影片的制作方谈不上深仇大恨,只因为曾有过节儿,临时拿他们来做了挡箭牌,没想到就害得人家遭此横祸。距离五一档期很近了,此时爆出男二号吸毒的丑闻,影片只能推迟上映时间。不过,也因为任小军的歪打正着,流金淌银的五一档期,从此为昊辰影视的新片独享。 6 胡雪岩的考题 最后一块绊脚石就这样被不经意地踢开,万事俱备,东风又至,这部影片的大卖似乎不可阻挡。先期的媒体炒作,尤其是通过网络社交软件的造势,让电影未播先火。被从业者视为必争之地的小长假档期,竟成为没有对手的真空地带。自掏腰包买来的票房,与普罗大众的观影热情叠加在一起,让这部影片的票房不断刷新着纪录。 影片上映三天后,任小军给方玉斌打来电话:“市场反应太好了!观众叫好,影评家赞不绝口,各大城市的院线里,黄金时间都排着这部电影。” 方玉斌也十分兴奋:“前两天票房就破亿了,估计最后总票房能冲破5个亿吧?” “完全没问题。”任小军说,“拿下季度票房冠军,已经十拿九稳,甚至放到全年来看,也有望跻身票房前三甲。你们花钱买的票房,已经加倍赚回来了吧?” “没有你,片子不可能这么火!昨天我跟丁总汇报,他还特意让我转达谢意。”方玉斌说。 任小军说:“今天打电话,一来是报喜,二来是同你商量,之前准备拿来买票房的钱,可以省点用了。三天下来,市场热情已被点燃,即便咱们不去买,观众也会把票房撑起来。” “不行,”方玉斌立刻说,“买票房的钱一分不留,全部花出去。刚才你不是说有望冲击年度票房前三甲吗?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种希望变成现实。” 任小军说:“年度前三甲虽然好听,可说到底只是个虚名。照目前行情,昊辰影视的投资已经实现效益最大化,再投钱进去买票房,不过徒增成本而已。身为发行方,买票房的钱又不用我出,按说你们越大方,我越开心。今天这番话,完全是站在朋友立场才说的。” “谢谢你的好意。”方玉斌说,“你的分析的确有道理,不过继续买票房是丁总的决定,咱们照办就是。” 任小军说:“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阔主!得,你们都不心疼,我当然不在乎了。” 接下来的几天,影片的票房几乎刹不住车,连任小军这种专业人士都不敢轻易预测票房最终能冲多高。趁着影片大热的势头,昊辰影视打算在北京举办一场庆功酒会。不过,就在酒会举办前两天,方玉斌接到荣鼎资本总部的电话,说庆功酒会事关重大,由总公司直接负责。 总公司接手后,排场立时大了许多。荣鼎资本的高层悉数出席,许多商界大佬也被邀请到现场。收到请柬的媒体人士,除了跑娱乐新闻的,还有一大帮财经记者。 向来低调的丁一夫,这一次选择了异常高调的行事方式。在酒会现场,他端着酒杯来到记者中间,挨个碰杯并感谢媒体朋友对影片的支持。瞅着这种机会,记者们还不得赶紧丢出问题?一名记者问道:“丁总,一部投资不过几千万的电影,目前票房已经冲破5亿。如此亮丽的成绩,是怎么做到的?” 丁一夫笑容可掬地答道:“这只是一部小成本电影,投资额并不大,我也没投入太多精力。从头到尾,我大致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从整个发展趋势来分析,认为电影产业大有可为,决定投这一笔钱;第二,告诉下面的人,沉下心思认认真真拍电影,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最后的成败交给市场来决定。幸运的是,市场对我们的努力给予了认可。至于细节部分,我没有参与,因此所知有限。你们可以问一下方总,他一直在昊辰影视负责具体事务。” 丁一夫的话听在方玉斌耳里,句句不靠谱。什么小成本制作,怎么不提买票房砸进去的大笔资金!什么叫别动歪脑筋,从档期到署名,里面的水可够深!方玉斌更清楚,丁一夫选择高调面对媒体,自然有其深意,此刻绝不是自己抢风头的时候,他赶紧说:“电影制作的细节,之前和大家交流过很多,没有什么新东西了。丁总在百忙中出席酒会,机会难得,大家有什么问题多向他请教。” 又一名记者问道:“丁总,我发觉你今天没打领带。从穿衣风格联想到企业经营风格,是否意味着荣鼎资本的投资战略会有所转变?未来你们会不会加大在娱乐产业的投资力度?” “你的观察很仔细。”丁一夫回答道,“今天没打领带,是因为出席酒会的嘉宾有许多来自娱乐界,人家的穿戴很潮,我也不能太正式。至于其他的,倒没有多想。说到投资战略,荣鼎此前关注的重点在大中型企业,面对文化创意产业的巨大机遇,也不会置身事外。” “有什么新举措吗?”记者追问道。 丁一夫说:“几千万投资收获几个亿的票房,对影视公司来说算高收益了。不过,对投资企业来说,玩法可以更丰富。我今天可以向大家透露,因为影片大卖,昊辰影视的估值翻了好几倍,金盛集团的股价也涨了不少。有不少人在跟我接触,希望推动昊辰影视早日单独上市。” 另一名记者问道:“丁总,在这部电影上你们已经赚了好几亿,未来昊辰影视一旦上市,当初的几千万投资岂不要变成十几亿吗?” “具体的账我没算过,记者朋友有兴趣,可以帮我算一算。等到成功上市之日,再邀请大家相聚。”丁一夫微笑着转身离开。 站在一旁的任小军拉着方玉斌的衣角,啧啧称赞道:“怪不得丁总坚持买票房,敢情他玩的是大手笔,已经不在乎一部影片的盈利,谋划的是昊辰上市资本运作的这盘大棋。” 方玉斌点头附和:“丁总玩的,向来都是大手笔。” 酒会现场,荣鼎资本总裁费云鹏同样笑容满面。有记者拉住他,问起了金盛集团的情况:“继油田出售之后,金盛旗下影视公司的影片又制造了票房奇迹。如今有种说法认为,金盛集团的现金危机已基本结束。对此,费总怎么看?” “我认同这种说法。”费云鹏说,“众所周知,金盛集团前董事长华子贤因为个人问题离职后,企业随即陷入危机。荣鼎资本作为金盛的投资方,也面临很大压力。但我们及时调整经营策略,比如对企业旗下资产进行重组,出售油田项目及部分商业不动产,还有加大对影视业的投资。这些举措立竿见影,收效明显。” “我想特别强调,”费云鹏接着说,“金盛集团的危机能够化解,有两个原因至关重要。首先,是江州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其次,就是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先生的远见卓识。危机出现时,丁总冷静地分析形势,表现出惊人的战略定力。此后,他又把高超的经营领导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最终帮助金盛渡过难关。” “记者朋友,我建议你们多采访丁总。”费云鹏说得慷慨激昂,“荣鼎资本成功处理金盛集团危机,绝对是投资界反败为胜的经典案例,值得各位去关注报道。” 应付完记者,费云鹏在一帮下属的簇拥下进入休息厅。见方玉斌也在休息厅,他主动走了过来:“玉斌,祝贺你呀。” 方玉斌恭敬地答道:“感谢费总的大力支持。” 费云鹏笑呵呵地说:“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方玉斌答道:“金盛旗下的能源资产与商业不动产,基本处置完毕。接下来,工作重心要转到……” “我不是说金盛,”费云鹏挥手打断了方玉斌,“而是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见方玉斌不知所措,费云鹏说:“如今,金盛的现金流问题基本解决了,剩下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处理。倒是你,得准备承担更重的担子哟。” “更重的担子?”方玉斌一头雾水。 费云鹏微笑着说:“燕飞要去国外进修一段时间,他离开后,上海公司的人事会进行相应调整。” 燕飞离开的事,方玉斌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听费云鹏这意思,莫非要调自己回上海公司? 费云鹏的笑容愈发和蔼:“怎么,你还不晓得?丁总没跟你说?” 方玉斌摇了摇头。费云鹏又说:“今天,就算我提前给你透点风吧。丁总应该很快会找你谈话,一切以他谈的为准。”这时,又有一批嘉宾走进休息室,费云鹏撇下方玉斌,和众人热情地打起招呼。 费云鹏离开后,吴步达第一个凑了上来:“方总,听这意思,你要高升了!” “别瞎说。”方玉斌瞪了吴步达一眼。 不过,费云鹏说这番话时,许多人都在场,接连又有好几人走过来,向方玉斌道贺。方玉斌的反应一概是微笑不语。 截至影片下线时,票房已逼近10亿元大关。这部号称以小成本制作,最终却在中国电影市场投下震撼弹的影片,也让荣鼎资本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近一段时间以来,围绕荣鼎资本的报道很多,关于荣鼎在这部影片上究竟赚了多少钱,更充斥着各种说法。有说3个亿的,有说5个亿的,甚至有媒体给出了7个亿的答案。丁一夫密切关注着这些新闻报道,却从不做出正面回应。这正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借一部影片的成功,为自己的留任之路造足声势。 一大早来到办公室,秘书又呈上几篇新近出炉的新闻报道。丁一夫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看起来。看完之后,他摘下眼镜,忍不住哼起小调。 最近打来电话,提出采访要求的记者很多。丁一夫婉拒之余,把费云鹏推到了前台。费云鹏欣然应允,在办公室频频接待各路媒体。刚才几篇报道,便是对费云鹏的专访。费云鹏的表现,令丁一夫十分满意。文章中,费云鹏不仅谈这部电影的成功之道,谈荣鼎进军文化产业的长远规划,更数度提及处理金盛集团危机的过程。在费云鹏口中,危机已然过去,而成功的背后,能力过人、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丁一夫居功至伟。 让别人唱赞歌,实在比王婆卖瓜好太多!丁一夫更得意的是,他与费云鹏之间的合作,或是说交易,看起来近乎完美。自己既往不咎,费云鹏全力拥戴自己留任董事长。照目前局势,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会议上,顺利留任已成定局。 方玉斌走进了办公室。今天,他是来汇报金盛集团项目下一步工作计划的。听完汇报,丁一夫没提什么意见,而是说:“据说在庆功酒会上,费云鹏向你透露了上海公司即将进行人事调整,还叫你做好挑重担的准备?” 好在这个问题对方玉斌来说并不算突然,他早有准备:“我只听丁总的。你既然没和我说,我就当没这回事。” 丁一夫点了点头,聊起一段典故:“晚清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不仅善于经商,在识人方面也有一套。胡雪岩打算派人去湖州做主管,看中一个名叫陈世龙的伙计。另外的人却推荐李郁,说此人做过多笔买卖,从未失手。胡雪岩拿不定主意,便出了一道考题。胡雪岩把两个上锁的柜子分别放在两间房内,然后吩咐陈世龙和李郁各自打开一个。李郁很快打开了柜子,陈世龙则花了很长时间。其他人都认定李郁获胜了。” 丁一夫接着说:“胡雪岩却问,柜子里有什么东西?李郁抢先答道,里面全是铜钱。陈世龙尴尬地摸着头,说自己只顾埋头开锁,没看到柜子里装着什么。胡雪岩一语不发,几天后将陈世龙派去湖州做主管。面对众人的疑惑,胡雪岩解释说,考题只叫他俩去开锁,没让看里面。陈世龙照此去做,没有逾越界线,这便是选定他的理由!” 方玉斌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通过了丁一夫的考试? 丁一夫跷起二郎腿,问道:“电影上映几天之后,任小军就说,继续买票房并不划算。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继续买下去吗?” “大概是利用不断冲高的票房,为公司造势。”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方玉斌早已今非昔比。他当然明白,丁一夫是在为自己留任董事长造势,但这话是断断不可说的。 “只说对了一半。”丁一夫抿了一口茶,“我的确在为公司造势,同时也是为你造势。” 丁一夫又说:“我最反感任人唯亲那一套,即便是我属意的人,能否获得提拔,也要凭业绩说话。你是昊辰影视的总经理,只有影片票房飙高,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业绩。” “谢谢丁总。”方玉斌内心泛起一阵激动。既然丁一夫这么说,看来自己的晋升已指日可待。 丁一夫接着说:“费云鹏那天透给你的消息一点不假。燕飞递交了辞职信,很快就会离开荣鼎。总部已经决定,由你出任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排名第一的副总,同时负责主持公司全面工作。” 丁一夫接着说:“金盛集团旗下的商业不动产和油田都已经出售,加之影片大卖,回笼了大笔现金。手头有了钱,辗转腾挪的空间就变大了。因此,总部派驻江州的管理团队已完成了历史使命。这个项目的后续工作重新划归上海公司负责。尽管担子不轻,但我相信你能胜任。” “提拔太快,对年轻人来说未必是好事。”丁一夫继续说,“尽管有人提议直接任命你为总经理,我却坚持让你担任主持工作的副总,过渡一段时间。对你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难得的缓冲期,要好生珍惜。” 方玉斌努力保持着平静,心中却涌动着无以名状的喜悦与兴奋。当年进入荣鼎资本时,他几乎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成为上海公司的负责人。即便投入丁一夫麾下,职场生涯迎来转机,他指望的也不过是凭着在江州的业绩,调去某个地位稍逊一筹的分公司当个副职。要知道,上海公司可是荣鼎资本旗下实力最强的诸侯!而自己,此前不过是上海公司里一个小小的投资副总监!昔日袁瑞朗执掌上海公司时,方玉斌只能远远望着,将对方视为恩师与偶像。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多,自己就站上了这个位置! 丁一夫又说:“尽管你只是主持工作的副总,但薪资待遇会比照总经理。荣鼎各家分公司总经理的年薪,在120万左右,上海公司的规模大、底子厚,总经理年薪能达到150万。此外,根据经营绩效,年底还会有分红奖金。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嘛。对于真正的人才,我是不会吝啬的。” 方玉斌愈发激动,当初在上海公司担任投资副总监时,年薪才40万。到江州后,因为管理团队只是临时机构,负责人也没有明确职级,薪酬标准依旧参照原职务。这一次晋升,方玉斌实现了几级跳,由一个白领直接跃入金领阶层。 这种时候,当然少不了表忠心的语言。方玉斌说:“当初我几乎要被赶出公司,是丁总出手救了我。没有你的栽培,我不会有今天。还是那句话,死心塌地跟着丁总干。” 对于此类宣誓效忠的话,丁一夫大概听得太多,他轻轻挥了挥手,说:“你赴任上海公司的正式文件,下周就会发下去。这一次,费云鹏很积极,说要亲自去上海宣布文件。” 对于费云鹏的态度,方玉斌认为反常却并不令人意外。费云鹏谈笑自若地为丁一夫歌功颂德,正是一个职场人士必备的素质——脸皮厚到能够打掉牙和血吞。 看着费云鹏那张灿烂的笑脸,外人几乎不敢想象,他刚在一场权力争斗中输了个精光。庆功酒会上,费云鹏当众放出上海公司即将进行人事调整的风声,也不失为找回面子的一种方式。尽管外界不了解卢文江泄密一事的细节,却知道卢文江是费云鹏的人马,燕飞更是费系大将。燕飞请辞,方玉斌接任,难免会引发各种猜测。费云鹏的举动却试图告诉外界,局面还在我的掌控中,甚至方玉斌也是我属意的人选。你们瞧,他获得提拔的消息,还是我满面春风地透露出来。宁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能让别人以为自己已然失势。 丁一夫叮嘱道:“玉斌,你有才气,也有义气,这都是好的。但不能恃才傲物,更不能意气用事。上海公司是荣鼎旗下业绩最好的分公司,里面的情况很复杂,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你过去在上海公司待过,公司里有人是你的朋友,有人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你是一把手了,必须把自己的格局拉高,要团结所有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反对过你的人。” 丁一夫这番话,既是领导点拨下属,更是老师教育学生。面对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与师长,方玉斌敛容细听,虚心受教。 丁一夫继续说:“你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心慈手软。赵晓宇这件事,险些酿成大错。实话说,袁瑞朗与燕飞,在这一点上可强过你,换作他们,对赵晓宇可不会有妇人之仁。当然了,人是不断变化的,见识了商场上的腥风血雨,我相信你会变得更加成熟。” “我一定汲取教训。”经历了这番风雨,方玉斌自信已变得愈发成熟。当然,这份成熟中还包含了冷酷、残忍等并不太美妙的形容词。这或许真的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丁一夫站起身,伸出右手:“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方玉斌双手迎上去,说道:“谢谢丁总!” 7 究竟谁是魔,谁又是道 下了高速,吴步达继续驾驶着别克商务车,穿梭在上海滩的高楼大厦之间。方玉斌坐在后排座位,两眼微闭,似乎正在休息。 方玉斌走马上任已经半个多月,上海公司与金盛集团项目管理团队也完成了整合。吴步达与江州团队的许多同事一起,加入了上海公司。今天,他们刚从杭州出差回来,要赶回公司参加一个会议。 来到上海公司后,方玉斌尽可能保持了低调。比方说用车方面,那台过去由袁瑞朗、燕飞专用的奥迪A8座驾,他就没有去坐。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方玉斌担任主持工作的副总只是一种过渡,扶正是迟早的事,但他却谦逊地表示,奥迪A8是总经理的专车,自己只是暂时主持工作,不能超标配车。方玉斌还有一句逢人便讲的口头禅:“希望大家还像以前一样,把我当作一个普通同事。” 对于这句话,估计是没人信的。即便在吴步达眼中,方玉斌也和过去不一样了——说话愈发谨慎,脸上的笑容更少,包括乘车习惯也变了。自打回到上海公司,方玉斌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坐到副驾驶位置,而是选择坐到后排。 方玉斌睁开眼,看了看表:“还有多久到公司?” 吴步达说:“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就到。” 方玉斌点了点头:“赶上下午的会,看来没问题。” 吴步达笑着说:“你是领导,下面人等一会儿是应该的。他们上海公司的人,这点规矩都不懂?” “净瞎说。”方玉斌训斥道,“我看你小子还没当上官,官架子倒出来了。”他接着叮嘱:“之前我就讲过,这次不仅是我一个人回到上海公司,江州团队的很多人也跟着一起进来了。两拨人融合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不要再分彼此。” 吴步达吐了吐舌头,说:“我知道了。”隔了一会儿,吴步达又说:“这次整合,江州团队里除了少数几人回到总部,其他人差不多都进入上海公司。可惜佟小知辞职了,小姑娘一走,办公室的气氛仿佛没有以前欢快了。” 提到佟小知,方玉斌心头像被刺扎了一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听说小知出国了?” “好像是吧。”吴步达说,“自打从塞班岛回来,她就说要辞职,还说自己要出国读书。正办着离职手续,又碰上卢文江那档子事。当时情况特殊,连一起吃个饭给她饯行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她离开之后,手机号码换了,同事们没一个能联系上她。” “出国了,当然要换手机。”方玉斌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充满惆怅,看来佟小知是不想让公司同事,尤其是方玉斌知道她的行踪。 汽车驶抵地下停车库时,还有十分钟到三点,刚好赶上下午的会议。来到上海公司后,方玉斌排出了一个时程表,打算邀请每个部门的中层管理人员座谈。按照计划,今天下午是与财务部人员交流。 方玉斌步入会议室时,几位副总与财务部的中层干部已等候在里面。方玉斌刚落座,林胜峰便侧过身子,以一副请示汇报的口吻说:“方总,财务部的部长孟薇,还有几名副部长,你应该都认识,我就不介绍了。” 在上海公司历任的一把手中,方玉斌大概是唯一一个知晓林胜峰真实身份的人,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实则能够直达天听。况且,林胜峰还是自己的老领导与引路人,因此方玉斌说过好多次,希望对方仍叫“玉斌”,但林胜峰却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无论人前人后都毕恭毕敬地称呼“方总”。 “当然。”方玉斌笑着说,“大家都是老同事,不用搞那么正式,就是坐到一起聊聊天,听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打算与安排。” 孟薇第一个发言:“近段时间,我们按照总公司的要求,尤其是方总上任后做出的部署,重新调整了财务部的工作思路。各位领导桌子上放的,就是新的工作计划书。下面,我把里面的要点逐一汇报一下。” 孟薇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并不能突显自己身材与胸部的职业装,讲起话来一本正经,一板一眼。不过方玉斌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孟薇与燕飞在网上互相挑逗的淫词浪语。 对这个女人,方玉斌实在没什么好感。他一面听着汇报,一面装模作样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可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不动声色地把孟薇调出财务部。尽管有丁一夫尽量团结所有人的叮嘱,但在方玉斌心中,团结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财务部这个位置太关键,暂且不论过去的恩恩怨怨,仅凭孟薇与燕飞的暧昧关系,就必须叫她滚蛋。 方玉斌正想着,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戚羽快步走进来,还轻声说道:“对不起,我迟到了。”不过说话时,她的目光却没有朝向方玉斌。 女友的背叛,是方玉斌心中无法抹去的痛。离开上海公司后,他再没和戚羽联系过,只是隐约听说,戚羽当上了财务部副部长,还和一个做钢材生意的福建商人结了婚。能晋升副部长,或许是燕飞对于戚羽反戈一击的回报;与福建商人结婚,戚羽也不必再为房子、车子的事烦恼了。 方玉斌回上海公司后,好几次碰见戚羽,对方的眼神却充满闪躲。在方玉斌看来,这些实在大可不必。感情的一页已经翻过去。 戚羽刚坐下,孟薇便解释说:“戚羽今天去医院,跟我请了假,说是要迟到一会儿。”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方玉斌主动问道。 孟薇与戚羽都没有回答,倒是旁边有人冒出一句:“她有喜了,去医院做产检。” 方玉斌心头微微一震,旋即又笑呵呵地说:“这是好事嘛!今后摆满月酒的时候,可别忘了通知公司同事,大伙一起来为你祝贺。” “谢谢方总。”戚羽抬头浅笑,这也是方玉斌回上海公司后,她的目光第一次正视对方。 会议持续到下午五点,散会后,孟薇主动邀请大家聚餐。方玉斌却抱歉地说:“孟部长请客,实在荣幸得很。不过今晚不凑巧,我提前约了人。” 孟薇笑着说:“方总是钻石王老五,晚上的约会一定很多。” 方玉斌说:“哪有什么约会,去见一个客户。今晚这一顿,算我欠大家的。下个周末,我招待大伙去野外烧烤。” “这话我们可都记住了哟。”孟薇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女下属对男上司特有的、不失分寸的娇嗔。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开车前往虹桥路附近的古北新区。今晚他约了苏晋,但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这究竟算约会还是见客户。 苏晋早已等候在一间精致的西餐厅里,见到方玉斌,她的笑容很甜蜜:“怎么样,新官上任,感觉还不错吧?” 方玉斌轻摇着头:“一天到晚除了忙,没什么感觉。” 苏晋优雅地摊开餐巾:“这一段时间,我既高兴,也有些忧伤。” “怎么了?”方玉斌问。 苏晋说:“看到你一飞冲天,我当然高兴了。可是,一想到你离开了江州,不能每天见着你,又高兴不起来。” “瞧你说的,”方玉斌的笑容略显尴尬,“上海离江州才多远?再说了,金盛集团的项目并未彻底完结,接下来,咱们还要通力合作。对了,关于这一块,你有什么想法?” 苏晋嘟起嘴巴:“今晚咱们见面,你不是准备谈工作吧?” “我就随口一说,别介意!”方玉斌赶紧打住话头,“你想谈什么,我就谈什么。” “就谈谈你的那个佟妹妹,或者叫情妹妹?”苏晋说。 方玉斌一脸苦笑:“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已经出国,我跟她再没联系过。” “你和她联系,我也不担心!”苏晋倒显得信心十足。 方玉斌轻摇着头:“你知道为什么法律规定,男人18岁就能参军入伍,20岁才能结婚吗?” 苏晋有些好奇:“为什么?” 方玉斌说:“因为女人比敌人更难对付!所以呀,与其聊佟小知,还不如聊工作。” 苏晋被逗笑了:“你倒会给自己找借口。好吧,咱们就接着聊工作,不过真要聊起来,恐怕又绕不过佟小知。” 方玉斌有些不解:“你干吗老扭住她不放?” “你以为我真那么在乎她?还不是为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苏晋说。 方玉斌问:“怎么又是为了我?” 苏晋说:“卢文江的事情发生后,江州市公安局与荣鼎公司保卫部的人第一时间介入,江华集团这边,沈总也安排我负责相关协调工作。江州团队的每个员工,或多或少都接受了调查盘问,即便当时正在办离职手续的佟小知也不例外。” “对呀,”方玉斌点点头,“这事我知道。” 苏晋又说:“但我听公安局的朋友说,荣鼎公司保卫部的人来到江州后,第一时间就查扣了卢文江与佟小知的电脑。卢文江已经被捕,查扣他的电脑无可厚非。可佟小知只是一个低阶员工,为什么要针对她?” 方玉斌皱起眉头:“的确有些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苏晋说,“这些被你们公司保卫部查扣的电脑,后来移交到公安局手里。技术人员发现,佟小知的电脑被人动过手脚,里面的一些资料被删除了。” 方玉斌警惕起来:“保卫部的人删除了电脑上的资料?” “不清楚。”苏晋摇着头,“后来整件案子不了了之,连卢文江都被放出去了。对佟小知的事,也没人去追究。” 苏晋接着说:“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佟小知身上有些东西怪怪的,一会儿说回江州工作是照顾父母,一会儿又说自己家在上海,前言不搭后语。这回公安局在调查卢文江的案子时,顺带调查了江州团队所有员工近期的通信记录以及银行卡资金流向。我因为和他们接触多,也听到一点风声。” “什么情况?”方玉斌追问道。 苏晋说:“佟小知和卢文江的事倒没有什么牵连,只不过自打她来到江州,就总和一个上海的手机号码保持密切联系,经常一聊就是大半个小时。” 方玉斌嘀咕道:“没准人家在和家人聊天?” 苏晋摇头说:“不是什么家人。这个手机号码,我们都很熟悉,是上海公司副总林胜峰的。” “是他?”方玉斌大吃一惊。 “不光是电话联系。”苏晋说,“佟小知的银行卡上,最近忽然多出20万。这笔钱,也是从林胜峰的户头划过来的。” 方玉斌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接着掏出一支烟,缓缓说道:“原来是他们!” 苏晋盯着方玉斌:“林胜峰为什么会和佟小知联系,还打钱给她,我一直想不明白。怎么,你知道?” “不……不清楚。”方玉斌吞吞吐吐地说。 苏晋耸耸肩:“瞧你那样子就在说谎。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让你注意。” 林胜峰的真实身份,方玉斌没告诉任何人,苏晋当然搞不清楚里面的来龙去脉。但方玉斌一听便明白,事情背后的真正主使,只能是丁一夫。丁一夫从不相信任何人,方玉斌也不可能成为例外。佟小知就是他派来江州团队的耳目,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人家掌控之中。 有林胜峰的例子在前,方玉斌不是没防着这一手。对于江州团队中那几名来自总部的人员,他始终怀有高度戒备。但没想到呀,人家竟然在来江州后新招聘的人员中安插进一枚棋子。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这一步!不知道,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究竟谁是魔,谁又是道? 方玉斌对于佟小知的感情,在此刻变得更加复杂。他当然有怨恨,甚至是被欺骗后的愤怒。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竟然是别人用来监视自己的工具!同时,他也在问,为什么在自己表白之后,佟小知要急着离开公司?她大可以继续扮演监视者的角色,从丁一夫那里获得更多好处。合理的解释或许是,佟小知的良心过意不去,她不忍心再去伤害一个爱她的男人。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方玉斌的思绪。一看来电号码,竟然是林胜峰打来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玉斌滑动接听键,竭力保持平静的语气:“林总,有什么事吗?” 林胜峰的语气却异常焦急:“刚才总部打来电话,说丁总出车祸了。” “怎么回事?”方玉斌紧张起来。 林胜峰说:“丁总昨天去天津考察项目,今晚回北京。高速路上发生追尾,他的车被一辆大货车撞了。” 方玉斌追问说:“丁总怎么样了?” 林胜峰说:“具体情况不清楚。听说人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这会儿正往医院送。” 方玉斌站起来:“我要立刻赶去北京。” “我也去!”以林胜峰对丁一夫的感情,心中无疑更是挂念。 方玉斌说:“叫办公室订机票,咱们机场见。” 方玉斌和苏晋简单道别几句,就匆忙奔向机场。紧赶慢赶,他和林胜峰终于搭上了当晚最后一班前往北京的飞机。 出首都机场时,已是深夜12点多。他们包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医院。车祸发生的地点,位于京津接壤地带。为了争取时间,丁一夫被送到附近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医院。 当方玉斌赶到时,医院的停车场里停放着好几辆豪车。看车牌号便知,荣鼎资本的高层此刻已齐聚于此。上楼梯时,方玉斌还碰见了荣鼎资本成都、广州两家分公司的总经理,他们也是接到消息,从当地匆匆赶过来的。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门口围着一大帮人。费云鹏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脸色显得无比焦虑。他还不时安慰身旁一名装着朴素甚至有些土气的妇人:“嫂子,别担心,丁总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妇人擦拭着泪水,用一口浓重的乡音说:“谢谢你们。” 尽管从未谋面,但方玉斌已经猜出,此人就是丁一夫的夫人。方玉斌听说过,丁一夫的老婆是个乡下女人,丁一夫刚去部队参军时,两人就结了婚。后来,丁一夫飞黄腾达,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更没有传出任何花边新闻。不过,在各种公众场合,丁一夫从不带着夫人,外界对她也知之甚少。 费云鹏抬头看见了方玉斌与林胜峰,轻轻点了一下头:“你们过来了?” 方玉斌焦急地问:“丁总怎么样了?” 费云鹏一脸沉重,仿佛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旁边一名总部的同事说:“进去好几个小时了,还在抢救。” 林胜峰关切地说:“怎么不换一间大医院?” 站在旁边的一位副总裁说:“北京医院里的大专家我们联系了,人家还带着救护车赶了过来。可一看伤势,建议说就地治疗。要能把血止住了,再转院不迟。” 林胜峰双手合十,口里念道:“阿弥陀佛,丁总一定会没事的。” 突然,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满身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周围的人一下子全围了过去。面对一双双急切的眼睛,医生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伤者肝脏失血过多,没能抢救过来。” 丁一夫的夫人放声痛哭,费云鹏也小声抽泣着,还拿出纸巾抹着眼泪。很快,走廊里的哭泣声、叹息声响成一片。 方玉斌的眼眶泛起红润。是的,丁一夫不曾真正信任过自己,正如同丁一夫从不相信任何人。但不管怎么说,是丁一夫拔擢了自己,让一个来自小县城,既没有傲人学历,更没有任何背景,甚至直到30岁还一事无成的年轻人,成长为一家大型投资企业的高管。没有丁一夫,绝没有自己的今天。这一份知遇之恩,山高海深! 泪水挂在脸上,很快变得冰凉。方玉斌仔细听去,在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叹息声中,除了伤心与悲痛,分明也有窃喜与兴奋。丁一夫走了,荣鼎资本很快就要变天!真心悲痛者,是担忧失去了坚强的靠山;暗自窃喜者,正在庆幸压在头上的巨石被挪开。 费云鹏搀着丁一夫的夫人,一直送到楼下,又亲自扶她上车。接着,他走了回来,面对聚集在走廊里的公司高管,再一次失声痛哭。几分钟后,费云鹏终于止住哭泣,他语气沉重地说:“发生这样的不幸,每个人都很悲痛,但公司的工作不能停顿。刚才董事会通过了紧急决议,让我暂时主持工作。公司的管理层都在这里,各分公司的负责人也赶来了。如今已是凌晨,大家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所有人到总部开会,研究接下来的工作。” 围在走廊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朝外走。走出医院大楼时,外面漆黑一片。时间已是凌晨3点多,谁也不知道,新一轮的太阳升起后,天地间会是怎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