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有仙乐》 第一章 妖尊再现 古树斑驳,清风朗日,岐山圣地桃花林传来一阵悦耳的仙乐。 高山流水,花瓣飘零,好生优美。 桃花林中央,远远望去,某棵桃花树上像挂着一块黑色的长布条。 那黑色长布条……十分的,显眼。 “天天对着我吹笛,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就算喜欢我,你也换首曲子吹不是?三百年天天吹这一首曲子,再好听我耳朵也都要长茧子了。” 祁婴有气无力的吐槽,身上结痂的伤口又再次因为这笛声而裂开。 祁婴痞子气的啐了口,呵笑,注视着景传镜那头的苏乐,那眼神,像极了在看姑娘。 苏乐冷眼,加重笛声,仿佛在说,“你胡说什么?” 祁婴继续说着—— “人常说谈情、说爱、吹箫,人间三大乐事。你脸皮薄,不和我谈情,也不和我说爱,更不给我吹箫,所以就暗示本妖尊,整天给我吹笛子听,其心可知啊。” “苏乐上仙……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觊觎本妖尊的美貌。” 那年,他依旧被囚禁在岐山圣地,吊在桃花树下。 那年,修仙界第一美男依旧整天对着他吹笛,美其名曰用乐理洗涤他丑恶嗜血的灵魂……这一洗涤,就是三百年。 他这灵魂哪里丑恶了? 他可是妖界最貌美最貌美的妖尊了好么! 苏乐收起破冰笛,冷笑一声,“祁婴,你不知羞耻。” …… 冷颤、冷颤、冷颤。 每每梦到此处,祁婴总是会被惊醒。 自打他一代妖尊重回三百年前,可能是因为踩了十几斤重的狗屎,所以摇身一变,变成了修仙界三大门派——岐山白月宗的宗主! 成为白月宗的宗主后,他每日吃好喝好,活得简直是不要太潇洒。身边座下弟子三千,其中冰肌玉骨的美人弟子堪称如云。 但他一个直男,总是梦到一个想害死他的男人算怎么回事? 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师宗,师宗!” 大弟子梓陌推门大步入内。 梓陌上前道,“师宗,各门派来了不少的女弟子,吵着要见师宗你呢。” 祁婴黑了脸…… “扔出去。” 梓陌忙是摇头,“师宗,这可使不得,那些女弟子都是各门派精挑细选出来送上山的,各个生得貌美如玉,要是给扔出去了,不就得罪了那些门派。” 祁婴气不过,骂道,“胡说!” 一代妖尊化为一代仙宗,这其中的鸿沟不过就是——放屁,和,胡说之间的距离。 修仙界以三宗为尊,三大修仙门派之外,还有不少数都数不过来的小门派。 修仙界中,最好看的女弟子,应属洛书宗修行的弟子。那些小门派能有什么好看的女弟子? 在歪瓜裂枣里精挑细选,那算哪门子的精挑细选! 修仙界三宗,就只有白月宗有过娶妻生子的先例,这下子倒好,那些女弟子不潜心修炼,一个劲的想往白月宗钻,就想着成为宗主夫人。 梓陌为难着,“师宗,这次那些门派们选送上来的女弟子们真的皆是长得美的。” 祁婴冷了脸,“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经祁婴这么一提醒,梓陌这才是想起一件大事。 他道,“对了,师宗,在后山圣地修炼的师弟们发觉圣地有妖气。” 祁婴蹙了眉,岐山圣地有妖气? 他一个绝世大妖尊坐镇岐山百余年都没有妖气,显然……这妖气——和他没关系。 他重生过来的时候,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父母’,也就是上辈子把他往死里折腾的人之二。 这一对夫妇双修时走火入魔,临死前留下祖训,让宗中弟子在圣地以寒铁铸造莲花绝灯。说是前阵子双修时预感妖界妖尊要现世。 祁婴叹了口气,这得是有想匡扶天下大义,才会在双修的时候也想着那档子事。 不过,那莲花绝灯是用来对付妖尊,也就是用来对付他的。 他早在百八十年前就现世了好么!不光现世,还得了白月宗后人至纯的命格,身上是一点妖气都没有了。 不能不说,这对夫妇反射弧够长的,至死都没有反应过来,妖尊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他们儿子的事实。 祁婴拂袖,“圣地有妖气,你怎么还有心思管哪些歪瓜裂枣?” 梓陌羞愧的低下了头,“师宗,实在是那些女弟子们……太猛了。门槛都要被她们给踏破了。” 那些漂亮姐姐全都是歪瓜裂枣,师宗说得对,师宗说什么都是对的。 祁婴:“……” 出了飞烟殿,祁婴看向飞烟崖百丈远的后山圣地,立即运气朝圣地御剑飞行而去。 梓陌连忙也跟了上去。 百八十年来,祁婴最不爽的就是这岐山圣地。 上辈子他就是在这里丧生的。 还真是从哪里摔到就是从哪里爬起来。 和爬起来不同,他不光是爬起来了,还成了岐山的主子。名扬四海的白月宗仙宗。 祁婴暗搓搓算了把账,妖尊之位换白月宗宗主之位,这怎么算……他都是亏得连裤衩都不剩下。 圣地处,寒铁在薄雾中泛着冰蓝光芒。 数十位仙力高强的白月宗弟子正排好了队形恭候祁婴大驾。 他们见雾中来了个身量和自家师宗差不多的人,就纷纷齐齐行礼。 一弟子道,“师宗,这圣地隐隐有妖气,但是这雾气渐浓,弟子等人暂时还不能分辨出妖气的方位。” 祁婴摇首,叹了口气,只是扫视着周遭。 自从他成了宗主,也不让宗中弟子多为难妖类。 他一个劲的灌输什么人界、修仙界、妖界是要和睦相处之类的思想。以至于这群弟子连个妖气的方位都不能够判断。 这……是他教导不严。 祁婴施法驱散雾气,等雾气消散后,这岐山圣地一如往常,桃花摇曳,流水潺潺,并无异处。 梓陌上前,确认着,问道,“师宗,这圣地上有妖气么?” 祁婴应声,“凭借为师多年来对妖类的研究,以及身经百战的实战经验,为师断定,圣地有妖气。” 梓陌愣着,这不对呀,咱们师宗什么时候对付过妖类了? 看来,是师宗平日里修炼,还瞒着他们下山维护苍生和平了。 师宗果然是厉害。 在梓陌等人仰慕之下,祁婴沸腾了。 他心情大好,准备露两手。 这也不怪他显摆自己能够准确识妖气的能力,实在是因为他命苦。 他第一次穿越到这个需要打怪升级的仙侠世界,穿到了一个小妖身上,最后凭借他本人的不懈努力,他终于不断升级、升级、再升级,成为一代妖尊! 他还没带领妖界人民走向繁荣昌盛,就被修仙界的三大门派给盯上了。 不光盯上了,还不惜掏出老本,把他堂堂一代妖尊给neng死在了岐山圣地。 对,也就是他的这块脚下。 好不容易莫名其妙不知道因为什么具体原因重生了,他就重生在了原本根本、根本、根本就不存在的他‘老子’的儿子身上。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bug,还是老天有眼,他成为了修仙界中第二个修成上仙的修仙者。 咳咳,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苏乐了…… 那个修仙界第一美男苏乐,是修仙界中第一个修成上仙的修仙者。 只见,祁婴袖中的锁妖丝自动朝着其中一块巨大的寒铁飞去,将那块巨大的寒铁包裹住。 寒铁散发出丝丝黑气,想来,那一块寒铁应该是被妖类动过手脚的寒铁! 正当宗中迷弟弟子们睁大了眼睛,准备继续仰慕祁婴的时候,那寒铁突然发出亮眼的光芒,晃了迷弟们的眼,以至于迷弟们不得不用袖子挡住那刺目的光芒。 待光芒消退后,岐山圣地仍旧桃花摇曳、仙气弥漫—— “师宗……不见了?” “师宗人呢?” “师宗一定带着大师兄亲自去捉妖了!不行,我们也要勤加练习,这样师宗下次就会带着我们下山了!” …… 等祁婴等人发觉这亮光消失不见时,他们一行人已不再身处在岐山。 而是在离岐山有万里之遥的,西北方,极野沼泽之地。 祁婴凝神,立即出鞘佩剑踏浪。 顿时,一道月白色光芒穿破云层,不过一刹,踏浪剑回鞘。 梓陌扶额,只觉眩晕,差点没站稳脚。 梓陌被祁婴扶稳,问,“师宗,这是怎么一回事?刚刚我们还在岐山圣地,怎么不声不响,就到了这里?” “此乃西北极野沼泽之地,想来,是有妖类作祟,在寒铁上做了手脚。”祁婴面目肃然,负手,“此地已被布置了结界,方才踏浪剑发觉结界时曾试图冲破结界,但剑气并不敌结界灵气。” 祁婴耐心的解释着,毕竟莫名其妙的被妖气传送到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需要故作镇静一下。 但是,他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怎么就被转移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他蹙眉,算上重生前那三百多年,他已数百年没有碰上过如此厉害的妖了。 但是话说,这一时期,最为厉害的妖,不应该是他祁婴么? 不应该是他穿越重生无bug老天创造出bug的祁婴么! 第二章 九死醉尺1 本来,他应该含蓄内敛一些,但事实便是,他当初的确是妖界最为厉害的妖! 虽然说他现在并不是妖界妖尊,但据他所知,这妖界,还未曾有可与他相提并论的妖。 若真是有,那他定然是刮目相看,并且心生赞赏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反正他如今也不是妖,也不至于被后浪推死在沙滩上。 梓陌已拿出佩剑三水剑,“师宗,这里当真有恶妖?” 祁婴答道,“自然是有的。” 祁婴拿出景传镜,景传镜,可浮现数万里绵延景象。 万里其中,景传镜里已是浮现了极野之地西北方外百里处的某处。 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破除结界。 百八十年没有见到妖界同仁,就算再不能跟从前一样谈天说地饮酒作乐,那这次见见面,就当怀旧怀旧也是好的。 正是这么想着,祁婴就是看到了景传镜所追踪到的地方—— 那一处不同于此处大半的沼泽地。 茅草屋成排,几乎每一间屋子外都有一亩三分地种植着瓜果蔬菜。青山绿水,曲水流觞,是个杨柳依依,山清水秀,养老的好地方。 而画风突转,茅草屋屋顶竟都在散发着黑气。 黑气弥漫,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竟然都看不到景传镜中的境况。只能听到景传镜中传来嚣张尖锐的大笑声,那笑声,为女声。 令人瞠目的是—— 景传镜俨然是变成了一个排污通口,涌出无数的污水。污垢遍地,臭气熏天。 “噗……” 祁婴往后退了一大截,差点就要反胃。 “黑气弥漫,生性残暴,这一定是个恶妖。”梓陌捂住鼻子,委屈道,“师宗,这比咱们岐山如厕里的屎还臭。” 祁婴安抚着梓陌,“你年纪小,此等小事,多习惯……咳咳,多习惯习惯就好。” 梓陌立刻谨遵师命的点了点头。 祁婴将景传镜收回,他再也不想让那处的恶妖往他们这里输送臭气水和受害群众了……可熏得他。 收回景传镜后,他蹙眉,盯着地上那摊恶臭难耐的污垢血迹。 此刻,东南方,苏门洛书宗等人御剑飞行而来。 苏乐仙姿俊逸,一如当年,雅人深致。 祁婴皱着的眉不由更深了…… 他百八十年没下岐山,头一次下山,就和他冤家路窄的碰上了? 苏门弟子苏六箫见祁婴在此,立即上前作揖行礼道,“师叔,师叔可也是为妖界圣器而来?” 大概是因为三宗都是修仙界中最为牛逼轰轰的修仙仙宗,所以三个宗主就算没有一丁点的师兄弟名分,这些各宗下弟子皆会称呼彼此各宗主为一声师叔。 对于这帮曾经想杀他而够快的人叫他师叔的这件事情,他也颇为苦恼。 祁婴蹙眉,“妖界圣器?” 当年,他为一代妖尊后,为保妖界安宁,乃造妖界三大圣器。而这三大圣器,皆是他各取三宗神物为引而造。就光说洛书宗,他当年取苏门清泉寒冰水三寸,苏门极寒殿凤凰心头血一滴,妖界百妖以已所长亲制的毒蛊,混着岐山寒铁,注入妖力,制成九死醉尺。 九死醉尺,醉生梦死。 一入醉尺,九死一生。 醉尺乃修仙界、妖界、人界的心中梦魇,入了梦魇,将会直视内心真正所求,而一旦留恋梦境,便会道行尽失,终生囚于梦中。 简而言之,就是,进了九死醉尺,多半都得死。 妖界百妖——长得美的,动人心魄。心地狠的,杀人于无形。勾引人技术在行的,魅惑众人。 这……这可是祁婴当初最为得意之作。 毕竟九死醉尺可满足了各类男性最大的需求。上至精英男性,下至屌丝男性,外加脱离红尘男性,皆可满足。 九死醉尺里,要事业有事业,要钱有钱,要美女有美女。 总之,要什么有什么! 做梦嘛,当然得做最大的梦。 苏六箫颔首,解释道,“听闻妖界圣器之一的九死醉尺已现世,它已是伤了不少人的性命。” 他又道,“据闻,那九死醉尺就在极野之地西北百里处。弟子等人已来极野之地一个时辰,方才发觉极野之地突然被布置了一道强大的结界,这才御剑飞行,看个究竟。未曾想,竟然碰上了师叔。” 祁婴不由又注视着地上那摊黑色发臭的污垢血迹。 九死醉尺,乃他成为妖尊后亲自所造,现在妖界还无妖尊,又何来的九死醉尺? 难不成,是那妖界新贵修炼出来的? 不过……苏门洛书宗的弟子说话还真是绕口。跟苏乐如出一辙。 苏乐缓缓说着,“极野之地西北百里处名为大阿山,大阿山中有深潭,深潭之中有一水妖,性温和,近百年来,行事不轨,性情大变,那九死醉尺就是那水妖的法器。” 那水妖祁婴也是知道的,长相绝美,性情温和,上辈子和他关系特别的好。 再加上,那水妖千年未曾害人性命,手下有恶妖时,她亦也是时常亲自清理门户。所以祁婴一直认为她也是妖界的一股清流。 不过,据祁婴所知,这水妖,是断然还不具备修炼出九死醉尺的能力。 “那大阿山据闻风景奇特,既然咱们都被困在了此地,不如我们同行去瞧瞧?赏赏景,收收妖,此等人间美事,要是能和苏乐上仙一同去做,定然别有一番惊喜。”祁婴轻佻,凑到了苏乐跟前去。 上一辈子苏乐天天吹笛给他听,对他爱答不理,虽然没把他给烦死加气死,但是他已经是有了后遗症——天天做梦梦到他。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反其道而行,就算是烦,他也要烦死他! 苏乐对祁婴突然的接近没有任何反应,道,“如果得白月宗同行,那再好不过。” 祁婴悠悠叹了口气,得,上辈子和苏乐的恩怨果然都是因为他是妖引起的。 现在他不是妖了,是仙宗了,苏乐竟然都容许他和自己并肩而行勾肩搭背了。 不过多时,祁婴等人已经是来到了大阿山。 大阿山处,险象迭生,奇峰异石,重峦叠嶂。 祁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里果然不是刚刚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比的。 山脚附近有不少民居处已处于空空状态,但林立的房屋如鱼贯相连之,只是人去屋留,只空余萧瑟。 和刚刚从景传镜中看到的不同,这里,没有一丝黑气。 山麓之地,黄沙遍地,流沙成画缥缈百状,黄沙中有独一棵的白杨。 大阿山半腰处,瀑布径直倾泻,惊涛骇浪,气势磅礴。瀑布声如雷,让人震耳欲聋。 山顶雾霭茫茫无可见。 那深潭一定是在山顶处没错了。 祁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上辈子去过深潭。 想来,若是要见那水妖,定是要登上山顶。 苏六箫惊呼,“师叔小心!” 祁婴都要以为他是眼花了,山腰处的瀑布竟然凝聚成了剑形,并且猛然向他们涌来。 祁婴:“……” 祁婴迷茫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一代妖尊,修为总是在的。 现在,是小妖要篡位?袭主? 苏乐见祁婴没有反应,立即将祁婴往身后一拉,横放破冰笛在身前,破冰笛自成浅紫色屏障,挡住这崩腾而来的瀑布,将他们完好护住。 梓陌和洛书宗弟子虽然也及时拿出佩剑来抵挡这来势汹汹的瀑布,但是也还被逼退了几步。 这剑形瀑布,雪浪白花,触碰到这诸多屏障,立即碎裂成冰凌,冲撞到了山口挺拔的绿植之上。 景象奇观,千植晶莹。 “这瀑布之水是从山顶深潭来的,一定是有妖类在操控这瀑布。” 祁婴回神,冲着梓陌喊道,“乖徒弟,看好了啊!实战教学。” 祁婴袖中也疾飞出一根红色的锁妖丝,锁妖丝灵气非常,穿出屏障,灵巧将剑形瀑布捆绑住。 修仙者必备常用法器锁妖丝,修仙者等级不同,锁妖丝灵力也不同。 像祁婴这样的等级,寻常的恶妖并不能冲破他的锁妖丝。 真是今非昔比。 上辈子他都是被人捆的。 剑形瀑布垂死边缘,怒吼一声,嘶哑的声音骤起—— 锁妖丝下,一条死气沉沉的鱼正躺在地上。睁着,死鱼眼。 祁婴没什么常识的乐着,“瀑布……也养鱼的么?” 梓陌立即朝着祁婴跑了过来,拍手叫好,“师宗好厉害!” 苏乐也温和有礼道,“白月宗的锁妖丝,果真不同凡响。” 祁婴惊了…… 不当妖的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利,能够听到苏乐如此温和有礼的声音!看来,当个白月宗宗主,也并没有那么亏。 他上辈子对苏乐,也和苏乐对他一样,爱搭不理! 毕竟,妖嘛,特别像他这般有个性的妖,是断然得有些脾气的。 “哪里哪里。” 祁婴又是凑了前去,同苏乐勾肩搭背。 他腹黑想着,要是等哪天他不当仙宗当妖尊了,等苏乐想起来今日他俩勾肩搭背,一定得气死! 梓陌看到二宗关系亲近,也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苏六箫:“你笑什么?” 梓陌乐呵道,“我看师宗和师叔关系这样好,我高兴。” 祁婴:“……” 第三章 九死醉尺2 苏乐眺望道,“大阿山原本是风水宝地,山以灵而故鸣,水以神而益秀。这里以前无沙无瀑,后来因为大阿山那水妖性情大变,所以才有了今日一山多色的景象。” 祁婴将脸更凑近了去,开玩笑道,“苏乐上仙说的有礼。不过,既然你早就知道,何不早早把这妖给收了?” 苏乐道:“大阿山离白月宗最近。” 祁婴:“……” 祁婴清了清嗓子,“这话说的,咱们三宗都是兄弟情义,谁收不都是一样的嘛。” 苏乐面不改色,极为仙风道骨,道,“一是白月宗先宗曾有言,白月宗四方十万里地的妖,自有白月宗弟子收拾。二是,苏门只问因果,不问对错。如果那水妖同苏门结怨,那我们洛书宗自然会来主持正道。” 祁婴冷然,放屁! 他当年哪门子的先和苏门结怨了。 虽然他这么想着,但是也是有些心虚的,毕竟这么几百年,记忆也早就模糊了大概,只记得个轮廓。 不是他记性差,是因为不光是妖,连人也常说,‘我会记得你一辈子’,‘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诸如此类恶心至极绝大部分用于告白的煽情语句。 可是事实是,就算没有百年,没有数十载,只有那么一年半载的,管他是妖还是人,谁记得那么多呢! 脑容量又不是垃圾场,装不了那么多东西。 苏门如果只问因果,不问对错的话,难道是他什么时候不留意去招惹了苏门?可他……怎么就一点也都想不起来呢。 当年,他招惹白月宗,招惹乾坤宗,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二宗太多管闲事,自以为是修仙道上的佼佼者,自以为能匡扶正义,便屡次在他头上动土! 动土也得有个由头不是? 他祁婴招谁惹谁了?一代妖尊,纵横妖界,那他也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浪荡!关那二宗何事?吃他们家饭了? 他当年斩断人间百川,将数万修仙者挫骨扬灰,还不是被他们这群自诩正道人士的给逼的! 因此,他现在身为白月宗宗主,是断不会让自家子弟动不动就为难未做坏事的妖。 “绝无例外?” 祁婴反问,双手握在苏乐的肩上,一刹那流传的威仪,转而又贱兮兮的正视着他。 他们二人身量相近,身上的衣裳颜色一月白一浅紫,看上去也舒坦。 苏乐眸光微滑过一丝诧异,转而沉静道,“绝无例外。” 苏六箫惊呼,“这是什么!” 苏六箫看到地上有一条正在燃烧的界线,界线不断缩小。不断往祁婴等人而去,而界线越往内一寸,那原本青草遍布的一寸之地,就立即变成了荒沙。 连方才被锁妖丝制服的某条鱼,竟然……也变成了一具鱼骨。 祁婴:“……” 这群妖还真是没完了,是真的想弑主?! 苏乐立即又吹起破冰笛,乐波似涟漪状向前后散去,凝聚起巨大的灵力,将苏门洛书宗弟子和梓陌齐齐的弹撞出了界线外。 “师宗!” 苏六箫等人喊道。 苏六箫等人齐齐被强大的灵力同硬冲出界线时撞击的力量重伤,撞到身后的凤凰木上,吐出一腔鲜血,血色如凤凰木之花,浴火红艳。 火红色界线朝着祁婴、苏乐二人急骤而去,圆形界线猛然间弯曲,平叠,交错,将二人包裹在一个空间不大的环境里。 诡异的是……霓彩佛光竟然聚拢在大阿山山顶。 当年他一代妖尊还没真毁天灭地呢,三大宗就拿出了各家看家的圣器,一起炼了一个霓彩佛光来对付他。 霓彩佛光的恐怖可以这么说,当你拿出有着美颜功能的某相机时,突然发现它的美颜功能失效了!连带着滤镜也没有了。前一秒女神萝莉清新风,后一秒就算是御姐也hold不住那张被打回原形的脸。 幸好当初他的修为高到难以估计,否则,他一定熬不到重生那一天。 霓彩佛光能够笼罩到的范围不由越来越大。 山顶是传来一阵阵悠扬的乐曲声,苍穹之上,落下无数的桃花花瓣,零落飘浮,花瓣具不落地。 “莲……莲花绝灯?” 祁婴的声音有些轻颤,不可置信的看着大阿山山顶的佛光,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与岐山圣地无异的桃花花瓣,亦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的莲花绝灯。 祁婴愣了。 霓彩佛光和莲花绝灯就算要出现,也不可能会这么早出现,现在出现无异于诈尸!当年莲花绝灯早就自爆了,霓彩佛光也四散到了人间。 苏乐的笛声,时平静婉转,时波澜壮阔。 笛声和火红界线达到了一种很好的平衡,那蚀人的界线暂时还不能够对苏乐和祁婴两人造成什么伤害。 苏乐吹奏的那曲调,是苏门仙乐。 “该死。” 祁婴后知后觉骂道,他就算是闭着眼睛做梦也知道,他已经身在九死醉尺之中了。 他听到了两重出奇一致的苏门仙乐。一重是身旁不远处的苏乐所吹奏出,还有一重,便是从那山顶而来的声音。 岐山寒铁至今还未修炼出莲花绝灯,三宗圣物尚在,霓彩佛光绝无可能会出现在此地。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九死醉尺是他成一代妖尊后造出用来为难修仙者的法宝,现在这普天之下还没有所谓的妖尊,这九死醉尺到底是怎么横空出世的? 而且,自己亲手修炼出的九死醉尺,竟然还将他困在了九死醉尺中! 不对,被困在九死醉尺里的人,还有苏乐。 这倒是奇了。 九死醉尺之所以九死一生,是因为每一个进入九死醉尺之人,皆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贪生者谓长生,索欲者乃美色,执拗往事或心中所想者,这九死醉尺皆会营造出一个完美的假象,从而将其心甘情愿的囚禁于幻境之中。 虽然现在的幻境绝对不能够称之为完美…… 但是,和他一同陷入幻境之中的的苏乐,到底看到了什么?难不成,也看到了他脚下此刻的莲花绝灯? 祁婴立即慌了,如果苏乐看到莲花绝灯此刻在他脚下,那苏乐多半就是会对他起疑了。 而此刻,界线突然消失,他们的周遭也不见苏六箫、梓陌等人。 想来,此刻苏六箫等人并没有进入九死醉尺。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乐收起破冰笛,睇眄着祁婴,“你刚刚提到了莲花绝灯。” 祁婴顿着,解释道,“我们应该已经进入到了九死醉尺中,我方才,的确看到了莲花绝灯。” 白月宗近年来在打造莲花绝灯,他身为白月宗宗主,关心苍生太平,连进个幻境都还挂念这莲花绝灯,这样,总合理。 苏乐并未起疑,“看来你多年不下山,是真的在闭门为天下苍生操劳。” 祁婴嘿嘿笑道,“保护天下苍生,人人有责。有责。” 他松了口气,想来苏乐还并没有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 祁婴眺望着大阿山山顶,山顶处,云雾缭绕,佛光洒在他的四周,穿透着不断交错的火红界线。 祁婴脚下,已经生出了一条石阶山道。 黄土明亮,青草遍地,凤凰花开。 山道,是通往山顶的。 要冲破九死醉尺,从醉尺中离开,这山,是非上不可。 祁婴犹疑问道,“苏乐,你要随我上山么?” 苏乐将破冰笛收入百物囊,已走到了祁婴的身侧,“走。” 行了几步路,祁婴耳畔的苏门仙乐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越近山顶,所以仙乐越清冽。 而他每走一步,脚下的莲花绝灯亦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莲花绝灯长宽各三丈三,苏乐走在他的身旁,一并,也是在莲花绝灯的,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没有?” 祁婴搭着苏乐的肩膀,看着周遭不断而过的三百年前厮杀场景,好奇问道。 没办法,他就是那么的恶趣味哈哈哈哈~毕竟在九死醉尺中,可是能看到连自己都不曾看到的一面。 苏乐停下脚步,注视着祁婴,“没有。” 祁婴疑问,“没有?” 这九死醉尺是他呕心沥血之作,苏乐进了九死醉尺,竟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骗鬼么不是。 “我可不信。”祁婴凑近了去,“这九死醉尺威力之大,足以让十万修仙者歼灭于此。我可不信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祁婴笑道,“你是不是瞧见了什么美人,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继续打趣道,“没什么的嘛,苏乐上仙,我们都是男人,你若真是在醉尺中看见了什么清尘绝世的美人,那也不丢人。” 苏乐蹙眉,惝恍,“没有。” 他侧身看向山顶,“前阵子,苏门极寒殿前的凤凰突然暴毙,清泉寒冰水不知为何也已浑浊。今时今日,我才有所明白。” 祁婴悒郁问道,“凤凰乃极寒殿神兽,怎么会突然暴毙?” 苏门凤凰乃上古神兽,于苏门镇守已万年,这上古的凤凰关乎苏门一派气运。若是平白暴毙,也预示着苏门气势已尽。 而究竟为何气势已尽,这尚且还不足以为人知晓。 起码,上辈子祁婴死的时候,苏门气运都还好好的,大有绵延万年的架势。 第四章 九死醉尺3 苏乐应道,“那日苏门起了大雾,凤凰在殿外,它是上古神兽,万年来不曾有意外发生。未曾想到,大雾过后,凤凰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了心。” 祁婴觉察道,“大雾?我今日发觉岐山圣地寒铁也被动了手脚。近日来,岐山雾气不断,我道只是寻常的事情,谁知竟也被人给盯上了。” 岐山寒铁、苏门凤凰和清泉寒冰水,三宗已有两宗出了异样。 现在乾坤宗还不知究竟是如何,但是估摸着,乾坤宗要么就是意外也已经发生了,要么就是……正走在意外的路上。 “凤凰出事那天,有人在极寒殿外留了帛书,帛书上写有九死醉尺和那水妖的消息,想来,妖尊已出世。”苏乐缓缓道。 祁婴踩着石子,听着这话差点是摔了个狗吃屎。 他连忙拉住苏乐的手腕,松了口气,拍着胸膛,“还好还好。要不然本宗这张英俊无暇的脸就得有所损伤。” 苏乐蹙眉,犹疑道,“祁婴上仙……你在岐山也是这么的,嗯……直白?” 祁婴笑吟吟道,“当然。” 云层叆叇,微雨溟蒙。 这青石阶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这也一定是幻境中的假象。这微雨才刚下,地面绝无可能会那么湿漉。 “下了雨,前方有座庙,不如我们先去躲躲。” 苏乐看向不远处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破庙,问道,“还能走么?要不要我扶一扶你?” 祁婴:“!!!” 祁婴震惊了。 不当妖尊,他如今待遇果然是比上辈子不知道好了多少个档次。 上一辈子,苏乐躲他都来不及,可别说要来亲自扶他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祁婴假意客套着,又继续说着,“那就多谢苏乐上仙了。” 他将手伸过去,忽然——后知后觉。 祁婴用力的握住苏乐,诧异问道,“你也瞧见前方有座破庙了?” 苏乐淡淡瞅了一眼祁婴。 这眼神……意味深长,隐约在怀疑这一位同是仙宗的脑子究竟是否有注水。 祁婴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我又不是说你是瞎子,你这样瞧我作什么?” “我们既然已身处幻境,那事事都得小心不是?”祁婴仍旧是笑吟吟的,“这破庙猛然间冒出来,我这才是多问了你两句。” 苏乐应声,将祁婴扶着,往那破庙处走了两步。 “诶诶?你还真扶我啊!”祁婴防备心顿起,用手摸着苏乐的额头,“好了好了,本宗这脚好着呢!刚刚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苏乐奇怪着,注视着祁婴良久…… 祁婴犹疑。 他挑眉,“你,你该不会是假的。” 祁婴立刻推了两步苏乐,往身后一跳,“你该不会是我幻境中出现的人。” 他又喃喃道,“这不应该啊。我的幻境里,就算没有十个八个美人,那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你啊。” 苏乐诧异着,这模样清尘绝世得有些……让人,想入非非。 良久,苏乐点头道,“看来白月宗要招十个八个宗主夫人的事情,是真的。” 祁婴惊了,“啊?” 他立即拍了两下腿,“那事情是假的。我是想和你说,我脚好着呢。” 苏乐上下打量着祁婴,见他的确腿脚没有问题,就继而往那破庙的方向而去。 祁婴连忙跟了上去,唯恐苏乐气恼。 “诶?你这不是生气了。我们两宗都是兄弟仙宗,可犯不着这么计较生气的。” “再说了,你从前也老推我。我不就推你那么一次么。” 上山之路太陡,祁婴加快步伐上前,猛地苏乐便是停下了脚步,转身,而祁婴正好是撞到了他的胸口。 祁婴的身子稍晃,计较道,“你突然停下来作什么?” 苏乐站在高祁婴两个台阶的地方,霞明玉映,注视着他。 苏乐诧异,反省后问道,“我什么时候推过你了?” “是是是,你没有推过我。”祁婴嘟囔着,“总归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你哪能记得你推过我。” 祁婴疲惫,揉着肩膀,顿时察觉到一丝异样,“诶,苏乐,你有没有觉得……这破庙,似乎离我们更近了一些?” 苏乐应声,“所以我才停下来,等它自己过来。” 祁婴蹙眉,“……” 踏浪剑自动出鞘,剑刃一闪,朝那破庙径直而去。 一把踏浪剑,直穿庙门,破庙朱红的油漆已脱落,破败的房檐冒出一团黑气。 整座庙摇摇晃晃,待踏浪剑穿破破庙,从屋脊冲出时,那庙身已散着无尽的黑气……忽而,轰然倒地。 黑气刹那间幻化为茫茫的人海—— 那是修仙者的人海。准确来说,是亡魂之海。 里面有穿着月白缂丝的白月宗弟子,有浅紫锦绸的洛书宗弟子,有玄色常服的乾坤宗弟子……还有许多,许多许多的修仙者。 他们朝着祁婴等人涌动,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眼睑、头发、指甲散着不尽的黑气。 “这是怎么回事……”祁婴脚步不稳,瞠目。 这些,这些都是上辈子,他亲自挫骨扬灰的修仙者。 如今妖尊还未真正现世,这些修仙者,就不可能会被挫骨扬灰。 祁婴笃定道,“这是幻境,这不可能会是真的。” 踏浪剑已飞回祁婴的身旁,他拿起踏浪剑,而苏乐挡在他的身前,侧目郑重道,“祁婴,这是真的。这是你的幻境,你不能过多施法。” 百物囊中,破冰笛再次而出。 这次,苏乐所弹奏的,并不是苏门仙乐。 而是,苏门对付妖类专门修炼出的一道秘法——凝冰诀。 幻境之中,凤凰木枝叶摇曳中嗦嗦作响的声音,桃花飘零的声音,溟蒙雨声,还有大阿山山顶深潭底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此刻均在凝冰诀之中。 破冰笛汲取人间自然中的声乐,而苏乐笛声悠扬,天空已落了不少的雪花…… 雪花缥缈,落地一刻,在地面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数万已故的修仙者占据在了四面八方,地面那一层薄冰并没有阻挡住他们。风声呼啸,带着丝丝怨气,大阿山深潭内猛然一声怒吼。 修仙者跃上空中,齐齐向祁婴冲去。 祁婴心中一股燥热,是掩藏在心底百余年的嗜血。 苏乐的声音就如同极寒殿外的寒冰水一样,清冽,带有忧虑,缓缓说道,“祁婴,别动。” 话毕,苏乐继续吹奏,凝冰诀中最后一声旋律响起,破冰笛泛出一阵浅紫涟漪,连同山顶深潭中,被风拂过的涟漪一般。 祁婴的耳畔响起一阵阵冰雪凝聚的声音,丝丝咧咧…… 众万修仙者的身上已染白霜,地上的薄冰纷纷化为利刃,朝着那众万修仙者而去。 利刃穿过众万修仙者的身躯,修仙者被割裂的身体流出一滩黑血,黑血散着恶臭味。 这黑血中的恶臭味……和在沼泽之地从景传镜中涌出的无异。 修仙者们身上白霜遍布,寒冰诀余音缭绕,白霜裹着修仙者们,泠然冰冻。 一刹那的功夫,这些所谓的修仙者们,都变成了……冰柱。 这要是在现代,绝对可以被列为一大世界奇迹,一大景观。 苏乐收回破冰笛,手上已然是多了佩剑,“寒冰诀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去山顶。” 祁婴点头,手拿踏浪剑便疾步和苏乐往山顶方向而去。 已接近山顶之时,微雨已停。一路往上的山路旁依旧栽着凤凰木,像是在枝干上披了一层血袍。石阶上的地面泥泞,他喘息着,不做妖百余年,他哪里这么跑过。 “等等。我们先休息一会。”祁婴随手摘着狗尾巴草叼着,倚在路旁的木桩上。 苏乐从百物囊中拿出水囊,递给祁婴,“喝口水。” 祁婴接过,喝了几口寒冰水后,心情终于舒畅了些。 他现在是更加的想不明白了—— 当初,那些修仙者被他挫骨扬灰,按理说,现在就算出现在幻境里,那不也是一堆堆的灰么?莲花绝灯、苏门仙乐诈尸也就算了,这些修仙者来凑哪门子的热闹! 最重要的是! 九死醉尺,不应该是让人做美梦的么!他……这个叫美梦?叫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苏乐看到了那数万的修仙者,那苏乐……究竟有没有看到莲花绝灯和霓彩佛光? “祁婴上仙……你大可以不用那么自责。”苏乐叹息,缓缓。 祁婴:“???” 苏乐为难道,“虽然白月宗在你的带领下,已经百余年没有收服过什么妖类。” 祁婴:“……” 苏乐又道,“但是你到底是正派人士。我们这些修仙人士……是不会来对付你的。” 祁婴云里雾里,“你是想说,我是因为愧疚,所以入幻境后,才会看到那一群密密麻麻的修仙者向我冲来?” 苏乐点了点头。 祁婴差点就是要从木桩子上摔到石阶上。 这辈子的苏乐,是脱胎换骨了么……竟然如此的通情达理。 如此通情达理到,竟然瞧着有些那么可爱和悦目。 祁婴郑重的拍着苏乐的肩膀,称兄道弟,笑道,“苏乐上仙,你当真是……太了解我了。” 第五章 九死醉尺4 祁婴松了口气,低下头时又看到脚下的莲花绝灯。莲花绝灯色泽鲜绯,莲芯上的翠色泛着光。逼真。 他又喝着些许寒冰水,思量,这绝对……是不祥之兆。 休息片刻后,他们二人已经是来到了大阿山山顶。 山顶雾气弥漫,等他们二人到来的时候,才逐渐散开。 散开后,这才是得见了山顶的风光。 山顶处,广阔无垠,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深潭。 祁婴是来过大阿山的,他记得的,山顶有深潭。 如果这里没有深潭,只能说明,这里是水妖在九死醉尺中另外布置的幻境。 大阿山山顶两侧浮现不少景象,可称之为这个世界的现代影院。 画面画质一流,观影效果一级棒,有种3d效果,就跟现代影院里的大屏幕一样。 当然,现在祁婴压根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赞赏它的3d效果。 因为上面浮现着的,正是当年修仙界和妖界大战的第一战‘盛况’。 当时,修仙界大败。生灵涂地,山川倾倒。妖界抓了不少修仙界的子弟,囚禁在妖界鬼王的陵周府上。 现在祁婴和苏乐看到的,就是陵周府上的景象。 陵周府上有不少顽石所制作的鬼祟之物,用以压制正派人士的纯阳之气。 不过很可惜,当时,陵周府上顽石所作的鬼祟之物,并没有为妖界派上什么用处。因为根本无处可用。换言之,当时被抓的正派人士,根本就没有人是有着所谓的纯阳之气。 “苏乐,你能看到么?”祁婴的手心里已经是有了汗。 陵周府上,众妖以极其残酷的刑法来处置修仙界的弟子——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烹煮、活埋…… 祁婴的后背都已经是发麻了。 苏乐应声,“嗯,我看到了。” 此刻,左侧的景象中传来一道声音。 【陵周府鬼王吩咐着众妖,“洛书宗的苏乐今天刚打了尊上一掌。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就都先把洛书宗的弟子们活埋。” 一片惊恐。 白月宗弟子:“好险……要不然今天先死的就是我们了。” 乾坤宗弟子:“今天不死,明天我们也会死。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有一个洛书宗弟子道,“住嘴!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仙风道骨!” 乾坤宗弟子:“仙风道骨算个屁!十七种死法,谁能够折腾过去?”】 苏乐的眉头紧蹙…… 人间最为有名的十七种刑法,据传,源自陵周府。 苏乐疑问,“这个人,是陵周府鬼王?” 祁婴犹疑着,按理说,他百余年没有出过岐山,是断然不能肯定的回答苏乐。 苏乐见祁婴失神,劝说道,“你也不用气愤。修仙门派中,总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 祁婴应声,编造道,“或许,我们看到的,是不久之后要发生的。” 【景象之中—— 某小妖问:“鬼王,妖尊并没有想要把这些修仙界的弟子赶尽杀绝,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害死了那么多的修仙界弟子怎么办?” 鬼王盛怒的情绪并没有丝毫的收敛。他的脑海中如走马观灯一样,浮现出不少修仙者对妖界同仁所施的暴行…… 只听鬼王阴冷一声,“那我们妖界的兄弟也不能白死。更何况,这些人,死不足惜。”】 苏乐的眸子有一丝复杂,握着祁婴的手腕,就要往前方走去。 祁婴的脚似有千斤重,并未移动脚步。 他诧异的看向苏乐。 苏乐并未放开祁婴的手,“我们不能够在这里久留,凝冰诀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祁婴也不挣扎,他现在……有些担心。 越往前方而去,所看到的,则肯定就是他内心深处最不安的景况。 祁婴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幻境中的霓彩佛光圣器,就在前方不远处。 祁婴回拉住苏乐,“等等。” 苏乐停住脚步,“怎么了?” 祁婴从怀中拿出一条缝有凤凰的浅紫布条,用它遮住苏乐的眼睛,布条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口。 不蒙眼睛,苏乐要是等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他不就是逃无所逃,遁无所遁了么! 是以,必须! 必须要蒙住苏乐的眼睛。 “苏乐上仙,这前面可有不少的美人。我这人生得英俊,修仙界有不少女子惦记着我。等会……你怕是少不了要看见什么露骨的。”祁婴笑着,变着声调腻歪,“所以,为保你清誉,你可不能摘下它。若真坏了你的修为,那我可真对不住你洛书宗的先宗们了。” 苏乐:“……” 祁婴继续又道,“你放心,等会我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肯定立刻就把它摘下来,让你冲在我前头上阵。” 苏乐好心提醒,“你若是真为我着想。不如顺带着连我的听觉都暂封。等遇上危险时,你再动作快些解开便可。” 祁婴挑眉,这倒是好主意。 他差点就是忘记听觉这一回事。 同为修仙仙宗,苏乐对他的信任程度,果然还真就是比上辈子多甩了千百条街距离的程度! 得了苏乐的应允,祁婴立即就是施咒暂封了苏乐的听觉。 现在苏乐看不见,也听不见,祁婴凑到苏乐耳畔。 祁婴:“你早这么讨人喜欢不就好了么。那我也不至于被你吓得整天梦见你。” 祁婴便将手搭在苏乐的肩上,扶着他走路。 此刻,右侧浮现出修仙界和妖界大战的第二战景象。 【第二战,妖界元气大伤,修仙界一蹶不振。 景象中,祁婴和苏乐两人打到极野之地。 妖界妖尊的离魂鬼影对阵洛书宗的苏门仙乐,双方僵持不下。】 祁婴看着右侧这些天花乱坠的招式,又看到里面苏乐的样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苏乐见他停住脚步,“怎么不走了?” 祁婴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事情,所以就慢慢的往前走。边走,边看着上辈子第二战时的景况。 当时,苏乐用了十成功力的苏门仙乐。 而这十成的功力,现在在祁婴看来,不过只是一个虚招。 成为名门仙宗后,祁婴也逐渐了解三大宗的仙力和招数特点。 苏乐当时用破冰笛所吹的曲调并不激扬,并没有将十成功力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 这并不像是苏乐迎战时会犯的错误。 不同于祁婴被囚禁在岐山时候的情况,苏门仙乐遇强则强,在迎战时,应当曲调激扬才更有杀伤力。 祁婴慢步走着,注视着右侧浮现的过往—— 【过往中,祁婴似是没了耐性,将苏乐击倒在地。 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动作,扼制住了苏乐接下来的进攻。 准确来说……就是一种,妖尊上,仙宗下的姿势。 祁婴紧握住苏乐的手,将他手背紧贴在地面,双腿夹在他的两侧。 祁婴在苏乐耳畔呵气,“陵周府一事,本妖尊已全力减少伤亡。除了你们洛书宗的,我不是都放回去了么?你们要是再这么不知羞耻的对付我,小心我把你抢回去当妖尊夫人立威。”】 此刻,扶着苏乐的祁婴心绪有些不稳,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上辈子他对苏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禽兽了。 不堪入目。 祁婴加快了脚步,带着苏乐,往前方走去。 前方,当真如祁婴所想,霓彩佛光圣器就在前头。 水妖现身,水妖一身湖水蓝衣,眉目清秀,额间一抹莲花花钿,在祁婴面前行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恭迎妖尊大驾。” 祁婴睥睨,“起来。” 他注意到现在他脚下的莲花绝灯已经消散不见。 他看到,霓彩佛光下出现了上一世的他。 【彼时,他正被囚禁在莲花绝灯下,在经历了数年的折磨,终于衣衫褴褛,每日伤口急速愈合后又鲜血直流,每日景传镜中都能传来人间数万民众对他“孜孜不倦”的辱骂。 最后一日,在他重生前的最后一日。 岐山圣地来了一个女人,那是岐山白月宗唯一的传人,筝月。 她手里拎了一盏白月光似的灯笼,一声不吭,走到了天山寒铁所铸造的牢笼前。 筝月面无表情,注视着他。 她用刀子在手掌心划出一道口子来,手下垂,伸进牢笼里来,鲜红的血液滴在了莲花绝灯上。 一滴。 一滴。 …… 一滩。 莲花绝灯散出巨大光芒,瞬间四分五裂,冲破了天山寒铁所铸造的牢笼。笼罩着圣地的佛光也往人间四散而去。 筝月倒在地上,注视着他,“下辈子,做个人。好……”么。】 其实祁婴本人是非常的无奈的—— 如果筝月死前没有说这一句话,那筝月从今往后很有可能就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但是筝月竟然在那种极其紧张和煽情的氛围中,说出了‘下辈子做个人’。 什么叫下辈子做个人? 嗯? 等祁婴重生后,成为岐山白月宗唯一的传人后,他于一日终于恬不知耻的强行‘参透’了当日筝月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她应该是想说,下辈子做个好人。 祁婴回神,看着面前的水妖,“你有什么要跟本妖尊解释的么?” 第六章 九死醉尺5 水妖毕恭毕敬,低头道,“妖尊,属下等人已等了妖尊上百年,皆希望妖尊能重整旗鼓,继续带领妖界。” 她又说着,“那日莲花绝灯四裂,妖尊重生时,霓彩佛光也随着妖尊来到了现世。眼下妖尊为白月宗宗主,若是妖尊肯重整旗鼓,那修仙界必定大败,绝无反手之力。” 这,绝对不是祁婴想要听的解释。 他在岐山上待了百余年,迟迟没有下山,就是不肯和妖界多为敌,也不肯和修仙界各门派多联络。 祁婴唯恐多在脚下这块地方站着,会引苏乐起疑心,只得边和水碧说话,便轻手拍着苏乐的肩膀,告诉他现在没有一切异样。 苏乐的手微微用力,握着祁婴的左手。 祁婴说道,“水碧,你……这个是要逼宫啊。从我进入九死醉尺的时候,你就算计好了我。你要我亲眼看着我曾经犯下的罪过,要我正视自己,你想告诉我,我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正道人士,你想让我心甘情愿的回妖界。” 水碧被猜中心思,立即跪在地上。 她低头,缓缓道,“妖尊,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三年,修仙界屠我妖界妖类一万零八十。其中,恶妖五百,剩余的,都是些没有犯过什么错误的妖类。也就是在这一百八十三年内,妖界大涨大恶之妖。令人讽刺的是,这些大恶之妖,大部分都还活着。” “修仙界杀妖如麻,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这就是洛书宗所言的‘种恶因,结恶果’。” 她冷嗤一声,“只要变得更厉害,成为修为高超的妖上妖,就能更好的活下去。而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将修仙界覆灭。” 祁婴沉默着,连轻拍着苏乐肩膀的手都停了下来。 水碧所说的话,并没有错。 此刻,苏乐的声音清冽,“祁婴,怎么了么?” 祁婴回神,继而紧握苏乐的手。 祁婴看向水碧,“你起来。我是不会回去的。” 水碧震惊的抬头,“妖尊……” 祁婴道,“这一百八十三年,白月宗在各门派手下也救下了不少的妖类。我们不能决定我们的出生,但是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慢慢改变这个原本就不公平的世界。” 这话说完的时候,祁婴自己都震惊了。 当了仙宗,果然说话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祁婴看向幻境中曾经的岐山圣地…… 【筝月死后,苏乐从桃花树后走出。 祁婴蹙眉,“我死前也要见到你,我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霉。” 苏乐道,“我来送送你。” 祁婴挑着眉,大笑,“这千百个日夜里,你每天时不时的给我吹笛子听。苏乐上仙,该不会……你真的对我日久生情了?” 祁婴的表情实在是欠骂。 贱兮兮的。 苏乐失笑,估计是觉得死者为大,应声,“嗯。” 祁婴:“嗯?” 苏乐道:“就是觉得,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坏。” 祁婴摇头,正经,“你我往日虽然私交是甚好的,但你说话未免也太过歹毒。” 他调戏着,“我……我是妖尊,是妖界第一人,就算你对我日久生情,我被你给收了,你也是不能骂我的。” 话毕,祁婴的力气都是更少了大半。 想他妖界第一人,竟然会死的这么凄惨。真是白长了他这张妖见妖爱,人见人倒贴的脸。 想到这里,祁婴不由叹了口气。 祁婴对着苏乐道,“你再给我吹一曲作丧乐如何?” “如今,就只有你一人来为我送行,我是不瞑目的。现下,也只能用丧乐来热闹热闹了。” 他又道,“只是,这辈子我受你的乐理洗涤够多了。苏乐,下辈子……我们还是绕道走。” 苏乐拿出笛子的手一顿,并未说话。 那日苏乐吹奏的曲子,祁婴至今都还记得。 笛声悠扬,桃花花瓣飘零,岐山圣地上的风很大。连流水的声音,竟然都好听起来。】 水碧看向此刻在祁婴怀中的苏乐。 她从地上站起,道,“妖尊,从前便是苏乐设计,才导致妖尊你被囚于岐山圣地。他今日必须死,只有这样,妖尊即使在修仙界永远都不回来了,也能够过得很好。” 祁婴斩钉截铁,“你要是敢伤他,除非你从我身上踏过去。” 她蹙眉,紧攥着广袖,浮想联翩。 水碧挣扎道,“妖尊,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欺人太甚。” 祁婴道:“我知道。” 他轻笑着,“不就是把我日日受刑的样子,通过仙力传送到你们各妖的领地么?” 水碧震惊道,“妖尊,难道你不生气?” 祁婴轻叹,“我当然生气。” 他一代妖尊,长得好,修为好,人品好,简直就是妖界中清新的泥石流。 他要是死的惨烈,没准以后妖界众妖还会给他供上三炷香,天天跪拜。 可是人家修仙界根本就不让他死! 不让他死,慢慢折磨他,也就算了。 他们竟然还摧毁他在众妖面前光辉英勇的形象…… 祁婴道:“他们固然可恶,只是成王败寇,就算我再不喜他们的作风,我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水碧心里无限感慨。 她注视着苏乐,这个修仙界第一人,三界中最早修炼成上仙的修仙者。 说实话,若非她刚刚亲眼所见,否则,她是不会相信这样刚正不阿、清冷无双的苏乐,曾在祁婴重生前出现在岐山圣地的。 在刚刚的浮想联翩之下…… 水碧为难问道,“妖尊,你……你们的关系?” 祁婴挑眉,关系? 他和苏乐,有关系? 水碧明确问道,“妖尊,你们之间的关系,还同以前一样么?” 祁婴舒缓着眉间,“当然。” 他暗暗松了口气,他就说嘛,他和苏乐本来就没关系。 水碧沉沉叹了口气,广袖一挥,幻境皆不见踪影。但现在,还在九死醉尺中。 现在出现在祁婴面前的,是深潭。是大阿山山顶的本来面貌。 深潭旁,宫阙屹立,怪石与烟云相伴。 宫阙玉阶层层,两侧仍旧种植着打山脚下就有的凤凰木。 水碧请祁婴入内,“妖尊请。” 宫殿内,站着四个大阿山小妖。她们分别站在主案和次案旁,两个手拿玉酒壶,两个手中端着瓜果盘子。而案上,则是摆放着主食和菜肴。 水碧吩咐着小妖,“再拿一个坐垫上来。” 显然,水碧原先并没有打算请苏乐进宫阙。 祁婴问道,“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件,九死醉尺,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第二件,你当真残杀了无数百姓?” 水碧斟酒道,“九死醉尺,一百八十三年前便坠落在大阿山。至于那些百姓……并不是我杀的。” 祁婴挑眉,“坠落?” 水碧点头,“妖尊,水碧有一句话。今日的妖界已非从前的妖界,若你今日不回妖界,来日妖界同修仙界的大战,我们妖界众妖,是不会放过妖尊你的。” 祁婴沉默。 水碧道:“当日筝月生祭莲花绝灯,妖界三大圣器同三宗共同修炼而成的霓彩佛光都已经随着妖尊的重生,而坠落在现世的某些地方。九死醉尺,便是坠落在大阿山宫阙。筝月生祭,已生出了不少的变数。如今,妖界中,除了我以外,定还会有不少的妖知道白月宗的宗主就是妖尊你。” 祁婴再次沉默。 水碧劝诫,“妖尊,纸是包不了火的。若是修仙界知道苦苦找寻的妖尊就是白月宗的宗主,这一世……怕就不只是囚禁岐山圣地那么简单了。” 祁婴闭着眼,被折磨的往事历历在目。 水碧见祁婴放松了意识,道,“妖尊,哪怕你会怪我,今日我也一定不会放过苏乐!” 水碧晃着手腕中的银铃,铃声唤出宫阙外深潭中的蛟龙,蛟龙破门而入,朝着苏乐冲去。 祁婴睁开眼,锁妖丝立即朝着蛟龙而去,捆绑,锁妖丝嵌入蛟龙的身躯,蛟龙嘶吼。 水碧急速的移动到祁婴的面前,手心中的寒光不断,准备往苏乐身上打去。 祁婴挡在苏乐身前,“你若伤他,我会拿妖界陪葬。” 水碧手心中的寒光微弱,不可置信的听着祁婴的话。 其实祁婴根本就没有想要拿妖界陪葬,他只不过是想要吓吓她。 水碧和他的感情好,如果他能够吓住水碧,那正好,也可以省了一场硬战。 水碧蹙眉,“妖尊,你……你们的感情当真如此深了?” 嗯??? 祁婴这才是听出一些不对劲来。 怪不得之前水碧问他和苏乐的关系,原来是怀疑他是断袖! 这怎么可能! 祁婴呛着,“水碧,这件事情,你太胡闹了!” 刚是准备辩解解释一番,祁婴突然就是灵光乍现—— 这当然是不能辩解解释一番了。 在九死醉尺中,如果他控制不住情绪,和水碧大战,那他很有可能会深陷九死醉尺,从此再也不可能会出九死醉尺。 可是现在,如果向苏乐求救,那苏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不能和水碧大战,也不能和苏乐求救。 只能……别出心裁。 祁婴道,“水碧,这件事情,就是你的不对了。” “男欢女爱,天地常事。男男纯爱,其比甚欢。其欢爱,非常人可以想象。” “三界中,就属苏乐长得最为合本妖尊的胃口,也是最为跟本妖尊相配的。上辈子他伤了我,我便就觉得,他这人,配得上我。我在岐山圣地,亦也是心甘情愿被他每日折磨的。如今我已找到心上人,你不祝福便罢了,怎么还想着害我孤独终老?” 第七章 九死醉尺6 大抵是因为祁婴讲得太正义凛然,不容旁人反驳,水碧竟然在祁婴面前活生生愣住了。 良久,她问道,“妖尊。你们……你们都已经那样了?” 那样,指的当然是—— 郎情郎意,翻云覆雨,床笫之私。 祁婴正儿八经点头,“嗯。” 苏乐眉间微蹙,握着祁婴的手微微加重。 祁婴心虚,看向苏乐,原本是想问声怎么了,可又是想起他听不见,便就更加的撒谎不觉心虚。 苏乐出声,“现在可有什么危险?” 祁婴看向一米外的蛟龙,那蛟龙越是挣扎,锁妖丝就越是嵌入它的皮肉,它叫的就是越加的惨烈。 危险么…… 好像,是挺危险的。 祁婴摊开苏乐的手心,在他手中写着‘无事’二字,写完后,又是美滋滋的将苏乐搂得紧紧。 真是一副贱兮兮的小媳妇模样。 水碧闷声,“妖尊,尽管你刚刚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处。从长相和修为上来看,我的确挑不出他的错处。可要是有一日,他发现你并不是白月宗宗主,而是他们这些修仙者恨不得抓起来千刀万剐的妖尊,那又该怎么办?妖尊,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水碧收回手中寒光,那蛟龙见水碧没了杀心,也不再挣扎。 蛟龙不挣扎,现在也安静了许多。 祁婴冷静道,“那又如何。我相信他,他不会背弃我的。” 啧啧啧。 说起瞎话来,祁婴连自己都怕。 仿佛他这一刻真是个断袖似的。 苏乐的头也靠在了祁婴的身上,竟然看上去,是那般的,般配。 水碧闭眼,沉沉叹息,“妖尊,你许久未来过大阿山,现在大阿山早就变了。” 这是什么意思? 祁婴蹙眉,防备着,想到什么时,这才注意到—— 苏乐现在脸色苍白,葱白的指甲现在已经鲜红,竟然已经开始昏迷。 祁婴的内心: 喂! 你不是开玩笑的?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么? 你不是修仙界第一人么! 水碧立即跪下请罪,“我早就知道妖尊你不会舍下苏乐不管,所以早在山脚下,从你们进入九死醉尺开始,我就已经在凤凰木上下了毒。苏乐施力过多,能坚持到现在,想来他也是撑了许久。” “至于妖尊你,最多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也会昏迷。” “修仙界可以没有祁婴,但是妖界不能没有祁婴。” “我宁愿害自己,也不愿意害妖尊你。念往日情分,就还请妖尊手下留情。” 祁婴在心里不由得怒吼:手下留情个屁! 他现在才是弱者好么! 九死醉尺是他修炼出来的,他最清楚该怎么破解九死醉尺。如果要冲破九死醉尺,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就是水碧自己主动交出九死醉尺。要么,就是他拼尽全力冲出九死醉尺的结界。 如果要硬拼冲出的话,他很有可能会深陷九死醉尺,再也离不开九死醉尺。不过……如果他真的硬拼冲了出去,那水碧则会因为九死醉尺结界被破坏而反噬。 受到反噬的程度,取决于冲破者的修为。那水碧,势必是要死的。 可是…… 按照他对水碧的了解,水碧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向他求情的。 祁婴沉默着。 这其中一定有bug。 祁婴将苏乐好生搂住,唯恐他哪里磕着绊着。 终于—— 踏浪剑剑刃泛着明白色的光,自动出鞘,插入水碧的心脏,只一寸。 水碧抬头,“谢妖尊手下留情。” 踏浪剑并未自动归鞘,而是冲破了宫阙,祁婴将苏乐打横抱起,跟在踏浪剑的身后,往千丈高的结界最稀薄处而去。 宫阙内。 水碧粲然一笑,心脏处涌出鲜血来。 她任由着小妖扶起,她抬头,望向还未消逝的月白光芒。 小妖问道:“宫主,为何就这么放走了妖尊?妖界那边,恐怕不好交差。” 她沉沉道,“因为对我来说,祁婴就是妖尊,妖尊就是祁婴。换做别的人,我绝对不认。” 小妖担心道,“可妖界那……” 水碧沉声叙述道,“我可以交差。按照往日的情分,他现在还不会杀我。大阿山只不过是刚开始,这个下马威,我送到了。” “大阿山云雀宫宫主,不敌祁婴上仙,被重伤,不幸……被祁婴取走圣器九死醉尺。” 水碧坚定说完,小妖活生生扶着的‘水碧’竟然化为一缕雾气,而真正的水碧,则是那正被锁妖丝捆绑得死死的——蛟龙。这蛟龙,的确已经是重伤了。 大阿山云雀宫宫主,水妖,深潭蛟龙化为人形。后得妖界妖尊赐名,水碧。 锁妖丝陷入水碧的身躯,伤痕累累,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那一袭湖水蓝衣裙。 不过多时,锁妖丝从水碧的身躯抽出,沿着刚刚祁婴离开的轨迹而去。 锁妖丝重归祁婴手上的时候,大阿山的结界已经四分五裂。 万万没想到,九死醉尺,就被水碧放在结界最稀薄的地方。 如今,祁婴早就将装有九死醉尺的沉香木锦盒放入了百物囊。而锦盒中的字条,祁婴也已经匆匆过目。 离开九死醉尺,苏乐还并没有苏醒。 祁婴一路将苏乐带回了岐山,飞烟殿。 梓陌和苏六箫等人已经回岐山搬了救兵,可是还没等下山,就刚好撞见了祁婴和苏乐二人。 众门派送上来的女弟子们还没有离开岐山。 祁婴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苏乐一路拦腰抱着,走入飞烟殿。 飞烟殿外的女弟子们—— “那是谁?祁婴上仙刚刚似乎抱了个男子。难道……他们?” “嘘!呸呸呸,可不能胡说。那是苏乐上仙。” “啊?那是苏乐上仙?” …… 祁婴将苏乐放在了他平日里休憩的床榻上。 他将门窗锁紧,坐在床榻前,犹豫。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苏乐现在竟然躺在这一张床上。 祁婴解开浅紫布条,倒也是不将这布条收回来,反倒是塞入了苏乐的百物囊内。 大阿山一行前,他有些事情并没有想起来。 大阿山一行后,那些事情,他已经想起了一些。 筝月当初生祭莲花绝灯,恐怕是因为苏乐。 当初白月宗为了将筝月许给苏乐,可没少跑到洛书宗去。 可是,就算筝月生祭莲花绝灯是因为苏乐,那和他又有什么关联? 真是奇怪。 祁婴叹了口气,解开苏乐的听觉,想着他总是昏迷着,便也不惧口舌。 “都说妖尊的舌尖血包治百病,可你说说,我总不能亲你。亲了你,你不是占我便宜么?” “现在你落在我手上了,可有的你罪受。” 这话刚一说完,祁婴就是完全都没有怜惜之意的将苏乐扛在了肩上,走到浴池处,将他身上的衣裤卸了个干净。 刚是一卸干净的时候。 平日里没羞没臊的祁婴便就是红了脸。 苏乐的……身材这么好的? 这……这那处地方竟然这般阳刚的? 祁婴清了清嗓子,只觉有些燥热,想着,肯定是他看苏乐碍眼。 下一秒。 祁婴竟然活生生的将苏乐扔进了浴池里。 浴池之水来自岐山圣地的温泉,温热,可缓解毒性。 祁婴也不去看苏乐,只是背过身去,在浴池一旁的药柜上翻找灵药。 岐山别的没有,草药倒是挺多的。 他念叨着,“你是个大老爷们,也别怪我直接就把你给扔了下去。” 他拿出一样草药便就是往浴池里扔一样,跟扔苏乐似的随便。 “看在咱们是兄弟仙宗,也一起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也就不对你吝啬了。等你醒过来,你可得好好的感谢感谢我。” 等扔了十几样草药进去,祁婴这一回头,“……” 人呢? 祁婴看到这温泉水里冒着气泡,暗道不好,便就是跳了下去。 等他好不容易将苏乐捞起来的时候,这手还是屡次碰错了地方。 要是让苏乐知道,他这手怕是就要废了…… 祁婴将苏乐赤裸的后背贴在浴池光滑的壁上,“你一个修仙界第一人,就算是昏了过去,自己沉到水里去,也很丢人,你知道么?” “还有,你可不能死。你要是赤身裸体的死在了浴池里,别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 祁婴气喘吁吁,用手拍着苏乐的脸,“苏乐?” 祁婴一拍脑门,随即就将苏乐拖到了地毯上。 他以一种极其标准的姿势,按压他的小腹,抛开不错的手感不说,这种一丝不挂的肉体,实在是……太有艺术感。 几次按压,苏乐到底是呛出了不少的水。 本着人道主义,救死扶伤的精神,祁婴大义凛然的奉献了自己——奉献薄唇,贴在苏乐的唇上,给他进行人工呼吸。 一炷香! 划重点,一炷香后。 祁婴喘息着,大汗淋漓,“算了,我也不是那种看重名利的人。我也不怕别人戳我脊梁骨,不怕别人说我垂涎你的美色。你还是自己自生自灭去。我救不了你。” 祁婴坐在了地上,用湿漉漉的袖口拭汗。 这时,苏乐的眼皮子竟然动了动。 祁婴心虚,连忙就是把苏乐给推进了浴池里…… 苏乐:“……” 祁婴见苏乐又是快沉进水底,忙是用手拉住他的手臂。 祁婴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苏乐恢复神识,坐在浴池中,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不断往浴池中嘀嗒,两个人就是这么的对视着。 场面极其…… 奇异? 暧昧? 不,是难得的和谐、美观。 第八章 岐山共处1 祁婴脸皮再厚,对上苏乐这种异样的眼神,心里也是心虚的。 祁婴喉干舌燥,“你醒了多久?” 苏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打量,又像是在细细品酒。 祁婴清了清嗓子,“你看我干什么?之前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是可以解释的。你要知道,我……” 不等祁婴说完,这敲门声就是阵阵。 苏乐指甲上的血红已是褪下不少,既然他醒了,祁婴也就松了手。 苏乐泡在浴池里,问道,“我们是怎么从九死醉尺中出来的?这里是……岐山?” 祁婴见苏乐没提他刚刚的事情,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祁婴道:“自然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给救出来的。大阿山可别再去了,那水妖已经和我见过面,说是并没有伤人。我想,伤人的定不是她,是另有其人。” 对水碧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 苏乐道:“我怀疑她和洛书宗凤凰暴毙一事有关。我曾说我在凤凰暴毙后得到了帛书,那帛书上留有九死醉尺和水妖的消息。上面说,是水妖取走的凤凰心,并以凤凰心为药引,打算修炼九死醉尺。” 祁婴镇静着。 苏乐又道:“不过,我却不认为是水妖取走的凤凰心,只是有人打算利用凤凰一事,引我去大阿山。” 祁婴沉默着。 现在,祁婴是十足十的认定,一定有人指使水碧劝他回妖界,也一定有人指使水碧对苏乐下毒手。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个人魅力的,起码水碧所说的一炷香时间,是假的。 他现在……不是还好好的,还没有晕过去么? 到底水碧还是不舍得多伤他的。是个名副其实的挚交好友。 突然这么想着,‘啪’的一声。 祁婴就已经昏迷倒地。 此刻,门外。 “师宗,弟子可以进来么?洛书宗的弟子们都正在为苏乐师叔担心呢。” “师叔,里面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弟子等人方才似乎听到了落水声。” “师叔……” 苏乐扶着额,他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一地狼藉很容易使人想入非非。 他从浴池中起身,不紧不慢的重新穿好了衣裳。 开了门。 梓陌疑问着,“师叔?” 苏乐的头发是湿漉漉的,他刚从浴池起身后,竟然觉得头晕乏力,想来体内毒性猛烈,非一日两日是解不了的。 苏六箫作揖道,“见师宗无事,弟子等人才是安心了。” 苏乐蹙眉,有些不悦,“在飞烟殿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你们等人若是无事,就先行回极寒殿。” 苏六箫:“……” 他们刚刚大吵大闹了? 这…… 苏六箫为难道,“师宗方才昏迷不醒,是祁婴师叔抱着才进了飞烟殿。师宗你的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苏乐挑眉,沉默不语。 良久,苏乐道:“有些大碍。岐山灵药多,温泉水又可解毒。我打算借居飞烟殿几日。你们现在可先行回极寒殿,加强部署,可千万别再让人着了道。” 苏乐虽然没有指出凤凰的事情,但是苏六箫等人已经是面目肃穆的低头领命。 梓陌正是急着,时不时的往殿内偷看。 梓陌问道,“师叔,我师宗现在人呢?” 苏乐眉间舒缓,“在浴池里泡着呢。刚刚晕过去了。” 梓陌急着,“啊?那师宗现在可有大碍?” 苏乐摇了摇头,方才祁婴往浴池里扔下了十几种草药,草药的功效再加之岐山温泉水的功效,已经是驱散了他体内不少的毒性,想来祁婴过会便是可以醒过来。 不过,他现在虽然清醒了,却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劲,灵力也大为受损。 梓陌松了口气,“师宗无碍便好。外头的女弟子们还等着师宗呢,想来,岐山得再管一日那些女弟子们的饭菜,明日那些女弟子们便可以见到师宗了。” 苏乐问道:“女弟子?” 梓陌应声,“是啊。都是各门派送上山来的,说是担心师宗的婚事。” 苏乐点了点头。 梓陌道:“那就多麻烦师叔照顾师宗了。师宗不喜弟子等人近身左右伺候着。浴池药柜上,有研制的雪莲丸,可暂缓师宗体内的毒性。师叔可服下一粒,等师宗醒后,再让他服上一粒。” 苏乐点头,问道,“你知道我体内的是什么毒?” 梓陌应声,“从前师宗教导弟子们时,曾经提过一些妖界常见或不常见的毒。再加之,在大阿山山脚下的时候,出现过凤凰木。师宗方才抱师叔入内的时候,弟子瞧见师叔的指甲是鲜红色的。弟子想,那便是妖界罕有的锁魂毒。” “妖界妖类甚少有用锁魂毒害人的,因锁魂毒毒性虽大但慢,有很多妖类在刚用锁魂毒害人的时候,还不等锁魂毒毒性发作,就可能被修仙者收服。所以一般妖类都是用一些毒性大并且毒性快的毒。” “锁魂毒极容易让人昏迷,如果不解毒,很有可能吞噬修仙者的修为。不过师叔放心,师宗能解锁魂毒的毒。” 苏乐听完,应声,便进了房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祁婴也差不多是醒了。 他发觉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正在浴池里,并且,一米之内,还……还有个赤身裸体的苏乐?! 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鸳鸯浴? 祁婴险些是没有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苏乐神色自若、坦然,“你醒了就好。” 祁婴:“……”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苏乐拿过装有雪莲丸的锦盒,继而说着,“你大徒弟嘱咐我让你服下的雪莲丸。” 祁婴打开锦盒服下了一粒雪莲丸。 苏乐道:“我要在岐山居住一段时间,我中了锁魂毒,需要你帮我解毒。” 祁婴失神,应着。 祁婴清了清嗓,“那个……在大阿山,我暂封你的听觉后,你可有听到什么话?” 苏乐摇头,“没有。” 祁婴继续问道,“那自你昏迷到你醒过来的时候,你可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苏乐继续摇头,“没有。” 祁婴松了口气,见苏乐什么都不知道,就和他勾肩搭背起来。 酒壮怂人胆,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里没有酒,醉人的自然就只有苏乐了。 啧啧啧,苏乐的这个手感,好弹性十足。 苏乐见祁婴的手搭在他的肩膀,挑眉。 祁婴用手摸着苏乐的肩膀,贱兮兮道,“都说我们岐山的温泉水养人,可是依我看,你们极寒殿的寒冰水才养人。你看看,你这肌肤,你这手感,你这个……” 祁婴正是正大光明的调戏,却感觉到苏乐看向他的一抹异样眼神。 苏乐犹疑着,“要不然,等我病愈,请你到极寒殿用寒冰水泡泡?” 哆嗦。 冷颤。 祁婴也不缩回手,像苏乐现在这种等级的眼神,是全然不能够抵挡他想要调戏苏乐的心情的。 他更凑近苏乐身旁,“你陪我泡,我就泡。” !!! 嗯? 苏乐眸中恰似一道星光而过,匆匆的便隐匿在了云层中。 祁婴对视着他,思虑,“苏乐。九死醉尺,如今在我这。妖界三大圣器,皆已经出世。” 苏乐垂眸。 祁婴从浴池中起身,虽然两个人都已经坦诚相待了一会,但是祁婴突然这么一起身,便导致苏乐瞧见了原先已经瞧见,却又应当有所避讳的部位。 苏乐匆匆移开了目光。 祁婴换好了衣裳,“我出去走走。你再泡会,我会命人来给你送衣裳的。那些衣裳,应该都挺合你的身。” 苏乐应声。 祁婴推开门,岐山上的阳光刺眼,他伸出手遮住阳光,微眯着眼。 妖界三大圣器已经出世,妖界和修仙界势必会有不可避免的大战。 到那时…… 他的安生日子也就要结束了。 不过多时,梓陌已经送了一套浅紫色的衣裳进去。 那衣裳仍旧绣有金线凤凰,是一套交领大袖衫,甚显姿容飘逸。 苏乐摸着那衣裳的料子,是苏门洛书宗常用的锦绸。 梓陌笑道,“师叔不用惊奇。这些衣裳都是先宗夫人所做的。先宗夫人生前曾为师叔你做了不少的衣裳。” 苏乐问道:“为我?” 梓陌点头,“弟子听说,先宗夫人生下师宗后,总觉得师宗是女子。她常常觉得自己生下的是个女儿,便有时会对先宗提及和洛书宗联姻的事情。每每先宗夫人提及,先宗总是哭笑不得。” 苏乐蹙眉。 想来……之前在大阿山的时候,祁婴拿出的浅紫色布条,亦也是出自先宗夫人之手了。 梓陌作揖道,“师叔不必介意。都是些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苏乐应声,“我没有介意。你先出去。” 此刻,祁婴正是手拿桃花酒,坐在殿外的石桌上。 岐山风大,但是却怎么也吹不散他此刻莫名其妙的燥热。 趁梓陌出来,他便对着梓陌招着手。 祁婴轻咳,“乖徒弟,你之前说各门派的女弟子们还没下山?” 梓陌道:“是。” 祁婴道:“那不如你把她们都叫过来?那些女弟子总归都是各门派精挑细选送上山来的,若是连看都不看,那也太拂各门派的面子了。” 祁婴打着小算盘—— 虽然苏乐并不知道他在大阿山所说的话,虽然苏乐也不知道他之前大义凛然为他人工呼吸的事情,但是!但是他这心里总有些觉得心虚。 若是不做些什么可以证明他是直男的事情,那他自己都要以为自己是个断袖了! 梓陌只觉奇怪,“师宗……可你不是说她们都是歪瓜裂枣嘛。” 第九章 岐山共处2 祁婴心虚,“叫你去就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总是没有错的。” 刚是说完及时行乐那句话,不远处,就出现了几个女弟子。 只见,那几个女弟子翘首顾盼,手间握着镶玉的银剑,弱柳扶风,娇花照水。 果然,论相貌,那质量的确是比前几批要来得好许多。 祁婴指着那几个女弟子,“梓陌,就她们了。把她们叫过来。” 梓陌为难,站着不动。 “你傻站着干什么?” “师宗……你没有看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那几个女弟子是来见苏乐师叔的呀!” 祁婴:“……” 祁婴胸口暗闷着一口气,果然,只要在有苏乐的地方,就算他成了一代白月宗宗主,他的风华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被苏乐盖过。 祁婴差些一个没站稳。 梓陌去扶着祁婴,“师……师宗,你这是怎么了?这腿怎的软了一些。” 祁婴面露微笑,十分的大度。 祁婴摆摆手,“没怎么。这些女弟子不是要来看苏乐么?你把她们领进去。我去圣地看看。” 梓陌愣着,“师宗,苏乐师叔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把她们领进去?师宗……你确定么?” 祁婴差点就是要在梓陌的脑门上叩上一叩。 梓陌究竟是谁的徒弟? 祁婴深吸着气,一副悉心教导的模样,“乖徒弟,这些女弟子千里迢迢的来到岐山,现在她们只不过是要见你师叔一面,你怎么能够不成人之美呢?” 梓陌一听,心生惭愧。 师宗说的实在是有理。 梓陌知错就改,立马点头,“是。弟子这就去。” 看着梓陌潇洒而去的背影,祁婴心情大好。 他松了口气,就往岐山圣地方向而去。 圣地此刻是一点雾气都没有了的。 祁婴屏退了众人,将在圣地修炼的弟子们通通赶到了别的地方。 祁婴席地而坐,圣地上的草长得十分的茂盛,以至于他坐着就跟坐在了软垫子上似的。他怎么想都是觉得奇怪。 妖界根本就没有传出一丁半点有关妖尊的消息。 九死醉尺横空出世也就算了,可是水碧对他忠心耿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水碧心甘情愿的被人指使。 祁婴叹息着,躺在圣地的草地上。 他眯着眼,望着湛蓝的天。 “如果……如果他知道我就是……” 祁婴自言自语,随即就是回过了神。 他真的是脑子秀逗了,才会自言自语这种话! 如果苏乐知道祁婴就是妖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铁定就是要真刀实枪的干上一场了。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如果谁知道?又知道什么?” 听这声音,宽宏中三分慵懒,飘逸中五分风情,来人正是乾坤宗的宗主慕茗。 祁婴听这声音,顿时就打起了精神。 可真是有趣。 百八十年来,这还是修仙界三宗第一次齐聚岐山。 祁婴坐起,笑道,“你怎么来了?” 祁婴和慕茗的关系,在修仙者们看来,是要比和苏乐来得稍微好些的。 他们二人十分熟稔,好歹慕茗最多每隔两年总是要来岐山一趟小住的,这一百八十三年里,慕茗已经来岐山小住了近百次。这不同于苏乐,苏乐是头一次来的岐山圣地。 祁婴来了兴致,“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慕茗身量八尺,掀开袍子便坐在了祁婴身边。 祁婴玩笑道:“你是不是见无数修仙门派都往岐山派了女弟子,所以心生羡慕。这才是特地到岐山,想看看究竟有多少女弟子拜倒在我的风姿下?” 慕茗挑了挑眉,不否认,“数年不见,你信口开河的本事当真见长。” 祁婴笑道:“那当然。” 慕茗道:“不过你要失望了,就在刚刚,岐山上已经没有那些女弟子了。” 祁婴:“什么?” 慕茗:“刚刚我亲眼看见,苏乐让人把那些女弟子们都给遣送下山了。” 祁婴惊了,“什么!?” 苏乐让人把那些女弟子们都给遣送下山了? 这是什么惨绝人寰的操作! 虽然他也不喜欢那些女弟子,但是再怎么说,那些女弟子也是众门派精挑细选派上岐山的,是派上来给他选媳妇的! 苏乐有哪门子的理由让人遣送她们下山? 慕茗解释道,“苏乐说那些女弟子们太闹腾,扰他清净。他这几日在岐山休养,需要清净。” 祁婴:“……” 一句话,慕茗就是把祁婴给秒了。 不能不说,那些女弟子实在是太肤浅了! 肤浅! 那些女弟子——没见到苏乐之前,对他如洪水猛兽,一个个的恨不得在他面前刷上n次的存在感。见到苏乐之后,视白月宗宗主夫人一位如粪土,各个都跑到苏乐面前献殷勤! 慕茗拍着祁婴的肩膀,“你也不要太过于悲愤。我前几日给你算过了,你命犯桃花,这辈子不至于孤独终老。” 祁婴:“你还会算卦?” 慕茗摇摇头,谦虚道,“算不得精通,只是前几日游历人间,心血来潮,向一个江湖老头学的。” 祁婴:“……” 慕茗:“可还花了我三个肉包子的钱呢。” 祁婴:“……” 慕茗:“主要还是人家看我颇有慧根,长得也好,所以才低价贱卖传世本领,将算命的本事传给了我。” 祁婴这算是明白了。 这辈子,他和慕茗的关系之所以一开始就要好,那完全就是因为臭味相投。 那一副全天下长相唯我独尊的样子,就算是被称为修仙界第一人的苏乐都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圣地处,桃花芬芳,修仙者进去就跟身处一个大染缸似的,染了一身的香。 慕茗手里拎着两坛醉花红,眉眼带笑,那一双桃花眼,真是能将人给看醉了。 他分了祁婴一坛醉花红,自己也开坛饮酒。 祁婴凑近坛口闻了闻,“是你亲酿的味道。” 慕茗应声,靠在祁婴背后。 祁婴随即又是想着,要是让慕茗知道,知道他就是妖尊,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又会怎么样。 两人喝了几口酒,半迷糊着。 慕茗正经,叹息道:“祁婴,有一件事情。就在昨日,乾坤宗起了大雾,瑶莲已经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枯萎了。” “那瑶莲浑然天成,年岁比乾坤宗立世都要早,先宗们都曾说,瑶莲承载着乾坤宗无极殿的灵气。” 慕茗又一声叹息。 祁婴的心情愈加沉重。 岐山寒铁,苏门凤凰,玄宫瑶莲,竟然都出了问题。 祁婴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么?” 慕茗回道:“不知道,他来去无影,如果不是雾散后,我亲眼看见瑶莲枯萎了,我绝对不相信无极殿混入了妖类。” 祁婴问道:“妖?” 慕茗点头,“是妖。那妖类留下了帛书,上面写着‘妖界你大爷留’。” 祁婴差点就是没喷出酒来! 他阴郁的心情被慕茗说的话给一扫而空。 妖界你大爷留? 这话,还真有几分他当年的口吻。 祁婴笑了两声,“那这妖还真够猖狂的。” 慕茗道:“可不是?还妖界你大爷!那妖妖胆包天,竟然跑到乾坤宗撒野。要是让我抓到他,我非把他栽在天池里泡上个百年不可。” 慕茗又是喝了几口,心情沉闷。 祁婴坐正,回身。 他搭着慕茗的肩背,宽慰,“你也不用太过苦恼。瑶莲虽然没有了,但是乾坤宗不还是有你么?有你坐镇,肯定保得了乾坤宗一方太平。再不济,我白月宗也会和你乾坤宗同舟共济的!” 慕茗悠悠叹了口气,“这我也知道。其实,我也早看那瑶莲不顺眼了。什么灵气不灵气的,我就不爱信那套。偷偷告诉你,我七岁当少宗主那日,还在天池那撒过尿呢。” 祁婴:“……” 撒尿么…… 祁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亏他聪明,一百八十三年都没有下过岐山。 当初,慕茗因天资聪慧,有修仙仙骨,被乾坤宗仙宗破格封为少宗主的时候,可有不少天赋异禀的修仙门派尖子生陪着慕茗在天池里泡澡…… “你不为瑶莲苦恼,那你这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祁婴好奇,“不过,你当少宗主那日,苏乐去了么?” 慕茗瞅了眼祁婴,“……” 恶趣味。 这就是祁婴的恶趣味。 慕茗淡淡,“去了。” 祁婴抿嘴,从慕茗口中真得到了这个答案,他这心里竟然还有几分惋惜。 那可是苏乐,是霞明玉映谪仙般的玉人。 慕茗继而道,“不过他没下天池,他就在一旁看着。当时他看我的眼神实在古怪,以至于仙宗发觉我在天池里撒了尿。最后,在送完宾客后,仙宗罚我抄了三百遍的乾坤宗宗训。” 祁婴大笑几声,和慕茗干着醉花红。 苏乐站在祁婴面前的不远处,挑着眉,暗忖——这事有那么好笑么。 慕茗看见苏乐,冲着他招手,“你可来晚了。我就带了两坛醉花红。” 苏乐缓步上前,当真就是如玉般的人,百无瑕疵。 祁婴拍了拍左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祁婴道:“你要是想喝,到时候我让梓陌去酒窖里取。慕茗每次来岐山,总得带上两坛醉花红,这一百八十三年,他往岐山跑了近百次。酒窖里,还有不少往年我留下来的醉花红。” 苏乐应道,“嗯。” 慕茗挑眉,问,“你怎么对我从不那么大方?” 祁婴坦荡荡,“你往岐山跑了近百次,我管了你近百次的食宿,你好意思说我不大方?人家苏乐是第一次来,我当然是要大方一些的。” 再说…… 苏门洛书宗戒肉欲、戒贪欢,苏乐甚少沾酒,他能喝多少醉花红! 祁婴心情愉悦,果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苏乐神情怡然,“不用太大方,你送我两坛醉花红就好。” 送便送。 祁婴算了算,酒窖里有十五坛醉花红,就算送了苏乐两坛,那他还剩十三坛。够了。 祁婴爽快应下,“好。” 苏乐看了眼慕茗,转而对祁婴道,“我忘记告诉你,那些女弟子下山前误闯酒窖,打碎了十三坛醉花红。” 第十章 岐山共处3 祁婴差些手抖,他拿稳了醉花红。 “你不用太感谢我,那些弟子实在毛躁,所以我也就自作主张的打发那些人下了山。”苏乐见祁婴脸一白,“祁婴,你……不会怪我的?” 这话都说出口了,祁婴哪来的脸去怪罪苏乐。 再说,他们两个人刚刚还泡了鸳鸯浴来着。不对,应该是鸳鸳浴。 祁婴摇摇头,“既然那些女弟子毛躁,我又怎么会怪罪你。” 不过,这个时候的重点是那些女弟子么? 这个时候的重点不应该是那十三坛醉花红么! 慕茗大笑,“那些女弟子是毛躁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小门派,竟然让那些女弟子带了禁物上来。这要是传出去,啧啧啧,实在是丢脸。” 祁婴:“禁物?” 苏乐神情自若,在祁婴身边坐下,并没有打算去回答祁婴。 倒是慕茗,狡黠无极,像足了人间的市井登徒子。 慕茗搭着祁婴的肩背,“对。房中术,春宫图,都是些双修时用的调情东西。我之前还看见一个女弟子拦住了苏乐,袖中的《花营锦阵》都掉出来了。” 祁婴结巴了,“花……《花营锦阵》?” 那《花营锦阵》是明朝晚期的木刻版画,是十足十的艳情作品。 真是没想到,在这异世竟然都是有的。 按照慕茗的说法,那女弟子的袖子里掉出的应是书籍版。唉…… 这么个好东西,估摸着是被苏乐连同那些女弟子一块给扫地出门了。 苏乐挑眉,瞅了眼,“祁婴,你这个神情,似乎有些惋惜。” 祁婴下意识的点头,“当然……” “当然不惋惜了!这怎么可能?” 苏乐应声,“不惋惜就好。” 祁婴现在是肉疼加心疼。 十三坛醉花红,再加上那些超趣味艺术品。 唉,心疼。 虽然苏乐是修至了上仙一位,但说到底,苏乐就是个不染尘埃的清贵修者,见了《花营锦阵》竟然还能够雅贵如常。 呸! 祁婴回神,他那么心疼《花营锦阵》作什么!他才没有那些恶趣味!他只不过是……心疼某不为大众接受的艺术品而已。 祁婴道:“你身上锁魂毒中的深,这几日还是别走那么远的路为好。圣地有专门解锁魂毒的草药,等回去的时候,我再采些回去。” 苏乐应声,“你不是也中毒了么?既然要采药,我们就一起去。” 祁婴暗松了口气。 现在苏乐还知道关心他,那估摸着,是还不知道他抢救他人工呼吸那事情。 不知道就好。 慕茗担忧道:“你也中毒了?你要的草药我采些回去便是。总归你也教了我不少的解毒术法和识药本领。” 对慕茗来说,岐山比玄宫都要来得熟悉。 既然慕茗这么说了,祁婴乐得自在。 到底还是竹马竹马的感情靠谱,慕茗到底是心疼他的。不似苏乐,明明知道十三坛醉花红被那些女弟子们糟蹋了,还变着法的在他这里又套走了仅剩的两坛醉花红。 想起这两坛醉花红,祁婴的心又疼了。 慕茗笑道:“你心疼什么?你要是想喝醉花红,就挑个时间上玄宫乾坤宗一趟,到时,我定会让弟子们从无极殿酒窖里搬出个百八十坛醉花红给你。” 听着,祁婴眼前一亮! 到底,还是竹马和竹马的感情靠谱! 苏乐淡淡,“无极殿酒窖醉花红只有两百坛,你对他到底是下得去手的。手足之情,令人歆羡。” 慕茗道:“那当然,我打小就喜欢岐山,我将祁婴当做自家兄弟,醉花红虽然宝贝,但当然是没有我和他的兄弟之情宝贝。” 祁婴正在深刻的反省自己…… 他对慕茗果然是太抠门了。 瞧,慕茗对他就是极其大方的。 祁婴道:“慕茗,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那草药就由你来采。” 慕茗点点头,“那你早些回去。等你们身子好了,可是还有要紧事去做的。” 一听,祁婴的心境倒是阴沉了几分。 是有要紧事,妖界剩下的两大圣器,他一定要找回来。 慕茗见天边霞晕,红橘色的光景,他起身,拍了拍玄色袍子,“你不必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飞烟殿。” 慕茗往栽着圣地草药的方向走去,顺带着也带走了手上那半坛醉花红。 祁婴解释道:“岐山温泉得了地热,混着天地灵气,所孕育出的草药,功效亦也不是寻常草药可比的。” “洛书宗寒气重,你身子性寒,得多泡泡温泉水,最好,也要调理调理你的身子。” 苏乐应声。 祁婴又是喝了口醉花红,想起在大阿山时,苏乐曾经将水囊递给他。 他也将手中那坛醉花红递给苏乐,“来,暖暖身。” 苏乐顿了手,祁婴又是将醉花红递过去了一些。 苏乐这才是接了过来。 依稀,圣地中传来仙鹤的声音。公仙鹤全然没有山上风吹笙鹤声的意境和美感,铿锵有力的声音,跟乌鸦似的叫唤,活脱脱的在求偶。 那是岐山的神兽,同苏门的凤凰一样,都是象征着运势的神兽。 不过…… 岐山上唯二的两只仙鹤都是公的,这是在求哪门子的偶? 苏乐唇边稍有笑意,喝了口,并未打算将醉花红还给祁婴…… 祁婴笑了声,反正他还有百八十坛醉花红,他就不计较这半坛了! 苏乐理了理思绪,问道,“在大阿山的时候,我闻到了些脂粉香。你是怎么见的那水妖,又是怎么从水妖手中脱身的?” 祁婴见苏乐问起,心里也安了半分心。 既然苏乐肯问,那也就正好说明,苏乐并没有听到他和水碧所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混账话。 祁婴解释道:“既然有妖把我们诱到了大阿山,大阿山又是水妖的领地,她怎么可能会不出面见我们。” 祁婴正经,“苏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难道,是妖……就非死不可了么?” 苏乐怔住。 祁婴继续道:“水妖对我说,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三年内,修仙界屠妖类一万零八十,其中恶妖仅占五百左右。我们修仙者,能真正修成上仙的寥寥可数。” “修者如牛毛,得者似麟角。滥杀无辜有牛毛之数,其中绝无可能会修得麟角之位。我们这些修仙者,大多……都本末倒置了。” “是以,我想问问你,是妖,就非死不可了么?” 苏乐认真道:“修仙界和妖界彼此间都心存偏见。这些偏见并非一朝一夕生出,但是偏见既已生,杀戮便无止。有些修仙者自视甚高,便也就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思想对付妖类。而有些妖类,目中无人残害无辜,也就催生了修仙者收服妖类的情况。” “但是,我从未觉得,是妖,就非死不可。” 苏乐说完,祁婴久久不能够忘怀。 话毕,苏乐沉默了些许,又轻声问道,“你偷偷在我的百物囊里藏了那浅紫色的布条,是因为白月宗先宗夫人的缘故么?我听梓陌说,先宗夫人似乎总想着替你我说媒。” 祁婴:“……” 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一丝丝的感动,现在都被苏乐给弄得烟消云散了。 两个大男人,说什么媒! 就算是要说,先宗夫人也是因为自己女儿才想着要说媒的,可他又不是先宗夫人的女儿。 祁婴轻咳两声,缓解尴尬,“才不是那一回事。” 苏乐:“嗯?” 祁婴愣住了,按理说,难道不是应该在他说了‘才不是那一回事’之后,这事情就这么的过去了么?怎么苏乐还‘嗯?’了一声? 这……这不符合常理啊。 怎么他有一种苏乐这么想听他解释的感觉呢! 祁婴画风一转,他揽着苏乐的肩,贱滴滴,修长白皙的手指来回的在他锦绸衣裳上滑动。 他微眯着凤眸,笑得跟个迷死人不偿命的‘二百五’似的。 祁婴问:“你方才说,你在大阿山闻到了脂粉香。苏乐……要不,你说说,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脂粉香?难不成,你在极寒殿的时候,对其中几个女弟子生出了暧昧之心,偷偷闻的?” 几个? 苏乐蹙眉。 祁婴见苏乐正襟危坐,并没有丁点想法想要理他,恍然大悟,连忙又是说着。 “对对对,我倒是忘了,以你的英气和姿色,肯定是不用偷偷闻的。” “……” “你肯定是光明正大闻的!” “……” “哎呀,你说说嘛,你到底是怎么就知道那是脂粉香的?据我所知,你哪里会识得女儿家的玩意!” 苏乐立即从草地上起身,拢了拢氅衣。 氅衣上沾着圣地的芳草香,亦也是沾着醉花红的酒香。 苏乐道:“刚刚各门派派上山的女弟子们一拥而上,我虽然用仙力将她们弹开了点,但是我还是闻到了那些脂粉香。” 祁婴扶额,那些女弟子,实在是……可耻。 果然,论美色诱人,他是敌不上苏乐的。 祁婴挑着眉,轻佻,“苏乐,你说说,那些女弟子资质好,容貌佳。你怎么就瞧不上她们了?” 苏乐淡淡:“我觉得,三界中,就属你长得最为合我的胃口,论资质、容貌,也都是最为跟我相配的。和你一比,那些女弟子实在不能入眼。” 祁婴:“???” 祁婴想起,在大阿山的时候,他对水碧说——“三界中,就属苏乐长得最为合本妖尊的胃口,也是最为跟本妖尊相配的。上辈子他伤了我,我便就觉得,他这人,配得上我。” 怪不得。 他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第十一章 岐山共处4 祁婴瞧着眼前的梦中人,眼中似见藤蔓缠绕后紫藤盛开,口干舌燥。 他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本就有些站不稳的身子,现在腿越发的软。 他结巴着,“苏乐,虽然我这人,卓然不群,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但是你这……你这这是觊觎我?” 苏乐一身紫衣,负手而立,腰间挂着精致的玉坠,往前一步。 苏乐缓缓摇头,“阿婴,世间万物,无往不复。你这是害羞了。” 祁婴胸腔里憋着一腔老血…… 他体内的热气直冲脑门,脸憋的通红。 “阿……阿婴?” 可真是羞……不,呸,气死个人! 既然是摇头了,那又说他是害羞了,这这是在撩拨他? 祁婴没个好气,“苏乐,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识了?你叫我阿婴?” 苏乐敛着神色,眨眼,“先宗夫人待我甚好,我对你亲近些,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祁婴松了口气,饶有惊魂未定,心里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苏乐说出来的话和他在大阿山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可看苏乐现在的模样,苏乐是并不知晓在大阿山时,他说混账话的事情。 苏乐:“你觉得我这个称谓,有哪里不妥?” 祁婴暗藏在广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骨节分明。 祁婴暗暗气恼,“没有不妥!你叫叫,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 可怜祁婴这个难得糊涂的傻脑子就这么的不开窍了——这个时候的重点是‘阿婴’那两个字么?这个时候的重点,分明是苏乐说,说这三界,当就只有他祁婴一人是能够与他相配的。 祁婴脑子里的这一‘开窍’忽闪而过,这绝不可能。 刚刚,一定是苏乐在和他开玩笑。 如果不是苏乐在开玩笑,那一定就是因为锁魂毒已渗入苏乐的五脏。 锁魂毒渗入五脏后,的确会引人心绪不稳,头昏脑涨,浮想联翩。 不能不说…… 苏乐这一声‘阿婴’,酥麻软糯,真让他心痒。 圣地远处的两只白鹤,一只霜翎不染泥,羽色白净,体态飘逸,有几分和苏乐相像。另一只丹顶宜承日,背部羽色红艳,鸣声低喑,那红艳的羽毛是染了几百年前一场血雨变异而成的。 两只白鹤姿态妍妍,若是幻化成人,一定是在这异世中,最具魏晋风的仙人。白羽、红羽两只白鹤迈开了步子,到了祁婴和苏乐身边。 苏乐抚着白羽的羽毛,“岐山的上古神兽当真不同寻常。和苏门的凤凰一样,展翅数丈,体比人长。” 祁婴呵笑一声,“别。凤凰死于非命,我这岐山的两只仙鹤,可一定不会步凤凰后尘的。” 苏乐沉默。 祁婴笑意还未冷却,心里没底心虚,将苏乐打横一抱扔到了白羽的背上。 祁婴强硬,“中了锁魂毒,少走路。” 苏乐舒展眉目,“阿婴,你这是……生气了?” 祁婴身心浑身不舒坦,又燥又热。 论一个声控的自我把持度——他一定要尽快治好苏乐的锁魂毒,哪怕把岐山圣地上的名贵灵药都给灌进他嘴里也在所不惜。 他忍不住暗骂:可真是个皮相好的声优。 祁婴对着白羽吹了声口哨,“把人给我送回飞烟殿去!扔浴池里。” 白羽啼脆声,长鸣,载着苏乐就展翅飞向飞烟殿方向。 一个时辰后。 梓陌正是端着端砚石茶盘推门而来,茶盘上有两碗乘了大半灵药的青玉碗。 祁婴凑巧撞见,招手,“黄连放了?” 梓陌点点头,郑重,“师宗,你就放心,这一碗里,可是放了十足十的黄连。” 梓陌又道:“不过,师宗……这么苦,苏乐师叔能喝得下么?要不,再备碟蜜饯?” 祁婴用手叩着他的脑门,端着师宗的架子,“你师叔就是平生里过得太顺遂了,他是修仙界第一人,桃花运又红得发紫,为师这是担心他触顶反弹。再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为师从来不故意折腾病人。” 这会梓陌倒是有了自己的见解。 唉……这一定是师宗害羞了—— 师宗一定知道,知道师叔已经了解先宗夫人想要让白月宗和洛书宗永结同好的事情了! 梓陌嘀咕着,“不是故意,那就是有意的嘛。” 祁婴向来听力极好,听到梓陌偷摸摸的嘴碎,心里那一股子的师宗气度就异常的‘锱铢必较’了。 祁婴:“送完药后,去将宗训抄一百遍,明日清晨,我检查。” 梓陌:“……” 梓陌毕恭毕敬应声,端着茶盘往苏乐的住处而去。 一步。 两步。 …… 十步。 祁婴:“站住,我让你走了么?” 梓陌:“……” 祁婴:“去膳房端盘蜜饯来。” 梓陌应声,将茶盘放在了桌案上,转身走出房外,去往膳房的路上。 祁婴惆怅踱步,本想着抬头望星空以解怅意,但是这一抬头,除去月白色纱幔、沉香木房梁外,别无其他。 果然,他还是不适合伤春悲秋的。 不过一会,梓陌终于将那碟蜜饯从膳房好生的‘接’了过来,而后,他端起茶盘,走了几步后又回首。 恍然,他走至祁婴身边,将茶盘中其中一碗青玉碗放置在祁婴面前的圆桌上。 梓陌想起什么,道:“师宗,这药都是慕茗师叔亲熬制的。慕茗师叔嘱咐过弟子,说是希望师宗你能够尽快喝药。” “慕茗师叔还说,他已经将今日所采摘的灵药全部都熬制了,历经一个时辰,辛辛苦苦,费心费力,操劳甚多,这才是熬制出了这两碗药。” 祁婴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他可谓是十分辛苦。你赶紧去送药,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以下为来自梓陌的心理历程: “???” “……” 梓陌恭敬:“是,师宗。” 主殿,西北方,苏乐住处。 回廊处清风起,殿外夜霜遍地。 梓陌来处的东南方,那一处除了几抹巡夜的月白,只剩下飘摇的垂柳。 苏乐手中破冰笛一横,站在玉阶前,淡紫色衣袂流转。 梓陌端着茶盘,惊艳,“师叔,师宗派弟子来给师叔你送药了。外头风寒,师叔还是快些进去。” 屋内。 梓陌将青玉碗和蜜饯都放在了圆桌上,毕恭毕敬,还十分的……心虚。 “咳咳。”梓陌蹙眉,望向苏乐的眼神十分的同情。 虽然,同情是要同情的。 但是! 师命不可违,师叔,就对不起了! 梓陌笑道,“这蜜饯是师宗特地让弟子从膳房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师叔尝尝?尝完后,药就不苦了。” “对了,师叔。锁魂毒已经渗入师叔你的五脏,这药得尽快喝,连喝上七日便可解毒。” “幸好师叔你的道行深,否则,师叔你此刻必定头昏脑涨,心绪不稳,胡思乱想。这药啊,若是一日不喝,便一日会有行平日不可行、不能行之事的风险。” 苏乐端起青玉碗,“不可行、不能行之事?” 梓陌应声,解释道,“书上说,锁魂毒渗入五脏后,或是超出伦理纲常之事,或是超出平日行事之风之事,都是中毒者可能会做的。” 苏乐点头,“那真是多谢你今日给我送药了。” 说罢,苏乐也未吃蜜饯,端起青玉碗便将药一饮而尽。 苏乐每喝一口,梓陌便每暗咽一口唾沫。 最后一口,点滴不剩。 梓陌睁大了眼睛,诧异,“师叔,这药……药不苦么?” 苏乐摇头,认真,“不苦,反倒还有一丝甜味。” 梓陌不由得揣摩和感慨:师叔难不成是被锁魂毒给毒坏脑子了?那可是掺了一斤黄连的药汁啊!呸呸呸,肯定不是那样的。师叔一定是因为道行高,所以才能忍常人根本不能忍之事。 主殿,东南方,祁婴卧房。 祁婴刚是喝下了一口药,立马就是喷了出来! 这药是放了多少黄连?! 梓陌怎么这么不细心,竟然会端错药! 祁婴赶忙的就是将青玉碗扔向地上,而药汁则流在了卧房的墨玉地板上。 他赶忙倒着茶水,可这茶壶里竟然一滴水也没有…… 祁婴捂着心口,舌涩喉苦,念叨,“三百遍,这回宗训真的一遍都不能少。” 他头犯晕着…… 不好,锁魂毒也已渗入他的五脏。 这会,祁婴的脑海里冒出梓陌的那句话——“慕茗师叔还说,他已经将今日所采摘的灵药全部都熬制了……操劳甚多,这才是熬制出这了两碗药。” 两碗。 一共才熬制出这两碗! 祁婴低头,看着墨玉地板上已经纵横四处的药汁。 他肯定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顺遂了,所以才会跟自己过不去。 药苦就苦,好端端的扔什么碗! 祁婴咒骂着,“该死……” 他这会脑子里都是苏乐那句,“我觉得,三界中,就属你长得最为合我的胃口”。 这句话就跟3d音效似的,一遍一遍的回荡在祁婴的耳畔,无时无刻不在震撼着他此刻‘扑通、扑通’的心。 心脏,在急速的跳动。 他这会脸憋红的程度,就是拿秋季岐山上的红枫叶来比,也是丝毫不为过的。 第十二章 岐山共处5 俗话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他今日才是彻底领悟了这个道理。 祁婴来回踱步,索性打开房门,出去吹冷风。 锁魂毒实在是不辱妖界盛名,这毒的后劲未免也太变态了! 梓陌已端回茶盘,途径祁婴的主卧门外。 梓陌:“师宗,你怎么在外面?” 祁婴双眼通红,体内燥热乱窜。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有这么个拖后腿的大徒弟。 他怒道:“滚回去抄宗训,三百遍。” 梓陌:“……” 天明,鸡啼。 祁婴靠在浴池一壁,通红的眼现在有一丝倦意。 他阖眼,仔细又将大阿山的事情给捋了一遍。 水碧暗示他,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妖界,那意味着,现在妖界已经出现了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领头人。 这个领头人号召力极大,也很会笼络人心,如果连水碧都甘愿假意做他的棋子,那妖界中的大部分头目妖类,肯定早就臣服了。 苏乐推开门,晨时的冷气轰然进入房内。 祁婴感觉房内稍稍有了冷风,也懒得回头。他现在被折腾的只想泡在浴池里,连动都是不想动的。 “阿婴。” 熟悉的声音响起。 祁婴后背一僵,他忍住想骂娘的冲动,平复自己的心情。 倒不是他真有多嫌弃苏乐,这一声“阿婴”其实听起来还挺好听亲近的。 只是苏乐昨晚可是喝了药的!他现在都尚且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可是苏乐…… 真是白瞎了他的一堆好药啊啊啊! 冷静。 按理说,喝了药的苏乐不应该是神智更清醒些,心态更稳妥些么! 原来,苏乐的病症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他打起精神,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乐那一张霞明玉映,清风霁月般的脸。 “阿婴,你的眼睛怎么是红的。” 说罢,他食指半叩状,指节按着祁婴的经外奇穴,大拇指揉着祁婴的眼睛。 祁婴搭在浴池边上的手臂肌肉突然一紧,这是什么情况的待遇…… 祁婴故作镇定,“苏乐,你怎么来了?” 苏乐的手一顿。 从面上看,祁婴是看不出来他有不高兴的,但是他的声音,让祁婴觉着其实刚刚的冷风也还挺暖来着。 苏乐:“晨起路过飞烟殿校场,发现如今白月宗大多弟子修为虽高,但也有许多弟子是不擅长识妖、辨妖、收妖的,所以我想和你提一提,有关于教导你宗下弟子伏妖之术的事情。” 祁婴沉默着。 虽然白月宗弟子不擅长伏妖之术,但是如果真遇上极为穷凶极恶的妖类,自保那是绝对够可以的。 再不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打不过就跑嘛,他教导他们逃跑的本领可是最最真金白银的。 再者,如果他们遇见的是寻常的恶妖,那对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也的确加强了他们锁妖丝的灵力。 不光是锁妖丝,各类法宝他也都私下费了心思,去加强了灵力。 至于如果他们遇上的是善良的小妖,那也没有什么必要去识别、辨认、收服。 所以,从前他也不多教导那些弟子识妖、辨妖、收妖。 少教,就少生事端。 不过…… 今时不同往日。 妖界如果真的要举上下妖力对付修仙界,那贵为三大修仙门派的白月宗弟子们,如果不会识妖、辨妖、收妖,丢了门派脸面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很可能会栽在第一次做坏事的妖类手里。 防妖之心不可无,如果要防,那就必须要有防的资本。 祁婴郑重道,“妖界来势汹汹,说不定,不久后妖界就会和修仙界大战一场。你就算现在不和我提这件事情,我也是打算近日就开始教习他们伏妖之术。” 从苏乐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现在神智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嘞! 祁婴这才反应过来,从苏乐进门到现在,说的话,做的事,细细想来并没有出格和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神智不灵清的不是苏乐。 而是他!!! 看来,锁魂毒已经开始吞噬他的灵力和神识了。 他紧握着手,青筋暴起。 他在很努力的遏制自己体内的混沌之气。 他虽然不是断袖,但是他已经被苏乐整得有了百八十年的心理阴影。 平日里整天的梦中人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真怕自己一个不清醒的,就着了锁魂毒的道—— 然后就真的对苏乐做出不轨的事情。 他重生后,明明走的是一代妖尊的从良之路,怎么感觉现在就要走偏了呢! 或许…… 他现在还有一条路。 妖尊的舌尖血,可以解世间所有的毒。 关于舌尖血,祁婴嘚瑟的认为,这是上天给来自穿越重生并且相貌堂堂者的真心祝福! 换言之,说人话,那就是——有bug! 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怕痛! 自从上辈子天天流血,天天痛的感觉跟剜心刮肉一样后,他这辈子就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金贵的不能再金贵。 他敢说他这辈子就没有流过一滴血! 祁婴默默看了一眼苏乐。 救了苏乐,那苏乐就可以回洛书宗了。 反正救自己是救,多救苏乐一个也是救。 那就…… “扑通”一声,温泉水溅到了两侧的墨玉地面。 祁婴将苏乐拉进了浴池里……和他一块,整个人都沉溺在浴池温泉水中。 这要是让人看到,一定会活脱脱的以为它就是一个凶杀现场。 好在苏乐自大阿山回来后灵力大乱,并且已经流失了部分灵力,否则他一定不能得逞。 浴池中,祁婴拉扯着苏乐,淡紫色衣裳不整,裸露出茭白颜色般健美的胸肌。 苏乐白玉无瑕的脸在温泉水中显得更为灵秀,似星似清泉的眸子让祁婴有片刻的失神。 有苏乐在,修仙界的女弟子们哪还有出头之日啊! 祁婴暗地里感慨一声,回神,暗暗将舌尖咬出血来,他先是咽下舌尖血,身体机制各方各面渐渐恢复,浴池中的温泉水水面泛出明白色的光芒。 光芒淡淡。 他的指甲渐渐从鲜红色转变为水葱色,指甲光泽亮丽。 待他稍微更清醒些时,又是用灵力暂封了苏乐的神识。 终于,他绯色的薄唇就贴在了苏乐的唇上。 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舌头灵巧的撬开苏乐的唇齿,将舌尖血度入苏乐的口中。 此刻,祁婴脑子里冒出了八个大字:春风十里,玉树兰芳。 他突然想起他重生前和苏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苏乐,下辈子……我们还是绕道走。 他决定…… 等苏乐好起来,他一定要当着苏乐的面,好好的绕道走一次。 他敢说,他绝对是苏乐这两辈子以来唯一愿意这么不计前嫌救他的人! 然而,祁婴到底侧重点搞错了——重点分明是,他亲苏乐了!他又亲苏乐了! 忽地,门又是被推开了。 祁婴听力向来好,从脚步声轻重和走路步伐的节奏来看,这次来的人一定是慕茗无疑。 果不其然。 慕茗张望着房内,浴池里水汽腾腾,房内弥漫着一股药香味。 一眼就可以看个清楚的主房里,没有一个人。 “奇怪,人呢。” 慕茗扫视周遭。 祁婴暗用灵力在浴池中布置结界,掩盖自己和苏乐的气息。 祁婴屏息,搂着着苏乐,更加的往浴池底部沉。 好在浴池水面上浮着一层草药,否则……他们这对纯洁无比的“仙宗”就要被现场抓包了! 门外的梓陌:“慕茗师叔,若是师宗不在,你可以在里面稍作休憩,弟子这就去找寻师宗。” 祁婴心理:宗训外加一百遍。 慕茗犹豫着,“这似乎有些不大好。” 祁婴心理:竹马还是靠谱的。 梓陌:“师叔多虑了。” 祁婴心理:两百遍。 慕茗犹豫。 梓陌:“方才苏乐师叔来找师宗,想来两人应该刚出门。若是师叔你有急事,不如再等等,师宗和师叔如今都中了锁魂毒,想来也就是在周遭的。” 祁婴:“……” 祁婴心理:或许,可以考虑关禁闭的事情了。 慕茗叹息着,转身,走出房门,“不必了。看来,我只能先行一步去临漳城了。” 等房内没了动静,祁婴这才是抱着苏乐从浴池里出来。 如获新生,如释重负。 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偷情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慕茗刚刚说临漳城? 不等祁婴细想,苏乐体内的灵力已恢复,苏乐的灵力忽地冲破了祁婴方才暂封他的神识。 苏乐睁开眼,薄怒,“祁婴,你做了什么?” 祁婴??? 祁婴蹙眉,这怎么苏乐一恢复灵力,连对他的那声软糯攻磁皆备的“阿婴”都不叫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他说,苏乐的心思也跟个海底针似的。难捞。 真是……变脸比翻书都快。 不过也好,不叫“阿婴”,这证明苏乐的锁魂毒是彻底好了。 果然,叫“祁婴”,才是苏乐的画风。 祁婴理直气壮,“我做了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我在给你治病啊!” 苏乐冷脸。 祁婴急了,“我以我最满意的这张脸发誓,我是真的在给你治病!” 祁婴原本还以为他说了这话,苏乐会觉得他话的可信度会变高一些。 可是没想到,苏乐直接从冷脸升级为冰块脸。 难道他的这张脸就这么没有可信度么! 苏乐果然是个没有审美,不懂鉴赏的家伙! 祁婴没好气的将手搭在苏乐的肩上,“如果我没有在治病救人,那你这满身的灵力又是怎么恢复的?你要是真不信,你就转身去看看这浴池。” “你看看,这里面都是价值千金的草药!” 祁婴准备将解毒的功劳全部都归功于这满池子的草药。 苏乐闻声,侧身看向浴池,浴池中浮着的草药和昨日的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乐摇了摇头,并不买账。 祁婴忍着舌尖疼,耐着性子,“你怎么还不信?” 祁婴欲哭无泪,说实在的,他有一种当了田螺姑娘,还被人误认为是灰狼崽子的感觉! 苏乐正经,回过身子。 苏乐直说着,“我不是在问你治病救人的事情。祁婴,你刚刚……是亲我了。” 第十三章 瑶池带1 祁婴倒吸一口气。 他还真被苏乐抓了个现行。 那种情况,他不跑,难道还等着被苏乐收拾么! 祁婴向来言行必施,他既然决定要在苏乐好之后,当着苏乐的面绕道而行,那他现在就正好可以名正言顺、无愧于心的绕道了! 绕道倒计时。 三。 二。 祁婴:“……” 他心里还没数到一,他脑子还没想好马不停蹄冲出飞烟殿后的光景,他结实的手腕就已经被苏乐的手给紧紧禁锢住。 祁婴清了清嗓子。 傲娇妖尊上线—— 祁婴故作姿态,“亲了又如何?总归我是为了救你命。你看,这满池子的草药可不是假的,为了你的命,我可是特地用了秘法来救你。” “谁知道……我刚刚秘法还没使出来,你就因灵力大失、水中闭气而暂时晕了过去。我实在无法,只能暂封了你的神识,在使用秘法后,顺便为你水中度气。” “诶,苏乐。我可是为了大局不惜牺牲小我。” “大家都是兄弟仙宗,施救之恩不必言谢。你不用太过感谢我。” 祁婴神情激慨,仿佛这会如果苏乐真要计较他刚刚亲他的事情,就是会引起人神共愤似的! 出乎祁婴意料,苏乐还真不计较了。 并且,不光不计较,苏乐反而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点头,“那就好。” 祁婴愣住,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 苏乐舒展开眉目,陈述,“没什么。只是,按照人间报恩俗套情节,我还以为阿婴你会对我死缠烂打。” 祁婴:“……” 死缠烂打? 他是这种人么!?呵。 三日忽闪而过,临漳城内风光无限。 祁婴站在方艄上,迎风而立,招展的像朵月白月季。 此时,他耳畔还回响起苏乐三日前,那想当然的自然话语,“死缠烂打后,怕就是会让我以身相许。” 看来…… 在苏乐心目中,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都是一种正常的存在。 再次意识到这个的时候,祁婴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他转身,刚好撞到苏乐的怀里,他下意识往后退,又因惯性,挺直的后背就撞到了方艄的栏杆上。 好一声撞击。 祁婴后背有些吃痛,他站稳,“你怎么在我身后一声不吭的?” 苏乐解释道,“我叫了你三声,是你没应我。” 祁婴:“……” 祁婴正在默默的反省自己。看来,是他刚刚出神的太专心了。 果然,命中苏乐是来专误他的。 苏乐又道,“慕茗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临漳城。听说,他正住在临漳城最大的一家客栈里——临笙楼。” 祁婴好奇,“你是听谁说的?” 这三日,苏乐可都是和他在一块,哪里还接触过别的什么人。 苏乐拂袖,半倚着栏杆,随手指了指湖边的旌旗。 旌旗上洋洋洒洒两竖字: 欢迎慕茗大侠入住本城最大客栈临笙楼。 祁婴扯了扯嘴角,“这还欢迎?还大侠?慕茗这摇身一变,怎么还在临漳城里度了个纯金。” 虽然大侠一词,是比不得乾坤宗宗主一词的。 但是在临漳城,大侠这个称谓,可是比什么宗主称谓,要来的有用处多。 这话可是一点都不虚的。 百年前,临漳城内的修仙者数不胜数,又因临漳城离玄宫很近,所以大多年轻一辈的修仙者都因修仙而废寝忘食,不理农耕商业,引得老一辈不满。 所以,百年前临漳城内,出现了不少家暴事件——老一辈打断了自家妄图修仙后辈的腿。 那一时期临漳城家暴事件层出不穷,这是载入临漳城城史了的。 因此,如今临漳城内修仙者少之又少,并且,临漳城内只要有人提及修仙的,多半都会招人白眼。 苏乐看向祁婴,“既然来了临漳城,就谨言慎行。” 祁婴应声,“知道了知道了。可是苏乐,我这后背撞得可疼,你帮我揉揉。” 苏乐瞅了眼他,“你的手也是被撞疼了么?” 祁婴心冰凉…… 看来,现在他的待遇,已经是被苏乐给打回原形了。 慕茗下岐山前,已经托梓陌告知祁婴有关于临漳城的事情——妖界三大圣器之一的瑶池带已经在临漳城现世。 而瑶池带,就是当年他专门为了对抗乾坤宗修炼出来的圣器。 这一件圣器,是他曾取了世间独一份的玄宫乾坤宗天池瑶莲莲心,三分无极殿主殿正中央所悬挂的乾坤卦卦灵,数万妖界陵周府鬼王府上的亡魂之灵,费了三年,才修炼而成的。 说来也奇怪,上一世,他和乾坤宗大战,当时,乾坤宗仙宗一位,并不是慕茗。 但是这一世,慕茗却成了乾坤宗的宗主。 不知道他重生后,究竟是生出了什么的变数,竟然连乾坤宗都受了影响。 这修仙门派大三宗,从宗主一位来看,洛书宗是唯一一宗没有因他重生而生出变数的。 “过来。” 苏乐见祁婴失神未动,就主动将他拉至身旁。 宽厚有力的手掌便覆上祁婴的后背,开始揉起。 祁婴感到后背一阵温暖。 祁婴含笑如旧,“这就对了嘛,我可是你的恩人。像我们这些兄弟仙宗的,都是得互帮互助才对。” 一丈开外,一紫袍锦绸的男子负剑站立,看到苏乐这般有人间烟火气息,不由睁大了眼睛。那一张俊俏的脸上,活脱脱的写了两个大字:震惊。 这男子身旁站着一个绝美的女子,长相无可挑剔,眼波生姿,步履曼曼。 筝月挽上苏九晨的手臂,凑近问,“小师父,你在瞧些什么?” 苏九晨身子一僵,正好被自家师宗和师叔抓个正着。 苏乐和祁婴寻声看去,苏乐揉着祁婴后背的手并未停顿。 这是苏九晨,苏乐最为珍爱的大弟子。 祁婴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前世苏九晨不光落得个身败名裂、七魂六魄大散的下场,还因为当初苏九晨死前自愿将仅剩的一魂一魄藏在踏浪剑中。 前世,他对阵白月宗先宗,不幸中计,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因为苏九晨的一魂一魄冲出踏浪剑,护了他的性命,他很有可能丧命。 当然,前世的时候,祁婴和苏九晨的交情算不得深。 至于为何苏九晨愿意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护他,这一点,他至今不明白。 筝月不满,骂道,“喂!你一直盯着我小师父看作什么?你可要点脸,做个人!我小师父可不好你这口。” 祁婴:“……” 这都一百八十三年过去了…… 如今,又是做个人?! 筝月到底对他‘做个人’的执念,有多深。 祁婴回神,只见现在苏九晨和筝月已经站在了他和苏乐的面前。 祁婴噙着笑,“那你倒是说说,你小师父好谁那口?” 筝月挺直了身板,“那还用说么!自然是……” 还未说完,就听见苏九晨咳了声。 这会,筝月倒是安静了。 可真是稀奇。 他重生,替代筝月,成为白月宗先宗。 而筝月,竟然现在只成了一个小妖。一个,修为浅薄,只能维持人身的小妖。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苏九晨是修仙者,是洛书宗的大弟子,而这个筝月,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小妖而已。 如今……修仙者和妖,都能够相处的这么平和了?可真是让他又惊又喜又忧。 苏乐问道:“你们怎么在一块?” 苏九晨作揖,脸上有些羞赧。 苏九晨解释道,“启禀师宗,弟子奉师宗命,在外游行。前几日,因路过临漳城百里外的小镇,这才不幸救了当时危在旦夕的筝月。” 筝月一听苏九晨的用词,顿时就不满起来! 她细腻的手攥着他苏九晨的衣袖,“小师父,你这样讲,我可是委屈了!什么不幸嘛……你应当说,你是有幸,且是有幸至极,这才是从那半吊子的修仙者手里救下我!” 苏九晨抿嘴,无可奈何,“人家无非只是想捉些萤火虫让意中人高兴罢了。哪里算得上残酷无理。” 筝月眨巴着眼,天真,眸光璀璨。 “从人的角度上来看呢,这的确不算是残忍。但我是妖啊!我是萤火虫修炼成妖的。你救了我,我往后就只愿意让你高兴。我才不管旁人呢……” 她理直气壮,嘀咕着,“再说……捉我让意中人高兴,那不是蠢么。我长得这样好看,要是让意中人花容失色自觉敌不过我的美貌可怎么办。” 苏九晨蹙眉,“你小声点。你是唯恐他人不知道你就是个妖么?” 祁婴挑眉……嘴角微搐。 e…… 所以,前世钟情于苏乐的筝月,现在移情别恋,喜欢上苏九晨了? 并且,他现在怎么感觉空气中似乎弥漫了某种奇异的气息…… 啧啧啧,臭酸味。 太臭酸了! 并且,现在的筝月和前世的筝月相比,堪称是放飞了自我。 祁婴和苏乐对视着,祁婴心里担忧—— 洛书宗弟子戒肉欲,戒贪欢,其修为最无上者,才能坐上洛书宗宗主之位的宝座。苏九晨是苏乐最为得意的大弟子,往后,是大半要接苏乐班的。 可现在…… 祁婴看了眼筝月,只见筝月孩童心性般,只晓得看着苏九晨,围着苏九晨,护着苏九晨。 前世筝月对他有恩,今世,他是要还恩情的。 至于怎么还,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 毕竟,他向来不喜欢欠人恩情,哪怕是一分一毫,他也是都不愿欠的。 第十四章 瑶池带2 苏乐停下按压轻揉祁婴后背的手,他并未将目光停留在筝月的身上。 苏乐道:“既然怕人家发现,那你就好好护着筝月姑娘。” 祁婴脑中一片混沌,还未反应过来。 祁婴不可置信问,“你是让九晨去护着筝月?” 苏乐应声,挑眉,“还是说……阿婴,你想亲自护着筝月姑娘?” 祁婴忙是摇头,恨不得立马撇清和筝月的关系,“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才没有那个心思。” 苏乐这才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方艄一路往南,几株红莲掩映在绿荷中,不过多时,方艄穿过莲叶,停在了前方杨柳垂条的渡口旁。 四人上岸后,祁婴和苏乐并排走着。 临漳城数百年来,也就只有百年前曾掀起一阵修仙热潮,在众多长辈打断后背腿脚后,临漳城经过这一百年的沉淀,终于四方弥漫着多样繁杂的妖气。 筝月身上的妖气同这些弥漫在临漳城内的各类妖气相比,实在微不足道,难以引人注目。 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反倒是临笙楼内,安静的出奇,人亦也少的出奇。 祁婴招呼着店小二,“听说慕茗大侠入住了你们临笙楼?我们是他的朋友,可否劳烦你带我们过去见他?” 店小二摇了摇头,拒绝的可谓是毅然决然。 祁婴问:“为什么不能带我们去见他?” 店小二冷脸,不耐烦,“来这里的人,不为打尖,不为住店。一个个的,都说是慕茗大侠的朋友。这两日,这套言辞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而且,慕茗大侠今天也特地嘱咐过,往后这类自称是他朋友的,都一概不要带过去见他。” 祁婴好奇,现在慕茗的人气已经这么旺了么…… 祁婴:“难道,还有别人也这么自称?” 店小二应声,“自然,除去前两日,今天浮云馆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用的也都是这些言辞。这不,刚刚慕茗大侠就被这些姑娘们给缠过去了。” 苏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那我们不找慕茗,我们这几人旅途奔波,现下腹中已是饥空,我们就只是来此处吃饭的。” 店小二点头,转而换了副笑容迎上去。 店小二:“那好说。左右现在慕茗大侠不在,临笙楼内生意冷清。不过……我还是奉劝诸位一句,今日慕茗大侠,怕是不会那么早回来。若是诸位真要等慕茗大侠,那看来,得坐到晚间时刻了。诸位先坐着,我这就给诸位去泡茶!” 祁婴:“……” 祁婴这倒是听明白了。 原来,慕茗在临漳城内桃花甚多,人缘甚好。 刚刚他和苏乐从渡口而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秦楼楚馆,就名为‘浮云馆’。他原本以为那一处风雅香浓,这才客人众多。 原来,是因为慕茗在浮云馆,所以才导致有数人,连浮云馆的门槛都没有踏进去。 苏乐应道,“无妨。” 待那店小二走远。 祁婴心态不稳,“你有银子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还多费了些口舌。” “不过,你是哪里来的银子?” 苏乐道:“梓陌师侄怕你丢三落四,所以将这一行的银两都交到了我的手里。” “虽然这银两着实是重,但好在百物囊可以将这些银两收入其中,我这走起路来,亦也还是跟从前一样轻飘飘的。你不用太担心这银两会给我造成负担。” 祁婴:“……” 担心个p! 好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苏乐! 苏九晨:“……” 这真的是他不苟言笑的师宗么! 临笙楼一楼处除去他们四人、店小二和店家外,竟然找不到其他人。 祁婴寻了一处干净的酒桌,先行坐了下来。 苏九晨暗暗观察周遭,才道,“师宗,弟子认为临漳城有诈。” 筝月坐在苏九晨身旁,一贯的黏着。 苏九晨继续道,“弟子此前并未打算来临漳城,只是出游期间,被人引向了临漳城。” 说罢,苏九晨从百物囊中拿出乾坤卦,递给苏乐。 乾坤卦是乾坤宗每一位宗谱上记名弟子必备的法器。 苏九晨拿出的这一个乾坤卦,中央黑白两仪间刻有一个‘时’字。 乾坤卦后壁则贴了一张黄色的符,那符纸乍看和寻常的符纸并没有区别,但寻常的符纸可以随意被手撕下,而这一张黄色的符纸却紧紧的和乾坤卦后壁粘合了起来。 黄色的符纸上,有‘临漳城’三字。 苏九晨继而道,“弟子听闻,百年前乾坤宗有一个弟子叫慕时,灵力高强,伏妖无数。此人在同辈修仙者中人缘极好。原本,乾坤宗先宗是要将仙宗一位传给慕时的,但后来慕时在一次伏妖中下落不明。” “再后来,修仙界中再无慕时的下落,妖界则传出慕时已入妖的妖言。” 筝月不明白,“那这个叫慕时的,和这块乾坤卦有什么关联?” 苏九晨耐心解释,“每一个乾坤宗的弟子丧命后,其随身的乾坤卦上,黑白两仪间都会出现专属于自己的名字。” 筝月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慕时,已经死了?” 祁婴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想起来了。 他重生前,乾坤宗的仙宗,正是慕时。 苏九晨摇头,否认,“这也不一定。若是真死了,那两仪间出现的则会是‘慕时’二字,而非单单一个‘时’字。可若是没死,那两仪间,是断然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字的。” 筝月不解,“若只凭单单一个‘时’字,你怎么就能断定这个乾坤卦的主人就是慕时?小师父,我听闻乾坤宗宗下有弟子数千人。这数千人中,若有人的名字也带有‘时’字,那也是未可知的。” 苏乐说道,“慕时是乾坤宗先宗最为得意的弟子,慕时下落不明后,乾坤宗弟子取名时,都自觉避开了‘时’这一字。” 祁婴闻声,抬头看向苏乐,“你也认为,慕时已经死了么?” 苏乐蹙眉,“慕时已经了无音讯百年,若现在还活着,非仙即妖。” 现如今,修仙界中位居上仙一位的,就只有三宗仙宗。 在人界,若是论年纪来算,祁婴这三位都是算高龄中的高龄。 在修仙界,祁婴这三位则就是正值青年。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这修仙界中,当真还找不出一人年纪是比苏乐大的。修仙者的修为若是达不了上仙一位,多得是要修道途中陨灭的。 苏乐说的没错,若是慕时还活着,非仙即妖。 祁婴问道,“你的意思是,慕时已经入妖了么?” 苏乐摇头,“妄下论断,是为大忌。” 祁婴心底被压着一口气—— 这一世,当真是不一样了。 前世,他被囚于岐山圣地之时,慕时还坐拥乾坤宗四方万里,守护万里河山百姓,匡扶正义,维护苍生。 今世,他贵为白月宗宗主,而慕时则下落不明,一代宗贵,从此不见人影。 这一世,当真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祁婴看向苏九晨,“这乾坤卦,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苏九晨应道,“是在临漳城百里外的小镇上,当时弟子救下筝月后,脚边就出现了这一个乾坤卦。弟子得到乾坤卦后,先后侦探了小镇里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祁婴深锁眉目,“看来,是真有人要把你和筝月引诱到临漳城的。” 不光是苏九晨和筝月,就连慕茗、苏乐,还有他。严格来说,他们都是被引诱到临漳城里来的。 祁婴脑海中灵光一现…… 或许,他知道晚上要到何处去守株待兔了。 祁婴道,“且暂不提慕时。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瑶池带。” “虽然,瑶池带一物落在谁的手上还未可知,但或许,我们可以追本溯源,守株待兔。” 苏乐点头,“阿婴说得有理。” 苏九晨挑眉…… 师宗素来不插话的,师宗素来话少的,师宗素来不涉足岐山的。这怎么和这位祁婴师叔的关系这般好了! 祁婴犹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苏乐应声,“自然。” 苏九晨这会倒是更困惑了。 师宗这神情中的一股得意……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定是祁婴师叔将苏乐师宗的性情带偏了! 苏乐拿出景传镜放在这四方的酒桌上。 此刻,景传镜中浮现出几株红莲的模样。 苏九晨疑问道,“师宗,这不是方才的渡口么?” 的确,这就是方才渡口旁,湖畔中的红莲。 这红莲初看只是显得精神美艳,但细看,可发觉那红莲上的露珠,并非是真的露珠。 昨夜清寒,莲花上有露珠并不是什么怪事。 可是那红莲上的,却是一颗一颗,浑圆细小的血珠。 红莲红艳,若真有人注意到这红莲上的血珠,那也只会匆匆想当然的认为是露珠。 祁婴不由感叹苏乐的见微知着,洞若观火。 祁婴道:“我原以为你是也知道瑶池带的特性。没想到,你这么精细入微,竟然注意到这红莲上有血珠。” 苏乐道:“我的确是知道瑶池带的特性。” “瑶池带每欲行凶时,都会用妖力在日间幻化出红莲模样,待夜间红莲完全绽放,吐露异香时,则会以人血祭红莲。从而,达到滋养瑶池带本身的目的。” “不过,我并未注意到这红莲上有血珠。” 祁婴:“嗯?” 苏乐解释道,“当方艄经过红莲时,我闻到了一丝血腥味混杂着花香的味道。是以,我当时才觉得这红莲异常。” 祁婴欣赏着,轻拍着苏乐的肩膀。 管苏乐是用什么法子察觉红莲异样的!只要能察觉出来,那就是厉害! 苏九晨道:“师宗,那晚上,弟子便到渡口旁,一探究竟!” 苏乐摇头,“怕是已经不行了。” 筝月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祁婴注视着景传镜,眸间晦暗,“那一处的红莲,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筝月这才是重新望向景传镜,景传镜中,绿荷风中摇晃,碧波荡漾,但那只在景传镜中出现一刹那的红莲,就这么的……在他们面前,不见踪影了。 第十五章 瑶池带3 祁婴和苏乐对视了一眼,“或许……之前红莲上的血珠并不是昨日夜间的人血,而就是刚刚的血。瑶池带幻化出的红莲,得逞害了人命,并且成功汲取了并不在跟前的已故者血液。” 临笙楼外纷扰喧嚣,火红的光芒渗入木窗棂,印在地上大小深浅不一的格子形状。 祁婴蹙眉,回首望见街巷上的人蜂拥而起,人人举着火把往临笙楼方向而去。 筝月眼热,将头埋入苏九晨的怀里,“现在日头正猛,还是午时,他们人人举着一把火作什么。” 店小二端着热乎乎的汤羹上来,刚把汤羹放在这四方桌上,汤羹中就冒出了一株红莲。 一株,从热滚滚的汤里,升上来的红莲。 红莲晶莹,忽的一瞬便化为碎粒。 店小二愣傻了眼,揉了眼睛,“那个……诸位客官,这是我们店里的新样式新菜品,价值不菲的。你们先品着,我继续给你们上菜。” 祁婴冷眼瞧着这个店小二,真想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曾几何时,无尖不商还是个褒义词。 现如今,滚滚红尘中多出了这么些个要钱不要命,不顾名声的奸商,才“荣获”了无奸不商这么个贬义词。 筝月挺身,“喂!店小二,你当我们是傻的么!” 苏九晨拉住筝月的袖子,“冷静、冷静。” 祁婴和苏乐从长凳上站起,苏乐嘱咐道,“九晨,你和筝月姑娘在此休息便可。我和你师叔去看看。” 苏九晨应声。 从街巷中涌出的人数不胜数,苏乐和祁婴为了不引人注目,就挨着走在人群里。 人群拥挤,苏乐和祁婴挨着彼此,苏乐用力的攥着祁婴的手。 随着人群,他们终于来到了浮云馆。 浮云馆先前的繁华已在火光中,逐步殆尽。 大火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想要逃出浮云馆。可是浮云馆像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囚禁在这一场大火中。 相比较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这个时候,浮云馆……更像是一个人间炼狱。 令人瞠目的是,这一群拿着火把的人们,井然有序的排着队,将手中的火把一个个扔进了火光中。 浮云馆里,辨不清的血肉模糊。 浮云馆外,看不清的人情冷暖。 这样的有序,这样庄严的肃穆,与其说是事后助纣行凶,不如说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轰然大火,让身处在浮云馆外的这些人热汗淋漓。 一衣衫褴褛之人从手中递过两只火把,“喏,给你们。” 祁婴和苏乐对视了一眼,尽管他们一丈外是滔天火光,可他的后背却阴阴发凉。 这种看似庄严的‘仪式’,虽然比不得陵周府里的十七种酷刑,可却让祁婴的心里更为压抑。 祁婴问道,“我们也要往浮云馆里扔火把?” 那人木讷的点了点头。 祁婴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往浮云馆内后续纵火?” 那人眸子黯淡无光,满是麻木,只是困惑的摇首。忽地,他脑子里的清明一闪而过,才是说道,“这是临漳城里的规矩。” 祁婴:“是什么规矩?” 那个人坚定道,“于良善陌路,随大流沉浮,保嗟余平安。” 话毕,还不等祁婴多做思考这话的意思,就见火光之中,已绽放出一株株红艳不可芳物的红莲。 这是一场盛大的奇景。 红莲浴火而生,数以百计的红莲相互依偎。近看,像是江畔翻腾。远看,则像血红莲状丝绦绽放。 祁婴脱口而出:“瑶池带!” 瑶池带,名字来源于瑶莲。 当年祁婴觉得无极殿外的瑶莲至清至芙,风逐水蒙,心里喜欢,便修炼出了瑶池带,以瑶池赐名。 此刻…… 红莲晶莹,冉冉升起,晶莹的莲朵中照应出在场几乎每一个人的样貌。 人群中,那些拿着火把的,那些已经丢火把入大火的,都如同傀儡一般。 红莲株株,傀儡众人。 一株红莲吸食着一个人的精血。莲与人之间,连接着一根无形的红线。 红莲上渐渐出现一颗一颗饱满的血珠,那是红莲已经吃饱喝足的表现。 苏乐蹙眉,“瑶池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婴:“瑶池带伤人无形,红莲花香可以迷人惑心,让人丧失神智,甚至不惜自相残杀。浮云馆说白了就是青楼,青楼……是临漳城中最香的地方,最容易让瑶池带潜藏。” 祁婴冷然,“瑶池带出现在这里不稀奇,但是稀奇的是,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苏乐的破冰笛已经是浮于手掌之中。 祁婴拉住苏乐的手腕,企图阻挡他用破冰笛使用凝冰诀。 祁婴索性将悬于苏乐手心之上的破冰笛夺过,握在手中。 破冰笛冰寒,祁婴的手心里已经有了薄薄寒冰。 祁婴劝解,“这个时候,你救不了他们。” “能够和瑶池带相以抗衡的,只有乾坤宗宗主的乾坤卦。慕茗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哪。苏乐,遇上这滔天的火光,你根本就没有环境去施展凝冰诀。” “你现在想做的,就只是无用功而已。” 苏乐神情淡淡,眉眼中的冰寒,混杂着若隐若现的薄怒。 祁婴扫视着这一片正在经历屠杀的盛地…… 能够和瑶池带相以抗衡的…… 除了乾坤宗宗主的乾坤卦,还有妖尊的离魂鬼影。 前世,他用离魂鬼影对阵苏门仙乐。 今世,他……要在苏乐的面前重现离魂鬼影了么? 红莲数百,他可以用离魂鬼影迅速的捏碎这百株红莲。只要这数百红莲一碎,这些围在浮云馆外的人们,都会得救。 不知道什么时候,祁婴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三岁小妖的身影。 他眉间一点朱砂,身上散着若隐若现的妖气。 他拉着祁婴的广袖,怯怯一声,“哥哥……” 祁婴驻足,腿脚上像注铅似的,寸步难移。 要捏碎红莲,不是难事。 捏碎红莲后,红莲之气会重伤他的五脏,不是难事。 可难事是…… 修为不济的妖类,会魂飞烟灭。 三岁小妖天真的望向祁婴,“哥哥,我会死么?” 祁婴踉跄了几步,身子不稳。 瑶池带幻化的红莲,它们对付的是在场这些拿起过火把的人。 红莲没有对付他,没有对付苏乐,更没有对付那些正掩起门窗,躲在门窗后头的无辜百姓。 它们要对付的,不过就是起了恶念的人啊! 苏乐:“阿婴,再犹豫,就没有时间了……” 祁婴倒吸一口气,决定一搏。 他将破冰笛放回苏乐的手中,双手触碰着苏乐温热的手心,“苏乐,借你百物囊一用。” 离魂鬼影,火光之上的英姿,月白色闪过,火光映照出祁婴苍白的面容…… 一个个的祁婴,将一株株的红莲收入掌心,炽热的红莲在灼伤他的皮肉,他展开五指,用力的回握,红莲破碎的声音,一如当初他被囚岐山圣地后,听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山涧声。 而那一个三岁的小妖,早已被祁婴的本体抱在怀内,蹿人了苏乐的百物囊中…… 红莲中血光乍现,大火漫天,浮云馆被烧个精光,只剩下个框架。 这一群方才还被红莲吸食的人们,恢复神智和能够动弹以后,竟然举全力朝着苏乐冲去,想将苏乐顺势推到浮云馆内。 苏乐:“……” 他腾地而起,御剑,站在佩剑之上,在空中临下,眸子里的清明渐进。 苏乐再次意识到了久违的困顿。 当年,祁婴举全力带领妖界对抗修仙界和人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祁婴手中的炽热渐渐转为一抹温热,他回首,苏乐站在他的身后。 临空,站在他的身后。 一如既往温润的模样,一如往常冰寒的意气。 数百红莲碎的彻底,空中连零星半点的莲香都已经循迹不到。 祁婴半捂着胸口,吐出了一滩淤血。 苏乐:“阿婴。” 苏乐踏剑而去,下意识将祁婴揽在怀内,揽在怀内的一刹,这最后一个鬼影分身也如烟散。 苏乐将百物囊放置在心口,御剑朝临笙楼方向而去。 临笙楼外不进风雨的结界伫立。 祁婴躺在床榻上,床榻前还有那个三岁的小妖。 朱砂一粒,站在床前,额间的朱砂晕染,又显红莲。 锁妖丝泛着淡紫色的光芒,捆绑着这个三岁小妖。 祁婴的五脏俱损。 苏乐在不断的为祁婴输送灵力。 苏乐:“我知道你命硬。” 祁婴的脸色苍白。 他声音变了味,“你要是……要是不喜欢。那我们……” 苏乐:要是不喜欢在丑恶的苍生和自生之间做盘旋,那我可以替你义无反顾的选择自生。 丑恶的、良善的,那些苍生就由我来背负,而你,只需要不负众人所累,悠闲快意,做仙宗、做妖尊。 三岁小妖:“哥哥,我不喜欢被你绑着,那你能不能松开我哇!” 苏乐:“……” 三岁小妖:“我虽然引诱他们到浮云馆扔火把,但是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坏妖哇!” 苏乐:“……” 苏乐挑了挑眉。 三岁小妖:“都说恶人自有恶人收,我就是恶人!我收他们,天经地义!” 苏乐:“你说,是你引诱了他们去浮云馆?” 三岁小妖一顿,迷茫……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捆我干什么?” 三岁小妖委屈巴巴,可怜兮兮,愤懑不平。 第十六章 瑶池带4 三岁小妖双腿紧并,往后跳了两步,十分的有安全意识。 苏乐道:“你眉间显了红莲,我没有放你离开的道理。你是妖,而且,你出现在浮云馆外的时间这么凑巧,不绑着你,我不放心。” 苏乐教育,“你这孩子,勇气倒是挺可嘉的,就是智谋还不全,心思不在正道上,有些可惜。” 三岁小妖挺直着身子,那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服气! 他沾沾自喜,“我才三岁,现在就能够把这群人耍得团团转,你不夸我,反倒还说我智谋不全……是在是没道理。” 苏乐:“……” 祁婴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眼皮子动了动,但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乏意。 苏乐再也不去看那个三岁小妖,只是用力的握着祁婴的手。 祁婴睁开了眼,“那个孩子呢?” 三岁小妖急忙往床前蹦跶了过去,“在这在这!哥哥,我在这!” 祁婴心里松了口气。 他从前实验过。 当初他责罚陵周府鬼王随意处置洛书宗弟子的时候,就曾让陵周府鬼王去会了会瑶池带。 当时瑶池带所幻化出的红莲不过五十朵,陵周府那位又是妖界仅次于他的妖类,鬼王当时被红莲重伤五脏,可是躺了三天才苏醒过来的。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祁婴注意到这三岁小妖额间的红莲,蹙眉,“你额间的红莲?” 三岁小妖闭口不言,摇头。 祁婴心间一喜,就只有接触过瑶池带的人,在瑶池带又获精血后,额间才会有红莲产生! 苏乐道:“你才刚醒,别说那么多话。” 祁婴反问,轻佻,“你这是嫌弃我话多,还是在关心我?” 苏乐面不改色,“我是嫌弃你觉得自己命长。” “噢……”祁婴恍然大悟,顺着苏乐给的这个‘梯子’就爬了下来,“苏乐……那也就是说,你是在关心我是?” 苏乐挑着眉,“我关心你,这事情难道就这么稀罕?” 祁婴点点头,又是反问,“难道不稀罕么?” 三岁小妖突然出声,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观念,连忙对着祁婴献殷勤。 既然祁婴救了他,那他现在就是祁婴小弟了! 他暗暗下决心,他以后要唯祁婴马首是瞻! 三岁小妖:“稀罕稀罕。这位苏乐哥哥最稀罕哥哥你了!” 祁婴:“???” 苏乐:“……” 祁婴这才是将视线又重新转移到这三岁小妖身上。 只听,这三岁小妖说道,“哥哥,你救了我,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江湖道义!只要你不为难我,不为难我的家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弟了!” 江湖……道义? 什么时候妖界也兴这种江湖道义了!再说,当小弟么?论年纪,这孩子都能当他儿子了。 祁婴困惑,“我什么时候救了你?” 在浮云馆外,他可不算是救了这个三岁小妖。 捏碎红莲,如果小妖死,那就是他害的。 不捏碎红莲,如果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们死了,那就是他见死不救。 这件事情,说到底,那和救这个三岁小妖,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的。 三岁小妖眨巴着眼睛,“哥哥,你真是够谦虚的。” 他真诚诚恳,“你没有选择害我,那不就是相当于救我了嘛!” 不害=救他? 看来,这孩子的是非观念的确还有待加强。 祁婴咳了咳,“苏乐,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手?” 苏乐:“……” 叩门声。 苏九晨端着一碗药进来,将药递给苏乐后,作揖。 苏九晨:“师宗,结界外头的这帮人现在已经请了许多道士。那些道士正在外头作法。” 祁婴听得云里雾里。 苏乐神情清淡,端着碗,准备给祁婴喂药,“由他们去。” 苏九晨继续道:“师宗,弟子是怕那些人识妖不清,错把妖类当道士。临笙楼外的这些‘道士’,修为都不低。” 这么一言一语的,祁婴也听明白了苏九晨的意思。 合着,是那些原本掩藏在临漳城内的妖类,都出来了。出来当道士‘替天行道’收拾他们! 苏九晨:“临漳城妖气弥漫,慕茗师叔下落不明,弟子要不要去通知玄宫他们,让他们一同到临漳城来?” 苏乐摇头,“这件事情不宜声张。” 祁婴急了,“慕茗下落不明?” 浮云馆着火之前,慕茗是在浮云馆的。 难道……是慕茗先一步发现了瑶池带的下落,所以去追查瑶池带了? 如果要弄清楚瑶池带的下落,那看来,还是得从这个三岁小妖这里入手。 一刹那的严谨,一瞬间的严肃。 祁婴看向三岁小妖。 三岁小妖:“……” 三岁小妖紧张起来,站立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 “清音。” “清音?这不是女孩子的名字么?你娘亲为什么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我就是女孩子啊!” 祁婴:“……” 祁婴:“那你娘亲现在在什么地方?” 清音:“我娘亲住的不远,就在临漳城外百里处的小镇上,那个地方山好水好,名叫漳曲堡。” 清音语毕,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哪里说漏嘴。 祁婴和苏乐又是对视了一眼。 苏九晨觉得漳曲堡这名字耳熟,恍然,“漳曲堡?师宗,弟子就是在漳曲堡内得到的乾坤卦。” 祁婴郑重,“这漳曲堡,是非去不可了。” 两百年前,为妖界在阡陌中绽放红莲朵朵,无外乱,是祁婴毕生的心愿。 两百年后,如果瑶池带要在人间横行,用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来滋养这红莲朵朵,那祁婴宁愿毁掉瑶池带。 清音察觉不对劲,又急又躁,又愧又恼。 清音:“哥哥,这临漳城内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不可惜的。你可不能因为浮云馆的事情,就去为难我的家人们。” “我们做妖的,大多和我一样。都是心地善良,可爱聪慧的。” 祁婴挑眉,若非看到清音一本正经的模样,他还真要以为清音是在夸她自己。 祁婴:“那你说说,为什么这临漳城内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清音解释道:“百年前,临漳城内修仙者无数,其中不乏有天资聪慧的。这些天资聪慧的修仙者大多都投入了乾坤宗宗下。临漳城内百姓数十万,修仙者虽然数量多,但是也就占了其中不到一成的人数。” “因临漳城内的大多百姓嫉妒,嫉妒修仙者有灵力,能长命,所以他们大多人每逢城中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将事情的责任推卸给那些还未来得及投入修仙门派中的修仙者们。” “这时间一长,一来二去的,因为嫉妒,因为掌控不了自己所不能掌控的东西,城中百姓大多都极其讨厌修仙。” 祁婴:“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又是自己所掌控不了的东西?” 清音叹息着,“比如说,李四家的鸡蛋被偷了,陈五家的铜钱被偷了。如果没有修仙者,那偷东西的自然就是寻常百姓,可是当时已经是有了修仙者的存在,所以那些造谣生事的寻常百姓,就会说,是那些修仙者偷的东西。说什么——除去那些修仙者,有谁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偷走东西?” 祁婴:“……” 百年前的那些城中百姓,的确是愚昧。 如果修仙者真的要去偷东西,那会稀罕什么李四家的鸡蛋,陈五家的铜钱? 到底是格局太小。 那些人,或许就只是想要为自己的行恶找替罪羔羊,就想污蔑修仙者,抹黑修仙者。 清音:“再比如说掌控。临漳城中不乏门阀世家,百年前临漳城内修仙的大多出身都不高。先温饱而后生欲,这些门阀世家过惯了好日子,大多只想着纸醉金迷过一辈子,肯定是不会想着要去修仙的。所以,当这些门阀世家手下的下人们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修仙者了!” “啧啧啧……哥哥,你想,这当初会引发多大的暴乱。” 祁婴沉默着。 他怎么听,都觉得百年前临漳城发生的变动,十分像是小规模的挑战传统封建制度。 反传统,反门阀,反世家。 要是每个门阀世家府上都有下人要去修仙,那入了门派的就是脱离苦海,没有入门派的就会惹这些门阀世家生厌,而那些想要用修仙来逃离苦海的,则会让这些门阀世家担忧。 要是人人不想着做好下人的本分,那这些门阀世家哪里有好日子过? 不过…… 他听到的版本,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修仙者不理农耕商业,所以被家中长辈打断腿,从而临漳城内极其反感修仙一事么? 清音继而道:“百年前,临漳城内有不少的老人主动打断了家中后辈的腿。原因就在这里。要么丢命,要么就不要产生出想要修仙的想法。所以,这些老人都主动的替这些年轻人选择了后者。” 祁婴听着,清音说的话,这倒是和传言吻合了。 清音:“哥哥,你猜,百年前到底有多少修仙者丧身于临漳城?那可是五万多数的修仙者。据传,这其中……还包含了乾坤宗最得意的弟子,慕时。” 第十七章 瑶池带5 祁婴脸上震惊一片。 临漳城当真是个刽子手。 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三年,妖界妖类有记录的死伤是在一万零八十,可是在百年前,临漳城竟然屠杀了五万多数的修仙者?! 苏九晨提出疑问,“修仙者不论修为高低,怎么会大面积被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给屠杀?” 清音讥讽的笑了。 一个妖界仅仅只有三岁的妖类,直白且光明正大的嘲笑着。 “杀人就杀人,还要挑什么高雅的杀人方法么?这些百姓,百年前可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百姓。论阴谋手段,背地里找事,你们这些修仙者,可玩不过他们。” “百年前,临漳城内是空城,现如今居住在临漳城内的百姓,都是百年前从外迁徙而来的老一辈子孙。如今,老一辈的百姓死了,这罪……当然是要年轻一辈的来偿还了。” “更何况,现在才过去了一百八十三年,临漳城内口口相传的修仙大忌还没更新换代呢。是以,这一百八十三年内,这临漳城中的百姓,可也是没少害人的。” 祁婴的脑海中浮现起浮云馆的滔天大火,如今想到的时候,后背俨然是已经出了汗。 一百八十三年。 又是一百八十三年。 祁婴暗自出神,“一百八十三年前,临漳城,为什么是空的……” 清音还以为祁婴是问她,应道,“这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娘亲告诉我的。如果你想知道,等到了漳曲堡,你可以亲自问问我娘亲。” “不过,如果你要是想伤害我娘亲,那她就一定是不会告诉你的。” 清音斩钉截铁的说着。 眼看祁婴他们这一行人是一定要去漳曲堡的,那清音也就只能够尽全力的让祁婴他们不对漳曲堡做一些过分的事情。 漳曲堡不同于临漳城,不光山好水好,连人也是好的,妖也是好的! 苏乐想起浮云馆一事,问道,“你为什么要引诱这些人去浮云馆?” 清音撇嘴,嘟囔着,“这怎么能告诉你。” 祁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引诱这些人去浮云馆?” 清音思量半晌,“能。” 苏乐:“……” 苏九晨:“……” 这种时候,祁婴有一种迷之优越感。 到底还是妖界同仁对他比较有认同感啊! 清音坐在了床榻上,侧着身子注视着祁婴。 清音十分有江湖道义的说着,“俗话说,盗亦有道。我们这种做妖的,除去些许奇葩之外,可没有平白无故害人的道理。” “我引诱过去到浮云馆的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心生歹念,其天必诛。”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天,每个人都是天。” 祁婴对清音刮目相看,她小小年纪,竟然能够说出这番类似于‘禅道’的话,这出乎他意料的。 到底妖还是比人要来得有优势的。虽然和人相比,妖就是异类。但是妖类向来比人类聪明,清音小小年纪不过三岁,可三岁的清音智商可相当于正常人类的十几岁。 祁婴笑道,“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可以拔刀相助,都可以替世界做些贡献。但是,清音,这个世界,本就有自身的秩序。你才三岁,戾气太重,不是好事。” 清音立即辩解,她委屈着,“不不不。哥哥,你误会我了!” “其实瑶池带本来就需要人的精血来滋养,我只不过是为了滋养瑶池带,从而顺便替天行道而已。” “相比较于残害无辜百姓,我倒是更喜欢去残害一些鹰视狼步、五毒俱全的人之奇葩。” 站在妖的角度上,清音这么说…… 似乎并没有什么毛病。 清音:“因为那样,更有挑战性。” 祁婴:“……” 祁婴当初穿越到小妖身上的时候,也是一路升级打怪上来的。 若说手上真的一点鲜血没沾,那是不可能的。 成为妖尊之前,他手上沾的鲜血,都是恶者的鲜血。 成为妖尊之后,他的手上也沾了修仙者的鲜血。 妖界和修仙界三次大战,各自损伤无数,死在他手上的,也是不计其数的。 祁婴不敢说,也不会去说,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修仙者都是恶者。 苏乐道,“万物皆有灵,有灵者,方可选择善恶。善恶无绝对。清音,你记不记得浮云馆外有一个三十岁左右,衣衫褴褛的男子?” 清音点头,“当时,他递了两个火把过来。” 苏乐道,“他并不是有意的去往浮云馆扔火把,他只是为了自保,才会跟随大流。如果他不参与这场扔火把的行动,那么,对于这所谓的‘大流’而说,他就是异类,就不是一路人。” “他下意识的递了两个火把给我们,这是他还留有善的表现。只不过,他早就已经麻木,已经无意去区分何为善、何为恶。” “清音。你能说,他就是你口中‘鹰视狼步,五毒俱全’的人么?” 清音被苏乐的话给问住了。 紧接着,就是一顿沉默。 苏乐到底是出身洛书宗,不愧为洛书宗的仙宗。相比较于祁婴那套‘秩序’的说法,显然,苏乐这一套说教,要来得令人深省的多。 清音思虑半晌,脑子里没个究竟。 她蹙眉,“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祁婴沉默着,若有所思。 慕时,相传死于百年前的伏妖之行。又相传他已入妖。现在,清音又说慕时是死于临漳城内的暴乱。 祁婴不由疑惑,“慕时如果真的死于临漳城内的暴乱,那慕时和临漳城又有什么关系?” 清音这回却是迟迟不肯回答了。 她站起来,挺身,“不把这锁妖丝解了,我可再也不告诉你们任何有关于慕时的事情了!” 苏乐神情淡淡,伸出手,清音身上的锁妖丝就自动的收回,好生的待在了苏乐的衣袖里。 清音终于是畅快了! 她在房间内活动着筋骨,“慕时是出自临漳城的。他是当年门阀世家中,少有修仙的。当年的事情说来也奇怪……” “我娘亲曾提及,慕时在收到修仙之人的求救信后,赶到临漳城。” “一日,临漳城内妖气横行,万妖齐聚。我娘亲是这一代有名的花妖,道行高深。可据她所说,她至今都是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就到了临漳城。” “一虎难敌群狼,慕时当时就是被这群豺狼之辈给折腾的半死,后来,估摸着慕时也是在这场暴乱之中死了的。幸好,当初和他随行的孩子被我娘亲给救了。我娘亲是心善之人,暴动后,她转手就将那孩子给送回了乾坤宗。” 祁婴沉默。 苏乐沉默。 苏九晨迷茫。 祁婴问道,“你口中的那孩子,是不是就是乾坤宗的仙宗,慕茗。” 清音点点头,不以为意,“是叫这个名。” 祁婴:“……” 筝月在外头嚷嚷着,跋扈。 苏九晨闻声走了出去,只看见筝月正拎着那店小二的衣领子。 筝月怒着,“还敢下药!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做秋衣!” 店小二忙不迭的摆手,怯声,“不敢了不敢了。我这皮不适合做秋衣。” 苏九晨温声,“筝月。” 筝月这才是松了店小二的衣领,小跑到苏九晨身旁。 她挽着苏九晨的手,“小师父,这个人竟然在我们要吃的饭里面下药!幸好被我发现了。” 这一脸求夸奖的模样,实在不能太明显。 苏九晨无奈,理了理筝月的碎发,“扒皮这件事情不应该你来做。” 店小二:“???” 难道苏九晨的意思是——扒皮的事情应该他来做么?! 苏九晨轻声笑了,“这种事情,太过残忍。你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小姑娘。以后,不要再想着用皮囊做秋衣的事情了,好么?” 筝月一脸懵懂,迷茫的点点头。 筝月心理: 小师父夸我了诶! 小师父夸我是个纯真的小姑娘! 小师父是不是喜欢我! 店小二心理: 不谙世事?纯真? 罢了罢了。这个男人眼瞎就眼瞎。总归,他现在是不用被这个恶女给欺负了! 苏九晨继续道,“那样的秋衣太丑。” 店小二:“……” 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店小二正准备撩起衣袖和苏九晨理论的时候,又是对上了筝月那一双凌厉有杀气的眼睛…… 罢了罢了。 忍是人类美德。 筝月见这店小二终于消停了,这才是认真的去思考了一番苏九晨说的话。 她郑重,“嗯,小师父,你说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那样的秋衣貌丑,定是极其不配我的!” 苏九晨往店小二所站着的方向走了去。 他转身,对着筝月又说,“你先进去。祁婴师叔的房间里有个孩子,你要是陪她聊天,肯定是能解闷的。” 筝月停下脚步,“那你呢?” 苏九晨:“我去把这个害群之马给扔出去。” 筝月眼睛一闪,“我能旁观么?” 店小二连忙转身往身后一跑,大喊着,“不用您扔我!我自己滚,自己滚就成!” 筝月叹息着,“看来,是旁观不了了。” 第十八章 瑶池带6 房内。 清音坐在凳子上,两只脚丫来回的晃荡。 筝月到房间里来的时候,只看到清音趴在窗前,看着临笙楼结界外的那些妖类在假装道士作法。 清音自觉没趣,眼睛倒是被一处给吸引了。 筝月走到窗前,站在清音身后,就是看到店小二还真是自己滚到了结界外。 苏九晨莲花冠上几点蓝白珠翠,衣襟金线凤凰欲飞。唇红齿白,长发披于颈后,手里拿着剑,一身浅紫,冷眼扫过结界外的楼阁人群。 “小师父……当真是英姿飒爽,惊才风逸。” 筝月眼睛闪着光,在清音身后由衷感慨。 那一双眼睛里的眼波柔情,让清音都明白了筝月的心中所想。 清音:“小姐姐,你喜欢他?” 筝月点头,“是啊!” 清音愣了愣,确认着,“是像祁婴哥哥一样的喜欢么?” 筝月:“什么?” 清音耐着性子解释,用手指了指祁婴和苏乐。 清音:“是像祁婴哥哥喜欢苏乐哥哥一样的喜欢么?” 房内一片静谧。 祁婴猛地一咳,差点就是没把刚咽下去的一口药给咳出来。 现在这年头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了么?! 祁婴一脸黑线,“清音,你在胡说什么!” 筝月沉默了几秒。 她思量了一番,重重点头。 筝月道,“我对小师父,就是像他对苏乐仙宗一样的喜欢!” 祁婴:“……” what?! 祁婴的内心仿佛被一百个一千个变态连着作践了一番。 他对苏乐……喜欢? 呸! 他是直男!直男好么! 就算有喜欢,那也是苏乐喜欢他! 苏乐望向清音,少有的柔色,“你说说,你怎么就觉得祁婴哥哥喜欢我?” 祁婴附和着,“对,清音,你说说,你怎么就觉得我喜欢苏乐哥哥?” 清音:“……” 清音:“这还用说么?夫唱妇随,不就是这种意思么?” “再说……哥哥,你看苏乐哥哥的眼睛都直勾勾的。你看筝月姐姐和看我,可从来都没有直勾勾的。你的眼里就只有苏乐哥哥。” 祁婴:“……” 筝月和清音,难道有什么好看的么…… 再说,他看苏乐的眼睛之所以是直勾勾的,那完全就是因为苏乐好看好么! 当年他被囚禁岐山圣地,那旮旯环境就算再清幽,日子一长,也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每天都得被迫的通过景传镜对着苏乐那张脸,他不去欣赏苏乐那张脸,难道去欣赏那破山破水么! 眼瞧着祁婴这脸就是愈加的黑,筝月十分有眼力见的带着清音出了房门。 祁婴闭着眼睛都知道,筝月这是带着清音去找苏九晨了。 祁婴叹息着,自我反省…… 难道,他平常看苏乐的眼神,就这么不加掩饰的么? 苏乐:“好了,小孩子之类的玩笑话,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喝完这碗药,你就好好休息。我去一趟漳曲堡,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祁婴:“不行。要去一起去。” 清音在门口偷望向祁婴的眼神就是越加的怪异——这,难道还不是夫唱妇随么? 清音原本还想继续偷望,但是却直接被筝月给抱起,下了楼。 祁婴紧握住苏乐的手,郑重,“瑶池带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攻击人,但是之前我们也都看到了。瑶池带正在大面积的攻击人。” “清音之前说要以人的精血来滋养瑶池带,可是瑶池带从来都不需要用那么多的精血来供养。”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 苏乐蹙眉,“你的意思是,瑶池带吸收的这些精血,不是用来滋养瑶池带的,而是用来滋养其他东西的?” 祁婴道,“是。” 祁婴沉默着,出神之余,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放开紧握着苏乐的手腕。 他没有告诉苏乐的是,瑶池带可以用精血来滋养自身,但是如果需要用到大量精血,那唯一的解释就是—— 这些精血,是用来供养人的。 瑶池带可以靠吸收精血来供养出一个毫无感情,只能行尸走肉,但是灵力却极为高深的人。 苏乐注视着祁婴的手,“阿婴,你已经握着我的手,握了很久。” 祁婴回神,立马收回了手。 他轻佻一笑,“一时忘情,一时忘情。” 祁婴再次强调着,“总之,你不能背着我独自去漳曲堡。” 苏乐道,“知道了知道了。” 祁婴将碗递给苏乐后,躺在床榻上,侧着身子,注视着苏乐。 他不是有意去盯着苏乐看的。 只是,他在想……如果有一天,苏乐知道他就是妖尊,会如何。 妖界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后起之秀,但是那个后起之秀现在还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过。 那是不是,他也可以选择不做妖尊了。这一世,变故如此之多,谁是妖尊,还不一定呢。 妖尊之位么,他不争不抢,就由那个后起之秀做也挺好。 至于他,他爱干什么干什么。找个深山老林过活,也是很潇洒快意的。 祁婴:“苏乐。你能不能吹首曲子给我听。” 苏乐:“好。” 祁婴:“就是那次,我……” 就是那次,我死之前,你吹给我听的那首曲子。 祁婴话说到一半,却又是说不下去了。 苏乐不等祁婴突然的沉寂,只是拿出破冰笛,笛声清更哀,是前世祁婴死前,苏乐所吹的那首曲子。 祁婴好奇,“你怎么知道我要听这首曲子?” 苏乐:“我随便吹的。” 祁婴:“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苏乐:“……” 祁婴:“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乐:“……” 苏乐将破冰笛收回百物囊中,衣袖一挥,转身,拿着碗就准备出门。 祁婴连忙叫住他,“喂!苏乐!我就问你首曲子的名字罢了!你至于不理人么!” 大抵祁婴的个人魅力是下降了,以至于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一个身高八尺有余且颜如冠玉的白月宗仙宗都不能让苏乐理上一理了! 祁婴暗自反省,他这又是哪里惹到苏乐了! 三天后。 祁婴等人终于是前往了漳曲堡。 漳曲堡临江而建,地面芬敷浅浅红,明山秀水,风景亮丽。 清音被筝月抱在怀里,“那是漳曲堡有名的银铺!我的周岁礼长命锁就是那里打的!” “那是漳曲堡人丁最多的地方,住着许多在此成家立业的人和妖。” “那是漳曲堡最好看的紫竹林……” 清音极力的介绍着漳曲堡的一切,筝月听着忙是点点头,对漳曲堡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好奇。 苏九晨:“筝月,你出身于漳曲堡,怎么对这里的一切这么好奇?” 筝月:“小师父,我没有父母,修炼也是修炼近两百年才修炼出个人身,因此,我对漳曲堡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 筝月眸含星辰,“漳曲堡也算是我的家了!我当然要对这里好奇啦!” 祁婴蹙眉,望向筝月。 原本无父无母的应该是他祁婴才对。 苏乐将披风披在祁婴肩上,“才养了三天,你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别死撑着。” 祁婴应声。 苏乐道,“漳曲堡人杰地灵,一派祥和,是个好地方。这里,还真不像是修仙者和妖类共同居住的地方。” 清音忙是点头应声,“那当然!我们漳曲堡就是一个好地方!” “在我们漳曲堡,百无禁忌!人妖不殊途,修仙者和妖类,也不殊途!男女不殊途,男男也是不殊途的!” 祁婴:“……” 清音:“祁婴哥哥,这里可是三界独一家的世外桃源,你以后要不要带着苏乐哥哥来这里长居?” 祁婴:“……” 祁婴算是看出来了,清音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腐女了! 苏乐:“会来这里小住的。” 清音乐的直拍手,“那就好!等上了岸,我就带你们去找我娘亲!” 祁婴心里稍稍清明,终于能去见花妖了。 等见到花妖,也许……他心里的一些困惑也能够被解开。 清音从筝月的怀里下来,跑到祁婴的跟前。 她拉着祁婴的袖子,“祁婴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够带着我御剑飞行?我年纪小,修为不够,再加上我们妖类是甚少用剑的。我可想着能够在剑上看一看这三界风光了!” 自打祁婴和苏乐从岐山下山,他们就甚少御剑飞行。好不容易等能御剑飞行了,他的五脏也被红莲给重伤了。 祁婴摸着清音的头发,“等我病愈,我一定会带你好好看看这三界风光的!” 清音年纪小,祁婴一句话就是把她给哄上天去了。她乐呵着,一开心,就变出了一朵白色芍药来送给祁婴。 苏乐看了祁婴一眼,转头。 而祁婴拿着这一朵大白芍药,无处安放。 虽然这白芍药和他的衣服是挺相配的,但是他一个大男人,拿这么一朵大花干什么? 他又是仔细看了看这白芍药。 这大白芍药花朵硕大、香远益清。论这大白芍药的气质,是十分配苏乐的。 祁婴索性一伸手,将这大白芍药递过去,“送你。” 苏九晨瞠目…… 男女交往,才送芍药。 祁婴师叔送苏乐师宗芍药? 在苏九晨的诧异下,苏乐竟然极其自然的收下了这一朵大白芍药。 苏九晨叹息,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转身,假装在不经意的看山看水看风景。 第十九章 瑶池带7 苏九晨风景还没看够,眼看方艄离岸边越来越近,这天就骤风骤雨起来。 清音裹了裹衣裳,疑惑,“刚刚还风和日丽,偏偏快上岸的时候来折腾一番。” 她解释道,“我们漳曲堡平时不这样的。这里少有外人来,一般也不会设置结界。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设了结界。” 这江硬要翻江倒海,祁婴等人倒是也不介意。既然莫名其妙撞进了漳曲堡外所设的结界里,那他也好初步估算估算那花妖的实力。 在方艄上,遇风遇雨几个时辰。 等过了结界,天气才风和日暄起来。 上岸后,筝月拧着自己的袖子,“小师父,你看我这衣服都能拧出一滩水了!” 清音握着筝月的手,“等到了华音殿,我亲自领你去换衣裳。” 筝月出身漳曲堡,虽然不了解漳曲堡的大多事物,但是华音殿她还是听过的。 华音殿是漳曲堡里为辉煌的建筑,殿高至可入云峰,俯瞰万物,赏世间景。 苏九晨:“筝月,过来,小心着凉。” 筝月走到苏九晨身边后,苏九晨用灵力挥散她身上的雨水,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筝月的衣裳就干净舒适起来。 苏九晨嘱咐,“以后下雨,就算是要在外头看山看水的,也要打把伞,知道么?” 筝月用力的点头,温顺,“小师父,你之前就在看山看水看风景,你看得那么入神!我当然也要努力跟上你的脚步啦!” 苏九晨:“……” 他的本意才不是要看山看水看风景呢。 这岸边杨柳依依,有三两只黄鹂在杨柳枝头啼叫。 这些黄鹂见了清音,几道光芒在祁婴他们面前幻化成人。 三两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站立在清音面前。 一个年纪稍稍显得大些的,“少主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上回,你硬要跟着荷碧去临漳城,又在外头待了那么些天不见人影,堡主可生气了。现在,堡主已经把荷碧关在禁地里了。” “少主子,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替荷碧求求情。” 清音应声,带着祁婴等人就往漳曲堡华音殿而去。 等到了华音殿,只见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躺在靛蓝色牡丹床上。 这床,并不能称之为完全意义上的床。 这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牡丹座。 当然,祁婴这个时候的注意点也是十分奇怪——清音是个芍药妖,她的母亲却是万花之王牡丹妖。 那女子撩开蓝床帏,那双丹凤眼打量着祁婴等人。 清音立马扑到床榻前,“娘亲,我带我朋友回来见你啦!” 祁婴的记忆里,他前世并没有和这个花妖打过交道。 只不过,他的确知道乾坤宗管辖境内,有个修为不错的花妖。 慕时的乾坤卦既然在漳曲堡被发现,再加上,这个花妖曾经在临漳城目睹慕时被城民或者被灵力高强的妖刁难。 所以,祁婴断定,这个花妖,一定知道慕时的情况。 至于是什么情况,情况无非就两种,活着……死了。 花妖长夏抱起清音,宠溺,“这还是你头一次带朋友回来。” 清音甜甜一点头,“娘亲,我的这些朋友来这里是因为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娘亲……你总说我们这些做妖的,都要有一颗向善助人的心。” “娘亲,那个大哥哥在外头还救了我呢!” “娘亲,你会帮我的这些朋友?” 清音试探着,撒娇。 花妖长夏注视着祁婴,那眼神中有些敬畏,但是敬畏转瞬即逝。 花妖长夏应声,“乖女儿,你既然都开口了,娘亲当然是会有问必答的。” 清音咧嘴笑着,赶忙跑到了祁婴的面前,拉着祁婴的手,走到花妖长夏的跟前。 还不等祁婴和清音说话,这个花妖,就出声了。 花妖打量,笑道,“这位是从天九城里出来的?我看……你这道行,妖界无几人能敌。” “可惜了……你虽然眉间显贵,但是天庭却饱满,身上的妖气也时隐时现。我想,你前阵子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众人目光惊异。 清音连忙,“娘亲!你误会了,这哥哥他不是……” 祁婴:“……” 真是没想到,这个花妖……竟然还会面相? 祁婴故作镇定,“堡主,我天庭饱满,说明我面善,我这人多半是有颗善心的。” “我若是没有善心,清音在几日前,怕就是得命丧临漳城了。因此,无论是人是妖,天庭饱满,都不算坏事。至于受伤,我前几日的确是受过伤的。” 清音没有听出花妖的不善,反倒是啄米式点头,帮着祁婴。 祁婴心里有些忐忑。 天九城,是妖界最至高无上的地方,也是历代妖尊所居住的地方。 他身上有白月宗历代仙宗都具备的至纯之气,他身上,目前是没有妖气的。 可是这花妖长夏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提到了天九城,还提到了他的道行。 所以…… 这花妖也是知道他底细的? 可他前世的确和这花妖没有任何交集。 花妖笑道,“且不说这些。你们,是为了瑶池带而来的?” 清音好奇,“娘亲,你怎么知道的?” 花妖抚着清音的脸颊,“瑶池带是我们漳曲堡的镇堡之物。平日里,我们这漳曲堡也没什么人来。我们这漳曲堡啊……若是真有什么东西是让人惦记的,那应该也就只有瑶池带了。” 清音撇嘴,“我们漳曲堡一草一物都是珍宝,也值得让人惦记的。” 花妖带着笑意,收回看清音的目光。 花妖继续道,“你们若真是为了瑶池带来的,不如……我们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祁婴:“谈什么?” 花妖:“谈你们为了什么而来,又想在离开漳曲堡的时候带走什么。” 祁婴顿了顿。 祁婴:“若我说,我们是为了瑶池带而来,又是为了在离开漳曲堡的时候带走瑶池带。你当如何?” 花妖张扬的笑起,“不如何。你们若是真能带走瑶池带,也是你们的造化。” 祁婴这倒是有些捉摸不清这个花妖的意思了。 按理说,瑶池带是漳曲堡的镇堡之物,花妖作为漳曲堡的堡主,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带走瑶池带? 花妖摊开手掌,手掌心中冒出一株红莲。 那红莲含苞待放,花瓣朱红,像血液干涸,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吸食过精血了。 花妖道:“华音殿后山有一片野兽地。只要你们带着这一株红莲,穿过野兽地,到达漳曲堡禁地,我就亲自把瑶池带赠给你。” 清音疑惑,“就这么简单?娘亲,我也不是小气,我就只是好奇。从这里到禁地,根本就不用几个时辰,野兽地虽然叫野兽地,可这些年,我也没听说过野兽地有什么野兽。” “娘亲,只要祁婴哥哥穿过野兽地,你真的就会把瑶池带送给祁婴哥哥么?” 花妖笑道,“当然。娘亲说一不二。”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进入野兽地时,我要这红莲继续含苞待放。离开野兽地时,我要这一株红莲完全绽放它应有的风姿。” 清音怔了。 她不乐意道,“娘亲……野兽地根本就没有什么野兽,你要是要让红莲在离开野兽地时绽放,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祁婴蹙眉,若要这红莲绽放,只能让红莲去吸收精血。 若是野兽地真的没有什么野兽,那红莲要吸收的精血,他又要去哪里找? 不过,只要花妖愿意将瑶池带交给他,就算野兽地真的一点野兽都没有,那他也是会倾尽全力,让这一株红莲绽放的。 花妖看向祁婴,“你既然出身于天九城,想来,这么点要求,难不倒你?” 花妖时而明媚妖艳的笑容,时而悠扬阴冷的笑容让人后背发麻。 这个时候,祁婴终于领悟了花妖的意思—— 若是野兽地内真的没有野兽,那现在花妖应该是在暗示他,暗示他可以用身边人的精血……祭红莲。 祁婴:“当然。” 花妖用灵力将红莲缓缓送到祁婴手中,等红莲悬空在祁婴手掌心时,祁婴才收起了那红莲。 祁婴思及慕时和慕茗,“不知道堡主知不知道慕时和慕茗的下落?” 祁婴:“我听清音说,堡主曾经在临漳城目睹了慕时的那一场劫难,又曾经救下了慕茗,将慕茗送回到了乾坤宗。” 花妖:“我当然是知道的。” 祁婴:“不知道堡主能不能告知我慕时和慕茗在哪里?” 花妖:“不能。” 祁婴:“……” 如此看来,花妖和清音,当真是母女没错了。 母女俩说话的性子,还真是相似。 花妖又是注目着苏乐,看到他手中那朵芍药。 花妖玩笑道,“不过,你若是能够让他永居漳曲堡,我倒是能够告诉你的。” 祁婴:“……” 什么永居漳曲堡! 这都是狗屁! 花妖这句话,不就是变相的问他讨要苏乐,变相的想收男宠么? 花妖看向祁婴,“不知道你可舍得?” 祁婴斩钉截铁,轻佻,“我当然是不舍得的。” 第二十章 瑶池带8 祁婴郑重,“这世上,昂藏七尺的男子不少,像他这样却仙气逼人却罕见。无价宝易求,玉人难求。” “再说……堡主,这舍不舍得的,也轮不上我做主不是?” “我看,若是堡主你一定要纳男宠,不如将眼光投放到妖界,毕竟是同类,做起事情来也方便。” 一不小心,祁婴就是开了个内涵车。 祁婴暗暗叹息,只觉得清音的生父此刻头顶必定风光一片,绿油油的。 花妖蹙眉,“纳男宠?” 祁婴不解,“难道你不是要收他为男宠么?” 祁婴望向这会事不关己,仍旧不沾尘埃的苏乐。 相比较于苏乐的沉静,祁婴这会还真有像是护着伴侣般的急切—— 真是不矜持! 不稳重! 花妖施力,苏乐手中的白芍药轻盈飘转,朝着花妖缓缓飞去。 花妖将这白芍药拿在手中,“这是清音的芍药。牡丹定情送牡丹,芍药定情送芍药。这是漳曲堡的规矩。我只是想为清音提前谋好夫婿罢了。” 清音小脸一红,“娘亲!虽然我是比寻常的妖要聪明,但是我才三岁!” 祁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他拍着胸脯,“其实,这是清音送给我的芍药。” 清音附和,“娘亲,的确是这样的!” 清音解释着,“娘亲,这是我一高兴,特地变出来送给祁婴哥哥的!” 花妖:“……” 花妖只觉有些头疼。 到底是清音年纪还小的缘故,不知道这花是不能胡乱相送的。 花妖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若是想要尽快知道慕时和慕茗的下落,还是快些前往禁地。” 祁婴这会子就是不乐意起来—— 苏乐手里拿花,花妖就想着留苏乐在漳曲堡一生,好为清音寻夫婿。 花妖知道这花是清音送给他的后,就赶忙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难不成,他就那样比不上苏乐么! 出了华音殿,漳曲堡外的天色已经很是漆黑。 回廊处挂着百花状的各色灯笼,为这华音殿增添了一分趣味。 筝月这一路上已经是打了不少盹儿,差些就要摔到在地。 苏九晨忧心,扶着筝月,“你若是犯困,不如就歇在我的百物囊里。我带着你走。” 筝月摇摇头。 祁婴道,“筝月是萤火虫修炼成妖。寻常的萤火虫寿命短,出世几天就会躯归尘土。在妖界,萤火虫十分难以修炼成妖、幻出人形。” “估摸着也是她运气好,莫名活了近两百年,在妖力极其低微的情况下,还修炼出个人形。” “但是修炼出人形是一码事,妖力低微又是另一码事。” 祁婴解释着,“简而言之,是前几日临笙楼里的红莲化为碎粒,这筝月被伤了。” 筝月诧异。 她腿一软,整个人就是瘫在苏九晨的怀里。 筝月蹙眉,“你怎么知道的?我分明……谁都没有告诉。” 祁婴轻佻呵笑一声。 再不济,他前世也是坐拥天九城,手下妖类遍地,妖界皆俯首称臣的妖尊。 若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他估摸着也早就混不下去了。 苏九晨急切,“师叔,既然你早知道,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祁婴:“……” 祁婴:“我若早些说出来,她也未必会领情。相反,她还会装作若无其事、身强体健的样子。到时候,又少不了一顿平白无故的瞎折腾。” “往胸口上碎个大石,往喉咙里塞把长剑。” “那事情,她未必做不出来。” 筝月懊恼,“……” 恼怒之下,她苍白的脸都被祁婴给气红了! 祁婴从百物囊中拿出一颗丹药丸子,递给苏九晨,“喏。我连丹药丸子都准备好了,就等她撑不下去呢。” 苏九晨拿过这丹药丸子,往筝月的嘴里一塞,还不忘拿出水囊来给她喂水。 筝月服下这丹药丸子,脸色果然是好了许多。 祁婴松了口气。 这丹药丸子里,可含着他不少的妖力。 为了包裹这百年妖力,他可是特地从百物囊里拿出了许许多多的岐山草药——碾成汁液,混到一处,做成丹药表层。 苏乐道,“阿婴,没想到你竟如此观察细微。你和筝月姑娘相处不过几日,竟然已经这般了解筝月姑娘的性子。” 祁婴:“……” 祁婴心里心虚。 苏乐这话听似赞美,但是祁婴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是轻讽。 祁婴道,“你这话说的,我了解筝月,也更了解你。” 苏九晨:“……” 筝月:“……” 苏九晨和筝月两人,一阵发麻,起疙瘩。 苏乐望向禁地方向。 祁婴清了清嗓子,“事不宜迟,还是赶紧起身。” “漳曲堡,我们人生地不熟。华音殿,又离修仙者和人居住的地方甚远。花妖刚刚没留宿我们,摆明着是下逐客令,催我们去禁地。” “不如,我们先离开华音殿,等到了野兽地,立个小结界,再休息一晚。” 苏九晨:“师宗,此处离野兽地甚远,不如我们御剑飞行。师宗可以捎着师叔,弟子可以带着筝月。师宗认为如何?” 苏乐应声,并没有什么异议。 但是…… 祁婴:“???” 捎?带? 这两个词,孰轻孰重,已见分晓。 祁婴默默的在心里吐了一口血。这会,苏九晨肯定就是在心疼筝月了。 心疼到,不惜暗搓搓的用言辞来‘攻击’他这个敬重的师叔,以表达出他对这个英明神武的师叔不满。 御剑飞行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到了野兽地。 等苏九晨已经寻了处地方生完火,祁婴还是维持着一个动作—— 他环抱着苏乐,两只手将苏乐抱得紧紧,脸贴在苏乐的后背。 可谓睡得正香。 筝月小心翼翼,低声,“小师父!你师叔的断袖之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苏九晨挑眉,将手中的干柴扔到火堆里。 他顺着筝月的视线,往祁婴的方向看去。 苏九晨摇了摇头,甚是无奈。 筝月又道,“小师父,你师叔这么喜欢你师宗。你说……你师宗喜不喜欢他?” 苏九晨这脸一黑。 苏九晨咽了口唾沫,“筝月,师宗对师叔就是手足之情。” “我相信,师叔对师宗也是一样的。” 筝月似懂非懂,“噢!” 小师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又一炷香时间。 苏九晨注视着祁婴和苏乐,眼皮子已经沉重起来。 苏九晨叹息,“虽然我相信师叔对师宗的情意也是手足之情……” “但是,师叔站着抱师宗……也能睡得这么舒服么?” 筝月思考着。 她重重点头,“你师叔一定睡得很舒服!你看,我们四个人里面,就你师叔睡着了!而且……” 苏九晨:“而且什么?” 筝月:“而且他肯定梦到好梦了!笑得可真甜。” 苏九晨:“……” 那看来,师叔的确是睡得很舒服的。 野兽地远处传来轰鸣的悲愤之声,远处的林间鸟兽受惊,扑腾着翅膀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声源离祁婴等人很远,因此他们所在的林间,树叶只是嗦嗦作响。 祁婴被这渺渺的悲愤声音给惊醒,打了一个激灵。 苏乐道,“阿婴,远方有异动。现在天色还没有全亮,你再休息片刻,等天完全亮了,我们再去看个究竟。” 祁婴刚想摇头,才意识到他现在的脸,正一侧贴在苏乐的后背上…… 不能不说,苏乐的后背,着实让人踏实。 嗯? 祁婴回神,他怎么是抱着苏乐的! 筝月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下子,她可是连‘手足之情’都看不了了。 她之前在华音殿走廊上吃了一颗祁婴给的丹药丸子,现在丹田涨热,妖力大涨,精神好到还真可以胸口碎大石,生咽长剑…… 祁婴无意间回头—— 他感觉,筝月的眼神,意味深长。 有一种,来自腐女的寂寞。 祁婴道,“苏乐,我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是我们头一次来漳曲堡,头一次来到华音殿后山的野兽地。” “没有人告诉我们野兽地的具体方位,也没有人告诉我们漳曲堡内修仙者和人居住的具体方位。” “可是……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些具体方位的呢?” 从华音殿出来,祁婴就下意识的说出华音殿离修仙者和人们居住地甚远的话。苏九晨也说过华音殿离野兽地甚远的话。 可是,这是他头一次来到漳曲堡。 苏九晨就算来过漳曲堡,可是苏九晨哪里来过华音殿? 苏九晨是在救下筝月后才前往临漳城的,苏九晨曾在临漳城提及‘小镇’二字,因此,筝月被苏九晨所救的地方定不在华音殿。 苏乐应声,“这些我都知道。” 祁婴:“……” 苏乐:“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们必定要经过野兽地去往禁地,那哪怕是花妖故意传递信息,引我们前来,那也是好事。” 祁婴:“……” 祁婴叹息。 苏乐说的的确有理。 知道这野兽地在哪,总好过像无头苍蝇一样一通乱找,这也是提高了去禁地的效率。 祁婴将苏乐拉到火堆旁,火光映着他们无暇俊逸的脸。 他们,看彼此之间的面容,都更加的清晰。 筝月:“!!!” 筝月眸中含笑,顿时潋滟! 她似乎越来越喜欢看到祁婴和苏乐之间友好的互动了! 第二十一章 瑶池带9 祁婴握着苏乐的手腕,手心感到他手腕的冰凉。 他覆上苏乐的手,“苏乐,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现在你眼中的祁婴,你千万不要觉得我很坏。” “我这个人,其实不坏的。” 苏乐道,“我知道。” 祁婴暗暗稍稍放了心,从百物囊里拿出一张黄梨木床榻。 筝月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百物囊竟然还能装床?! 祁婴将苏乐推到床边,“你休息。现在换我守着。” 苏九晨看到那床,神情稍稍清醒。 苏九晨:“师叔……你这床,还有么?” 祁婴瞅了眼筝月,“没有了。” 苏九晨微微失落。 祁婴道,“你放心,筝月吃了我的丹药丸子,现在精神着呢。她现在,睡不着。” 筝月看向苏九晨,点了点头。 筝月中气十足,“小师父,现在,你休息。这里,换我和你师叔守着。” “我虽然没有床,但是我可以幻出许多许多的萤火虫来给你看。你看着看着,就能睡着了!” 苏九晨向来不娇惯,走南闯北游历人间,多得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经历。 苏九晨应声,心里一阵欣暖。 地上所积的枯叶上,灌木丛中,林间,满天的黄绿流萤。 祁婴随手摘了根草,后背靠在一棵大树上,仰头。 这样的情景,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景象。比百株红莲盛开,还要来得美。 只是,这一场欺骗,他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终有一日,苏乐会知道,修仙界寻觅和防备已久的妖尊,就是十恶不赦的他。 筝月缓步朝着祁婴而来,“那个……谢谢你。” 祁婴回神,摇头。 筝月坐在祁婴身旁。 祁婴犹豫良久,“你妖力低微,这些年,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筝月摇头,笑道,“我日日躲在竹林里,还不曾遇到过什么大的危险。” 祁婴叹息。 前世他虽然穿越成一个小妖,可是身处的大环境恶劣,导致往后一路都打怪升级。筝月和他不同,身处的环境是安宁的,以至于她一直妖力低微。 祁婴又联想到那妖界新贵…… 或许,这一世,筝月可以平安度过。筝月妖力低微,必然不可能会成为妖尊。他妖尊的修为虽然还在,但是妖界既然已经有了那新贵。 或许,他真的也可以平安的度过这一生。 祁婴:“筝月,你喜欢什么?” 筝月思量,“我喜欢的东西有很多!” “我喜欢这浮世百川,也喜欢这漫天流萤。我没有什么朋友。我出世时,就只想着可以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祁婴沉默着。 筝月道,“人间有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虽喜欢,也的确见过真正的漫天流萤。但其实,那都是同类大限将至前,所作的最后狂欢。” “同样的,我虽然也喜欢这浮世百川,但是我妖力天生低微,从前也只敢藏在竹林子里。” 祁婴道,“你若喜欢游历人间,不如,你再多吃两颗我的丹药丸子。提升提升你的妖力。” 筝月摇头。 她双手捧着脸颊,下巴抵在膝盖上。 “一个人藏在竹林里,很孤单。” “同样,如果让我一个人去游历浮世百川,那就更孤单了。” “我啊,我现在就只喜欢我小师父。” 祁婴:“……” 筝月道,“我现在只希望我可以陪着小师父再久一些。我知道他是洛书宗的大弟子,我不可能跟着他一辈子的。” 祁婴侧过头去,注视着筝月。 那一张天真明媚的脸,那几句带着不可细想的忧愁。 祁婴认真道,“你会跟着他一辈子的。” 筝月笑道,“我才不想呢。修仙者和妖,除去在漳曲堡之外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好结果。而且,像小师父那样的人,就该仗剑行万里,匡正扶大义。” 祁婴伸出手心,从手心中凝聚出一把完全展开的精致小伞。 伞骨竹青绿,伞面五彩绚烂。 这伞是他成为白月宗仙宗后,实在耐不住手,手痒,又费了好大心思去收集凤凰灵气和魂魄,才修炼而成的宝贝。 对于任何人。 祁婴都不打算亏欠。 祁婴道,“这叫凤羽伞,伞面可抵御外界妖力和灵力,伞骨可飞散出凤羽针,可以助你制敌。” “这凤羽伞最适合你这种不能自保的妖类。” “我是九晨的师叔,你若是想跟着他久些,就少给他拖后腿。少拖后腿的意思不是让你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是让你可以避开危险。你若是能用好这凤羽伞,这一路,你不光可以不拖九晨的后退,而且,还能助九晨一臂之力。” 筝月犹疑,本想着拒绝祁婴的好意。 但她听了祁婴的这一番话,就将这凤羽伞收了下来。 此时,远处又是传来悲愤的声音。 粗犷、愤怒、不堪。 祁婴蹙眉,细细的听着那声音。 突然,一只身形扁平细长的萤火虫停在了筝月的指尖。鞘翅柔软,荧光微闪。 不过一刹,这萤火虫丧失了自身的荧光,身子僵硬起来,坠往泥土。 筝月兴奋道,“刚刚我幻化漫天流萤时,让一些流萤去寻找声音的来源。现在,我知道声音的来源在哪里了!” 祁婴:“在哪?” 筝月道,“不远。就在正北方外三里地。那里有很大的妖气,只是奇怪的是,那声音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祁婴:“地底下?” 筝月点头,应声,“我肯定,那声音就是从地底下传出的。” 祁婴沉思着。 那很有可能,正北方三里地的地底下,封印着一个妖力深厚的妖类。 看来,红莲绽放,有希望了。 天亮。 林间百鸟七倒八歪的倒在枯叶地上。眼部流血,五脏俱裂。 这惨状,必定是和昨夜那奇怪的声音有关。 火堆火势仍旧很猛。 祁婴往里添了不少的柴火,刚好在捡柴火的时候,顺便捡了些鸟,准备烤着吃。 这味儿,芳香四溢,香飘十里。 祁婴闻了闻那烤肉,从百物囊中又拿出了一坛醉花红,倒在那些鸟肉上,瞬间,那烤味就是更加的色香味俱全。 苏乐帮着祁婴打下手,配合度十分的高。 祁婴道,“也不知道慕茗那小子怎么样了!好在那小子修为高,我还不至于太担心他能出什么事情。” 苏乐应声,“漳曲堡离乾坤宗甚近,若是慕茗出了什么事情,定会先一步密音传至乾坤宗。”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祁婴应声,手也不歇着,将串着的烤肉齐齐分给苏乐他们。 等酒足饭饱,几人也往正北方走了三里路。 这一处地方,就是筝月昨夜笃定有妖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 四周的林子围着这一块光秃秃、寸草不生的平地。 平地上五根蟠龙石柱伫立,这五根蟠龙石柱的轨迹,呈圆形。 柱顶分别是五个神兽,若是按照方位分,位于中央方位的,就是玉麒瑞兽,正北玄武瑞兽,正东青龙瑞兽,正西白虎瑞兽,正南朱雀瑞兽。 这五根蟠龙石柱分别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 祁婴感叹,“野兽地竟然有这五行和五神兽镇守。这地底下,究竟封印的是什么妖?” 他走到五根蟠龙石柱旁,用手抚着这雕刻生动逼真的龙纹。 他越接近这五根蟠龙石柱的中央,他能感受到的妖力就越大。 不时—— 悲吼声突然从地下传来! 震耳欲聋! 祁婴等人捂耳,蟠龙石柱上后天生成的裂缝又深了一些。 想来,这被镇守在地下的妖,已经妄图突破这封印许久了。 终于,悲吼声渐渐平静了下来,只剩下疲惫的喘息声。 祁婴握拳,有力的展开此刻紧闭着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施法。 明亮的月白光芒涌向这五根蟠龙石柱的正中央。 这月白光芒所凝聚的外力,唤醒了柱顶五神兽,五神兽凝聚出赤红的岩浆,从正中央喷涌而出…… 苏乐:“阿婴小心!” 祁婴:“都别过来!” 苏乐和苏九晨出自洛书宗,洛书宗修的是至寒之法,遇上这至热的妖力,是毫无办法的。 踏浪剑飞旋于五神兽之上,在飞旋三圈后,径直的往正中央地方冲去。 浴岩浆,入封印。 岩浆四溅,如洪水猛兽,朝着四面八方而涌去。 眼看那炽热的岩浆和苏乐他们近若咫尺,筝月头一次从手心中幻化出凤羽伞—— 伞面将苏乐三人完全遮挡住,凤羽伞面中,五彩凤凰似浴火重生,从伞面跃出。 凤鸣,凰鸣。 凤凰彼此缠绕而飞,其身上的五彩羽毛遗落在伞面。 凤凰双双飞向五根蟠龙石柱的中央,身躯覆盖在涌出岩浆的岩浆口,以上古灵气和魂魄,终于将岩浆制止外涌。 据传,凤凰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濯羽弱水,暮宿风穴,世上罕见。 当代,三界中摸得着看得见的凤凰,也就只有苏门洛书宗极寒殿外,那不久前已经暴毙而亡的凤凰。 现在从凤羽伞中跃出的凤凰,其实就只是魂魄。这凤凰,是因自然身亡,又因机缘巧合,才恰巧魂魄被附在凤羽伞上。 苏乐道,“上古时期,人界东方君子之风盛行,因此盛产凤凰。千年来,君子之风渐渐衰弱后,凤凰式微。” “为今之计,只能够破解这五行和五神兽的封印,放出镇守的妖类。否则,这凤凰上古的灵气支撑不了多久,魂魄四散后,岩浆还是会涌出。” 祁婴应声。 苏乐紫玉笛声悠远,舒缓平仄。 来自地底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一曲奏毕,地底那妖类又开始试图冲破这五行封印,五神兽所在的蟠龙柱缝隙愈深。 祁婴凝聚五成灵力,月白光芒似月光渗入指缝,渗入盘龙柱的裂缝。 月光柔和,润物无声。 盘龙柱发出细微声响,忽的,五根盘龙柱随风飘散。 ‘咯’的几声,石质五神兽掉落在地。 第二十二章 瑶池带10 石质五神兽落地后,地底下传来一阵绝处逢生的飒意笑声。 野兽地随即地动山摇。 踏浪剑和从凤羽伞跃出的凤凰顺势归位。 祁婴重伤未愈,又解了这野兽地之中的封印后,腿脚不稳。 因地动山摇,他差些栽在地上。 原本五根蟠龙柱的正中央,此刻正幻化出一个人形来。 身量八尺,束发凌乱。身着丧服,血渍满身。 祁婴:“!!!” 陵周府鬼王,陵周? 原来…… 被封印在野兽地的,是陵周。 算起年岁来,他和陵周已经有一百八十三个年头没有碰面。 他刚重生的时候,就曾经听白月宗的弟子提及过陵周。 提到的内容,无非就是陵周在妖界如何叱咤风云,如何镇守妖界四方。 没想到,原本在妖界叱咤风云、镇守四方的陵周,竟然被封印在漳曲堡内荒夷的野兽地。 清音说漳曲堡是一个好地方。民风淳朴,人杰地灵。 可是所谓的好地方,却囚禁着他的至交陵周。 祁婴心生郁结,抑然。 三界无论哪方,欺他可以,但是欺他身边的人,算怎么回事? 苏乐在方才地动山摇时,就已往祁婴的方向而去。 此时,他正握着祁婴的手腕。祁婴的握拳,指节分明,手背青筋明显。 苏乐:“阿婴……” 祁婴注视着陵周,失神、震惊,现在已经全然听不见苏乐所叫他的声音。 祁婴的内心,五味陈杂。 他这辈子原本没有打算和陵周再相见。 他和陵周,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重逢,是出乎他所意料的。 陵周站在远处。 困惑,诧异。 苏九晨:“师叔,你怎么了?” 祁婴收回注视陵周的目光,自责、悔恨。 这一百八十三年,他将岐山当做一个可以躲避世事的堡垒。堡垒外,他装聋作哑。现在重逢故人,那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突然就土崩瓦解。 早在大阿山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察觉。 如果连水碧都甘愿当做那个妖界新贵的棋子,那和他性子相投的陵周会有怎样的下场。 陵周张开嘴,无声。 苏乐握住祁婴的手,“阿婴,九晨和筝月还在这里。” 祁婴回神。 顿时,他想起了一句老掉牙的话——谎言多了,就会编织成弥天大谎。 他果然是白活了几百年,是他天真了。 他上辈子被修仙界的人人人喊打,他哪还能独善其身。 他要是独善其身一退再退,他身后那些信任他的妖界同仁,就只能退无可退,被人拿捏欺负了。 祁婴认真道,“苏乐。我有话要对你说。” 正在祁婴准备和盘托出的时候,陵周立马跪在地上,朝着祁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承蒙恩人破除封印,往后陵周愿意为恩人置之死地而后生,永不叛离!” 祁婴怔住。 良久,祁婴道,“起来。” 苏九晨脑海中灵光一现,惊道,“你是妖界陵周府鬼王陵周?” 苏乐冷声道,“九晨。” 苏九晨自知所问的问题唐突,便没有继续追问。 祁婴走近陵周后,才发觉他身着白色丧服,他裸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有着无数让人触目的新旧疤痕。 白色丧服衣襟处,绣有‘婴’字。 陵周神色晦暗,低低喊了声,“恩人。” 祁婴无奈,恩人二字,听着实在难听。 可他总不能告诉陵周,他这辈子就没有想过回妖界当什么妖界领袖者的事情?他重生于白月宗,也是机缘巧合。 祁婴问道,“你怎么会被封印在这里?” 陵周颓然道,“一百八十三年前,我为一个故人守孝。在第三年守孝时,被一个带着面具的妖类重伤。自此,被封印在野兽地。” 祁婴凝神,竟然又是一百八十三年前…… 他重重将陵周短暂的抱在怀里,兄弟情深,用手拍了两下陵周的后背。 松开后。 陵周眸光微有星光,似枯木逢春。 筝月道,“现在野兽地的路,我们都已经走了一半有余。若是还不能让红莲绽放,怕是瑶池带回归无望。” 一听到‘红莲绽放’、‘瑶池带’这两个字眼,陵周便是就已经知道来龙去脉。 祁婴为难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他本来以为野兽地地底下是个妖力高深的妖,还想着收伏,用以绽放红莲。 可是这妖是陵周的话…… 那他绝不可能会用陵周的命来绽放红莲。 陵周道,“若是想要红莲盛开,也不是没有办法。” 祁婴:“是什么法子?” 陵周用手指了指地上这五只石质神兽。 陵周道,“这些神兽都是真神兽。那个蒙面妖类,将它们都封印在这神态雕刻如生的石头里。只要将它们释放出来,再收伏,那红莲一定会盛开。” 筝月看了眼陵周,知道陵周也是妖后,心里心生亲近。 筝月问道,“可是,要怎么才能够把它们都给释放出来?” 陵周道,“很简单。” “这些神兽都是修仙界专门用来对付我们这些妖类的。如果要释放,那只需要他。” 陵周望向苏乐。 “修仙界第一人、大名鼎鼎的苏乐——往这石质五神兽上各滴一滴血。” 祁婴犹豫,“各滴一滴血?” 陵周道,“是。” “五神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没有苏门洛书宗仙宗各滴的一滴血,那这些神兽是解不了封印的。” 筝月:“可是如果这些神兽都被解了封印,那你们……能收服么?” 这也是祁婴最担心的问题。 五神兽是修仙界奉若神明的神兽,如果不先收伏,那红莲就没有办法进行吸收。就算收伏了,红莲有没有本事去吸收五神兽的精血,这还未可知。 苏乐缓缓道,“五神兽是修仙界的祥瑞兽物,我不同意让红莲吸食神兽的精血。” “让红莲绽放,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祁婴:“……” 在见到陵周之前,他设想过。 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杀掉陵周,以陵周的精血,供红莲吸收。 难不成,苏乐起杀心了么…… 这么一想,祁婴赶忙站到陵周面前,挡着,唯恐他们要开始厮杀。 苏乐蹙眉,“阿婴,我没有打算对陵周动手。” 祁婴:“???” 苏乐道,“陵周被封印在地底下一百八十年,身上的伤口从来没有停过。这说明地底下,除去陵周外,还有别的……且杀伤力不低的妖存在。” 陵周不解,“那又怎么样?就凭那些妖,如果要喂饱红莲,让它绽放。简直痴人说梦。” 苏乐摇头,“可那些妖,却是源源不断的,不是么?” 陵周怔然。 苏乐道,“封印已破,可是地底下,除去你之外,没有任何妖出来。那也就是说,那些妖物,只能永远的生活在封印你的地方。它们见不了阳光,出不了地面。” “只要将红莲放入封印你的地方,那些妖就会自动攻击红莲,红莲在感受到危险后,自然就会开始吸收那些妖的精血。” “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 陵周对苏乐刮目相看。 苏乐说的方法,的确是可行的。 祁婴见苏乐真没有要害陵周的心思,心里暗暗舒气。 他从手心中幻出那一株花妖给的红莲,用灵力将红莲送到原本封印陵周的地底。 苏乐和苏九晨,还有筝月,三人一块坐在石头上休息。 祁婴带着陵周,到了林间。 陵周行了大礼,“尊上。” 祁婴扶起陵周,笑道,“怎么?不生气了?” 他摇身一变变成白月宗宗主,又不回妖界,近两百年来了无音讯。若他是陵周,也是要气恼的。 陵周摇头,“属下不敢。不过,尊上,你和苏乐……你们两个?” 祁婴挑眉,不满。 难道,他昔日的下属,都要以为他是断袖么? 祁婴:“陵周,我重生的事情,可能是苏乐和筝月的功劳。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 陵周:“他们的功劳?” 陵周细细回想了前尘往事,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情不可能。 苏乐——他可是亲手送祁婴上岐山圣地的人,亲自每日给祁婴上酷刑的人。 筝月——她可是嫉妒祁婴嫉妒到恨不得刮骨挫骨的人! 陵周:“尊上,前世那筝月因喜欢苏乐而嫉妒你,这事情……你忘了?” 祁婴:“……” 筝月嫉妒他? 有这回事么? 对这方面,他完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陵周:“筝月嫉妒苏乐喜欢你,所以曾经挑唆白月宗宗主,企图对尊上下毒手。那日,若非苏九晨的一魂一魄替尊上你挡了灾,尊上一定会少不了受苦的。这些事情,尊上你都不记得了?” 祁婴:“!!!” 祁婴只觉得脑袋眩晕。 他这是接收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不,这可能不是信息。这应该是病毒……他感觉他的脑袋要回厂重造了。 祁婴:“你说,前世,苏乐喜欢我?” 陵周点头,应声。 “不光如此。” “尊上,你曾经还将苏乐劫持到天九城,你们曾当着乾坤宗宗主慕时、白月宗宗主之女筝月的面,行天地之礼。” “你们拜过堂的、成过亲的。尊上,这些……你都忘了?” 祁婴捂着心脏。 他感觉他得缓缓,他可能心梗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情! 第二十三章 瑶池带11 他必须得捋一捋。 他前世什么时候挟持了苏乐,并且还让人苏乐和他一块拜堂了? 他这个人……难道就这么像基佬么。 “陵周,我前世为什么非要挟持苏乐,和他一块拜堂成亲?” 祁婴百思不得其解,这种行为,实在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 陵周:“尊上,这件事情,怕就是只有你一人知晓了。” 祁婴心里燥热,难不成…… 他真是个断袖? 日间午时正热,筝月心疼苏九晨,拿凤羽伞当寻常的伞来使用——遮阳。 好在,这凤羽伞也有怜惜人的心思,也顺道为他们遮阴纳凉。 祁婴坐在苏乐一旁,久久不能忘怀之前陵周所说的话。 天地之礼。拜堂。成亲。 这三个字眼,不断的出现在祁婴的脑海里。 不过…… 如果真和苏乐拜堂成亲的话,那他似乎也不亏。 最近这一段时间和苏乐待一块的时间久了,他也瞧不上别人了。 苏乐:“阿婴,你一直瞧着我作什么?” 祁婴:“因为好看,就想着多看两眼。” 唰唰唰—— 几道目光朝着祁婴和苏乐而来。 祁婴感觉不自在,解释,“我的意思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苏乐笑。 祁婴感觉这解释不对劲,“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很好看,所以我想多看你两眼。” 苏乐笑。 祁婴:“……” 这怎么解释,都似乎不大对劲。而且……他怎么感觉,他越解释,就越是像基佬呢。 默默的,陵周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祁婴当初非得绑着苏乐回天九城拜堂成亲。 祁婴的内心是凌乱的。 苏九晨感觉百物囊内有异样,他拿出慕时的乾坤卦,“师宗,这乾坤卦上的字不见了!” 祁婴立即站起。 苏九晨将乾坤卦交到苏乐手中,现在众人都看见了,并且看的一清二楚。 这乾坤卦上的“时”字,消失了。 筝月道,“这是活死人复生了么?” 祁婴不安,“筝月,你说什么?” 筝月不明白祁婴异样的神情。 她疑惑,“乾坤卦上只有一个字,‘慕时’又是两个字。所以我说他是活死人呀!现在‘时’字不见了,那不就是……不就是活死人复生了么?” 祁婴后背发麻,强使自己镇定。 他立马转身,冲到原本五根蟠龙柱的正中央。 现在,红莲已经呈现饱和状态,血色晶莹。 红莲,绽开了。 祁婴:“瑶池带供养的人,原来是慕时。慕时,入妖了。” 果然,今世的一切都已经奔离了前世的轨迹。 苏乐道,“慕时一定在禁地。” 筝月站在原地,并没有听到祁婴和苏乐在红莲前说的话。 她隔的远,看那红莲盛开,“红莲绽开了就好。希望堡主能够言出必行,把瑶池带给我们。” 陵周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摇头,“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五人到达禁地时,禁地大门敞开。 所谓禁地,不过一个亭台楼阁。 禁地大门和门上的铜环沾了些干涸的朱红血迹。 众人跨过门槛,祁婴感到房内有巨大的妖气。 门内,挂着许许多多的皮囊。年轻的,年迈的,男的,女的,应有尽有。 筝月别过头,苏九晨将她护在怀里。 穿过这整齐划一、星罗棋布的数十皮囊,出现的是宽达一尺的水渠。 水渠中还有不少未枯萎的红莲,池水殷红如红鹮,刺目。 再往前走,一路上,枯萎的红莲遍地都是。枯萎的众多红莲旁,还有密密麻麻的干枯血迹。 远远望去,这地上像足铺着精致花纹的红毯。 越往前走,祁婴越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妖气。 陵周见怪不怪的一路往前,正经评价,“这里看似惊恐,但不过只是空壳子。和陵周府相比,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祁婴瞅了陵周一眼,“幸好漳曲堡的堡主不是你,否则,这里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 陵周好笑着,“我瞧不上这漳曲堡的堡主之位。” 路过回廊,不远处的房内传来打斗的声音。 祁婴等人快步往前。 房内一片狼藉,碎瓷器一片,桌椅板凳皆已经四分五裂,房间内唯一还安好的,应该就是祁婴眼前的这一个水晶棺材。 祁婴看到的慕时眼睑发黑,出手狠辣。而慕茗,正被慕时踩在脚下。 祁婴:“慕茗!” 慕时踩着慕茗的脚更加用力。 慕茗声音嘶哑,“师兄……” 慕时眉间黑气弥漫,移开脚。慕茗眼中几分欣喜滑过,只是,这份欣喜,还不等冷却,慕时就已换手掐着慕茗的脖颈。 慕茗脸色苍白,脖颈处瞬间冒出了红色痕迹。 慕茗没有反抗,“师……师兄。” 祁婴出动锁妖丝,准备将慕时捆住,可是慕时衣袖一挥,冲向慕时的锁妖丝就断为三段,落在地上。 祁婴蹙眉,拿起踏浪剑就朝慕时挥去。 慕时用力一甩,将慕茗扔到一旁,慕茗的后背撞到水晶棺材上,沉沉的又是被弹到地上,喷出一滩鲜血。 苏乐拿起破冰笛制敌,紫玉笛泛出波光,朝慕时晕开。 慕时被瑶池带供养百年有余,吸食人间精血无数,又因吸食了方才野兽地底下妖的精气,功力大增。 慕茗从地上站起,费力,“师兄……你看看我。我是慕茗!” 慕茗又喷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心脉受损,但又顾不得调息。 慕时听到‘慕茗’二字,身子微顿。 此时,苏乐乘机用笛声来制服慕时,他袖中飞出的锁妖丝也趁慕时失神,将慕时捆住。 慕时施力,眼看就要冲破锁妖丝。 慕茗:“师兄,我是慕茗,你看看我。我来带你回家了!” 慕时暴怒的情绪稍稍安稳,空洞的眼神扫视着面前的一干人等。最终,视线停留在了慕茗身上。 慕茗跑到慕时面前,将他牢牢抱住,“师兄,我是慕茗。我来接你回家了。” 门外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回家?” “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跟你回家。” 花妖长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靛蓝的衣摆抚过门槛,端贵的走过祁婴,径直的走到水晶棺材旁。 花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棺材,对着慕时说,“来,来这儿。” 慕时好不容易安稳的情绪现在又开始暴怒起来。 忽的,他挣开了锁妖丝,朝着花妖一步步走去。 花妖张扬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傀儡。” 慕时冲着花妖匍匐行礼。 筝月天真,问道,“堡主,现在红莲绽开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把瑶池带给我们?” 花妖食指弯曲抵着鼻尖,笑道,“你可真是天真。” 筝月错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妖笑着,“意思就是,我骗了你们。” 花妖又将视线转移到陵周身上,“没想到,时隔一百八十年,还能看到陵周大人。” 陵周冷哼,“你是妖界倒戈第一人,自然是不想见到我的。” 祁婴蹙眉,倒戈? 如今想来,那妖界新贵就是陵周口中的蒙面妖类。而这个漳曲堡堡主花妖,就是妖界中,第一个倒戈他的。 这个花妖必定已经深得蒙面妖类的信任,否则蒙面妖类不会亲自把陵周封印在花妖的地盘。 花妖右手手心贴着右脸,感慨—— “我漳曲堡何德何能,竟然有朝一日能够让修仙界三大仙宗到此齐聚。我呢,原本还想留苏乐仙宗一命,只可惜,清音并没有看上他。” 花妖妩媚的叹息,“妖界都传,三大宗派都是些了不起的货色。我现在在禁地这么仔细一瞧,还真是觉得不过尔尔,什么盛名,其实都是言过其实。” 花妖将慕时扶起,抚着他精致的脸,“慕时真是好皮相。不枉费我百年来日日用精血来滋养你。” “其实啊,在乾坤宗能有什么好前程,那些人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可会往死了的造作扭捏。” “往后,你就跟着我……我们争霸一方,屠尽那些恶人。” 祁婴起着疙瘩。 论造作扭捏,花妖当是妖界第一人。 慕茗幻出无极扇,脸色难看。 他用扇指着花妖,怒道,“放开他!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花妖不怒反笑,收回手。 花妖讥讽,“怎么?慕茗仙宗想杀人灭口?” 她半倚在水晶棺材上,婀娜多姿,是个鬼魅的妖类。 慕茗反转无极扇,扇柄处冒出一股虚无的云雾。云雾往花妖的脖颈而去,像藤蔓似的缠绕在她雪白的颈处。 花妖渐渐呼吸困难,“慕时!” 慕时反手一掌,无极扇中冒出的云雾突然消散。 祁婴:“慕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妖喘息着,出声,“怎么回事?那你可得好好的问你这位好兄弟慕茗了。” 慕茗沉着脸,不语。 慕茗越是沉默,花妖就越是得意。 花妖道,“我花妖行得正坐得直。如今,不过只是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罢了。” 花妖眼睛通红,愤愤不平,“我丈夫乐善好施、心地善良,百年前却意外死于游历此处的乾坤宗先宗之手。这笔账,没人算,我自己来算!” “慕茗,你今日不用感到委屈。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们三人中,我最欣赏的也就只有你。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一路人。” “自你当上乾坤宗少宗主开始,就不断命人挑些做尽坏事的嗜血之辈,将他们都赶到临漳城。” “你一时心情不好,就会到临漳城偷偷杀人泄愤。慕茗,你杀的那些人,我可没有浪费。那些人皮,都在外面挂着好好的呢。如果没有你,恐怕慕时也不会那么早醒。” “你引祁婴和苏乐到临漳城,不也是为了慕时么?你想找到慕时的下落,你想找到瑶池带,你想和我一样,用瑶池带将慕时救醒!” “现在慕时醒了,你还强求什么?我让你陪着你师兄数日,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仁慈过了,就该轮到狠辣。” “从今往后,慕时唯我独尊,替我卖命。你们师兄弟,再见只能是敌人。” 祁婴用剑指向花妖,剑刃灵光一闪。 祁婴道,“敌人不敌人的我不管,总之,今日慕时必须得让慕茗带回乾坤宗。” 慕茗抬头,动容。 慕茗:“祁婴……。” 花妖冷笑,“好一个兄弟情深。祁婴,你的好兄弟披着一身正气的外衣,背地里行着一些杀人嗜血的勾当,你现在还要帮着他?” 祁婴:“我不帮着慕茗,难道还要帮着你?” 慕时虽然神智混沌不清,但是听力还是好的。 他听到好几次‘慕茗’二字,眼神中渐渐有了不解。 花妖神情盎然嘲讽,她看向慕时。 花妖:“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慕时,我养了你百余年,还没见过你真正的实力。” 祁婴紧握剑柄,苏乐等人也已进入备战状态。 双方交战,迫在眉睫。 第二十四章 瑶池带12 花妖看祁婴等人戒备的模样,低头浅笑。 她施法,百花流转,朝祁婴等人打去。 忽一眨眼的功夫,花妖和慕时两人已经消逝在众人的眼前。 慕茗往前追了几步,“师兄?” 慕茗握着无极扇的手指关节泛白,抿唇微颤。 筝月不解,“那个堡主去哪了?” 苏九晨蹙眉,沉默思索。 慕茗忽地又是喷涌出一口血,整个人晕沉乏力,轰然倒地。 祁婴跑上前,半跪在地上,将慕茗抱在怀里。 祁婴:“慕茗……” 慕茗紧攥着祁婴的袖子,“祁婴,其实你的底细,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的为人秉性。” “我现在心脉受损,灵力紊乱。我……我没有办法去找师兄。若我们百年来确有兄弟情义,那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留他一命。” 祁婴眉目凝重,立即说道,“好。” 祁婴:“漳曲堡不是久留之地,既然你身受重伤,那就让九晨和筝月护送你,回乾坤宗养伤。” 慕茗收回手,“那我在乾坤宗等着你造访。无论你能不能把师兄送回乾坤宗,到时候,我都一定和你共饮醉花红。” 祁婴应声。 苏九晨为难,注视着苏乐。 苏乐:“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九晨:“师宗,筝月是妖,弟子怕筝月随弟子到乾坤宗,会受到非议。” 苏乐:“有你慕茗师叔在,你怕什么?” “若是真有人非议了筝月姑娘,相信你师叔会处理妥当的。要是你觉得你师叔处理的不妥当,你再打回去。” 苏九晨:“打回去?” 苏乐:“别人欺负了你心上人,说理无用,管教不通,不打回去,难道还要供着么?” 祁婴听着苏乐的声音,诧异! 筝月则是红了脸—— 所以……她现在是小师父的心上人了? 苏九晨领命,“是。弟子立刻就和筝月去护送师叔回乾坤宗。” 祁婴思虑恂达。 祁婴道,“陵周,你去一趟华音殿,将花妖的女儿清音请来。我和苏乐先去找慕时,等找到慕时在哪,我再密音传与你。” 陵周负手而立,颔首。 慕茗等人离开后。 祁婴不解,“方才慕茗使用无极扇对付花妖的时候,身体还没有那么虚弱。可是刚刚我探他脉息,他受的伤却很重。” 苏乐:“乾坤宗最重正气,讲究平衡。因此,黑白两仪才能相辅相成。” “若花妖所说的是真的,慕茗自七岁时就开始心生歹念,又时常在临漳城杀人性命。那他修的功法,早就不纯正了。” “这些年来,怕是慕茗时常都功力不稳,又不时会受到乾坤宗功法的反噬。” 祁婴深思,“只要慕茗还活着,他修的这些不纯正功法,日后总还能有办法慢慢纠正的。” 苏乐:“话虽如此,只不过……怕是慕茗从此以后,要心怀愧疚一生了。” 祁婴:“这是为什么?” 苏乐叹了一口气。 他道,“你曾说慕茗的乾坤卦可以抵御和抗衡瑶池带所幻的红莲,若是慕茗幼时没有心生歹念走了弯路,兴许……早在我们来漳曲堡之前,他就能够从花妖手里拿到瑶池带,救回慕时。” 祁婴蹙眉,郑重,“为今之计,也就只有赶紧找到慕时。等找到慕时,将他制服,我一定要亲自送慕时到乾坤宗……将他交给慕茗。” “可是……花妖究竟会带着慕时去哪呢?” 祁婴陷入沉思。 花妖说想见识慕时的真实实力。 可是慕时要怎么展示自己的真实实力?又要到哪里去展示自己的真实实力? 难道……是临漳城么。 不对,这里离临漳城还有些距离。花妖不会舍近求远。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祁婴和苏乐异口同声道。 方艄行至漳曲堡结界前,清音曾提及“银铺”、“人丁最多”、“紫竹林”。 而筝月自幼生长在竹林里,遇上苏九晨还是因为有修仙者要抓她。 清音提及的那三句话,其实都是一个地方——苏九晨救下筝月的小镇。 所以,那一个地方,必定住着不少寻常百姓、修仙者、妖。 慕时生前被人刁难,甚至,极有可能为人所害。而花妖的丈夫死于修仙者。 花妖,一定带着慕时去屠镇了! 话毕,苏乐唤出佩剑,祁婴上剑后,两人朝着那座小镇而去。 夕阳映照着小镇节次鳞比的房屋,房屋内还残着些许呜咽的声音。 祁婴和苏乐到时,小镇已经血流成河。原本美如山水画的古镇,现在满地狼藉,尸首遍野。 两人并肩走着,十步一尸,尸体七零八落七倒八歪。 祁婴神情凝重,喃喃,“这些……都是慕时干的。” 他难以想象,前世的乾坤宗仙宗慕时,今世竟然会沦为妖界的傀儡,滥杀无辜,下手狠毒。 苏乐拿出破冰笛悬空,紫玉笛子晕开一道淡紫色乐波。乐波朝着前方缓缓而去。 祁婴:“这是在干什么?” 苏乐:“追寻慕时的行踪。” 祁婴挑眉,“有用么?” 苏乐不应他,往前走。 前世祁婴遇上苏乐躲着不应战的时候,他老藏在小旮旯地方,也没少见着苏乐用了这个法子来找他。 可苏乐这法子用的次数倒是不少,但也没见着苏乐哪一次找着他呀! 祁婴跟上苏乐的步伐,“诶!我和你说话呢!” “苏乐,这玩意有用么?” 苏乐看了眼祁婴,“当然。” 祁婴道,“那要是你拿这玩意找我,你能找得到我么?” 如果…… 如果苏乐说的是能,那祁婴肯定就知道苏乐这是在吹牛! 苏乐缓缓道,“你若是不希望我找到你,那我就算是用百次千次的破冰笛,哪怕是其中一次,我也不会找到你。” 祁婴:“……” 祁婴失神,愣在原地。 祁婴:“苏乐,你有没有发现……” 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说的话,特别像是一个基佬说的话…… 苏乐:“什么?” 祁婴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声音?有人在哭。” 祁婴说完,静了下来,仔细听着哭声的来源。 苏乐收回乐波,率先迈开了步子,往一侧沿江的羊肠小道而去。 两人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寻着人声。 终于,两人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这是位于江边的茅草屋地段,房顶漏了半边,窗户的窗户纸也破洞无数。 茅草屋外头晾着补着补丁的棉被,深蓝棉被上溅着一滩血迹,血迹已经干涸。 棉被下躺着一个佝偻老人。 祁婴:“这老婆婆一定是在晒被子的时候被慕时看到了。” 苏乐应声,朝着哭声来源走去。 屋里那人听外头有动静,咬着手臂,强忍着哭声。 祁婴喊了声,“喂,有人么?我们是好人,能进来么?” 屋内仍旧没有传出动静来。 祁婴又喊道,“喂!你要是不说话,那我们就走了啊!” “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危险,记得声儿喊大些,我和我朋友要是听见了,就算隔着很远的路,也会来救你的!” “虽然,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可能会遭遇不测。但是,我们还是会加快速度赶来的!” 苏乐:“……” 这话刚说完,屋内的人就有了动静。 “别……别走。” 祁婴见这招管用,冲苏乐挑了挑眉毛,得意的冲着他笑。 屋内的女声渐渐大了些,“进……进来。” 祁婴和苏乐推开房门。 房内家徒四壁,一眼就看得完这屋子里的景象。 那女子见祁婴和苏乐两人长得清秀好看,衣装整洁、质地上等。一看,就有修仙问道的气质。 她勉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不敢挺直背,弯着身子。 “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没有在漳曲堡见到过你们。” 她上下牙关不断打架,声音打颤,身子发抖。 苏乐:“姑娘别害怕,我们是刚从漳曲堡外过来的修仙人士。” 那女子急了起来,像想急于抓住救命稻草。 她连忙上前准备去握苏乐的手,“仙人,仙人请救救我。我不想死……请两位仙人救我离开这里。” 祁婴连忙挡在了苏乐的身前,用手隔着那女子的袖子握住她的手臂。 “诶?救救救!” “我们都是修仙问道的,救人是本分顺手的事情。就不必有不必要的肌肤之亲了。” 那女子一怔,回神,“是……是我唐突了。” 那女子立刻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祁婴和苏乐,“灵薇在此……在此先行多谢……多谢两位仙友的救命之恩。” 祁婴听着这名叫灵薇的女子讲话,实在觉得费力。他小小施力,让这女子心绪镇静。 那女子脸上的惊恐神色不变,但是说话的语气和状态,但已经让祁婴能够接受许多。 “不知道两位仙友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还希望两位仙友能够尽快顺便带我离开。” “这里……这里往后要变成死镇了。我们临江一带,活着的……活着的怕就只有我了。” 祁婴决绝道,“在确认这里没有别的活口之前,我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不过,你可以放心。遇上我们,你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这个女子神情真实,胆怯但决绝。 她眸中瞳孔放大,“怎么可能会没有生命危险!我是认真的,我看到很多镇民都死了。我想,这里还活着的人……肯定就只剩下了我。” “半个时辰前,堡主亲临。按照规矩,我们这些居住在此地的镇民,都得出来恭迎堡主。” “堡主今日很奇怪,她从前从来都是温煦有礼、谈笑风生的。可是今日却喜怒不形于色,带着寒气。令人远远一看,就叫人觉得害怕。” 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 她神色惊恐,哽咽,眼眶泛着泪光。 她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堡主命人杀了我们,我们有那么多人,可是加起来却敌不过那个浑身都散着怨气的男人。我们实在没法子,就只能求堡主救命。可是堡主根本就不理睬我们!” 第二十五章 城梦1 苏乐出声,“这位姑娘,你若是害怕,我们可以把你送到渡口,你再自行撑船离开漳曲堡。我们现在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灵薇犹豫,双手紧握,不断发颤。 灵薇道,“可是渡口已经没有船了。堡主离开之前,已经亲手毁了能够离开这里的所有船只。” 祁婴:“……” 房外传来竹竿倒地的声音,透过残破不堪的窗户,祁婴看到慕时已经手拿长剑,站在外头。 慕时一挥长剑,剑气朝这一间茅草屋而来。 祁婴下意识将灵薇推到在地,茅草屋此刻已经被剑气一分为二。他抬头一看,屋顶已经被掀开。而苏乐正用破冰笛抵着这一剑气,护着身后的二人。 慕时毫无生气,将长剑朝着苏乐刺去,剑和破冰笛生出的屏障相触,屏障生出几丝裂纹。 祁婴上前,冲出屏障,和慕时厮打起来。 苏乐吹起破冰笛,借江水风声,自然万物,增强破冰笛乐声的力量。 慕时用剑挑着地上枯叶,枯叶转而锋利,朝祁婴和苏乐二人划去。 玄色妖气充斥着临江一畔的每一个角落,祁婴斩碎枯叶,用力将慕时打倒在地。 慕时吐出一口黑血,满身怨气,他的妖气凝聚出一个极其熟悉的场景,强大的妖力则将祁婴和苏乐卷入到内。 祁婴和苏乐两人被重重的摔倒在地。 祁婴吃痛的喊了声,“苏乐,你有没有事情?” 苏乐摇头。 两人从地上站起,扫视着周遭——这里是临漳城。 祁婴侧目,抬头,看着这一块崭新的牌匾,鎏金的‘临笙楼’三字。 祁婴:“临笙楼什么时候这么新了?” 来往的人,面露凶光,不时的瞄着祁婴二人。 慕时迎面走来,霞明玉映,好一道光亮的风景。 祁婴立即戒备。 苏乐则用力的握住祁婴的手腕,缓缓摇头。 祁婴诧异之余,才发觉面前的慕时和在漳曲堡内的不一样。 慕时笑道,“不知道两位仙友出自何门何派,看两位仙友的气质梅风傲骨,不是常人。” 祁婴失神。 苏乐笑道,“并未加入任何门派,但和慕一舟仙宗曾有过几面之缘。” 慕时惊异,笑道,“原来是师宗的友人。” 苏乐点头,三言两语就将慕时给哄骗了,技艺可谓十分熟练。 三人进了临笙楼,立即就在酒桌上高谈阔论。 祁婴这才是彻底确认——他和苏乐二人已经被卷入慕时执念所化的梦境中。 而这个梦境,正是慕时当初初回临漳城的光景。是他被愚昧城民或妖类所害的开始。 苏乐道,“我和师弟云游四海,听说临漳城内有不少仙友莫名暴毙而亡,因此特地前来查看。仙友既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想来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究竟如何。” 慕时沉默,喝了口酒。 祁婴和苏乐对视了一眼。 祁婴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慕时感到口中辛辣,暂且舒缓了心情。 慕时道,“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 此刻,临笙楼门口闯进了一群身着光鲜亮丽的中年男人。他们的身后,有无数拿着木棍的家仆。每一个家仆的脸上都被刺着不同的字。 一个男人怒道,“慕时!你今天必须离开临漳城!你回乾坤宗修你的仙,问你的道。你要是再多管闲事,信不信我们扒了你慕家的祖坟!” 第二十六章 城梦2 话毕。 慕茗威风堂堂,小身板从临笙楼二楼处御风而来,手拿无极扇,扇面腾空而出的云雾朝那群人涌去,将那群人撞倒在地。 惨叫声此起彼伏。 慕茗:“再口出狂言,小爷先扒了你们家的祖坟!” 祁婴不由的缓缓鼓掌——好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肆意快活。 没想到,慕茗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魄。 苏乐督了一眼,“阿婴。” 祁婴立即咳声,收回手。 地上率先站起之前那个穿着明晃锦衣、且怒声对慕时说话的男子。 陈大:“慕时!你也是出身大户,你修仙问道、自散家财,我们管不着你。但是你若是回来强出头,妄图带着这些卑贱之人修仙问道,那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众人附和,“对!” 赵大:“今日你不离开也得离开!临漳城已经容不下你这种数典忘祖的小人。我看,你就是想要毁掉我们祖上留下的百年基业。” 慕时蹙眉,沉声,“陈大,赵大,孙二,李三。”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们的本性不坏。我记得你们身后的这些人,从前修道的天赋都不低。你们又何必为了困住他们,在他们的脸上动手?” “他们虽然是家仆,但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祁婴一一扫过那些站在华衣锦服之人身后的奴仆,那些人左脸上刺着的字——那些字,有陈、有赵、有孙、有李。 祁婴眸中一丝寒光闪过,脸色令人不寒而栗。 祁婴弯着手腕,举杯摇头,冷笑。 他弹指,临笙楼的门口立即紧闭。 祁婴起身,“刺字藐人尊严,视人命于草芥。此等之辱,要是放在妖界,扒皮抽筋凌迟具不为过。你们这些做人的,比妖还恬不知耻,竟然还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陈大满身戒备。 他大手一挥,命身后的人给祁婴一点教训看看。 那些曾经有着修仙问道之心的人,此刻一拥而上。 只是,还没有近祁婴身的时候,就已经被一道月白光芒冲倒在地。 陈大用脚揣向他们,怒道,“你们这些人,加起来还不敌一个小白脸。就你们还修仙?就你们还想进乾坤宗名垂百世?你们就是群废物!” 尽管…… 陈大对他的评价还是挺中肯的。他就是一个小白脸——小白脸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从侧面肯定了他的容貌长相。 但是,祁婴还是选择替天行道——施法。 陈大此刻立即暂时失声。 祁婴看向苏乐,传密音,“这梦境是慕时执念所化,是否只要我们解决了这些狂妄之徒,慕时就能够解开心中的心结?” 苏乐缓缓摇头。 祁婴陷入了沉思。 前世,慕时不仅修为高深,而且待人温润和煦,是乾坤宗史上最盛名的仙宗。而今世,慕时入妖为傀儡,丧灭七情。这一切的转折点,就是临漳城。 那慕时在临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慕茗飘逸绽开无极扇,小小的人儿走到祁婴身旁,“你这人,我喜欢。” 祁婴:“嗯?” 慕茗重复道,“你这个人,行事作风,我很喜欢。” 第二十七章 城梦3 祁婴乐呵,“你这人眼光独到,我也十分欣赏你。” 慕时无奈,唤过慕茗,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 慕时轻声,“你生病了,怎么可以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反而还下来了?” 慕茗转过头,恶狠狠瞪了瞪不远处的几人。 慕茗不满,委屈,“还不是因为这些人!客房的床靠窗,我老早就听见这群人在外头瞎嚷嚷。师兄,他们实在太吵。我没法休息。” 慕时安抚慕茗的情绪,笑道,“师兄替你报仇。” 这话一说完,慕时已拿着麻绳将陈大、赵大、孙二、李三等为首的人绑在一块。 几人脸贴着脸,哄闹不已。 李三:“慕时!我们和你自幼一起长大,你怎么能够把我们捆在一起?” 慕时:“那你的意思是,我要把你们分开绑起来?” 李三:“当然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可以把我们绑起来!” 慕时:“……” 慕时:“因为你们吵。” 祁婴:“???” 这……是那个一贯以温煦明理贯称的慕时? 于是乎,大庭广众之下—— 慕时拉住麻绳的一端,将他们拉出了临笙楼。 游街一圈,行至临漳城城门时,轻巧凌空一跃,将他们吊在城门口上。 祁婴用景传镜,和苏乐、慕茗二人观看着此时慕时的卓越风姿。 慕茗趴在方桌上,感慨,“可真让人移不开眼。” 祁婴:“???” e。 如果现在吊着他们的人是苏乐,他想,他也是移不开眼的。 祁婴回神,思量。 祁婴:“小慕茗,要是有一天,你师兄被临漳城的人给害死了。你会如何?” 慕茗眉峰微竖,冷声,“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一个都别想跑。屠城、曝尸,这都是轻的。” 祁婴好奇,“还有重的?” 慕茗应声,“当然。” “我前两天在说书馆子里听说,妖界新出了一样圣器,名叫瑶池带。那瑶池带能吸食人的精血,不仅可让人有如抽丝剥茧般痛苦,而且可以让死去的人复生。” “要是这群人真不识好歹,我非得亲自寻到瑶池带,让这群人……以命相抵。” 祁婴:“!!!” 说书馆子? 祁婴剑眉微挑,“是哪里的说书馆子?” 慕茗用手指着东边方向,“就是前头不远的浮云馆。你们要是有兴趣,改天咱们可以一起去听。” 祁婴:“……” 祁婴:“好。” 所以,一百八十三年前,那香满临漳城的秦楼楚馆浮云馆……是个说书馆子? 若是慕茗是在年仅六岁时,在浮云馆里听说瑶池带的事情。那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如今一百八十九岁的慕茗,会轻而易举被花妖的人引到浮云馆。 慕茗的恶念,原是在浮云馆种下的。 等慕时回到临笙楼后,那些家仆还并没有离开。 一行人齐齐的跪在地上,低头,不吭声。 慕时施法除去他们脸上的刺字,“这次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往后,你们就离开临漳城。” 他一身清风霁月,仙风道骨。跪在地上的几人抬头,眸中神色各异,连连道谢。 慕茗小声嘀咕,“通风报信求救乾坤宗的是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当走狗的还是他们。” “师兄心地就是太好了。” 祁婴诧异,看向苏乐。 跪在地上的几人道完谢起身,转身就离开了临笙楼。 祁婴凝聚灵力,景传镜中立即浮现出那几个家仆的身影。 他们一路径直往东,穿街过巷,最终停在浮云馆门口,彼此张望。 忽地,景传镜中的情境立即被一股强大的妖力所覆灭。 第二十八章 城梦4 慕时反应过来,首先出声,“这是哪里来的妖力?竟然强大到无法辨别方位。” 祁婴不语。 他有些心虚。他前世老本家是妖,修仙界最熟悉妖界的,他若敢称第二,就没人会称第一。 他能够明确的感觉到——妖力方位来自浮云馆。 祁婴:“仙友,妖力方位一事暂且置后。敢问,如今你打算如何处理临漳城中无数修仙者枉死一事?” 慕时道,“以不变,应万变。见机处理。” 静谧,满堂的静谧。 祁婴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慕时道,“临漳城有临漳城的规矩。现在贸然插手,不仅会得不偿失,而且还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祁婴:“……” 祁婴的心里十分凌乱。 同是修仙问道中人,说人话难道就这么难么?! 苏乐出声,“仙友,劳烦你能够说的再浅显一些。我这师弟天性聪明,就是理解上稍稍有些迟钝。” 祁婴:“???” 祁婴迷茫的望向苏乐,“……” 慕时对苏乐投之以欣赏的目光。想来,慕时对疼爱师弟的人,总是有着难以描述的认同感。 慕时解释道,“千百年来,临漳城家仆的身上都有一辈一辈传下来的死契。所谓死契,乃是生也好,死也罢,生杀大全皆掌握在其主手里。” “这次临漳城中已死的修仙者,无一不是有着死契的家仆。” “这些家仆的死,在临漳城里,虽不于情,但皆于理。” 慕时话毕。 慕茗正把玩着无极扇,见祁婴和苏乐两人皆不言语,遂拍着祁婴的臂膀。 慕茗道,“奴仆之命,在临漳城,目前是难以彻底改写的。这一点,我和师兄早已经明白。”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 慕茗绽开无极扇,抚着扇面。 慕茗:“眼下无数家仆惨死,这些家仆绝不会再坐以待毙,想来,不久后揭竿而起的也不在少数。” “临漳城里这一不成文的规矩,再过不久,一定就会被这些家仆亲手废除。” 祁婴不解,没好气。 既然慕时和慕茗现在没有打算插手家仆惨死的事情,那来临漳城做什么? 祁婴:“从乾坤宗御剑飞行到此处,虽说不远。凌空观光风景,虽说也不错。但是,你们既然现在无能为力,又何必从玄宫下山到这临漳城一趟?” “你们大可以转道去岐山,看看那对兽恋情深的白鹤。去苏门,看看那些成群结对的美人。那样岂不是比来临漳城要更有趣的多?” 忽地,祁婴感受到苏乐那抹怪异。 祁婴轻咳,看向苏乐,“那个……不是。我的重点不在于美人,而是在于那两只白鹤。” 慕茗望向祁婴和苏乐,意味犹深。 慕茗回神,解释道,“管不了,并不意味着不管。再说……这件事情是因师兄而起的,我们不会不管。” 祁婴诧异。 家仆惨死,是因慕时而起? 慕茗道,“师兄出自临漳城,又是临漳城内首屈一指的门阀世家。他散尽家财,遣散家仆,专心到乾坤宗求学。” “别家的这些家仆,有着祖上传下来的死契,又没有碰上像师兄一样遣散家仆的好主人。因此,是死是活,得全凭主人高兴。” “那些不甘命运的家仆也想要自由,所以就专心修仙,若真修出个门道来,那些开明或不开明的主子,都会因为出于对仙术的敬畏之心,还予自由。” 慕茗叹息,“家仆死契,是临漳城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树大根深,难以动摇。” “因此,师兄想坐镇临漳城。” 祁婴这才是明白了。 慕时坐镇临漳城,那门阀世家之人,必定会对府中妄图修仙问道的家仆,减少些伤亡的心思。 祁婴深思。 他脑海中浮现方才那几位家仆停在浮云馆门口的场景。 祁婴:“两位仙友,你们有没有想过。众多家仆惨死的始作俑者,其实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门阀世家……” “而是妖。” 第二十九章 城梦5 慕时先是错愕,又是缓缓摇头。 慕时:“若是妖,我不可能会毫无察觉。” 祁婴敛下神色。 慕时坐镇临漳城时,才十六岁。也就是说,现在,慕时才十六岁。 从那妖破坏景传镜时,祁婴就感受到那妖不可小觑的力量。若是始作俑者是妖,并且,是这个破坏景传镜偷窥的妖,那慕时毫无察觉,也是正常的。 只是,什么时候,妖界竟然有这号妖力强大的人物? 并且,这种妖力,他竟然还有些似曾相识。 苏乐起身,含笑,“两位仙友,我和我师弟初到临漳城,我们先出去小逛一番。” 慕时应声,又督促着慕茗回房休息。 祁婴和苏乐从临笙楼里出来,两人直奔浮云馆。 浮云馆外种植着几棵凤凰树,凤凰树枝干上绑着些许五彩铃铛。树枝摇曳,铃铛清脆。 祁婴身上有些燥热,“苏乐,这浮云馆内有妖,浮云馆外有凤凰树。想来,那妖是想下锁魂毒。” 苏乐应声,手抚上祁婴的额头,“你脸怎么那么红?” 祁婴摇头,强使自己镇静—— 苏乐是没有见过人害羞的么? 好歹他也曾赌上自己的清誉来救他的呀! 祁婴从百物囊中拿出两颗丹药来,“你赶紧吃下一颗,这回,你可千万不能再中了锁魂毒。” 苏乐失笑,“那要是我不幸又一次中了锁魂毒,你打算怎么救我?” 祁婴刚吞下丹药,差些是没把自己给呛死。 苏乐拍着祁婴的胸口,给他顺气,又拿出寒冰水给他。 祁婴摆摆手,坚决是不打算喝寒冰水的。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要是喝了苏乐的寒冰水,那他怎么用言语取胜,来巧妙的躲开苏乐故意的取笑! 对,苏乐肯定是取笑他来着。 否则,苏乐怎么会问‘打算怎么救’这种话。 中了锁魂毒,能怎么救? 要么乖乖喝上七日的草药,要么就再一次的唇齿相交递与舌尖之血。 祁婴道,“不救。” 苏乐:“不救?” 祁婴点头,应声,用手肘撞向祁婴的胸口,“你当我岐山的草药不要钱?那都是……” 苏乐的唇贴了上来。 祁婴浑身一颤,全身酥酥软软,像是有一串电流从身上滚过。 祁婴:“!!!” 苏乐这是又中锁魂毒了? 祁婴双手握住祁婴的肩膀,低头一看,苏乐的手上,的确是拿着那丹药的。苏乐还没来得及吃下这颗丹药。 祁婴:“……” 难道,是上回的锁魂毒清的不够彻底? 所以,这回苏乐连一丁点儿的锁魂毒都受不了了? 可是,这才站在人家浮云馆门口站了多久! 路人甲:“啧啧啧,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 路人乙:“断袖遍地,遍地啊!” 路人丙:“可真是养眼啊……养眼。” 此刻,路人甲乙通通将目光扫向那个路人丙。 路人丙轻咳,“我是说这些树!鲜红一片,养眼。真养眼。” 祁婴没好气的握着苏乐的手腕,走到浮云馆旁的小巷里。 祁婴将苏乐推到墙脚,苏乐的背直贴着墙。 祁婴一手按着墙面,一手扶额。无所适从。 迷茫。 太迷茫了。 祁婴试探性唤着他的名字,“苏乐?” 如今,他百物囊内并没有带上岐山那些可以解锁魂毒的草药。即便他带上了,他也不放心让苏乐在这里饮药七日。 祁婴静静的等待着苏乐的回应。 苏乐并不应他,只是眸子里有着零星的光芒。 祁婴:“……” 祁婴想,他应该明白了苏乐的意思。 第三十章 城梦6 是以,祁婴的身子朝苏乐进了一步。 这一刹那,苏乐深邃的眸光波澜不惊。他就这么……静谧的,凝视着祁婴。 祁婴的心尖酥痒,明显是被撩拨了。 苦于七八岁的年龄差,他只能踮起脚尖,绯色的薄唇贴了上去。 温热的气息流转在彼此白皙如玉的脸庞。 祁婴差些忘记将舌尖咬出血,稍稍回神,才是忍痛咬破舌尖,再用舌尖撬开苏乐的唇齿。 彼此之间的缠绕和吮吸,祁婴大脑一片雾气茫茫,分不清青天白日还是夜幕苍蓝。 苏乐一个转身,握着祁婴的肩膀,将他推到墙脚。 现在,背靠墙壁的,是祁婴了。 他不再踮着脚尖,感觉身体置于空中,缥缈。 苏乐低着头,带着温柔的侵略性,汲取着所谓的解药。 祁婴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这种情绪嚣张肆意,洋溢在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两世数百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干出这种出格的事情。 和在岐山的那次不同,祁婴明确的感觉到,他的悸动,他被苏乐撩拨后的悸动。 苏乐偏过头去,祁婴的眼神中稍稍恢复清明。 祁婴回想起刚刚的一切,只觉得丢人。 他现在实在没有当年的一点霸道攻妖尊架势。 祁婴还以为苏乐已经恢复镇定,正准备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他一块去浮云馆里边瞧瞧。 可是苏乐只是稍一低头,偏转着,活生生的咬在了祁婴的脖颈上—— 说是咬,那也的确是咬,毕竟祁婴的脖颈上已经留下了印记。 只是苏乐咬的力道不太重,因此让祁婴注意到的,反而是苏乐的呼吸声。 舒缓慵懒,像是在做一件平常的小事。 他脖颈间的酥麻,让他的声音都低喑起来,“苏乐!你干嘛!” 祁婴终于将苏乐推开,原先苏乐手中拿着的丹药,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只能又从百物囊中拿出一颗,强硬的喂入苏乐口中。 这次,是用手。 他就不信,双重保险,苏乐还能再中锁魂毒! 苏乐咽下丹药的刹那,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 那男人带着黑色面具,黑袍上金线凤尾,负手而立。 面具下,那男人带着蔑视三界的气势。 他微启薄唇,缓缓出声,“苏门凤凰、岐山寒铁、玄宫瑶莲。” 祁婴听着那男人低喑的声音和言谈间的言辞,心里紧绷着的弦突然断了。 祁婴怒道,“是你?!” 如果这里仅仅是慕时的梦境,那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提到‘凤凰、寒铁、瑶莲’这三样事物。 黑袍男子漫不经心,“是我。” “凤凰,我杀的。” “寒铁,我做的手脚。” “瑶莲,我折的。” 祁婴蹙眉。 他记得,慕茗曾说,那瑶莲是枯萎了。 黑袍男子很是气定神闲。 他解释道,“那一日,我心情郁结,折断瑶莲后,只觉得乾坤宗的天池,竟然比从前还要来得更丑些。” “无奈,我只得将瑶莲重新接回去。可惜,这瑶莲不争气,还是枯萎了。” 祁婴:“……” 玄宫乾坤宗无极殿外的瑶莲,孕着无尽的灵力。一般修仙者根本就近不了瑶莲的身,修为极其高深的,也未必能够触到瑶莲,更谈何折掉瑶莲。 抛开立场不谈,祁婴还是很欣赏这个妖界的后起之秀。 这个男人,言语之间透着其狂傲的本性。 和从前的他有些相像。 猛地,祁婴意识到一些事情。 祁婴怒然质问,“你就是陵周口中的蒙面妖类?是你亲自将陵周压在漳曲堡野兽地一百八十年的?” 黑袍男子半倚着墙面,吊儿郎当。 面对祁婴的质问,他眯着狭长的桃花眼,言语间透出异常危险的气息。 “对。不光陵周,还有慕时。这些都是我的功劳。” 第三十一章 城梦7 踏浪剑蠢蠢欲动,剑刃刃光一闪,眼看就要散出无尽杀气。 黑袍男子打了声响指,踏浪剑就不再动弹。 祁婴:“……” 这剑,许是因为多年未遇到像样劲敌的缘故,所以如今这么一遇到,就废了? 黑袍男子朝着苏乐走进两步,凝视。 目光所及,是苏乐那张清贵寡欲的脸。 不同于之前苏乐钳制祁婴时的霸道、柔色、沉沦男色的溺意,现在的苏乐,仿佛又回到了苏门那个高高在上不食烟火气的仙宗模样。 这样的模样,让萧含感到厌恶。 祁婴冷不丁的出声,“你想干什么?” 黑袍男子望向苏乐的眼神,不再带有丝丝眷意。 他不答祁婴的话,看似无意,但却声声逼人,“我借慕时执念,重塑出的当年境况。你们看着可还满意?” 炸裂般的气势,似乎一咳嗽,这三界就要提心吊胆过日一般。 苏乐不冷不热,“阁下如何称呼?” 黑袍男子沉思,忖了半晌,“名萧,单字含。” 萧含? 祁婴恍神。 他并不记得妖界曾有过这一号人物出现。 倒是记得妖界一道行高深的老头,为他取名时,曾选了‘祁婴’、‘萧含’两个名字。 当时他心性高,觉得‘祁’字意有盛大,‘婴’字又有缠绕的意思,就选了祁婴二字作为姓名。 相较于‘萧’的冷落无生气,‘含’的进退维谷,他想他一生本就该盛大恢弘的。 萧含收回凝视着苏乐的目光,黑色衣摆一挥,三人已不置身于粉墙黛瓦之中。 现在,三人置于不知名的湖心亭中。周遭是一片望不到深处的湖,碧绿湖泊,莲叶数里。 湖心亭中央煮着沁人心脾的茶,石桌子上还摆放着不少新鲜的瓜果。 萧含倒茶,将乘着茶的紫砂杯递到苏乐面前,露出修长干净的手指。 萧含道,“常闻苏门的宗主喜茶,我特地钻研了几日,想着投其所好。就是不知道这茶,究竟合不合苏乐仙宗的口味。” 祁婴对这个朝着苏乐无事献殷勤,并且来历不明的萧含感到极其的不快。 非常的不快。 不快。 彼此之间凌冽的肃杀之气,不约而同的弥漫在三人之中。 苏乐抿了口茶,“看来,阁下去苏门一遭,不光取了凤凰的心,还十分有闲情的窃了不少苏门的茶叶。” 萧含笑起,谦恭,“闲情说不上。只是取心之余,还多了些时间,因此才生出了几分雅致。” 祁婴深邃如潭的眸子中有几分不悦。 虽说妖界甚少会有如此不将三宗放在眼里的极品,但是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后起之秀,祁婴现在已经丝毫生不出赞赏的心情。 苏门洛书宗极寒殿看守甚严,他能在大雾中取了凤凰的心脏,还能够抽空跑到极寒殿后山摘取苏门的茶叶,这实质就是挑衅。 苏乐扯了扯祁婴的袖子。 祁婴闷哼,这才敛了些神色。 苏乐将话引回到慕时身上,道,“阁下重塑的梦境未免太过儿戏,我们二人只粗粗的瞧见人心贪婪,略微的知晓阁下位于人后下了一手狠辣好棋。大概轮廓虽然知晓,但是其中详细,却还一概不知。” 第三十二章 城梦8 萧含低喑笑起,眸中倦怠,轻风起,吹起质如黑玉般的长发。 若非他实在看不惯苏乐和祁婴在浮云馆外忘情所以,他也不会那么早就出场。 往后,他绝不会让这对男人在他眼皮底下卿卿我我,寡廉鲜耻。 他手中拿过一碟亲炒的葵瓜子,先嗑为敬,还不忘嘱咐。 “你们随意。” 萧含施法,湖心亭中便浮现出慕时在慕家陵园的境况。 【彼时,烈日当空,狂风四起,黄土飞扬。 历时百年,坚如壁垒的慕家陵园轰然倒地,残骸一片。 为首施法对付慕时的,是一个早前在临笙楼内脸上被刺了陈字的奴仆。 如今,陈字奴仆早已衣冠楚楚,鞭笞着被锁妖丝捆在慕家陵园莲花座建筑中央,石柱上的慕时。 如今,锁妖丝已嵌入慕时的筋骨,渗出刺目鲜血。 慕时双目赤红,忍耐痛楚。 “我慕家息世数年,我慕时自问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今日,你们涉足陵园,开棺鞭尸,扰我慕家百年祖先亡灵,究竟有什么好图的?” 紫檀木棺材数十置地,棺材内空无一物。 遍地散落的陪葬金银器物和玉石珠宝,在烈日炎炎下泛着光泽。 糜烂的气息嚣张的弥漫在慕家陵园。 慕家百年用于祭天的巨大莲花座周遭尸骸无数。 围着莲花座的有数十人,他们手拿长鞭,鞭打着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尸骨。 慕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将他绑在陵园受辱的,惊扰慕家先祖亡灵的,不是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门阀世家,而是他苦心想要扶持的修仙问道人士。 慕时记得他脚边的这两具尸骨。 他外祖去世时,手腕处曾绑着一根开过光的红绳。 他备加敬重的伯父老年因天灵盖受伤,出了一道口子,不治身亡。 现在,红绳、缺了一块骨头的天灵盖,都在他眼下。 陈字奴仆手中一朵红莲,吸食着慕时的灵力。 他并未说话,似乎眼耳口鼻都成了摆设。 慕时这才注意到,这些四散在陵园的奴仆们,行动如牵线木偶般僵硬,神情各异。 有些人闭着眼睛往地上倒尸骸。 有些人闭目游走,却能绕开满地的障碍物。 空中传来各种声响,凝聚出沉闷的声音。 前几日还被慕时吊在城门口的陈大、赵大、孙二、李三等人,现在无一不得成为野狗们的口中餐。 陈大将最后一丝期望放在慕时身上。 嚎叫声。 陈大:“慕时,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救救我!” 赵大责怪,“别嚎了。” “要不是你挑唆外头的愚昧百姓,诬陷慕时杀了那些奴仆,现在他能被绑在上面?” 李三茫然,浑然不知。 李三质问,“赵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二解释道,“几月前,浮云馆送来了帖子,一个奴仆换十两黄金。我们将那些奴仆送往浮云馆换取黄金后不久,奴仆们的尸体就四散临漳城。” “买卖这事情传出,有碍门阀世家的名声。因此,陈大就在外散播慕时害人的谣言。” “外头的那些百姓对世家传出的谣言深信不疑。可谁知道,浮云馆那位……就是策划今日一切的主谋。” 李三叫苦不迭,怒道,“你们贪心,把我拖下水作什么?金子我没有,赔命我倒还赶上了!” 慕时:“……” 他将慕家陵园看得一清二楚。 不等李三继续抱怨,这些奴仆就将陈大几人踹了几脚,分装在原本装着慕家先祖的棺材里。 此刻,野狗们如饿狼扑食,纷纷蹿进其中。 然而,下一刻—— 奴仆们阖上棺盖,将棺材重新掩进土里…… 慕时刚开始还能听见陈大几人的哭喊声、野狗们的叫嚣声。 到最后,他的耳畔渐渐消寂,眼睛倒是愈加的清明。 和陈大几人相比,慕时蓦然觉得这些奴仆对他个人的行径算不得可耻,并且已经算得上是仁慈。 忽的一道玄色剑光而来。 慕茗御剑前来,六七岁生平第一次有了嗜血的模样。 无极扇四散而出的云雾笼罩在慕家陵园的每一个角落。 第三十三章 城梦9 无极扇钳制着众多奴仆,如藤蔓般延伸的云雾,扼制着他们的咽喉和四肢。 藤蔓嵌入咽喉和肢体,奴仆们虽发不出任何声响,但慕时还是清楚听到了头颅和躯体坠地的声音。 云雾慢慢散开,烈日之下,满地被割裂的躯体,只是这地上,丝毫不见血。 倒是那原本悬于陈字奴仆手心的红莲,此刻坠于地上,依旧泛着晶莹的红光,奕奕生姿。 慕茗跨步至莲花座石柱旁,阖上无极扇,施法解开捆住慕时的锁魂丝。 玄色灵力被迫交织在散着黑气妖力的锁妖丝上,慕茗额头冒出硕硕的汗滴,锁妖丝毫发无损。 慕茗加重灵力。 慕茗道,“师兄,外头乱了。临漳城内妖气纵横,浮云馆外万妖齐聚。” 慕时棱角分明的五官如覆一层薄雾,紧抿着的薄唇泛白。 慕时游离的气息,“慕茗,回乾坤宗。” 恍然,言语间他终于明白。 临漳城不过只是一个等着他自愿卷入的汪洋,而执掌那汪洋的,便是他至今未曾谋面的浮云馆那位。 那些奴仆曾经送往乾坤宗的求救信,是饵。 而临漳城内拥有着百年门阀世家之称的世家,是钩。 饵、钩齐聚,浮云馆那位,只怕已经等他上钩许久了。 只是…… 他到底何时招惹到浮云馆那位,甚至那位都不惜以整个临漳城为局,也要拉他来陪葬。 慕时郑重喊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慕茗言之凿凿,执拗不肯离去,“下玄宫时,师兄曾说,要一路护我周全,咱们师兄弟同心,同进退。你说你会带我游临漳,等事情解决后,再一道回玄宫。” “这些话,师兄现在可以以大局为重不当真,但我依旧还是当真的。” 他忍怒,继续道,“只要我们师兄弟二人齐心,就一定能在临漳城内杀出一条血路!” “哪怕最后死了也无所谓。总之……我绝不会撇下师兄,独自一人回去。” 坠于地面的红莲缓缓升起,悬于慕时面前,绽开原本待放的莲花花瓣。 红莲绽开不过一瞬,蓦地,红莲破碎,幻化成一粒一粒的玄色血珠。血珠在烈日下极快的蒸腾,在慕茗面前,消失了。 慕茗错愕的凝视着那些血珠,那些血珠中掺杂着慕时的灵力。 他跪在地上不断去搜集那些还未蒸腾的血珠,可是不等触及,那些坠于地面的血珠就通通的消散在他面前。 他此时仍旧呈着跪姿,昂首,望向被捆在石柱的慕时。 慕茗惊愕问道,“师兄……你的灵力?” 慕时摇头。他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废人,不值得再搭上乾坤宗除他之外最有修仙天赋的慕茗。 他道,“灵力没了就没了,你赶紧回乾坤宗。我们在这里势单力薄,是敌不过浮云馆那位的。” 慕茗握着闭阖无极扇的手指节分明泛白,剑眉微耸,难得干净的桃花眼中染了一抹血色。 他从地上站起,怒然,“师兄,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废了那个躲在浮云馆的缩头乌龟!” 话毕,一道强大妖力朝慕时袭来。 此时不等慕茗愤然离开,慕时就因妖力的突然袭击,而开始七窍流血。 远处一声温润。 “师兄如长兄,长兄又如父。你小小年纪大言不惭,乃兄长之过。” 境况中一百八十三年前的萧含,终于现身。 他一袭青衫,手拿亲制桃花扇,戴着半脸玉石假面,温润之余,暴戾一笑,气势扶摇直上,有摧残万物之象。 第三十四章 城梦10 萧含伸手,收回此刻正绑着慕时的锁妖丝。 锁妖丝原本嵌入慕时的血肉,萧含如此一收回,锁妖丝便割破慕时已结痂的伤口。 那锁妖丝飞回到离萧含还有一尺距离时,萧含便将锁妖丝焚烧至毁。 而慕时,也直直的坠在他祖上的尸骸上。 慕茗忙是上前,“师兄!” 慕时虽是吃痛,但只是闷哼了一声。 七窍流血之痛,他现在已没有多余的力气供他浪费。 萧含缓步至慕茗旁,施力幻了把紫檀木椅。 他坐在木椅上,缓缓摇着桃花扇。 乍一眼看去,仿佛萧含才是那个临漳城内最称得上是清贵霸道的世家之子。 ‘咯——’ ‘咯——’ ‘咯——’ 被无极扇割裂散了一地四肢躯干,如零件般重新组合。 刹那间,数十奴仆们毫无生气的重新立在慕茗面前。 萧含眸中含笑,“慕茗,你去和他们过过招。” 慕茗抱着躺在尸骸之上的慕时,愤怒,“凭什么?” 萧含持桃花扇掩面而笑。 他矜贵道,“凭我为刀俎,你们为鱼肉。生杀大权,全凭我高兴。” 慕茗紧握无极扇,准备以全力和萧含相斗。 萧含冷清,轻声呵笑。 “你今年不过六七岁,灵力低、本事小,一无是处还不自量力。没有一丁点可入我眼之处。” “慕家陵园外,万妖齐聚,数十万如同这些奴仆的傀儡,也驻守在临漳城的各个角落。” “如今,临漳城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你们出不去,也不可能……会杀出一条血路。” 慕茗怔然。 临漳城内数十万的城民,竟也变成了傀儡。 萧含见慕茗神情错愕,低笑了几声。 他慵懒清闲,“你要是想活着离开,想让你师兄还有一线生机,你就不能……和我讨价还价。” 慕茗冷声,镇定,留有一丝理智。 慕茗像撕开假面一般,戳穿自以为萧含的真面目。 “你恨我师兄,恨到不惜布局诱我师兄出玄宫,恨到没有一丝良善的去残害临漳城满城城民的性命。” “你麻木不仁,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你根本不可能会放我们离开临漳城。” 萧含敛了笑意,缓缓扇动桃花扇。 萧含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以刍狗作傀儡,算不上麻木不仁。弱肉强食,天之理也。” “小子,我虽然心狠手辣,但我守信。这一炷香内,你若是能将这数十傀儡制服,我便留你一命,放你离开。” 慕茗讥讽,他今日就算死,也不会任他摆布宰割。 萧含似洞察他心中所想,不紧不慢,望向慕家陵园出口方向。 此刻,以花妖长夏为首的妖类,押了十个身着不一的少年入内。 锦衣华服有之,衣衫褴褛有之。 萧含继续道,“留你一命后,你再将这十人首级取下。如此,我便会护你师兄三魂,以待复生只用。” 复……复生?! 慕茗怒目而视,紧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含施法,慕时便从慕家祖先尸骸中升起。 无形之中,似有一只手,紧掐慕时的脖颈。而慕时,满脸苍白,呼吸困难。 慕茗斥喝道,“住手!” 萧含轻笑,并未停手。他从慕时身上抽离出七魄,又将七魄凝入手中的桃花扇。 萧含逼迫威胁,缓缓道,“一炷香。你的时间,不多了。” 慕茗见昔日才高容貌佳的师兄慕时,已丧尽灵力,面如土灰,如蝼蚁一般,不能动弹。 他双眸似被血染红,绽开无极扇,愤力横扫,那气吞山河之势,将这群傀儡的躯体割成细微碎片。 玄光燃燃,这一回……连点灰都没给萧含剩下。 第三十五章 城梦11 萧含眸中凌厉,心上早已惬意几分。他,就是要慕茗开杀戒。他问道,“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临漳城了。” 慕茗脚步微沉,朝那十个少年走去,决绝道,“想清楚了。” 那十个少年瑟瑟发抖的有之,桀骜不驯的也有之。 只是这些气性,不论好坏与否。在萧含面前,都和慕时一样,连蝼蚁都不如。 萧含道,“慕茗,你可知道你这一举。往后,乾坤宗的一切,都要毁了。” 慕茗双目赤红。 而慕时,他用尽全力,声音却始终如游丝般。 慕时:“住……手。” 萧含见慕时身上鲜红鲜血一片,神情也早已不复初上玄宫时的意气风发,眼眸似星辰坠落般黯淡。 萧含意味犹深,“来不及了。” 嗒—— 嗒—— …… 嗒—— 人头坠地之声,在慕茗的脑海中声声回响。 慕茗回过身,望向萧含,眼神空洞无物,“十个,一个不少。” 萧含点头称道,“很好。” 下一刻。 萧含从木椅上起身,青衫衣袂翩跹,手中的妖力流转,却忽地打向慕茗。 因无故杀戮,慕茗恍神,毫无防备和预料的中了萧含一掌。 他望向此刻那个仍然风度翩翩的玉面男子,紧接瘫倒在地。 他可以明显的感知到,除去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外,他体内还有一股妖力乱窜于五脏六腑。 这股妖力,正在破坏他几年习得的纯正乾坤宗功法。 少年纯正习性难得,体内一旦掺了妖力,往后想修仙问道,除去驱散体内妖力这一法子外,便只能长久以往的深习妖法。 如此,才能遏制住体内所注入的妖力。 临漳城城民排着队到浮云馆供奉时,萧含便吸取了这些排队送上门的精血。 方才萧含的那一掌……功力比他初到浮云馆时,要来得更加纯厚。 经此一掌。 慕茗往后,绝无可能会再成为修仙道上纯正的仙门弟子。 萧含慢步行至慕茗身前。 他颀长的手指缓缓拿下掩面之用的玉石假面—— 萧含铮铮有声道,“慕茗,你一定,要记住我这张脸。” 慕茗眸中含着血丝,紧握双拳,愤怒。 他凝视着萧含,恨不得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 见状,萧含笑了声。 他吩咐花妖,“将慕茗送出临漳城。” 花妖长夏俯身作揖,担忧。 花妖:“主子,临漳城离乾坤宗尚有数百里的距离,若只是送他出临漳城,怕是他会丧命途中。” 萧含事不关己,“退下。” 花妖垂首,领命,“是。” ……】 湖心亭中,茶香中掺着浓烈的杀气。 萧含手中那碟葵瓜子早已被他嗑得不剩大半,他将碟子放回石桌上,顺手收回境况。 祁婴阴沉着,“你和慕时究竟有什么过节?” “当年他才十六七岁,是乾坤宗中最有名望的弟子。如果不是你,他一定会成为乾坤宗最盛名的宗主。” 萧含不慌不慢,清冽而笑。 他反问,“可如果不是我。你的好兄弟慕茗,又怎么会坐拥乾坤宗,成为一代仙宗?” 祁婴蹙眉,事实上,慕茗压根就不稀罕乾坤宗仙宗一位。 慕茗敬重师长,若能换慕时逃过临漳城一劫,慕时定不会稀罕乾坤宗仙宗这个位置。 相反,如果慕茗现在在场。 那慕茗一定会联合他们两个亲手宰了这个叫萧含的男人。 苏乐寡淡中有几分不平。他道,“多谢你让我们看了一出一百八十三年前的好戏。” “只是,苏门凤凰,岐山寒铁,玄宫瑶莲,外带慕时和慕茗的旧账,今日都是时候清算了。” 话毕,苏乐手中已现破冰笛。破冰笛指向萧含,紫玉质笛子光泽微闪,借周遭万物,凝聚乐力。 第三十六章 乾坤1 因这是萧含联合慕时执念一手打造的梦境,梦境本就虚实相间,所以苏乐的破冰笛并没有从这些真真假假的万物中凝聚出多少乐力。 萧含:“苏乐。这些账,算不了。” 萧含:“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至于慕时,我带走了。” 话毕。 梦境散去,祁婴和苏乐二人,已经重新身处漳曲堡内的小镇上。此地,离临江的茅草屋还有些距离。 祁婴环视周遭,丝毫找不到萧含的踪影。 仍旧是夕阳,夕阳下竹竿的影子并没有多大变化。 看样子,他和苏乐进入梦境的时间并不长。 两人戒备。 不远处,陵周越过半人高的荒草,负伤而来。他身后跟着的,是之前躲在茅草屋避难的灵薇。 祁婴跨步上前,“萧含伤的你?” 陵周应声。 祁婴:“他人呢?” 陵周:“带着花妖母女,还有慕时,去了天九城。” 祁婴:“……” 陵周从袖中拿出一物,“这是萧含让你转交给慕茗的东西。” 祁婴垂眸。 …… 乾坤宗高耸入云,层层玉阶,数千有余。 慕茗站在天池旁,天池上雾气薄薄。 石桌上已摆了两坛醉花红,还有——慕时初入乾坤宗时所配备的乾坤卦。 那是萧含让祁婴交于慕时的东西。 慕茗不同于往日的不羁,此刻静静望向天池的背影显得有些突兀。 慕茗薄唇微动,沉沉叹息,“没带回来也好。” 慕茗:“活在天九城,比活在乾坤宗要来得舒服。” 祁婴摩挲着白玉杯壁,想起在梦境时所看到的境况。 祁婴道,“我帮你把体内的妖力给逼出来。” 慕茗回身,摇首拒绝。 慕茗道,“不必。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 祁婴道,“仙门弟子最忌功法不一。你是乾坤宗的仙宗,就算你现在可以压制妖力,那以后呢?” 祁婴手握白玉杯,像是要把酒杯握得粉碎,终又松开。 慕茗坚持道,“正因我是乾坤宗的仙宗,我才更不能逼出妖力。这些年,我是自愿的。” “我手上沾了血。恶人好人老人妇孺。我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祁婴问道,“值得么?” 慕茗应声。 慕茗颀长的手指轻抚着慕时的乾坤卦。 他缓缓笑道,“要是有一日我被修仙道友揭发罪行。他们看在我体内妖力的份上,也会当我是误入妖道。如此,乾坤宗几代门楣,也不算被糟蹋的太惨。” 祁婴无奈,只能凭慕茗任性。 他另提一事道,“在梦境时,萧含曾拿下假面,让你记住他的样貌。那时,我和苏乐在湖心亭只能看到他那身穿着青衫的背影。” “或许,三界中唯一见过萧含样貌的,只有你。” 祁婴问道,“你幼时见过他,可还记得他的样貌?” 慕茗凝视着祁婴,眸子中几分冷漠沉静,良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愁眉不展,饮下一口醉花红,切齿肯定,“总有一日,他会身败名裂,挫骨扬灰。” 他重重拍着祁婴的肩膀,看向石桌上那盒黒木盒。 慕茗继而又道,“喏。我特地将醉花红的秘方写了下来,秘方就在那里头,送你。” 祁婴蹙眉,“送我作什么?我喜欢你酿的味道。我酿不好。” 慕茗玩笑言之,“身居高位,妖力渐长。往后得闭关,怕是不能再时时酿。你若是酿不好,就让苏乐替你酿酒。” 祁婴问道,“为什么让他给我酿?” 慕茗清了清嗓,“回乾坤宗后,我放心不下,就拿景传镜看你们来着。” “我看你们在墙角……挺起劲。” 第三十七章 乾坤2 祁婴坐立在石凳上,石化。 祁婴:“……” 所以,他和苏乐,是被偷窥了是?! 慕茗大笑,拿起白玉酒杯和祁婴碰杯,心情逐渐畅快起来。 慕茗道,“前阵子在岐山,我不是说给你算了一卦么?没想到,自家后院好好栽着的一颗好白菜,竟然被谪仙玉人般的苏乐给瞧上了。” 祁婴的内心异常的挣扎,忍下想要和慕茗大打出手的念头。 凭什么他就是白菜,还是慕茗后院里栽着的白菜! 而苏乐就是谪仙,就是玉人! 这年头,尽说些什么大实话。 祁婴道,“秘方我收下了。你好生休养。我去你乾坤宗后山藏书阁瞧瞧,看看究竟有没有白菜。” 慕茗打趣道,“最好的一颗珍珠翡翠大白菜都在我跟前了,哪还有什么白菜。” 祁婴:“!!!” 祁婴起身,月白色衣袖滑过石凳。 祁婴道,“你且好生休养。我去散散心。” 慕茗在身后低声笑着,笑了两声后,一滴清泪。他手中的白玉杯被捏得粉碎,散了一桌子的玉石粉。 祁婴绕过天池,走上一条小径,鹅软石铺路,两侧竹林,竹叶簌簌作响。 筝月小跑往前,“祁婴师叔,苏乐上仙好像生病了。所以,我特地跑过来告诉你声。” 祁婴挑眉道,“生了什么病?” 来乾坤宗时,他负责将慕时的乾坤卦带给慕茗,而苏乐,则是去了乾坤宗后山的藏书阁,短短那么半个时辰,这就生病了? 筝月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瞧着应该是相思病。” 祁婴:“……” 筝月一脸天真,解释道,“小师父问苏乐上仙饿不饿、渴不渴、困不困,苏乐上仙就只是摇头。” “之前,乾坤宗的弟子对我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情郁结,再加上若是个好婚配的年纪,那多半就是相思病了。” 祁婴一听,黑脸。 他嘱咐道,“筝月,离那群小兔崽子们远些。” 筝月郑重,应声。 祁婴一路直转西行,偌大的藏书阁掩映于林间。穿过小径,一路走到尽头,一幢三层的建筑立于祁婴眼前。 藏书阁三楼。 苏乐坐在黄梨木长椅上,手拿一卷竹简,看得入神。 祁婴到时,筝月又小声的说着,“祁婴师叔,就是那样。” “苏乐上仙翻到了这一竹简,就跟丢了魂似的。” 祁婴应声,绕过四方长桌,走到苏乐身后。 祁婴叫道,“苏乐?” 苏乐不应。 祁婴坐到他身旁,凑近,“你该不会是害羞了?” 苏乐仍旧不应,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竹简上的内容。 可祁婴看这竹简,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头疼。 祁婴出声,“诶?你要是再不讲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无反应,毫无反应。 祁婴凝神,一把将苏乐拦腰抱起,苏乐回神道,“阿婴,你干什么?” 祁婴一笑,“一路劳顿的,你肯定累了。带你回去睡觉!” 筝月紧攥着苏九晨的衣袖,暗暗兴奋。 苏乐道,“睡觉?” 祁婴应声,“对。睡觉。大家都是好兄弟,一起睡也没什么。” 第三十八章 乾坤3 一番沉默。 苏乐道,“好。” 祁婴憋了口老血,轻咳,将苏乐放回长凳上。 他故作镇定,“你在看什么?” 苏乐在长桌上摊开竹简,指尖轻点竹简上位于四方的四字,边指边念道,“乾、坤、定、卦。” 苏九晨闻言,暗暗兴奋,“师宗说的可是乾坤宗镇宗的秘术?弟子听说,这秘术已经被禁用千年了。” 祁婴好奇,这都是什么秘术,怎么他没有听说过? 苏乐收起竹简,起身,走到书架旁,将竹简裹着绸布,放入书架。 乾坤宗开宗始,第一代仙宗就留有一门秘术,名为乾坤定卦。只是开启此秘术的乾坤宗弟子,往往会死于非命。因此,这秘术已被禁用千年。 苏乐解释完后,握住祁婴的手腕,就要往藏书阁的深处走。 祁婴道,“苏乐,虽说我要和你一起睡觉,但你也不能这么着急啊!这里是乾坤宗的藏书阁,而且,要是传出去,咱们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苏乐意味犹深,“阿婴,我是要带你去藏书阁的密室。” 祁婴道,“密室?” 苏乐应声。 藏书阁三楼的东面墙上,雕有乾坤卦象,卦象中,双龙护珠栩栩如生。苏乐施法,一道紫色光芒涌向双龙护着的黑玉珠。 半晌,墙面往两侧缓缓大开,墙面上的黑玉珠也一分为二往两侧而去。 两人并肩进入密室。密室内弥漫着扑鼻的返魂香,除去一套漆木家具和熏香器具外,空无一物。 返魂香是三界罕有的香料。 《十洲记》上曾记载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人界还有一种说法,返魂香灵可通三界。就连修仙界也曾有收集返魂香来摄召亡魂的先例,只可惜,无一例是成功的。 香炉升起寥寥青烟,祁婴拿起这陶器莲花香炉,端详。 苏乐道,“返魂香具有去腐生肌之效,如果使用秘术乾坤定卦的是慕茗,那慕茗已经开始受秘术的反噬,生了腐肉。” 祁婴道,“要真的是慕茗,那他真是糊涂。妖力伏身也不消停,竟然还不要命了的去使用秘术。” 苏乐道,“糊涂么……这要是换做我,我也会去使用秘术。” 祁婴怔道,“你会为谁去使用秘术?” 苏乐道,“祁婴。” 祁婴僵直着身体,好端端的被苏乐直呼其名,突然有些不习惯。 他将陶器莲花香炉放回原地,道,“你突然叫我作什么?” 苏乐摇首,“没什么。我只是刚刚在想,或许,慕茗也曾用返魂香摄召过慕时的七魄。” 祁婴搭着苏乐的肩,走出密室。 祁婴道,“慕时的七魄怕还是在萧含的桃花扇里。返魂香即使可以香传数百里,也飘不到天九城里去。” “我看,我还是得想想法子,总不能让慕茗因为这秘术和妖力,真落不着个好下场。” 苏乐施法阖回墙面,后山的风袭入藏书阁的窗,他挡住入夜的寒风。 苏乐认真道,“阿婴,我比慕茗要来得幸运许多。” 祁婴愣神,苏乐是比慕茗要幸运得许多。苏乐是整个修仙界中最为幸运的仙门弟子。 他出身名门,天赋极高,是从苏门苏涣先宗,是苏涣先宗唯一的弟子。修成上仙一位后,他的仙力在修仙史上也是名列前茅。长相就更不用说了,修仙界第一美男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无论走到哪里,苏乐总是最吸引男子和女子目光的那一个。 祁婴道,“我知道。你出身高,修为高,长得也好,是比慕茗要来得幸运。” 苏乐道,“我不是说这个。” 祁婴道,“那你是在说什么?” 第三十九章 乾坤4 苏乐紧握住祁婴的手腕,指节分明,目光坚定,“我是说,我很高兴在大阿山的时候能够见到你。” 祁婴挠了挠头,苏乐这个人,怎么提到大阿山去了。 祁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也很高兴能够在大阿山见到你。” 苏乐道,“嗯。” 两人并肩行着,出藏书阁时,日暮乌啼,竹林摇曳,片片竹叶拂风坠地。一片枯黄的竹叶飘落到祁婴的发冠上。 祁婴心情甚好,眉眼里透着淡淡的心悦。 祁婴想,他一定是不那么直了。 为什么和苏乐走在一块的时候,他会生出几分赏着西边清月的闲意,会觉得原来竹叶间的簌簌作响都是那么悦耳。 苏乐将祁婴发冠上的那片竹叶拿下,“阿婴。等三界太平后,我们就结伴而行,游历三界四海,如何?” “我听说,南边的苍梧山到秋季时,会掉落满地的枯黄落叶。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光秃秃的梧桐树。” “还有北边的卞庄镇。这个季节,想来那边的枫林正是满山红艳的时候。” 这话,要是是从慕茗的口中说出来,又或者是从陵周的口中说出,祁婴只会觉得是他们脑子里进了水,并且取笑。 光秃秃的梧桐树有什么好看的,还有枫林?秋季何处的枫林不是红艳的。 可是这话是从苏乐口中说出来的,这个时候,祁婴只想说一个“好”字。 只是话到嘴边的时候,祁婴突然问起,“苏乐,你是怎么发现那个竹简的。” 苏乐回道,“这是多读书的好处。在藏书阁待得久了,就知道哪里最容易找到孤品珍品绝版书。” “同理,竹简也是。” 祁婴:“……” 风渐寒,远处,吵闹声不断。 祁婴两人走到吵闹的源头,乾坤宗后山的一处清幽四角亭旁。 祁婴看到有几个穿着玄色交领襦裙的仙门弟子正在欺负筝月。 其中一个仙门弟子拿着长剑,指向筝月,“妖就是妖。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在乾坤宗为所欲为了!” 一女子道,“就是,我看妖就是改不了下贱的胚子。” 筝月不服,“你们的师兄弟不过是和我多说了几句话而已。至于急得跳脚么?” 那手拿长剑的女子道,“不过就是见识少,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你这小妖新鲜罢了。” 筝月揉着吃痛的手腕,“就你们见识多。你们见识多,何必围着我不放?” 一女子笑道,“看你好欺负呗。刚好让我们师姐妹几个练练手,除妖卫道。” 祁婴不悦。 前世筝月气性高,要是现在站在这些仙门弟子面前的不是小妖筝月,而是白月宗先宗独女筝月,又或者,是白月宗仙宗筝月,那这些仙门弟子,哪一个敢造次的。 祁婴上前,状似无意道,“苏乐,你说,怎么就没有人因为我长得好看,就为难和我说话的人呢?” 苏乐道,“阿婴想让人为难我?” 祁婴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让你为难别人。” 众人噤声:“……” 几位乾坤宗仙门弟子作揖行礼,“拜见两位师叔。” 苏乐应声,继而道,“你们几个,去藏书阁各抄三百遍遍宗训。明日一早,送到你们师宗那里去。” 第四十章 乾坤5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的道,“弟子不服。敢问,弟子几人是犯了什么错处,竟然要抄上三百遍宗训。” 祁婴道,“乾坤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还不罚抄宗训?” “筝月是跟着你们苏乐师叔门下大弟子一同护送你们师宗来得乾坤宗,算起来,也对你们师宗有恩。” “有恩不报,反而怨之。不罚,难道还要嘉奖么?” 祁婴沉声继续道,“再者,人家筝月是长得要比你们好看些。既然是事实,那哪怕是大大方方的默认就好了,何必小肚鸡肠的找麻烦。显得你们乾坤宗的格局都小了。” 几人低头,不服受教。 筝月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在乾坤宗也待不了多久,她们心高气傲,仗势欺人,就任她们去。往后,总有她们吃亏的时候。” 摆手时,筝月露出早已淤青的手臂,只是眼中的明媚,让人暂且忘却筝月才刚刚被受欺负。 筝月望向祁婴,“祁婴师叔,你和苏乐上仙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无极殿的正东方,门前栽有合欢树的便是。” 筝月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找小师父玩去。小师父刚刚还说要给我吹曲子听呢!” 祁婴应声,忖着再不能让筝月受欺负下去。 这几位仙门弟子暗松了一口气,虽不用再费力气抄宗训,但对筝月就更颇有不满。 祁婴道,“你们看看,什么叫心灵美?人家这个就是心灵美。你们要是再敢打坏主意欺负她,休怪师叔我让你们师宗,将你们逐出乾坤宗。” 一听“逐出乾坤宗”,几人这才是对筝月彻底消停下来。 深夜,无极殿正东方,客卧。 铜质香炉内青烟漫漫,安神香弥漫。 祁婴于床榻上辗转反侧。 苏乐则是在书桌前,用笔墨在绵韧的宣纸上默写秘术乾坤定卦的内容。 祁婴合衣,想着要勾搭下苏乐,便又将光洁的胸膛露出一些。刚是露出一些,祁婴又觉着玩火烧身不可取,就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这么一番折腾,祁婴确信,他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直了。 苏乐停下笔,“阿婴,你这衣服穿了脱脱了穿,是为哪般?” 祁婴:“……” 能是为哪般? 男色!男色难道苏乐还不明白么! 祁婴清了清嗓,走到苏乐身旁,“我生病了。不脱衣服就热,脱了衣服就冷。刚刚冷热交替,身子就更难受了!” 祁婴凑到苏乐跟前,凤眸流转,打趣道,“要不然……你想想办法?” 苏乐应声,“好。” 祁婴心尖微颤,本想着要好好闹闹苏乐,这会自己倒生出几分希冀来。 可要是苏乐真做出什么来,他这心里反倒心虚。 这隐隐的断袖之癖,让祁婴连忙打了退堂鼓,连原本想打趣苏乐而生成的“色字头上一把刀”,都给活生生折断了。 祁婴道,“不用……不用想办法了。我刚刚吃饱了撑着,闲着没事和你闹着玩呢。” 祁婴这才是注意到书桌上的那张宣纸,认出宣纸上的内容正是那乾坤定卦。 苏乐身上的那股青竹般寡淡清香朝祁婴覆去,“可我当真了。” 第四十一章 乾坤6 祁婴慌了,心脏极快的跳动。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心乱如麻,这大约就是心动的感觉。 他蓦然反应过来,他约莫着又是被苏乐撩拨了。 祁婴镇静,手拿过宣纸,瞧着,“你写这个作什么?” 苏乐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你不是说要想法子么?我将这秘术默下来送予你。你好好研究。” 祁婴:“……” 窗外寒风砭骨,冷风钻入客卧,苏乐起身去关窗。 祁婴耐着性子读了这秘术。乾坤定卦,意乃一卦定乾坤。 这秘术倒是不难,只是使用秘术的代价颇大。 使用秘术的仙门弟子会因想算的一卦,躯生腐肉,身被敌杀,终将付出性命。 这代价倒是应了传说,使用此秘术的终会不得好死。 祁婴开始不解,慕茗究竟为什么会使用这一道秘术。 祁婴将这宣纸焚烧至毁,“苏乐。你说,慕茗想算的究竟是什么卦?” 苏乐整理着被褥,示意祁婴上床躺下,回道,“若我是慕茗,我会想算萧含究竟会不会善终。” “若是能善终,我便要逆天而行,要他不能善终。” “若是不能善终,我则要算萧含是什么时候死,因何而死。如此,我就算死于非命,也能了无牵挂。” 祁婴躺在床榻里侧,苏乐则躺在外侧。 祁婴侧躺着凝视苏乐那张凝脂般不乏严峻英气且无暇的脸,“你若是慕茗,为什么不算慕时的下落?或者,算慕时究竟会不会活过来。” 苏乐郑重道,“因为慕时已经活过来了。并且,慕茗已经知道了慕时的下落。” 祁婴:“!!!” 祁婴神经忽而紧绷,恍然大悟! 密室的返魂香还未燃尽,这说明密室不久前刚有人来过。而能进入密室的,有足够灵力打开密室的,现在整个乾坤宗中,也就只有他们三人。 慕茗通过景传镜看到他们在漳曲堡所发生的一切,所以他才使用了秘术。 而慕茗使用秘术的时间,应该就是祁婴他们刚到玄宫前不久。 祁婴内心沉重。 慕时若非入妖,又丧失神智,慕茗若非身伏妖力,那慕茗也不会破罐子破摔到去使用秘术。 苏乐的身子往里侧靠近,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进,彼此间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苏乐身上淡淡的竹香沁入祁婴的心脾,安抚道,“你若是睡不着,我也可以像九晨对筝月那样,吹笛子给你听,让笛声伴你入眠。” 祁婴剑眉星目,恍若见花开半夏,调笑道,“苏乐,你有没有听说过,人间三大乐趣?” 苏乐道,“嗯?” 祁婴解释道,“就是,谈情,说爱,吹箫。” 苏乐应声,“那你是想让我和你谈情,还是和你说爱,又或者是……嗯?” 祁婴顿了半晌,心燥。 祁婴将被子蒙过头,“睡觉!” 苏乐笑了一声,声音如酒后吐情言般让人醉于其中。 苏乐道,“真不用吹笛子来伴你入眠?” 祁婴声音从被子下传来,“不用!你伴我入眠就很好。不用笛子,麻烦!” 第四十二章 乾坤7 隔日,几只雀鸟盘桓于绿荫之上,合欢花似绒球,还未在这仲秋落尽,于曈曚微光下绽放,气味香醪。 苏乐推开门时,门外几位仙门弟子例行早课修行打扫。 祁婴合衣起身,见苏乐立足微光之后,“苏乐,你去哪?” 苏乐回身道,“你且再休息会。我去找慕茗谈谈心。” 祁婴刚掀起的被子一角已掉在地上,苏乐走回床榻旁,重新替祁婴盖上被子,温声道,“等我回来。” 祁婴道,“嗯。” 祁婴想着,苏乐的大道理总是比他要来得多。由他去劝着慕茗,是最好不过的。 天池氤氤氲氲,慕茗闲暇,追思起慕时,随手便幻了两个少年。 一个练剑半湿了发梢,一个绽开风华替少年扇扇。 苏乐踏上温润的玉石板,手中提了两坛醉花红。 那醉花红,还是他在岐山的时候,从祁婴那拿来的。 两个少年随风而逝,慕茗似蒙尘的双目渐渐清明。 苏乐拎着醉花红入座,“慕时遇难那年,正好,是阿婴出生那年。一百八十三年前,你从临漳城回到乾坤宗,闭门三月,孤僻至极。” 苏乐继续陈述道,“三月后,你成为乾坤宗的少宗主。再后来,你参加了阿婴的周岁宴。此后,便不时往岐山小住。” 苏乐猜测道,“尽管你们性情相投,彼此间称兄道弟,不乏真心。但是我仍旧怀疑,你刚开始接近阿婴的时候,是别有用心。” 慕茗承认道,“的确如此。” 慕茗昨夜去过藏书阁的密室,见黑玉珠中混杂了洛书宗的灵气,便知道,苏乐都知晓了。 慕茗轻声叹息着,抿唇,手指摸索着白玉杯璧。 慕茗娓娓道,“我昨日使用秘术,算得一卦后,身心豁然开朗。” 慕茗肆意风扬,赞赏道,“苏乐……” “这三界,祁婴知我为人,而你最知我所行之事不胡闹。” 慕茗低低笑了一声,“祁婴周岁宴时,我便发觉他和妖界有关。昨日我使用秘术后,便感觉这三界有趣,当真是有趣!这提前尽知三界事的滋味,痛快!” 慕茗斟酒一杯,敬予苏乐,“苏乐。你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人,连使用返魂香召魂,都是成功而不被世人所知的第一人。” 苏乐:“……” 苏乐记忆犹新,这数百年来,和祁婴有关的,他一桩桩,一件件,丝毫都没有忘却过。 【岐山圣地,祁婴被囚,第一百年。 祁婴被囚于岐山圣地的百年期间,每日苏门仙乐,不绝如缕。 祁婴仍旧着一身黑袍,被吊在枝干粗壮的桃花树上。 他少年模样,锐气风发,眉目清秀间又掩着些许痞气,难以不让人注目。 祁婴眉目冲着景传镜传情,调戏道,“苏乐上仙,你可真是无情。” “咱们可是在天九城里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的!人家夫妻都是伉俪情深深几许,怎么你就对我相恨相杀不相亲。可真是没道理。” 苏乐闷哼着。 祁婴半浑道,“你知道的,我这人怕痛。你整天给我吹笛,乐力扰得我难受。” “夫夫没有隔夜仇,大不了,咱们到床上打一架。保管你身心顺畅,和我举案齐眉!” 众人心惊,闻言屏息。 苏乐吹奏起破冰笛,加重乐力,祁婴的五脏轻裂,深受内伤。 …… 第四十三章 乾坤8 五十年恍惚而过。 岐山圣地,祁婴被囚,第一百五十年。 第三个五十年整,苏九晨奉师宗苏乐之命,前往岐山,为祁婴修复因苏门仙乐而震裂的五脏。 这一出行,美其名曰为维两宗之好,促修仙之长流。 这一日,苏九晨趁白月宗巡视岐山圣地的弟子不备,往祁婴身上输送灵力。 苏九晨见祁婴苦闷,又正处闲暇之余,道,“师宗说你这妖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只不过,你在做妖尊上,少了些天赋。” 祁婴不觉五脏碎裂疼痛,“是么?我怎么不觉得。” 祁婴眉目似云开月静,缓缓笑道,“我觉得,我是妖界历代以来最完美的妖尊。” 苏九晨:“……” 苏九晨干笑了两声,认真道,“完美是完美,只可惜玩心重,让人以为是个断袖。” 苏九晨举例道—— “从前在天九城的时候,你就因鬼迷心窍要和师宗行拜天地大礼,于是广发婚函,又命陵周府鬼王亲自送了百箱聘礼到苏门极寒殿。” “你亲自挟持慕时师叔和筝月姑娘到天九城证婚,师叔不悦,你们大打出手,慕时师叔身受重伤。行拜大礼后,你亲自医治好慕时师叔,好礼相待,又将其送回玄宫。” 苏九晨越陈述,心中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苏九晨摇首道,“你这些行为举止,真和断袖无异。” 祁婴沉默。 苏九晨输送完灵力,收手,衣袂蹁跹。 苏九晨道,“师宗命我送来三百年灵力,以修复你体内碎裂的五脏。这份掺着玩性的错爱,就只当是还清了。” 苏九晨离开岐山圣地后,圣地桃花飘零,祁婴拈花笑道,“我这人,平常总是没有什么玩心的。龙阳之好又如何?总归我稀罕。” …… 又百余年而过。 这年,岐山圣地,祁婴被囚,第二百九十八年。 几十年前已亡故的苏九晨,一魂一魄偷附于踏浪剑之上。 陵周携踏浪剑,率百万妖众齐攻岐山。不日,岐山失陷,尸骸十里。 陵周生擒白月宗宗主夫人,剥其人皮,悬于岐山山脚下那座写着‘九天揽月’的牌坊之下。 此举,震惊三界。 筝月随其父白月宗宗主,于岐山圣地欲杀祁婴永绝后患。 踏浪剑飞行,以剑身相挡白月宗这一父女的至纯功法。 不幸,苏九晨未能留住这一魂一魄,魂飞魄散。 岐山千年寒铁所制成的铁牢,如今依旧看似坚不可摧。但百万妖众为营救祁婴而上岐山,祁婴便破铁牢而出,重登妖界妖尊之位。 妖界妖众气势如虹,早在上岐山前,便呈势如破竹之势。 祁婴和陵周二人,率妖界万众再大战修仙界,妖界大胜,但祁婴却因慕时所害,身死。 苏乐走访三界遍寻返魂香不得,终于在堂庭之山中找到稀少的返魂树。 苏乐亲力亲为带回树种,种植于苏门,取返魂香,历时两年,终摄召魂魄。 摄召魂魄后,筝月因父母双亡、苏九晨魂飞魄散、修仙界如残躯败壳等等缘由。 终于,筝月在慕时、苏乐所求之下,生祭莲花绝灯,重活一世。 因此…… 岐山圣地,第三百年整。 桃花树枝干上,仍旧吊着一个剑眉星目,跅弢不羁的祁婴。 他慵懒的瞧着景传镜那头的苏乐,轻痞道,“天天对着我吹笛,你是不是喜欢我?” 而苏乐亦也是身处于岐山圣地,他的眉间如往年清淡,明明是个温润而泽的上仙,却敛去了原本泣极温凉的神情,只显着冰冷讥讽。 “祁婴,你不知羞耻。” ……】 于苏乐而言,祁婴总是不知羞耻的。 不知羞耻的强要行天地之礼,不知羞耻的去博他一笑,做尽糊涂的事情。 其实,祁婴本就是个断袖。并且,是个专情至性的断袖。 龙阳之好,他不稀罕。他只稀罕苏乐。 慕茗廓然,望远峰迢递,又斟酒一杯道,“可惜,返魂香能返魂,却返不了心。” “我看,他今世可不好龙阳。就算倒霉又栽在你手上。这满心满怀的,也再不会只有你了。” 第四十四章 安州1 苏乐瞧着慕茗那昂首伸眉的模样,起身道,“客卧枕冷衾寒,我就先回去了。” 慕茗呵声,“怎么?我不过就说说罢了,还不高兴了?” “我说的是事实,返魂香,就算能集聚魂魄,记忆也不再会完整。若是他还记得你,就不会独身于岐山一百八十三年。若是他心中仍旧只有你,也不会为寻妖界圣器毅然决然出白月宗。” 苏乐置若罔闻,“慕茗,你操心太多了。” 慕茗:“……” 慕茗酌酒一杯,喉咙温热辛辣,差些呛着。 慕茗摇首,喃着,“好心当成驴肝肺。” 见苏乐身影渐远,淡紫色衣裳融入蓝雾树林中,慕茗喊道,“喂!你就这么走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算出什么了?” 苏乐驻足,转身,遥遥望着慕茗。 蓝雾树花冠串串紫蓝色,慕茗远远瞧着,苏乐像是要就此隐匿在紫蓝云烟中一般。 苏乐只看了慕茗一会,后便转身,离开。 天池旁红飞翠舞,一道嘶哑之声传出,“动用乾坤宗秘术的,不是只有你。” “还有苏乐。” 慕茗神情紧绷,回身。 只见蓝雾树的另一方向,萧含正站在树下。 萧含换了身衣裳,颜色同这蓝雾树花冠相近,假面则也是换了一副上好的紫玉石,满身的紫蓝色,不知在树林里站了多久。 …… 正东方,客卧。 等苏乐小声推门而入时,祁婴已经穿好了衣裳,一身月白,高挑秀雅。 只是,虽穿好了衣裳,墨玉般的长发却还是散着的。 苏乐阖上门,“怎么起了?” 祁婴挽好发,“梓陌传来消息,安州城有孤灯七卷的下落。” “妖界三大圣器,一件在我手上,一件在萧含手上。剩下的这一件,至关重要。我们一定,要先他一步拿到手。” 苏乐沉默。 他脑海中回响起刚刚慕茗所说的话。 苏乐问道,“阿婴。找到孤灯七卷后,你打算如何?” 祁婴毫不犹豫,“当然是打算去天九城,救出慕时,替慕茗亲手宰了那个萧含!” 苏乐道,“那之后呢?” 祁婴思量道,“还妖界一片清明,修三界之好。” 苏乐道,“再之后呢?” 祁婴犹疑。 再之后……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祁婴恍然,笑道,“对了。陪你去苍梧山,还有卞庄镇。” 苏乐悒郁。 祁婴搭着苏乐宽厚的肩膀,宽慰道,“好啦好啦!我是不会忘记要陪你游三界的事情。” 祁婴刚是准备说笑,苏乐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最后不离跬步,并肩站在合欢树下。 合欢树花叶清香,花朵锦簇灼灼。 祁婴内心蓦然感到凝重,犹豫半晌,“苏乐。你是要让我对着这合欢树,和你行兄弟之礼么?” 苏乐应声,郑重道,“是行天地之礼。” 祁婴迷茫。 这两者之间……分别大么? 兄弟之礼,还不是要对着天地行的。 祁婴言笑,认真道,“苏乐,我不信天地。但是,你要是让我拜天拜地,我更宁愿和你对拜。” “我不信天地,但是我信你。” 第四十五章 安州2 苏乐忽而镇静,内心恍如碧波无澜。 他温声道,“阿婴,我也信你的。” 祁婴心中温热,像听了一句最最最温柔的话。 祁婴咧嘴笑着,这合欢树冠偌大,抬头望着,只觉忽地要生出为他们道喜的漫天烟花来。 祁婴问道,“苏乐,那这对拜之礼,还行么?” 苏乐应声,“行。” 祁婴的笑意如烟上皎月,水中薄纱。 两人对拜,起身时,他好似收下一道世上最为瞩目的流光。恨不得筑高台,日日观之望之。恨不得逢人便宣扬,他有了一个可以和他一起游三界四海的人。 萧含站在远处,远远望着。 他垂眸,抬手。这天边便真真出现了一道瞩目的流光,划过天际,流光混着淡紫色和明白色。让人移不开眼。 …… 安州城。 夜间的安州城,似不夜城,灯火通明。红墙之上,金瓦粼粼。红墙上绘着饕餮纹,而瓦当部分刻的则是四神纹。 祁婴等人到安州城时,就深被这一古城的庄严和神秘而感染。 陵周在安顿好灵薇后,就赶往安州城。现在,正好和祁婴等人会合。 夜市,城道旁。 苏九晨手抚着那红墙上的饕餮纹,惊叹道,“满城红墙,饕餮纹随处可见。这景观,足以让每个初见此地的人眼前一亮。” 筝月道,“小师父,这些饕餮纹形态狰狞,庄严可怖。我眼前都要一黑了,可一点不带亮的!” 陵周失笑,打趣道,“你是妖,不是人。你没有眼前一亮,是正常的。” 筝月来气,“……” 筝月道,“陵周前辈,我们都是妖,是一伙的。你怎么也不帮着我说说话。” 陵周望着目光所及之处的饕餮纹,解释道,“帮你说话,你又要说我欺负你小师父。那样,我可两边都不讨好。” 筝月的脸咋呼的就热了。 苏乐眸中带笑,站在街边小贩前,买了一包桂花糕,拆开,递到祁婴跟前。 筝月见着那桂花糕,眼前不黑了,反而一亮—— 祁婴清了清嗓,拿过桂花糕,脸不红气不喘。 祁婴给筝月科普道,“饕餮纹中的饕餮,是贪欲的象征。人界传说中,它是龙海的第五个儿子。因长相丑陋,是个吃货,还不挑食,最后被撑死了。” 筝月沉默,斟酌。 筝月心理:所以,祁婴师叔是想告诉我什么? 祁婴将桂花糕咬入口中,“这个事例告诉我们,当个吃货是要有尊严的,不能不挑食,更不能什么都吃。” “所以……” “筝月,你还是不要吃桂花糕了。你得挑食。甜食容易发胖,你一发胖,九晨就不喜欢你了。” 筝月:“???” 委屈、委屈、委屈。 筝月可怜巴巴的看着苏九晨。 苏九晨轻咳,强使自己镇定,“筝月无论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筝月应声,“那我就放心了。” 祁婴:“……” 祁婴噎着,整张脸涨得通红。苏乐递上水囊,轻拍着他的后背。 祁婴猛灌下几口寒冰水,‘老泪纵横’。 他猜测,他终有一日会被这些人给甜齁死。 第四十六章 安州3 祁婴咽下噎在喉间的桂花糕,仔细望着这一座庄严而又神秘的古城。 人界常将饕餮纹用来装饰青铜器。没想到,安州城的城民竟然喜欢将饕餮纹绘在红墙上。 无论是远望还是近观,这古城都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古老神秘宗教。 红墙之上,滴水檐前段,每一片瓦当上都刻着四神纹。人界的四神纹,又称四灵纹,是四大神兽组合而成的图案。 整一座古城,看起来大气磅礴、仪态生动。 祁婴总结道,“四神纹亦正,饕餮纹亦邪。安州城正邪两立,这水不浅。” “师宗!” 梓陌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挤过熙攘的街道,负剑而来。 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祁婴见梓陌的身量都高了些。 他听到这一暖心的称呼,心中很宽慰。 梓陌作揖道,“弟子梓陌,拜见师宗、苏乐师叔。” 祁婴扶起梓陌,心里记挂着那群和自己有一世师徒情分的小兔崽子们。 他细细盘问梓陌有关门下弟子的修行课程,又问了伏妖之术一事有无继续深入。 梓陌一一作答。 梓陌拍着胸脯道,“师宗,你就放心。经苏乐师叔上回的教导,师弟们现在都很用功。” 祁婴:“……” 他捂着心口,难道从前那些弟子们都不用功的么? 梓陌渐渐有了绰约的风姿,礼仪也比从前倍加起来。 梓陌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赠与苏乐。 梓陌道,“苏乐师叔,我们师兄弟上下都很膜拜你,这一盏琉璃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希望师叔你收下。” 祁婴:“???” 他扶额,他一定是收了一帮的假徒弟。 梓陌继续道,“苏乐师叔。你看,你什么时候能再去白月宗一趟,咱们师兄弟都等着师叔你教我们更深一层的伏妖术呢!” 祁婴:“……” 难道,这伏妖之术,苏乐会,他就不会了么? 好歹,他曾经也是妖界的精神领袖,门面担当。 现在,曾经的妖界领袖都成他们的师宗了,这会他们倒齐齐盼着苏乐教导。 祁婴暗暗叹了口气,总结出:梓陌到底不识货! 陵周忍着笑,他轻拍着祁婴的肩膀,“珍重。” 祁婴沉沉叹息,心情惆怅郁结。 苏乐接过琉璃灯,将它塞到祁婴的手里,“阿婴,给你。” 祁婴提着灯,“这灯白玉制造,冰清玉润,是他们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 苏乐答道,“我们之间不必见外。若是阿婴愿意,我什么都是你的。” 祁婴:“……” 众人:“!!!” 某人心理状态:烟花一片,花开十里,惊鸿遍野~ 祁婴道,“什么都是我的?” 苏乐应声,“嗯。” 梓陌兴高采烈,双目放光。 苏九晨问道,“梓陌,你怎么这么开心?” 梓陌乐呵道,“看到师宗和师叔关系这样好,我高兴。” 苏九晨:“……” 梓陌继续道,“师宗和师叔的关系这样好,那我和师弟们,就不愁师叔不教伏妖之术了!” 祁婴憋了一口老血,他捂着胸口,心受重伤。 梓陌见祁婴脸色不好,关怀,“师宗,你怎么了?” 祁婴:“……” 重伤加重。 祁婴沉声,对梓陌道,“回白月宗后,和你的师弟们,各绕岐山,跑五十圈——强身健体。” 梓陌怔着,迷茫,错愕,怀疑人生。 梓陌应声道,“是。” 第四十七章 安州4 安州城内最大的客栈,木樨居。 夜风寂寥,寒意袭上高楼。上弦月跃过柳梢头,居上高阁。 几人安居在木樨居,筝月玩性大,苏九晨便添了衣裳,带筝月逛夜街。 陵周拎着酒,准备趁夜色浓重,去赏一赏神秘又庄严的安州城。 祁婴客房。 店小二温酒端送上来,又送了不少夜间宵夜。待店小二退出客房后,三人才是谈及正事。 梓陌暂暂收起对这位苏乐师叔的敬仰膜拜之情。 梓陌陈述道,“师宗,弟子前几日收到消息,安州城内有孤灯七卷的下落。是以,弟子便带着些师弟们前来查探。” “查探过后,弟子猜测,安州城内一世家甄家,很有可能会和孤灯七卷有关。” 祁婴现在一听到‘世家’二字,就觉头疼。 好在,安州城并不是临漳城。 祁婴斟酒,“可有什么依据?” 梓陌回道,“弟子等人愈接近甄家,就愈能感知到甄家内藏有灵气和妖气。” “弟子本准备亲自去甄家探探究竟,可是一用灵力,还没等御上剑或翻上墙,就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推出甄家地盘。” “弟子本想用灵力硬闯进去,可又怕硬闯会引起甄家人注意。因此,弟子就一直按兵不动,静候师宗和师叔来此。” 因一路劳顿,祁婴困倦道,“既然不能硬闯,那今日便好生休息。” “待明日,我们再递个帖子去甄家。” 安州城不是临漳城,没有人会对修仙问道者避之不及。 梓陌应声,“是。弟子知道了。” 梓陌见床榻上只有一床棉被,心想自家师宗和师叔就是宽以待人,勤俭持宗。 这一定是宽以待人——否则,师宗和苏乐师叔怎么会带他们离开小客栈,住进这安州城内最大的客栈木樨居! 这一定是勤俭持宗——否则,师宗和苏乐师叔怎么会辛苦拮据的委屈自己同住一屋! 梓陌问道,“师宗,要不要弟子去问店家再拿一床被子?入秋夜寒,还是注意保暖为好。” 祁婴喝着两口小酒,夜寒么? 夜寒才好,方便报团取暖。 祁婴看向苏乐,见苏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俊则俊矣,只是那一张清姿白玉的脸,不带一丝红润,让人看着觉得多了一分病弱。 祁婴道,“再多拿两床被子,你苏乐师叔体寒,可别让他再冻着。” 梓陌应声,继而就转身出门找店家。 夜班三更。 祁婴钻进苏乐的两床被子下,环抱着他,想当然问道,“苏乐,我们以后能天天这样躺着睡觉么?” 苏乐从容应声,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道,“怎样睡觉都行。” 祁婴又是心燥,闻着苏乐身上可让人舒缓的清香,终于是镇定了一些。 祁婴将苏乐又抱得更紧了一些,“算了。天冷,懒得动弹。我现在连翻个身都是不愿的。” 苏乐:“……” 此‘怎样’,非‘怎样’。治怂之路,任重而道远。 苏乐替祁婴盖好被子,不让祁婴有着凉的可能性。 祁婴一动不动,屏息静气,沉声道,“苏乐,别再搭理这被子了。” “我不冷,而且,还很热。” 第四十八章 安州5 苏乐停住搭理这被子的动作,“热?” 祁婴倒是不吭声了,越发觉得自己遇上苏乐,个人轨迹就开始跑偏了。 还真越来越像个纯正的断袖! 苏乐低喑的声音响起,再次抚平他的急躁,“若是热,可以少盖一床被子。” 祁婴随意敷衍应着,心里却愈加明白自己已经不再那么直的事实。 他决心养精蓄锐,大被蒙过头,闭上眼睛,和这漫漫长夜作斗争! 隔日,辰时。 等祁婴再醒来时,就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贴在了苏乐的身上。 他‘老脸一红’,暗暗痛斥自己:睡相不好,真是睡相不好。 祁婴身子一动,苏乐就醒了。 若是能以小见大,祁婴醒时就发觉木樨居已有了细微的变化。 祁婴起身,为了证明心中的疑惑,他行至窗边,推开窗。 冰凉的空气涌入客房。 窗外高阁鳞次栉比,骄阳犹如覆下一层薄薄黄金纱,金瓦愈加熠熠。 祁婴叫道,“苏乐,你瞧,昨夜我们看到的红墙,上面的饕餮纹变成了四神纹。” 苏乐应声,拿着斗篷给祁婴系上,温声道,“那你再瞧瞧,瓦当上的四神纹可还在不在?” 祁婴定睛瞧着,舒了口气,“在的。” 此时,叩门声。 祁婴开门后,见门外站着的是陵周,问道,“你这是才回来?” 陵周手中拎着桃花酿,应声,“昨夜适逢世家甄家设广宴,我去凑了个热闹。临走时,甄家三公子还赠了我一坛桃花酿。酒是好酒,所以特地给你们送来。” 前世祁婴情路不顺,才好酒成性。 尽管他现在还没彻底承认自己是个断袖,但他觉得他现在的情路是一片光明坦荡! 再加之,祁婴现在丝毫不记得前世的那些情路坎坷,因此,对酒这一好东西,倒是没那么热衷了。 祁婴收下那桃花酿,眉眼含笑,“到底是我的好陵周。” 陵周挠着头,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 “你们记得稍加节制一些。我听人界的人说,那种事情行多了,容易下不来床。” 祁婴:“???” 祁婴内心极其郁闷。 若是他真的胆肥至极,压倒了苏乐。那陵周的这一番好意提醒,他是完全可以欣然接受的! 但是—— 他怂啊! 按照道理,他压倒苏乐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是,他怎么都觉得有些希望渺茫。 毕竟,他怎么看……都觉得他平常才是那个被撩拨的人。 祁婴轻咳,“陵周,我们没有那回事,” 陵周十分的不相信,他摆摆手,“有没有,你们自己知道,不用唬我。节制就行。我许久未喝酒,这一夜畅饮的,如今晕得慌,现在需得回房歇息了。” 祁婴:“……” 见陵周不信,祁婴也不再澄清,应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回去休息,我们会稍加节制的。” 苏乐眼澄如水,对着陵周缓缓颔首。 两人礼貌的打过照面,陵周这才晕沉沉的回房。 等陵周回房后,祁婴才慢半拍问道,“世家甄家?是昨夜梓陌口中的那个世家甄家么?” 苏乐:“……” 第四十九章 甄府1 祁婴继续道,“到底是梓陌运气不好,没碰上甄家设宴。” 苏乐听窗外秋风呼啸,准备去合上窗户时,却看见窗外长街上正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那少女抬首时,双眸秋水盈盈,肤如凝脂,国色天姿,有大家风范。 她无意间对上苏乐的眸子,心恍惚就漏了一拍。 祁婴见苏乐站着未动,走至苏乐旁,看了眼那女子,“那姑娘长得倒是挺别致。” 苏乐深邃的眼眸中带了丝冷意,关上窗。 祁婴见苏乐并不说话,凑到他跟前去,挽上手,“我不过是夸了那姑娘一句,你怎么就不高兴了?” “你别不高兴。在我心里,你比那姑娘要好看上千百倍。” 苏乐神色不明,应声。 他亲自替祁婴理着碎发,思及前世种种。 苏乐道,“今日,我们便上甄家一趟。到时候,你若是在外头遇上了这姑娘,可别忘了方才这话。” 祁婴应声道,“不忘不忘。再标志,我也不好那口。” 半个时辰后。 安州城一派祥和,长街两旁,屋檐下挂着一排一排的花灯,花灯上挂着珠玉,成色翠然。 祁婴和苏乐两人并行,赏着这可谓是用金子堆砌而成的古城。 远方传来马蹄声。 两人见远方青石路上一男一女驾着两匹绝影快马而来。 一匹绝影马毛色雪白,马背上的女子正好就是先前站在木樨居外的女子。而另一匹绝影马毛色墨黑,驾马的男子手持黑色长鞭,风华出色。 “吁——” 那女子勒紧马缰绳,白色绝影马仰起双蹄,停住前行。 那女子看向苏乐,转头对着身旁的男子说道,“三哥,就是他。我瞧上他了。” 苏乐一脸冷色,但出奇的没有拉着祁婴转身就走。 那马背上的男子,端详着苏乐那张脸道,“长得好看是好看。” “但是……你也总得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身为世家子弟,得讲道理。哪能一回府就拉着我上来劫人?” 祁婴听着,明白了所谓‘劫人’后,只觉安州城民风彪悍。 那女子杨柳细腰,娉婷标志。 她意气风发道,“既然打定了心思要劫人,那我自然没有打算讲道理!” 祁婴挡在苏乐跟前,笑道,“不讲道理好。不讲道理,才有真个性。” 祁婴继续问道,“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戒备,手拿长鞭,“你问这个作什么?” 祁婴轻佻,解释道,“当然是准备瞻仰瞻仰,膜拜膜拜。” “这年头脸皮薄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脸皮厚的倒是难得一见。” “我准备去备个横幅,上面就写上你的大名,到时候,挂到安州城城门上去,准保让你名扬四海!” 那女子扬鞭一挥,“你找打!” 那“三哥”拦下长鞭,转身看向祁婴,“敢问公子何名?” 祁婴痞气问道,“怎么?你也想瞻仰瞻仰我的大名?” 那“三哥”失笑,“只是觉得公子很有个性,准备结交结交。” 祁婴:“……” 那“三哥”下马,上前同祁婴勾肩搭背道,“我叫甄寒,你要是不嫌弃,叫我名字就成。” 第五十章 甄府2 祁婴挑眉,又见那甄寒将祁婴拉到一旁,小声解释道,“我那妹妹,不说话的时候,还能装装大家闺秀,一说话,就跟土匪头子似的。你别见怪。” 祁婴回过头,不放心苏乐。 只见,那女子已下了马,走到苏乐跟前去,不知道在搭些什么话。 祁婴打量完,赞同,应声道,“是挺像土匪头子的。” 祁婴回神道,“我听她刚刚喊你三哥,你就是甄家的三公子?” 甄寒点头,来了兴致,脸上生光,“怎么?你听说过我的名号?” 祁婴:“那倒没有。” 甄寒:“……” 祁婴又道,“不过,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名号。” 甄寒应声道,“我知道。我四妹查过昨夜木樨居的住房登记。那位,便应该是白月宗的仙宗祁婴了。” 祁婴猛地咳了一声,捂着心脏。 甄寒继而道,“我四妹自幼时开始,便仰慕白月宗那位仙宗。如今让我们在安州城碰上你们,真是天意。” “改天等什么时候摆上喜宴了,我一定请你赴宴。” 祁婴:“……” 甄寒疑惑道,“不过……不是说白月宗的人,都喜欢穿月白色的衣裳么?” 祁婴听甄寒不解的言论,他只感痛惜—— 这数百年来,爱慕他的女子倒不是没有,只是大多都不是人。都是妖。 如今好不容易冒出来个人爱慕他,竟然还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人。 痛惜,实在痛惜。 祁婴叹息道,“你妹妹太过彪悍。祁婴不喜欢那样的,你还是让她趁早歇歇。” 甄寒也是叹息,摆出一副亲兄长的姿态。 甄寒道,“我就知道她不行。我就说嘛,哪里有男人喜欢土匪头子的。 祁婴:“……” 此时,那手拿长鞭的女子,倏尔回首,脚步轻快,走到甄寒面前。 只见她笑意盈盈,如远山芙蓉,妍姿艳质。 果真,不说话时,是个名副其实万里难寻的佳人。 她眉眼含笑道,“三哥,刚刚阿婴答应我去府邸小住一阵子了!” 话毕,她又是愁眉不展,“不过……他有个条件,就是让这兔崽子跟他一道去府邸小住。” 祁婴:“???” 阿婴? 兔崽子? 甄寒见摆喜宴有望,心中畅快,拉着祁婴的手就要共乘一马。 苏乐揽过祁婴,“不劳烦甄三公子。他同我一块步行去甄府便可。” 那女子三分羞意,连忙道,“那我们兄妹二人,也可以陪同你们步行的。” 祁婴:“……” 苏乐:“那就有劳了。” 那女子笑道,“不有劳不有劳。咱们之间,可不必那么生分。” 祁婴:“……” 祁婴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明明苏乐喊他‘阿婴’的时候,他就很受用。可是这个女子喊了‘阿婴’二字,他就感觉莫名的被蹂躏了…… 甄寒一手牵着缰绳,一边同那女子说道,“棠儿,你得收敛些。哪里有人一见面,就上赶着给人当媳妇的。” 甄萧棠低低笑着,“哪里是上赶,分明也算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第五十一章 甄府3 祁婴惊了。 要他说,他前世无父无母,一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孤苦伶仃艰难立世的小妖,哪里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算是这一世,按照白月宗那对先宗夫妇的性子,要真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铁定也是为他去勾搭苏乐了。 偏生,他惊诧之余,四人中,却是没有一人再继续开口提这一件没头没尾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以,四人便一块去了甄府。 暮雨潇潇,回廊外芙蓉树伶仃。远远的,就听见女子的笑音,融入这淅沥的雨声之中。 祁婴已在甄家专门用于招待外客的庭院里待了一个时辰,死皮赖脸硬是要陪同祁婴的,是甄寒。 而那个一点也不正儿八经的甄萧棠,则是早早的便主动带着苏乐去游甄府。 于是,她便让甄寒在这庭院中拖着祁婴,省得祁婴坏了她的好事。 甄寒搬出甄府酒窖里压箱底的连城璧,亲自开封,请祁婴喝酒。 甄寒道,“这连城璧,是我祖父当年酿下的。酒香甘醇,畅饮后,会让人觉得寒地生璧。” 祁婴端起酒杯,突发奇想—— 论吹嘘,他祁婴向来是有信手拈来的本事! 他从百物囊中拿出一坛醉花红来,快意道,“这是我发小当年酿下的,名为醉花红。此酒醇馥幽郁,酩酊痛饮过后,会让人大梦三生。” 甄寒拿过祁婴手中的醉花红,小小倒了一杯,品尝过后,正经赞叹,“是好酒。” 祁婴坐近甄寒,问道,“甄寒,昨夜我发现安州城内每堵墙上都绘了饕餮纹,怎么日出后,这墙上的饕餮纹就变成了四神纹?” “你久居安州城,这事情,你可知道缘由?” 甄寒应声,“知道的。这是我甄家的手笔。” 甄寒用灵力关了窗,这屋内方才是暖了一些。 他斟酒,解释道,“我祖父说,人性本恶。有些人,白日里胆小如鼠,到了夜里,就胆大如虎。” “那些人,最喜欢在夜间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比如调戏妇女,强强民男,偷盗行窃。” “那些事情,青天白日里没多少人做,到了夜里,又没多少人是不做。总之,以往的安州城可乱着呢!” “后来,我祖父就弄了这一饕餮纹,恩威并济。白天,红墙上绘的是四神纹,告诫城民要内心向善。晚上,红墙上绘的是饕餮纹,告诫城民要继续内心向善。” 祁婴:“……” 他可不信,光光凭借饕餮纹,就会让人内心向善。 他好奇问道,“那以往那些做了调戏妇女,强强民男,偷盗行窃的城民们,后来都如何了?” 甄寒小饮一杯,“他们?” 甄寒笑道,“被饕餮给吃了。” 祁婴问道,“饕餮?” 甄寒应声,“饕餮是世代守护安州城的神兽。自从饕餮吃了不少城民后,安州城内家家户户供奉饕餮,这供奉饕餮的香火一多起来,安州城更加消停了不说,我甄家还更加富得流油了。” “从此,安州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甚是有太平清明之象。” 甄寒又道,“其实那都是我祖父的说辞。我倒是觉得,他是认为月白风清的夜晚,总得有点东西冒出来吓吓人,才显得有趣,好给他解闷。因此,才弄了饕餮那一招事情出来。” 祁婴蹙眉,犹疑问道,“甄寒,你祖父……不会就是你口中的神兽饕餮。” 第五十二章 甄府4 甄寒大笑,将连城璧和醉花红倒到一处去。 他饮下后,同祁婴称兄道弟,“你猜对了。” 祁婴扶额,察觉到事情难办。 孤灯七卷若是和甄家有关,那少说也得接触到甄寒所说的饕餮祖父。 他上辈子可没遇到过什么萧含和饕餮。现在,一个拥有妖界的萧含他还不能完全对付,又出来个饕餮,他怕是得栽在这异世了。 看来,他为所欲为、无所不可为之的bug,已经被老天无眼且无情的修复。 甄寒颀长的手臂搭在祁婴身上,声音低喑,“其实,我知道……你才是祁婴。” 祁婴挑眉,看见甄寒这一张突然凑近被放大的脸。 即使,他是赏心悦目的。 但是,他这会脑海中猛然就冒出苏乐的影子来。 突然,他就有些心虚起来。 祁婴沉默,并不应声。 甄寒指了指醉花红,一字一句佐证道,“发小,醉花红,醇馥幽郁。” 甄寒得意道,“修仙界众所周知,醉花红,乃出自玄宫乾坤宗仙宗慕茗。你刚又说他是你发小,我便知晓,你便是祁婴。” 祁婴轻佻,做出防备模样,道,“是又如何?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对你那土匪头子四妹,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甄寒摇头笑道,“理解理解。正常男人哪会喜欢我那土匪头子四妹。” “只是,若你是祁婴。那正好,我过会便可以好好嘲笑嘲笑棠儿认错了人。” 祁婴:“……” 从甄寒的话中,祁婴可以总结出这二人的关系,这二人,真是一对如假包换的纯正兄妹。 门外的脚步声被雨声掩盖。 甄寒话毕后,甄萧棠便横冲直撞的进了门。 十五六岁的模样,脸蛋上沾了些雨水,发梢湿润,娇人看起来火冒三丈,国色生姿的脸有几分愠色。 好在,她还有一张圣颜仙姿的脸,能够显得颇为端庄。 不开口时,一般男子唯恐错失佳人。 一开口,这大半为寻良妻的男子,怕就是会纷纷的行三十六计,大走为上。 甄萧棠用手指着祁婴,“你就是祁婴?!” 祁婴挑眉,一副冷淡禁欲模样,应声。 甄萧棠气急,“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装了一个时辰的大家闺秀!” “不是我说,你一个身高九尺的男子汉,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好端端的,大早上在木樨居里的客房披什么披风!害我认错了人。” 祁婴:“……” 祁婴事不关己道,“是你自己要装的。可没人拦着你。” 祁婴由衷的感谢苏乐以身犯险,否则,他就要被一个披着大家闺秀外皮的土匪头子给蒙骗了。 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他竟然有这么一个狂热追求者。 若非因为要探甄家虚实,他一定不会和苏乐涉足此地。 甄萧棠这会倒是不怒反笑起来,“也罢。让你知道我的真性情,也好。” 祁婴冷漠。 这是哪门子的真性情。 祁婴见甄萧棠身后无人,问道,“他人呢?” 甄萧棠不以为意,“已经被送到祖父那,估摸着,应该是被喂完了。” 祁婴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酒杯中满满的酒便洒了出来,湿了一滩盖着圆桌的绸桌布。 第五十三章 甄府5 祁婴猛然起身,看向甄寒,“你们祖父住在何处?” 甄寒自知事情的严重性,忙是准备带祁婴去寻苏乐。 甄萧棠便是不乐意了。 她伸出手拦下甄寒,见祁婴紧张,她气势难得的低了几分,连语气都软了下来。 她对着祁婴道,“我唬你的。你帮着他骗我,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我保证!他并没有被喂。他最多,也就只是被祖父请过去喝茶而已。” 祁婴脸色微沉,偏生甄萧棠不盛气凌人,他也不好多做计较。 甄寒道,“棠儿,你还是少些胡闹为好。否则,祁婴肯定瞧不上你。” 甄萧棠微扯祁婴的衣袖,“好嘛,早知道你那么生气,我一定不唬你。” 祁婴看向甄寒,问道,“可否带我去见你们祖父?他一个人,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甄寒应声,和甄萧棠二人便带着祁婴去了甄府的红尘。 红尘是甄寒兄妹祖父居住的院子。老五爷饕餮喜欢人界红尘,便给自己的院子起了‘红尘’二字。 老五爷如今成了个白发翁,贪吃的习性倒是未改,皮肤上的褶子不少,但是牙口却是最好的。 苏乐从百物囊中拿出了不少的佳肴,通通摆在石桌上,供老五爷消受。 这一百八十三年来,苏乐每去一处地方,就会学做一处地方的特产。一是为了往后可以做给祁婴解馋下酒,二则是为了能够讨好这位老五爷。 苏乐恭敬道,“用灵力维持食物的新鲜,不比现做。您不嫌弃就好。” 老五爷龇牙道,“谁说我不嫌弃?老爷子我嫌弃的狠!” 若非祁婴隔着老远就看到老五爷一口接着一口的大吃特吃,他还真要信了老五爷的邪! 祁婴看到老五爷那张脸,顿时就觉得事情好办起来。 祁婴上前,拦下老五爷准备拎起烤山鸡的手,“嫌弃就别吃了。我不嫌弃,我吃。” 老五爷:“……” 老五爷顿了顿,良久,吐出一句,“兔崽子。” 甄寒入座,好奇问道,“祖父,你们认识?” 老五爷沉默着—— 老五爷饕餮,就是当年妖界那个为祁婴取名的老头。 只因,当年祁婴为老五爷亲手打下一只凤凰做了烤凤凰,偏生做的还好吃,因此,老五爷不光取名赐名,还想收祁婴当徒弟。 自然,祁婴当年是没有同意当老五爷徒弟的。因为祁婴深知老五爷是个吃货。 他要是选择当老五爷的徒弟,那怕是就跟在炊事班当厨子无异。老五爷是炊事班,而他祁婴是在炊事班做菜的厨子。 只不过,祁婴没想到——老五爷竟然是饭桶界的鼻祖,吃货中的祖宗。 主要是老五爷含蓄,要是当年老五爷说他就是饕餮,并且是灵力妖力都爆棚的饕餮,那祁婴铁定是会同意当他徒弟的! 抱大腿嘛,祁婴当小妖时,是最会的。 而甄萧棠和祁婴的渊源,则是—— 当年,祁婴当妖尊时,曾从陵周那听了个能讨好心上人的法子。那法子,便是人界老掉牙的……送花。 所以,当年祁婴就地取材,随手摘下了居于妖界为方便蹭饭的老五爷庭院中的一支海棠花。 第五十四章 甄府6 而甄萧棠,就是那支被祁婴随手摘下的海棠花。 说是随手倒也真是随手的,说是不随手,那也真的是不随手。 老五爷那个庭院里,不管是哪一支海棠花都长得好看,还长得都差不多。 祁婴当年花了几个时辰挑花,最后实在挑不出来,就随手摘了一支。 摘完花,他就去苏门调戏苏乐去了。 陵周不通风月,跑到老五爷那打着包票,说是这回苏乐一定被祁婴手到擒来! 是以…… 陵周的话,勾起了老五爷的兴趣。 于是两人就双叒叕的跟到苏门——去见证幸福的诞生。 结果,幸福没诞生,苏乐和祁婴就打起来了。 老五爷犹记得,当年陵周暗暗窃喜道,“人界诚不欺我,果然送花有用。” 老五爷好奇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有用的?” 陵周回道,“人界有言,打是亲骂是爱。他们二人都打起来了,这好日子也是不远了。” 对此,老五爷仰天长叹。 而那一支旧年曾错手被祁婴摘下的海棠花,老五爷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拿回去做海棠羹。 奈何老五爷不会做饭菜,就做了罢。 偏逢那年是老五爷审美最好的一年,海棠花被老五爷捡到手又没打算做羹后,他终于发现这一支海棠花长得美貌,所以便加以培养,当了孙女。 后来,祁婴死了。苏乐找到妖界来,求他出手相助。 老五爷就给苏乐指了条明路,去堂庭之山找为数不多的返魂香树种。 再后来,老五爷在祁婴重生前,带着甄寒和甄萧棠,去了安州城。 此后,老五爷整天给甄寒灌输往事,他曾经差点拥有了个能做菜的徒弟,后来徒弟死了,他多了两个孙子…… 而老五爷整天给甄萧棠灌输的则是,他为甄萧棠找了个夫婿,就是白月宗的祁婴,那孩子做得一手好菜,就是眼光不大好…… 老五爷忆及往事,又是悠悠叹了口气。 老五爷应声。 转而,他看向祁婴,不满道,“吃什么吃。这年头,世道艰难啊,当年你还能为我打下一只凤凰,我还能吃上一只烤凤凰!” 他一把老泪,道,“如今,我也只能吃一吃这山鸡来解馋了。” 祁婴搭着苏乐的肩膀,不服气道,“我都没吃上过苏乐做的烤山鸡,你这老头,就别还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老五爷见祁婴将手搭在苏乐的肩膀上,原本已经踏进黄土要变白骨的脚,气得猛地就缩了回来,顿觉自己还能再过活个把千年。 老五爷一脸不置信,“阿婴啊,你们之间的关系?” 祁婴:“……” 又是这个问题。 水碧,陵周,这回又多了一个老五爷。 祁婴大大方方承认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老五爷憋着一口老血,生怕吐出来毁了这桌美食佳肴。 祁婴也不知老五爷生什么气,随口问道,“世家甄家。没想到,你这到了哪都能混上好日子。不过……老头,为什么你挑了‘甄’姓?” 老五爷闷哼一声,看苏乐就觉得更加不顺眼,并且愈加觉得祁婴眼光不好。 老五爷道,“你懂什么。我这‘甄’,是‘山珍海味’的‘珍’,是‘真快意’的‘真’。” 老五爷暗暗在心里添了一句:可不是你这个断袖能懂的。 第五十五章 甄府7 祁婴附和道,“是是是,日日能食山珍海味,当然是真快意。” 老五爷又是闷哼了一声,“还算你小子开窍。” 甄寒瞧着甄萧棠,又瞧着祁婴,问道,“祖父,所以……棠儿和祁婴真有媒妁之言?” 老五爷干咳着,拉过祁婴的手,悄悄问道,“阿婴啊,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为苏乐摘下过一支美艳不可方物的海棠花?” 祁婴:“……” 海棠花? 他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老五爷见祁婴压根一点都不记得,心里也放心了些许。 不记得好,不记得,就说明祁婴的断袖之症还不严重,还没跟从前似的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苏乐出声道,“虽然阿婴不记得,但是我还记得。” 老五爷:“……” 老五爷的心理: 难道是我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为什么苏乐这个小兔崽子听见了我和阿婴说的悄悄话?! 甄寒和甄萧棠并不知晓当年的海棠花一事,是以异口同声问道,“是什么当年?” 老五爷的心理: 为什么这群兔崽子们都听到我和阿婴说的悄悄话了?!! 祁婴身为老五爷口中的当事人,他亦也是好奇。 祁婴转身问向苏乐,“我当年真的给你摘下海棠花了?” 苏乐应声。 祁婴感慨道,“没想到,我当年还是个风雅人士。” 老五爷:“……” 苏乐:“……” 祁婴又问道,“苏乐,后来那一支海棠花呢?你可精心照料了?” 老五爷暗暗觉得祁婴争气。这几百年来,他这个未成徒弟的孙子,总算是硬气了一把。 老五爷缓缓道,“他并未精心照料。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收下你的海棠花。” 祁婴一怔。 他忽而渐渐清醒起来。 他怎么忘了,他前世也算是因为苏乐而死在岐山圣地的。前世……苏乐是最想他死的那一个。 然而——这些都不应该是重点!!! 重点是,苏乐记得前世的一切! 显然,祁婴并未想到这一点。 苏乐及时出声道,“阿婴,你若是不高兴。这回,换我给你摘花。” “无论是海棠花,玉兰花还是别的什么花,只要你高兴,我都给你摘。” “到那时,你若还不高兴,可以将我所摘的花都给扔了。” “总之,只要你高兴。无论怎样,都是行的。” 老五爷被甜齁了。 老五爷捂着牙,他开始痛恨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苏乐送的美味佳肴。吃人嘴软,他果真是遭报应了。 同时,老五爷更加的‘怨恨’苏乐了—— 肯定就是因为苏乐这人不光长得好看,出身好,修为高,洁身自好不说,还嘴甜。 所以,他这眼光不好的祁婴孙子就被苏乐给拐跑了。 祁婴回神道,“我不喜欢花。如果当时我送你了,那一定是为讨你欢心。” “可是我想,你应当也是不喜欢花的。” “不过,如果你一定非要送我花的话,那我一定会很喜欢。” 老五爷:“……” 甄寒:“???” 甄萧棠困惑,她越听…… 怎么越感觉,祁婴是个断袖。 第五十六章 甄府8 眼看这话题越跑越偏,老五爷挺直脊背,一鼓作气站起了身。 他浑圆的肚子此刻又不争气的叫了,老五爷用手摸了摸自己可以在饭桶界夺冠的肚子,加重声音道,“老伙计,可消停些。过会再喂你好吃的。” 他拉过祁婴的手腕,神秘兮兮的跑到了十丈外的回廊。 这雨声铿锵,坠到挨着回廊的海棠花上,‘啪’的几声打在了回廊的朱漆栏杆上。 老五爷道,“当年你为苏乐摘下一支海棠花,而那支海棠花,就是萧棠。” 祁婴不明所以,道,“老头……所以呢?” 老五爷道,“本以为你打定了主意躲在白月宗不下山,所以,我还打算过两年待萧棠性子更沉稳些,再带她去见你。” “萧棠这孩子长得好看,厨艺也好,性子和你般配,若是你们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这往后余生便不会再无趣。” 祁婴:“……” 祁婴道,“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给我找了个媳妇?” 老五爷这便是不乐意了,道,“哪里是我自作主张找的。你敢说,萧棠那支海棠花,不是你精挑细选了几个时辰摘的?” 祁婴:“……” 从前的一些事情,他早就不记得了。 此刻,祁婴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路边的野花,不能随便乱采。 老五爷道,“这些年来,你身死岐山后,我便一直把你当做是我的大孙子。” “若是你现在还不喜欢萧棠,那不要紧。” “要紧的是,自古仙妖殊途。如今妖界和修仙界情势紧急,老头子我……当真是不忍心看你继续走弯路。” 祁婴将老五爷扶稳。 人界传说,饕餮因贪食,不惜吃掉自己的身体,最后不幸撑死。 这传说,有真有假。 老五爷当年因与兄弟老二爷睚眦反目,老二爷睚眦将老五爷囚在妖界天九城的一处桃园里。老五爷好吃,粮绝之后,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吃了自己的身体。 而祁婴,当初他开挂爆棚,在默默无名之时亲自打下了一只凤凰,并且做了烤凤凰赠与老五爷。 老五爷以三界少见的凤凰进食,才得以重塑其身。 是以,老五爷是真心待祁婴好的。 祁婴应声道,“知道你老头对我好。但是心上人一事,实在不能勉强。” 坐镇甄家的是老五爷饕餮,而老五爷饕餮又是安州城的守护神兽,这也不难解释为何甄家混杂着灵气和妖气。 老五爷本身就亦正亦邪,灵力和妖力高超。 祁婴忽想起一事,问道,“老头,我有一事一直未想明白。我重生一事,怎么你们几个都知道?” “水碧知道,陵周知道,现在连你也知道。” 老五爷叹息,闷哼道,“还不是因当年你小子运气好,得了几个真心待你的至交。” “无论是水碧还是陵周,甚至是老头子我。当年都曾助你重生。” 话毕,祁婴恍然大悟。 近日一直困扰他的疑惑,也从中解开。 祁婴庆幸得几好友之余,又有些怅然。 因他知苏乐并不知晓前尘往事种种,所以现下心生郁然起来。 原来……他重生一事,果真是和苏乐没有一丁点关系的。 第五十七章 山脉1 祁婴回神。 不论前世他和苏乐如何,他今世就只看重现在。 老五爷问道,“你是为了孤灯七卷而来?” 祁婴应声,狗腿子般献殷勤,揉着老五爷的肚皮。 老五爷骂道,“兔崽子,往哪揉呢!你家肩背在肚皮上?” 祁婴轻佻笑了两声,插科打诨道,“我不过是想看看老头你这些年吃胖了多少。” 老五爷瞪了一眼祁婴。 想他饕餮活了数万年,到底是心宽。 否则,他怎么就没一口把祁婴给吃了!最好,连骨头都不给吐出来。 老五爷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阿婴啊,这孤灯七卷原是出自你手。要是还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祁婴听着,顿时就加重了捶捏的力道。 他笑道,“老头,咱们都是旧相识。” “你这近两百年来帮我暂时保管孤灯七卷的情义我领了。到时候,我一定亲自给你做一顿好菜来犒劳。” 老五爷倒是想领情,虽然他刚刚已经白吃白喝了苏乐不少珍馐,他也的确很想消受祁婴那一顿好菜,但是…… 这情,他还真领不了。 老五爷道,“当年我为防止孤灯七卷落入歹人之手,所以,我特地将孤灯七卷封入了安州城的地脉之中。” 祁婴问道,“地脉?” 老五爷甚是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他秃得反光的头。 他笑道,“这近两百年时间,孤灯七卷早已融入地脉之中。如今想来,应该是很难取出了。” 祁婴:“……” 老五爷话锋一转,“不过要取出,也不是完全没得办法。” 祁婴继续问道,“有什么办法?” 老五爷闭目养神,沉浸在祁婴独特的按摩手法中。 他道,“我当年自学了人界的《周易》,也习得一些占卜方法。” “若是老夫算得没错,孤灯七卷若不被强行取出,那安州城这地脉,将会于一千八百三十万年后,自动崩裂。” “到时,孤灯七卷自会出世。” 祁婴:“……” 祁婴停住了捶捏老五爷肩背的手。 一千八百三十万年? 他这辈子连它零头都没有活到过,他怕是活不到老五爷口中安州城地脉自动崩裂的时候。 老五爷睁开眼睛,“怎么不捶不捏了?我已经甚久没有享受过如此纯正的捶捏手法了。” 祁婴半倚着回廊上的朱漆柱子,那一双凤眸盯着老五爷。 老五爷清了清嗓子,“不捶不捏,就不捶不捏。小气兮兮的,给老头子我按按肩膀后背怎么了?” “你要是真想拿出孤灯七卷,就唯有毁掉安州城这一个法子。” “除此之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 祁婴随手摘下一支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这一秋海棠花色粉中含白,散着清幽香气。 祁婴道,“若是拿不出来,那就不拿了。你好好守着安州城就成。可别让别人抢了孤灯七卷。” 老五爷应声,眼看着祁婴已经糟蹋了他红尘中的秋海棠,道,“你怎么又摘老头子我的花!” “诶?你去哪?!” 祁婴手拿秋海棠的细枝干,走向十丈之外苏乐所坐的位置,笑道,“摘都摘了,我去给苏乐送花。” 第五十八章 山脉2 秋海棠沾着雨水,祁婴袖子已微湿。雨中风忽大,斜入回廊打湿他俊俏的侧脸。 他拿着秋海棠,递到苏乐跟前去,“喏,刚摘的。你喜不喜欢?” 苏乐应声,接过那一支秋海棠,“过来,我替你擦擦雨水。” 祁婴咧嘴笑着,身子便往前倾了去。 青年清隽,眼中明媚,俊郎的模样便映在了苏乐的心上。 苏乐低喑的声音响起,他轻声轻语道,“阿婴,我其实,是最喜欢最喜欢你的。” 祁婴眸中神色如春光乍泄,他笑道,“我知道的。” 甄萧棠错愕的望向他们二人。 老五爷缓慢移动着自己肥壮的身体,“萧棠,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甄萧棠一时失语。 老五爷开解道,“他们二人早已虐恋情深,论先来后到,你才是后来者。” “人界有一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萧棠,祖父允诺你,祖父一定替你另寻一个眼光好的好夫婿。” 甄萧棠清澈的双眼中似蒙上雾气,她看向祁婴,突想起海棠有“解语花”之称。 世人谓“解语花”为会说话的花。她从前便想着要对祁婴说上许多话,好解他心上忧而忧,伴他心间乐所乐。 老五爷曾说海棠艳丽,幻作人形后定也是人界难得的美人。 只是,这花再美,终归,祁婴也不喜花。 祁婴抱歉道,“甄姑娘,实在抱歉。” 他耸肩,掩起正经的模样,露出一副惯有的不在意。 祁婴道,“你也看到了,我是个断袖。我喜欢男人。” “我从前就喜欢他,过了百年之久,我还是喜欢他。由此得见,除他以外,我的心上再也不会有别人的位置。” “所以,我也就只能辜负你啦!你长得这样好看,以后总有比我识货的来守你护你。” 甄萧棠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使用妖力,从左心房处幻出一颗不大的红紫色果子来。 那果皮上泛着亮光,又传出一股清新的果子香味。 甄寒吃惊,“棠儿?” 甄萧棠不复快意恩仇、行事火辣的女侠模样,此刻是真正的国色天香,高贵优雅。 甄萧棠解释道,“刚刚我听到你和祖父说的话了。回廊旁边,有棵海棠树。” “其实也没什么。既然我是你摘下的海棠花,因你,我有了性命。那我便还你一颗海棠果。往后,我们就两不相欠。” 祁婴接过甄萧棠掌心中的海棠果,红紫色果子炙热,他明白,她是将满心满怀的希冀,都交还到了他手上。 老五爷暗暗叹息,愈加觉得祁婴没有眼光。 他精心培养的海棠花,可是妖界难得一见的美人。 云过出朗日,阵雨停歇,天际挂着七彩天虹,一道蛟龙声从云后传来。 现身的,竟是祁婴许久未见的水碧。 水碧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一身湖水蓝,窈窕娉婷。 水碧先是施礼,道,“老五爷,妖尊已降临安州城,特地让我来请老五爷一家前往天九城。” “如今,妖尊已身处安州城地脉中,想来不过多久,孤灯七卷便会从地脉中被分离出来。” “到时,安州城将会被连根拔起,不复存在。是以,还请老五爷等人移驾。” 第五十九章 山脉3 忽而,风云大变,天边惊雷,泛蓝的白色落地雷直击大地。 万千红墙震出丝丝裂纹,整座安州城,似有天崩地裂之势。 甄寒和甄萧棠忙是去扶住老五爷,老五爷脸上起了愠色,“老头子我守了两百年的城,这小子竟然说毁就毁!” 水碧道,“老五爷还请不要动怒,安州城虽好,但终归不是最好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是老五爷您的故居桃园。妖尊已亲自整理好桃园,并且备足佳酿,也亲自做了一道名为凤凰心的佳肴,就等老五爷您回去品尝。” 老五爷问道,“凤凰心?” 水碧应声,“这心取自苏门极寒殿外的神兽凤凰。想来,味道是比老五爷您当年吃的烤凤凰,还要来得好一些。” 苏乐面色凝重,如玉的脸上晕开几分薄怒。 祁婴握住苏乐的手腕,问向水碧,“地脉在哪?” 水碧道,“红尘酒窖。” 天昏地暗,渐显凉色。甄府棠花遍地,远山冒出乌烟,山崩地裂之声震耳欲聋。 甄寒劝道,“祖父,现下安州城是保不了,不如早早退回妖界。” 老五爷望向祁婴,整张脸上的肉都要挤到一块去,欲言又止。 祁婴道,“老头,你只管走便是,你不用担心我。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正在老五爷准备带甄寒和甄萧棠回天九城时,水碧手中幻出一颗海棠果来。 她叫住甄萧棠,跨步上前,“姑娘留步。” 水碧将红紫色的海棠果交予甄萧棠,“这是妖尊的薄礼。” 甄萧棠略微错愕,不由得思考,只能在情急之下收下海棠果,跟随甄寒和老五爷二人离开。 一时之间,红尘之中,除去身处酒窖的萧含,就只剩下祁婴、苏乐,还有水碧三人。 回廊处,金瓦坠地,廊上挂着五光十色的琉璃灯也齐齐落向地面,摔个粉碎。 一琉璃灯坠向祁婴方向,苏乐下意识的用力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环住他,将他抱得紧紧。 琉璃灯四分五裂,锋利的琉璃碎片撞击到石桌,又弹起,刮过苏乐的脖颈。 水碧敛下神色,“两位仙宗,趁现在妖尊还未现身,就趁早离开。” 祁婴挺身,质问她,“酒窖在哪?” 水碧恻隐不语,湖蓝色眉心坠衬得她这一张小脸更为精致。 她只是朝着祁婴行鞠躬礼,起身挺身脊背后,一道湖水蓝光便消逝在祁婴眼前。 温热的鲜血从苏乐脖颈处的小伤口中渗出。他脸色惨如白纸,只是薄唇上还稍显着血色。 祁婴这才是看到苏乐的异状,他不经犹豫,立马将他打横一抱,御剑飞行到安州城外地面平坦广阔一处。 那一处,广片昙花,茎节绿色扁平,还是含苞待放的模样。若是再往前走上百里地,就能看见满地的残骸,堆砌如山的百年建筑。 祁婴坐在昙花地里,将苏乐抱在怀里。他毫不犹豫的低头,将温热的唇贴在苏乐的伤口上。 苏乐神识无比清醒,他能够感受到祁婴的那一股炙热气息,正在流窜颈间。 第六十章 山脉4 祁婴温润的薄唇连同灵巧的舌抚着苏乐的伤口。 苏乐颈间酥麻,至身子燥热,低喑的声音响起,带着倦意,“阿婴,你做什么?” 祁婴并未停下灵巧的缠眷,舔着丝丝血腥,带着痞气,又是重重的在苏乐的颈间咬上一口,导致苏乐猝不及防的闷哼了一声。 像是解了气,他才昂起头来。 他的食指绕着苏乐的伤口打转抚摸,又随手摘下一朵未盛开的昙花。 昙花有止血之效,祁婴将花瓣摘下,放至嘴内,嚼碎了敷在苏乐的伤口上。 祁婴道,“苏乐,当日在临漳城,我被百株红莲所伤,是你将我体内的伤度到你身上,所以才提早救醒了我?” 秋日料峭,寒风凛冽,素有月下美人之称的昙花,枝叶簌簌作响,掩住了苏乐轻若不可闻的应声。 祁婴动手包扎好苏乐的伤口,认真道,“苏乐。以后……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要再为我做出会伤害自己的事情。” 苏乐从祁婴怀中坐起,调息,应声,“好。” 祁婴一怔,见他应的爽快,没好气,“诶,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煽情。” “按照流程,你不是应该再推辞推辞,然后做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最后才扭捏答应我的么?” 苏乐平复体内反复发作的伤,“方才我已经说了你想听的话。现在,阿婴……我也有一句真心话,想很认真的告诉你。” 刹那的安静。 苏乐继续道,“生当共枕衾,死当赴黄泉。” 苏乐言语似熏风,让祁婴无意识到心漏了一拍。 共枕衾,赴黄泉。 真是一句,让他满意的情话。 祁婴顿了顿,半晌,回过神来,“你的意思,倘若有一日,我不幸死了,你也要和我一起死?” 苏乐裹紧淡紫色衣袍,道,“你若非要理解成这个意思,也是可以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好好的活着。” 燥热、扭捏。 祁婴蹙眉,男人深黯的眼底如玉山将崩,丝毫不再平静。 苏乐起身,“走,咱们去安州城再看看。若是萧含未走,那是最好的。若是萧含走了,那也好去寻寻九晨他们。” “九晨他们有逃生的能力,安州城现在若已成了废墟,那九晨他们应该也回了安州城附近。” 祁婴起身,应声道,“等再去一趟安州城,我们就暂且先回岐山。这回,我得灌你喝许多许多的草药,非得好好折腾你。” 苏乐低声笑道,“再折腾些也无妨。” 祁婴热了一脸,准备跟随苏乐前往安州城。 此刻,遮天蔽日暗如戌时,广片昙花一现,绽放绝代清姿风色。 祁婴拉住苏乐的衣袖,“你看,花开了。” 苏乐用力揽住祁婴的腰,将他的身子贴紧自己,两人距离很近,只隔着几层衣裳。 祁婴抬起头,碧波荡漾,星光微闪。 如果……如果在盛开的昙花花群中,苏乐主动亲了他,就如同在萧含一手打造的梦境里,苏乐嫌他吻技不纯熟,反亲回他那样。 祁婴想,他一定是愿意的。 苏乐替他理着鬓发,冰凉的手指滑过他的肌肤。 祁婴的心中一阵细腻柔软,竟然又被苏乐撩拨的不知滋味。 祁婴道,“我说花开了,你不看花,看我作什么?” 苏乐平缓回道,“月下美人不比阿婴,阿婴当是人比花娇。” 第六十一章 孤灯七卷1 人比花娇? 祁婴憋着口老血,脸上臊得一阵红,不由分说就急着想证明些什么。 他的手搭在苏乐肩上,急不可耐,“苏乐,我是男人,一个大男人!” “你夸我威风凛凛,夸我仪表堂堂,哪怕就是夸我人面兽心或者攻性十足都是可以的,可是你夸我人比花娇作什么?!” 苏乐暗哑的声音响起,语调平坦,像是随意说起,但是话中却分明透着不能再认真的态度。 苏乐道,“只是觉得阿婴你长得好看。” 祁婴羞赧,又忍住自己内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发觉……其实,人比花娇,对男人来说,尤其是对他这样长得好看的男人来说,也可以是一个极大的赞美。 远处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其中一人腰间的黑玉禁步发出缓急有度的声响,龙章凤姿,心情甚好。 祁婴当真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这个煞风景的人。 萧含手里拉着一根麻绳粗细大小的锁妖丝,可见是经他之手后改良的锁妖丝——或许,可以称之为锁妖绳。 锁妖绳绑着的是筝月和苏九晨二人,筝月的口中还被塞了麻布,以至于她只能愤懑的发出几道口齿不清的声音。 祁婴戒备,忖着苏乐旧伤未愈,便将苏乐挡在身后。 祁婴气愤道,“萧含,你先前染指三宗圣物神兽,后又毫无预兆亲毁安州城,如今还绑了他们。我竟是未想到,天九城的妖尊如今已可这般闲洒了。” “你一代妖尊,不恪尽职守,不带领妖界万众走上妖生巅峰,频频出来闹事作什么?” 萧含的半副假面掩去冠玉之貌,道,“算不得频频闹事。” 他徐徐解释,“白月宗弟子伏妖之术太差,我特地在寒铁上沾了点妖气,以督促他们勤学问道,省得丢了修仙界大宗的颜面。” “苏门的凤凰心,我只不过是有孝道,尊敬老五爷,特地取过来以作菜肴。” “至于那瑶莲,我也提及过,那只是我心情不好,错手摘下的罢了。” 萧含望着苏乐,不痛不痒道,“不过,只是今日,我才想闹上一事。” 不等祁婴再说话,萧含便拿出孤灯七卷来。 咳咳。 这孤灯七卷,是祁婴当年因穿越,有感而发所修炼出的圣器。 孤灯七卷乃玉石灯状,呈玄色,若是往玉石灯芯上滴上一滴血,灯芯上则会出现一本精巧细致的书卷,将所照射到的修仙者和寻常百姓,都吸入玉石灯芯之上的书卷里。 而那些被吸入的修仙者或寻常百姓,皆会忘记前尘,随机成为书卷中悲惨或圆满的普通人物。 这些普通人物,绝大部分会被困于书卷之中,或生或死,终不能逃脱。 比如,穿越到书卷里,梦想成为江洋大盗,但是不幸,在成为江洋大盗的路上,被真正的江洋大盗击杀。 运气好点的,穿越成了江洋大盗,却不幸看上秦楼楚馆里的姑娘,苦于没有银两,只得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以换功名。 结果,有的只剩下头颅,有的撒完了热血马革裹尸,剩下极少数换取功名的,成了大将,姑娘却早已从良或早逝。 再比如,穿越成勾栏院里一个极有政治野心的老鸨,从此便带领着姑娘和面首们走向人生巅峰! 又或者,穿越成顶级君王的男宠,成为一个——绝世的面首…… 第六十二章 孤灯七卷2 总之,孤灯七卷较之于瑶池带,并不是什么残忍嗜血的圣物。甚至,这圣物比之九死醉尺都要来得更有人性化。 在萧含拿出孤灯七卷的同时,天幕明光烁亮。 此刻,云蒸霞蔚,广片昙花在烁亮的天幕下迅速枯萎。 苏乐难得手握佩剑对峙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以佩剑灵光一闪,剑气在长剑出窍之时便已纵横。 修仙之人,特别是像苏乐这样的修仙之人,灵力上乘纯厚不说,剑气也是同灵力,最是上乘强大的。 苏乐道,“萧含,放人。” 萧含的手并未放开那麻绳大小的升级版锁妖丝,他缓缓摇首。 祁婴拦住苏乐,“你体内还有旧伤,你别动。就算是要收拾这小子,我来就好。” 萧含蹙了蹙眉,不悦,道,“谁说我是来和你们打架的?” 筝月听着,又是不满的发出模糊的声音。她是在说——“不是来打架的,你绑我们干什么!?混蛋!” 萧含睹了眼筝月,她的气焰立即就是灭了大半。 苏九晨心中愧疚,只觉不能护好筝月,这是他最大的无用。 萧含摩挲玄色玉石制的孤灯七卷,“孤灯七卷,我不要。这两个人,我留着也没用处。” 他轻启薄唇,继而又道,“苏乐上仙,上回我请你喝的茶,你可还没告诉我到底合不合你的口味。” 祁婴喝道,“诶!你撩拨谁呢?” 萧含甚是快意,笑声清扬道,“总归不是撩拨你。再者……你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撩拨的。” 祁婴:“……” 祁婴知晓苏乐生的好看,可是这带着玉石假面盖着半张脸的萧含——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今世坐拥天九城坐拥妖界的大男人,怎的也觊觎起苏乐来了。 不行。 祁婴暗下决心,下回等见到慕茗,他一定要替苏乐好好问上一句,问问萧含这人的容貌,究竟如何。 咳咳。 某人已替自己找好了理由,并且信誓旦旦。他之所以会想着要问,那完全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仅因为担忧——担忧萧含的容貌丑陋。 若是丑陋,那到时拿下面具时,定会拉低苏乐爱慕者大队的平均颜值…… 萧含望向苏乐,气定神闲道,“前不久,你在临漳城受了伤。这伤,轻如万蚁噬心,重如业火焚身。” “岐山草药虽好,但应对红莲却治标不治本。苏乐上仙,你唯独在天九城,才有可能疗愈完全。” “不如……你且随我去天九城小住几日。一来好疗愈遗伤,二来也好带你一同去逛逛妖界盛世,促进两界友好。” 祁婴怔住,红莲遗伤究竟会如何,这是连他也不曾知晓的。 前世陵周受罚,足昏迷了三天,苏醒后,他也曾问过陵周身体有无不适。只是当时,陵周只字未提。 苏乐不为所动,冷若寒霜,连说出的话似都如凉玉一般。 “多谢妖尊一番美意。只是依苏乐拙见,修仙之人,还是少涉妖界府城为好。” 这一回答,萧含并未感到意外。 他松开锁妖绳的一端,左手握灯柄,右手抚玄玉,恰似无意道。 “听闻苏门大弟子九晨生性聪慧,修仙问道里天赋过人,同辈之中乃是佼佼。” 第六十三章 孤灯七卷3 萧含的言语虽然清淡,但是却将气氛逼入绝境。 筝月听此,卯足劲吐出麻布。 祁婴趁机解开萧含的锁妖绳,一番灵力冲击粗绳,可粗绳却似毫无受冲击,反倒捆得筝月和苏九晨二人更紧。 修仙者必备常用法器是锁妖丝,锁妖丝顾名思义只能锁妖。 可是在萧含那处,见锁妖丝不够强大经用,就改成锁妖绳,不满锁妖丝只能锁妖,就索性改成通吃,爱捆什么捆什么。 祁婴生平第一次在与人交锋上感到被碾压——他从未想过去改良锁妖丝。 筝月怒道,“要想动我小师父,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想来萧含是因为觉得筝月的尸体并无用处,也不能给这满地的昙花当花肥,是以,他并没有搭理筝月。 萧含道,“孤灯七卷一开启,你们这三个修仙道友便会被吸进书卷中,忘却前程,十之八九难以逃脱。” “你们要真不识趣,非得去书卷中游一游,那也正好。两宗仙宗被困妖界圣器,一宗仙宗身伏妖力。这要是传出去,那该是何等的快意。” 苏乐蹙眉,“快意?” 萧含应声道,“此事一传出,修仙界人心不稳,不攻自破。你们三宗自顾不暇,我便正好可以兴妖界之力,一举拿下修仙界!” 祁婴:“……” 祁婴忽觉脑袋疼痛,痛感犹如身被抽筋拔骨一般。 他心中困惑,前世他当妖尊时,是当真没有想到擒贼先擒王这一招么? 只要他前世早些拿下三宗仙宗,哪怕是不攻修仙界,那也一定会让修仙界不敢再造次。 萧含指尖轻触玄玉灯芯,对上苏乐那双不起波澜但已晕出杀气的眼睛。 苏乐注意到祁婴的异样,语气凛冽,“萧含,我再说一遍。放人。” 显然,苏乐已经没有耐性再在此地耗下去。 洛书宗上下习至寒之法,仙乐可调动自然万物的声响,化做寒冰或飞雪,乃至其他的一些物体,来攻击敌方。 若是萧含真准备开启孤灯七卷,那在血滴到灯芯前,苏乐便可以施仙乐之力裹住鲜血。 到时,坠在灯芯上的,指不定是一滴鲜血,还是一粒寒冰。 萧含大笑道,“苏乐,我从来没有想过不放人。而且,我不光会放了他们,我还会拱手将孤灯七卷让给祁婴。” 祁婴愤然——谁需要他让了? 萧含继续道,“我坐拥妖界十方,地位万妖之上,一言九鼎,并没有什么好图你们的。” “只要你跟我去妖界小住,我保证不犯修仙界和人界。等你痊愈了身子,我立马就送你回洛书宗。” 许久未说话的苏九晨道,“师宗,这妖人心肠歹毒,不能信言。” 祁婴头痛欲裂,暗暗隐下异样,出动踏浪剑—— 这回要是踏浪剑再被萧含打个响指就废了,他就非得把踏浪剑投炉重塑。 踏浪剑作为祁婴两世的佩剑,见惯大风大浪,如今通晓主人的心思——为保剑命,它不能怂。 于是,踏浪剑剑光一闪,有行踏海浪千叠之势。 双方僵持不下。 萧含却心情正好,吟起人界诗词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祁婴:“……” 蓦然,祁婴想起—— 前世,他本也想识风月,以风月来同苏乐打交道套近乎。只可惜,无奈他容貌惊为天人,却唯独读书的天资不够。 萧含施力解开锁妖绳,苏九晨和筝月二人重获自由。 苏九晨以己之力,立即护住筝月。 萧含郑重道,“苏乐上仙,你看,人我放了。本妖尊想救你的心,天地可鉴。” 他一本正经,继而又道,“无论你愿意与否,总之,你这修仙界第一美男,本妖尊是一定要掳回妖界的!大不了,我担保就是了,我萧含绝不会有过分的歹心。” 祁婴:“……” 祁婴道,“欺人太甚。” 踏浪剑出击,泛出月白光芒,光芒带着至纯之气,犹如烈焰灼热,朝萧含而去。 萧含腾空而起,妖力弥漫。 第六十四章 孤灯七卷4 萧含悬于空中,食指中带着一环墨玉戒指,那墨玉戒指对向祁婴等人,几道光便从墨玉中闪出。 忽的,天幕中落下几道落地雷,将阡陌间的野黍劈成焦草。 祁婴灵巧闪开,飞身于上,挥起踏浪剑便是要砍萧含,只见萧含此刻手中握着一把同踏浪几乎一模一样的剑—— 两剑交锋,原本势均力敌。 可是祁婴这一百八十三年来,待于岐山不肯下山,潜心修炼的又都是白月宗的至纯之气,而偏偏就以白月宗的功法,是不足以滋养踏浪的。 踏浪剑说到底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号,那便是‘剑尊’二字。 踏浪本是镇守天九城的剑,剑尊和妖尊,当是相配至极的。因此,前世祁婴便选了踏浪为佩剑。 这踏浪剑,剑主妖力愈强,它的剑气则愈烈。 问题就在这里。祁婴现在修的是灵力,哪怕位居上仙了,可追本溯源,灵力仙气和妖力到底也不是一家亲。是以踏浪剑并不敌萧含手中的那把剑。 再加上,萧含的妖力原本和祁婴相差无几,但因在临漳城时,他用瑶池带吸食全城百姓的精血,又经过近两百年的潜心修炼,现在他的妖力,早已在祁婴之上。 当之无愧的,可是说——他萧含,才是妖界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 再说那落地雷,原本野黍变焦草,可是现在焦草却宛若新生,不断蔓延,成了藤蔓。藤蔓将筝月捆住,筝月越是挣扎,这藤蔓就越嵌入她的皮肉。 苏九晨拿起佩剑就准备斩断藤蔓,可藤蔓却硬甚磐石。 此刻筝月的凤羽伞感知主人已命悬一线,猛地绽开伞面,伞骨飞射出凤羽针,戳穿藤蔓,终于……藤蔓断了。可一两根的藤蔓断了,阡陌中冒出更多的藤蔓来。 苏九晨施法幻出一个屏障来,外加凤羽伞的伞面,能够暂且和藤蔓抗衡。 远处又是传来一阵声音。那是剑在风声飞行,而发出的呼啸声音。 梓陌已和陵周御剑而来,同时跟来的,还有以玄冥为首的乾坤宗弟子。 苏乐吹奏起笛声,乐声从本就秋寒的万物中汲取更贵醇厚的灵气,一道镇敌所用的秋寒曲响彻周遭。 落地荒叶和枯萎的昙花此刻纷纷裹上寒冰,化为一道道锋利的利器,朝萧含涌去。 萧含并未气恼,只是冷声道,“真是不近人情。” 话毕。 萧含使出离魂鬼影,一边应付祁婴的进攻,一边又趁其不备,硬是生生穿过了那一道道如潮水之多之汹涌的利器,去往苏乐身旁。 生生的,他将苏乐带离了这广片枯萎昙花之地。 祁婴喊道,“苏乐!” 祁婴御剑追向萧含,却只听远处传来一道萧含的密音,“借他几日,本尊是君子,几日后便还。你若不放心,大可用景传镜来监督。” 祁婴自然是未想放弃追寻的,只是萧含猛地一掌拍来,将祁婴击中坠到阡陌之间。 祁婴愤然,就算今世他穿越没有了万事顺遂的bug,那老天怎么能够因为要为难他,就特地凭空创造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萧含来对付他! 萧含如今的妖力,就算是拿霓彩佛光来对阵,也是不一定能够对付的。 祁婴郁然,这萧含……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祁婴坠摔在地,因重撞到阡陌间的石头,左腿上某部分的肉不幸已糜烂。 梓陌连忙上前,他可是生平头一次看见自家师宗出了这副惨状—— 第六十五章 孤灯七卷5 梓陌连忙扶祁婴起来,祁婴跛着脚,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梓陌道,“师宗,你可有什么事情?” 祁婴闷哼着,被萧含激起了少有的野性。 他怒然,暗骂,“等什么时候抓到了萧含那小子,我一定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梓陌见祁婴月白袍子上染了不少血色,“师宗,你流血了!” 祁婴淡淡应了一声,“先去看看九晨他们有无大碍。” 祁婴原是追出去了一阵,现在腿上有伤,因此并不能很好的行走。 他头一次搭上了自己大徒弟的三水剑,任梓陌御剑,自己才是回到了原先遇见萧含的地方。 萧含虽走,但藤蔓却还是张牙舞爪。 这藤蔓见困不住苏九晨和筝月二人,就齐齐围攻起以慕茗大弟子玄冥为首的弟子来。 玄冥虽是慕茗的接班人,但是气盛。见藤蔓砍之不尽,心中一横,反施起法用火烧。 现在若是天昏地暗的时候,藤蔓着了火,定可火光烛天。 祁婴负伤而来,凤羽伞收起伞面,筝月也因为所受皮肉之苦失血太过,瘫倒在地。 苏九晨就地为筝月疗伤,问道,“师叔,家师他……” 祁婴一五一十回答道,“刚被萧含劫持去往天九城,说是过几日便会送回来。” “师侄你放心,我即刻便前往天九城接你师宗。” 刚说到这里,火光之中就升起一道玄色物体,细看,竟是孤灯七卷。 陵周道,“是孤灯七卷!” 祁婴施力,将孤灯七卷收入百物囊。 没想到,萧含带走苏乐,竟然还专门留下了孤灯七卷……也算他守信。 孤灯七卷收入百物囊的刹那,此地又来了一个人——甄寒。 祁婴:“……” 这个时候,甄寒不应该是跟着老五爷,去了天九城桃园么? 甄寒走近,甚为心疼,“哎呀,我的花……我的花呀!” 甄三公子最喜寻花问柳,沾惹烟花之地之外,他也最喜欢捣鼓些花草。这广片昙花就是他一手的杰作。 甄寒双指指向火光,指尖涌出一道水光,这火就是被灭了。 玄冥本是不满,但见藤蔓也已被烧焦烧毁,便也不出声。 甄寒见他的昙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手捂着胸口作叹息状,“祁婴,萧含毁我安州城,你毁我广片昙花,你们两个人,还真是……” 甄寒忍下未说出口的话——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祁婴没空理甄寒这些抱怨,他腿伤严重,心里又记挂着苏乐,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跟着老五爷回去了么?” 甄寒将祁婴远远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棠儿送你的那颗海棠果呢?” 祁婴拿出海棠果,递给甄寒,“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喏,给你给你,给了你,咱们也好一道上路。” 甄寒如果要回天九城的桃园,那刚好可以带上他一块去。 甄家这两兄妹,一个修仙问道,一个潜心妖法,刚好分别专攻了老五爷的灵力和妖力。 而甄寒,就是那个修仙问道的。算起来,甄寒也是仙门道友。 甄寒身上虽不带妖气,可他能光明正大的进入天九城。 若甄寒回妖界的时候可以带上他,那绝对不失为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第六十六章 孤灯七卷6 甄寒拿过海棠果,红紫色果子醇香,他施法,只见红紫色海棠果中冒出亮色,那一抹红紫亮色,穿过祁婴的裤腿料子—— 竟然,祁婴的腿上的糜烂部位,好了。 祁婴倒是有几分不大好意思来。 若是甄寒是为了拿回甄萧棠的海棠果,所以才回来找他的。那他还能因为给了甄寒海棠果,恬不知耻的凑上去硬跟着甄寒去天九城。 可是这会,甄寒却是为他的腿伤而来。 祁婴问道,“你是为我腿伤而来的?” 甄寒犹豫,扭捏道,“是也不是。” 祁婴见腿脚恢复完全,只是身上沾着些若有若无的妖气,想来是因海棠果的缘故。不过这妖气无伤大雅,毕竟不过多时,就会消散。 趁着妖气还在,祁婴萌生出一个念头。就是现在,他现在就要去天九城。只要他身上有妖气,那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进入天九城。 甄寒见祁婴大有御剑而行的架势,连忙架住他,如玉般的脸生出几分为难,缓道,“祁婴,我这话还未说完。” 祁婴停下,着急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这会若是要回天九城,那刚好咱们可结伴而行。” “若是你这会没打算和我结伴而行,又或者是不回天九城。那你就赶紧的说完话,说完后就别拦着我。” 甄寒没好气着,总觉祁婴现在有过河拆桥的架势。 他解释道,“我原本是和棠儿一道陪祖父回天九城的。只是行到一半时,祖父突然猜测妖尊会来劫人。再加上,祖父肯定你们对上后,你讨不了好。所以,就让我中途折回。” 祁婴:“……” 甄寒继而道,“祖父有言,他既认了你当孙子,就不会不管你。只是祖父晚年清寂,因此,在你之后,闲暇之余还舔着脸多收了几个孙子。” “这个……既然多收了几个孙子,所以,祖父就打算先把和你的祖孙情谊放一放。” 甄寒措辞许久,来时还准备了许多的体己话。 但话到嘴边,对着祁婴时,那些类似于‘毕竟祖父宅心仁厚,且不论三界好坏,祖父只想一心安享晚年,所以打算一视同仁’等等这些用于铺垫的话,通通都重新咽进肚子里,准备慢慢消化。 听此,祁婴猜测,老五爷那老头,一定和萧含关系匪浅。 可以说,老五爷的命,是祁婴捡回来的。若没有当年的烤凤凰,也就没有如今重塑了肉身的肥五爷。 如今老五爷竟然打算将和他的革命情谊放一放,那想必,老五爷和萧含之间的关系渊源,定不比当年的烤凤凰之恩浅。 祁婴虽不想承认和那老头的祖孙情谊,但是这会也不是逞口舌的好时机,他只问道,“除你之外,老头到底还有几个孙子?” 甄寒心虚,忙是扯出个笑脸,笑吟吟道,“不多不多,也就一个。而且,这一个,你也是见过的。” 祁婴顿住,心中发闷。 良久,祁婴闻够了这片烧焦的藤蔓野草味,索性问个明白。 他望向甄寒,笃定和怀疑各半掺,“所以,萧含就是那个孙子?” 第六十七章 天九城1 甄寒半晌失语,拉着祁婴便是要腾空上树。 只是祁婴还未回神,因此慢了一拍,只见焦土之中,乌压压的藤蔓死而复生,死死的钳住了他的腿脚。 祁婴本就焦躁,拿起踏浪剑便将藤蔓砍断,冲着那些藤蔓骂道,“再闹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们。” 掷地有声后,那些藤蔓怯生生的缩回了身子,索性躺在地上装死。 甄寒利索的跳下了树,劝道,“切莫诋毁人家,都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祁婴得了答案,拂袖,准备再叮嘱几句梓陌几人,再踏上去天九城的行程。 甄寒快步跟上,“祁婴祁婴,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我陪你上天九城一遭。” …… 天九城如今盎然风月,建筑之物虽大多都和祁婴记忆中的无异,但极个别地方也增添了别的风采。 祁婴记起当年,他沦为岐山阶下囚前,是苏乐亲自在天九城绑的他。 当年天九城硝烟四起,四个方位的城门被迫大开。万众妖类在修仙界大军兵临城下前四处逃散,有且只有几千势要同他共生死的下属妖兵死守天九城。 陵周头戴黑色帷帽,笠帽高顶宽檐,帽檐一周薄且长的黑纱在一阵阵妖风下保持着圆柱状,雷打不动,以至并未给掀开。 甄寒拉了拉祁婴的袖子,“诶,你这兄弟,带着黑色的帷帽,这走路能看得清么?” 祁婴定睛瞧着甄寒,自从和苏乐在情感上交流了一番后,他现在看向身边男人的眼神都不大对劲,都不由带着些丝丝的揣摩。 祁婴相信,天下断袖之多,三界城池加之翻倍也还不能比之。 祁婴道,“你若担心他看不清路,可以去扶他。” 甄寒忙不迭的走到陵周身旁,“陵周兄,可要我扶你一把?” 祁婴:“……” 陵周:“……” 陵周淡淡道,“不用,我目明。” 甄寒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戴面纱的比露着面的要来得引人注目,戴帷帽的又比戴面纱的要来得更让人起疑。” 祁婴侧目,悠悠道,“若是此刻他脸上没什么东西挡着,怕是更会引人注目。” 陵周是陵周府鬼王,早先年平定妖界内乱,还开辟了不少疆土,攘外安内后,又主张妖界万众休养生息,因此深得妖界万众之心。 深得妖界万众之心,这点表现在,陵周的号召力极高,觊觎陵周府鬼后位置的妖众也极多,陵周府又是天九城中,除去妖尊仙乐殿之外,最大的府邸。 因此,碍于陵周的深得民心,萧含也只是将陵周囚于漳曲堡野兽地,而并非杀而后快。 目前妖界万众还并不知晓陵周这近两百年来遭遇的事情,只知妖界新妖尊萧含执掌妖界后,陵周为表达对妖尊萧含的不满,而开始避世修炼。 若是这会陵周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露出那一副本就为人嫉妒且丰神俊朗的脸,那一定会轰动天九城。 此时,一年轻美貌的妖类少女走近,眼中流露出滔滔不绝的仰慕之情,“陵周兄?敢问,可是陵周府的鬼王大人?” 第六十八章 天九城2 甄寒忙是摇头,“不是不是,他姓陵,名周兄。” 那少女显然是不信的,抱着侥幸心态质问道,“那他戴着帷帽作什么?” 甄寒立即热乎的握起陵周的手,“因我陵周兄丑胜无盐,貌丑之际,又是个半瞎,惧强光,只得戴着黑纱帷帽出行。这不,你看,他走路都得我牵着。” 陵周无言,帷帽之下的这一张脸……黑了。 那少女失落,叹息一声,嘀咕道,“也不知陵周大人何时才能出世。陵周大人这一气恼妖尊,可苦了咱们这些待字闺中的佳人。” 甄寒忙是附和,“对对对,请节哀,节哀。” 祁婴听着,只另眼看着甄寒,只觉甄寒白混了烟花之地,白寻花问柳了这么些年。 那少女瞪了甄寒一眼,没好气道,“你这男子,当真不会说话。” 话毕,那少女才是注意起甄寒身上另类的气息,这绝不是妖界中人会有的气息。 甄寒拿出出入天九城的通行令牌道,“我是妖尊萧含的义弟,老五爷饕餮的三孙。” 亮出身份后,那少女才是放松了警惕,笑道,“原来是小三爷。小三爷身上无一丁点妖气,行走在外,可千万别提及修仙界三大宗仙宗们的名讳,省得被人给误会了去。” 甄寒仔细回想了想……他们方才提及哪个仙宗名讳了? 恍然。 陵周方才说他目明来着。目明,慕茗。 他幻出一束海棠花来,拿出寻花问柳的经验,“多谢美人提醒。” 少女收了海棠花,笑意更是盎然,心花怒放道,“多谢小三爷赐花,我正愁今日不知道该往陵周府送些什么呢。” 甄寒:“……” 见那少女走远了去,甄寒才感叹道,“赶明儿若是妖界要选出个妖界界中夫君来,众望所归的当是陵周兄。” 陵周一脸黑线,浑身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祁婴边是提醒,边不忘打趣道,“甄寒弟,你可以松开你陵周兄的手了。” 甄寒‘啊?’了声,回神,“抱歉,真是抱歉。” 因老五爷说要将和祁婴的祖孙之情先放一放,因此,甄寒便将祁婴和陵周带到了他在天九城中独买的宅子里。 那宅子布局同甄府大抵相同,甄寒轻车熟路的将祁婴带往久未踏入的主院中。 主院门前栽着几根细翠竹,粉墙黛瓦。入了主院,踏过一节节嵌入泥地之中的青石阶,曲径通幽。又是见了石阶两侧栽培着的无数名贵花种,三人这才是推门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便看到藏书如山,三人除去有落脚之地外,竟然找不出一处地方是可以坐的。 祁婴不由侧目,未曾想,在甄寒甚是留恋烟花之地的表象下,竟还藏着如此高雅且有深度的灵魂。 甄寒将那些堆在四方木椅上的藏书都堆砌到书桌上去,灰尘弥漫。 甄寒呛道,“这些都是棠儿低价收来的古药书,近两百年前离开天九城时,还未来得及进行筛选。因此就堆在此处这么些年。你们坐,你们坐。” 祁婴:“……” 陵周摘下帷帽,以双指做笔,在祁婴面前画出一幅明黄色的地图来。 他对着祁婴道,“仙乐殿西殿偏侧栽有不少稀奇的草药,其中不乏灵神草。这灵神草可以解红莲遗伤。只是西殿看守森严,若是要混进,怕是不容易。” 第六十九章 天九城3 祁婴已近五百年没有涉足过西殿,幸好见了这地图,脑子里有关于西殿的位置和路线,才明了些。 甄寒沉默半晌,低沉道。“其实,也可以很容易。” …… 仙乐殿。 主殿建成之日,是萧含来妖界的第二年。当年,他以迅雷之势在妖界站稳脚跟,威名功绩席卷八荒,令妖界万妖心悦诚服,从而登上妖界妖尊之座。 妖众皆猜测主殿的名字,万没想到,在他们眼中堂堂万千盛名皆不可及之的妖尊萧含,竟为主殿取了个极其女气的名字——仙乐。 萧含来妖界的第三年。 他将陵周镇压在漳曲堡野兽地,同时外传二人因不和,故而陵周避世于陵周府。 陵周这么一避世,妖界不少女妖们日日伤心难过,过着打卡般的日子,每日都要到陵周府府前驻足一阵,以此来表达自己对陵周大人矢志不渝的爱慕。 因妖界第一美男避世,所以,有不少的女妖们为怀念陵周,玩起了禁欲神秘美感。 这么一玩,竟觉妖尊萧含才是顶顶顶有禁欲神秘美感的那位。戮杀八荒,不怒自威。玉石掩面,莫测高深。 她们想着,那张玉石假面下的脸,当是会如潇洒美男子一般,令之念念不忘。 因此,有不少爱慕陵周的女妖们——叛变了。 近两百年来,无数妖力高深的女妖甘做女婢,齐齐涌入仙乐殿,妄图登上妖后一位。 可如今,主殿中不少美若天仙的女妖们……震惊了。 一惊萧含——他那张在仙乐殿近两百年来不苟言笑的脸,竟然沾上了些许悦色。 二惊苏乐——这三界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貌美的男子。 苏乐抚琴,纤长的玉手拨动琴弦。阑风入室之时,那墨发拂起,一瞧那邃深如海的眼睛,就令人情愿的醉溺其中。 萧含扇动桃花扇,坐在矮凳之上,熬制着灵神草药,神情不羁,笑意风流。 未几,萧含端起草药,坐到离古琴还有一丈距离的圆桌旁。 他支颐,眼中似有星辰,笑道,“按照之前说好的,以后我熬药的时候,你得每日抚琴给我听。” 苏乐未停下抚琴的动作,只稍一抬头,冷清道,“只是这几日。” 萧含微眯着眼,兴致并未受到一丁点的影响,“只是这几日也好。” “妖界要是有像苏乐上仙你这样的琴师,本尊往后就有耳福了。” 黄玉碗中乌黑的药冒出热气,萧含拂手,热气便散了大半。 萧含道,“这药不烫了。我方才熬药的时候,往里添了不少的方糖呢。” 苏乐起身,本想绕过古琴,但红莲遗伤突然发作。 他只觉浑身似火而烧,故而腿脚一软,半跪在地。 手无意间碰倒古琴,古琴坠地,琴断,地毯沾了些难以清除的木屑。 萧含忙是到了苏乐身旁,正欲扶他起来。 此刻,只听得一声清冷,“不必。” 萧含站立在原地,只道,“怎么?苏乐上仙平日里风华无暇,如今在我面前出了丑,我扶你,还不乐意了?” 苏乐调息,遏止体内遗伤。他站起,随口答道,“损了古琴,哪里好意思让妖尊扶。” 萧含被膈应了半晌,“哪里是什么古琴,只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第七十章 天九城4 殿外传来一道舒徐的声音,“可不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嘛。” 只见一少年,手拿一百零八颗金玉佛珠串,信步而来。 他眉间一点朱砂,唇边漫笑,身着金色锦绸衣袍,玉带束腰,再加上手上拿的这串佛珠,忽地一看,只觉最是妖界少年风流。 他走至圆桌旁,走过苏乐身旁时,身上散着清缈的木香气。 他缓缓道,“世有堂庭之山,乃位居招摇山往东三百里,盛产棪树,多水玉、黄金。” “每逢盛夏,白猿绕棪树哭啼,千万年后,一仙门子弟取棪树,制华萦,于返魂香中弹奏返魂曲。” “原本世人中,少有能用返魂香召摄回魂魄的,可就因为这华萦古琴,当年还真召回了一人的七魂六魄。” 苏乐神色不惊,只是负手而立,端详着一丈之外,那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兴致盎然,又徐徐笑道,“这华萦古琴,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木脆。” “要说,这也的确是不值钱的玩意,堂庭之山棪树众多,少了这华萦,改明儿若是哪家仙门子弟来了心情,再造一个便好了。” 话毕,少年风流,衣袖轻轻一摆,将地毯之上断裂的华萦古琴收入金色广袖之中。 萧含对少年的举动,并未有一丝的气恼。他凤眸中沉静如水,不经意之间,又多了几分寡淡。 他无意间扫过少年的脸,见他脸上似多了两道伤痕。不知这又是在何处挂的彩。 少年忙是转移话题道,“我在天九城里瞧见陵周了。” “我捣鼓了阵风,死活没把陵周的帷帽给吹开。” 萧含意味深长,望向苏乐,垂眸浅笑,“原是陵周回来了。” 陵周回来了,那祁婴,应是也回来了。 苏乐面色如水,清风亮节,走至圆桌旁,将熬制的灵神草药汤,一股脑饮下。 萧含低低笑了一声,“苏乐上仙,你说……本尊算不算掳了你?” 他继而又道,“堂堂修仙界第一人,就算身中红莲遗毒,也哪里是那么容易好掳的。” 他紧抿着绯色薄唇,不怒自威,偏生那双眼睛很有意思,注视着苏乐,将心中一腔惆怅抛却,最后定神,笃定说了一句,“我看,苏乐上仙,你对本尊……很有意思啊。” 苏乐剑眉微挑,袖中,他双手不自觉紧握,现在萧含面前,直直的看着他,像是想要把萧含看得一清二楚。 最好,能够清楚的透过那一副假面,看到萧含的真面目。 苏乐的心情异常沉重,半晌才问道,“你是谁?” 萧含丝毫不含糊,自问自答,半是玩笑半是郑声道,“我?我自然是一个能够带领妖界妖众一统三界的妖中尊主。” 少年幽幽叹息,华萦古琴断裂时,他刚好在主殿外,是以,便进来准备将古琴带回自己府中修复。 现在,既然已经拿到了琴,那他也没打算继续耽误萧含难得才有的铁树开花的机会。 少年摆摆手,也不等萧含的应允,道,“尊上,我便就先走了。改明儿我再来看你。” 他散漫走至门口,忽地转身对着苏乐道,“苏乐上仙,他是萧含啊!你们从前……认识的。” 第七十一章 天九城5 苏乐有片刻的恍惚,记忆中有一个模糊的掠影,但瞥见萧含眼眸中的浮光后,浮现的掠影刚是清晰了些,却又匆匆而散。 萧含心中一紧,沉声,“折郁,回你的折郁府去。” 少年见他恼了,轻佻道,“走走走,我这就走。但是,明日我可还来的。” 苏乐对少年的身份并未感到吃惊。从折郁闲散懒慢的态度,他便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折郁,是妖界唯一一个能够自由出入仙乐殿的妖类。此妖在妖界颇有微词,且本身没有任何功绩建树,但吃穿用度萧含皆按其妖尊规格供给。 因在妖界的地位,折郁又和陵周,并称妖界二君。而折郁所居住的折郁府,同陵周府一样规格宏大,其府中不乏三界奇珍异宝。 半晌。仙乐殿外下起滂沱大雨,乌云压顶,殿内外点了琉璃灯来照明。 大雨之声愈发猖狂,掩住苏乐不稳的呼吸声。他道,“萧含,你凭空出现后,亡慕时,毁慕茗,镇陵周,杀凤凰,折瑶莲。” “萧含,你不光之前和三宗有过节,你现在,竟然在算计阿婴。” 萧含关起门窗,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我就是在算计他。苏乐,你这人,真够无趣的。难道如今算计他的、算计过他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么?” “我要是祁婴,我早就回妖界过自己风生水起的好日子了。这修仙界从来没有人爱他敬他护他。” “祁婴倒也是个傻子,于兄弟手足,不过是多喝了人家一百多年的醉花红,就真拿人家当兄弟。” “而所谓宗中弟子,总有一日,首当其冲要杀祁婴的,也是他们。” “至于你,祁婴重生前,你是怎么对他的?” 苏乐眉头微蹙,强作镇定。 萧含冷声笑着,他的眼神凌厉里含着柔情,根本没有打算对苏乐动任何手。 他呵笑着,“前世,修仙界为什么可以大军压境?是谁,利用了祁婴对你那点不耻又可怜的爱慕。” “又是谁,打着维护苍生和平、未雨绸缪的旗号,替那群死板固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仙门道友出头?” 萧含斟酒,饮下一杯温酒。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萧含轻吐出几句话,“苏乐上仙,是你。这些可都是你做的。” “要我说,你们修仙之人,自己六根不净就一个劲的揣度异类会大开杀戒,从而行凶。说到底,不就是自私么?” “我知晓你们任何人过往的一切,在修仙界,你们是上仙,人界大多信奉你们,将你们当做神。可在妖界,乃至三界,往后我才是神!” 苏乐哑口无言,本就寡言的性子,如今听了萧含这一番话,现在就更加的沉静起来。 萧含揉着经外奇穴,眉目间难掩疲惫,“要我说,我是这三界,最有资格算计祁婴的人。” “至于别人,他们没有资格,他们一个都不配。” 萧含不满,像是想起什么难以忍耐的过往,怒及,将桌上的酒具扫落到地。 苏乐只觉萧含熟悉,心中生出一个猜想,却又立刻被自己否决——这绝不可能。 第七十二章 天九城6 苏乐紧抿的薄唇泛白,出神时不经意的被萧含紧握住手腕。 只听他狠话道,“陪我睡一觉。” 苏乐怔道,“什么?” 萧含却并未再接着多说上几句话,只是掀开雪青色床幔,顺势将苏乐覆在身下。 只是一瞬,殿内寂静无声。 这一百八十三年来,祁婴躲在岐山,他又何尝不是躲在天九城。他和祁婴,从来都是一样的人。 他对上苏乐的眼睛,眼中星光一瞬即逝,又连忙翻身,躺到苏乐身旁去。 良久,两人一句话也未说上。 苏乐紧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脑海忽地晃过方才萧含的控诉和不满。那样的语气,苏乐最是熟悉不过。 他平缓心情,眼神中的波动被生生压住。他伸手,准备将萧含脸上戴着的玉石假面拿下。 手还未触碰到假面时,萧含却准确无误的,握紧他的手腕。 他只是道,“苏乐上仙,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到底是谁。” “不用急在这一时。” 苏乐坐起身,定睛瞧着此刻躺在榻上的萧含,听到他冷寂的声音,又想起他对三宗的所作所为…… 苏乐相信,祁婴和萧含,绝没有一丝别的关系。 他声音冰冷疏离,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漠。他道,“瑶池带同孤灯七卷一样,同为妖界三大圣器之一。你不肯将瑶池带交给阿婴,却轻而易举、如弃之敝履一般,将孤灯七卷扔在广片昙花留给他。” “你行事毒辣,将慕时变成傀儡,又用妖力折磨慕茗。三宗之中,你最恨乾坤宗。” 萧含面上不屑,闷哼,心中异样,如滴血。 苏乐继而道,“你潜入洛书宗杀了苏门上古神兽凤凰,杀害手段极其残忍。可是你唯独没有动白月宗。” “白月宗的寒铁,你只是为惊动阿婴,引诱阿婴去大阿山与我相见。在寒铁中混杂妖气,和其他两宗的遭遇,天差地别。” “你,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萧含掀开被子,背对苏乐,声音有几分颤抖,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主意。苏乐上仙,你休息。” 殿外又是一阵雷鸣。 闪电亮了一瞬间的天际。 老五爷曾说,“还魂者,本就是偷来的性命。重生者,又是逆了万物的规律。” “苏乐逆天而行,召摄魂魄,一定会不得好死。至于你,活得更是侥幸,虽不至于生老病死,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你一样,都别想逃。” 萧含推开门,门外守夜的妖兵立即抱拳行礼,“妖尊,折郁君方才传了话过来,只说是晚上有动静。” 萧含耳畔似还回荡起老五爷当年对他所说的话。 他恍过神,半晌道,“下去。” 这守着门的妖兵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话。他们轮班守夜,如今才守了一炷香的时间,精神正好,实在没有要下去的必要。 妖兵本想再问,但瞥到萧含冰冷无味的眸子,立即行礼道,“是。” 大雨滂沱,乌云遮月,漫天毫无星辰。萧含负手站立,望向像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夜空。 他想,这条路,他回不了头了。 只能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第七十二章 天九城6 殿外雷雨声漫漫,而殿内,悉数琉璃灯灯光已灭。 苏乐躺在床榻上,回想着近五百年来的起起伏伏。 他算着日子,数着能够和祁婴还能共处的未来。如若祁婴能够在下一秒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一定会紧紧的抱住他。 就是这么想着,他立即听到一声熟悉又足以动人的声音,“苏乐!” 他掀开床幔,只见‘萧含’去而复返。祁婴站在床榻前,身形和萧含无异,戴着假面,像到足以以假乱真。 祁婴拿下玉石假面,坐到他身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可是憋死我了,从西殿过来,我只得一路板着脸。也不知萧含那个变态究竟是怎么做妖界领袖的,这一路下来,竟然没有一个妖是同他打招呼的。” 他想着,不由得意。 他当妖尊的时候,仙乐殿可最是热闹不过的。哪里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活像个冰冷不见光的地窖。 他继续说道,“那些妖兵,该巡夜的巡夜,该守夜的守夜,眼睛睁得连只苍蝇都不放过。” “不过也奇怪,果然是应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主殿外竟然没有一个妖兵守夜。” 祁婴说完话,愣着半晌,问道,“苏乐,你怎么不说话?” 苏乐盯着祁婴那张脸,俊俏。这一副万般都好却又不自知的样子,是他的阿婴。 不语。 苏乐极其的男人,拉过祁婴的手,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两人之间丝毫不留一丝空隙。真的是……极其的男人。 其实祁婴是打着伞,一路走来的。外头风雨癫狂大作,衣衫尽湿,双手刺骨的冰冷。 近五百年没有涉足过仙乐殿,这会他犹如做贼的涉足,不由有些不安。仙乐殿,到底……不再是他的仙乐殿了。 他缓了缓,轻拍着苏乐的后背,有一种迷之执着,他自认为,他还是很有攻受的攻性的。 祁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嘛。” 苏乐:“……” 祁婴又道,“为替你报仇,我不光已经弄到了灵神草,我还一股脑摘了西殿偏侧大半的草药。” “这下子,咱们可以收拾收拾回岐山了。” 良久,苏乐应声。他想着,这也算是搭理了祁婴的哄意。 …… 折郁府。 景传镜中浮现仙乐殿主殿祁婴和苏乐的一切场景。 折郁眼巴巴的看着景传镜中两人的‘苟且’,一言不发。 他愈发发觉周遭的气氛冷到了一种极点,又是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萧含。 他见他脸色还算可以,心里恨不得立马跑到仙乐殿中亲自收拾一顿苏乐。 虽然,他打是打不过人家苏乐的,但是他的嘴皮子,一向是利索。 风雨长夜,外头的雷雨声吵得妖烦。折郁又是往铜色镂空香炉内添了些许安神香。 萧含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面具,轻轻的,缓缓的,拿下玉石假面—— 他的眉目似含世间风光,足以让人一见即之心醉。 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薄唇带着些绯红,面容肤色白净,若脸上能有几分笑意,定能够让人濯净心尘。 此刻,他浑身阴冷和沉闷,带着点疏狂。由于容貌的缘故,再加之一身黑衣,虽脸上几乎毫无血色,但气质让人瞧着斐然。 借用折郁第一次见他时所说的话,“面如白玉,色若仲春,可颠倒乾坤矣。” 因那是一张…… 和祁婴,一模一样的脸。 第七十四章 天九城8 折郁又一次肤浅了——他觉着,不带假面的萧含少了不少的威严。但是,这张脸,真乃百看不厌! 他本想夜里晚些再挑灯夜战,以修复华萦古琴。谁知萧含一时想不开,好好的美男子不染指垂涎,竟然就亲临了他的府邸。 他见萧含沉郁,想着,总得为这因情所伤之人,尽些绵薄之力。 是以,他就在萧含的眼皮底下修复华萦。他卷起衣袖,将慕时的七魄注入华萦古琴之内。 折郁笑道,“这回华萦可稀珍了。若是苏乐再摔它一次,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后乾坤宗和洛书宗定可热闹。” 说罢,他肠子正半悔青着,“如此精妙绝伦的主意,怎么我之前就没想到。” 萧含凝神不语,不管慕时七魄究竟是被安放在何地。桃花扇也罢,华萦琴也罢。这都无关紧要。 他抚着玉石假面,若有所思,高深莫测道,“热闹一事,不急。” “我听闻慕茗宗中的大弟子玄冥,冷厉果断。” 折郁附和道,“虽不可招募,但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萧含又一次瞥见折郁脸上的伤痕,不满,终是问道,“又是被谁打的?” 折郁:“……” 他脸上一时蒙羞,羞赧了半晌。 从前他因功低位高,常可立在白玉墀,所以没少被妖界骄奢的贵族子弟欺负。后来萧含听闻,二话不说,一道妖令,索性使出杀手锏——升位。 若还能被欺负,那只能说明位置还不够高。是以,每逢他被欺负,人家贵族子弟遭殃了不说,他还连连升位。 思及他一路凯歌的开挂上位史,折郁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包容不计较的样子,“只是和老五爷的四孙女切磋妖力,不小心被误伤罢了。” 萧含微顿,挑眉,敏锐的知觉而生。 他舒展眉目,冷不丁道,“技不如海棠,实在丢你们树妖界的脸。” …… 天九城南城门。 黎明城门大开,祁婴身上的妖气还未散去,两人行至城门附近,还未瞧见护城河,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慕时呆立在南门口,双眼呆滞,似是在守城。 祁婴蹙眉,刚想上前,却被苏乐拉住了手腕。 苏乐道,“这里是天九城,不能轻举妄动。” 如今的天九城,早已固若金汤,森严壁垒。里三层的妖气浓厚,外三层的结界不可破之。 进天九城时,是甄寒带着他和陵周一块进来的,所以很容易。毕竟甄寒目前的后门强大,不可动摇。 而又因掩人耳目,又或者说,是因甄寒的做贼心虚。这会,他正像只龟一般,缩了头颈四肢躲在府邸里,是一步也不肯出府。 再加之老五爷暂且不想和祁婴扯上过多坑孙的关系,是以,甄寒也不敢过多插手天九城的事情。他只看在陵周美貌的份上,才最多给祁婴指了条假扮萧含的明路。 现在甄寒不在,南门众多妖兵,其中还有一个是慕时,祁婴这才觉得事情难办了起来。 坦言之,他既然现在已经看到了慕时,那就根本没有办法熟视无睹。 祁婴满是痞气,忽生了几分调情的趣味。 他用手搂着苏乐,轻佻道,“苏乐……你说,要是我现在扛起慕时就跑,胜算有多大?” 苏乐缓缓道,“那还不如你扛起我就跑。那样,慕时一追,你带走他的胜算就会大些。” 祁婴立马否决,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不能扛你的。扛你这个动作,不在房间里展开,可惜不说,还显得不够暧昧和旖旎。” 苏乐:“……” 苏乐镇静,眉眼如画,“那阿婴的意思是?” 祁婴顿觉自己又被反调戏了。他清了清嗓—— 第七十五章 离程1 此刻,他低喑的声音响起,“自然要暧昧得当,缱绻难舍才行。” 他保证,他保证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此刻,慕时却转过头来,毫无焦点,往他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甚至怀疑,他是否方才发出了响当当宛若小钢炮的声音,所以才划破这一丝静谧,引起了慕时的注意。 祁婴轻咳两声,敛下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因戴着假面,他便光明正大的和苏乐往南城门走去。 昨夜进仙乐殿前,在甄寒的帮助下,他身上的妖气已经可以暂且蒙骗众妖。现在过了一夜,他身上的妖气渐淡,若硬要大摇大摆走出南城门,也不知究竟可行不可行。 他压低声音道,“苏乐,天九城外百里处,有一片东陵湖,东陵湖行舟可通往洛书宗。若是待会咱们有了麻烦,随便打打就是,逃命为上。” 苏乐应声。 正南城楼雄伟壮丽,城门有三道,如今左右两侧的城门大锁,只有最中间的城门大开。 城外栽有两侧大樱桃树,叶绿。只可惜,已秋凉,早早的过了开花结果的好时节。 两人并肩走至城楼之下,原本例行公事检查的妖兵们并未察觉异样。 祁婴不苟言笑寒气逼人的样子,是真与萧含无异。 他行至慕时身旁,本下定决心,欲擦肩而过便罢,但心中又想起慕茗那副好死不活、强颜欢笑的样子,脚忽地一顿。 瑶池带目前是花妖长夏的持有物,就算他现在真是萧含,也未必就能够让慕时心甘情愿的跟着他离开。 慕时定睛瞧着祁婴,生硬道,“不是,尊上。” 一句话,瞬间引起众妖的重视。南城楼附近四散早起的妖类,这会正如雨后春笋似的纷纷冒出、集聚。 祁婴冷眼扫过众妖,众妖不自觉颤了颤。 一妖兵呵斥道,“尊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集聚到城楼之下的众妖们,先是沉默,后是附和。 立即,这些妖哗然,说辞纷纭—— 驼色衣衫男子道,“我听说这新来守门的妖,以前是乾坤宗慕一舟的大弟子,是个修仙的!后来是因为修仙走火入魔,才坠入妖道的。” 手拿团扇的橙衣女子道,“呸呸呸。我最不爱听这种混账话了。天底下哪里来得这样的好事?” “凭什么人家修仙的成了仙,就叫做得道升天、功德圆满、修成正果。成不了仙,成了妖,就成了坠入妖道、走火入魔?” 一白发老翁不急不慢道,“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好事。修仙屠妖可成仙,心有邪念被功法反噬就成妖。” “屠咱们的妖,成他们的仙。到最后他们成了妖,咱们还要大发慈悲的和他们做同胞做邻居。” 老翁失笑道,“现在想想,可真是不公平。” 众妖一听,纷纷不满起来。 “对啊,还真是不公平!” “凭什么人家修仙的就有这样的好事,咱们做妖的,稍不留神就会因为他们而魂飞魄散。” “没道理,实在没道理。此类因走火入魔而修道失败的妖,不能不除!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喧哗声愈演愈烈,不过多时,妖群中就传出一阵震耳欲聋可响彻云霄的话—— “杀慕时!” “杀慕时!” “杀慕时!” 第七十六章 离程2 这声音不断,气势如虹。 天九城秋深寒风凛冽,不远处,祁婴督见一个男子,一个他不认得的男子。 这个男子,在甬道之间,缓缓踏来,“守个门也守不安生,竟然惹得尊上气恼。” 说罢,折郁一掌隔空而来,直直的打在慕时的身上。 慕时挺拔的身躯撞击到身后的城墙,又半跪在地上,吐出一滩乌黑的鲜血。 他俊俏的面容上沾了血色,而景传镜那头,慕茗在乾坤宗的天池旁,伸出手,像是要替他擦拭去血迹一般。 只是这手,在触及慕时的脸时,又立即穿过了景传镜。 此刻,南城城门的慕时,剑眉微挑,似有所感知,嘴唇微抿,脑海中一闪而过慕茗的影子。 折郁又是一掌,“怎么?本君讲讲你,还不乐意了?” 苏乐挡在慕时身前,不悦,沉声道,“折郁君,别欺人太甚。” 慕时闷哼一声,头痛欲裂。 祁婴和苏乐对视一眼,心想黎明之际不出天九城,怕是等日照高升后,得更是出不了这城门。 折郁袖中飞出锁妖丝,将慕时捆得死死,冷笑辩道,“不欺人,不欺人。本君欺的是囚下妖,座中犬。” 苏乐破冰笛一出,淡紫色光晕散开,将大多妖类弹倒在地。 祁婴卸下玉石假面,重重灵力,假面裂开,像利刃一般朝折郁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苏乐对峙折郁,而祁婴扶起半跪的慕时,将月白色灵力灌注他的额间。 慕时差着些许便是要昏下,只是下一刻,折郁的锁妖丝便嵌入他的皮骨。 蚀骨之痛,长啸一声,妖气上头。 慕时冲破锁妖丝,眼生生的就朝祁婴打去。 四人对峙不下。 见黎明未过,空中白月尚在。苏乐用乐力将众妖包裹,祁婴用白月的虚光,齐聚灵力,整座城池颤动,地面散出寒气,攻击折郁。 因苏乐庇护,寒气并未伤及被乐力包裹的众妖,连带着慕时,都是未伤的。 寒气入骨,折郁身上千疮百孔。 那一刹那间,苏乐吹奏起苏门仙乐,舒缓,麻痹安抚慕时的情绪。苏门仙乐将慕时诱出南城门后,随即,他吹奏寒冰诀,以极快的速度,将慕时冰冻。 祁婴将慕时收入百物囊,拉起苏乐的手,便就是要往东陵湖跑去。 苏乐回拉住他的手,“阿婴,你的踏浪呢?” 祁婴拍着脑门,恍然,“一紧张,我都忘了我有御剑飞行的本事。” 两人御剑,他紧握苏乐的手,“苏乐。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有些紧张。” 苏乐问道,“你紧张什么?” 祁婴道,“我总觉得,萧含他……” 良久,他摇首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萧含他有些眼熟罢了。” 东陵湖畔,日出,波光粼粼。 陵周又一次被萧含捆得紧紧,除去被禁锢外,他并没有一丝的皮肉伤。 萧含已等候祁婴两人多时,他半倚着树,弹着华萦琴,琴声悠悠。 苏乐又有一刹那的失神,萧含虽然有玉石掩面,但是那一双眉眼,当真是和祁婴无异。 萧含纤手拨动琴弦,不紧不慢,饶有闲情逸趣,“东陵湖的日出是整个妖界最美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离程3 曾几何时,萧含也想把苏乐从洛书宗极寒殿里给拎出来,拎到这东陵湖陪他看日出。 日出嘛,最美的景象,就得配最美的男子。 苏乐别过头,祁婴跨步挡住萧含的视线。 日出时,红霞漫天,寒气渐散。 萧含拨弄琴弦,关心问道,“苏乐上仙,此去灵神草可带够了?” 苏乐应声,并未多其言语。 萧含点头,沉默半晌,“洛书宗气候不好,你记得多添两件衣裳,可别病了。” 苏乐眸中寡淡,生硬道,“就不劳烦妖尊你多费心了。” 萧含应了应,他不多费心,他也就是费心费心而已。 他停下修长撩动的手,幻出一颗顽石来,扔向苏乐,苏乐接住。他行云流水般起身,负手问道,“苏乐上仙,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乐手中那一颗细小的顽石,乃前世陵周用来对付修仙弟子纯阳之气的顽石。现在他手中的这一颗顽石虽小,但是假以利用,也算是一件可用于检验三宗弟子正直道行好否的利器。 祁婴不满,不过就是给了颗顽石施以小惠罢了,苏乐才不会去和萧含借一步说话呢。 刚是这么想着,这么深信不疑的想着,苏乐却应了一声,跟着萧含往再远些观日出最佳点而去。 祁婴愣了半晌,不服气,闷哼了声,走到陵周旁去,百八十年来难得施了妖法,解了陵周的锁妖丝。 陵周揉着肩背,祁婴搭着他的肩膀问道,“刚刚萧含可对你做了什么?你可还好?” 他瞅了祁婴一眼,“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把我给绑在那。其实本也没什么,只是锁妖丝绑我时,绑得异常紧了些,这会肩背有些痛。” 祁婴帮着陵周揉肩背,问道,“萧含刚到天九城的时候,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当时你是权倾妖界的陵周君,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陵周忖了会,“不知道。” …… 东陵湖畔,日出皎云。 妖界一奇观,东陵湖,湖位于高山之上,乘坐船只,顺着千丈的瀑布,可以到达洛书宗。这本是一个可以进入洛书宗,用于突袭的好地方。只可惜,若是真顺着瀑布而去往洛书宗,那这妖,多半都会丧身于东陵湖或瀑布。 因此,这地方,长此以往,也就用于供妖界民众观赏日出日落。日子久了,东陵湖可通往洛书宗的消息,便也就是无人知,无人信了。 苏乐难得主动出了声,“这里的日出很美。” 萧含笑了,“你是我有生以来,头一个陪本尊赏日出的人。” 苏乐侧过身,注视着萧含那一双熟悉的眼眸,少了凌厉,多了温情。 萧含问出声,“你们可以带走慕时,包括陵周,你们也都可以带走。但是,苏乐上仙,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知你可否帮我解疑。” 苏乐应道,“嗯。” 萧含紧张,藏于后背广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 他问道,“我听闻,人一旦有了遗憾,就会四处求之使得圆满,但因无处可求,从而心间永远就缺了道口子。苏乐上仙,你曾经,有过遗憾么?” 第七十八章 离程4 遗憾么? 湖畔平波,波光粼粼。 苏乐九曲回肠,郁结回首,“不知道妖尊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憾事?” 萧含又是笑,快意道,“我不知道。我是在问你,苏乐。” “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憾事?” “我?” 萧含失笑,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憾事。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苏乐不信。 萧含道,“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苏乐上仙,你喜欢那个祁婴么?” 萧含望了望祁婴所在的方向,苏乐淡淡应了声。 他又问,“不管什么样的祁婴,你都喜欢?” 苏乐点头。 他深信苏乐的话,但就是要做出一副执着的样子,问道,“他是个男子,男子你也喜欢?” 苏乐蹙眉,声音清冷道,“情之一字,从来只关乎于情,无关其他。” 萧含意味深长应了声,心中是两百年来的难得悸动。 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两人无尽的沉默。 不过多时,苏乐见祁婴在船只旁等得有些生烦,他才开始直白说道。 “从前,我对一个人犯了错。一个原本穷尽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可是,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来一遭,我也会义无反顾的步前尘。” “我不后悔犯错。因我知道,那个错,我非犯不可。” 萧含心里生涩,藏于袖中指节分明紧握的手,忽而松了开。 他没有憾事,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因他知晓,从前他哪怕是死了,死在岐山,死在慕时的手里,那苏乐也还是活着的。 活着,就算是三界中再也没有他萧含这个人,苏乐也可以活的好好的。 他垂眸叹息,故作姿态,笑道,“日出也看了,疑问也解了。本尊小气,这一行,就不送你们了。” “苏乐上仙,你们好自为之。你……珍重罢。” “等下次,我们若再碰上面。无论是你,还是他人。本尊都不会再手下留情。除了今日,本尊都会是一个很称职很称职的妖尊。” 说罢。 萧含便再也不去看苏乐,他拂袖,一身深紫,腾空往天九城方向而去。 苏乐半天愣在原地,见那毫不留恋干净利落而去的身形,他耳畔回荡起方才萧含所说的话。 等回过神,他走到祁婴和陵周那处,只听见陵周问道,“萧含还留了把琴。这琴,我们要带走么?” 祁婴摆手,“有什么好带走的?不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琴么,没什么好稀罕的。” 苏乐听着,到华萦古琴前,俯下身,双手轻抚着琴弦。 这琴,昨夜还是断了的。没想到,不过一夜的功夫,折郁竟然就给修好了。 祁婴思量再三,“苏乐,你若是喜欢这琴,那咱们就带走。反正,这琴也不值钱。到时候,我再送个更值钱的还给萧含。” 苏乐起身,“华萦琴在妖界仙乐殿待了两百年,要是我们随意带回去,反倒落人口舌。” “再加上,萧含这人喜怒无常,若是他趁机因这琴来跟三宗过不去、生是非,那就真中了他的诡计。” 祁婴忙不迭点头,“你说的有理,有理。” 其实,祁婴的潜台词是——既然萧含在苏乐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不咋的,那他也就放心了。 陵周欲言又止,被祁婴发觉,才说道,“萧含行事很辣直接,他曾经血洗八荒,对有异心之辈,丝毫没有仁慈恻隐之心。” 祁婴带着苏乐便是上了船,附和道,“所以才不能带走那把琴。他心狠手辣,谁知道会不会用这把琴当做借口,以对修仙界开战。” 陵周伸手,准备叫住祁婴,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现在还不至于……” 刚说到这里,祁婴便拉了苏乐进入船只的房间。 陵周叹了口气,完整道,“他现在还不至于要在这琴上打算盘、算计人。” 第七十九章 极寒殿1 东陵湖崖底,怪石嶙峋,瀑布由上而下捶打着怪石,水花四涌,汇向山底。 祁婴三人脚踩柔软松动的土壤,走过一座长长的悬索桥,悬索桥桥下,深不见底,低头一看,只看得见白得浓郁的云层。 远远的,能够看到悬索桥那头,屹立高处之上,一座犹如巨大蓝晶色水晶宫的极寒殿。 祁婴舒展开筋骨,“苏乐。你说,要是这悬索桥断了会如何?” 苏乐径直往前,双眼丝毫不斜视云层,“掉了,那我们就只能摔下去了。” 祁婴快步跑到苏乐前方,蹲下,用手撩着云层。他的手指穿过云层,指尖隐匿。陵周远远跟在苏乐身后,也开始欣赏起洛书宗的美景来。 前世,苏门曾一度失守。苏门弟子就从悬索桥的那头转移到东陵湖瀑布崖底,斩断桥身,在崖底苟延残喘,休养生息。 祁婴松了口气道,“真希望这座悬索桥能够一辈子永生永世存在。” 如果悬索桥能永生永世的存在,对洛书宗而言,总是一件好事。 话毕,他拿出百物囊,紧紧握着,跟握着宝贝似的,“得去趟玄宫无极殿,要是慕茗知道我们将他师兄带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苏乐应声,“嗯。我陪你一起去。” 此刻,悬索桥那头。 四个穿着淡紫色锦绸的洛书宗弟子正在互相切磋,以打发消磨时间。 祁婴随意发出声感叹,“年轻真好。” 苏乐侧身问道,“羡慕?” 祁婴摇头,“不羡慕。我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一方老大了。” 洛书宗弟子们:“……” 闻言,众弟子停下剑,行礼,“见过仙宗。” 苏乐颔首。 继而,他转过头,眸中带笑,对祁婴道,“阿婴,后生可畏。历代才人辈出,最胜的,得看今朝。” 祁婴眸光流转,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他揽住苏乐的肩膀,紧紧揽住,又靠近苏乐耳畔,吐字清晰,轻佻,“今朝就今朝。那我就祝他们也能跟我一样。” 苏乐不解,“嗯?” 祁婴解释,笑道,“祝他们也能跟我一样,哪怕兜兜转转,身边也还是能有个最好的人相伴。” 苏乐注视着他,没有移开眼。他唇畔有浅浅的笑意,俊俏的脸上又透有一丝光明正大的纵意。 祁婴故作姿态,叹息说道,“不过,祝福归祝福。我估摸着,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运气。” 他的唇滑过苏乐的耳朵,这真是无异于咬耳朵的距离。 这四个仙门弟子齐刷刷的面红耳赤,因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未精通人世间的情谊,所以,在他们看来,祁婴和苏乐这二人的行为,像极了是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并且,是极其重要的悄悄话。 如果是不重要的悄悄话,那修仙界两大仙宗,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暧昧!如此让人浮想联翩、脸红的动作! 只听他低压着声音,在苏乐耳畔近乎于宣誓般的认真,“苏乐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看的男子。他珍贵、稀缺、有眼光。” “他有眼光,瞧上了我。而我,也看上了他。” 这话刚是一落,苏乐就立刻反扣住他的手腕,“方才风大,我听得不清。” 祁婴对上苏乐那双似溢着流光的眼,顿时有些怂。 他清着嗓,“嗯?这是什么意思?” 苏乐道,“想和你谈谈乐理。你感兴趣的乐理。” 祁婴憋着口气,霎时红了脸。要开始吹、吹箫了么? 这四个仙门弟子正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之中。 而后,只见自家仙宗意气风发的便是带人往极寒殿方向去了。 陵周跟上。是以,这三人,就在这四个仙门弟子前,走了,走了。 良久,一洛书宗仙门弟子出声,犹疑,“方才,仙宗是笑了?” 一弟子茫然点头,回道,“好像是笑了。” 第八十章 极寒殿2 祁婴被苏乐握着拉了一路的手腕,等到了极寒殿,他的手腕一圈都是温热的。 他抽出手,嘟囔说道,“一路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像话了。” 苏乐舒畅心情笑了两声,信步进入卧殿。 祁婴回首一望,不见原先跟在身后的陵周。他呢喃两句,就跟着苏乐,一路进至苏乐的卧房。 卧房整齐,不染尘埃般。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是掩映在珠帘后的书架和琴架。 一切极简却精致,房间看起来色调布置协调,给人一种安逸的舒适感。房间内唯一突兀的地方,应就是那少了一把琴的琴架位置。 苏乐先整理着被褥,又走向紫檀木衣柜旁,取出睡枕。 祁婴伸了伸懒腰,瞄了眼,“苏乐,你到底太简朴。咱们两人现在同为修仙仙宗,你看,我白月宗的寝殿,你再看看你的寝殿。” 苏乐坐在床榻上,谪仙般,“阿婴说简朴,莫非……阿婴是怕我养不起你?” 祁婴忙是摇头,“哪能。我从小没有骄奢淫逸那套,很是好养的。” 他见苏乐示意他坐到他身侧去,他便走上前,心里打着鼓。 方才不是说要谈谈乐理么,难不成,现在要进入主题了? 苏乐叮嘱道,“往后,你若是来洛书宗,就住在这里。” 祁婴点头,顿时乖巧。 他这个人,人前可以攻起,可以不怂,可以吃饱了撑着的去调戏苏乐,可是人后……他怂,十分怂,且特别的怂。 苏乐微眯着桃花眼,顾盼生姿,凑近他,酥软喊道,“阿婴。” 祁婴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此刻,他有一种正确的认知。他觉得……他现在是天底下苏乐唯一看得上眼的男子。 如若不然,传说中不好女色和男色的苏乐仙宗,怎么就只盯着他看,并且,把他看得心都痒了呢! 苏乐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可将你的百物囊暂且交于我,慕时道行高深,戾气重。如果就直接带到乾坤宗,依照慕茗的个性,少不能有让慕时闹事的纰漏。” “我想着,这几日,我和九晨、六箫他们多对慕时布布曲阵。到时,等他的戾气淡了些,再将他交与慕茗为好。” 祁婴听着,现在慕时的七魄还未找回来,如果这个时候慕时的戾气可以少些,少生些事情,那等他回到乾坤宗藏起来后,也能让慕茗少操点心。 这般想着,祁婴就拿出百物囊来,将它递与苏乐。 祁婴道,“我现在还真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慕时完整的回来了。慕茗这个人,看起来风光无限,洒脱豁达,实际上,他好哭。” 他又道,“从前在岐山的时候,他就老盯着我,对着我哭。他虽比我年长,但是在我眼里,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比我年长几岁的爱哭鬼而已。” 祁婴忧虑,叹息道,“如果有一天慕时真的完整的回来了,那慕茗他又该怎么办?我研究过乾坤定卦的解法,但还是一筹莫展,根本毫无进展。” 关于乾坤定卦,祁婴所说的,苏乐并没有一丝意外。乾坤定卦是死卦,一旦开启,绝无可能得解。 慕时如果能回来,那对慕茗而言,是幸事。只不过得幸之余,多了些不能伴其终老的遗憾。 而他,苏乐。 只要现在祁婴在他面前,他就再也不想去想遥不可及的明日复明日之事。 因对他而言,他和祁婴,就只有今日。 看得到祁婴的时候,永远都是所谓的今日。而所谓的‘明日’,则是指他不能继续陪在祁婴身旁的时候。 如果那一天终将到来,那对他而言,也应该是很久远很久远之后的事情了。 第八十一章 极寒殿3 板棂窗外闪过一个人影,苏乐抬头望去,只见苏六萧跨过门槛,上前作揖道,“师宗,师叔。师兄带回来的筝月姑娘,现在伤势正不大好。” 祁婴蹙眉,从床榻上立即站起。 几人到了苏九晨安置筝月的客房,只见,淡紫色床幔内,筝月紧闭着眼,脸色憔悴苍白,毫无生机。 苏乐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师兄呢?” 前几日筝月在昙花地里因藤蔓受了伤,就单从那藤蔓的厉害来看,是断没有要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祁婴注意到苏九晨并未在房内,扫视一圈后,才听得苏六萧为难说到,“九晨师兄去了乾坤宗。师宗你和师叔都不在,无奈之下,师兄就只能连夜赶往乾坤宗去求慕茗师叔帮忙了。” 祁婴和苏乐对视了一眼,本想着自己也去趟乾坤宗,但是想到三宗里,精通药理的也就只有白月宗本宗。他回过神,坐到床榻上,察看筝月的伤势。 明白色光芒注入筝月的眉间。原本深厚的灵力正缓缓传入筝月的体内,但这些灵力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而撞出。 祁婴收回灵力,垂眸不语。 他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当年筝月生祭莲花绝灯,也是算助他重生。老五爷曾说,当年曾助他重生的人,都知道他的前尘往事。 按照老五爷的说法,那筝月,也是会清楚他底细的。但实际上,筝月初见他时,是丝毫不识他的。 再加上,筝月是萤火虫妖,萤火虫甚少有修炼成妖的,筝月若真是凭自己能力修炼成妖,那妖力也不至于如此低微。 他方才给筝月察看伤势时,察觉筝月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妖力。那一股妖力似乎在遏制筝月对前世的记忆。 而那样厉害的妖力,祁婴想象不到,当今世上,除去萧含之外,还会有第二个妖有那样大的妖力。 或许,就是因为筝月体内蛰伏的妖力,再加上她因藤蔓受的伤,所以病势才会加重。 苏六萧感觉气氛不对,问道,“师叔,筝月姑娘的伤势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祁婴沉默半晌,“不用担心。先拿药缓着,过两日我亲自为她疗伤。” 话毕,外头苏九晨领着慕茗和玄冥就进了房门。 这下子,大半人倒是聚齐了。 苏九晨见苏乐和祁婴回来了,心里也安了大半的心。他望向还昏迷不醒的筝月,担忧,喊着祁婴,“师叔……” 祁婴镇定道,“你就放心。再过几日,她会醒过来的。” 慕茗淡淡扫过一眼苏乐,“听九晨说,你们去了天九城?没想到,那样人不进仙不出的地方,你们竟然那么快就出来了。” 祁婴站起,“我和苏乐本事大命大,这么快出来,没什么好意外稀奇的。” 慕茗打趣轻嗤了声,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他有意无意瞟过苏乐身上的百物囊,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祁婴走近慕茗,将慕茗拉到房外去,轻声道,“慕时在这里。” 慕茗紧张的拉住祁婴的袖子,虽然他通过景传知道祁婴已经顺利的将慕时带出了天九城。 但是,现在他亲自听到祁婴说“慕时在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还是泛了泪光。 第八十二章 极寒殿4 慕茗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本想淡然的做出回应,但是话到嘴边,那些做作的,倒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沉道,“我要见他。” 祁婴搭着他的肩膀,“慕茗,你别急。苏乐说了,要布布曲阵,等到时他戾气弱些了,再亲自将他送到你那去。” 他补充道,“你放心,也就那么几日的功夫。” 慕茗镇静下来,应声道,“百余年等下来,的确也不差这么几日。” 房内玄冥端详着躺在榻上似无生机的筝月,愈见她就愈觉眼熟。他往榻旁又是走进了几步。 苏六箫发觉玄冥的异样,眼看着玄冥越走越近,他忙是拉住玄冥的手臂,问道,“你怎么了?” 玄冥摇头道,“我先前就觉得她有些眼熟,之前在安州城外,我还没有想起来她像谁,现在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 苏六箫听得云里雾里,自然而然问道,“她像谁?” 玄冥郑重道,“祁婴师叔的母亲,如今白月宗的先宗夫人。” 苏六箫:“……” 玄冥此话一出,房内寂静无声。 有传言称,白月宗先宗夫人诞下一子祁婴后,常觉自己所生的孩子应是女子。现在玄冥忽的这么一说,要是要让旁人听到,说不定不由要阴谋论起来。 苏乐冷然的扫过一眼玄冥,淡淡道,“玄冥,白月宗先宗夫人已逝多年,还是切莫有污蔑她老人家之语为好。” 玄冥咋舌,也算得他是个敬重师长的好晚辈,听了苏乐这一句话,无论他到底有无污蔑白月宗先宗夫人的本意,他都不肯再在人前说下去了。 出了房门,又行了些路,苏六箫好奇之下,在院外拉住玄冥问道,“玄冥,那先宗夫人,不是已经亡故多年了么?你怎么知道筝月姑娘和她有些相像?” 玄冥直言不讳道,“我随师宗到岐山飞烟殿住过几月,曾在先宗夫人遗居中见到一副画像。那画像上的人,就是先宗夫人。是以,我自然知道筝月姑娘的容貌是和先宗夫人有些相像的。” 苏六箫恍然,“要是这么说,那你还真有污蔑先宗夫人的嫌疑。祁婴师叔是先宗夫人亲自生下的,这肯定无疑。要是筝月姑娘真和先宗夫人有关系,那……事情还真不好说。” 他又嘱咐道,“这件事,我往后不问了,你也切莫在他人面前提了。” …… 隔日,苏乐召集了苏九晨、苏六箫等重要弟子前往极寒殿寒冰池池水旁布置曲阵。 祁婴的百物囊,此刻正放置在寒冰池池水的莲花座上。 祁婴远远路过寒冰池,看了眼苏乐布置曲阵的身影后,就往膳房方向而去,准备亲自熬药。等熬完药,他又遣人将药送到寒冰池。 而后,他翻遍洛书宗,终于在洛书宗的后山找着陵周的身影。 这会,陵周坐在粗枝干上,手中不知从哪摘下一片竹叶,吹着曲。 祁婴用力晃着树,硬生生将陵周从树干上逼翻下来。陵周灵活的翻身,双脚轻巧着地。 祁婴瞅了这树一眼,“昨夜,你就是住在这儿的?” 他又见这树长得奇怪,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到过。 此刻,他脑海中急剧闪过在乾坤宗藏书阁时,所见的藏书阁后山的光景。 半晌,他道,“没想到,苏门竟然也种植了返魂树。” 第八十三章 极寒殿5 陵周抬头,仰望着目前为止苏门唯一还存活着的返魂树。 他沉默着,幻出华萦琴交给祁婴,良久道,“尊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这琴交与你或苏乐仙宗为好。” 祁婴收下华萦琴,没想到这琴竟然被陵周偷摸着给带回来了。 他将这华萦琴收入苏乐暂且交由他的百物囊内,“你怎么想到要把这琴带回来了?” 陵周道,“华萦琴一直被萧含藏在仙乐殿内,近两百年来没有见过光。想来,这琴宝贝非凡。我想着,将这琴留下,没准来日也还能派上用场。再加上,这琴是我拿的,萧含就算是要问罪,也问罪不到修仙界上。我现在再不济,那也是妖界的陵周君,萧含还不至于再动我。” 祁婴狐疑着,心中虽接受了陵周带回华萦琴的解释,但总觉牵强。 他也无意再将心思放在这一把琴上。 转而,便另提了一事。 他满脸的郁闷和纠结,“陵周,我问你件事情。” “老五爷曾说,当年助我重生之人,都记得我当年之事。你和水碧当年都是我忠心不二的部下,直到我死前,你们都在为我卖命。” “前世两界大战时,老五爷已退隐妖界,不过问一切修仙界和妖界的往来。我知道他有心偏袒我,也知道他私下助我。可是当年,他究竟做了什么,才得以让我重生?” 重生不同于返魂,重生比返魂更要来得有悖常理自然和不可思议。 修仙问道者,妖者,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万物有道,循序而已。 若是重生一事广为流传开,那几界为夺重生之法,定大乱。 祁婴又道,“还有筝月,我虽然不记得许多事情,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若非筝月生祭莲花绝灯,我是绝无可能重生的。” “可是,筝月却不记得前世的事情。我怀疑,是萧含在筝月不知情的情况下助她修炼成妖,又用妖力控制了筝月对于前世的记忆。” 祁婴放开紧握着陵周的手臂,来回在他面前踱步。 继而,他道,“我想,筝月生祭莲花绝灯,大抵和苏乐有关。只不过,萧含控制筝月的记忆容易,控制苏乐的记忆却难。但现在,苏乐根本就不记得前世的事情……” 越是想着,祁婴就越是心乱如麻。 除非苏乐根本就没有参与他重生之事,又或者,其实苏乐一直都记得从前的一切,现在只不过是苏乐装作不记得。要不然,有关筝月生祭后所引发的部分事情,根本就说不通。 可如果苏乐真和他重生的事情无关,那他面前的这一棵返魂树,又怎么解释? 返魂,重生。 这两个词,该是多么契合。 陵周道,“尊上,不如你亲自去问问苏乐仙宗。有些话有些事,藏着掖着倒不如开诚布公。昨夜我就住在筝月隔壁,苏乐仙宗的弟子很周全,为我安排了住宿。我也曾去查看过筝月的情况。” “方才尊上你的疑惑,我都有所理解。” “再加上……” 陵周抿唇,逡巡道,“我听闻尊上你要亲自为筝月疗伤。若是要疗伤的话,那所承受的代价,对于现在痴恋苏乐仙宗的尊上你来说,严重程度可犹如天崩地裂。” 祁婴:“……” 陵周道,“既然要天崩地裂,不如开诚布公,顺便活个明白。” 洛书宗后山的枝叶嗦嗦作响,抚不平祁婴心中大半的急躁和忧虑—— 若要活个明白,活得像个真正的自己,他就必须要和苏乐开诚布公。 可若要和苏乐开诚布公,那就必须告诉苏乐他骗了他。他不光骗了他,还骗了所有人。 这对他来说,就好比他能独自忍下剥皮、削骨、涅盘这类痛苦,但是他却忍不下要当着苏乐的面,将他最丑陋不堪的一面呈现。 这是一个自尊问题,胆怯问题。 尝过甜头后,他不是吃不下苦,他只是不愿玷污苏乐对他的甜。 祁婴坐在返魂树底下,靠着树干,笑道,“陵周,你干嘛说的那么严重。我只不过就是打算把欠筝月的都还清而已。” 第八十四香 极寒殿6 陵周随手将手中的竹叶扔到清爽蓬松的土地上,也靠着树干,“那尊上你可想好退路了?” 祁婴避而不答道,“嗯?” 陵周直面凌厉道,“可想好以后去哪。妖界如今早已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修仙界也将无你的容身之处。” 祁婴:“……” 他扶额,果真陵周委婉的本事不够足。 他不过就是想先有一日过一日,以后不管怎么过,都比现在实际抢了人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好过。 陵周再问,“所以,尊上,你就这样决定要放弃苏乐仙宗?” “……” “因为无颜面对,所以要放弃苏乐仙宗?” “……” 话毕,陵周等不到回应,就突然沉默起来。 许久,他陈述道,“尊上……你是因为无颜面对妖界千万妖众,所以才决定放弃妖界的。” 祁婴脊背一僵,本想强颜欢笑的情绪霎时间烟消云散。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他虽然不完全记得,但却觉得那些陌生的画面十分熟悉。 他好像……因为苏乐这个男色,而切切实实的置千万妖众于身外不顾。 要是这事情属实,那但凡他有一点羞耻心,他都不会回妖界重头再来、东山再起。 关于苏乐这道坎,他估摸着也是跨不过去了。重头再来和东山再起,不管前期中期后期再怎么雄赳赳气昂昂,那到最后的点上,他还是会栽在苏乐的美色上。 不,他并不是那样肤浅的人。他会栽在苏乐的内涵气质和美貌上。 陵周倒是也不气馁,缓缓道,“当年萧含初出茅庐成为妖界妖尊时,曾在妖界埋着已故妖尊尸骨的禁地里起誓——他有生之年,定会让仙门之人自觉退避两家结界处千里外。” “他循序渐进的本事可谓高明,怂恿妖众,煽动情绪,玩的一手好牌。” 祁婴蹙眉,听着,一来觉得萧含较之他做妖尊,更为称职。 二来,又觉得陵周这一番话语气和当初水碧在大阿山的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陵周又道,“刚好,近几百年来,修仙界对咱们这些做妖的,甚为瞧不起。其中赶尽杀绝,不手下留情的,数不胜数。妖众们,早就想铲除这些异己了。” “不能不说,如今,萧含已经牢牢掌握住大部分妖界的民意,获得了大半的民心。” 后知后觉,祁婴恍惚的反应过来。 合着,陵周也是隐约有劝他回妖界东山再起的意思。可要东山再起,几乎是不可能的。 凭妖力,萧含早在他之上。 凭地位,萧含是妖尊,他即将是臭名远扬的骗子。 凭手段,萧含完全可以比他狠辣变态高达至百倍。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踩了几吨的狗屎或桃花,真真真回了妖界当妖尊。那他也是断袖啊!他还是会再栽在苏乐手上,重现上一世的悲剧。 是以,综上所述,妖尊之位,他pk萧含,他完败。 祁婴从完败的氛围中脱身出来,立刻打断陵周的一腔热血,问道,“你和水碧见过面了?” 陵周应声,“离开天九城那晚,水碧曾和我见过。她告诉我,慕时的七魄,就在华萦琴里。并且……再过不久,萧含将举全力剿灭修仙者。” 祁婴顿时心间一紧…… 剿灭修仙者? 第八十五章 欲归1 他想不通,萧含究竟图什么? 难不成,就是因为萧含有一颗爱护子民的心肠?这得是有一颗多么爱护子民的心肠,才会想要剿灭修仙者。 祁婴叹息着,摇了摇头,十分的不解。 下一刻,他得出一个结论——看来,对苏乐,还是他最为靠谱。 剿灭修仙者,那其中应也是包括三大宗之首的。萧含那小子,先前明摆着是觊觎苏乐,现在翻脸不认人,肯定是先前苏乐给他摆了脸色,这才让他伤心欲绝、因爱生恨,将剿灭修仙者提上行程来。 祁婴伸着懒腰,慵懒问向陵周,“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见陵周不语,他继而沉声道,“陵周,我清楚我自己,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很清楚,当初妖界浮尸遍野,过失在我。我不是个称职的妖尊,但是萧含会是。只要苏乐在,两界还会保持一个平衡。我能做的,就是在撕开我的丑恶面具后,将九死醉尺和孤灯七卷留给苏乐,并且,以后离苏乐离得远远的。” …… 是夜。 秋夜微凉,祁婴抱着华萦琴,步入慕茗居住的居室。 慕茗此刻正捧着祁婴的百物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它。百余年少有的双眼柔情,此刻都尽付诸在这百物囊上了。 他见祁婴来了,笑道,“你看,我特地问苏乐要过来的百物囊。我答应他,在七日曲阵正式结束前,绝不会放我师兄出来。” 祁婴挑眉,这百物囊跟了他近两百年,日日盯着瞧着,现在还有什么好看的。 他凑到慕茗跟前去,“你盯着它,也看不到你师兄,有什么好看的。” 慕茗嗤了声,趣道,“这叫睹物思人。” 祁婴将华萦琴放置在居室的琴架上,靠在座椅上,似随口问道,“慕茗,你平生有没有什么特别恨的人?” 慕茗看了眼他,收起百物囊,“有倒是有。你问这个作什么?” 祁婴兴致冲冲,支颐道,“竟然有人能够招你恨。” 慕茗走到他跟前,眼神丝毫没有落到华萦琴上,直勾着看向他,“你想知道是谁?” 祁婴耸肩,千百个不愿意知道的模样,回绝道,“我没兴趣。” 他起身,“我来,是给你送睹物思人的物。这华萦琴里,有你慕时师兄的七魄。等曲阵结束,你可再想法子让这七魄回到慕时体内。” 慕茗几分诧异。 祁婴补充道,“我听说这华萦琴易断,你可小心着点守。” 慕茗望向他的眼神复杂了些。半晌,他应声。 离开居室前,祁婴驻足,忽的回头道,“那个……上回你不是将醉花红的秘方给了我么?” 他双眸盼兮,“要是有机会,我酿坛最香的酒给你喝。” 慕茗失笑,“我拭目以待。” 屋外,寒风入骨。 巡夜的洛书宗弟子统一披了层淡紫色的披风,极寒殿位于高处,夜间寒冷非其他处不可及。 祁婴在夜深人静时,脚踢石块,石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几番晃悠,在一回廊处碰见手提绢灯的苏乐。 苏乐手中还拿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喊了声他。 第八十六章 欲归2 祁婴快步上前,将苏乐松了的系带系得紧些,“我不过就是在外头晃悠赏了赏月色,你怎么出来寻我了?” 苏乐面不改色,将月白色披风披在祁婴身上,“你许久未归,我还以为你是要跑了。” 祁婴顿着,咋舌。 他想跑,不就是暂且想了想而已么?苏乐是怎么察觉到的。 苏乐在前方提着灯,领着祁婴穿过回廊。 矮植在回廊外的蓝紫色半枝莲正散发幽香。祁婴心虚,将视线尽数落在和苏乐丝毫不相关的事物上。 寂静无声时,他憋了半晌,问道,“我在后山瞧见返魂树了。苏乐,怎么你们苏门也种了返魂树?” 苏乐闷声道,“闲来无事,种着随便玩玩。” 祁婴:“……” 他清了清嗓,发觉苏乐似乎在气恼。难不成——苏乐是恼他没有亲自将那药送到寒冰池去? 祁婴叹了气,男人,真是难哄。 两人路过寒冰池,祁婴想起他曾说要和苏乐在寒冰池里共浴的事情。 他望了眼清澈见底的寒冰池,晃了晃头。深更半夜,寒水伤身。 苏乐漫步闲庭,眉梢有浅淡的哀色。 他冰冷的手提着绢灯,问道,“阿婴,筝月的伤,你打算如何治?” 祁婴猝不及防,“啊?” 他压根没想到苏乐竟然开门见山直接问了出来。 他摇头,佯装卖关子,“这怎么能告诉你。过两日,你便可知晓了。” 苏乐心情沉重,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用过乾坤定卦,他知道祁婴今世的几个重大转折点。祁婴要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只不过,两日? 他难道觉得和他共处两日,仅这两日光景而已,便就够了么? 薄雾起,高山处愈加烟波浩渺。两人身处寒冰池旁,让人远远看去,像是身躯虚实相间。 苏乐转过身去,正对着他,认真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祁婴愈加心虚。 难道……苏乐已经知道他有事情瞒着他了? 苏乐道,“我从未想过要骗你,就算是以前,我的本意也不是那样的。以前,你伤心了,难过了,哪怕是怨恨我了,我也不是存心要骗你的。那个时候,我只是因为骗过了我自己,所以……所以才会做一些违心事,说一些违心话。” 他听不明白,慢半拍。 回神领会深意过后,他才惊异的看向苏乐,倒吸一口气。 苏乐承认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曾经乘坐船舟,穿过东陵湖,远远的拿了枝海棠花来哄我高兴。” “我还记得,你曾经让陵周放了许多被关押在陵周府的仙门弟子。” “更记得,你曾经,最后是死在慕时手中的。” 他字里行间充斥着小心翼翼,而这种小心翼翼,让祁婴有史以来发觉苏乐是真实的。 这个时候的苏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修仙界第一人,在有正常的七情六欲外,他还有自己十分在乎的人。 这都不是假的,是真实的。 祁婴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他还真怕自己的脑浆会被这种痛感逼迫到迸射出来的程度。 他双手捂着头,苏乐正想上前一步看他时,却被他制止住,斥道,“你别过来。” 清晰、清晰、清晰。 祁婴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许多的场景——他,是死于慕时手中的。他,还真是栽在过苏乐的手里。 他不是技不如人,他是鬼迷心窍!他是因痴恋苏乐而将自己栽在修仙界手里,又因自己曾多次对仙门弟子手下留情,导致前世第三次修仙界和妖界大战时,妖界惨败,尸横遍野。 那些忠心于他的,那些不忠心于他的,那些他曾付诸于真心相待的人,几乎全部,全部都丧生在那个时候。 所以…… 他还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妖尊。 第八十七章 欲归3 他心中有一个猜想猛然间生出,是否,只要他恢复筝月的记忆,将在白月宗习得的功法都还给她,没有了仙力和灵力的他,就能够恢复自身全部的记忆。 他的记忆现在许多都是模糊的,好不容易清晰了些,谁知道想起来的都是些算不得幸运和开心的往事。 祁婴想,既然要和修仙界断绝一切关系,或许,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和苏乐断绝往来。 人生当真是兜兜转转又起伏波荡。他兜兜转转还是喜欢苏乐,起伏波荡以为可以和苏乐偷得浮生一世情,谁知道到最后还是得桥归桥路归路。 仙妖本就形同陌路人,他作为妖,要是心悦的是仙门中别的什么人,那或许还能有个好结果。可是他心悦的是苏乐,一个修仙界的主要扛把子。 祁婴冰冷的声音从喉咙处发出,“苏乐,你这是耍我是么?” 苏乐愕然,站立在原地。 祁婴怒视着他,“耍我一次不够,还要耍我第二次?我的一颗真心当真就这么不值钱?你非得要死死的践踏。” “我到底是多么的下贱,才能够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祁婴已猜测出苏乐当年因愧疚或心伤而寻返魂香复生他。 可过往种种,那些曾经苏乐伤过他的心,害过他的妖众,就可以这么不作数了? 即使这件事情到底也都不能归咎到苏乐身上,毕竟痴恋人家美色的是他! 是他这个上天入地原本最受老天青睐的绝世大傻子。 苏乐默不作声。 祁婴又是重重的呼吸着,本想着挤出一滴眼泪撑撑场面,谁知道眼眶莫名的就红了。 他想,他现在必须要去治愈筝月。 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叫萧含的男人。 或许,只要他想起一切,他就能够知道萧含的来历。 在确信萧含的确是真心实意为妖界后,他也才能够放心的去找个绝世宝地当缩头乌龟,一辈子就窝在那儿,哪也不去。然后,酿无数坛醉花红,每天醉生梦死麻痹自我,留个几坛在酒窖,留给慕茗。 这般想着,祁婴半是乐呵,觉得以后的故事走向并没有那么糟糕,又半是觉得心酸,他到底是多么残忍的一个人啊。 祁婴叹了一口白气,转身问道,“苏乐,你觉得,我会原谅你么?” 他自问自答,陈述,认真道,“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苏乐原本握着绢灯骨节分明的手忽的松了开,绢灯落地,灯火忽灭。 祁婴稳稳当当的离开了苏乐的视线,他这也算是得了陵周的话,他顺便也活了个明白。 从前他是妖尊的时候,他还能够和苏乐势均力敌,还能够任性些拖累苏乐,变着法的让苏乐对他改观。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抢了筝月身家地位的妖而已。 一旦筝月是白月宗宗主后人的事情公布于众,他和苏乐但凡亲密些,友好些,往后都会陷苏乐于两难的境地。 毕竟,洛书宗这个三大修仙门派之首的位置,早就被无数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觊觎了。 第八十八章 欲归4 苏乐后来怎么样,有没有继续在冷得要命的深夜寒冰池旁站到天明,祁婴并不知道。或许,是有的。毕竟,按照苏乐的个性,彻夜站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祁婴晃了晃脑袋,强迫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这会正是关键重要的时刻。 苏九晨站在床榻旁,撩起床幔,驻足守候。 祁婴看了眼苏九晨,前世苏九晨作为苏乐最得意的大弟子,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死后修仙界还几乎全然没有他身亡的消息。 若非苏九晨死后一魂一魄附在踏浪剑上,为他彻底魂飞魄散,他也不会知道苏九晨已死的消息。 不知道生了诸多变故的今世,苏九晨,还会不会再次惨遭前世的早逝。 苏九晨出声问道,“师叔,你为何这样看我?” 祁婴回神,嘱咐道,“九晨,你是你师宗最得意的弟子。往后,你一定要镇守苏门,将苏门守护苍生的旨意发扬光大。此外,为天道奔走效劳的同时,也要多注意注意人身安全。” 苏九晨应声,“谨遵师叔教导。” 祁婴觉他孺子可教,吩咐道,“你去门外守着,不管是谁,都不要让他们进来。” 苏九晨应声,“是。” 合上房门那一刻,祁婴将全身的灵力和仙力都灌输到了筝月身上。 这些早就超乎白月宗历代仙宗的灵力,就当是他还给筝月的利息。而那些仙力,也就当做他给筝月曾叫他‘祁婴师叔’的见面礼。 往后修仙界,就要多一位女上仙了。 星辰黯淡,长庚已眠。 启明星渐渐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在这天亮前后,祁婴偷摸着翻窗,约上陵周,御剑而去。 青白的天际,凉风习习,四周万籁俱寂,只剩踏浪剑割破空气的声响,还有衣料被风摩挲的声音。 此刻,他的脸上已褪去多番的郁结神色,剑眉星目,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除去气质的变化,他似寡言不少。 陵周闷声不吭,只觉祁婴治愈筝月后,整个人都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等两人双脚着了地,祁婴想起了什么,遂一把拉下披风,随手扔到旁边的栾树林里。少了披风御寒,他感觉周遭的冷风都更猖狂了些。 不过这披风,还是扔了好。万一让苏乐知道了,也是一种造化。 陵周试探性问道,“尊上,现在是回天九城,还是去哪?” 祁婴忖了半晌,“北丘城,先去那养精蓄锐。你不是还有一帮追随者么?先将那些还愿追随你的都召集到北丘城来。至于那些愿意跟着萧含征战的,就让他们跟着。只要他们自愿,怎样都行。” “以你的能力,萧含的势力势必会减弱不少。到那时,他将会重新调整剿灭修仙界修仙者的计划。起码,剿灭日程,将会延期。到那时,三宗有苏乐、慕时还有慕茗坐镇,也算能和萧含抗争。如此,也就算我和三宗正式断绝牵连,不再亏欠了。” 陵周听此,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祁婴的这话——不就是他要重整旗鼓,重回妖界了么?! 第八十九章 欲归5 北丘位于天九城北部,民风开放粗犷,其中心地带就是北丘城。 前世祁婴发迹于妖界都城天九城,萧含也是如此。而陵周则是在北丘城起家。 是以,北丘才是陵周的老巢。只不过,陵周百八十年未曾现身,那些年轻的后辈们,多半不认识他。 好在妖界中人活得长,那些原本追随陵周的革命老前辈们,总还是都认得他。 两人到北丘城时,北丘城城门大开,城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甄寒和甄萧棠在城门口等候已久,甄寒一瞧见陵周,远远的便挥手喊道,“陵周兄!” 其对陵周的热情程度,远超对义兄祁婴。 祁婴见怪不怪,走近甄寒兄妹时,忽地问道,“萧棠姑娘,你心脏最近可好些了?” 甄萧棠木然,一瞬间的功夫,回答道,“没有什么大碍的。” 祁婴点头,想着和甄萧棠的渊源,若是看在老五爷那层,那他们也算是义兄妹的关系。 他又问道,“老爷子身体还好?” 甄萧棠应声,试探道,“吃了那道菜肴,身体比往年都要来得健朗。” 祁婴心下明了,那道菜肴指的必定就是凤凰心了。 他情绪并未有丝毫的变化,嘴角仍然挂着浅淡的笑。 陵周知道甄寒是老五爷的第三个义子后,对他也还算客气。 这种客气表现为,现在,他又一次容忍了甄寒对他的肢体接触。 甄寒对陵周使出了哥俩好的勾肩搭背,也不顾人家陵周究竟看他顺不顺眼,只冲他嬉笑。 甄寒想着,他好歹是一介风流倜傥的俏公子,人送称号小三爷,不知有多少佳人因他而争风吃醋。他和陵周好歹有共同语言,比如说,都因深知魅力深厚而带来的困扰——所以,他陵周兄哪能看他不顺眼! 陵周问道,“小三爷不是打算在宅邸里避避难么?怎么这么几日的功夫,就从天九城跑到我北丘来了。” 甄寒笑了两声,“我祖父听说那位真正的白月宗后人被藤蔓所伤,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笃定祁婴会到北丘来。这不,特地让棠儿也跟了过来。” 陵周诧异问道,“老五爷也在北丘城?” 甄寒‘啊?’了声,忙解释道,“不是。祖父没有来,祖父是让棠儿跟着我过来的。我和你说……他年纪大了就固执。” 他趴近陵周耳畔,低声道,“祖父是觉得祁婴和洛书宗那位形同陌路,棠儿就有机会了。” 陵周:“……” 陵周挑眉问道,“小三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甄寒又是‘啊?’了声,“我还以为你想知道呢。” 陵周:“……” 甄寒同陵周并排走了两步路,耐不住好奇,问道,“所以,你是真不想知道么?” 陵周:“……” 两人又是继续走了几步。 甄寒弱弱喊了他声,“陵周兄。” 陵周无奈,停下脚步,面对着他,直视,低头。 为避免说‘不想’后,他还会问‘为什么不想’之类的话—— 陵周郑重其事道,“想的。” 甄寒舒了口气,他就说嘛,他和陵周兄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第九十章 北丘1 算起发迹以来,陵周已数百年未曾涉足北丘这片浩瀚无垠的土地。 他到北丘城安顿完毕后,于半月后着妖请了北丘城里德高望重或功勋高的前辈及其子女,还有声名渐起的年轻翘楚。 此刻,偌大的主殿内,祁婴位居上座,而陵周则是站在一侧,看请的人都到了后,便就开门见山说出自立门户之意。 话毕,所请之妖并没有一个是不同意不支持的,反倒都打算追随陵周不动摇。 话锋一转,陵周铿锵道,“往后北丘的妖尊,便是他祁婴了。我陵周愿追随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满殿的静谧。 感性的追随者们,听他打算将北丘之地易主,也打料一条道走到底。想明白后,便也高呼道,“我等愿意誓死追随妖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理性和看不上祁婴的追随者们,纷纷保持沉默。 终于,一年轻的少年道,“高座上那人,籍籍无名,我在妖界百年都未曾听过他的名号,他有何德何能能够坐上北丘的妖尊之位?” 甄萧棠站于祁婴的左侧,本是在斟酒,听到那少年不知深浅不知利害的愤懑后,出头道,“哪是人家籍籍无名,是你浅薄无知。” 她继而道,“高座这人,名祁婴,一百八十三岁,是老五爷的大义子。他一百三十五岁时,是修仙界仅次于洛书宗苏乐的上仙。” “前些日子,他还救了原本被萧含压在漳曲堡野兽地一百八十年的陵周君。他有什么资格不能登上你们北丘的妖尊之位?” 甄寒冲她使着眼色,低沉道,“这些都是北丘有头有脸的人物。棠儿,别太造次。” 主殿内妖众们,纷纷议论起来。 一老者神秘兮兮道,“怪不得我觉得祁婴这二字甚为耳熟,原是从前听过。我听闻……修仙界前两日可都乱成了一锅粥。” “你们可曾听说了没有,乾坤宗先宗慕一舟那老头子最得意的弟子慕时回来了!” “而且……白月宗的仙宗祁婴暴毙,三宗商量之下又忙是拥立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仙宗。那女子如今,也位居上仙之位。” 又一老者附和,重声道,“听说那女子上位后,将祁婴仙宗的亲传弟子们都囚禁了起来,并且施以酷刑,其手段残忍,不堪入目。” 脑子灵光的一少年听此,忙是将自己自觉划于祁婴麾下。 他揣摩道,“若是此祁婴妖尊就是那个祁婴仙宗,那想来,妖尊是将修仙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怪不得白月宗近两百年未有什么建树,若非祁婴妖尊修了上仙一位,堵住仙门悠悠之口,那怕是白月宗就要就此没落,白白腾了修仙大宗的位置给旁人发扬,不能再排行修仙大宗第二位的位置了。” 听座下之妖纷纷的议论,祁婴闲看,闲听,饮酒。 座下之妖,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有许多都是祁婴记忆中的熟面孔。那些妖秉性如何、能力如何,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甄萧棠偷瞄此刻面色冷峻的祁婴,只觉他气势较之半月前大为不同。这一偷瞄,她便觉她将萧含给她的海棠果交由折郁君代还是极正确的事情。 他眼神中不再有先前的温情,似不再受儿女情长一事的困惑。再结合如今修仙界和妖界的形势,如此看来,他定是不再和苏乐有任何瓜葛了。 几番激烈的口舌争辩后,众妖才是说道,“我等愿意誓死追随祁婴妖尊,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只见,祁婴淡淡的扫视座下众妖,威严郑重。 他屏气凝神道,“本尊定不负众位厚爱。” 第九十一章 北丘2 又半月后。 祁婴一身黑衣,邪魅无二,站在主殿之外。 若是只看背影,熟识萧含的妖或人,都怕是分辨不出两人。自他重登妖尊之位后,他和萧含,便就越来越像了。 他抬头望向那欢悦到不知东南西北的踏浪,难得无奈的哼笑了声。 那踏浪剑自从正式重回妖界后,便时不时撒开欢了的飞驰于北丘上空。 剑尊一剑一出,不少有名气的剑也都自发的出鞘,跟在踏浪身后,环游北丘城。 这一环游,不光促进了名剑与名剑之间的感情和交流,顺带着,也拉近了祁婴和那些刚臣服于他麾下追随者的关系。 这一名剑外交,祁婴很是满意。 甄萧棠拿了件大氅,送到祁婴身侧,“眼看着就要入冬,北丘位于北方,会比别处更加冷些。尊上要福泽万民、泽被苍生的话,还得多添件衣裳为好。” 祁婴侧目,倒也不推辞,拿了大氅便道,“按辈分,你是我的义妹。添衣这种小事,可以不用你操心。” 甄萧棠褪去半份希冀,落落大方道,“正是因为是兄妹,所以添件衣裳也不为过。” 不远处的甄寒在寒风中凌乱了——和甄萧棠在一块近两百年,也没见着她给自己添了件什么衣裳。 他仔细想来,三界中唯一的一片净土,当就是已毁的安州城了。 甄寒对身侧的陵周道,“祁婴重生,对三界来说,就像是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洗牌。但是洗牌归洗牌,现在的大方向形势,似乎又开始重新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 陵周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寒道,“祖父当年提点苏乐重生之法后,携我和棠儿入驻安州城,用深厚的灵力在安州城外布置了一道结界,结界内四季如常,年复一年,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当年离开天九城时,棠儿才只有十几年的道行,我虽比她年长,但也就只有二十几年的道行。在天九城的事情,我们也就只记得零星半点。来北丘之前,祖父已将当年的一切都告知了我和棠儿。” 甄寒望向不远处的祁婴,又对陵周道,“我的意思是,岐山圣地的莲花绝灯已经差不多打造完毕,这莲花绝灯,可是专门用来对付祁婴的。前世三宗之人齐心协力的对付祁婴,今世……可不是也一样么?” 陵周对此抱有不同的意见。 今世已多生变故,再加上,现在祁婴自立门户,并未打算和萧含一样带领妖众对抗修仙界,这样的中立,未必就会落得不好的下场。 他虽没有说话,但甄寒却知道他的意思。 甄寒心平气和笑了声,“我也只是猜测,你若不信,也实属正常。不过,我们暂且可以旁观一件事。若是这事情成了真,那你们刚好也可以更加留个心眼,去防范于未然。” 陵周好奇,问道,“是什么事情?” 甄寒叙述道,“祖父说,那位苏门洛书宗名叫苏九晨的仙门弟子,会于三月内撒手人寰。你也知道,前世苏九晨的一魂一魄曾附在踏浪剑上。现在修仙界风声紧口头紧,想来往后能让我们知道的消息会更少。” “因此,苏九晨三月内究竟会不会生出变故,这我们很难知道。” “但是……若是苏九晨真早逝了,那他的一魂一魄,不也还是会附在踏浪剑上?” 第九十二章 北丘3 说完,甄寒冷声呵笑。 这笑声引起陵周的注意,问道,“你习得是灵力,抛开出身不谈,起码算得上是半个修仙之人。苏九晨是修仙界年轻一辈中最有前途的仙门弟子,要是他真的死了,你就这么丝毫都不在意?” 甄寒摇头,“世间万物,凡是活的、有意识的,哪个不是亦正亦邪的。我修的是灵力,但我却不崇尚修仙界那套苍生为上的法则。苏九晨死与不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陵周低头失笑,重重搭着他的肩膀,“直到刚刚,我才发觉,小三爷你很有真性情。” 甄寒挑眉,冲他默契笑之。 北丘的山河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就是看起来更宽广有力些。没有南边什么婉约婉转那一套。 修仙界还真被甄寒说准了一点,再没有什么有关于三宗或其他的消息传到北丘。 祁婴在书房随意打开一本簿册,簿册上有进阶级的妖法教程。他翻看两页,便合上书。这得是陵周多小的时候才会看的册子。上面的妖法,简易程度极其枯燥乏味。 他又从书架中抽出一本有关乐理的书籍,刚是用心认真看了一页,便就觉头昏脑涨。 只可惜,他身处北丘,萧含在天九城,他不能见上一见。要是能见到面,他非得问问会弹琴吹笛的萧含,那些乐理,他究竟是怎么看进去的。 古往今来,妖界妖尊,有哪个是精通那些风雅的?细细算来,也就独有萧含这一朵奇葩。 他袖中掉出景传镜,离开洛书宗之前,他留下了九死醉尺和孤灯七卷,唯独带走了景传镜。 他脑海中闪过一眼苏乐的模样,心尖突然有些酸麻。 一声叹息后,他还是使用了景传镜。这是时隔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使用景传镜。只不过,他并未用景传镜窥探洛书宗的一切,要是让苏乐察觉到他还偷摸的关注他,指不定心中那些还没烧成灰的情意又复燃且浓厚了些。 剪不清,理还乱。不如弃之,一了百了,万般不扰心间。 他用景传镜窥探的是白月宗——梓陌处。 半月前,他得知梓陌被筝月囚禁施以酷刑后,并未直接用景传镜窥探。他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要是他因梓陌做出什么事情,那反倒陷梓陌于死地。 景传镜中,梓陌被绑在一根光秃秃且粗壮的树干上,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极为触目惊心。 高高的树梢头处垂下一只厚实且巨大的蜘蛛,蜘蛛挂在已吐出的蜘蛛丝上,就这样垂在他的脸前。 这样的情景,梓陌却似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他已经习惯了,那就是他的眼睛有些看不大清,又或者是听力有些不大好。 祁婴只觉怪异,紧接便就将视线移近了些,又将视角调整了些。 而等他看清楚了后,顿时就气得发颤——那红色的液体,如若不是血,那就一定是辣椒水。 所以…… 筝月是命人在梓陌的眼耳口鼻中灌进了辣椒水?还是说,她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弄残了他? 他收回景传镜,顿觉喘不过气来。妖界中人憎恨或蔑视修仙界,这些都并不是丝毫没有理由的。 位居高位的人,也未必就是什么心肠好的人。 梓陌尚且遭遇如此,更别谈其他的亲传弟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九十三章 北丘4 祁婴气愤之余,只得推开窗,让寒风侵袭到室内,以让他气血上头时冷静几分。 隔日,正是北丘正式明显踏入寒冬的时候。此时,原本金光一片的琉璃瓦台上积下了一层厚厚的雪。 祁婴踏着长靴,穿过长长的花廊。他打着一把油纸伞,似喃了句什么。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几日后,他无意间喃了的这句话,就在这北丘城里广为流传开来,也阴差阳错的给他添了几分风雅趣色,更让城中的大半女妖们纷纷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妖尊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一列端着瓜果的女妖们路过他身旁,听他飘然一句,“不知卞庄镇在何处,早冬来得这般早,想来是无缘瞧见那处满山红艳的枫林了。” 苏乐曾说想看南边的苍梧山,北边的卞庄镇。现在他身处妖界北方,也不知离那卞庄镇到底远不远。 他又在这雪地之中步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冰冷的空气已让他恢复理智。 他想到了一个算不得光明磊落的主意—— 对苏乐,他尚且还没有那个胆量去面对。但是对梓陌,他却是可以去一搏一试。 岐山,白月宗。 祁婴穿着一身青衫,面上带着翡翠色玉石假面,躲在白月宗圣地,那一片仍旧绿油油的茂林之间。 他自打将灵力和仙力全部渡到筝月身上后,自身的妖气就已经逐步归来。 好在白月宗弟子识妖之术还不高强,否则多半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察觉归察觉,只要动作快,就能够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又只要妖力高,就能让人无法察觉到他的方位。 总归,这事情他甚有经验。他前世入三宗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一事,可不是吹嘘的。 圣地之处,不知什么时候移植了成片的桃花树,反倒移栽了整片的常青树。一直走到茂林尽头,祁婴才是看到梓陌的身影。 他脚步无声,掩藏在一棵粗大的常青树身后。 梓陌跟前站着两个着月白常服的仙门弟子,这两个仙门弟子腰际别着高级弟子的腰牌标志。祁婴并不认得他们,他们许是筝月后来从并不出挑的弟子中提拔出来的。 两个弟子身侧是两桶实打实的辣椒水,气味刺鼻。两人驾轻就熟勺着辣椒水,丝毫不留情面的往梓陌身上扑去。 辣椒水刚触及到梓陌伤口时,他才意识到身边有人。 他牙关紧咬,身体忍不住因疼痛而打颤,但神情仍旧是一副堂堂正正赤胆忠心的模样,“生而为人枉为人。你们实在枉费了师宗的教导。” 祁婴在树身后,手掌紧握。梓陌他……不愧是他亲传的好徒弟。 梓陌话音刚落,只见那两个高级弟子又往他身上各泼了一勺子的辣椒水。 一弟子讥讽道,“人事无常,唏嘘啊,可真令人唏嘘。梓陌师兄啊,你可省省。那逆贼如今不在你身旁,你也不用再说些溜须拍马的话。” “本来,你是咱们之中最有威望的仙门弟子,现在,却不是了。看到你在咱们哥俩面前浑身发抖打颤的模样,真觉得好笑又有趣。” 另一弟子道,“可不是么?还有不少同门们都争着抢着要替我们来圣地呢。他们也都想看看你如今低贱的模样。” 低贱二字,语气犹为重。 第九十四章 北丘5 祁婴拳头处青筋凸起,手指指节处显然泛白。 他刚想出手教训这两个徒有仙门弟子名声,丧其正义凛然、刚正不阿秉性的不孝子弟时,又听得梓陌费力呵斥道,“师宗为人如何,我最清楚。不由得你们二人污蔑诋毁。” 两弟子嗤笑声响起,其中一人反问道,“我们污蔑诋毁?” 他冷哼一声,趴近梓陌耳畔,怕他听不清楚,重重道,“告诉你也没什么,你这个聋子。现如今带头昭示那逆贼为城府小人的……是三宗仙宗。” 他锋利的指甲特地陷进梓陌肩膀处的伤口,挖苦道,“你清楚他为人?我可告诉你,仙宗现在恨那逆贼恨得紧,那逆贼一日不现身,你就得活多受罪一日。” “那逆贼要是真心对你好,真拿你当自己人,他离开之时又为何不带你?为何置你于此地日日风吹雨淋不来相救?” 梓陌哑口无言,苍白的脸上一抹晦深难暗。 祁婴用妖力将二人强有力的弹到地上,还未下狠手时,只看到两道明亮的闪电横空出世,朝二人打去。 他顺着电光看去,只看见萧含穿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衣裳腾在空中。 不光是衣裳一模一样,就是连脸上带着的翡翠色玉石假面都是毫无不同。 在外人看来,两人发髻也都高高束起,同戴深玉玉色发冠,严气正性。两人气势大抵相同,若只凭肉眼,还几乎不能辨别出两人的细微分别。 好在,两人还有唯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方才放出闪电来的那男子,右手食指处戴了个墨玉成色的戒指。 萧含低眸蔑视这倒地的二人,斥道,“奸佞二人,死不足惜。” 梓陌眉间微蹙,觉这声音熟悉,但细细听起来却又并不那么相像。 祁婴看向萧含,竟是没想到,他和萧含想到一处去了—— 他是冒充萧含来的白月宗,而萧含则是在梓陌面前冒充他。若不是对他熟悉至极的人,怕是分辨不出来方才萧含说话的声音究竟是不是出自他祁婴之口。 这两个高级弟子还没有来得及辩解或求饶,便被萧含用墨玉戒指一道、一道、又一道的电成焦人。 其残忍程度,不亚于梓陌所受之刑。 焦人丝毫不能动弹之后,萧含略微扫过一眼祁婴,恢复自己这近两百年来最常用的声音,“一月不见,别来无恙。祁婴。” 梓陌听到‘祁婴’二字,忽的抬头。 尽管他此刻视野黑暗,毫无有可见之物。但他仍旧凭直觉,望向祁婴所在的位置。 祁婴倒吸道,“有恙,但不劳费心。” 言罢,他一步一步走到梓陌身前,刚想用手握住他肩膀时,就看到他破裂衣裳处所露出的刺目伤痕。他停了下了,手悬在离他肩膀只有一寸的距离处。 祁婴施法,使梓陌身上伤口愈合、伤痕淡化。 他看向梓陌的五官,梓陌四官眼耳口鼻处皆有伤痕和辣椒水的痕迹,余下的一官眉毛处,也特意被人割开两道口子,灌过辣椒水。 筝月……真的是好狠的心肠。 萧含望向祁婴,慢条斯理笑道,“怎么?在知道筝月的真面目后,开始心疼你徒弟了?” 祁婴蹙眉,不满。 萧含慢步走至梓陌左侧,盯向祁婴,认真问道,“若我刚刚不在,你可会为他杀人?” 他笃定自若,自答道,“你不会。” 说罢,萧含又低声讽笑道,“祁婴,你已经一百八十三年没有杀过人了。” 第九十五章 归途1 祁婴冷然,他也是想知道的——如若方才萧含不在的话,那是否……自己就不会了断那两个仙门败类。 他边解开绑着梓陌的绳索,边对萧含讥诮道,“咱们素来不熟,最多也就算是泛泛之交。难为你了解我这个本和你毫无关联的陌路人。” 梓陌眼疾耳疾本愈加严重,可现在,萧含忽地慈悲施法,了却他五官的痛楚。 他忽而从视野一片漆黑,变成看不真切眼前的一切。再在等他还未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模糊的视野猛的又变得清晰。 萧含在行举手方便之劳后,无意间显得颇有仙风道骨,缓缓道,“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差别。” 祁婴心烦意乱,被萧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现在的妖力……已在萧含之下太多。 他暗自咒骂自己一句,随即侧目而视,状其气势,“萧含,我只是想先带梓陌回去细心照料疗养,而不是我不能直接恢复他的感官。” 萧含一副受教的模样,点头。 他并未想着刁难,只是想来此处看看这个名叫梓陌的仙门弟子。 祁婴见萧含大有要把断袖之癖发扬光大到梓陌身上的样子,他立即将梓陌拉到身后,质问,“我还没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萧含随意瞟了眼周遭,答道,“故地重游。” 祁婴自是不信他的鬼话,这能是他的故地?他在岐山一百八十三年以来,可从未在这里见到过萧含。 萧含视线流转于圣地草木之间,当年他被吊在桃花树上的那棵桃花树也不见了。 故地故地,如今只剩下一块地皮,除去流水声外,其余的什么都不复存在。 此时,远处的两只白鹤穿过常青树树林,阔步朝祁婴而来,其神情眷恋,就差要带着什么专属吃食装进包袱里,以便跟着祁婴离开。 白羽、红羽两只白鹤,乖巧的站立在他面前。 祁婴转身朝梓陌问道,“你受苦了。师宗很抱歉连累到你。如今,事已至此。你可愿跟师宗去北丘城?” 梓陌愕然,他再头昏脑涨也知北丘城是在妖界境内。 半晌,他问道,“师宗……你当真是妖?” 祁婴大方承认,“是。” 自打他重新当妖适应了一个月,他就再不觉得改口承认自己是妖有多困难。相反,他倒觉得当妖更自在些。 萧含观察着此刻梓陌脸上的喜怒哀乐,诚然——他对这个名叫梓陌的仙门弟子,十分且极其的感兴趣。 他想看看,梓陌究竟是会如从前一般敬重爱戴祁婴,还是会就此怨恨敌对,从此和祁婴老死不相往来,又或立誓报复祁婴,乃至到不亲自手刃不罢休的地步。 梓陌这人,原本是白月宗年轻一辈中最有资格继祁婴之后成为白月宗仙宗的人。 毕竟,祁婴是个纯正且有责任感的断袖,断无可能娶妻生子。 因此,在祁婴之后继任仙宗一位的仙门弟子,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祁婴亲传的大弟子梓陌。 第九十六章 归途2 可现在,原本应该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一员的梓陌,却突然因为自己所信赖至极的标杆性人物祁婴,深受酷刑,永失仙宗一位。从此,坠落深渊,不复翻身…… 这反差之大,可想而知。 萧含正是出神之时,却听得梓陌诚恳言道,“弟子不愿。” 得了意料之内的回答,萧含却替祁婴不值起来。 他神情不悦,打定了主意,若是梓陌再说些什么过火的,他就也将他电成焦人——再剁成肉泥,扔到东陵湖里喂水怪。 说实话,得了答案后,萧含就对梓陌不再有任何希冀。 祁婴不愿强人所难,只得对他宽慰说道,“也罢。你我师徒二人的情分,往后是深是浅,归途是好是坏,也都个凭天命。” 梓陌作揖赔礼道,“师宗误解了。弟子同师宗的小道不同,便需得再不相为谋。往后,弟子愿誓死除奸卫道,从此不涉三界纷扰。” 祁婴欣慰点头,赞赏之际道,“修仙之人,除妖并不为过,但本质除的是奸。卫道实属艰难,但今日你于皮肉之苦后大彻大悟,也是机缘。” 他最后叮嘱道,“人各有志,志不在深浅高低,不求逍遥,只要自己觉得自己活的自在安乐,就已是达到自我的极致。” 萧含看到祁婴对梓陌正儿八经的模样,就好像……又重新看到了曾几何时的自己。 他见那只红羽朝他走近了些,闲情逸致之下,用手捋了捋它的毛发。 祁婴摸着白羽,亲近道,“白羽,将梓陌偷偷送到安全的地方后,我就给你准备苦草、眼子菜、苔草、荸荠等等之类的吃食。总之,你爱吃什么我就给什么,爱吃多少就给多少。怎么样?” 祁婴说罢,白羽立即点了点头。 要是按照往常,白羽少不得长长鸣叫两声,可是如今白月宗气氛紧张,它也自知收敛性情。 再说,它觉得它迷人的嗓音太有吸引力,若是长鸣,指不定会引来众多弟子观摩,是以它克制住鸣叫,只甚有灵气的适时点头。 梓陌眸光闪烁,他早就听说这两只公鹤是上古神兽,很有灵性。可是在岐山这么些年,他也就只瞧见这两只公鹤时不时的因发情聚在一块,又或者是时不时的吃一些浆果吃食。 除此吃喝玩乐之外,他还真断没有见到过它们稀奇的地方。 白羽跪下身来,祁婴便嘱咐梓陌平躺于它的后背,“你只管平躺就是,白羽它飞得高,又常飞,一般不听人指示,没人会想到你就在它的背后。” 梓陌应声,“多谢师宗。” 祁婴拿出一块玉佩,沉静道,“以后若是有了麻烦,可以拿它到北丘来找我。” 梓陌点头,收下信物后,闭口不提若遇见麻烦而就去北丘之事。 他想着,他往后游历四海八荒,等其中真去了北丘,再相见亦也是不迟。 他郑重有声道,“弟子定会小心珍藏此玉佩,以便日后思念师宗。” 祁婴摇首叹息,理了理梓陌的鬓发,“也罢,珍藏也好。为师亦也是会想念你的。” 梓陌感伤跪地,行了出师礼。他起身后,便腾空而起落于白羽背后,小心平躺。 第九十七章 归途3 目送白羽身影而去后,祁婴负手,不可闻之的一声长叹。 两世数百年来,到底身侧也就只有陵周和梓陌最曾不负他。 岐山寒风萧萧,吹散地上的焦人,焦味焦粉一片。 祁婴侧身,看向萧含——这世上,怎么会有和他如此相像的人。眉眼、声音、功法,都和他如出一辙。 萧含摸着红羽长喉,潇洒又风雅的轻笑道,“镇宗神兽,却独独亲近两个妖类。有趣,实在有趣。” 祁婴用景传镜看过岐山的圣地,因此他知晓梓陌在此处。至于其他亲传弟子,他窥探过白月宗尽数能囚人的地方,可是却全部都寻不到踪影。 他席地坐在草地上,打料先休憩一番,以便抽空想想白月宗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他疏漏了的囚人之所。 明明他前不久还和苏乐、慕茗在这里谈笑风生,有说有笑。可是现在,他却已经感觉许久没有在这里望过这一碧万顷的蓝天。 他原本是积极讨厌萧含的,说不清缘由的讨厌。可是他现在仔细一想,他和萧含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从头到尾都是一路人。 再说,萧含应该比他还要来得讨厌他才对。他可是让陵周拐走了不少似中流砥柱般的臣妖。 不过…… 祁婴观察着他,看样子……萧含的气性倒是也不大。 起码,这会萧含对他倒是没有一丁点的敌意。真是一个怪妖。 草地微凉,青草香灌进鼻喉,冷意透过衣裳直抵他的后背。 萧含从容说道,“我以前出身贫贱,后来初到天九城时,为了更进一步提升妖力,就自愿进入到八荒中最恶贯满盈恶妖满地的苍泽之地。” “那一日苍泽风雪很大,我不想窝囊的活,我的目的很明确,我想要至高无上的妖力,想要天九城妖尊的宝座。” “于是,我就幻出大火,一把烧光那片荒林。林子一着火,成千上万的恶妖就都出来了。” 他嘲弄笑道,“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太高估自己了。” 祁婴静静地听着,“然后呢?” 萧含道,“然后我就从苍泽出来了。那些恶妖也死了。我成了天九城里最至高无上的妖。” 他眯着狭长的眼睛,揶揄道,“所谓至高无上,就是踩着人命或妖命,一步一步的登上天。” “要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祁婴,你准备好了么?” 祁婴听不大懂,双手抵着草地,起身,望向他。 他现在倒是也想得到至高无上的法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能有能力去和萧含旗鼓相当。 可是,苍泽之地的恶妖不都死了么?他就算去了苍泽,也是无用之功。 萧含从怀中掏出和右手食指戴着一模一样的墨玉戒指,不由分说就套进祁婴的右手食指。 祁婴下意识想拔出戒指,但戒指却紧紧的箍住他的食指。 萧含眼神锐利,凑到他耳侧低声道,“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都在这墨玉戒里,你确定不稀罕?” 祁婴冷然道,“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我和你无亲无故,你凭什么帮我?” 萧含讽刺告诫道,“天下当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听好了。祁婴,杀人……你必须要重新开始杀人。” “我不是要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像你这样只为情所困的草包,我不帮你,难道要等着你去葬送我妖界全部的北丘城民?!” 祁婴:“……” 祁婴道,“欺人太甚。” 他的心情愈加沉郁,顿时气愤不满。果然,萧含还真如苏乐所说,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辈。 亏他还以为萧含无故救了梓陌后,是性情中人。谁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第九十八章 归途4 萧含俊俏的侧脸上露出一分讥诮,“强者才有资格欺负弱者。你若不服,大可变成强者。” 话毕。 常青树树林那头,一抹身影信步而来。苏乐背上一架华萦琴,朝林深处而去。 红羽低头衔花,在祁婴和萧含二人面前来回晃悠缓和气氛。 萧含倒也不恼,只是催红羽往远处走些,他道,“莲花绝灯炼成之日,你的其他弟子已被筝月拿去献灯。你也不必再费心思去想其他最能囚人的地方。” 祁婴突然颓废了几分。 萧含又道,“我要是你,我宁愿将全部的灵力和仙力喂狗,也不会给筝月一丝半点。” 祁婴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当初封印筝月前世记忆的是你。你和我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萧含淡悠悠道,“论强弱,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 祁婴:“……” 他怒声道,“总有一日,我会变得比你还强。” 苏乐站在常青树树林的尽头,在离祁婴还有三丈远的地方驻足。 他并未出声,刚好对上萧含的眸子。 他一副寡淡神色,用灵力将华萦琴护向萧含跟前,冷声道,“物归原主。” 萧含闷哼一声,在华萦琴还未到他跟前之时,就用墨玉戒将华萦琴生生电成两半。 祁婴背后脊骨发凉,那样熟悉不过的声音……是苏乐。 斜阳拉伸树林身影,将苏乐完全盖在树荫底下。 萧含剑眉入鬓,身姿依旧挺拔,也未想离开圣地。他站在原地,望向祁婴和苏乐二人。 祁婴手心已出了些虚汗,他转过头,也看向苏乐。 一月不见,苏乐已是消瘦不少。 苏乐旁若无人一般,也不管萧含是如何处置了华萦琴,他双眸冷淡,转过身便缓缓的离开。 祁婴:“……” 他喉咙处似有什么堵着,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走了好。 走了,才能够放下。 祁婴抬起手,注视右手食指间的墨玉戒指。他必须强大,必须得强大起来。 他转身之时,萧含已不见踪影。 天色微凉,他扫视了一圈物是人非的圣地,而后,便毫无眷恋的离开这岐山。 北丘城。 祁婴翻遍书房古书,终于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出了一本记载苍泽之地的记录。 这一本古书之上,也刚好记录了一处古树林深的无人之境。 那无人之境因深林之处有数丈荒叶,而荒叶中又藏有万千猛凶恶兽,因此数万年来,根本无人涉足。 若想不因循序渐进的快速提升妖力,去无人之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 三月后。 北丘城家家红绸饰府,角楼处大钟每隔两个时辰便鸣响三声。 琉璃宫殿之下,祁婴大摆宴席,踏浪剑如今已焕发出可威震一方的剑尊之气,丝毫不输天九城里的那柄踏浪剑。 祁婴一身深色直裾,腰间垂挂墨玉玉佩,手拿玉杯,平心静气,神色自若。 踏浪剑心情正好,带着一帮名剑巡城归来后,怡然入了剑鞘。 甄寒已赖在北丘城三月,起初就只是住在离陵周对面的院落内,而后,在祁婴留书信出走的第二日,就赖到了陵周的房里。 这日,北丘臣妖为迎庆祁婴自无人之境生返,不光自发得将自家家门装扮得外红里红,而且,能入殿的臣妖们,也都纷纷带了上好的宝物前来,美其名曰替祁婴进补。 此进补……祁婴甚为头疼。 第九十九章 十五绝1 各式补品,诸如人参、鹿茸、海参、蜂乳之类,祁婴可照单全收。 各种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明耳目的珠玉,诸如黑玉、红玉、和田玉之类,他也可照单全收。 但是…… 这各式各样的女子,环肥燕瘦之类,端庄优雅之类。这些,他可没想照单全收。 北丘新封的阳山君此次前来,就携来了十五名妖界极品女妖。 其余臣妖也纷纷为祁婴的幸福生活表示真切关心,私底下也早早准备了不少美艳绝伦的女妖准备敬献。 祁婴无奈摇头。 阳山君原是北丘境内阳山的一山之主,阳山别的没有,山好水好,尤其盛产名誉妖界的女妖。 因此,这番阳山君携来的女妖,不光是模样还是妖力,都是妖界女妖中一顶一的极品。连带着来参与宴会的极品数量,亦也是要比其他臣妖要来得多些。 阳山君起身敬酒道,“百余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鬼才,心甘情愿的臣服拜倒于我阳山十五绝之下。” “今日,属下愿将我阳山如今的镇山之宝十五绝赠与尊上。” 祁婴微微颔首。 这行为十足的让陵周、甄寒、甄萧棠等人吃惊。 紧接,祁婴道,“阳山十五绝美则美矣,但若是留于我殿内端茶送水,倒是委屈了。” 座上这些臣妖,听了祁婴这话,几乎都不免忍着笑。 好在,阳山君本性是个极其有趣的妖。他听祁婴委婉拒收他的十五绝,脸上并未觉得蒙羞。 反而,他更加敬佩起祁婴来。 毕竟,百余年来,可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够在面对这十五个绝色佳人时,能够表现出如此强劲的自制力。 阳山君道,“尊上,不如你亲自看一眼我这十五绝?” 见祁婴不为所动,他又道,“我这阳山十五绝之清姿美艳,就算清冷如洛书宗苏乐那位,也是逃不出这些绝色的手掌心。” 祁婴蹙眉,抬头,往那十五绝方向看了眼。 果真,是极美的。 阳山君见祁婴望向那十五个绝色佳人时出了神,不由骄傲。 阳山君问道,“尊上,如何?” 祁婴沉思半晌,那些女子美则美矣,但太过于妖。苏乐并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他回道,“美则美矣,只是我不喜欢。” 阳山君问道,“那尊上喜欢什么样的?” 祁婴道,“也不用太美。只要顺眼就行。最好,长得再比我好看些。” 阳山君:“……” 萧含因面上戴有玉石假面,因此是妖界历代妖尊以来最为神秘的妖尊。 而祁婴自立门户后,因这张在妖界俊俏无双的脸,就成了妖界历代妖尊以来最为美的妖尊。 可如今,他要一个长得比他好看些的女子? 阳山君尤其为难,只得看向陵周。众所周知,陵周在妖界的长相,亦也是数一数二的。 阳山君极其无奈之下,想到欢好心悦一事,乐意高兴最为重要,也不一定非得要女子。再说,妖界中妖,豢养男宠的权臣,亦也是不在少数。 第一百章 十五绝2 陵周威严,他瞥向阳山君,“阳山君,你瞧本君作什么?” 阳山君随意寻了个借口,乐呵呵笑道,“陵周君多虑,我方才是正瞧着你身旁的少年郎呢。” 甄寒挑眉,少年郎? 陵周道,“阳山君若是喜欢,可以禀明老五爷。总归这少年郎近日已白吃白喝白住了我些许东西,我瞧着烦得紧。” 甄寒:“……” 他不过就是觉得陵周比女子要来得有趣又好看些,才是多加以兄弟之情亲近罢了!既然是兄弟,白吃白喝同吃同住,又有什么不妥的! 阳山君忙是摇头,“本君不喜欢,不喜欢。” 甄寒:“……” 祁婴放下酒杯,望向那十五绝,出声道,“阳山君的十五绝,本尊收下了。” 甄萧棠吃惊之余,又见阳山君喜气洋洋道,“恭贺尊上喜得十五绝。” 酒过三巡,宴席过后。 祁婴纷纷让侍女们将各式各样的名贵首饰、精美衣裳、北丘边陲地形图、边陲各城风土人情书籍等等物品,送到新腾出来的宫殿“十五宫”殿内。 而他,则是在自己的寝殿内,卸下遮掩伤痕的衣裳。 镜子面前,他裸露的胸肌、小腹和后背,有无数道伤疤。甚至,胸口还有一道久久未愈合的伤口。 他所去的无人之境,犹如打怪升级的修罗场。 他想起萧含,越想就觉得他有些逆天。 陵周在禀报过后已进了寝殿,祁婴也已换上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他一进房内,就看向放置踏浪剑的剑架位置。 祁婴系好里衣的系绳,问道,“你今日在宴上看了踏浪不下五次。” “连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力也全在它身上。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陵周否认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甄寒想看看你这把踏浪究竟和萧含那把踏浪有什么区别。” 他又解释道,“甄寒那小子几月前曾近距离见过萧含的踏浪,他也是来了兴致,突然想着要研究研究。” “是以,我今日才多注意了一番。” 祁婴挑眉,经此三月,他现在和踏浪剑之间的默契也高了不少。他示意着,踏浪便即刻飞起,悬空在陵周面前。 祁婴道,“他若是感兴趣,可以让他多研究研究。我如今也正想知道,为何萧含的手中,也有这把踏浪剑。” 陵周拿了剑,蓦地舒了口气,准备出房门。 祁婴叫住他,问道,“甄寒是老五爷的第三个义子,要真算起来,他管我叫义兄。他为何不亲自管我来要,非得让你来?” 陵周随口道,“那小子莫名其妙已赖在我那三月。最近他正处于恬不知耻的阶段,好在这阶段当中,他还难得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之心。” “所以这会,他正在给我暖床呢。若非这段时间他常在我耳边念叨,我也定不会在这个时辰来打扰你休息。” 祁婴听着只觉头疼,他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信你就是。” 陵周拿了踏浪剑,便一路不肯耽搁时间的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到了府邸,回房推门之后,发觉甄寒当真是在暖床的。 他亮出踏浪剑,对床上那人道,“你瞧瞧,这踏浪剑较之从前,可有什么异处。” 第一百零一章 十五绝3 甄寒掀开被子,拿起踏浪剑。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摇头道,“异处有倒是有,只是这踏浪剑如今剑气蓬勃,剑内似裹挟了不少妖力妖魂。妖力妖魂诸多,我便不能判断出苏九晨的一魂一魄究竟是否在踏浪剑内。” 陵周沉默半晌。 良久,他拿起踏浪就要往祁婴所居住的寝殿方向走去,走前,他郑声嘱咐道,“甄寒,记得,无论苏九晨死生与否,这件事情,都不能被尊上知道。” 甄寒还未来得及反应几许,就已看不到陵周的身影。 寝殿。 祁婴正翻看着边陲尽数城池的记载。 他思忖着,当年他修炼九死醉尺时,也曾借助过阳山君手下这些十五个绝色女子的妖力。但是现在,世间已有一个九死醉尺,就可不必再多费心思炼一个。 现下,他既然已经收下了这十五个绝色的女子,那他便得为她们想好一个最合适她们去的好去处。 陵周去而复返,将踏浪剑放置在剑架上。 祁婴见他半夜复返,便问道,“北丘边陲之地之一的潭安郡,是离修仙界最近的一处地方。你觉得,若是将阳山君的十五绝派遣到那处地方去,如何?” 陵周回想起前世三宗弟子被囚府邸的情景,他点头道,“甚好。阳山君手下的这十五个绝色女子,最擅长夺人心魄。” 这十五个绝色女子最擅长乐器,埙、缶、筑、排箫、箜篌、筝、古琴、瑟等等,无一不精通。 但凡只要有一个男子对其动心或心生歹念,她们皆可以用乐器取之性命。杀人之轻松,足以不费吹之力各守一城池。 陵周又道,“只是,不过一个潭安郡而已。若是将她们都送过去,未免就有些显得太小题大做,难免会让她们怀疑我们是否轻看了她们。不如,将这十五人分别派遣到各个边陲城池,镇守边境。” 祁婴合上有关潭安郡的书籍,道,“边陲十五城池,只有潭安郡一郡是毗邻修仙界的。我们此次,只需先防御外敌,不用盯着内患。” 他摩挲着右手食指之上的墨玉戒,意味深长道,“我们妖界上下,虽萧含主攻,我主守,但我们还是得一致对外。我们北丘虽不和萧含一块进攻修仙界,但拖后腿的事情,也是断不能做的。” “明日,我便和她们一道启程,先去潭安郡,再转折去天九城找老五爷。有关萧含的一事,我一定要找老五爷问个清楚。” 陵周俯首作揖道,“尊上,那我和你一起去。” 祁婴督了眼他,也点头应下。 隔日。 寒冬雪深,祁婴见那十五个绝色女子排成一排,娇艳身姿,纷纷披着明媚颜色的披风。 陵周本想着御剑前往潭安郡,但又想着大雪纷飞,这么些个美人飞行千万里,也不美观。是以,大清早便准备妥当了车马行李。 甄萧棠今日也换了身明亮颜色的衣裳,虽说模样天姿国色,但若和那十五个绝色女子站在一块,倒也是不能显得出挑。 她感慨,轻声叹息道,“要是苏乐在这里,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第一百零二章 十五绝4 祁婴的脚步忽的顿了顿,他神色冰寒,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潭安郡。 苏乐携苏六萧,两人坐在一处小茶馆里。 他们二人将囚着妖类的百物囊囊口松开了些,以至于所囚之妖并不能逃离百物囊,而他们自身也能带有妖气。 苏六萧手拿茶杯,掩着嘴唇,低声问道,“师宗,师兄的魂魄当真跑到北丘来了?” 苏乐应声,“九晨魂魄于岐山四散时,我亲眼所见有一魂一魄往北丘而去。” 苏六萧摇头叹息,暗自纳闷,“虽说潭安郡的确离白月宗最近,但是师兄怎么不回苏门,反倒来了北丘。” 苏乐沉默不语。 茶馆今日热闹,座无虚席,来了不少男子。 一白发翩翩的男子道,“听说尊上带了十五个绝色女子来潭安郡,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到了。我们几人左等右等,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她们。” 店小二送了热茶上来,“公子,瞧您说的。我们这里是前往宫城的必经之地,哪里是不能瞧见她们的。” 众人欢喜笑语一片。 店小二见苏乐和苏六萧明显对那十五个绝世美人没有兴趣,便问道,“两位是外来的?” 苏六萧差些便是要去握住剑柄,苏乐却拦了下来。 他温声细语道,“是外来的。” 店小二见苏乐生得好看,就给他添了茶水,“公子长得好看,不知道公子可有成家?” 苏乐淡淡应道,“已成了家。前些日子夫人恼了我,一去娘家数月。是以,我便携着弟弟去寻夫人赔罪。” 店小二劝慰道,“公子切莫担忧。公子你长得这般好看,说话也温言细语,尊夫人定会不再气恼,会跟着公子你回家的。” 那白发男子见苏乐有神人之姿,气质也属上乘,“这位公子,你可算有福气的。难得头一次到潭安郡,就能够见到那些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整个妖界,唯独阳山才出最倾世的美女。” 苏乐只面带微笑,端起茶杯,对白发男子微微示意,随即小饮茶水。 此时,茶馆外热闹非凡,花天锦地。 苏乐坐在二楼,听见外头的喧闹之声,猜测到是祁婴等人来了。他静坐桌侧,不为所动。 而除苏乐和苏六萧之外,其余的则就是摩肩擦踵的挤到廊房。 廊房外内,众妖几乎面面相贴。 苏乐顺着廊房看去……完全看不到其他。只能看到清一色或白或黑可显飘逸潇洒的纯色衣裳。 苏乐沉了半晌,道,“去看看你祁婴师叔过的好不好。” 苏六萧领命,随即……便挤入了廊房内。 奈何,这群妖丝毫不让位置。 苏六萧只得搬了张凳子,踩在凳子上,站在这群妖身后望着廊房外。 只见,迎接祁婴的队伍浩浩汤汤。祁婴身后依次跟着两个男子,那两个男子的身后还有八对女子,每对各两个女子。 苏六萧只能看清楚他们的背影。 忽地,一女子无意间往茶馆廊房方向看了眼。苏六箫便将十五绝当中的一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当真妖媚清姿。 见祁婴等人走远,苏六萧方从凳子上下了来。 苏乐漫不经心问道,“以你所见,过得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 十五绝5 苏六萧可谓十分为难,他只瞧见祁婴的背影,也不能判定他究竟过得如何。 不过,从祁婴如今的排场来看,比之在白月宗时,要来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乐见苏六萧愁眉不展,道,“但说无妨。” 苏六萧这才说道,“弟子去的晚,只瞧见了祁婴师叔的背影。不过,祁婴师叔身后,站着两个男子,那两个男子后面还跟着十六个女子。” “弟子并未都瞧见那些女子的样貌,不过弟子方才无意间瞧见其中一个女子,长得当真是天姿国色。怕是连几月前被称之为仙门第一美人的筝月仙宗也比不过那女子的样貌。” 苏六萧毫无夸张之意,他继而补充道,“从潭安郡中百姓对祁婴师叔的态度来看,是极其热情尊重的。从那十六个女子相随的排场来看,想来,祁婴师叔的日子,过得尤为滋润。” 苏乐淡淡应了一声,只是品茶。 苏六萧沉不住气,问道,“师宗……九晨师兄的死,当真是祁婴师叔下的手?” 岐山传出消息,祁婴因筝月继承仙宗一位怀恨在心,特地趁白月宗守卫不严之时,潜入飞烟殿,对筝月痛下杀手。幸好,筝月得苏九晨舍命相救,这才留得一命。 苏乐摇头,苏九晨的死,一定不会和祁婴有任何关联。 苏乐沉静的语气中不自觉带有痛惜,“当我到场时,九晨已经不在了。” 他继而道,“真相究竟如何,待找到九晨仅剩的一魂一魄,便都可知晓了。” 潭安郡宫城。 祁婴声势浩大的带着这十五个绝世女子入住了潭安郡主城。 安置好这十五绝后,祁婴便准备同陵周二人去闹市巡游一番。 两人刚好走至主城城门口时,身后便急跟上来两个女子。 那两个女子,从长相来说,祁婴并不认得谁是谁……不过,这两人长相绝美,想来,正是那十五个绝色女子中的两位。 祁婴赶着去喝酒,便问道,“有事?” 陵周在心中默默叹息……前世祁婴不通风月不懂风情,没想到今世,他也果真没有长进。 其中一位手拿白玉短笛,身穿浅蓝色大袖衫,且甚有英气的女子拦下祁婴,问道,“尊上,你不喜欢我?” 祁婴:“……” 他挑眉,用甚是赞赏的目光看向身前这位彪悍的女子。 这种素来没有过什么直接接触,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一上来就问他喜不喜欢她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从长相来说……是他喜欢的类型。 从性格来说……就凭借这女人这种彪悍不知羞涩为何物的行为,足以证明,这也是他喜欢的类型。 这会,祁婴纳闷了,想不通了。 苏乐的长相美则美矣,但性子就跟滴水成冰似的,尤其清冷绝尘。既然如此,那他是怎么就大千世界繁花似锦中,唯独偏偏就心悦他喜欢他苏乐一人? 难道说,他祁婴就是一个如此肤浅的看脸之辈? 他沉思半晌,问道,“你喜欢我?” 第一百零四章 十五绝6 那十分英姿飒爽的女子并未被问得愣住,而是应声道,“美人配英雄,有何不妥?” 祁婴失笑,想着他前世果真是脸盲。不光脸盲,眼睛还有些问题。他从前怎么未发觉这女子有趣? 他问道,“怎么称呼?” 那短笛女子:“……” 短笛女子道,“看来,尊上果真对我姐妹十五人没有兴趣。” 陵周打着圆场,忙是说道,“汲玉姑娘,尊上日理万机,着实没有时间来记住旁人的名字。” 祁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女子的模样。 许是他见惯了苏乐的模样,所以面对如此美人之时,也只觉这美人除了能与其称兄道弟的有趣之外,索然无味。 祁婴道,“我喜欢吹笛子好听的人。” 汲玉恍惚间有些错愕。论吹笛,妖界无人在她之上。 祁婴着重强调道,“并且……这个人,一定得是三界内,最能将笛子吹得动听有深度的人。” 她素来聪明,只是呆愣了片刻,便反应过神来。 此时,祁婴已是带着陵周走远了去。 汲玉忽而对身旁的女子下了结论道,“原来……尊上是喜欢人,不喜欢妖。” …… 寒冬朗日里的潭安郡,犹如裹上一层银箔,粼粼闪闪。 祁婴勾着陵周的肩,两人并排在城中走着。 他笑道,“兜兜转转几百年,没想到唯一不变的,仍旧是咱们的兄弟感情。” 陵周指着前方的茶馆,“尊上,老五爷喜茶,不如到前面的茶馆买些茶叶?我记得,潭安郡里最好的茶馆就是前面那家。” 祁婴点头,应声道,“我倒是不知道老爷子喜欢茶。我还以为他什么都爱吃,也什么都喜欢换着法子吃。” 陵周笑道,“还不是尊上你当初惯的。尊上你当初可还说,老五爷的伙食只能是最好的。” 祁婴思及往事,心中半是愉悦又半是忧愁。 苏乐当初若是以返魂香召摄他魂魄,以至他返魂复生。那他,当是想不完全有关和苏乐的点滴过往。 可如今,他都想起来了。 早在离开苏门洛书宗的那日,他全都想起来了。 现在,他已经妖力大涨。只要等胸口上的伤口再好些,便可更精神抖擞。 是以,过几日,他必须要去找萧含问个清楚。 两人走至茶馆门前时,便看到里头的人正在准备提早关门。 陵周忙是上前,“店家,今日所出售的上好茶叶可还有存货?” 店家年迈,在妖力上虽没有什么建树,但制茶上的天赋,妖界少有能敌的。因此,他在妖界已积累不少盛名。 店家记得陵周,忙是上前,刚准备给陵周沏茶,拎着茶壶却发觉里头没有茶水。 他轻轻拍头,如梦初醒道,“今日茶客多,老朽从家中特地带来了比平日多几倍量的茶叶,谁知道也供不应求。” 他又赔礼道,“陵周大人,可真是对不住。” 陵周摆手,“无事,我今日是来购置您家最贵的那款雨后初春。今日,您家的雨后初春如今也售罄了?” 店家闻言如醍醐灌顶,他原本以为陵周问那话只是来喝茶的。原来,他是来买茶的。 他赔笑道,“陵周大人,可真对不住。那款十金一克的普洱茶,从前每日的量倒还是有存货。” “只是,今日有两位年轻人,估摸着是觉着那普洱茶好喝,就一股脑儿全买走了。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丁半点的茶叶渣。” 第一百零五章 再遇1 陵周倒是也无意刁难,“无事。那我明日再来取。还劳烦您明日能从家中多带些茶叶出来。” 店家忙是应下,“一定,一定。” 祁婴抬头望向茶馆二楼处,馆内妖气纵横,但也不知是哪里……总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他回神,恍惚中听见外头轻轻传来一声,“师宗,弟子已快拿不下这些茶叶和小吃了。” 祁婴蓦地回身,只见馆外行人来来往往,却并无那个记忆中最无可替代的男子。 陵周同店家攀谈完,见祁婴失魂模样,“尊上?” 祁婴失笑摇头,指着闹市,“刚刚好像在外面错过了什么。” 陵周不解,望向馆外,见外头一切如常,街贩也无一离去。 他恍然大悟道,“尊上,想来你是想起潭安郡里最有名的那家糕点铺子潭香斋了。我记得,从前你甚是爱吃那家的糕点。” 祁婴点头。 他寡淡笑着,想起从前老五爷因贪爱潭安郡的糕点,他便也不辞路远天高,数次远远的从天九城到潭安郡。 那个时候,苏乐也因机缘巧合来到潭安郡。只可惜,两人凑巧一见面,就草草的不欢而散。 细细数着从前,他同苏乐从相识到如今,也最恰用这四字来概括。 陵周笑言拜别店家,便带着祁婴出了茶馆,直奔那家糕点铺子潭香斋。 外头喧闹声一片,再细细辨听,也已寻不见那道声音。 祁婴忽的嘱咐道,“陵周,立刻传密音给潭安郡郡妖,命他加强守备,排查郡内。” 陵周领命,随即应声。 祁婴只当他是防范于未然。若那道声音真是来自苏门中人,那苏乐为何会来潭安郡? 总不至于堂堂洛书宗仙宗,闲的非得从洛书宗启程,途径白月宗,再偷摸着到他北丘境内,只因想来吃茶、购糕点。 半炷香后。 祁婴手中拎着潭香斋的糕点,脚步生风,越逛着这繁华热闹的潭安郡,心中便越逐渐开朗起来。 他忖着不如劝劝那斋主到北丘城里也开一家。到那时,若是老五爷来北丘城小住或长住,那他也可省些奔走的路。 陵周问道,“尊上,方才你让我传密音给郡妖,可是为了排查仙门中人?” 祁婴应声。 陵周又问道,“若是排查时抓住了仙门中人,当是如何?” 此刻,苏乐正巧在一家商铺内。 他透过半开着的窗,督见祁婴和陵周二人。他听力也尚可,尚能听见他们二人此刻的谈话。 只听得,祁婴不咸不淡道,“杀。” 陵周颇为意外,忖着若是排查时发现洛书宗那位的身影,当是如何。 他还未问出口,只听祁婴凌厉切齿道,“无论是哪家仙门中人,入我北丘境内者,一概当杀。” 苏乐闭目,袖中的手紧握。 刹那间,祁婴又道,“三宗仙宗,郡妖尚且还未可能敌。当杀之人,不用留情,只当是给北丘立威。也省得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仙门子弟,妄图途径白月宗到此,扰我北丘清净。” 陵周沉默半晌。 他道,“一别三月,尊上如今杀伐果断,是北丘之福。只是,若尊上往后还想去些什么地方,可带陵周一同前行。” 他郑声道,“虽有万死之险,但陵周愿一同和尊上共往。” 第一百零六章 再遇2 祁婴走近陵周,目光不再平静深邃,失笑打趣道,“陵周,我原是不舍得你们当中有任何人跟我冒险的,但今日你都这般讲了,我就如你所愿。往后,咱们便一起去冒万死之险。” 陵周知道祁婴正在说玩笑话,无奈之余又有些懊恼,只得耐着性子喊道,“尊上。” 祁婴叹息,只得稍加正经了些许。 他宽慰道,“此前,我是在想……若我一去不返,不光北丘还有你在,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可以给我祭些酒喝。若我去而复返,我便可以真正担起北丘大任,也算问心无愧。” 他见陵周失神,“总之,陵周,你不用担心我。无论何时,我此生总会和你们站在一块,和北丘同生死。” 苏乐敛下神色,也不再凝神听祁婴讲些什么,就只是偷摸着在窗内看着他。 三月不见,那张脸……确实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良久,等祁婴走远,苏乐淡漠又有些失神,脱口而出道,“北丘,当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苏六箫垂眸思量,认真斟酌了一番。 北丘人杰地灵,百姓富足安乐,又热情好客。这地方……若是抛开是妖界地盘不谈,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苏六箫的上身被大半打包的茶叶和特色吃食盖住。 他应声,随即问道,“师宗,弟子不解。这一条闹市逛下来,从所购置之物的口味来看,师宗所赠送之人,必定贪吃挑剔。可弟子仔细一想,如此贪吃挑剔之人,三宗上下,却是找不出一个。” 苏乐:“……” 他摇头,只觉若是老五爷在场,怕是指不定就会将苏六箫抓去生蒸活剥,寻求原始美食口感。 他沉声告诫道,“慎言。宗训有一,不允在背后议人口舌。” 苏六箫低头反省,应声道,“是。弟子有愧,谢师宗教导。” 寒冬夜深早,潭安郡闹市上的妖散了一大半。宫城中,传出不绝的声乐之音。今夜,声乐之下,郡内之妖,又是一阵好眠。 客栈内,苏六箫早早的歇下。苏乐宿久却寐意不深,听着从宫城中传出的乐声,便合衣起身,打料上街随处逛逛。 此刻,祁婴和陵周二人正坐在临街而摆的酒摊之上,酒摊之处,借了客家门前的几盏灯笼,灯笼烛火明亮。 两人冒着冷风痛饮热酒。 烈酒上头,祁婴只觉头昏脑涨。他这脑袋愈发不争气,醉酒之时,脑中便不断晃过和苏乐的过往点滴。 他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手中烈酒一刻都未停息。这时,他胸口那处久久未愈合的伤口,因酒喝得尽兴,又开始嚣张闹腾起来。 原本,再嚣张,这一身墨黑衣裳,伤口再流血也可不大显眼。只是,祁婴一向饮酒不沾衣裳,再加之陵周素来眼力好,他便趁祁婴醉酒迟钝之时,伸手沾向胸口那一滩湿润之处。 祁婴迷茫抬头,注视着他,“你这是作何?” 静谧。 陵周将手上的这一抹鲜血看得清楚。 第一百零七章 再遇3 曾经驰骋疆场,纵横妖界,看过尸横遍野,白骨丛生而不为所动的陵周,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繁华的潭安郡里,看见仅仅只有两指宽的血迹,心情忽而低落起来。 陵周丝毫说不出话来。 在甄寒说踏浪剑上有无数妖魂的时候,他便猜测祁婴在过去的三月间,过得是危机四伏的生活。 只是,这伤口若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怕是祁婴如今受伤不轻。 陵周问道,“尊上,你身上有伤,伤口还要紧么?” 祁婴酒劲上头,看什么都是出现了重影,连听也听不真切。 他随意点头。 苏乐出现时,祁婴已烂醉如泥,脸贴在冰冷的酒桌上,嘴上说些让人听不清的呓语。 陵周对苏乐的出现感到意外,好生问道,“苏乐仙宗,这里是北丘,你怎么在这里?” 苏乐直言不讳,解释道,“九晨的魂魄朝潭安郡方向而来,故此我来看看。” 陵周蹙眉,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苏九晨,还是死了。 陵周问道,“容我冒昧,我与九晨也算是故交,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苏乐摇头,“我只知道,他是死在岐山。” 陵周垂眸,想起之前在漳曲堡的事情。 苏九晨和筝月两情相悦,如今苏九晨死了,不知道筝月如今的心情会如何。 刚是这般想着,陵周便只觉自己是多虑了。 筝月早非从前的筝月。人家如今心情究竟如何,还不好妄下定论。 陵周思忖半晌,本想慰问一番,但他不擅长此事…… 他犹豫良久,“还望苏乐仙宗节哀。” 苏乐应声,低头,看向此刻早已昏睡的祁婴。 此时灯笼中的烛光将祁婴的脸照得越发清晰。 陵周见苏乐望着祁婴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不由在思考……虽说如今祁婴和苏乐他们二人早已两清,但他们毕竟也同睡过。 这,他究竟到底要不要给苏乐腾出一个专属他们二人的空间来? 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 陵周出声,“苏乐仙宗。你看,前世你们和我们早就势如水火。双方交战谋略死伤暂且不论,但是你毕竟还害尊上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使至他身心煎熬,不堪重负。” “虽然,你最后也复生了尊上。但是依我看,你们早就两清了。” 他总结道,“前尘过往太过纷杂,不如就此别过,于谁都好。” 苏乐点头,并不辩解。 他沉静的眸子望向陵周,深邃如潭,“陵周君不用为难,是两清了。” 正是因为两清了,所以才能重新开始。 苏乐问道,“前世的这个时候,九晨藏有一魂一魄在踏浪剑上。不知今世,这一魂一魄可还在?” 陵周犯了难,“这我并不知晓。尊上三月前去了无人之境,一去三月。如今踏浪剑上的妖魂众多,也不知九晨的魂魄究竟在不在此。” 苏乐怔神,无人之境曾是仙门弟子收妖的宝地。只因无人之境的妖太过难对付,去往无人之境的仙门弟子也往往九死一废。 第一百零八章 再遇4 因此,仙门中人便渐渐不再涉及无人之境。以至如今,仙门中人知晓无人之境的并不在多数。 同理,妖界亦也是如此。 不少妖类会因想提升妖力而前往无人之境,但前往后的下场,亦也是无法逃脱九死一废的结局。 因此,妖界中的妖类,也渐渐不再知晓这个地方。 苏乐问道,“他可有受伤?” 陵周沉默,半晌过后,“想来是有的。” 苏乐探出手,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受伤需得戒酒。喝酒喝的热汗淋漓,只希望他伤口没有裂开。” 陵周应声,他也是今日高兴,疏忽了,才让祁婴喝了那么多的酒。 苏乐沉默半晌,良久,道,“陵周,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北丘,今夜可否……” 陵周为难,他并未直接回答苏乐,就只是转过身,闭着眼道,“今夜我只当自己是喝醉了。其余的,一概不知。我什么都没有瞧见。” 苏乐轻声笑道,“多谢。” 待陵周感性完回身时,这摊上哪里还有苏乐和祁婴的影子。 祁婴其实还未如此如此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实际上,在听到苏乐声音的时候,他便差些就要清醒了过来。奈何酒劲实在是大,他便只能够保留点零星的清醒。 这点清醒,足以让他听到陵周所说的话。 e。 一概不知? 什么都没有瞧见? 难道他们二人几百年的交情,就因为苏乐这么几句话,就把他给卖了? 祁婴无奈,甚是无奈。 但既然苏乐已将他带走了,那他便也刚好趁着酒劲装睡,静观其变。 他倒是要看看,苏乐究竟要做些什么。 祁婴靠在苏乐的怀内,脸不自觉往他温热的怀中蹭了蹭。 那样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若是今夜漫漫无可止,那他也不介意在他怀中靠到地老地荒。 不知今日的苏乐,是否还穿着浅紫色的衣裳,其实苏乐穿什么衣裳总是最好看的。只是今日他从没有看见过他的样子。 苏乐轻车熟路将他放置在住处的榻上。这榻,十分的结实。 祁婴闷哼了一声,本来伤口是在前胸处,但为了避免和苏乐面对面的尴尬,他假借酒意翻了翻身。这一翻身,倒是十分准确的压到他裂开的伤口。 苏乐听他吃痛的一声,又是将他的身子翻正回来。 祁婴:“……” 烈酒致使的热汗淋漓伤口崩裂,都不及此刻他游走弦上时难得生出的那份慌乱。 祁婴:“……” 此刻,苏乐已解开他的衣裳。 祁婴:“……” 这会,苏乐是正在为他擦拭身子? 祁婴慌乱了,但酒劲却愈加上头。若是他再胡思乱想或猜测行为下去,怕是只会在酒劲的驱使下,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只得慵懒困乏的睁开眼,尽管他看不清楚,但仍是朝苏乐看了眼。 许是因为擦拭身子,总是暧昧的行为。所以,苏乐那一张极其俊俏恍若天人的脸,已开始贴近他的……肉体?! 祁婴发出喑哑的声音,暗斥苏乐企图觊觎他美妙肉体的龌龊思想,“无耻之徒。” 第一百零九章 再遇5 苏乐为他上药的手微顿,他不过就只是将手悬于他胸前撒药粉罢了……就,无耻之徒了? 他稍加考究的看向祁婴,“阿婴?” 祁婴许久未听见这样熟悉的称呼,现在听着了,头只觉更加昏沉了去。若是他现在睡着了,一定能够做一个许久都未做过的好梦。 苏乐听不到他的回应,淡之一笑。 他包扎好祁婴的伤口,坐在榻旁,全神贯注,像是想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缓缓道,“一别三月,阿婴……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祁婴含糊问了些什么,他却只听得模糊。他只得贴近祁婴的嘴唇,侧耳听着。 这一回,他听清楚了。 温热的气流窜入他的左耳,低沉略带嘶哑的声音,似能让人着魔,欲罢不能。 祁婴借醉意问道,“哪里不一样?” 苏乐道,“如今你的心中有臣民,可却不再有我了。” 祁婴微微蹙眉,在苏乐的心目中,他便就是这样看待他的么? 他低声问道,“那你呢?你的心中有道义,可还曾有我?” 苏乐低头,薄唇落在他的额头,轻点一下,却又似觉得不够,便逐渐往下。 祁婴的身上便是愈发的燥热…… 缠绵缠眷,悱恻荡气。 祁婴被吻得喘息起来,尽管身子和思维迟钝,可是脑袋却是清醒的。 他实在不解,他们刚刚明明是在讲理叙旧的,怎的好端端的,一言不合就动起嘴来。难道是苏乐自知理亏,所以便转而投欢送抱了? 他闭眼,佯装倦意,费劲道,“苏乐,你是不是觊觎我?” 苏乐应声,毫不掩饰。 祁婴内心翻腾,像是得到某种鼓动,伸手便将他拉上榻,沉沦迎合。 尽管看不真切,但他仍然睁开惺忪的睡眼。 他浓密且长的睫毛擦过苏乐的侧脸,闻到了一股熟悉而甘甜的气味。 转而,他便将他的脸深深埋进苏乐的脖颈处。 待他的脸贴到苏乐脖颈的刹那,他忽而就清醒了不少—— 就算是喜欢男人,那他梦寐以求也是要当攻的。只是,这种自发要埋进苏乐脖颈的行为,他怎么就觉得自己那么的受呢! 不对。 如果这会是苏乐贴到他的脖颈上,似乎……这种行为也不是那么受。 所以,总而言之,难不成其实受不受无关乎于行为,而关乎攻受的本性? 祁婴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受就受嘛——他坚信,喝醉了酒,再攻也受! 好在,他现在清醒归清醒,身上酒味还是重的。 他暂且还可假借醉酒,怂了就中途假寐,硬气就或做些不可描述之事。 苏乐将他小心揽在怀内,下巴轻触他的额头。 祁婴十分喜欢,喜欢这种苏乐将他护在身内,小心呵护的模样。 他只当是正在做一场好梦,问道,“你是因为想我了,所以才出现在我梦里么?” 苏乐沉闷半晌。 他轻拍祁婴的后背,似想哄他安眠,解释道,“九晨出了些事情,我便来了潭安郡。这才无意中才撞见了你。” 祁婴不满,呓语道,“原是无意中撞见的。” 话毕,他也不想再说些什么话。 四个月内,他们二人才只见了两次,头一次的时候,他们之间连一句话都未说上。自然,他也是不敢说上的。 好在,现在可以什么都不必说。 只做,就好。 第一百一十章 再遇7 又是一番撬开贝齿,长驱直入的缠绵悱恻。 祁婴等了会,但苏乐却不再有任何进一步的行为。 他耐着性子等着,苏乐似瞧出他的急切,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阿婴,你想要我?” 他被这话镇了镇。 苏乐说这话时的语气,犹如春风拂槛。但他听着,却顿时没了继续疯狂下去的胆量——都怪这酒不够烈。 要是这酒再烈上几分,他便可以无所顾忌的翻云覆雨。 谁还管得这莫名的羞耻和责任心?! 祁婴不答话,他早就学聪明了。 他伤口还有伤,若他真恬不知耻的说出“想要”二字,苏乐还是会因伤口一事而哄他睡觉。 不过哄哄罢了,尝过舌尖上激烈的长驱直入,谁还满足于仅仅嘴上说话哄人的甜。 良久,祁婴想得清楚明了。但他仍道,“苏乐,我想要今夜,明日的一切,我都不想管了。” 苏乐哄着他入眠,右手不断平抚着他裸露的后背,他道,“可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祁婴急躁的情绪又再次被他抚平,理智极其大半的被拉回脑中。 只有在夜里,在今夜,他们二人才又亲近几许。可是再等到白天,他们二人就又得回到原点。 如果和苏乐的苟且,注定要用北丘乃至妖界的臣民来换。那他宁愿今夜从没有见到过苏乐。 洞悉祁婴想法的苏乐早已完全克制住自我心中的欲望。 两人在深夜中静躺着,祁婴听着苏乐的心跳声,他忽而道,“苏乐,秋季已过,往后,便不能……不能陪你游苍梧山和卞庄镇了。” 苏乐如鲠在喉,“好。” 祁婴又问道,“慕茗现在可怨不怨我?我毕竟骗了和他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 苏乐沉默半晌,“我只知道,他最近过得很好。他跟慕时二人,最近正忙着去些从前想去但又未曾去过的地方。” 祁婴不觉失落,慕茗过得好便好。 他贴在苏乐的胸前,紧紧的抱住他。 苏乐轻将他推开了些,“小心伤口裂开。” 祁婴胸口处因伤口裂开而感到丝丝疼痛,他索性坐起,调息养伤。 不过一会,他侧过身来,俊俏的侧脸在黑暗中显得愈发的刚毅俊朗,他这才回想起之前在神智模糊时所听到的话。 他沉默半晌,问道,“苏乐。你先前说,九晨出事了。那九晨……是如何不在的?” 苏乐缓缓摇头,解释道,“你走后,我们就扶持筝月继承白月宗仙宗一位。彼时顾念白月宗根基不稳,筝月难以应付,在筝月寻求帮助时,我便应了她。” “当时,被派往岐山扶持筝月的,正是九晨。” 祁婴听着,只觉筝月恢复记忆前,她和苏九晨郎情妾意,苏乐派苏九晨前往岐山,未有不妥。 再加之,先前苏九晨因筝月一事,独自前往玄宫乾坤宗求助,那样的男女之情,怕是玄宫上下无人不晓。 祁婴又联想到此刻苏乐出现在潭安郡,他惊觉,问道,“仙门中人,莫不是已将九晨早逝一事,都推卸归咎于我身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遇7 他这一问,苏乐便是不吭声了。 他甚是心累,有道是不涉及仙门之地,却悲从心来,锅从天降。 好在,苏乐是信他的。否则,也不会有方才缱绻意难终一事。 他拔出踏浪剑,细细观察,心情忽地就沉重了起来。 如今他为北丘妖尊,三宗恢复较之正常的从前,苏九晨再次早逝,那是否意味着他也要再次踏上从前的旧路…… 苏九晨暂且只有一魂一魄,从前能附身踏浪,应实属侥幸。可是现在,踏浪剑上妖气重,其中所含妖魂不少,他怕是并不能附身到剑上。 但按照前世的轨迹,他会不辞辛苦不远万里的来到踏浪身旁。 祁婴扶额,暗道不好,“萧含那小子也有一把踏浪,他还位居天九城。若是我这里没有,怕是九晨此刻已在天九城了。” 苏乐凝神,虽说他亲眼所见苏九晨的一魂一魄往潭安郡来了,但祁婴所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潭安郡往西,便刚好可前往天九城。 祁婴问道,“你寻找他仅剩的一魂一魄,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返魂?可是苏九晨是仙门颇有名望的弟子,若真返魂了,修仙界的滔天巨浪可不比两界相伐要来得轻。 他继而道,“妖界极少数的情况暂且不论,你是修仙界唯一懂得返魂之术的人,可得注意安全。你若执意复生九晨,那只能多多为苏门留后路。” 苏乐否认道,“我只是为了寻到他的一魂一魄,从他口中亲自听到真相。” 他静谧了半晌,才是道,“九晨的魂魄大半已不在了。返魂香对其无用。” 祁婴愣神,摇头,咋舌。 对苏九晨下手之人,当真是心狠手辣。 祁婴道,“九晨修为高,可让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并不多。他又是在岐山出事的,想来下手之人对岐山地形守卫十分清楚。这几月,你们仙门之地守备甚严,能出入岐山并能全身而退或根本未退的人,也不多。” 他这一叙述完,站在旁人的角度看……他确实挺有嫌疑。 他又道,“因此,经过此排除。凶手若不是你三宗各大仙宗,就只可能是我或者萧含。自然,陵周也是有嫌疑的。毕竟他既知晓前世一事,功力又在九晨之上。” “而正因为陵周知晓前世一事,他恰恰不可能去害九晨。他也是最不想今世重蹈覆辙的一位。” 祁婴理智道,“倘若九晨真的自发去了天九城,同前世自发来附身于踏浪一样。那萧含,应当也是没有嫌疑的。” 又是一番心知肚明的沉默。 苏乐轻缓的问道,“你是怀疑……筝月?” 祁婴点头,语气稍加沉重,“只是,现在下定论未免尚早。毕竟筝月同九晨,感情也曾是真的。” 天色微亮,宫墙那头断断续续的声乐方才停息。潭安郡的那位郡妖,到底会享受。 祁婴对上苏乐的眉睫,嘴唇便贴了上去。 此刻无声胜有声。 有些事情,现在不做可以。可是有些事情,现在他却想要的多些。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寻1 他压在苏乐身上,眼看天就快亮了,便顺从本心的去索取一些算不得彻底出格的事情。 两人点到为止的交缠。 苏乐翻过身,将祁婴压在身下,双手抵着榻,使自己可以不压到他的伤口。 两个极其俊俏的男人,在微亮的光线下,摩挲,吮吸,留下可以让彼此惦念许久许久的痕迹。 祁婴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衣裳穿得整齐,门外的客栈伙计正在慢条斯理的叩门。 他站在镜前拉开双襟的衣裳,肩膀处有密密麻麻的粉红印记。 他说不出滋味如何,诚然,现在算不得畅快。 他再次整理好衣裳,不觉回味天亮之前的漫漫旖旎。 他不由思考——守了数百年“童子之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不用顾虑的,交与苏乐。 思考完毕后忖着如今的形势,他便暂且的控制住自身的……妖欲? 开门后,祁婴见客栈伙计是来换新床褥和打扫房间的,便忙出声问道,“那人呢?” 伙计见祁婴仍也是天人之姿,再加上是昨夜醉酒时被那人抱上来的,想是已发生了什么可以细细描述的情事。 伙计劝解道,“那位公子一早便走了。公子你也不必苦恼气愤,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想着自己不亏。” 祁婴挑眉。 伙计又感慨道,“那位公子长得实在俊俏,这俊俏到小的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不过,一夜情缘,同那样谪仙般的人,不亏不亏,当真是不亏。” 祁婴蹙眉,极为不悦。 昨夜要是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的确不亏,那就成有欠了。 他沉闷半晌,在伙计心中,这是痛定思痛的行为表现,伙计便决定多在房门口站会。 再怎么说,伙计决定也得给他一些时间去接受,接受昨夜这个美妙而情之欲望满满的事实。 祁婴心情沉郁,问道,“可知那位公子去了哪里?” 伙计思考过后,“似乎是往西去了。” 西,天九城?! 祁婴轻拍着自己的额头,遇到苏乐,果真思维都不较先前灵活。 他忙是出门,准备去寻陵周,等稍作收拾,便可以提早踏上去天九城的路。 那伙计见祁婴离去的速度甚快,只当他是火急火燎的去西边追那个美男子,若是追上了…… 伙计趁还能看见祁婴的身影,便喊道,“公子!祝你们情投意合,比翼双飞,花好月圆!” 祁婴:“……” 竟是没想到,这般齐全的祝福,竟然是出自这个素昧平生的客栈伙计之口。 祁婴找到陵周的时候,陵周正一头蒙在卧房的被子里,那处酒气熏天。 祁婴一把将陵周扛起,扔进浴桶里,“你这么当真作什么?!说是只当你喝醉了,你还就真跑过去喝醉了。” 浴桶里的水温热非常,陵周睁开困乏的眼睛,眼眶红得紧。 陵周靠在浴桶旁,迷茫,“尊上,你怎么在我这里?” 祁婴连忙转身去衣柜翻找陵周的贴身衣物,“你先泡着,我去给你收拾衣裳。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立刻走。” 陵周不解,“去哪?” 祁婴毅然决然答道,“天九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寻2 天九城,折郁府。 折郁来回在月下潮湿的庭院中踱步已久。 等走了几个来回,他终于按捺不住,回过头朝那一处树荫底下喊了声,“我又不是存心救你的。这就是一个误会!” 树荫下,苏九晨站在那,一动未动。他此刻丝毫没有人界民间传说中正常惨死鬼的模样,反倒目若朗星,鼻若悬胆,面如冠玉。 折郁半蹲在地上,用落在地上的枝杈在泥泞的土地上画圈子。 良久,他抬头望向苏九晨,见他还站在远处,十分不解,“岐山离天九城数万里之远,你说你费劲跟着我作何?” 他沉闷道,“想我折郁这辈子也就那么一不小心救过你这一个搅屎棍。如今,我干什么你都跟着,我说,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放过我么?” 苏九晨黑了脸,想他再不济也是修仙界中甚有名声的仙门弟子,没想到竟在折郁心目中就是一个搅屎棍般的形象。 折郁叹息,又道,“你说,我是妖界风流倜傥、位高权重的折郁君,而你不过只是一个修仙界早逝且籍籍无名的仙门弟子。依我看,你如今傍上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早早的寻个好人家待着。我瞧北丘那地方好,不如我改明儿派人送你去?” 他甚为头疼,他不过是想去岐山给那个蛇蝎美人一点好果子尝尝,谁知道还没遇见那蛇蝎美人,就遇到这么一个死无全尸的仙门弟子。 那时,这仙门弟子的魂魄即将湮灭,他见他腰际上挂着的是洛书宗高级弟子的腰牌令子,再加之他穿着一身洛书宗清一色的淡紫常服。 是以,他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弟子,就是苏门洛书宗苏乐的大弟子,苏九晨。 于是,他便破天荒的出手相救,好让这魂魄不至于完全飞灰湮灭。 他曾听萧含提起过苏九晨,当年苏九晨也算是用一魂一魄换了萧含的命,算起来也算是萧含的救命恩人。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前世苏九晨尚且还可余一魂一魄,且能自己到天九城来寻踏浪剑,进而附身在踏浪剑上。 可今世,若非他出手相救,苏九晨的魂魄,怕是连渣都不剩。 总而言之,虽然苏九晨死的彻底,魂魄都快要湮灭,但好在他折郁抢救的及时,还为苏九晨留了那么一魂一魄。 苏九晨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现在……无处可去。若你嫌我麻烦,我便不叨扰了。” 折郁忽而顿了顿,明知那是苏九晨以退为进,博取同情。但见那玉质般的人说出此等可怜的话,心中猛然间不是滋味起来。 他起身,负手,月光下他伟岸的身影被拉长。 他道,“罢了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的是激将法。” 他继而道,“遇见你我才知道,人界狗皮膏药都不及你黏性高。不过你记好了,我可不会因为你而对仙门之人手下留情。” 苏九晨点头,粲然一笑。 他生平头一次为求一个容身之地以退为进,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得逞了。 而后,他便心存感激的远远跟着,跟在折郁后头进了房。 一个时辰后。 折郁亲手捏出一副形神具备的泥身来,那泥身同苏九晨有八九分相像。 他沉醉他这一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后,便将苏九晨的一魂一魄抽入到泥身当中。 往后,苏九晨就可依托这泥身而行走,恍若新生。但实际,他又囚于泥身。他毫无灵力,此刻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泥体凡胎, 折郁支颐着,目光流转于他身上,如梦初醒,带有几分计较意味。他道,“我猛然间想起,你师宗和祁婴曾联手打伤过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寻3 苏九晨一脸迷茫。 折郁见他错愕的模样,索性摆了摆手,“罢了,我也不和你计较。往后呢,你就跟着我。你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到别处去。” 苏九晨茫然,点头。 折郁看着这个出自他手的泥体凡胎,十分满意。 既然苏九晨自愿不回苏门,自愿待在妖界,那他就当收了一个男花瓶! 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清音在外头大喊了声“折郁叔”后,便噼里啪啦的推开门,跑进房内。 花妖长夏已在天九城安顿下来已久,清音最近方才乖巧了些,是以花妖便将她放了出来熟悉熟悉新环境。 清音已长成一副大姑娘的模样,虽说妖龄只有三四岁,但花妖一股脑给她喂了一百年修为的药丸子,导致她心态早熟,愈加看不惯自己先前的身形,索性就幻成正常妖界成年女子的身形。 她一进门来,就看见了苏九晨。 她愣了半晌后,方才对折郁说道,“折郁叔,妖尊方才找你呢。我娘亲已在仙乐殿,现在就等你了。” 折郁十分费解,拿起矮桌上的小铜镜,细细对着他那张俊俏的脸。 他蹙眉,“下回,叫折郁哥哥。” 他扔下铜镜,宽大整洁的袍子因方才捏泥人而染上污渍。他起身,走出房外。 苏九晨打料跟上,折郁却停下身来。 他笑眯着眼,冲苏九晨说道,“不想被剁成泥酱的话,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哦。” 苏九晨停下脚步,又是一副茫然然的模样。 如果折郁是要去见萧含的话,那他的确还是待在原地比较好。 外头夜阶凉如水,苏九晨坐在台阶上,清音也跟着他一块儿坐在一旁。 此刻,一道淡紫色的乐波正隐匿在折郁府的紫竹林间。 天九城某客栈。 苏乐将破冰笛悬空,而已晕开许久的那道淡紫色乐波正是那道追寻到折郁府,藏匿在紫竹林的乐波。 房内景传镜正浮现此刻苏九晨的模样。 苏六萧见苏九晨如今还有形体,虽不可置信,但仍是激动喊道,“是师兄!” 折郁府这头,清音已同苏九晨聊了许久,她这会道,“我听娘亲说,那个死而复生的慕时,如今正好好做他的仙门长老呢。” 她又道,“也不知道祁婴哥哥怎么样了。偏偏旁的人都能重新开始,我祁婴哥哥在你们心中却不能。” 苏九晨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虽然惨死,但生时魂魄并未被强硬分离,导致神智还较为清醒,不似个痴傻。 他也不再拿出从前教导人的架势,只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许久。 清音喊了他两声。他回过神来,便问道,“清音,你折郁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清音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月亮,这月亮似乎还停留在方才的位置,才道,“折郁叔才离开一会,没那么快回来。” 苏九晨应声。 清音又问道,“你方才说你死了,那你是被谁害死的?” 苏九晨蹙眉,双手抱头,脑中忽而晃过被害那夜的一幕幕。他闷发出一些声响,似痛不欲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音年纪尚轻,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苏九晨的状况好过些,她只得立马口头制止道,“别想了,你还是别想了!” …… 陵周府早已被萧含下令拆除四墙,如今陵周府一并并入折郁府,两府合一。 祁婴和陵周一刻不肯停歇的入了天九城后,两人正站在折郁府外。 他本想直接去仙乐殿探探虚实,但此刻夜深人静,再加之,听闻自上次他和苏乐逃离天九城后,仙乐殿的守卫就自发大增。是以,他只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见机行事。 “折郁府”三字,包金牌匾,极其奢华。 府邸门前站着十个守卫,此刻折郁正巧从折郁府出来。 看他前往的那个方向,正是仙乐殿处。 陵周压低声音道,“里头的房间加起来有上千,空着的也不在少数。左右我们都要寻个地方居住,不如进去看看。” 他又道,“折郁今夜怕是不会回府了。” 祁婴应声。 听闻萧含极其信任折郁,官一升再升,府邸一大再大。折郁的府里,应该也藏有不少秘密。 祁婴轻巧翻墙,在无声落地之时,察看了周遭的守备。 他问道,“折郁原本是什么来历?” 陵周回答道,“来历不明,萧含似本就瞒着折郁的来历。” 两人随意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反复确认房间内没有人或妖居住后,也就放心大胆的住了下来。 淡紫色乐波还未消散,苏乐便就也从景传镜中看见了祁婴和陵周二人。 隔日。 折郁回府时,天边大亮。 苏九晨仍坐在那台阶上,清音困倦的已直打哈欠。 苏九晨一见折郁回来了,便连忙起身,站起身来后,就什么也不干,只注视着他。 折郁挑眉,“怎么不进屋?” 苏九晨支吾半晌,折郁就径直的入了房内。 清音伸着懒腰,“折郁叔,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折郁纠正道,“是折郁哥哥。现在已经不算早,清音,你困糊涂了。” 清音也不计较,她出于江湖道义,在门外陪着苏九晨已久,以至于她这一夜都受了寒风吹拂。 她脑袋昏沉,“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回府休息了。” 折郁忽而道,“昨夜有妖众报,苏乐已在天九城。” 清音刚转身,踏了一步路,就又转过身来,兴致冲冲问道,“折郁叔,除苏乐外,可还有其他人来天九城?” 苏九晨满脸的两难神色,他望向此刻坐在上座的折郁,顿觉方才他那话,是纯说给他听的。 折郁冷不丁对清音道,“或许是有。” 清音心中激荡,便打算匆匆告辞,“折郁叔,那改日我再来看你。” 折郁应声,看着清音满打满算的模样,不觉无奈。 清音离开折郁府后,折郁这才注意到苏九晨脸色苍白,神色并不好。 他看向自己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你是泥人,刚塑出来没多久,夜间外头寒气重,我若没有责罚你,往后就不用再在外头等我了。” 苏九晨应声,缓缓点头。 折郁又道,“既然我予你新生,往后我便是你的主人。” 他问道,“既然是你的主人,那你可否告诉我,那一夜岐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当夜1 苏九晨为难,神情有几分困苦,但终是点头同意。 苏乐在景传镜那头,细细准备听着。苏六萧的神情十分紧张,不自觉屏息。 而此刻,苏九晨几乎是只用了唇语,并未发出丝毫声音。 等他已告诉折郁幕后凶手时,苏乐等人都并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苏六萧着急,“师宗,方才那个折郁君说我们的行踪已被暴露,既然已找到师兄,不如我们先转移阵地。” 苏乐应声,转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去折郁府。” 他既已来了天九城,就算带不走现在连人带魂的苏九晨,也一定要把苏九晨的一魂一魄带走。 两人在青白色的天光之下,越墙潜入折郁府。 折郁府奢华至极,琳琅满目。从刚入天九城时,苏六萧便认知到,无论是祁婴的地盘还是萧含的地盘,如今都正值盛世阶段。 因先前乐波已发觉祁婴所处的位置,苏乐便也就朝祁婴现在所在的位置而去。 白日里折郁府,妖众来往,登门造访之妖数不胜数。 折郁困乏,便赶着苏九晨替他处理接待客套之仪。苏九晨身为苏乐大弟子,处理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妖界的妖几乎都不认得苏九晨,现在在见到这个谈吐间显得仙姿玉质般的男子后,只觉折郁是得了一个极好的贤内助。 祁婴醒来时,苏乐正坐在他身旁。 有道是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他只觉是做梦,所以才又见着这个清雅如水的梦中人。但既然是做梦,在梦里,他总算可以稍加放纵随心所欲些。 这般想着,他便就是将苏乐拉到怀内,两人一同在被子下盖着。 这被子也算喜庆,红色锦缎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祁婴枕在苏乐胳膊上,伸手摩挲着他光滑的颈部。 祁婴暗自叹息,合着就算在梦里,他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 他刚是犹豫不决时,苏乐一个翻身便坐在他身上,两腿夹着他的大腿两侧,双手扣着他的双手,各十指紧扣。 祁婴便又是暗自认清一个现实,他……若是在床上,还是在下面比较得心应手。 苏乐低头便狠狠吻下去,祁婴几乎喘不过气来,而运动到此,身体某些地方总会必然的先起反应。毕竟,论定力,他甚不及苏乐。 似惊蛰时天气回暖,春雷始鸣。 似小满时作物籽粒灌浆饱满,虽未成熟却即将成熟。 祁婴此刻便是如惊蛰小满这样的状态。 某处此刻正抵着苏乐,祁婴暗暗烦恼,晨时真是麻烦。 祁婴拉开苏乐的衣裳,见裸露的肌肤上同他一样,都有不少暗沉的印记。那是之前在潭安郡的时候,两人将做未做时留下的痕迹。 他惊叹,如今做梦时候的配置都如此之高,还带跟上前几日的剧情,力求逼真毫无缺陷。 苏乐埋进祁婴的颈部处,吮吸使至他身子酥麻,只想要更多。嗯……更上一层楼? 祁婴喘息间问道,“苏乐,为何你这般逼真,竟然同真的一样。” 苏乐没好气注视着他,那双眼睛似可勾人几许,解释道,“因我就是真的。阿婴……你不是在做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夜2 祁婴的身子不自觉被这话惊着,以至一颤。 他轻掐自己的腰背……果真,是痛的。 苏乐轻笑,从他身上翻下,好生坐在一旁。 房外传来苏六萧一声试探,“师宗?” 苏乐正坐,平心静气道,“无事。” 祁婴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激荡的情绪。他整理好衣裳,下床起身推门。 陵周轻车熟路弄来四碟甜糯可口的翡翠糕点,他其中两碟将翡翠糕点分发给苏乐和苏六萧。 苏六萧头一次见着名震四方的陵周,一时间忘记接下糕点。陵周倒是也不恼,只等着他伸手去接。 他回神,见陵周毫无不耐烦的模样,忙是接过碟子,毕恭毕敬道,“失敬。” 祁婴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树杈子把玩,等端过那碟糕点才问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陵周解释道,“路过厨房,正巧看见清音。清音机灵,端了四碟装在食盒里给我。” 他犹豫不定,又道,“回来时,我路过折郁的寝殿,凑巧也瞧见了苏九晨。” “他如今是泥体凡胎,一魂一魄依托于泥身,毫无灵力,甚为听折郁的话。我眼瞧着,他那会大约是泥体不固,所以折郁正在替他重塑泥体。” 祁婴惊诧,刚是要误会,只听苏乐说道,“凶手和妖界无关。昨夜我用乐波寻人,这才凑巧寻到九晨。九晨也已经告诉折郁害他之人是谁。想来,是折郁救了他。” 祁婴一口一个翡翠糕点,瞧着陵周,“那清音现在在何处?” 话毕,只听一道清脆的响声响起,“在这里在这里!祁婴哥哥,我在这里!” 清音藏在榕树后已久,她一听祁婴问她的下落,便藏也不打算藏下去,直接冲到他面前。 她原本的确是想过几日再来折郁府,但想着既然苏九晨在这里,祁婴若真来了天九城,想必也是会来折郁府找人。 因此,她回府后便收拾包袱直奔回折郁府,打料在这里小住一阵。没想到,她竟运气真这般好,这么快就碰上了祁婴。 陵周挑眉,好一会才问道,“清音姑娘,你这是……换了身衣裳?” 清音轻快的干笑两声,羞赧道,“换了换了。” 她已许久没有见到祁婴,如今阔别数月,她自然是要快速且细细打扮的。 陵周又道,“清音姑娘,这料子似乎是云雀宫的料子。云雀宫的绸缎质地柔软,颜色靓丽,属妖界衣料极上品。” 清音见陵周懂行,便细心解释道,“自北丘独立,妖尊便在天九城内为水碧宫主设了府邸,如今她已不住在大阿山。我娘亲与她交好,是以她便送了我几匹绸缎做衣裳。” 说罢,她便快步到祁婴身旁,同他坐在一处去,一双白皙的玉手拉住他的袖子。 祁婴督了眼苏乐,便转而对清音说道,“你能否将你九晨哥哥引到这里?” 清音刚想不经思考应下来,却立马摇了摇头。 她犹豫道,“今日妖界臣妖来访无数,再加之折郁叔昨夜一夜未眠。因此,九晨哥哥今日是要替折郁叔接待应酬的,若等全部接待完毕,怕是也得等天黑了。” 祁婴蹙眉,只觉折郁未免也太过信任苏九晨。 若苏九晨真如陵周所说,是毫无灵力的。那折郁倒也是不会利用接待一事去试探苏九晨。 苏六萧不解,似觉自己听错了,“接待?” 清音应声,“折郁叔信任九晨哥哥,让他接待,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忖了半晌又道,“估摸着是折郁叔本性泛滥,木依托于泥土而生,是以才对九晨哥哥异常信任。” 祁婴敛下神色,语气平坦问道,“那你折郁叔是什么品种的树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夜3 清音摇头,她认真思考了一番,“我不知道,但折郁叔确系树系之妖。再者,我听闻从前折郁叔府中甚有木香气,只可惜,妖界臣妖几乎都无从辨别那到底是何木香气。” 祁婴留着最后一块翡翠糕点,将它亲手递与清音。 清音拿过糕点,笑靥如花,心满意足。 其实她吃过很多次翡翠糕点,只是折郁府中的翡翠糕点要比别处来得好吃些,是以她便常偷溜到折郁府中的厨房。 可现在,她觉得她嘴里的这块翡翠糕点,是她今生吃过最好吃最好吃的糕点。日后再有旁的什么,怕是都抵不上此刻心间的这一处甜。 她起身,拍了拍鹅黄色裙摆,用手指了指外头,“祁婴哥哥,我先出去一会,为你探探口风。这次你可得在天九城多留一会,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予你。” 祁婴只当她是玩笑话,但仍是耐着性子应承道,“好。” 折郁府,正东方,东炎阁。 此处是一座用金丝楠木造成的楼阁,名贵远超金屋。精雕细琢百花百树乃至自然万物模样,木雕程度精细逼真,让人叹为观止。 折郁坐靠在栏杆旁,一手支颐,一手摇扇,望向不远处碧波无澜的湖泊。 苏九晨站在一旁,见他唇若涂脂,五官英气,轮廓分明,道,“你这姿态,倒像是人间闺阁里的女子。” 折郁蹙眉,倒也是不恼,轻佻道,“人间闺阁里的女子哪里及我万分之一。” 苏九晨会心一笑。 他想起一事,百般思索又不甚了解,继而道,“虽说你在妖界位高权重,但得罪那么多臣妖,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突然闭门谢客,怕是会惹恼那些从百年前就开始递交拜帖的臣妖。” 湖泊飞鸟无数,折郁扇动团扇,木香气非常。 他解释道,“只是突然懒得让你搭理他们。再加上,我也想同你说说话,已经近两百年没有人好好的听我说过话了。” 他故作神秘,压低声音,“我偷偷同你说,你可比他们有趣乖巧多了。” 苏九晨忍俊不禁,笑的时候,连自己都毫无察觉。 折郁想到自己的事情,就缓缓说与苏九晨听,带着几分得意和玩笑,“我呢,长于堂庭之山,当树的时候,数千年吸取日月精华,年纪算起来比你们这帮人加起来都大。” 他轻叹息道,“我本无意来这尘世一遭。但是,机缘巧合之下,尊上给了我性命。虽说我无心修炼成人形,也没那些个修为天赋,但我这妖,自尊心极强。我同旁的妖打架时,就算屡屡挂彩,我也想着要争气些。是以,我便潜心修炼。” “许是年纪大的关系,在妖界名利场上,我也是难得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几月前,尊上想放慕时归去,我知晓时虽不满,但也尽全力去加固华萦琴的断口,以保证慕时的七魄在到达苏门之前没有任何意外可以发生。总归,尊上想做什么,我就替他做什么。他不想或不忍做什么,那些事情,我也都尽量去做。” “我已经做好一切可以为尊上牺牲的准备。就好比,祁婴有陵周,而尊上有我。我和陵周,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 苏九晨细细听着,想着折郁在萧含的地盘,一妖之下,万妖之上,这些话,的确无处可说。说出口了,倒是显得矫情,平白让人笑话。 折郁寡淡道,“苏九晨。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通常无法诠释和理解生命真正的可贵。既然你跟了我,那直到我死,你都得跟着我。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和苏门有丝毫的牵连。你若执意要和苏门牵扯不清,便趁早告诉我,省得日后我知晓了要糟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桃园1 折郁清冽干净的声音响起,他望向湖泊处,此刻清音正从假山旁跑过。 苏九晨为难,细细斟酌一番后,仍然无法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折郁从栏杆处起身,和苏九晨擦肩时,驻足道,“若是再过几日,你仍是做不到,我便把你送到北丘。到时,你死皮赖脸跟着祁婴便可。” 苏九晨诧异不解,欲探明究竟,“为什么非得跟着祁婴?” 沉默。 不过一会,只听得折郁轻巧一声,“看你碍眼。” 苏九晨:“……” 折郁苦口婆心又道,“若你真能让祁婴糟心糟心,也不枉费我千辛万苦保你一命。” …… 老五爷处,桃园。 日落西山处,桃园间飘出阵阵珍馐美味之香。 老五爷花白的长胡子被侍女编成几根粗编,绕到发髻上,用一根玉簪挽起固定。 他两只手,一只手拿黄金色泽烤鸭鸭腿,一只手握乘酒天青色玉盏。满嘴的油腻,吃的甚是开心。 祁婴潜入桃园内,瞧见的就是老五爷这么一番享受美味佳肴的场景。 合着,不管外界形势如何,老五爷这日子过得照样滋润。 还不等祁婴出声,老五爷啃着可口的鸭腿,连头都没抬一下,抽空道,“你左手旁那棵桃花树下,有酒,快挖出来。” 祁婴正准备用妖力挖出酒坛,又听得他一声,“不亲手用锄头挖酒,是对美酒的侮辱、美味的轻视。” 又轻飘飘传来一句,“像你这种妖,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祁婴:“……” 一代妖界妖尊,一代白月宗仙宗,一代北丘妖尊扛把子,如今—— 拿起锄头,殷勤……挖酒。 老五爷将那只黄金色泽的烤鸭吃干抹净后,才抬头。 只见,此刻祁婴已将桃树下挖了个大坑。 老五爷迷茫,呢喃道,“难道,不是你的左手旁,而是我的左手旁?” 祁婴:“……” 半个时辰后。 老五爷面对祁婴四个方位挖的四个大坑,幽幽一声长叹息,“世道艰难,无酒可供我再饮。没想到,我老头竟然落到如此困苦境地。” 祁婴从百物囊中拿出无数无数坛好酒,只道,“差不多行了。老头,你若困苦,身上这么多肥肉就白长了。” 老五爷一闻见酒香,神采奕奕。 他开坛饮酒,“我听说你要纳十五个小妾?” 祁婴挑眉,坐在石凳之上,“你是哪里听来的谣言?” 老五爷答道,“如今天九城都传开了。说是北丘阳山君献了十五个狐狸精给你,你甚是欢喜,一股脑全收纳了后宫。” 祁婴故意顺着他的话打趣,他坚定,笑道,“谣言,绝对是谣言。那十五个美人绝对不是狐狸精!” 老五爷:“……” 说罢,他便从百物囊中拿出许多美味佳肴特色小吃甜点。 等摆满一桌吃完一桌,如此循环往复三个来回,他终于听到老五爷打了第一个长饱嗝儿。 趁此吃饱喝足的机会,祁婴连忙问道,“萧含是不是我?” 这一声长饱嗝儿还未打得尽兴,顿时因受惊吓变成接连不停的短嗝。 第一百二十章 桃园2 他忙是用手拍向老五爷的后背,为他顺气道,“老头,你这个反应,未免太大了些。” 老五爷耷拉着脸,认真道,“我能将方才吃下的都吐出来还你么?” 祁婴笑眯着眼,“不能。” 老五爷扶额,瞧着这个坑爷的玩意儿,只觉这一连串嗝打得实在不舒坦。 凉风习习,石榴色四角亭子里挂着的轻纱不断飘拂。 酒香四溢,祁婴也拿起坛酒,倒入玉盏,摩挲玉盏盏璧。 老五爷郑重道,“我这几个月,吃萧含的住萧含的,他还可会哄我老头开心。和你比,他简直一个天上,你无疑一个地下。” “我敢打包票,他绝对不是你能比的!” 祁婴自我反省,“……” 他和萧含比起来,有这么差距明显么。 老五爷又强调道,“从目前你俩的表现看来,你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祁婴暗自揣摩,听着老五爷这话,他暗自奇怪,但竟然……又觉得老五爷此话合理。 他直言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收了萧含当孙子的?” 老五爷闷哼了一声,“你以为全天下都跟你似的,不识抬举。” 祁婴自觉没趣,摆了摆手,谑而不虐道,“老头,你说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嘴怎么就一点不甜呢?” 老五爷打牙犯嘴道,“就你嘴甜,谁能证明你嘴甜?” 祁婴狡黠一笑,意味深长,“天底下自然是有人能证明我嘴甜的。” 老五爷随口道,“你那十五个小妾?” 祁婴半开玩笑,“老头,你就羡慕。我保证你没有见过那样美的美人。阳山出美人,往后这话,便得成真理了。” 老五爷轻哼,“老头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我见过的美人,哪里是你能有数的。” 他费劲从加固版石凳上起身,忽而正经道,“可别怪我老头没有提醒你。萧含昨夜已经知道苏乐身在天九城了。按照他的进度,怕是如今已到折郁的府上提了人。” 祁婴立马从石凳上起身,酒沾了一身的衣裳。 他立刻转身,准备赶回折郁府。 老五爷却突然喊住了他,“小子。你要相信老头我,不论何时何地,萧含总是不会害你的。该有的,你都会有。不该有的,你再强求也强求无果。” 祁婴冷冷道,“我的人,若我不许,谁都不能招惹他。” 老五爷头疼,他感到十分头疼。 他见祁婴御剑飞行而去,连墙都懒得再翻,不由恨铁不成钢道,“到底是年少轻狂,不知所谓。” 折郁府中波澜已平。 等苏乐、苏六萧和陵周三人再醒过来的时候,他们正被绑在折郁府地宫内一丈高的地桩上。三人无论是仙力灵力还是妖力,通通都大为减弱。 直到现在,苏六萧还不知道萧含是怎么出手的。甚至,他连被击昏时,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貌。 他们正对面的不远处,有一道用岐山寒铁所制而成的粗长链锁,链锁中,囚禁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异兽。 这异兽长得有些怪异,外形似雕,头顶有角,毛色总体浅褐,后背有一点一点的深褐圆点,打呼噜时露出凶恶的獠牙。 总而言之,是个奇丑无比、有碍市容的妖兽。 陵周极力压着声音道,“此乃上古妖兽蛊雕,睡时乖巧,醒时暴戾。十年醒一次,好吃人,不吃妖。是我……从前养的宠物。” 他继而提醒道,“算算年头,它如今也要醒了。只要我们不吵醒它,你们尚且还有机会留得一命。” 第一百二十一章 蛊雕1 苏乐环视周遭,此处阴暗潮湿,不远处流水声缓缓,流水浅滩处砂砾满地。他们三人和蛊雕都被囚于一块圆形泥台上。 蛊雕身旁,散着七零八落的几躯白骨。想来它挑食,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吃的。 此刻,蛊雕正悠然的在打呼噜。 苏六箫低声问道,“前辈,你从前将它当宠物养的时候,也是这般囚着它的么?” 陵周摇头,“它不食妖,我从不囚它。” 苏六箫干笑道,“前辈果然胆识过人,连养的爱宠都别出心裁,不是俗物。” 陵周犹豫半晌,道,“蛊雕十年一醒,若两界大战,可派上大用处。届时,不光可食人而引仙门之人现身,还可一口一个仙门子弟,威力巨大,省事便捷。” 苏六箫:“……” 苏六箫道,“受教。” 苏乐思及被俘过程——祁婴前往桃园后不久,天空昏暗。紧接,萧含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当他们三人正准备迎战时,却发觉功力顿时大减,随之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眩晕感乃至进入昏睡。再往后,他们醒时便到了地宫。 他们三人既然能同时出状况,就只能是因为食用翡翠糕点的缘故。 萧含腾身越过水泽,踏过泥地,信步而来。 折郁手中拿着一根点燃的细香,香烟袅袅。 紧随他们身后的,是不少身穿三宗常服的仙门弟子。月白缂丝有之,浅紫色锦绸有之,玄色纯桑蚕丝亦有之。 萧含绕过蛊雕,径直走到苏乐面前,提点道,“翡翠糕点香糯可口,配方极其简单。只需,将翡翠珠研磨,取其新鲜汁液,配加冰水,放入小麦粉中,依次添加必备作料即可。” 他手中幻出一朵白色曼陀罗花,“只不过,我让人在糕点的制作过程中,加入了曼陀罗。取其少量果实汁液混入,中毒者,任是大罗神仙,两个时辰内也必定会进入昏睡状态。” 陵周暗暗记下他所说的话。日后若是有机会,他便定要用此法子扰乱敌方军心。 苏乐冷然,见不少三宗弟子如今神情匮乏,不怒而威,质问道,“萧含,你想干什么?” 萧含似笑非笑问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离开东陵湖时,我给了你一颗顽石?” 苏乐怔然。 祁婴离开洛书宗后不久,他便用那颗顽石抽查检验了不少三宗弟子。 三宗共抽查弟子三百名。其中,遇险事毫不留情弃同门兄弟者,见死不救毫无仁心者,贪恋情之所欲而甘愿叛离者,皆逐出三宗门派。逐出者,具记录共一百八十九人。 苏乐这才发觉那几个穿着浅紫色锦绸的少年有些眼熟,原来正都是几月前被他亲自下令逐出苏门的弟子。 萧含似冁然而笑,“赠你顽石之时,我本意的确是要助你清理门户。谁知道,人性所恶,因憎生恨。” 他指着这些茫茫不知所以的少年,道,“这些人,都是不远万里从三宗来到天九城的。他们,为了能有朝一日亲自踩在同门师兄弟的尸体之上,甚至宣誓要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所用。” “多有雄心壮志的少年们啊。这就是你们三宗费劲心思从人界网罗挑选,苦心扶持多年,最后投身于妖界以求效劳的仙门弟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蛊雕2 苏乐雍容不迫道,“他们如何,与你无关。今日你将他们带到这里,怕也不只是为同我论人性之恶。” 萧含一笑置之。 他行至蛊雕旁,似君临天下,气吞虹蜺,“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想让你评判评判蛊雕的妖力。” 苏乐蹙眉,心中似已升起不详预感,“如何评判?” 萧含笑而不语,只是平伸出手,一株红莲现于掌心。 红莲从他掌心缓缓升起,在阴暗之中,泛出亮红光芒。 这一株红莲,不断幻化出第二株红莲,第三株红莲……继而,上百有余的红莲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乐隐隐感知萧含所欲何为,他喉咙似被什么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 良久,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问道,“你所要做的,他们可知晓,可自愿?” 萧含闷笑一声,应声,“自然知晓自愿。” 说罢,他一道深色光芒便朝蛊雕打去。 蛊雕发出一声长啸,如婴儿扯着嗓子哭叫。 它血红色的眸子刚一睁开,这些红莲便开始吸食它身上的妖力。 上百根似细红线状的物体,正同这只上古妖兽相连接。 它欲挣脱锁链,却四肢擦伤,流出鲜血。 自上百只红莲绽放其风采后,才主动同蛊雕分离开来。其中过程,自始至终,蛊雕毫无反手之力。 这些曾是三宗弟子的风光少年,终于有了些神色。 那眸中的是兴奋,是来自对修为、对名望,乃至对权力的渴求。 萧含神色淡漠,冷寂讥讽道,“人不成人,自成妖魔。” 红莲株株,此刻纷纷寻找宿主。 每一株红莲都开始将吸收的妖力灌注到宿主身上。 这些,曾经贵为仙门弟子的少年,如今,都将真正屈从于萧含。 苏乐闭目沉痛。 曼陀罗的毒性,最多一天便可基本或完全消失。 现在距离他毒性发作不过几个时辰,但他别无他法,只得暗暗发力,意图冲破捆于自己的锁妖丝。 萧含冷哼一声,不由觉得可笑。他捏住苏乐的脸,“苏乐仙宗,你的同情心未免太多膨胀泛滥。你可怜慕时,可怜他们,可是你却唯独不曾可怜我们这些真正的妖。” “说什么仙门道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过都是你们排除异己,对非我族类者排斥的借口。” 萧含靠近苏乐,附在他耳畔,重重道,“我们妖界之人,从始至终,得过你丝毫的怜悯么?” 苏乐心情似千斤重,只听萧含又道,“当年天九城攻破之时,祁婴自愿被你生擒。你向他担保,你会护住他的弟兄、臣妖、百姓。可是你又如何做了?” 他的情绪激动,重复问道,“那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称兄道弟的同类,你……苏乐,又是如何做了?” 苏乐眼中深沉复杂,想要辩解,却一句话都辩解不出。 当初三宗及其修仙门派的门主,除他洛书宗外,都要求以绝后患。他拼死,也就只护下陵周和水碧二人。 萧含转身,极为决绝。 他手中还有一朵红莲,此刻,红莲乍破,红光倾绽地宫。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蛊雕3 他手心一抹灼伤,又紧握住手,迟迟不肯松开。 当年祁婴怨恨苏乐,又怒自己不争。临死前,一股怨念由心而生。他萧含,便是那股怨念。 祁婴重生前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是忽而想起从前在妖界的几屡沉浮。他暗下决心,若能再有一次机会,虽万死但仍要还妖界个万世太平! 一番凌云壮志,只可惜偏生是一个痴情种。他临死前就只听了苏乐那么一曲祭情,就又心生动摇。 幸好,天不忍负他。 一百八十三年前,老五爷逆天改命,祁婴出生于岐山白月宗,一出生便是仙门中血统最纯正且最尊贵的仙门子弟。而萧含,连老五爷都不曾料到会存在的萧含,在祁婴出生那日,出现在了慕时的故所临漳城。 一百八十三年前,相较祁婴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萧含他就已经是一个沾满鲜血无法回头的妖。 祁婴可以重蹈覆辙,可是他萧含却永远不能。 因他今世就只有一个使命——妖界,万世太平。 萧含见蛊雕倒于泥地,堂堂妖兽如今喘息到不再挣扎。他走近它,安抚它。一道妖力,治愈它四肢的伤口。 折郁上前,“妖尊,已经全部部署完毕。” 萧含应声,断开锁链。锁链断开之际,蛊雕奄奄一息。 折郁将蛊雕收入囊内,似身负重任,“妖尊放心。等蛊雕调养痊愈,我便亲自送它上岐山。” 萧含冷寂应声,又道,“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记住,我只要百人。” 折郁道,“是。” 苏乐见萧含要离去,正想叫住他,却被折郁接下来的话分散了注意力。 折郁燃香,冲着这些少年喊道,“妖尊说了,只要一百人。留下的,享一世升平,还可随妖尊征战仙门,名扬三界。其余未能留下的,就通通献给妖兽进食。” 苏乐不可置信,问道,“只要一百人?” 折郁幽幽笑道,“要踩同门师兄弟血肉上位的人,不能多要。苏乐仙宗,你说呢?” 苏六萧怔了怔,忽而道,“蛊雕以吃人害人命,他们刚刚既然得到了蛊雕的妖力,那他们又会以什么法子自相残杀?难道……” 折郁甚是欣赏苏六萧,眯着极为美观的桃花眼,肯定道,“你猜对了。” 苏六萧猛的一阵反胃。 尽管现在这些曾经的仙门弟子还未彼此动手开战,但他此刻却停不住的想作呕。 陵周破天荒生平头一次同折郁说话,“你手里燃的是什么香?” 折郁解释道,“涎香,是最近新研制出来的细香。陵周君若是感兴趣,改日我命人送些去北丘城。” 陵周觉得稀奇,再加之血腥残暴场面见得多了,这种生吃肉搏,实在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是以,他便同折郁攀谈起来,聊以解闷。 陵周问道,“这细香可有什么功效?” 一听这个问题,折郁立即来了兴致,只觉他和陵周彼此是相见恨晚。 此时,这一百八十九名少年已开始肉搏。 他们的指甲宛若锋利的钢尖,可在极快的时间里挖去对方的五脏。攻击时,如蛊雕会露出锋利的獠牙,只一瞬,就能将咬中之人的喉咙刺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引战1 血肉模糊,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偌大的地宫当中,地上掉落的四肢乃至躯体,极其强烈的刺激着苏六萧的视觉。 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看到这些衣裳上尽数染了血渍的少年们伸出钢尖般的手,轻而易举挖出五脏后,囫囵的将五脏塞入口中咽下。 折郁在一旁同陵周聊得畅快,他道,“涎香可麻痹身体痛觉,刺激味蕾调整味觉,还可壮其胆量。红莲们将蛊雕妖力灌注在他们身上时,会使人身体异常难受痛苦。蛊雕以食人来补充身体所需能量,他们则要以通过食用新鲜人体五脏来供给可源源不断的妖力。” 陵周扫过一眼那些正享受于妖力的少年们,如今他在他们身上看到原始野兽的本性。 他心平气和道,“所真能回到北丘,还希望你真给我送些涎香过去。” 若是北丘同修仙界开战,仅凭此细香,就能让北丘受伤战士减轻痛楚。若是调整细香的用量,再不济也能改善改善穷苦时食不下咽的窘困。 折郁当即道,“好说好说。” …… 祁婴在感知曼陀罗毒性发作后,便咬破舌尖,咽下血液,使至解毒。 等他赶到折郁府外的时候,折郁府已满府戒备,妖兵各十步驻守一人,将折郁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府外戒备看似形势严峻,可府内却安静的出奇。 萧含毫无察觉的出现在祁婴身后,半倚着青砖墙面已久。 祁婴无意间回眸,见着萧含就站在他身后,后背不由一僵。 他当即同萧含打了起来。 两边妖力旗鼓相当,对峙良久却苦苦不能分出高下。 祁婴质问道,“苏乐呢?” 萧含不答话,反倒对祁婴的出手更狠了些。他朝祁婴打去一掌,掌心一抹赤红色红莲印记。 祁婴瞧见时不由失神,差些便要中了一掌。 慕时凭瑶池带复生,那株赤红色红莲就好比是在瑶池带中温养的三魂元神。如今三魂元神已灭,性情必受影响。 原本性情有损是小事,但慕时复生前由众多生人鲜血温养,又得了漳曲堡野兽地之下源源不断的妖力。他若性情生变,定可为乾坤宗一大阻力。 祁婴躲开一道萧含墨玉戒中的电光,两剑踏浪出鞘彼此较量。 剑打得风云生变,直飞入云层,隐匿云间,剑光在空中微芒。 云层之上——两剑肆意的躺在柔软的云上,不时惬意彼此打斗,发出些声音供彼此交差。 一个时辰后。 地宫内四四方方的十排队伍正有序排列而出。 原本颜色不一的三宗常服,此刻像足已被扔进血红色染缸浸染完毕。 浓烈刺鼻的味道瞬间倾出折郁府。 祁婴:“……” 虽然现在场面上极其的严肃,但此刻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味已让祁婴透不过气来。 他猛的呛了声,又见萧含犹如冷面般未闻,神色几乎毫无变化。 他不由骂道,“萧含,你干了些什么?” 萧含望向折郁府,祁婴也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折郁府内走出尤其诡异的百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引战2 那百人神情淡漠,瞳仁缩小,獠牙锋利,身上穿着血衣,衣角处断有鲜血垂直滴下。 萧含一声令下,“前往岐山,白月宗。” 百人浩浩汤汤,每人背部双翼处忽生一双翅膀,朝白月宗而去。 祁婴忽而意识到,修仙界如百年大厦,近日将倾。 这百人即将血染白月宗滋惹是非,慕时此刻又在乾坤宗性情大变,而苏乐这个洛书宗的仙宗又正被囚于折郁府。 修仙界同妖界,大战即发。 连修仙名宗都受如此大辱,小门小派若真和妖界对上,也别无求生之法。为求安稳,他们只会更顺理成章走上一条路——剿妖界以灭后患。 祁婴趁萧含不备,伸手便要将他的面具拿下。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亲自看看萧含的真面目! 这一双手即将触到那张玉石假面时,萧含侧身灵敏的躲开。不过一瞬的离魂鬼影,祁婴再看时,就瞧不见萧含的身影。 他灵光一闪,随即也使了离魂鬼影,进了折郁府。 地宫内。 折郁仍同陵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低声问道,“请教你一件事。” 陵周道,“你说就是。” 折郁清了清嗓,附耳问道,“当年你亲手剥了筝月母亲的人皮,悬在白月宗山脚那块九天揽月的牌坊下。” “我沉思许久,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人皮剥离的如此干净?” 陵周道,“用醋泡几日就好。其余的,你上手就会。” 折郁亲手解下陵周身上的锁妖丝,他惆怅道,“相见恨晚,当真是相见恨晚。” 苏六萧:“……” 又是一阵呕吐干呕。 苏六萧听得并不那么清楚,但隐约听到折郁提及“人皮”二字。这会,在自我的想象之下,便就是愈加的反胃。 苏乐仙力缓缓恢复,他冲破锁妖丝。此刻,祁婴正好出现在地宫内。 陵周喊道,“尊上!” 祁婴蹙眉,望着这一地的尸骨、鲜血,还有因难吃而被丢弃的五脏。 祁婴朝陵周等人而来,扶住苏乐,“苏乐,没事?” 苏乐摇头,拂袖,断开苏六萧身上的锁妖丝。 折郁十分淡然,这会盯着祁婴的那张脸,原本还存有三分的记恨,这会全都可不算数了。 苏六萧屡次反胃,吐出不少胆汁。苏乐将灵力灌注到他体内,他终于才是好受些。 苏乐道,“那些人去了白月宗,我得立刻回苏门召集弟子前去支援。” 祁婴驻足不动,“苏乐,我们一起从天九城离开,我再送你们出北丘。” 苏乐静了半晌,“好。” 地面一滩血色,折郁绕过一处悚然之地,拦下苏乐,替苏九晨问道,“苏乐,你不要你大徒弟了?” 苏乐冷然道,“要。自然是要。” 陵周忙拦下折郁,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折郁君。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你若瞧苏九晨不顺眼,可到时再送到北丘。苏门如今自顾不暇,怕照顾不妥你费心费力救出来的人。” 折郁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质问道,“苏乐仙宗,筝月联合外人对苏九晨痛下杀手,你说你要回苏门召集弟子,去支援岐山?”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引战3 苏乐惊诧时愣了片刻,“是谁?” 折郁轻声笑了一声,讥讽反问道,“是谁?要想知道,你去问问筝月不是更好?” 苏乐问道,“九晨在哪?” 折郁缓缓摇头,一副偏知道也打算隐瞒到底的模样。 他带有几分玩笑,似坐看隔岸之火,“我不知道。不过……苏乐仙宗,你若再不回岐山,怕是只能替那美人收尸了。可你若回去,苏九晨这个人,从今往后我可不会再还给你。” …… 岐山。 月白衣袍在高山纷扬,一把大火燃起烟雾,火烧连里。冬日里葱郁的树木上溅了一层血色,丢失的许多五脏在大火中化为乌有。 大火中,地上躺着数不清的尸身。 飞烟殿侧殿中,筝月若无其事的燃起熏香,手拿残卷,坐在双亲的卧房。 她将脸贴在那锦缎床被之上,听着房外不断四起的厮杀声。 她的声音发颤,身子缩成一团,随即便一手扔了残卷,郑声喊道,“苏九晨死的活该,和我无关。” 残卷之上,记载着零星的上古重生之术。 筝月喃道,“又不是没死过。死了,总会活过来的。” 她连忙站起,将残卷拾起,塞入衣袖之内。 筝月推开房门,只见外头火光连天,而众弟子皆在浴血奋战。 她不再犹豫其他,手拿起以寒铁而新制的佩剑,朝火光中冲去。圣地之中的水流,架成一道水桥,越过鸿沟,朝火光扑来。 佩剑幻影无数,朝那百人刺去。 苏乐到时,岐山弟子已死伤无数。他手拿破冰笛,横扫前方。此刻,苏门弟子亦也是加入作战。那些继承蛊雕妖力的百人,此刻已倒下大半。而剩余的一半,纷纷跃到半空,朝那些仙门弟子而去。 他们锋利的钢尖轻轻擦过弟子们的身躯,四肢轻而易举的便被肢解。 他们的獠牙毫不留情的咬中弟子们的脖颈,头颅便不声不响的就坠到地上。 苏乐的凝冰诀恰到好处,不过多时便将他们冰封在原地。 苏六箫已缓了大半,相较在折郁府地宫里的情况,这里已是仁慈了不少。起码,那些叛离继承蛊雕妖力的弟子们,没有在这里生吃五脏。 …… 祁婴将景传镜扔得远远的,他此刻正在潭安郡郡妖的宴席之上。那十五个绝色的女子正在共奏乐曲。 他瞧着面前的美味佳肴,有些反胃。 他扶额,饮起烈酒。 阳山君如今也坐在下座,他忽而道,“妖界的腥风血雨,今日就要掀起了。” 祁婴侧目,一言不发。 潭安郡离白月宗最近,岐山大火连天,山顶处却积起皑皑白雪。一阵阵黑烟自岐山而来,飘荡在潭安郡上空。 阳山君被这股自岐山而来的焦味呛了两口,“岐山乱了,苏门玄宫也没一个可幸免的。萧含这次可做的过火了。” 郡妖摇头道,“非也非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就打打,打的越激烈越好。到时候,北丘自然不战而胜。” 阳山君拂手,衣袂扬起一片清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引战4 清风疾去,吹散一片焦味。 宴席之上,此刻,除去席间女妖们夹带的脂粉清香,便只剩清风中掺杂的阳山乔木气息。 阳山君道,“仙门处,人不成人。萧含处,妖不成妖。不战而胜,如此北丘,又如此三界。即使胜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听了阳山君一言后,祁婴瞧着那十五个美人都觉顺眼不少。 郡妖大笑道,“那就谈点有意思的。萧含从妖兽中提取妖力,将妖兽妖力灌注到人身上,此为开妖界之先河。” “如今萧含是用这先河来对付仙门,可若是不久后,他用来对付我们,那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郡妖提出这一道疑问,潭安郡的臣妖们便纷纷议论起来。 祁婴坐于上座,抒发己见道,“以正压邪,以邪治正。三界八荒中,妖兽多,神兽亦是也不少。以神兽镇北丘,足以威慑宵小之辈。” 他说的不是指萧含,而是指妄图借妖兽之力,毫无底线登顶自身修为的宵小之辈。 祁婴客套道,“寻神兽一事,就请郡妖多费心一番。” 郡妖虽四五百岁的年纪,但办起事来绝不含糊。他起身便领了命。 如今宴席上推杯换盏,祁婴端起玉盏,正准备借酒消愁时,只见一个男子手拿长剑,沉着脸色,从远处缓慢而来。 那个男子一身玄色,剑上还有血迹。席间臣妖,不时都望向这个酒宴的后来者。 眼熟的臣妖,忽而一声惊道,“是乾坤宗的慕时!” 祁婴饮下一口酒,酒壮怂妖胆。慕时已来此,慕茗又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阳山君同慕时过了几招,但慕时性情大变后出手愈加狠毒。 祁婴将慕时绑在锁妖丝中,一声令下,道,“将他送出城去。” 话毕,无极扇幻出重影朝众妖方向打去。慕茗已经追慕时追到了潭安郡。 祁婴一道妖力便将无极扇弹出甚远,又丝毫不留情面的将这些重影打回慕茗方向。 慕茗身后跟着的乃玄冥等人。细细看来,乾坤宗如今的高级弟子,无一是不到场的。 时隔近半年,这是慕茗头一次见着祁婴。 恍惚间,慕茗傲然立于宴席之上,他对上祁婴近似冷淡的眸子,不由恨意上头。他差些没有分清这到底是萧含还是祁婴。 他猛然间想起,这里是潭安郡,不是天九城。 他面前的人,不是萧含,是祁婴。 慕茗冷声道,“祁婴,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祁婴蹙眉,不解。 他似神情不悦,重重对陵周说道,“将慕时,扔出城外。” 陵周领命,牵起绑着慕时的锁妖丝便就是临空往城外而去。 十五绝手拿乐器,或站于编钟旁敲击奏响编钟。 乐声一出,乾坤宗不少弟子随即深受乐声重伤。 器乐中飞花而出,随着曲调改变进攻速度,飞花花边锋利,朝这些仙门弟子打去。 乾坤宗一行人闯入潭安郡本就没有什么胜算,如今劣势渐显,位于下风。若再不撤离,将惨败难逃。 祁婴故作狠厉道,“念往日情面,你们还是速速离开我北丘境内。否则,今日岐山,就是明日玄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断绝1 祁婴沉声,慵懒倚在座椅之上,居高临下轻蔑的望向玄冥等人,气势活生生已同萧含无二。 陵周将慕时带离后,慕茗便紧追了上去。此时,宴席之上的外来侵入者就只剩下了玄冥等人。 汲玉手拿短笛吹奏,一朵天青色飞花便朝玄冥咽喉处割去。 他身子后倾躲开,却还是被划伤颧骨处的肌肤。 玄冥怒然,随即以迅雷之势从百物囊处拿出岐山小半年前炼成的莲花绝灯。似一开始就早有准备,他有条不紊的将莲花绝灯朝祁婴方向掷去。 一座寒铁而制的监牢,将祁婴困住。此刻莲花绝灯亦也是再次出现在他的座下。 莲花绝灯今日再次出现时,祁婴却没了从前的恐慌。他垂眸低笑,看着几乎触手可及泛着翠光的莲心,差些没忍住伸手去摸那莲花花瓣。 莲花绝灯朝他方向而来时,恰巧携了不少十五绝的飞花。如今他的袍子上也落了几朵飞花。 他一手拈花,这朵沾着玄冥血迹的天青色花朵便被他拿在手中,示之臣妖。 众妖顿时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和玄冥等人对抗,一队便自发默契的用妖力冲击莲花绝灯,企图助祁婴脱离绝灯的钳制。 祁婴笑问着,“这莲花绝灯是谁给你的?” 玄冥傲然,盛气凌人道,“自然是师宗给我的。” 祁婴追问道,“莲花绝灯是白月宗修炼已久的圣物,怎么会在你师宗手里?” 玄冥却并没有答话,只是诸多不满。 他用灵力生出一道算不得零星的火源,而火源恰巧落在祁婴的眉心方向。他戾气极重,似带有些许不容自己有辱使命的坚定,暗道——今日就算不能将祁婴烧死,也要将他困在莲花绝灯中一生。 祁婴见火源离他越来越近,加之他也不能再从玄冥的口中套得什么话,只得破莲花绝灯而出。 前世他不是不能破莲花绝灯而出,只是不愿亦也是不想。既无颜面见妖界妖众,不如囚身于莲花绝灯以至逝世。若非陵周后来大攻岐山,冲到岐山圣地来救他,他也不会再出世。 祁婴用妖力将玄冥拉至身前,右手忽而掐住他的脖颈,附耳轻声道,“你师宗到底太小瞧我了。” 玄冥似不可置信,还想再做出什么行为挣扎一番,却又被祁婴甩到一侧。 祁婴轻蔑道,“你不说,总有法子让你说。” 玄冥嗤之以鼻道,“无耻之徒。你先是觊觎白月宗仙宗一位,当了一百多年的仙宗,当腻了就回妖界继续风生水起。你亲传弟子身死之时,你怕是也如何日夜笙歌不念旧情。” “也不知道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迫害慕时师叔,就算师宗现在亲自拿绝灯对付你,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祁婴哭笑不得,心中气愤。原是在慕茗心中,他尚且也是玄冥口中不仁不义不忠之辈。 他冷然道,“杀我弟子之人是筝月,如今倒成了我的罪过。” 他轻笑,眸中晕有一丝薄怒,“好啊。总归都是我的罪过。那你们今日就别想活着从潭安郡出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断绝2 这时,陵周去而复返,不见慕时,亦也是不见慕茗。 陵周半跪赔罪道,“尊上,萧含正在潭安郡。就在刚刚,劫走了慕时。” 祁婴扶额,疲乏问道,“慕茗呢?” 陵周犹豫不决,最终仍是道,“苏乐仙宗方才携苏门弟子下山,正好撞见和萧含打斗后妖气攻心的慕茗。如今,苏乐仙宗已将他带回了岐山。” 祁婴错愕。 最终……那些弟子还是知道了慕茗身伏妖力的事情。 可是,萧含究竟为什么会亲自到潭安郡来。难道,就仅仅只是为了劫走慕时么? 阳山君摇头笑道,“叹服。萧含不费一兵一卒,竟然就让三宗弃徒撼动了白月宗的根基,自己劫了乾坤宗的长老,又无意间置乾坤宗仙宗于万劫不复之地。” 祁婴垂眸不语。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置慕茗于万劫不复之地,怕是就只有萧含自己知道了。 三宗自成立以来,从没有身伏妖力之人为一宗之主的先例。慕茗又是仙门仅有的三位上仙之一,他若能控制体内的妖力,依修仙门派如今的形势,修道者倒也不会多有微词。可现在慕茗妖气攻心,谁也不知道慕茗究竟会不会入妖,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入妖。可若是慕茗入妖,那对乾坤宗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阳山君又道,“不知道那些自诩修仙名门的修道者,究竟会如何处置慕茗。杀之,他们对抗妖界就少了一大助力。可若不杀……” 阳山君笑了一声,摇头肯定道,“怕是他们于心难安。” 祁婴:“……” 此刻,他真真正正彻底的意识到,修仙界大势已去。 如今萧含还未出动兵力,三宗就已经火烧眉毛。若他在这时出兵剿灭修仙界,修仙界倒也不是没有一举被击中,彻底被连根拔起的可能。 陵周又道,“尊上。萧含此刻正在潭安郡城外等你。” 祁婴半晌晃过神来。 他起身,神情有些恍惚。 他和慕茗曾经都是仙门的掌舵人,可如今他重回故途,慕茗也要陨落神坛,心中逐渐不知滋味,又麻木起来。 祁婴双手于袖中紧握,暗暗下定决心——慕茗一定不能出事。起码,他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 潭安郡城外。 自岐山之上流下的山水,途径小涧,汇入北丘境内。山水水流颜色红艳,所到之处,腐蚀草地树木一片。 萧含正在北丘外布置结界,以使水流变道,不入北丘,改道玄宫。他布置结界时的动作如布星摘月,极为赏心悦目。 祁婴到时,只瞧见萧含一个人。那样的背影,同他如出一辙。萧含那个人,除去心肠,当真和他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刚想开口说话时,萧含却正好转身。那张脸,展露无疑。今日,他并没有带玉石面具。 祁婴站在原处,炳如观火,连腿脚都不再往前行走。 他瞧着那张一目了然,熟悉无比的脸,倒吸着气,迟迟没有回神。 他从来没有想到,能瞧见另一个自己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章 断绝3 萧含似平波缓进,站在他面前,神情依旧坦荡平淡。 祁婴猛地调节自己的情绪。他前几日问老五爷时,老五爷还替萧含隐瞒,这会萧含真真正正露出本来面目,也不知日后老五爷要怎么对他说辞一番。 这样的萧含,和他曾经一闪而过的怀疑重合。他虽然曾经也做过思想准备,可今日对上萧含那张脸的时候,他却还是止不住的愕然。 萧含负手信步而来,他的身后是冒着浓浓黑烟的数座群峰。 群峰之中的岐山,想当然的有尸骸遍布,想当然的有鲜活生命逝去。可是他脸上神情冷漠,状无波澜,带着本就具有的清然,似这身后一切都同他毫无关系。 他站在祁婴面前,恢复原本的声线,道,“北丘升平,看来你也算民之所至。” 祁婴默然不语。 他面如白玉,优游不迫,缓缓问道,“慕茗最恨你。这件事情……你如今可知?” 祁婴惊愕,脑中忽闪而过一幕。 在洛书宗时,他问过慕茗,问他平生有没有什么特别恨的人。原是慕茗最恨他。可笑的是,当时他却浑然不知。 萧含又道,“仙门之中,谁都知道慕茗同你最交好,你亦也是如此。今日你再想想,他到底为什么同你交好?” “一百八十多年,慕茗来往岐山不下百次。他图的,不过是你这张脸,仅此而已。多年来,慕茗早就恨透了你。任你这张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当年慕茗又怎么会不对你起疑。” 祁婴终于出声,他侧身,不再看向萧含,“前几日在天九城,你丝毫都没有打算露出真容。你遮了多年的脸,今日突然大方起来让我看个明白,我倒有些不习惯。” 萧含沉默半晌,带有一丝冷漠,他认真道,“只是来让你看个清楚,往后你就算要自寻死路,也可以提前死个明白。” 他提醒道,“既然北丘已自立门户,那你就好好守你的一方天地。日后,我要如何,仙门要如何,你们北丘都同此丝毫关系。祁婴,我今天一定要提醒你。时至今日,三界之中,你谁也不再亏欠。你仍亏欠的,除去老头以外,就只有当年誓死效忠你的弟兄。” 祁婴心知肚明——无论是苏乐也好,慕茗也罢,连带着慕时、筝月等人,他们彼此之间都不再有亏欠。 岐山之上,数百年未曾作响的钟声响起。这钟声,可达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 祁婴记得,这钟声乃宣战之意,示意万分紧急。 如此,便算是两界彼此都已有彻底开战之意。 他仍旧想不明白,问道,“萧含,你究竟图什么?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不开战就庇护妖界万众。” 萧含凛冽笑道,“我图什么,这得问你。” 他一字一句,算不得多有情绪,“我是因你前世死前怨念难解,才存在于世间。我图什么,你最应该清楚。不过就是庇护妖界,彻彻底底的庇护妖界。不过就是撕裂那些人的真面目,还愿本真。那些如今坐在神坛之上高高在上的人,又有多少,是没有拥有别样的面孔。” “祁婴,不要再天真了。肉弱强食,本是万物天性。” 他顿了顿,郁然道,“老头年事已高,活够了也吃够了。他在你死前作法,用难以预料的高深灵力助你重生。他活不长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缘由1 祁婴犹如五雷轰顶,耳畔杂音不断,脑子空白一片。 萧含道,“所以,让他少操点心。” 说罢,他拿出玉石假面覆于如玉般的脸上,不等祁婴做出回应,便腾空而起,离去。 祁婴望向岐山方向,此刻,他甚是想念苏乐。 陵周在不远处等待,手中已拿起折郁送来的涎香钻研。他刚刚也看见萧含的模样,虽然吃惊,但又是并不觉得奇怪。 他碾碎涎香,嗅着大拇指和食指上的气味,辨别香料大体成分。这一细细辨别后,他猛然想起从前似乎在哪里也闻过这样的气味。刚是想到这里,他就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他见祁婴走近,“尊上,折郁君送来了些涎香。据他所说,这香可麻痹身体痛觉,状其胆志。白月宗遭此大难,是否要送些香过去?” 祁婴蹙眉,默不作声,想起方才萧含说的话。 他道,“不必。” 陵周察觉祁婴似神伤黯然,便道,“折郁君提及老五爷近日会到北丘小住,如今甄寒与甄四姑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迎接事宜。” 祁婴草草应声。 三日后。 天空中时不时的有大批人御剑飞行到白月宗,陵周从地牢中走出,见外头黑压压一片,还以为是风云变幻即将变天。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觉这些修道者颇有万佛朝宗的架势。 祁婴已闭门不出三日,陵周到时,他正趴在书桌上,脸上沾了些墨,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陵周出声道,“方才玄冥已经说了不少事情。那些事情大多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其中有一件事,我忖着或许和莲花绝灯有关。” 祁婴打起精神,将写满密密麻麻“苏乐”二字的纸张卷起收入袖中,抬起头,认真听着。 陵周道,“苏九晨出事前,慕茗也曾出现在白月宗。” 祁婴蹙眉,沉默不语,已听明白陵周所谓何意。 陵周又道,“苏九晨出事后,慕茗便回了玄宫再没有和筝月碰上。想来,莲花绝灯是那日苏九晨出事时,筝月亲手交与慕茗的。” 祁婴想起在天九城的时候,折郁曾说是筝月联合外人对苏九晨痛下杀手的。当时他对折郁所说的话半信半疑,苏九晨一事同筝月有关,他信。可要说外人,他就不信。 论外人,妖界才是仙门的外人。可当夜在岐山的外人,就只有折郁。这个救了苏九晨一魂一魄的折郁。 祁婴不解,沉声道,“可筝月又为何要对九晨痛下杀手,她没有理由非要杀他不可。” 陵周憋了半晌,道,“或许是因为厌恶,又或许是因为恨意。又或许……是两者都有。” 他解释道,“前世苏九晨为救尊上彻底魂飞魄散,而尊上你我又对白月宗堪有灭门之仇。今世筝月因尊上你而流落漳曲堡,更因萧含使之自己不记前尘往事,以至于她阴差阳错将绵绵情意托付苏九晨。” “此为恨意,又为是她厌恶的理由。” 陵周怕祁婴听不明白,故又举了一个恰当的例子,“若是尊上失忆时,日日同慕时在苏乐仙宗面前眉来眼去,两人甚至互诉情衷。不知尊上事后会不会觉得心间厌恶难耐?” 第一百三十二章 缘由2 这话…… 若他真在失忆时,在苏乐面前同慕时眉来眼去。那他恢复记忆后,虽不至于亲手杀了慕时,但一定会无颜面对苏乐。说不准,他自己便直接去撞南墙,撞死得了。 见祁婴不作声,陵周便另提了一事,“尊上,估摸着今日老五爷会到潭安郡……你也应当好好收拾一番了。” 祁婴打起精神,应声。 老五爷到时,潭安郡的臣妖们无一不带着美味佳肴来面见。十五绝同样也带了不少的佳肴。 他见这满桌子的珍馐美味,顺道才是看了送珍馐的人。平心而论,这十五绝杏眼桃腮,如远山芙蓉,当真是美艳。 祁婴阔步从宫道而来时,只见殿内满满当当的妖。他进门之时,汲玉便时不时的望向他。 老五爷今日倒是也顾忌形象,难得没有双手各拿着美食美酒。 甄萧棠站在老五爷左侧,为他捶肩捏背。 祁婴瞧着,今日的老五爷同前些日子在天九城桃园时的老五爷,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所说有区别,那便是他今日破天荒的因形象而进食甚少。 祁婴屏退众人,亲自替他斟酒,坐到他身旁道,“如今我都知道了。” 老五爷凝目道,“若是觉得你亏欠我,不如这时诚心正意的喊我声祖父。” 祁婴:“……” 祁婴酝酿了些许感情,喊道,“祖父。” 一声喊毕,他便也觉得‘祖父’二字,喊出口倒也是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反倒,他真觉得自己不再孑然一身,有了可依靠的亲人。 老五爷咳声不断,祁婴忙是上前替他顺气,乖巧的模样的确孙子,“可是身体觉得不好了?” 只见老五爷瞅了他一眼,那眼神甚是有趣,数百年终于扬眉吐气从老头翻身当了祖父,他道,“老头我如今是激动的。” 老五爷指着面前的一道早樱羹,称奇道绝,眉欢眼笑道,“这羹是那汲玉姑娘做的,我稍稍浅尝了口,的确是比旁人多花了一些心思。” 祁婴见那早樱羹卖相不错,又听他对汲玉一阵夸赞,不由想着让汲玉过来陪伴老五爷,当个几日厨子。 他再往下听,听着老五爷愈夸愈不成样子的话,便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若是再听不出一个垂死之人妄图乱点鸳鸯谱的意思,那他当真是白活了那么些年。 祁婴玩笑道,“你说这早樱羹好喝,也没见得你多喝几口。这说明汲玉厨艺算不得高超。祖父,你也别夸她。你若管不住嘴,硬是要夸赞一番别人,不如来夸赞夸赞我。” 老五爷又是瞅了眼他,“你有什么好夸赞的?” 祁婴轻嘴薄舌道,“你不知念了我几百年,非得收我做孙子。我若没些什么旁人没有的优点,我是不信的。老头,你也别忍着,你若是非得夸夸我,那得趁早夸,也不用拐着弯夸别人。” 老五爷:“……” 他瞟了眼祁婴,冷不丁万分嫌弃的细数说道,“你这小子,当真是恬不知耻。你一无所长、拈轻怕重、固执己见,哪还有什么优点。” 祁婴也不气恼,只笑道,“当真是我祖父,竟然这般了解我。” 老五爷没好气道,“你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一百三十三章 缘由3 祁婴拿起玉盏,手指摩挲玉盏杯璧,考量道,“其实半年前,我已经同苏乐成亲了。当时,我和他彼此在天地之间对拜。” 他何其认真,缓缓道,“祖父,我已经成亲了。” 老五爷挑眉,支颐,那脸上耷拉着一堆肉。他叹息,“你这样同我讲,苏乐知晓么?” 祁婴笑道,“知晓不知晓,又有什么关系。” 老五爷握住他的手,无可奈何,但又反复规劝道,“老头我素来开明。但是,阿婴……如今他身后是千千万万个修道者,你的身后亦也是有不可辜负的北丘妖众。你如今已经无路可走了。” 祁婴坚定,“他的身后还有我。” 老五爷摇首一笑,“死局已定,再折腾,也翻不出天去。苏门讲究因果循环,若无当年三宗对你的因,又何来今日萧含对三宗的果。” “你不能,也不可以再为了苏乐走上老路。仙门,你支持不得。” 祁婴起身,掀开袍子跪在红毯之上,他抬头望向老五爷,“祖父,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苏乐。两界开战,仙门犹如以卵击石,必败无疑。祖父,我没有做错什么,苏乐也没有做错什么。这种非你死我活不可的路,我和他都不愿意走。求祖父指点迷津。” 老五爷将他扶起,道,“错的不是你们,是人性,是欲望。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后果。你们可以选择不卷入这种纷争,但是你们既然自愿卷入了,就没有后路可退。” 祁婴脸上毫无血色,只听老五爷又道,“无论如何,你不能背弃北丘妖众去和苏乐共生死。” 祁婴应声,有些恍惚。 他透过高阁之内的窗,望向此刻的岐山,只觉患得患失。这个世上,他有许多都是不想要的,可是唯独苏乐,即使他再告诉自己不喜欢不想要,可他心里一清二楚,那都是假的。 …… 夜阶高台,月光如水高照。 陵周手拿一件极为眼熟的披风而来,月白色,如月色。 殿外灯火阑珊,他漫步而来,拎着两坛连城璧,坐到祁婴身旁。 开坛饮酒。 陵周将这披风递与祁婴,“喏。给你睹物思人。” 祁婴挑眉——他如今怎变得如此矫情了。 他接过披风,随口一问,“你什么时候去捡回来的?” 陵周淡淡道,“不是我。” 祁婴:“嗯?” 陵周道,“是苏乐仙宗。” 他道,“从洛书宗离开那日,他正跟在我们身后,你出神得厉害,所以浑然不知身后有人。我虽然察觉到苏乐仙宗的存在,但还是想着不能提醒你。有些事情,只当不知道,反而更好。” 祁婴望向岐山方向,那处夜晚云雾茫茫,连些飞烟殿的光都瞧不见。 他忽地握住陵周的手臂,“陵周,我突然很想见他。可若是我去见他,让北丘妖众、让萧含知道了,又该如何?” 陵周剑眉入鬓,十分不解,“尊上,你何时这等畏手畏脚了?你若想去见苏乐仙宗,那便去见。就算塌了天,不还有萧含顶着么?” 祁婴:“……” 萧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会1 陵周又道,“总归萧含和尊上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尊上你做的不过分,如今他总不会为难你。” 祁婴沉闷。 许久,他问道,“若是我一定要做的过分呢?” 陵周灌入一口烈酒,他自然知道祁婴指的‘过分’是什么。无非,就只是同苏乐站在一块,举力护他。 他道,“尊上想做什么,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总之,无论何时,我总会同尊上并肩作战、同心同力。” 祁婴举起酒坛同他示意,酒坛间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猛地灌下几口酒。 岐山,白月宗,飞烟殿。 月黑风高,祁婴御剑而行,将身影隐匿在夜色之中。所过之地,焦土一片。 他越过山崖,踩在青黄草坪之间的鹅软石路小径上。他听见有声响,忙是躲入一棵粗壮的榕树身后。 几位身着不一颜色的仙门弟子,左手提灯,右手拿剑。几人驻足,其中一少年朝四周环视道,“似乎有妖气。” 另一少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周遭夜色苍凉,连个人影都没有。他道,“有妖气也是正常的事情。大火连烧数里群峰,叛投妖界的百人身上也染了妖气,如今那百人都死在岐山,没有妖气倒是不正常。” 那少年仍旧戒备,“话虽如此,但非常时刻总得非常谨慎。我去那边看看。” 祁婴隔着树,虽没见着那少年的模样,但听他口中的话,祁婴便觉得此人精细入微,乃新一辈仙门翘楚。 “不必。你们且继续巡夜。那处,我亲自去看看便可。” 祁婴听着那声音,心里没来由的悸动和紧张。 苏乐提着绢灯,绕过回廊,亲自往祁婴所在的方位走去。 待那几人走后,苏乐才是将祁婴从榕树身后拉出,两人在月光之下,将彼此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 祁婴二话不说,便就是将他紧紧的抱住。 苏乐也就只任他抱着,右手轻抚着他的后背,“阿婴,抱得够紧了。” 祁婴摇头,“不够。” 苏乐道,“那你抱得可再紧些。” 祁婴应声,极其乖巧的抱得又紧了些。 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亦也是被重合。 长夜似流水,此夜静谧,飞烟殿侧殿传来一阵瓷器坠地的声音。祁婴听见忽如其来的异响,便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苏乐并没有因那声响而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他右手理着祁婴方才弄乱的头发,声音轻柔平静,“阿婴夜探岐山,是想我了?” 祁婴并不矫情,也不答话,只是重重、重重、重中之重的用力应着。 苏乐握住祁婴的手腕,将他带到飞烟殿主殿的西北方,他如今暂住岐山的住处。 祁婴从前甚少来这个房间,哪怕是苏乐从前在大阿山一行后住在这里,他也是没有踏足过此处。 房内书桌之上,有一道长长的请愿名单,上面列有仙门主动迎战的门派名称。 苏乐在名单上已作出批注,列有数种迎战策略。门派名称一处,他也详细注释其迎战时,所负责的各注意事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会2 祁婴无意瞟见名单上赤红的小字,便匆匆转过头,径直走到苏乐的床旁。 他坐在床上,撩着鹅黄色床幔,“苏乐,今夜我不想走。” 苏乐应声,“那便不走。” 祁婴又道,“苏乐,我后悔了。” 他握住苏乐的手臂,将他拉到身侧,注视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非常道,“苏乐,我后悔了。我想你陪你去卞庄镇,想陪你去苍梧山。往后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正如老五爷所说,两界开战,仙门必败无疑。 饶是苏乐再神通广大,精通权谋布兵之道,可双方实力悬殊,再加之三宗作为仙门修道的领头宗派,人心又尚且不齐。两界开战,胜负已分。 祁婴用三日的时光仔细想过,若是两界战后,三界再无苏乐,那他会如何。只是,当他刚想到两界战后的时候,心中便隐隐作痛和感到无尽的失落。 因此,他知道。苏乐若是不在了,那他完全不能承受那样的痛苦。 苏乐似想为祁婴解忧,他劝解道,“先宗曾说,仙门弟子,死的惨烈亦也是荣耀。再者,两界大战在即,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他顿了会,方才凝视祁婴道,“再说……阿婴,你若想拐我私奔,大可明说。” 祁婴闷咳了两声,嘟囔道,“明说被拒,多丢人。” 苏乐整理起被褥,道,“阿婴怎样都不丢人。只是,我现在我还得批注些东西。你若是困了,可先躺下休息,不必等我。” 祁婴拉扯着他的袖子,半是撒着娇,“苏乐,放你去批注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和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又道,“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我们就两个人,彼此互相依偎过一辈子。” 苏乐似春山如笑,“等两界战后,我若还活着,我就同你游遍三界,再也不回来了。” 祁婴紧接道,“那你可得记着你今日的话。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就娶十个八个美人,天天恩恩爱爱,非得把你气得活过来不可。” 苏乐霁颜一笑,“好。” 他听得苏乐那一句‘好’字,不由陷入沉思,迷茫。 萧含……也就是另一个他,对阵苏乐?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祁婴迟疑不决,最终仍是问道,“苏乐。你知道萧含同我的关系么?” 苏乐顿了半晌,心中一个答案猛然了然于胸。 祁婴纠结道,“大抵是你们前世欺辱我等妖辈太过过分,又或者是我前世气度实在太小。我前世死前约摸着是恨你们来着……” “这么一恨,我的恨意怨念便幻化出另一个我来。那个我,就是萧含。” 祁婴说罢,苏乐便是闷声不吭了。 他恍然,怪不得萧含在漳曲堡、安州城,乃至天九城的时候,都轻而易举的放过了他。 祁婴以为苏乐是气恼,气恼今日这等局面都是因他而造成的,便哄道,“苏乐,我当年也不是故意生出邪念的。再说,你们仙门之人,的确是有不少斯文败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会3 苏乐眉梢眼角处神情坦然,解释道,“阿婴误会了。我没有气恼。” 他望着祁婴胸口方向,温声问道,“胸口可好些了?” 祁婴应声,但仍是道,“你若要看,自己直接看便可,不用问我。” 苏乐莞尔,颇有无可奈何之意。他解开祁婴衣裳,亲眼看见他伤口处结了痂,才是安心些许。 房门处传来叩门之声。 祁婴听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不由有些惴惴不安。再怎么样,他如今在岐山出现,并且在岐山苏乐的住处出现,若是被发现,苏乐难免会因传言而失信仙门。大敌当前,若失信,上下一致对敌的军心便不稳。 其实他也不用多加担心军心一事,毕竟苏乐在仙门的号召力极其强悍。但是……他也不愿意白白担了蓝颜祸水的罪名。蓝颜祸水,这罪名也忒小气了。 苏乐冷然出声,“何事?” 祁婴听苏乐这语气,不同于平常的清冷,如今语气中有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厌恶。 这种语气倒是让他有几分吃惊。 门外之人有稍许的错愕与无奈,同时气愤亦也是有之。筝月皱眉蹙眼,“只是不知苏乐仙宗歇下没有。” 祁婴挑眉——这还用问么?夜半三更,就算是还未歇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什么闲聊的趣味。 苏乐督见祁婴的些许懊恼,不由觉得好笑。他低声道,“你气什么?岐山敢来此处的女子就只有她一人,潭安郡里陪你左右的女子,可不下十人。” 祁婴这倒是几分羞愧起来,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他是那个负心汉。但郡妖费心照料他的起居,安排婢女安排得勤快,他也懒得推脱。 门外筝月催的紧,只又问道,“苏乐仙宗?” 苏乐似雪窖冰天,语出伤人,“夜深人静,筝月仙宗孤身一人,公然在男子房前叫扰。若无急事,筝月仙宗你还是多有自知知名,知其不妥,明日再言。” 筝月立于门外,消减了大半的热忱,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一盆冰冷刺骨的冰水,浑身打了个冷颤。 祁婴瞧见窗棂处那窈窕的身影忽地一颤,暗自忖着,这岐山到底是寒夜彻骨。 她又在门口站了会,祁婴想着门外那般冷,便索性脱下长靴,掀开被子,躺入了被窝。这么一躺,身心愉悦。 他侧躺着,眼睛时不时的注视苏乐,又时不时的抽空瞟了眼房门处。 外头寒风呼啸,巡夜的弟子来了一遭又一遭。他也不知自己是躺了多久,等他再抽空去看房门口的时候,筝月已经不见了人影。 祁婴满意的暗自点头,充分肯定苏乐作为美男子而对美人油盐不进的行为。 等后半夜时,苏乐才是上了榻。 祁婴揉着惺忪的睡眼,迷糊中瞧见苏乐的模样,“我还没问你呢,每日夜里都会有女子来敲你房门么?” 苏乐眉头舒展,轻笑两声,“不常。” 祁婴轻佻趣味道,“苏乐仙宗风仪气宇依旧,果然不减当年。” 他又道,“从前都是你夜里点灯谋算我,而我浑然不知其过程。如今我倒是亲眼瞧见了你夜半不得安寝的辛苦。” 说罢,他往床里头移了移位置,“你躺进来些,别冻坏了。” 苏乐躺在方才祁婴已温暖许久的位置上,心中疲倦恍然而散。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陈年1 卯时。 岐山之上,夜色未褪,雕梁绿植皆被隐匿在雾气茫茫之中,巡夜的人提着灯笼在雾气中近距离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祁婴起了个大早,坐在床榻之上,望着此刻正歇下不久的苏乐。他仍旧是霞姿月韵的模样,温润儒雅,五官精致俊朗到让人一看就难以移开眼。 他自诩是一个有自制力的人,但他不禁的就将脸凑到苏乐的脸前。他低头,柔软的嘴唇轻触到苏乐的唇上,顿时自己便神采飞扬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下床,穿好长靴,又将床幔轻轻放下。透过轻纱床幔,苏乐仍且沉沉的睡着。 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他躲在门内一侧细细听着,等外头声响消却,他再是推开门,快速隐入雾气中。 刚走至回廊处,还未涉足小径,便听到左前方传来的声音,“丁黎,你说慕茗宗主是否是真的疯了?这一晚上都嚷着祁婴回来了。” 闻言,祁婴的脚步顿着,生生便迈不开脚。 左前方那道声音又说道,“我看,慕茗宗主是真的疯了。要是北丘妖尊真的回来了,今夜岐山哪里又会这般平静。” 那个名叫丁黎的少年思量了半晌,“慕茗宗主没有疯。不过,若是祁婴宗主回来了,岐山也未必不能太平。” 丁黎又道,“过去近两百年,虽说白月宗丝毫没有什么建树,但仙门继苏乐宗主后又添了他这一位上仙,足以证明祁婴宗主心性纯正,不似外界传言那般不堪。” “这话如何说?” “仙门弟子千千万,修成上仙一位的,少之又少。能修得正果者,定有过人之处。若是祁婴宗主嗜血好杀,恐怕在过去的百余年里,祁婴宗主早已臭名远扬,也没有传言中避世那一说。” 祁婴有丝毫的动容,尽是没想到,如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旁门弟子,竟然能有如此明事理的见解。他这般听着,只觉这丁黎的声音,像足昨夜那位巡夜时极其小心谨慎的仙门弟子。 趁雾气还未散,他正准备离开,却又听那名叫丁黎的少年说道,“岐山以药理鸣于仙门,仙草草药遍地,如今藏书阁被前几日的一把火烧尽,连圣地的草药也未能幸免。慕茗宗主妖气攻心,岐山却无人可治、无书可查、无药可医。” 祁婴站在原地,此刻便是哪里也去不了了。起码,他现在已经并不急着回潭安郡。他开始有些懊恼,懊恼怎么没有早些去问慕茗要醉花红的秘方。若是他早早的就要到了,说不定今日慕茗和他见面的时候,就能喝到了。这样想着,他却又是摇头。不,不会的。慕茗哪里还肯喝他的酒。 他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慕茗和他……到底怎么了呢。 他慢步走至一扇房门外,昨夜他来岐山的时候,有一间房间里头发出了声音,再结合苏乐那时的神情,他想慕茗大抵应该是在这儿了。 他推门而入时,毫无意外的,看见了慕茗。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陈年2 慕茗的手腕脚腕处被两对镣铐锁住,那镣铐材质是岐山寒铁。在岐山圣地里头,寒铁算不得什么稀奇玩意。稀奇的是,镣铐上有苏乐亲自加强的术法。 祁婴见到他的时候,他仍穿着那日在潭安郡里匆匆见过的玄色衣裳,他的发髻已经有些微乱,双眼腥红,但风仪依旧张狂。 算起日子来,慕茗也算是在岐山被看守了四日。 祁婴发出声响,“慕茗。” 慕茗抬起头,正视着他。他先前算不得有多大的情绪,但是在看到祁婴的时候,神情便有几分暴戾起来。 许是因为妖气攻心的缘故,较之从前,他少了不少的耐性。 祁婴走近他,见他因妖气侵占肺腑而暴戾的神情,紧张道,“慕茗,你别生气,我是来救你的。” 慕茗别过头去,满是不领情,“我不需要你救。” 祁婴好生问道,“我如今已经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就算是要我死,也得我死个明白不是?” “就算是因为慕时的事情,可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他。我对你亦也是真心相待的,我算是和你一起长大,我为人如何,你不该不清楚。” 慕茗冷哼了一声,“我就是因为清楚才恨你。” 他冷冷道,“祁婴,你以为事情可以就这样一笔勾销了么……你以为,你将华萦琴给我,助慕时复生,你就可以不亏欠他了么……” “那是他最好的一百年。如果没有临漳城那一场变故,他会是乾坤宗最好最好的仙宗,他也会一直是我最好的师兄。” 祁婴问道,“你明知道那是萧含干的,你何故把账记在我头上。” 慕茗质问道,“你和萧含有什么分别?今时今日萧含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死前恨仙门所有的人,所以今世萧含才会视仙门之人性命如草芥。你恨慕时,所以萧含在你重生后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临漳城。到现在,难道你还认为你是清白的么?” 一阵紧张的沉默。 祁婴彻底因慕茗的话陷入死循环的一般沉思。慕茗说的话没有错,仙门劫难,根源在他。可账若是一定要算得那么清楚,那他真的就错了么? 他忽得问道,“被困在岐山四日的感觉,如何?” 慕茗不解,气愤。 祁婴轻笑了声,“慕茗,我的确不清白,可是也没有人是清白的。困在岐山三百年,我是自愿的。可日日受尽仙门之人的唾骂,日日被苏乐的苏门仙乐折磨。那样的感觉,我就一定那么好受么?” “你若一定要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 岐山处雾气渐散,祁婴透过窗棂瞧见房外廊上灯笼内的烛光都亮了些,他知晓他一定是要走了。再待下去,依照慕茗的个性,他也并不会领他的情。 那一番话,慕茗听后久久不能平静。他见祁婴似要离开,突然出声道,“祁婴。从小到大,我们感情最好。或许,你今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错。但我依然觉得,你唯一做错的,就是丢弃下仙门所有的一切去北丘。” “你丢弃下了我,也丢弃下了苏乐。如果你当日没有离开洛书宗,等苏乐彻底解了红莲遗毒,我们三人共同复生慕时,这一切都皆大欢喜。到那时,如果萧含仍要剿灭仙门,那我们三人亦也可以共同并肩作战。那样,即使是大败,即使是战死。我也丝毫不会怪你。” “我恨的,或许不是你。是我自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陈年3 祁婴心中渗出沉重的无力感。 他转身,恻隐道,“珍重。” 岐山在雾中渐渐显出原有的风华,哪怕刚遭过一场劫难,这座数千年屹立不倒的山峰,这一处数百年之久名扬仙门的宗派,仍旧显得壮阔。 潭安郡。 甄寒四处寻陵周不得,终于在郡城城楼上瞧见了他。他快步而去,似上赶着寻花问柳。 他走至陵周身旁,侧身凑到他面前去,“你在等什么?” 陵周低头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甄寒笑着,轻佻道,“自然是来寻你。” 他神秘兮兮,搭着陵周的肩膀,“前几日,折郁君不是送来了些涎香么?要说,折郁君当真是妖界的风流少年,瞧着倒是挺让人惊艳。我至今就只瞧见过他一人是眉间有朱砂的。啧啧啧……这么仔细一想,他当真是不光长得风流,而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贵。” 陵周怪异的瞅了眼他,“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甄寒忙是摇头,解释道,“不是,我是有正事才来找你的。不过,你说……折郁君这人,地产丰富,长相又绝对俊美,怎么他在天九城就没有你来得引人注目?” 陵周:“……” 半晌,陵周挑眉道,“折郁君……这人?” 甄寒应声,似没听出什么腻歪,辩解道,“妖有男女之分,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那不都是人嘛。” 陵周甚是无奈的扫视了一圈周遭,如今天色仍暗,四周无处不被冷气包裹。 他耐着性子,问道,“你天还没亮就找到我跟前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狠夸他一顿?” 甄寒沉默了半晌,认真斟酌道,“那要不然,我夸你也是可以的。” 话毕。 静谧、满城楼的静谧。 陵周注视着他,转身朝他走近了一步,他伸出双手,贴在甄寒脑袋两侧。 甄寒屏住呼吸,但为不输气势,便壮胆抬头望他,眼睛一眨不眨。 陵周的模样极其认真,像是在仔细钻研什么。 甄寒憋了半晌,“你在作什么?” 陵周深锁眉目,十分不解。他低头,朝甄寒又走近了一步。 他晃了晃甄寒的脑袋,认真侧耳听着,庄严道,“你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我怎么感觉听到了水声。” 甄寒:“???” 甄寒:“……” 甄寒脸涨得通红,好在夜色未散,看不太清,再加上他这会脸都快贴到陵周胸前,是以,他这副怂样还并未被陵周瞧见。 他猛地吸气,本想着平复心情,却听陵周道,“不过就是说你一句,怎的这般紧张。我听说,你从前常寻花问柳。怎么今日看起来,倒是像花柳寻的你。” 甄寒彻底将脸埋进陵周的怀里,这会子,说什么他都不起来了。 陵周身子一僵,顿了顿,好久才是反应过来,笑道,“甄寒。你该不会是害羞了?” 甄寒身子一正。 在陵周怀里埋了好一阵,这会他总算是脸不红气不喘。他觉得他现在一定恢复了平日里清新俊逸、典则俊雅的模样。 他挺身,显出从前逛花楼时纨绔弱攻的气质,赧然道,“你瞧我这样子,像是害羞了么?” 第一百四十章 佛光1 甄寒言归正传道,“我真是有正事找你。昨夜我拿着你的涎香去找了阳山君,阳山多草木,阳山君又见多识广,他说那香是取自堂庭之山的棪树。 陵周轻述道,“堂庭之山……” 远处,祁婴一身黑衣漫步而来,负踏浪,手中不知道从哪挖出来的一坛酒,他小心将那酒护好,算算时间,这酒埋在地底下也有半年的时间。 如果他要酿一坛最香最醇的酒,那他还得再等些时候。 甄寒站在城楼之上,冲祁婴那头喊道,“祁婴!” 陵周将甄寒搂到怀里,“你叫那么大声,是想当公鸡鸣啼么?” 甄寒撇嘴道,“这里离民居处那般远,谁能听得到我说话。” 祁婴抬头往城楼处望去,见他们二人十分热络,他拂去酒坛上结的霜冰,进了城门。 进城门时,陵周和甄寒二人已下了城楼。 甄寒见祁婴护那坛酒护的紧,忖着那酒当是慕茗从前偶然间才研制出的醉花红。他好奇问道,“你从哪里挖的酒?这酒坛上还沾了新泥,泥质潮湿,想来刚挖上来的时间并不久。” 祁婴道,“岐山圣地。半年前酿了坛酒,就托梓陌埋在圣地。今日有空,顺道就去挖了回来。” 长街之上,陆续有不少摊贩开始摆弄着物件。几家品相好的店铺也早早的开了门。 祁婴本是准备直接往宫城而去,走到一家晨时的糕点铺子,站在门前,打料停下买些糕点。 阳山君此刻正从糕点铺子里而出,手拿画扇,拎着打包好的糕点。 他见着祁婴,“尊上,好巧。” 祁婴看了他一眼,“阳山君起的好早。” 阳山君摇首道,“不早不早。本准备再早些离开,但想着再早些便吃不着这家的糕点,便迟了些。” 祁婴随口问道,“阳山君这般早,是准备去哪?” 阳山君俊俏的模样甚显无奈,他叹息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日月所出。我师叔自学成后,便住在合虚山。前几日,听闻他同家眷气恼,劈开了一块立在山峰的石头。谁知道那石头崩出了几道佛光,黄灿灿亮的紧,惊了我师叔的眼睛。这不,今日便想着启程,是时候去看望一番。” 若说人遭祸害,必为天灾、人祸。劈石头伤了眼睛,应为天灾和人祸的结合。 陵周还来不及同情慰藉一番,就听得甄寒认真且好奇的问道,“阳山君,那你此番是去看望你师叔的,还是去看望那块石头的?” 陵周:“……” 他瞅了眼甄寒,想着,这少年郎当得是哪里生出的一朵奇葩。 阳山君干笑了声,“这……这两者都是有的。此去合虚山,一是为了看望师叔,二便是为了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圣物,竟然能够将我师叔的眼睛给伤了。” 甄寒好心道,“众所周知,大荒之中,不光有合虚山,还有大阿山、明星山……大阿山的宫主水碧如今已归于萧含麾下,大荒之中妖心所向不一,阳山君此行还得多注意安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佛光2 阳山君展眉启颜道,“多谢小三爷关怀。不过,你若是也对那块奇石感兴趣,可以同我同行。” 甄寒瞟了眼陵周,“我不感兴趣,石头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算要感兴趣,也是对人感兴趣。” 阳山君只觉得甄寒有趣,可又听不懂甄寒这会的意思,只一声,“嗯?” 陵周想当然的便道,“他的意思是,你师叔年老色衰,还有暴力倾向,他没有兴趣去合虚山。” 阳山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祁婴拎着糕点,脑子当中却晃过方才阳山君说的‘佛光’二字。佛光黄灿灿亮的紧,又能轻而易举将阳山君师叔的眼睛给伤着。他灵光一闪,脑子忽而灵清起来。 水碧曾说霓彩佛光四散人间,也不知合虚山的佛光究竟和霓彩佛光有无关联。若此佛光便是彼佛光,那仙门若得霓彩佛光,必定可抗衡妖界。 祁婴将糕点塞入甄寒手中,“阳山君,我有兴趣去合虚山一趟。甄寒,你便将这糕点带回去给祖父尝尝。你得让他在北丘多住些日子,定要等我回来。” 陵周立即道,“尊上,我也有兴趣同你同行。” 甄寒茫然…… 甄寒扭捏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没有兴趣。合虚山人杰地灵,想来风景定也是奇绝的。” 阳山君轻笑出声,“陵周君,老五爷身体不好,不如你替尊上尽尽孝,陪同小三爷留守潭安郡?” 甄寒忖量着,阳山君此言有理,可行。 祁婴赞同道,“陵周,你就多替我尽尽孝。甄寒是我义弟,他要是有什么让你费心的,你就多担待担待。饿了渴了困了,你多照料照料。” 陵周迷茫,饿了渴了困了,照料?! …… 合虚山。 一到山脚,抬眼望去,便是满眼的绿色。山脚处绿植遍布,眼看着脚底连条路都没有。参天古树星罗棋布,绿到反光的爬山虎绕着古树纷纷爬了几圈。 这样的山,怕是偶然间得了人来访,也未必能涉足其间几步。 祁婴为难问道,“阳山君,真的不能御剑上去?” 阳山君摇头道,“师叔在合虚山设下结界,结界中不能御剑飞行。” 说罢,他回身望向身后,“既然大家都是合虚山的客人,就无需藏着躲着。若是同道中人,大可随行。若是别有用心者,大可在合虚山下一绝高下,也省得上了合虚山还得争个你死我活。” 祁婴亦也回身望去,方才他一门心思都在阳山君口中的‘佛光’上,也没闲暇心思去注意身后来人。 话毕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 祁婴瞧去,只见是苏乐。他稍许错愕,忙是道,“阳山君,这是同道中人。” 阳山君望向苏乐,明眸忽显趣味,只见他一身衣冠得体的洛书宗打扮,气质又是雍容闲雅,长相更是无可挑剔,便道,“尊上,这便是你昔日的情缘,苏乐仙宗?” 祁婴认真道,“你这说法,妥也不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佛光3 阳山君饶有兴趣,“哦?可否讨教尊上,是哪里不妥?” 祁婴拉过苏乐的手腕,十分的护短,“这并非昔日的情缘,这情缘,时至今日也是的。” 苏乐脉脉道,“阿婴,行走在外,须得含蓄些。” 祁婴先是下意识应声,随后又道,“别的含蓄些可以,可是这个,我不愿含蓄。” 阳山君低声笑着,只觉现在这年头的男子,当真是只对着心悦的男子,才会显得更加有趣些。 祁婴这会见着苏乐,他才又确定了几分,这合虚山之上的佛光,大抵便是霓彩佛光了。 苏乐解释道,“几日前我便知道合虚山的事情,只是慕茗妖气攻心,岐山还需重整打理,是以就耽误了赴合虚的进程。” 祁婴摇首,“不必解释。无论如何,我都信你的。” 此时,阳山君似已无法直视祁婴…… 平日里在北丘,他看祁婴总还有个妖尊模样,不似今日,像足嘴上沾了蜜,瞧着便牙酸。 阳山君念了句术语,遮挡在三人面前的绿植,此时就纷纷让了条小径出来。 三人一块进了合虚之山。 合虚山上百鸟无啼,齐齐立在道旁的树枝上,看上去甚是壮观,也甚是诡异。这一路走着,除去三人的脚步声,几乎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祁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阳山君,你师叔的合虚山,从来都是这么吓人的么?” 阳山君出声,玩笑道,“师叔喜静不喜闹。他曾说,能多吓走几个是几个,最好,世上没一个可来扰他清静的。” 话毕,又是往前走了些许路,三人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说话声。 前方不远处,一条浅水河将山脚底的平地划为两份。靠近入口这头,仍旧茂林遍布,而过河那头,栽着一地的瓜果蔬菜,看着清爽不少。 折郁不由分说就将苏九晨打横抱起,蹚过面前的一滩浅水,“合虚老妖卫林真是事多,不让御剑,未登顶山峰前也不让使用妖力,害得咱俩多走了那么些路。” 苏九晨从未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被一个男人抱起。 他在折郁怀里,小心望向他,“合虚山这一趟,你本可以不用带我的。带上我,费心费力,倒是累赘。” 折郁蹚过河,将苏九晨放在地上,他拧了拧衣裳,“我费心费力就只救过你一人,把你留在天九城,要是受欺负了怎么办?” 苏九晨道,“我住在折郁府,没什么妖敢欺负我。” 折郁道,“那些个妖,起初连我都敢打。你是运气好,没碰上他们上门无理找茬的时候。” 苏九晨沉默半晌,问道,“你从前老是被打?” 折郁应声,潇洒道,“我生的好看,权势在手,难免遭人嫉妒。不过,权势一重再重,近些年倒是没什么妖再敢来欺负我。再加上,我后来专注修炼,那些妖即使上赶着,也未必都能讨不到苦头。” 苏九晨见折郁丝毫不执拗于过去,看上去也没有多少贪恋手中权势的样子,只要是不触及到萧含的事情,他似乎对待什么事情都是一副轻拿轻放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评1 折郁见苏九晨几分悒郁,不由笑问道,“怎么?心疼我?” 苏九晨别过头去,眼睛也不知是望向何处,只是随口答道,“只是觉得,无论是谁,位高权重也好,身份卑微也罢,总有不可被旁人知晓的难处。” 折郁一本正经道,“那是自然。” 他话锋一转,盯着苏九晨上下一打量,又道,“干脆,回天九城之后,我重新给你做一具身子。” 苏九晨不解,“这是为什么?” 折郁笑道,“泥质沾不得水,我虽然不介意往后常常抱你,但你未必不介意。” 苏九晨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良久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抵。我这副身子是你做的,被你抱一抱,我没有不乐意。” “再者,是我非要跟着你的。” 折郁从袖中拿出一方绸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才是将手搭在苏九晨身上,稍有暧昧,“你说,你被你心上人和你师叔合力杀了,你怎么对他们一点怨念都没有。若非我和你在府里朝夕相处,我还真以为你一丁点脾气都没有。” “我要是你,哪怕是拖着我的残躯败体,我也要回到苏门,让苏乐给我主持个公道。” 日光猛烈,泥质身躯忌碰水潮湿,也忌长时间身处骄阳之中。 苏九晨脸上一抹沉静,随即打起一把伞来。 他解释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苏门素来持信因果,今日之果,事出有因。若我不曾钟情筝月,亦也不会毫无戒备,以至身陷险境而不自知。若非我一昧认为修道之人必定心性纯良,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只余一魂一魄的境地。” “如今想来,若只身一人,身处仙门或妖界,并无不同。” 折郁握过苏九晨手中的那把油纸伞,为他撑伞。伞上绘着一片绿荫,伞柄亦也散着木质清香,沁人心脾,让人心情由衷的平静。 折郁同苏九晨往上山的道路而去,他轻嗤道,“你们仙门之人,倒惯会随遇而安的。”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处,到最后,就只能看到一抹金色和浅紫色消失在上山拐角一处。 祁婴见着苏九晨和折郁二人,心中竟然有几分歆羡。仙门弟子和妖,甚少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言谈。甚至,他们二人看起来,关系匪浅。 他督了眼苏乐,见他神情并未有明显的变化,“苏乐,依我看,折郁这人,对旁人是坏了些,但是心地本质并不坏。” 阳山君闻言,低笑了声,“尊上,仙门之人遇妖便自带了三分偏见。虽然,苏乐仙宗并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但你若说折郁君是心地本质不坏之辈,我身为妖界中人,倒都有些不信了。” 祁婴思量片刻,才道,“折郁效忠于萧含,为萧含办事时,风评确也如传言心狠手辣了些,但除此外,似也不坏。” 阳山君率先卷起裤脚,蹚过河水,抽空道,“尊上此言有理。当今,世人最大的糊涂事,便是以风评定人。尊上能抛开对折郁君的偏见,倒是难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评2 祁婴见苏乐对苏九晨和折郁的来往并不打算表态,便也不打算追问。 他挽起裤腿,将袍子一角掀起塞入腰际玉带中,冲苏乐说道,“苏乐,不如我抱你过河?” 苏乐望向算不得深的河流处,若是挽起裤腿,涉河,也就只能到膝盖的位置。 苏乐收回目光道,“阿婴,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可以自己过河。” 祁婴不由分说,便将苏乐打横抱起,“你在我心中便该是如此矜贵。” 阳山君只觉没眼去瞧如今这位北丘盛名的妖尊。不过,这仙门第一人苏乐仙宗,比之传闻,的确是要来得有趣些。 三人过河,待一番整理衣衫后,方是朝山峰处而去。 合虚山千丈有余,高山料峭,松柏迎风,怪石耸立。 三人暂且歇在山腰的一处四角凉亭处,红瓦熠熠,山风凉爽。 祁婴半倚在朱红柱子旁,气喘吁吁道,“阳山君,你们阳山……该不会……也同合虚山一样,这般逆天,上个山还一定要徒步的?” 阳山君应声,“自然不会。只是师叔曾说,若御剑而行,即使登上万丈山峰,也不过片刻而已。须臾过后,登顶之时,御剑之人也不觉山有多高,自然也瞧不见真正名山大川的壮阔奇绝。” 祁婴扶着朱漆栏杆,扫过面前的千岩万壑,也的确从中感到山河壮阔。 苏乐立于山腰一平地处,负手,低头俯瞰深谷。 祁婴凑到他面前去,“苏乐,你也不要太过忧心。若是合虚山上的佛光真是霓彩佛光,那我也不同你相争的。” “你若是能将这圣物带回去,说不定能解你们仙门的燃眉之急。我了解萧含,仙门如今除霓彩佛光外,是别无其他能敌他的。” 苏乐面无忧喜之色,他转过身来,对祁婴说道,“阿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此行,我的确是要带走它的。” “当初三宗齐心协力炼就霓彩佛光,我当初没有保你,只能以看似伤你的苏门仙乐偷偷护你。” 祁婴吃惊又欣喜之余,只听苏乐又道,“倘若如今出现在合虚山的就是霓彩佛光,我是怕登顶之后,若它面世,不被继续封印在奇石之中,你们会因佛光而受损修为,乃至……” 乃至魂飞魄散。 前世霓彩佛光的杀伤力,祁婴是亲自领会过的。若非他开挂爆棚,说不定早就丧生在霓彩佛光之下。 合虚山此行,要是他们这些妖出现在霓彩佛光之下,就算不至于灰飞烟灭,但修为锐减总是有的。 阳山君用衣袖拭汗,扇动画扇道,“苏乐仙宗,我师叔妖力甚高,修为不低,他就只那么被佛光惊了一下,眼就受了重伤。如今人心叵测,难以预料。倘若你真有幸将这佛光带回仙门,还望你能够守好这佛光。” 苏乐应声,见阳山君对仙门不似寻常妖类那般带有敌意,道,“多谢阳山君信任。” 阳山君摇头,笑道,“信任倒谈不上。如今尊上信任苏乐仙宗,我效忠于尊上,自然同尊上上下一心。不过,此番合虚山,前头还有折郁君和你的爱徒。这佛光……能落至谁手,恐怕还为时尚早。”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评3 一谈及苏九晨,苏乐方又是寂然起来。 祁婴一时摸不准苏乐对折郁和苏九晨的态度,指着前方山道上的一棵腊梅便道,“苏乐,我们去前面看看。可休息的够久了,若是不快些上山,怕是今夜得露天而宿。” 苏乐应声。 阳山君跟在二人身后,一番向导后,三人才是一鼓作气到了山峰处。 山峰处,一座宅园映入眼帘。粉墙黛瓦,恢弘诗意。门前两侧栽有五六棵黄色腊梅,大门紧闭,阳山君上前用铜环敲门。 良久,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女子躲在门后开了门。那女子粉雕玉琢,双瞳剪水,看上去甚有趣味。她瞧见阳山君,便将门大开。 阳山君弯下身子,用手逗着那女子,“你父亲呢?” 那女子豆蔻年华,身量不高,只到阳山君的腰际,她道,“卫垣兄长,我带你去见他。” 阳山君点头,便带着祁婴和苏乐进了这一座似画卷梅源的世外宅园。 三人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步过游廊,途径花园,几道迂回,方是入了一处院子。那院子清幽非常,栽着成片的紫竹,走完这一片紫竹林,才是见着一座阁楼。 阳山君忽而问道,“卫楚,先前应是有两位客人也来了此,你可见着了?” 卫楚应声,顾盼流转,“见是见着了,不过他们此刻正在正厅等候。你我兄妹,那些虚礼便不用了,我直接带你去见父亲就成。” 阳山君甚是满意,摸了摸卫楚的头发,赞叹道,“孺子可教。” 院子卧房内。 屋内绒毯铺地,软塌上躺着一个长相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那男子中年长相俊俏,五官棱角分明,眼睛处蒙着白纱,听见声响,便坐起身来,“是卫垣来了?” 阳山君应声,走至软塌旁,“卫林师叔真是好耳力。师叔的眼睛可有大碍?” 卫林叹息道,“算不得有大碍。这几日我这眼疾严重,你师婶也不再彪悍,逐渐温柔起来。” 又是一声叹息,他道,“你师婶如今好似年轻时候,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瞒你说,这几日连三餐宵夜都是你师婶亲手做的。如今,你师叔我也算因祸得福。只希望,这眼疾可别那么快痊愈。” 阳山君:“……” 祁婴听着,只觉世间情缘可怖。幸好,苏乐性格温煦,他此生想必也落不到阳山君师叔这般的可怜境地。 阳山君干咳两声,“师叔,那块伤了你的奇石如今在何处?” 卫林道,“原本是在宅园前不远处立着的,后来你师婶瞧着它生气,就给扔到山脚下去了。” 祁婴:“……” 山脚下? 从山脚处到山顶,他可足足爬了一天的山,如今腿脚酸痛,整个人都疲乏。若是让他现在从山顶再到山脚下去,他怕是从此脚就要折了。 再者,山脚处绿植丛生,奇石也尤其多,谁知道到底是哪处绿油油的绿植下遮着那块被封印了的霓彩佛光。 阳山君又道,“今日妖界折郁君来访,还希望师叔你能够多拖上他一拖。可千万别直接告诉他那块奇石的下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奇石1 还不等软榻之上传来话语声,只听卫楚打着包票便道,“卫垣兄长放心,我一定监督父亲,一定不会那么快就告诉正厅那二人的。” 此刻,只见一妇人领着折郁和苏九晨往卧房而来,正好途径雕花窗棂处,将这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苏九晨一见苏乐,顿时错愕起来,面露愧色,站在原地不肯入卧房。 折郁冷声笑起,但手却握住苏九晨的手腕,将他拉入房内。 妇人掀开珠玉玉帘,入房时揶揄道,“有什么好瞒的。不过就是一块伤了你父亲的破石头,任它里头装的是什么圣物神器,爱谁要去就谁要去。” 她冷厉之声响起,“无论是谁,只要是你们当中一人拿了那块破石头,就都趁早离合虚山离得远远的。可别再来扰我们一家清修。” 卫林软声道,“夫人,你这倒是给我些颜面。来者皆是客,不能这般无理。” 妇人冷哼一声,随即便走至卫林身旁,不再言语。 卫林干笑两声道,“今日我身子骨不好,不便招待各位。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协商算清,就请到客院去。至于那块奇石……你们谁若能找到,不用知会我,带走便是。” 他冲卫楚道,“乖女儿,你带他们去客院。”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若是有什么家具摆设损坏,就一概记在你卫垣兄长的账上。” 阳山君:“……” 客院。 从主院至客院,六人间气氛僵硬。祁婴时不时瞟向折郁和苏九晨二人,只见折郁面色如常,只是那右手,却握苏九晨握得甚紧。 苏乐终于出声,神情镇静,“折郁君,不知可否让我和九晨说两句?” 折郁毅然决然,言简意赅道,“否。” 良久,他又道,“既然上次天九城一别,苏乐仙宗选择大义凛然不计前尘,那今日又何苦要和他说上几句。” 几人站在客院之中,阳山君早已寻了个好位置,斟酒落座闲听。 远远望去,四个风流青年站在一块,一青年坐在石桌旁,一年岁姣好的女子斟酒,实在是一副美画。 苏九晨静了半晌道,“师宗放心,弟子如今心中仍有大义。只是弟子修为不再,如今跟随折郁君,日子过得闲散,弟子也……也快意。” 苏乐心中痛惜,却不显于面色。他望向苏九晨,仍旧维持着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一字一句问道,“如何才算的闲散?” 苏九晨道,“有折郁君在时,便闲散。” 折郁忽而便觉心被什么填了大半,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却又并不识它究竟为何物。 苏九晨缓缓道,“晨时抚琴吹笛,吟诗颂词。晚时闲坐高阁,望日落云彩。夜时,躺在摇椅上,静心赏星辰夜月。” “如此,便为闲散。” 苏乐转过身去,想到苏九晨求学苏门的二十余年光景,终究道,“大义与否并不重要。你若喜欢,师宗觉得,这样的生活……便很好。” 苏九晨几分惊诧,情绪又一闪而过。他低头,心中却仍旧固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奇石2 祁婴看向苏九晨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神情奇怪,明明是明亮至极的眼睛,此刻却晦暗的紧。 他连忙将苏乐拉到一旁,眼看着就是要主动去挑个好卧房的模样,留下一句,“谁能拿到佛光,就各凭本事。今日我还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一番。” 爬了一日的山,他若是现在不去找间房间休息休息,这腿明日怕是就要走不了了。 他将苏乐随意拉入最靠北的房间,将他推到软塌上,狗腿般殷勤倒水,“苏乐,你也别生气。徒弟都是用来宠的。徒弟愿意干什么,那就让他们干什么去。就好像梓陌,即使他从此不愿再理仙门之事,去云游三界。那我也知道,他一定还会锄奸佞邪恶,不负仙门。” 苏乐摇头,神色不明,若有所指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良久,他道,“罢了。人各有命,无需多言。” 他注视着祁婴,将他拉到软塌上,掀开他的袍子,将他的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祁婴顿着,老半晌没缓过劲。 他瞧着苏乐自然而然的替他揉着小腿,挠头羞赧笑道,“苏……苏乐。难道,今日上合虚山,就只有我一人腰酸背痛,你们都甚至浑然不觉脚酸的么?” 苏乐淡淡应一声,“嗯。” 祁婴:“……” 祁婴干笑两声,“这……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北丘一妖尊,怎么你们爬山脸不红气不喘,到我这里,我就腰酸背痛跟没了半条命似的。” 他在心中默默怀疑道——难道他就是一个天生做受的命?这不应该啊! 苏乐按捏着他的腿,不断往上,从小腿处到大腿处,再往上些。 祁婴憋了半晌,燥些,别过头,随口喊了一声,“苏乐。” 苏乐抬头,“嗯?” 他细看着祁婴,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正要凝神认真听的时候,却听到他说,“苏乐……那个,你从小按压的天赋就这般高的么?” 他低声笑起,“我是头一次给人捏腿。不过,若说天赋,那许是因为是和你相关的事情,所以我便总是会做的得心应手些。” 祁婴笑眯着眼,好不扭捏得意的应道,“噢。” 客院庭院内。 阳山君牵着卫楚的小手,便就是同她去逛一逛这合虚山。露天的庭院内,假山石旁,便只剩下折郁同苏九晨二人。 折郁沉闷半晌,问向苏九晨,“你心中所谓的大义,是什么?” 他年纪大,化作人形前,在堂庭之山混了许久。那个时候,山上也没有什么人,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那日天雷阵阵,一道雷劈断了一棵棪树,而后山间大火。许是冥冥中注定,彼时萧含刚从苍泽之地历险归来,途径堂庭山,见大火,便说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冲进火中,消耗了大把的妖力,生生将他给渡成人形。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萧含,是萧含救了他。 而后的一百八十余年,萧含同他说了许多的话,他开始明白何谓忠义,何谓情愫,何谓不可得,何谓不由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石3 可是,就在刚刚,苏九晨解释何谓闲散的时候,他却有些听不大懂。 明明苏九晨当时只是述说了在府中的日常而已,他竟然觉得……有些悸动?! 苏九晨面如白玉,此刻带了些被寒风吹拂的红晕,他认真道,“大义是你,却又不完全是你。” 折郁并不明白,只觉得稀奇,像他这种妖魔鬼怪之辈,竟然有朝一日能够和大义扯上关系。稀奇之余,他发觉他当真有些悸动了。 他追问道,“像你们修道之人,大义这种东西,是不是很重要?” 苏九晨应声,“很重要。” 折郁踱步,在苏九晨面前来回走着,他好奇问道,“上回叛投妖尊的百余人仙门弟子,如今不是死在我的地宫,就是死在岐山的飞烟殿前。苏九晨,我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寻常的仙门弟子恨不得诛我而后快,可你怎么就敢拿我和大义相提并论?” 他走至他面前,用手握着他的肩膀,将那一张玉质无暇的脸凑到他跟前,很近。 他神采奕奕又诸多怀疑,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你执意要跟着我……莫不是想图些什么别的?” 苏九晨沉静道,“我身无长物,修为尽失,如今在折郁府时,吃好住好,并没有别的什么好图。” 折郁又盯着他瞧了许久,显然心情正好。 他松口笑道,“罢了,信你便是。我这妖,虽然年纪大气性小,但是我心情好时,旁的什么一概都能忍,也都可一概不计较。” 折郁轻浮靠近,和苏九晨的鼻尖只有一指之隔。 他笑道,“总之,你在我身边时,我的心情就很好。” 见苏九晨有些愣神,他又解释道,“每日有人陪我闲散度日,听我说话,我自然心情会好。” 说罢,他拉着苏九晨,便就是往客房中走去,“我眼光素来好,顺便今日给你挑一个坐北朝南的好地方暂住。” …… 夜幕之下,万籁寂寥。 祁婴阖上窗。一道红木雕花屏风后,浴桶内冒出一阵热气,热水上则又浮着些许新鲜花瓣。 祁婴双手抵着浴桶沿边,侧身朝软塌方向道,“苏乐,阳山君他师婶可真是够抠门的。” “合虚山高耸入云、人力稀少,以至热水资源短缺,这个我也能理解。但是,你说咱们好歹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如今咱们两人住在一处,她就给了一桶热水,当真是抠门。” 苏乐宽衣解带,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纯白里衣和亵裤。 他径直朝祁婴走去,绕到屏风后,双手抵着捅沿,将祁婴包裹在内。 祁婴转过身来,面向苏乐。两人极其的近,近到难以估计。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叫暧昧的气味。 苏乐呵出一口白气,将他进一步环抱住,贴到他耳畔说道,“阿婴,你这样说卫夫人,是不对的。” 祁婴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他此刻觉得十分的……口干舌燥—— 不对就不对嘛,他大方认错就是了。怎么此刻忽而就春风十里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步入不可名状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宿1 苏乐悦目娱心,他收回抵着浴桶沿边的手,继而道,“阿婴,是你同卫夫人说,我和你二人不分彼此,只一桶热水就好。怎么如今,你倒说起卫夫人的不是了。” 祁婴老脸一红,随即清了嗓,支吾道,“我这不是客套客套嘛,谁能知道阳山君他师婶竟然如此实诚。” 苏乐无奈轻笑,跃过浴桶,入浴,毫无水花四溅。 他的身子大半入水,身躯处,只露出洁白光滑的胸肌。 他将一切衣物褪去完毕后,双手趴在桶沿,清朗问道,“阿婴,水温刚好,你进不进来?” 祁婴神情恍惚,老半天才是以轻若不可闻的声音应了声,“进……进来的。” 浴桶不算大,但容纳两人的空间是足以。 按说他也不是没有和苏乐坦诚相待过,从前在岐山的时候,他就是和苏乐阴差阳错坦诚相待过的。但是,这次不同于岐山那次,他这次是有心要将苏乐看清楚的。 人界庸俗,逛花楼时,总是贪恋妓子的皮囊,性情稍好之人,便就是贪恋妓子的才情。可无论是皮囊还是才情,等到了就寝时,便通通都开始贪恋起肉欲来。 祁婴自认为自己算不得庸俗,但是当他看见苏乐此刻坦诚的模样,便就真真直坠到俗人的境地,并且,是俗不可耐的境地。 他忽而问道,“苏乐,当初在岐山浴池里的时候,我亲了你,那个时候,你是装昏还是真昏?” 苏乐将身子前倾,祁婴下意识便后退,以至他的后背紧贴着桶壁。 苏乐丝毫不加以隐瞒,直白道,“装的。” 祁婴这脸在热气中像蒙了层水雾,他听着,脸上的神情便就是愈加的不可描述起来。当初,他在岐山可是足足人工呼吸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倒是想现在一雪前耻,最好将苏乐逼到墙角或床里侧的小角落去,捏着他的下巴,既雄赳赳气昂昂不输气概,又双眼含着那种铁汉般的柔情,说一句‘苏乐,你从以前开始,肯定就特别喜欢我’。 但是……但是他怂。他此刻就只能继续维持后背贴在桶壁处,和苏乐四目相对。最好,在氤氲的热气中,他能够和苏乐一直就这样泡鸳鸯浴下去。 苏乐双手伸入热水之中,将祁婴拉入自己的怀内,他一针见血道,“阿婴,作为男子,是不能那般怂的。” 祁婴受教——他以后,以后一定会翻身做攻的! 水到渠成般,苏乐便就是将绯色的薄唇贴到祁婴的唇上,轻撬开贝齿,又是一阵旖旎纠缠。 祁婴想,这天底下,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想到苏乐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是他和苏乐之间独有的乐趣,也一定是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 隔日,祁婴醒时,苏乐已整理好着装,坐在一旁打坐。 他还是一如平日里的霞姿月韵,清风霁月。只是今日祁婴看他的时候,心里忽生出一种坚定,他想每日起床的时候都能看见苏乐坐在一旁打坐。 不,不对。干什么不好非得打坐。 他是想每日起床的时候都能看见苏乐出现在他身旁。最好,他们每日同睡同起,哪怕不做些别的什么事情,都是会最有趣不过。 第一百五十章 同宿2 正这般想着,再加之他清晨怂意还未上身,脑子未动手先动,忽地就朝苏乐打坐的位置抱去。 他环抱着苏乐,将他抱得紧紧,又低头往他颈间嗅了口,那温热的气息,瞬间流转于苏乐的颈间。 苏乐缓缓睁开眼,低喑喊道,“阿婴?” 祁婴迟迟不松手,左手食指绕着苏乐腰间别着的玉佩把玩。 他抬头望向通明的窗外,意犹未尽,感慨道,“一夜苦短,我还没有和你在床上躺够。” 苏乐问道,“那阿婴你想躺到什么时候?” 祁婴思考了半晌,甚有趣味,佻薄道,“最好……能躺到我下不来床。” 虽说昨夜他们并未做出什么太过超常的越轨之事,但他此时还是缱绻难终。 这会,他想起此行的目的,忽然就又正经起来。 他低声道,“苏乐,不管什么时候,你一定都要记得……我祁婴……这辈子是离不开你的。” “人生在世,即使贵为仙宗,也得惜命。你也不要相信你师宗曾说的那些鬼话,什么仙门弟子战死亦也是荣耀。” “你要是死了,世间没人会时常记得你的荣耀。就只有我,只有我会日日不得开心颜。” 说罢,祁婴立刻从床榻上起身。 他站到苏乐的面前,弯着身子,两只手紧握住他的肩膀。 他澄净的眼睛注视着苏乐,无比认真,又带有一丝烂漫,“你要死了,我就跟着你去。” “怎样的死法,我都跟着你。” 苏乐有一丝诧然,良久,他轻启薄唇,严谨庄重道,“阿婴,我会惜命的。” 还不等祁婴说话,他便下了床,推开朝着一片紫竹小径的紫檀房门。 他背对着祁婴,背光之下,浅紫色锦绸上的精细金线花纹泛着微弱的光芒。 他望向外头的这一片紫竹林,回眸冲祁婴道,“今日我一人去寻霓彩佛光便好。若是奇石封印处并不牢固,佛光又因争夺而面世,到时我怕你们会无辜损害修为。” 祁婴收拾整理好衣衫,他忙是道,“那让阳山君留守宅园,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话毕。 阳山君正款款而来,他穿过紫竹林,声调轻缓道,“尊上,我阳山君卫垣在妖界虽然没有陵周君和折郁君那般,一个妖力高超,一个地位高超,但我亦也是不会拖尊上后腿的。” “再者,我倒的确也想开开眼界,想看看究竟是何圣物,竟然能将我师叔伤得如此严重。” 祁婴穿好长靴,走到门前,半倚道,“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正好就听见了。” 阳山君低声笑道,“卫垣素来耳力好。” 苏乐见二人一个都没有打算留守宅园的想法,他眉间微蹙,认真道,“阿婴,阳山君。换做其他事情,若能得你们二人同行相助,我定会不加以阻绝,但霓彩佛光绝非儿戏。” 祁婴附和道,“阳山君,苏乐此话不假。那佛光一旦照射到妖类身上,无论是谁,修为大损是常事。若是长时间置身于佛光之下,魂飞魄散也是必然。” 阳山君挑眉,他从未听过有如此的圣物奇事,好奇问道,“尊上,那圣物当真如此神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同宿3 看到阳山君眸中明媚且兴趣盎然,祁婴迷茫了…… 寻常的妖,听到霓彩佛光有这样的厉害之处,通常都会避之不及。而阳山君却不一样,他想上前去凑热闹。 由此得见,阳山君的确也不愧为妖界继陵周和折郁后的第三个妖君。 阳山君提醒道,“我听说萧含最擅改炼圣器。有无一种可能,此行折郁君并不是来毁掉佛光,也不是来加固封印,而是来取走佛光以便萧含改炼。” 顿时,三人便已陷入一种沉思之中。 …… 日光渗过斑驳竹叶,阳光稀稀落落,紫竹香气一夜间愈加流转宅园的每一处角落。 三人面色算不得完全沉重,站在卫楚面前,听她说道,“那两个人啊?他们刚下山没多久,也就那么一盏茶的时间。” 祁婴开解道,“一盏茶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合虚山那样大,不使用妖力,找到绝非易事。” 苏乐应声,告辞卫楚后,转身朝山下走去。 下山时,群峰处四周云雾茫茫,他们三人站在山峰处,只能瞧见远处高耸入云间的尖状山顶。这一路下来,竟连合虚山原本自有的山色都瞧不大清。 穿过山尖氤氲云雾时,祁婴沾了一身的湿漉水汽。 他忽而突发奇想道,“苏乐,破冰笛能寻人,那它能不能也寻佛光?” “按理说,这佛光出自你们三宗,最了解也最容易找到佛光的,也就只有你们三宗之人。” 苏乐道,“铸造佛光时,我并不在场。若说最了解佛光的,当今世上,应该就只剩下阿婴你一人。” 祁婴半晌未缓过神,他倒是想起来了。前世苏乐继承洛书宗仙宗一位时,那位苏涣仙宗并未逝世。 那前世修炼霓彩佛光的,应该就是洛书宗的苏涣先宗,乾坤宗的慕一舟先宗,还有今世他那位白月宗的便宜父亲。如今,这三人早已不闻于世,若是掘墓撬棺,尚且说不准还能看见那三人的尸骨。 祁婴为难道,“那我便试试?” 他凝神,朝着四个方位一一感知。等面朝西方时,刹那间五脏有轻微的绞痛。他打了个激灵,猛地便喘不过气来。 时隔将近两百年,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够上赶着去感知佛光的存在。 阳山君见他神情异然,问道,“尊上,仙门圣物的感觉如何?” 祁婴静气,卖着关子咧嘴笑道,“想知道?” 阳山君应声。 祁婴咳了声,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跟你师叔见到你师婶时那样。虽然敬畏,但是仍觉得亲近。” 说罢,他瞥了眼苏乐,暗暗松下一口气。 阳山君沉默片刻,随即认真道,“那想来,这感觉并不好受。” 祁婴:“……” 祁婴猛的又连咳了几声,好笑道,“阳山君,卫垣君,你师叔知道你这么说你师婶么?” 这句话,他本是说不利索的,但他却硬生生一鼓作气一连串说出了口。 话毕,他背对着苏乐,用手捂着胸口,将即将要吐出的鲜血咽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寻1 祁婴险些有些站不稳,他扶着山路旁的一棵木莲树,喉咙中充斥着满满的甜腥味。 苏乐忙是将水囊递上,关心问道,“阿婴,怎么了?” 祁婴摇头,接过水囊就是猛灌一口。他刚刚感知西方方位有佛光的踪迹,佛光封印在奇石中,光芒外渗不算严重。 他不过就是略微感知佛光的踪迹,还没见到佛光本身的真面目,就严重到要吐血的地步,真是丢人。 苏乐忽的扒开他的衣裳,只看到他的前胸处,原本早该结痂的伤口顿时化脓。 苏乐问道,“阿婴,你在无人之境,是不是遇上凶兽了?” 祁婴愕然,他仔细一想,他在无人之境遇上的妖类众多,杀起来的时候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就连他身上的这伤,他都不知道究竟是何时来的。 阳山君微眯着眼,顺着苏乐的话道,“尊上,你身上的这伤,倒像是被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所伤。” “据传,被梼杌所伤,须得摄百人生魂,沐血浴,如此三日,方可彻解余毒。若是不解余毒,于妖来说,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伤口结痂愈合后,只慢慢泯灭人性罢了。” 祁婴:“……” 梼杌? 祁婴迷茫,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当初在无人之境的日子。 半晌后,他仍旧是没有想起梼杌的样子。不过,人界传说梼杌状如虎,人面虎足,尾长一丈八尺。若是人界传说可信,那当是奇丑无比的。 想来,那无人之境的妖兽确实是丑,丑到让他难以分辨。 祁婴缓神,抽空纠正道,“阳山君,咱们好歹也是修成人形的妖。既已成人形,那自然也是要有人性的。若无人性,那妖与未开化的兽、未修炼的妖无异。” “再者,你说的那血浴,实在太过腥臭。而且,人间哪里有生魂可有幸供我进补。总之,我瞧不上那些俗人。” 阳山君淡淡瞥了眼祁婴,只觉他如今还有空耍嘴皮子,想来身子骨目前也没有什么大碍。 苏乐注视着那伤口,蹙眉问道,“阳山君,可还有别的什么法子?” 阳山君负手站于山道旁,转身无意间瞧见那棵木莲树,如梦初醒道,“天九城里有一件圣物,名为瑶池带。或许,可以用瑶池带将梼杌的余毒吸出来。” 这话刚落下,阳山君又是道,“不过,咱们素来和萧含不合,若不能硬抢,那这瑶池带恐怕也不好借到。” 祁婴摆了摆手,只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佛光,至于这梼杌余毒,我真没有大碍。” 他说着,差些就是要作出发誓状。 他保证,他方才身子的异样,是真和梼杌无关。至于他胸口处的脓水,那不过就是意外。他也没想到,这伤口好端端的竟然又化了脓。 祁婴从百物囊中倒出几颗丹药,一股脑全将那丹药倒入口中。而后,他手拿水囊,配着寒冰水饮下,不过多时,身子状态终于好了不少。 他握住苏乐的手腕,往西边而去,又道,“苏乐,那佛光似要比从前来的厉害。我方才身体不适,都是那佛光害的。” “合虚山周遭妖类无数,现在封印不牢固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佛光若散出,大荒之中的妖类,怕是都难以幸免。” 话毕,他又郑声补充道,“如今,咱们得尽快找到佛光。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妖界臣民。” 第一百五十三章 西寻2 合虚山西处,山脚下遍地绿植,仍旧是一副落脚之地都没有的样子。 地上的荒叶无数,祁婴站在石阶处,他随手捡起一块有分量的石子,朝荒叶中扔去。 这块毫无棱角的石子坠入荒叶中,祁婴脑中冒出了四个字,石沉大海。 石子钻入‘叶海’,他只听得到刚开始的些许摩挲声,渐渐的,耳畔就只剩下了风声。再等了会,便就连风声都都没了动静。 祁婴只觉心中发毛,这一处地方,也太僻静了。 才是这样想着,一道鸦群就略过丛林枝头,发出阵阵声响。 阳山君从石阶旁找了一块大石,双手举力抱之,将它扔向不知几尺深的荒叶地里。大石刚落下,不过多久,就又隐匿在了荒叶之中。 阳山君道,“尊上,合虚山自古便存在于世,这落叶也由古至今的积累,想来,这落叶积累当有数人高。” 踏浪剑而出,祁婴弹了弹剑刃,踏浪剑便盘旋于空中,眼看就是要亲自入荒叶之中探探究竟。 苏乐注视着踏浪,见踏浪剑上妖魂无数,妖气凶煞,他敛下神情,“阿婴,入乡随俗。既然咱们来了合虚山,那便遵循合虚山的规矩。” 阳山君听言,由衷赞叹道,“苏乐仙宗果然通情达理。” 苏乐手握破冰笛,于指尖轻巧旋转。 祁婴轻声笑起,收起踏浪,冲阳山君道,“合虚山不准御剑飞行,又不许使用妖力。可是苏乐是仙门中人,他自然不会使用妖力。” 阳山君:“……” 破冰笛笛声响起,浅紫色乐波似涟漪而出。乐声借由万物之声,将荒叶席卷。满地的荒叶悬浮于空中,不断升高。 阳山君此刻的注意点早已不在荒叶之中,他侧身,问向祁婴,“尊上,苏乐仙宗这笛子吹得不错,曲子也好听。这曲子是什么名字?改日我让汲玉也去学学。” 祁婴凝神,镇静道,“《思归》。” 祁婴从前听过这曲子,并且,听过许多次。 从前,他时常跑到洛书宗去。那个时候,苏乐似乎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行无过失。起码,他屡屡在苏门的禁地里找到他。他每次到苏门禁地的时候,他都能听见苏乐在吹这一首曲子。 他回神时,阳山君反问一句道,“《思归》?” 祁婴应声,他见阳山君对这曲子并不陌生的神情,问道,“你也知道这首曲子?” 阳山君轻笑一声,摇起画扇道,“今日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是这曲子的寓意,我倒是知道一些。” “苏门苏涣先宗在时,曾要求门下弟子戒肉欲,戒贪欢。据传,苏门弟子每春心动矣,便会被遣到苏门禁地,或吹或弹或奏一曲《思归》。” 祁婴心似漏了一拍,算算年月……他第一次在苏门禁地看见苏乐的时候,他们正好是初相识不久。 祁婴问道,“那所谓寓意,是什么意思?” 阳山君解释道,“平常的思归,或思归乡或思人归。而苏门的思归,却不是那样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四章 西寻3 他道,“苏门的思归,是指教情绝断,思独归行。” 祁婴喃了两句。 教情绝断,思独归行。 笛声清绝,祁婴抬头望向苏乐时,荒叶已被笛声碎成粉末,粉末随风而逝,散于合虚山的各个角落。 参天古树,深林绿荫之下,祁婴看见的是无数的石头。 那些石头或大或小,或圆滑或棱角,或斑驳多色,又或如极品珍品碧玉一般毫无杂质。 祁婴朝那块有一丝裂缝的纯绿玉石走去,那玉石半人之高,写有赤红的‘合虚’二字。 他这五脏又隐隐痛了起来,喊道,“苏乐,就是它!” 苏乐笛声未停,只是愈发悠扬高亢。此刻,空中落下几片冰片,冰片将玉石包围。 顷刻间,冰片厚度宛若城墙之厚,将玉石包裹成冰。 不远处,折郁亲手用一块黑纱将苏九晨的双眼蒙住。他温声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九晨轻拉住折郁的衣袖,平淡道,“再过一会,这里就要下雨了。” 折郁打开一把伞,将它小心放到苏九晨的手中。 他转过身,望向祁婴所在的位置。他道,“下雨前,我一定带你回家。” 苏九晨伸出手,并未碰到折郁。他透过黑纱看见他渐渐远去的模糊光影。 祁婴见折郁腾空而来,立即手拿踏浪,挡在苏乐身前。 他看向阳山君道,“阳山君,你看,是别人先用妖力的。我们要是不出手,在合虚山会很吃亏的。” 阳山君挡在祁婴身前,伸出手,一道青光剑便握于手中。 剑气逼人,青光一闪时,合虚山上的树叶便坠下不少,纷纷化为利刃朝折郁而去。 祁婴见阳山君的招式奇特,不光美观,且杀伤力也十足。他顿时明白为何陵周力荐卫垣封为妖君。 阳山君卫垣,前世死于仙门同妖界的第一场大战。 祁婴对前世阳山君的印象并不太深。稍微印象深点的,就是阳山君死后,他召集阳山君手下以十五绝为首的臣妖们,一番修炼,终于炼成了九死醉尺。 折郁处,一把凤羽伞横空出世,将他完全的盖在伞下。 那些利刃般的枝叶,此刻纷纷被阻绝在伞外。 祁婴刹那间错愕,“筝月的……凤羽伞?” 折郁冷哼笑着,讥讽道,“看来,这把伞还真的不算太没用。” 说罢,他将凤羽伞扔到一旁,他的一百零八颗佛珠从手腕中脱落,佛珠悬于空中,一颗颗似火球,出击将枝叶烧成灰烬。 折郁轻扬着声音,问道,“卫垣,咱们同为妖类。你帮着仙门贼人护着霓彩佛光……你说,这算是什么道理?” 阳山君一把青光剑朝折郁打去,他轻佻笑道,“折郁君,我和你一样。我从来都不讲道理。” 祁婴见阳山君还能同折郁抗衡,便朝苏乐处而去。 此时,苏乐的一道淡紫色灵力光芒仍朝着那块玉石源源不断的渡去。 祁婴也用妖力,企图助苏乐共同加固霓彩佛光的封印。 那道妖力注入玉石时,他猛的便是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祁婴收回手,见苏乐有些分神,他立即道,“苏乐。你先别管我,正事要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林燃1 透过清澈的冰墙,祁婴看到玉石上的那抹裂缝已经被修复完全。 顿时,冰墙四分五裂。 苏乐将玉石收入百物囊中,忙是朝祁婴而去。 祁婴胸口感到明显的绞痛,见他过来,耍赖道,“苏乐,怎么办?我感觉我现在要死了!” 他埋进苏乐的胸口,脸上神情十分痛苦。但他仍不忘抽空叫嚣,带着些许病娇,撒娇道,“苏乐,我还没有和你真正的拜堂成亲呢,而且,我们连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都还没有干过。要是让我就这样死掉,那我不瞑目啊!” 说罢,带着哭腔。 苏乐将他抱在怀里,探脉,又将灵力缓缓度入他的身体,最终道,“阿婴,你的命很大。” 他补充着,“不过,要是你想做那种事情。那下次咱们抽个空,挑个和风日丽的好日子,你情我愿,水到渠成。” 绞痛感被那一股温凉的灵力减弱。 他怔了怔,连特意而为之的哭腔也没有了。 他从苏乐的怀中抽身,看向苏乐,“那你可得记好了。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赶鸭子上架硬是要求的。” 苏乐眸中带有丝毫宠溺,“嗯。” 阳山君被折郁逼得节节后退,他侧过身看向此刻丝毫没有打算关心下属的祁婴,“尊上,等逼退了折郁君,你们直接洞房花烛都没问题!” 祁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起身,摩挲着右手食指间的墨玉戒指,那姿势那神态极为大气不羁又邪魅。 自墨玉戒指戴到他食指的那刻起,他从来没有使过它。 这个时候,他便真使了那墨玉戒指。 一道道落地雷朝折郁打去,惊雷落地之处,平地不断生出藤蔓欲将折郁缠绕。那佛珠生成的火焰便生生将藤蔓燃断。 一阵阵黑烟冒出。 祁婴轻声呵笑,“没想到,萧含的墨玉戒指竟然这么好用。” 折郁将藤蔓燃尽,他腾空而起,一百零八颗佛珠合成一个大火球,狠狠的砸向地面。 祁婴拉着苏乐的手,顺道也聊表了下对下属的关心,拉了一把阳山君。 三人再次落地,看到的就是这火球将面前的林地全部披上了火衣。合虚山的西处,被烧得一片火红红艳。 阳山君将青光剑收回掌心,随即又扇动桃花扇,道,“折郁君未免也太拼了。” 话毕,阳山君拍额惊诧一道,“完了!” 祁婴见他紧张,问道,“怎么了?” 阳山君道,“火势渐猛,要是真烧了合虚山,那师婶一定会大为动怒。要不是师叔劈了玉石,又哪里会招惹到我们几人来此。不行,要是再不救火,到时候,师叔怕就不只是眼疾的问题了。” 祁婴汗颜,果真,家有悍妻,须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苏乐看向远处苏九晨的位置,见一块黑纱正遮着他的眼睛。这一片火光,即使是系着黑纱,那也是能知道前方大火正燃。 苏乐又将注视着折郁,最终拿起破冰笛。 今日,他得灭了这一片大火。 至于泥做的苏九晨…… 那得由折郁来管。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林燃2 笛声起伏,万物起灵,天空中猛然一声惊雷,乌云密布。 淅淅沥沥的雨声,地面忽而一片潮湿。 耳畔雨声和风声逐渐嚣张,苏九晨的衣衫已经逐渐湿润。这一把稀薄的油纸伞,已经完全支撑不住这倾盆大雨的压力。 大雨袭地,火势不灭反倒更加旺盛起来。 折郁问道,“苏乐仙宗,你不心疼被你抛弃的徒儿?” 苏乐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像是没有听到任何话一样,只是继续吹奏长笛。 雨势愈加大起来,折郁想去找那把被他扔到一旁的凤羽伞,可是大火早已将凤羽伞湮灭。他只看得到红艳的火光,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折郁急转过头看向苏九晨,只见他的衣袖处已经在滴水。他的脚底处,似乎还晕开一滩泥渍。 折郁的眸中晕开一丝怒色,冷然,一道火光便是冲向苏乐。 苏乐恍若未见,紫色乐波光芒随着激扬的笛声愈加明亮。 祁婴挺身,拔出踏浪剑挡在苏乐面前,以剑抵住这一道大火。他横扫火光,折郁则被逼退一段路。 他冲折郁道,“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你耗着,可是你耗得起么?” “折郁,你以一敌三,毫不明智。就算是萧含来了,今日也未必能够敌得过我们三人联手。” “念在我和萧含往日的交情。今日,我放你一马。” 折郁见苏九晨似支撑不了,便连忙收回佛珠,转身朝苏九晨方向飞去。他脱下大氅,用妖力将衣服烘干,盖在苏九晨的身上,将苏九晨打横抱起。 苏九晨仍旧打着那把伞,只是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他蒙目的黑纱上沾了些雨水,心脏处似被什么按压,迟迟喘不过气来。 折郁紧紧抱着苏九晨,朝合虚山外飞去。 这一场大火的火势并没有因为折郁的离去而遏制。 火势仍旧蔓延,黑烟愈加弥漫。 阳山君此刻因火势凶猛而不断扇着画扇,他额间已经冒出几颗硕大的汗滴。 他道,“也不知道阳山君手中的金玉佛珠究竟是什么来头,这火势竟然没有因为大雨而减弱分毫,反而变得比之前还要凶猛。” 这话刚说完,阳山君似是刚反应过来。 他来回踱步,疑问道,“这大火自折郁君走后,火势就更为迅猛。莫非,折郁君若不亲自收手,这火便不会停下?” 不过多久,黑烟就将合虚山笼罩在黑暗之中。 忽而,火光之中,一声高鸣。 虚体的凤凰浴火重生,冲过高空的黑烟,不知朝何处而去。 阳山君被眼前的这一副景象唬得静了片刻,他又等了片刻,等确信那凤凰的确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嘟囔道,“此时此地此景,我还以为浴火重生的凤凰会来拯救合虚山的这一片大火。” 祁婴抽空瞅了他一眼,“阳山君,你方才如此虔诚,又待在原地许久。难道,你就是在等待那只凤凰回来?” 阳山君干笑两声,“人间话本小说瞧得多了,后遗症,后遗症。” 苏乐加重笛声,借由万物之声,在合虚山西处来了一遭呼风唤雨。雨声如雷,坠落的雨滴落在三人的身上,阳山君只觉天上下起了石头。 他敛下神色,见祁婴和苏乐镇静严肃的模样,便也忍着这场雨的粗鲁。 他暗自腹诽,这哪里是倾盆的大雨,这简直就是倾池的大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林燃3 阳山君的脸被雨滴砸得生疼。若雨水可称斤卖,他觉得,今日合虚山的这些雨水,足以让他产生满满的归属感。 此刻,大火火势丝毫没有减弱分毫,但是火势奇迹般被遏制住蔓延的气势。 祁婴终于出声道,“苏乐,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火势根本就没有要减弱的迹象。” 苏乐依然没有停下吹奏破冰笛,笛声仍旧循序渐进。 笛声掺杂在雨声之中,乐声渐渐似有似无起来。 就在阳山君俊俏的脸被雨水砸出第一个小包的时候,空中将坠未坠的雨滴终于瞬间结冰,结成一块巨大的冰层,朝地面轰隆一声砸去。 火光眨眼的功夫就被压在冰层之下,连点火苗都不复存在。 阳山君被苏乐这一修为所震撼,深深感叹怪不得祁婴看不上他手下的十五个绝世妖女,原是因为苏乐事事都好。 苏乐收回破冰笛,又在冰层上亲自下了封印,才是稍稍松懈。 冰层出现之前,火光滔天,合虚山西边恍若一个火炉,高温不断。 如今,冰层覆盖偌大的地面,寒气逼人,让人冷颤不已。 祁婴问道,“苏乐,这火不会再卷土重来。” 冰层之中,出现一颗金玉佛珠。佛珠被冻在冰层中,难以动弹。 苏乐道,“按理说,不会。” 阳山君半蹲在冰层之上,近距离注视着那佛珠,像是要将佛珠看个清楚。只可惜,佛珠被冰封在冰层中,只能看到正面的一部分。 阳山君道,“尊上,既然佛光已经拿到,那我们还是趁早回北丘为好。北丘若无尊上坐镇,难免会让手下的臣妖猜忌。” 祁婴忽而怔了怔,望向苏乐,也不移开眼,良久后,终于应声。 苏乐收回破冰笛,洋洋盈耳道,“阳山君,可否让我和阿婴单独说几句话。” 阳山君自觉自愿的走到远远,他望向远处,似在想找个时间也琢磨个贴身神器出来。 冰层之上,只剩祁婴和苏乐二人。 两人纷纷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彼此。 祁婴终于出声道,“苏乐,你这次回去,身负重任。” 他扭捏道,“岐山这段时间齐聚仙门各门各派,我就……就不去找你了。你只管专心些,做好你要做的事情。” “等两界能够互相制衡,或者等其他的什么时候。若是时机合适,我再去找你。” 苏乐应声,淡淡一字,“嗯。” 祁婴带着几分羞赧,垂眸笑道,“还有……以后,咱们一定得去找个和风日丽的日子,去研习研习。” 说罢。 那相视而笑,那莫逆于心的模样,让在一旁无意间窥看的阳山君又不大好意思的背过身去。 此刻,苏乐将祁婴拉到怀中,在耳畔低声呢喃道,“我记下了。” 许是此次离别要很久以后才能相见,又或许是此次走后,两人都得面对各种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所以…… 这个吻格外的绵长。 冰层散着寒气,寒气之中,两人紧紧相拥,似要将彼此嵌在骨子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关1 三日后,北丘城。 年关将近,和人界并无不同,妖界家家户户城城都以红烛红灯装饰。夜半时分,夜幕之中还屡屡有烟火一现。 老五爷从潭安郡转折到北丘,已待了五日。原本圆润的身形现在已不断消瘦,进食也愈发少起来。 甄萧棠伴于老五爷左右,不辞辛劳,变着法子的做羹肴。 是夜,老五爷不得安寝,咳声不断。 甄寒坐在床榻附近的红木梳背椅上,闷声不吭。除去时有时不有的咳嗽声外,房内一片寂静。 老五爷靠在方枕上,猛地吸了口气,“祁婴那小子呢?” 甄萧棠忙是给他顺气,解释道,“尊上刚和阳山君回来,想来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老五爷用手指了指圆桌黄绸之上的桃花羹,甄寒立刻起身拿起桃花羹,站到床榻旁。 甄寒问道,“祖父,你是要喝桃花羹么?” 老五爷费力的摇了摇头。 甄寒眼眶湿润,他将桃花羹放在地毯上,半跪在床榻旁,紧握着老五爷的手,哽咽轻喊道,“祖父……” 老五爷抽出手,捂嘴咳声道,“将桃花羹拿远些。省得我闻见,总想尝上一口。” 甄寒听着,心中甚不是滋味。又听的老五爷长长叹息,颇有感慨道,“可闻可见不可下咽。到底是命终之时。” 甄寒偷偷用衣袖拭过眼角即将落下的泪水,走出房门时,心中掩不住的郁然沉重。 他重重将桃花羹扔的远远,装着羹汤的粉彩瓷碗坠在地上,发出好一声响亮。 正好,此刻瓷碗落在祁婴的脚旁,他微蹙,看了眼四分五裂的瓷碗,又抬起头,忙是走到屋内。 老五爷看见祁婴,伸出手,喊他。 祁婴握住他的手,心里愧疚难当,“祖父。我回来了。” 老五爷缓缓摇头,原本肥硕的脸蛋如今渐渐显了年轻时候的轮廓。他轻拍着祁婴的手背,也没有丝毫的埋怨,只是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 甄萧棠哽咽着,泪滴一颗一颗不断往下掉。她别过头去,不去看向这个早已年迈、高龄,又被世人称呼为凶兽的老人。 老五爷注视着祁婴,带着笑意,慈祥问道,“合虚山这一趟,可有不有趣、好不好玩?” 祁婴点头,猛地被这一句话给弄湿了眼眶。 他神情怡然,说道,“那你给我好好说说合虚山的光景。我年轻的时候最不爱到妖界猖狂,妖界哪里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人界大乱的时候,我最喜欢吃的,是乱世中的人。” “现在仙门管的事情多了,人界也不好猖狂。好人不好吃,坏人我又不好吃。” 祁婴见老五爷现在说话一气呵成,只以为他还有好些日子好撑。 他细细介绍着合虚山的光景,说了山脚下那片绿植,说了绿植上的那些百鸟,顺道着也提了阳山君有一个跋扈嚣张又小气的师婶。 他没有提到折郁,也没有提到苏九晨,甚至是苏乐,他都一概而略过。 老五爷满意的听着,他抽回被祁婴握着的手,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缩到绣着百鸟朝凤的红绸丝被底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年关2 他平躺着,侧过头看向祁婴,面容安详。 甄萧棠眼角不断流泪,不自觉喊道,“祖父。” 祁婴的心将是被什么东西给揪得紧紧,他有些惊恐,其实像老五爷这样的上古凶兽,理当是应该再活得长一些。 前世时,他常在老五爷面前嬉笑怒骂,今世又在他面前承后人孝道,喊他一声祖父。今世他本不应该看到老五爷死在他面前的。 老五爷缓缓阖上眼,像是终于摆脱近日的疲倦。 甄寒哭道,“祖父!” 祁婴甚是忘记了呼吸,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他注视着他,他不相信像老五爷这样的凶兽,会死的那么轻易。他可是饕餮,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掉。那样……毫无预兆的就死掉。 老五爷睁开眼,“……” 他蹙眉骂道,“我就是累了,你们鬼哭狼嚎些什么?” 祁婴近乎喜极而泣,他眼眶红起来。他就知道,饕餮好吃,又逆凶兽本性良善活了那么多年,本就该洪福齐天,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的逝世。 老五爷冲祁婴道,“你去给我做一碗桃花羹来。” “方才我让甄寒将那碗桃花羹拿远些,谁知道这小子就直接把它给扔了出去。他也不知道美味佳肴的稀罕,不知我心意。” 甄寒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明明两行泪挂着,却被逗笑了声。 祁婴应声,笑道,“祖父,那你等着。我立马去给你做桃花羹。” 老五爷满意的点了点头。 祁婴刚踏出朱红门槛,老五爷就低低笑了声——他就知道,他比祁婴那小子,要来得聪明许多。 他扫视房内,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甄寒和甄萧棠身上。 老五爷忽的咳声,又喘不过气来。 他最烦哭哭啼啼,他来这世间来得潇洒,去时,也当潇洒。 老五爷说道,“不要太伤心。我活得够久,也将人世间所有的佳肴全尝了个遍,我还有你们这几个孙子孙女。世间于我,也没有任何好留恋的了。” 他道,“我死后,不用太铺张浪费,把我……” “把我葬在北丘城东郊就好。” “那处……有桃花,景色美。你们有空的时候,记得多带……多带两坛好酒来看我。” 夜色苍茫,北丘时隔多年终于下起硕大的雪。白雪如絮纷扬,干燥的地面不过多时就有了积雪。烟花声并未消散,北丘城中的城民夜不闭户,纷纷出门看雪。 阳山君同陵周在酒馆小饮,他道,“妖和人有什么分别。你看,北丘的妖,也是那么喜欢雪。” 不同于阳山君同陵周此刻的惬意,宫城内,祁婴端着那碗桃花羹再次步入老五爷的卧房时,甄萧棠已趴在床榻前哭了许久。 祁婴愣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甄寒正安慰着甄萧棠,却只见甄萧棠站起,她走到祁婴面前,怒气冲冲就将祁婴手中端着的那碗桃花羹扫落在地。 甄萧棠指着祁婴,带着哭腔质问道,“萧含明明就告诉过你祖父命不久矣,你为什么就非得去合虚山不可?” “是,你从前是仙门的仙宗。可是现在你是北丘的妖尊,那些仙门弟子是死是活干你何事?你最该在意的,不是仙门,不是苏乐,是我们!是祖父……是你的臣民。” 甄萧棠半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声道,“祁婴,你是北丘的尊上,你不是……不是仙门的谁。” 第一百六十章 年关3 祁婴怅然若失,仿佛遭受当头一棒。他没有任何脾气,只是望向此刻躺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老人。老人面容安详,逝世时似并不痛苦。 甄寒将甄萧棠从地上扶起,温声道,“棠儿,祖父已去,你不要太过伤心。” 甄萧棠泣不成声,她斜视着祁婴,终于暂且平复心情后,又心灰意冷道,“祁婴……算祖父看错你,算我看错你。” 话毕,她便转身决绝离开。 甄寒左右为难,只得道,“尊上,我去看看棠儿。” 每逢年关前后,家家户户皆热闹不已。与宫城之外人欢马叫、热闹非凡的情景相对应,此时的宫城之内,压抑得如同乌云蔽日,令人难以喘息。 祁婴席地而坐,后背靠着床榻,一言不发。他盯着地毯上那碗被打翻的桃花羹,出神了许久许久…… 几日后。 阳山君同陵周各拎了两坛酒,跑到祁婴的寝殿找他谈天说地。换言之,那为让祁婴解闷的心思,简直人人皆知。 祁婴心情郁郁,开坛饮酒也不说话。 陵周禀报道,“尊上,潭安郡郡妖不辱使命,不过短短几日,他就找到了些神兽。如今上古十大神兽中的腾蛇和勾陈,都在潭安郡。” 祁婴淡淡应声,并没有多大的热衷。 陵周冲阳山君使了个眼色,阳山君立刻心领神会。 阳山君道,“尊上,前几日甄四姑娘已经离开北丘了。” 祁婴不做声。 甄萧棠离开,祁婴并不意外。在老五爷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做错了。那些不妥的行为,他都认。 阳山君又道,“是小三爷亲自护送甄四姑娘去的天九城。” 祁婴应声,也算是默认已知晓这件事情。 萧含也算甄萧棠名义上的二义兄,去天九城投奔,也并不算毫无道理。 阳山君也并不急,来寝殿之前,他早就同陵周说过——让尊上振作,有无数种方法。 他胸有成竹,神情自若道,“尊上,岐山传来消息,慕茗已入妖。并且,如今仙门中人正力求苏乐仙宗用霓彩佛光处置慕茗。” 祁婴猛然抬起头,眼神中已有了一番生气。 阳山君又道,“几日前,折郁君忽闯潭安郡,放走了被囚在地牢的玄冥。在折郁君的帮助下,玄冥已成为乾坤宗的仙宗。” …… 除夕之夜,北丘臣妖共度。 宴席之上,数不胜数的姣好面容,那些如月光般柔和的身影正此起彼伏,翩若惊鸿。 潭安郡郡妖已抵达北丘,姗姗来迟。 他于万妖前向祁婴行礼,“尊上,折郁君传来消息,年后萧含会率妖军出征。届时,萧含大军会暂借潭安郡城郊一用,以驻扎部分妖军。” “折郁君还说……” 郡妖犹豫片刻,继而道,“折郁君还说,若北丘不干预两界之战,他们的大军便只暂借潭安郡城郊一用。若北丘在两界之战中偏帮仙门,他们的大军则会转战潭安郡,以攻略北丘城池。” 郡妖一番话落下,除去莲花台上婀娜多姿的舞女和服侍的婢女奴仆外,其余纷纷诸多不满,冷了脸色。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除夕1 殿外寒风萧瑟,嚣张呼啸。 宴席之上,祁婴冷面如玉,位居高座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玉杯。 阳山君甚是有默契的同陵周对视一眼,他率先发言道,“折郁君当真好大的口气,如今还没过潭安郡借到城郊呢,就想着转过头来攻打北丘。” 有阳山君这一句话,座中臣妖纷纷表态。 座下一臣妖道,“折郁君口气大归大,但咱们将潭安郡城郊借出去也不亏。万一仙门覆灭,萧含等人又损失惨重,咱们北丘势必得利。” 北丘臣妖像来明事理,尤其在不费一兵一卒得利上,特别明事理。 众妖齐齐将目光注视到祁婴身上,等着他发话。 祁婴方才苍白的脸已因烈酒而红润几分,他冷淡道,“众位说的都有理。那就将潭安郡城郊借给萧含大军三个月。如今仙门元气大伤,三月时间收服足矣。” “若萧含三月内还不能将仙门覆灭,那就是他个人能力不足。到时,咱们再收回城郊不迟。” 陵周起身作揖道,“尊上英明。” 北丘两大妖君一个鼻孔出气,臣妖们也没有了其他异声。 除夕之夜,北丘万家灯火通明,整夜的烟花不断,照亮这一片妖界盛世。 酒过几巡,臣妖们带着家眷结队而回。 陵周同阳山君站在祁婴两侧,三人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夜空之中繁华绚烂的烟花。耳畔除去风声,就只剩下烟火的声音。 祁婴的眼睛带着黑夜中无尽的黑暗,深邃的让人看不见丝毫零星。 他望向岐山方向,什么也想没有多想,难得的心空无一物。 他双手抚在白玉栏杆上,俯身看向暗色的地面,问道,“陵周,卫垣。当妖这么辛苦,要是有下辈子,你们还当妖么?” 陵周平视着远处,所及之处皆处于万家灯火之中。他道,“当妖固然辛苦,但当人也辛苦,当仙宗也辛苦。既然如此,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再加上,辛苦之余,若目光所及绚烂,便也不觉辛苦。” 阳山君沉思半晌,饶有意味道,“出身和出生皆不可选择。不过,若是能让我亲自选……那不如,下辈子当个和尚道士。俗话说的好,无欲无求。无欲便无求。” “若无所欲,那便无所求。既无所求,那自然就不再觉得辛苦。” 祁婴转过头,盯着阳山君看了许久。 良久,他沉吟片刻道,“不用下辈子。我觉得,你这辈子就挺有当和尚和道士的天赋。” 阳山君前仰后合,趴在栏杆上,毫无儒雅形象。 他俊俏的脸上满是笑意,低喑着嗓道,“尊上观察入微,卫垣佩服。” 祁婴沉郁的心情被阳山君这几声笑声驱散大半,他又转过头去看陵周,好奇问道,“甄寒不在,这个除夕,你过得可习惯?” 陵周似榆木脑子未开光,“尊上,我这数百年除夕都是一个人过的,并没有任何不习惯。” 他又问道,“尊上,你从前在岐山的时候,都是怎么过除夕的?” 祁婴愣了愣,缓过神道,“我?从前……都是梓陌和慕茗陪我过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除夕2 他转过身,背对着栏杆,双手搭在陵周和阳山君的肩膀上。 今夜除夕,北丘一片安康,他一人矫情的顾影自怜也就罢了,如今陵周和阳山君相伴他左右,他得收起那些孤寂。 他沉沉的呼出一口白气,稍显亲昵,“走,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北丘城民今夜概不迎客,祁婴三人随意走至卧殿,阖上门,隔绝外头一切的冰天雪地。 卧殿坐北朝南,以椒为泥涂室,殿内墙壁是砌成空心的“夹墙”。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就在殿外的廊檐底下。木炭火在炭口燃烧,热气就顺着夹墙而流动,温暖整个卧殿。 祁婴走在绒毛毯上,随手拿起酒柜上摆着的几坛连城璧,席地而坐。 几日前,甄寒将为数不多的连城璧存货一概送到了这里。如今陵周开坛饮酒时,倒是突然有些想念甄寒了。 约莫,这就是传闻中的,睹物思人。 年后,经过半月的欢庆休整,繁华喧闹的北丘城开始重新映入眼帘。 萧含大军正浩浩汤汤的从天九城出发,折郁并未随行。 一连半月,折郁都闷在府中研制给苏九晨容身的新躯体。而苏九晨则被宝贝着待在密不透风的室内。 岐山处,仙门短短几月间遭此大变故,两大宗派仙宗一位都纷纷易主,引得仙门众人颇为有微词。 飞烟殿殿外,汉白玉地砖整齐宽阔,慕茗就被绑在那一道用寒铁制成的铁柱上,双手手腕处铐着镣铐。他穿着玄色长袍,黑中带红的颜色让人辨别不出他此刻身上伤口的真实性。 筝月同玄冥站在高阶之上,和慕茗遥遥相对。 苏乐始终未出现在飞烟殿殿外。 筝月挑眉,一身清姿掩不住身上的戾气。她语调轻扬,冷笑道,“如今仙门急需处置这个叛徒,以振士气。没想到先大义灭亲的,竟然是你。如今苏乐于苏门闭关,就算他知道了慕茗的事情,等他赶来,一切也都晚了。” 玄冥冷冽的眼神轻轻扫过筝月,微眯着眼,注视着远处的慕茗。 他听出筝月的讥讽,但他只不痛不痒道,“为仙门除祸,大义灭亲也是理所当然。” 筝月一声闷哼,随即坐在黄花梨圈椅之上,静静的等待。 今日若祁婴不来,那慕茗会死。 可若是祁婴会来,那他们两个就会死。 曾经名震一时的两大仙宗,如果今日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失为一大佳话。 筝月这般想着,薄唇扁平的弧度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那块被封印的玉石就在岐山,就在慕茗身前不远处放着。 玄冥的神色闪过一丝得意,“苏乐仙宗的确很厉害,封印难解。但今日你我两位联手,不信破不开这封印。” 筝月缓缓摇头,她瞧不上玄冥,前世时,乾坤宗再不济,哪里轮得到玄冥当家做主当仙宗? 她盛气凌人的对上玄冥那双极力寡淡的眸子,嗤笑道,“不是你我联手,是我举全力破除封印。” “三宗之中,就只有你没有修至上仙一位,我的上仙修为虽然是白白捡来的,但我血统纯正,即使在妖界辗转百余年,我也是白月宗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你……” 她呵笑着,嘲讽,“你不过就是背信弃义,即将手刃师长的不仁不义不孝之徒。”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解封1 玄冥脸上已有了薄怒,剑眉微挑,但仍极力压制。 他在潭安郡时,被陵周往死了的上酷刑,若是筝月也尝过陵周的厉害,未必能变得比他要仁慈。 他侧过头,恢复平静,凝视着远处的慕茗。 仙门各门各派的弟子乃至门主皆齐聚岐山,他们站在两侧,静静地等着筝月和玄冥二人发话。 慕茗不复往日肆意慵懒,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痛劲,任谁也不会想到,玄冥竟然将陵周用在他身上的酷刑都给他如法炮制了一遍。 他玄色衣衫下伤痕累累,再加上断食已久,连口水都未饮过,身上已没有了什么力气。 丁黎手握长剑,站在自家大衍峰门主的身后,压低声音问道,“师傅,慕茗仙宗今日……” 还未问完,只见那仙风道骨的老头,也就是大衍峰门主轻声道,“丁黎,住嘴。今日乾坤宗的仙宗,是玄冥仙宗。” 丁黎讪讪,立即不再继续问话。 他微抬头,注视着被绑在寒铁铁柱上的慕茗,寒铁上雕刻的是莲花花纹,不知为何,丁黎就想起了几月前岐山白月宗修炼完毕的莲花绝灯。如今,那莲花绝灯已经在潭安郡废了。 玄冥负手而立,眼神犀利敏锐的扫过台下诸多门派弟子,最终,他将视线停留在被绑在铁柱上的慕茗。 他厉声冲高阶之下的仙门中人道,“慕茗误入妖道,同祁婴蛰伏仙门,霸占仙宗一位,妄图断送仙门。几月前,其手段残忍,又残害苏门苏乐仙宗手下的大弟子苏九晨。今日,筝月仙宗决心明理主持大义,解封霓彩佛光,从此将佛光高悬岐山之上,以镇守仙门千秋。” 筝月神色微变,暗狠狠看了眼玄冥。 明明是玄冥打算大义灭亲,现在,玄冥却将事情的全部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明理主持大义?呵,她才没有那样的好心肠。届时,若等苏乐重新算起今日的帐来,她怕是又要被玄冥推上去顶罪。 筝月从圈椅上起身,摩挲着食指的玉戒,“若非玄冥仙宗大义灭亲,本仙宗也不会应玄冥仙宗所求,解封佛光。” 筝月三两句将事情撇清,双指合拢施法,一道明白色光芒便是袭向那被苏乐封印的玉石。 包裹在玉石之上的冰墙裂开几道裂纹,发出破裂的丝丝声响。 玄冥暗暗蓄力,等着祁婴出现。 在场之人,除去筝月,都是没有见过那霓彩佛光究竟为何物。因此,众人纷纷注目,静待着玉石崩裂,佛光而出。 祁婴已上山许久,此刻正躲在飞烟殿金瓦遍布的房顶上。他本准备伺机而动,奈何始终都没有什么机会。 房顶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只看见是阳山君来了。 阳山君的身后,还跟着那位汲玉姑娘。 两人飞身而上,轻巧落在金瓦之上,也躲在屋脊之后。 阳山君低喑着,“尊上,你来见佛光也不带上我,可真不够意思。” 祁婴:“……” 他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来看佛光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解封2 不知为何,祁婴总觉阳山君的脑回路有些特立独行。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双眼又重新注视着慕茗。 慕茗扫视着周遭,装作无意,实则则是细细的略过这些林立恢弘的建筑,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飞烟殿那绘有龙形陶饰的屋脊上。 虽然他看不大清楚,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祁婴来了。并且,祁婴就在那里。 阳山君沉沉稳稳道,“尊上,我有法子,可以尝试拖延玉石解封的时间。” 祁婴偏过头看他,又注视着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汲玉——显然,阳山君的脑回路很独特。 那道月白色的光芒越发亮眼、凶猛。 冰墙之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多到让人看不清玉石上原本俨然的两个‘合虚’大字。 此刻,一道悠扬的笛声从飞烟殿屋顶之处传来。 汲玉一身幽蓝,蛾眉曼睩,雾鬓云鬟,衣袂翩跹的站立在屋脊之上,犹如一支傲梅,带着风骨和绝色清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的气质孤标傲世,加之姣好的容颜和优美的身段奇绝,让人眼前一亮。诚然,丁黎有些失神。不能不说,汲玉是这些仙门弟子至今为止见过最称得上是流风回雪、仙姿佚貌的女子。 汲玉所吹奏的曲子正是当日在合虚山苏乐所吹奏的《思归》。 岐山之上已无苏门弟子,只略微一两个人曾听过《思归》这首曲子,狐疑猜测道,“这不是苏门洛书宗的曲子么?难道……这个柔情绰态的女弟子是苏门之人?” 话毕,众人议论纷纷。 一道,“难道苏门之人并不赞同用佛光处决慕茗,再加之苏乐仙宗以大局为重继续闭关,所以才派了一个女弟子来主持大局?” 又一道,“众人皆知,女弟子中容貌皆以洛书宗最为绝世,器乐尤然。这女子笛声颇有风骨,若无多年的研习,怕是不能有这般绝佳的乐功。” 筝月闻声看去,见汲玉样貌乐功都好,又听的诸多仙门门主夸赞,她猛地心生怨怼,与此同时,心中又有无尽的苍凉。 岐山之上还有不少厚重的积雪,笛声卷起积雪,朝玉石而去。 玉石外的冰墙本支撑不了多久就要破裂完毕,成为碎冰。可这些积雪却像一座结实的壁垒,朝着玉石围去。 筝月不肯放弃,加重了仙力。今日她非得将祁婴逼出来不可。 两方僵持不下,也就有了以下的场面。那道月白色的光芒源源不断袭向积雪,而笛声却没有和那道光芒正面对应,只继续卷起岐山之上遍布山峰绿植的积雪。 阳山君在屋脊后甚有闲情,低声笑道,“我记性好。恰巧,汲玉是十五绝当中乐理悟性最好的一个。” 祁婴重重拍着他的肩膀,感激阳山君救援。 他不禁担忧道,“如今她误以为汲玉是洛书宗弟子,是以手下留情,没有正面应战。再加之,岐山自蛊雕一事后,妖气未散。但筝月是仙宗,修为不低。若等她反应过来,怕是汲玉不会有什么好苦头吃。”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解封3 阳山君若有所思应声,缓缓从怀中拿出一面玉石面具,递给祁婴。 他应声道,“尊上英明。如今,也是时候出手营救慕茗了。” 祁婴接过面具,带上面具时,外形气质一切与萧含无异。 他以最快的速度使用了离魂鬼影。宽阔平坦的广场上,出现无数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玉冠束发,剑眉星目,眸中满眼不羁,带着半个玉石假面,轻薄的嘴唇轻抿成一条线。 其中一个黑色身影,广袖中一条锁妖丝朝玄冥快速飞去,紧紧绑着他的脖颈。 他毫不留情的用右手食指上的墨玉戒电击了玄冥。 妖力强大,玄冥难以抗衡。他的脖颈处已经被锁妖丝勒出几道鲜红的痕迹来,只要再稍稍那么一用力,脖颈之上的脑袋就该身首异处。 祁婴趁机毁掉套在慕茗手腕上的镣铐,解开绑在他身上的铁链。 慕茗毫无力气,整个人便瘫在了祁婴身上。 筝月见场上形势大乱,立刻喊道,“诸位掌门门主,还愣着干什么?祁婴就在眼前。寒铁铁柱前站着的男人,就是祁婴的真身!” 场上之人,囊括仙门各大掌门门主和弟子,有无数人都陷入了不得动弹的状态。 汲玉不再吹奏《思归》,反倒吹起了控人心弦的笛曲。 十五绝擅用乐曲夺人命,如今场上那些不得动弹的人,方才多半都萌生出些许情愫或不该有的邪念。 筝月冷着声音,“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见汲玉就在她正上方的屋脊,她也打算速战速决。一跃而起,手拿佩剑决心斩下汲玉的首级。 汲玉笛声未有丝毫起伏,似并未将筝月放在眼里。 阳山君立即出现在汲玉身前挡着,带着轻佻,惯有人界话本中市井二流子的口吻,“丑女,你也不能因为貌不如人就欺负人啊!” 筝月眉目微蹙,不满,杀气腾腾。 转眼间,她就同阳山君打了起来。 场上之人,清醒的都同那些鬼影打了起来。自顾不暇,毫无时间空隙去对付祁婴的真身。 丁黎陷于清醒与混沌之中,他站在人群中,眺望着那个站在屋顶之上淡漠高洁的女子。 她拖住了在场无数的仙门中人,但她却并未下手残害。这出乎丁黎的意料。 祁婴将慕茗抱起,腾身飞到汲玉身旁,转身对阳山君说道,“撤。” 阳山君笑眯着眼,露出一丝精光,他收回手中的青光剑,诙谐道,“丑女,后会无期。” 筝月怒极,在祁婴三人背身飞去的刹那,她立即用尽全力且孤注一掷的妄图解开霓彩佛光的封印。 只听得“咔嚓”几声,贴在冰墙之上的积雪纷纷一团团的坠地。冰墙立即四分五裂,崩裂而开。 霓彩佛光,重新现世了。 炫目的七彩佛光普洒大地,原本在岐山因蛊雕而久久不散的妖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在佛光普洒大地的刹那,祁婴感觉身体内五脏六腑像被搅动的厉害,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踏浪剑飞疾而出,立刻将阳山君和汲玉快速带离岐山,往潭安郡方向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魂散 刺痛,后背强烈的刺痛。 祁婴身子前倾,后背被一道强烈的光冲击。 两人从空中坠落摔到在地,砸向地上柔软的草坪。他紧紧的抱住慕茗,背对着佛光,尽可能的将身子挡住佛光,护住他。 玄冥锁喉的锁妖丝忽而松开,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抵着地面,一只摸着自己有几道鲜红伤痕的脖颈。 筝月放肆大笑了两声,眉目中尽是得意和抖擞。 她飞身跃至祁婴身旁,居高临下,如视蝼蚁。 银白色的长剑指着祁婴的胸口,她眼神中带着几分阴冷和恨意,满是快意又咬牙切齿说道,“祁婴。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 祁婴的喉咙处有强烈的血腥味,胸腔疼痛,像要裂开。 他注视着她,费力问道,“筝月。我的这一身修为,可顺手好用?” 筝月闷哼一声,一剑刺进祁婴的胸口。 她握着剑柄左右旋转,听着剑刃在他的胸口搅动的声音,她凌冽笑着,笑容冰冷刺骨,如寒风蚀骨。 祁婴伤口处流血,像是雨水浸湿了前襟。 她脑海中晃过一瞬曾在漳曲堡的光景。她想起苏九晨,但就只一瞬,她立即恢复镇静。 她嚣张刻意道,“好用,当然好用。平白无故得了你上仙的修为,怎能不好用?” 像是为了掩盖对往日情分的犹豫,她此刻的眸子越发冰冷。 她嫣然一笑,妩媚明艳,低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不过……祁婴,你没想到。不光是你,连我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数百年,你还是栽在了岐山。” “上一次是因为苏乐,而这一次是因为慕茗。可是不管哪次,你都是为了男人。祁婴,你到底是多缺男人,多下贱,才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凉风刺骨,常青的树木枝叶在风中摇曳。 还有几月,天气就要转暖。 可此刻岐山上的一切生机,仿佛就要在此刻终结。 仙门众人赶到筝月身后,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眼中灵光微闪,不加掩饰。抓到祁婴,心情又怎么能够故作镇静毫无波澜。 筝月俯着身子,附在祁婴耳畔,“前世你抢走苏乐,今世你抢走我父母。祁婴,你以为你将你满身的修为都给我,你就不欠我了么?” “苏乐那样好的人,怎么就独独喜欢你这样的人。” 慕茗是头一次遭受到霓彩佛光的威力,尽管他被祁婴好好护住,但他仍感到体内妖力的不断流失。 明明妖力流失有如抽筋剔骨,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他想,还是妖力流失了好。最好,他这辈子身上都不再有任何妖力。 他手上的血腥,他杀过的人,他害过的祁婴,最好,都可以因为妖力的流失而让他内心得到暂且的救赎。 祁婴见慕茗神情恍惚,脸色无任何血色,瞳孔涣散,毫无生机。 他忽然心中有些害怕,喊道,“慕茗……你、你坚持住。慕时还在的,你师兄还在。只要活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 “我……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一定可以问萧含要人。” “还有,我半年前酿了坛醉花红,再过些日子,就能喝了。” 筝月仰头大笑,随即将剑从他胸口拔出,一道凌厉的剑刃光芒闪过祁婴的眼眸,朝他刺去,喊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活下去?你今天连自己都活不下去。” 慕茗举全力将祁婴推开,他背对筝月,这把银剑直直刺进他的胸口,佛光照在他的背后,他感到全身疼痛,像是身体被一个庞然大物一丁一点撕开。 曾经威风凛凛、飒爽而立的男子,如今脸上布满血丝,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媚、有神。 他手握剑刃,将剑刃折断,双手沾满血液,他转过身,冷着声音,当着仙门众人质问道,“你将莲花绝灯给我,不就是为了借我之手杀害苏九晨么?你的上仙修为,不就是祁婴自觉亏欠你,所以他甘愿抛下一切回妖界,将满身的修为和仙门的一切都留给你么!” 慕茗讥讽的大笑起来,用手指着这些所谓的仙门子弟,最终将手指指着筝月,“筝月,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你别忘了,今世你本只是一个妖。你害过的人,远远比祁婴多得多。不,祁婴根本就没有害过人。他远比我们这些所谓的仙门之人要好的多。” 筝月脸猛地煞白,“你……你神志不清,胡说些什么?” 无极扇从慕茗手心中而出,悬于手心,他握住无极扇,朝众人扇去。 慕茗道,“祁婴,你快走。” 从扇面涌出的云雾盖住这佛光,云雾好似一块巨大的白纱,将众人笼罩。 他自身妖力大散,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将无极扇的功力使用完全。他只能,散尽修为。他今日,愿意和无极扇共祭佛光,救赎自己。 踏浪剑去而复返,祁婴握住剑柄,剑气将他拉起,他站在云雾之中。云雾茫茫,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祁婴轻声道,“慕茗……” 筝月施法使断裂的银剑重新熔合,剑身上沾有鲜红的鲜血。 她闻声,将剑又重重朝祁婴刺去。机不可失,今日,祁婴非死不可。 慕茗转身将祁婴推远,在云雾之中,甚至再没有一丝力气说话。 他魂魄散尽之际,一魂不经意间附于踏浪剑之上。 祁婴被他推远,他想拉住慕茗。他像是握住了慕茗的袖子,可是后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后退了几步,麻木站在原地。 慕茗已逝,云雾即散。整个岐山下起蒙蒙细雨。 雾气由深浓转而浅淡,只是他站的这块草坪上,染着鲜血。 祁婴像是被人从全身之中抽出力气,失神,他在浅薄的雾中扫视众人的样貌。 这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这些原本该死,又不该死的面孔。全部全部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被佛光照耀,却如若无物。 他从前可以在佛光下生存几百年,现在照样也可以活着。 踏浪剑剑指筝月,他原本想质问筝月一句—— 她心中,对那些曾经死在岐山的白月宗弟子,究竟是否有过那么一瞬的问心有愧。 她是否,对苏九晨和慕茗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悔恨。 可是他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坠于飞烟殿殿前的锁妖丝再次缠绕上玄冥的咽喉,这一回,深深的嵌进他的咽喉。 祁婴眸中冷寂,“心狠手辣,不仁不义,谋害师长,死。” 他将墨玉戒对准筝月,强大的电流击中筝月,她接连后退几步,感到体内修为不断流失。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静养1 她惊慌看着从自己身上不断散去如细丝缥缈的修为,恐惧感猛地袭上心头。她慌乱怒道,“祁婴,你在干什么?” 祁婴满目血红,深邃眼眸被染上一层阴霾。 他朝她逼近,一字一句,“我在岐山时,日日避而不出,潜心修习,与妖界众人断绝往来一百八十三年。我努力修炼,以上仙之位镇守岐山,妖界妖众无一人敢涉足岐山闹事。” “我在漳曲堡时,特地赠你凤羽伞,是想护你周全。在玄宫时,见有人为难你,是我拉着苏乐为你打抱不平。甚至,在苏门时,我将满身修为传给你,就是唯恐你往后遭人欺负。” 祁婴倒吸着,质问道,“筝月,你口口声声说我亏欠你。可真要细算,你们哪个又曾对我不亏欠?!” 不消一刻,她身上的修为散尽,只余人形。她坐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不满冲他喊叫道,“祁婴,你有什么资格可以这样做?你还我修为,你还我灵力!我没有苏乐,没有了九晨,要是再没有修为和灵力,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祁婴空洞的扫过岐山的这一切,如今雕栏犹在,可对岐山的情感,却和从前已大不相同。 他胸口痛的越发嚣张,视线有些许变得模糊,他看不清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峰,看不清庄严巍峨的飞烟殿,甚至连眼前的这个人都看不清。 他像是看到一抹淡淡的浅紫颜色,动了动嘴唇,无声喃道,“苏乐……” 北丘城被厚重的一层乌云遮挡,遮天蔽日,毫无生气。 祁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北丘卧殿的软塌上,眼睛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清。 他坐起,双手支在床榻上,听到正前方传来圆凳倒地的声音。 汲玉喜极,眼眶湿润,端着一碗青玉碗就送到了床前,不等祁婴问话,她就道,“尊上醒了就好。尊上的眼睛受了伤,阳山君说只需调养几日就好。” 她将青玉碗送到祁婴手旁,见他愣神不动,“尊上,喝药的事情一刻都不能耽误。要是药凉了,就不好喝了。” 祁婴接过青玉碗,他想起岐山,想起慕茗,心里堵得慌。这药的确算不得苦,只是现在,他难以下咽。 良久,他终于将药一饮而尽。只是他喝得急,呛了几声,胸口化脓的伤口就愈加痛起来。 汲玉忙是替祁婴轻拍着后背,听到他一句,“汲玉,我是怎么回来的?” 汲玉顿了顿,应声道,“是……是阳山君去而复返将尊上带回来的。阳山君如今也受了伤,正回了阳山静养。再过些日子,他会从阳山回来的。” 祁婴问道,“卫垣都走了,你怎么还留在这?” 她低头,少了从前从骨子里透出的肆意乖张。她的眼神左右飘荡,最后想起祁婴看不见,斟酌好久,便怯怯的盯着他。 她的脸上戴着一层明蓝色的面纱,身上换了身蚕丝明蓝衣裳,颇有人间苗疆女子的风范。只是左侧的脸,似乎隐隐同平常不大一样。 透过半掩着的窗,风穿过屋内,拂过她脸上戴着的面纱,面纱一角被吹起,露出那一块丑陋的疤痕…… 第一百六十八章 静养2 那块暗红色狭长的伤疤像是烫伤所致,从左脸颧骨处一直到下巴,显得阴森可怖。 汲玉道,“尊上身边需要人照顾,阳山君放心不下,是以留下我来照顾尊上。” 祁婴也不多问,喝完药将青玉碗递给汲玉,就又躺在软榻上。 他感到浑身乏力酸痛,像是散了架。尽管他此刻的眼睛仍旧深邃,但却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汲玉静静的在榻旁看着他,窗外陵周和甄寒走过。 两人在门前徘徊许久,但仍未推门而入。 临近三月,生机渐醒。 陵周抬首望向天空,原本乌云密布,现在云散露天光。 他心情压抑,耳畔犹然响起甄寒十日前问他的话,“祁婴不是带着面具么?筝月怎么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陵周负手而立,微微低下视线,平视着偌大辉煌的宫城。 他记得他当时对甄寒说,“是因为只有尊上,才会舍身去救慕茗。” “不惜代价的……去救慕茗。” 甄寒唤了两声陵周,手扯着他的袖子。 他将脸贴近陵周,高挺的鼻梁离他只有一只拳头的距离。 甄寒道,“祁婴昏迷了十日,现在好不容易醒了,你愁眉苦脸作什么?” 陵周将甄寒拉到一旁,将右手食指贴到樱桃色的薄唇上,“你小声点,尊上耳力不差。” 甄寒自觉没趣,讪讪一笑,“那我小声些。但是,你刚刚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陵周怔了怔,“没有。” 甄寒:“……” 陵周随即将他拉到怀里来,又侧身搭着他的肩膀,用极其低沉磁性的嗓音道,“虽然我没有听到,但是,我愿意听你再说一遍。” 甄寒被陵周这一举动给迷惑了心智,顿时就又复述道,“我刚刚说,萧含大军已抵达岐山脚下。他亲自毁了山脚那块九天揽月的牌坊,还要苏乐将筝月给交出来。估摸着,他是要给祁婴泄气报仇呢。” 无奈甄寒色欲熏心,等他一股脑全复述了一遍,他才回神纠结,方才陵周所说的话……怎么这般奇怪?! 陵周若有所思道,“萧含的确仗义。” 甄寒应声,“可不是。棠儿回天九城后,萧含不计前嫌更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他知道苏乐将佛光带回岐山后,说什么也不让棠儿随军出行。” 他提及萧含和甄萧棠,不由自主想起老五爷来。 离老五爷逝世已近二十日,往年在安州城,这个时节应是在室内煮茶的时候。 他低沉着,缓缓道,“祖父生前很疼爱棠儿。他为去除棠儿身上的妖气,费尽心思。以至于,棠儿虽然为妖,但是身上却连一点妖气都没有。” “后来,棠儿在安州城取出海棠果,身上也才渐有了妖气。要是祖父还在世,知道我们四个如今已经两两为派,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陵周搭着甄寒的肩膀,盯着他那张白净而不失英气的脸,握住他的手腕,带他朝住所而去。 他走前道,“妖界虽一分为二,但本为一体,其实并没有两两为派的说法。”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静养3 黄昏,暖黄色的落日光芒透过雕花窗棂,绒白地毯现出排列有序的菱形窗格。 殿内镂空琉璃香炉中散出淡淡的安神香味,祁婴已坐在榻上坐了许久。为眼睛失明而扭扭捏捏甚至哭天抢地,这不是他的风格。如今想想,他眼睛虽然受了伤,但其他感官却比从前灵敏许多,这样算起来,隐约也不算太惨。 他长久的僵坐在榻上,被照耀的手背上已有了落日的余温。 他听到轻轻的推门声,又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不消多想,他说道,“汲玉,这药都喝三回了,你可以明日再给我送药。” 汲玉端着紫砂茶盘而来,茶盘上仍是放置着装了满满当当药的青玉碗。 她见祁婴神情淡然,语气中带着几分诙谐,便轻声笑道,“这可不成,陵周君嘱咐了,醒后一日四次,一次都少不了。” 祁婴应声,端过碗又是将药一饮而尽。 前三回喝药的时候,他闻到药中有不少草药,类似远志、菖蒲、茯苓、人参、五味子之类,那些都是开窍明目、补心强志、安神宁心的药物,算不得出奇。 可是这么几趟下来,他终于还是从药中闻出和喝出些别的味道来。 他回过神,问道,“这药里面都有些什么草药?” 汲玉本正准备端着紫砂茶盘离开,听着祁婴问话,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茶盘,“尊上,论对草药的认知,汲玉不及尊上万分之一。若是尊上都不知药中有些什么,那汲玉是更不知晓了。” 祁婴从榻上站起,汲玉忙是将茶盘放到一旁,走到他身旁。 汲玉又道,“这药是小三爷寻来转托陵周君给尊上你送来的,若是尊上想知道,那我稍后就去问问陵周君。” 祁婴缓缓摇头,深邃如潭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他伸出手,“扶我出去走走。” 汲玉刚是伸出手准备去扶他,他又是道,“不。你还是去将陵周叫过来。让他来扶我。” 半炷香后。 陵周匆匆赶到卧殿,祁婴那会已不知用了景传镜多久。 景传镜那头是苏乐静站岐山寒风中的模样,祁婴静默的听了半晌,除去些许风声外,他一丁点旁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知道陵周来了,他也不多问,只道,“陵周,你帮我看看景传镜那头是什么样的。” 来卧殿前,陵周设想过许多见到祁婴时候的情形,据甄寒所说,后天失明者多半都会扭扭捏捏、怨天尤人甚至当着人的面哭哭啼啼。可是他现在端详着祁婴,只见他唇边漫出笑意,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却十分明亮。 他侧身看向景传镜,苏乐此刻正站在飞烟殿殿前,他正对着的方向,正好是当初慕茗被绑在铁柱上的位置。苏乐发髻上系着的两条淡紫缂丝发带正被寒风拂起,他双眸凝重,望向远处久久失神。 十日前,祁婴昏迷岐山,是苏乐匆忙赶到,他当着众多仙门之人的面,将祁婴带离岐山。 陵周记得很清楚—— 当时,苏乐将祁婴拦腰抱起,神情冷峻漠然,丝毫不复平日里的自若和雍容。他带着祁婴转身离开岐山,又是那样的凛若冰霜,目不斜视,以至当场无一人敢发声。 第一百七十章 生变1 陵周回神,当日在潭安郡,他发现阳山君也不见了踪影,就用景传镜看了岐山飞烟殿殿外的境况。 他注视着苏乐,陈述道,“苏乐仙宗正站在飞烟殿外,似乎是在看当日绑着慕茗的寒铁铁柱。” 祁婴从榻上起身,陵周就赶忙上前扶他。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景传镜上,尽管此刻他的眼睛看不到一丝光亮,但是凝视景传镜时,他似乎带着一种暗自较劲的坚定。 他温热的手紧握着陵周的手腕,“刚刚景传镜中有人说,苏乐受了重伤。” 陵周蹙眉,抬头看着祁婴这一脸寡淡,顿时分不清这话的真假。 不等陵周说话,祁婴又说道,“陵周。你说,他那样厉害,仙门没有人敢为难他,萧含也不舍得害他。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陵周端详着他,看他眼睛澄亮有神,又扶着他往景传镜方向走近了两步,揣摩问道,“尊上,那你觉得苏乐仙宗是怎么受的伤?” 祁婴忽的停住了脚步。 他的情绪不着痕迹的转变,丝毫没有波动的眼神直直落在陵周身上,态度凝重的质问道,“所以……苏乐是真的受了伤?” 陵周错愕了刹那,等反应过来自己被祁婴套了话的时候,又听得祁婴一句,“听汲玉说,卫垣已经去了阳山?” 陵周立马应声,“尊上,阳山君的确回了阳山不假。” 听毕,祁婴的右手随即重重落在了陵周的肩上,他低声假笑了声,“陵周,你刚刚的反应告诉我,苏乐的确受了伤,阳山君的确回了阳山。” “你我感情深厚,互为知己数百年。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从来骗不了我,有些事有些话,我只要问一问你,你的反应迟了,或者你突然难以启齿了,那和告诉我真相又有何分别?” 祁婴半是威严,又半是神情沉郁,缓缓道,“干脆,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也省得我费心费力、胡乱猜测。” 陵周踟蹰半晌,陷入两难。 他道,“尊上,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苏乐仙宗说,眼下还是养伤最为要紧,其他的,自有他来处理。” 祁婴干脆利落问道,“那我这眼睛,多久能好。” 陵周答道,“不出意外,最多半月。” “卫垣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是。” “我喝的药里是不是有莲参。” “是。” “苏乐的伤是否和莲参有关?” “是。” 陵周:“……” 满殿静谧。 祁婴舒气,搭着他的肩膀,收回景传镜,重新走回床榻旁。 良久,他轻而薄的嘴唇微微轻启,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经外奇穴,凝目问道,“萧含最近的战况如何?” 陵周不答话。 祁婴沉沉问道,“怎么,是不能说?” 陵周平静道,“萧含大军已逼到岐山脚下,十日期间和仙门僵持不下。他虽进不可攻,但有绝不思退之势。他拆了前世吊着筝月生母那块九天揽月的牌坊,也叫嚷着仙门将筝月交出来。” “只不过,仙门之人并未将筝月放出。”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变2 祁婴并未感到丝毫意外,筝月再不济也是白月宗唯一的后人,苏乐顾及三宗已故先宗的颜面,也不会将筝月交出。再者,筝月做了再过火的事情,论要处置,那也和妖界无关。 好在,仙门的霓彩佛光和萧含尚且还能抗衡。就如天秤,互相制衡平衡,才能将损伤降低到最低限度。 祁婴问道,“莲参长在昆仑墟,要取莲参非为易事,苏乐的伤严重不严重?” 《山海经》有言,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昆仑墟有没有百神,祁婴不知道。但是传说中的开明兽,想来是有的。若是苏乐能受伤,想来昆仑墟上的凶猛奇兽不少。 前世他在霓彩佛光下被照耀了三百年,当年老五爷就亲自偷上岐山给他送来了莲参,说是养目极品。隔了几百年,他早就忘记了莲参的味道,只是记得它养目。是以,他也就猜测那味药是莲参。 陵周道,“尊上,依苏乐仙宗方才在景传镜中的气色来看,不像是病况严重的样子。” 祁婴轻车熟路的掀开天青色蚕丝被,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眼睛复明那一天。 他闭眼道,“既然卫垣深受重伤,那你就替我去看看他。虽说今世不同于前世,萧含同仙门大战也不关我们北丘的事情,但是卫垣毕竟前世丧生于第一次仙妖大战。多防范些,总是有益无害。” 陵周应声,随即出了寝殿。 汲玉在外头多少听见了殿内的话,算算时间,她也就只能待在北丘城十四日。等祁婴复明那日,她一定……一定要远远的离开北丘,就算是去潭安郡守着,只要终日戴着面纱,小心谨慎些,总不会让祁婴看见她脸上的样子。 一连三日,汲玉都掐着时辰给祁婴送药。 直到第四日,汲玉却晚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推门而出,每走一步便用妖力感知前方路障。 只是扶着白玉栏杆下了台阶,又往右径直走了几米,他就听见前方传来汲玉的呵斥声—— “靠近尊上寝殿,还敢提仙门的事情?尊上如今正在养伤,要是让他听见了,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祁婴驻足,躲在几棵淡红褐色的紫叶李后,静默无声。 只听一婢女道,“汲玉姑娘赎罪,实在是我等当班时闲暇无聊。如今玄宫境内不少仙门弟子和人界百姓都伤亡严重,这事情都已经惊动了洛书宗的那位仙宗,我们几个听了外头传来的闲言碎语,一时好奇,才是嚼了两句舌根。” 汲玉怒气消了大半,打发道,“既然你们知错,那我这次就不同你们计较。下次你们要是还敢在尊上寝殿外提及仙门的事情,我真对你们不客气。” 三两个宫装婢女连连应声,拿着当差时的扫帚便就往别处走。 汲玉端着茶盘,暗暗松了口气,转身时,却刚好看见站在紫叶李后的祁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变3 偷摸到玄宫境内的时候,祁婴想明白个道理。他大概就是个忧思劳苦的命格。 苏乐不让陵周他们告诉他旁的什么事情,就是为了让他安心养病,戒骄戒躁戒忧思。可他偏偏就不得苏乐安心,在汲玉的陪同下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玄宫境内。 他本不想带汲玉来玄宫,但陵周带着甄寒去了阳山,他又看不见,只得让汲玉随行。 此刻,玄宫境内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腥味,他们二人面前正淌着一条淡红色的河。 原本三月当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是如今靠河的两侧不但寸草不生,绿植也完全蔫得败坏。 祁婴站在河旁未动,汲玉从前方人群中抽身,将所见所闻据实相告他,“一个月前,一条河流改道玄宫,河水汇入玄宫境内水域,以至水域遭到污染。玄宫百姓和部分下山弟子喝了较为干净的水,但也不幸中毒。” 祁婴的脑海中恍惚就想起蛊雕一事,当日岐山流下了掺杂着血红血液的山水,那山水似乎要流向北丘,后来萧含施了法,使水流改道。 萧含当真是不坑自家人。 祁婴问道,“既然水域受了污染,那他们如今都是怎么用水的?” 汲玉答道,“不用水,用陈年酿好的酒。如今,仙门各派都派了弟子赶到玄宫,现在已有不少人都在施力净化水域。其中洛书宗的人也来了。” 她劝诫道,“尊上,水域净化完毕之前,有水源之处必定掺杂妖气。最迟,等到水域净化那日,我们必须得动身离开玄宫。” 祁婴应声,还不等多做表态,就感到汲玉伸出手,在他的头上套上了帷帽。 今日他穿的衣裳颜色极淡,站在人群中,除去身量容貌,是可算毫不起眼。最多,从衣裳的柔软质地和两面绣白色祥云图案上,也就只能看出是个人界的富家公子。 那帷帽汲玉已准备了许久,本是给自己备着的。帷帽帽檐一周围着白纱,挂着数串细碎白水晶。从款式来看,极为适合女子。 祁婴还能闻到白纱上的淡淡花香,他稍许错愕,“汲玉,你做什么?” 汲玉扶住祁婴,往前方的小镇方向走去,解释道,“玉石面具,尊上当着仙门的面用过。因此,他们势必会对所戴面具之人多加注意几分。” 她继而又为难道,“至于帷帽……尊上,我只有这款帷帽,你还是先将就将就。若是有人起疑,凭我颠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准能糊弄过去。” 祁婴侧目瞧了一眼汲玉,虽然看不见她,但是从语气中,仍是能听出几分轻俏。 两人步入小镇,小镇青石路的房屋两侧,酒肆生意爆满。整条路酒香味扑鼻,常见的桂花、桃花、梅子酒等等气味从家家户户散出。 祁婴看不见路,出门在外又不能用妖力探清路障,只得在汲玉的搀扶下前行。 前方无数穿着粗布衣衫的粗犷男子穿过人群,走到两侧各大酒肆前。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伸手就抱起酒坛。膀大腰圆的身形,凶神恶煞的神情,让不少人对这一明抢的行为熟视无睹,无所作为。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事1 汲玉挺身,差些就是要教训这些虎背熊腰的男子。 祁婴拦下她,冷静道,“你看看那些酒肆里标注的价格是多少。” 她扫视周遭,那些酒肆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大小一致的木牌,木牌上竖写有赤红色的酒名,酒名下方注有百或千的字样。 她又是细细看着,只见网状的竹篓子中扔有不少沉甸甸的真金白银。 虽说水域污染,酒价上涨实属正常,但酒价一跃百至千两,无异于趁火打劫。 气愤之余,汲玉瞧见各大酒肆中站着不少女子,从那些女子身着的麻布衣料来看,是绝对不像能买得起酒的人家。那些女子容貌身材不一,分别各站在两列。隐约,这两列是按照容貌高低细分而出。 呼之欲出的真相摆在她的面前,贫苦人家喝不了水、买不起酒,那也就只能拿着女儿来换几日的安生生存。 祁婴神情不起波澜,和清水般寡淡的眼眸直视前方,“恶人自有恶人磨,是非对错无人可评说。随他们去。” 汲玉踌躇道,“可是那些女子……” 祁婴大抵也猜出她指的是什么,他心平气和道,“你不是说仙门弟子正在净化水域么?等水域净化完毕,首当其冲被民众整治的,就是今日这些狮子大开口的恶人。” “无论人鬼神妖,世道好时,遇此事情各个都恨不得替天行道。世道不好时,又没几个能不将背地里这些肮脏龌龊的行为抬到台面上。你想救她们,可有没有想过她们愿不愿意让你救?” 汲玉再次扫过一眼那些女子,那些女子脸上神情各异,她们的身旁不远处,也站着些穿着麻布衣裳的中年男子,他们有不少手中都是抱着酒坛的。 在生存面前,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大多就只有屈从这一条选择。 自岐山而流的水流已改道一月,今日站在这些酒肆之中的人,想来都是无可奈何,但又已经过深思熟虑。 祁婴的话稳稳当当的落在周遭民众的耳中,不少酒肆店家纷纷敛了神色侧目,不由开始担忧起祁婴所说的话。 一店家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祁婴回答道,“路见不平但又不肯拔刀相助的人。” 一道声音几乎是同祁婴的声音一块响起,“我的人。” 汲玉顺着声音望去,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洛书宗苏乐仙宗。 祁婴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唇边漫出浅浅笑意。 苏乐今日仍旧是往常的穿衣打扮,浅紫锦绸,玉冠高束,发带绵长。他的腰间玉带系有珠玉禁步,行走时发出缓急有度的声响。 他来玄宫境内已有两日,正好在此处水域逗留。镇子上的民众虽然不认得他,但是却认得他身上穿着的洛书宗常服。 一见是仙门之人,民众大多又带了几分的恭敬。 他长身玉立,气质泠然,仍旧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那张无暇的脸,落在汲玉的眼中,显得更加的没有了人味。 之所以说没有人味,是因为所见之人超凡脱俗。到底是谪仙般的人,如此相比,当真是配得上她倾慕的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酒事2 苏乐扶过祁婴,汲玉当即就主动松开了手。 她忽而想起祁婴从前对她说过的话,想来,早在潭安郡的时候,祁婴就已经旁敲侧击的告诉她他中意者谓何人。 原来他喜欢的,一直是苏乐,是当今吹笛子吹得最好的人。 一店家抱起一坛酒就往苏乐方向送来,热忱问道,“仙人,敢问水域净化一事,进行的如何了?” 苏乐并未接过那坛酒,也并未正面应答,只道,“还未功成,等净化完毕后,我等定当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这店家热情的凑到他跟前,又是忙把酒坛递给他,“仙人,这是孝敬你的。你为净化水域之事日夜辛苦,咱们这些百姓看着也心疼,不如收下?” 祁婴出声道,“价值千金的酒,他清心寡欲,不当收。” 随即,那店家会错了意。 他又是换上谄媚的模样,将酒递到祁婴的跟前,笑道,“仙人,那这酒就用来孝敬你。” 祁婴的语气毫不温和,“为换你这酒,拖家卖女者甚有。你这酒,我可不敢收。” 苏乐看那店家神情僵硬,缓和道,“劳烦借过。” 他带着祁婴就是往前方水域处走去,汲玉紧跟其后。 走过街巷,越是往前,就越是感到凄凉。家家户户的院落房屋中,总是散着酒气。这几日春雨不下,玄宫境内愈加民不聊生。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平地处出现不少曲流,形如蛇形的多方曲流汇入一条江河,江河贯穿城镇,供给水源。 这一处的河流颜色显然比别处要浅些,已经看不出掺杂鲜血的痕迹。 祁婴看不见,但能闻见此处缥缈的花草香,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见踪影。他猜测,此处的环境定不差。 他脚下一片柔软,想来是踩在极其柔嫩的草地上。 苏乐掀开帽檐处的白纱,细细的端详着他。半月不见,犹为想念。 汲玉极为主动,一袭幽蓝色渐渐往远处而去。 祁婴的声音极富有风味,低笑了声,轻佻道,“我猜,你现在心里肯定在说,你特别想我,想得不得了。” 苏乐低头轻笑,目光短暂平视着远方的黛色青山,又转过身盯着他,绵言细语却又抑扬顿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祁婴看着他,一点都不讲道理,坚定道,“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 苏乐伸出手,颀长的手指抚过祁婴的双眼。 他的双眼含着柔情,虽然不说话,但是那样轻柔的动作,却将每一丝情意都付诸于行动。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步履奔波,路上可有按时吃药?” 祁婴应声,“吃了。你舍命为我拿下莲参,我不吃,可就浪费了。” 他握住苏乐的手腕,又往上移,和抚着他双眼的手十指紧扣。 他道,“苏乐,你可别欺负我看不见。你的手虽然都是一贯的冰凉,但是今日却更冰。还好你按捺不住我的美色,还是用手去抚了抚我这张惊为天人的脸,否则,我可握不住你的手。” “如果握不住你的手,我就不能察觉到你身上的不对劲。” 苏乐仍是漫着笑意,镇静问他,“那阿婴说说,我的身上,哪里不对劲?” 第一百七十五章 轻重1 祁婴认真道,“方才你对那店家说话时,显得疲倦无力,有气短懒言的嫌疑。之前你为我上了昆仑之墟,其中险恶我不问你,但是你受了伤,想来失血过多,才导致四肢愈加不温,气血不足。” 他摩挲着苏乐的手背,为他取暖,“你为净化水域操劳,又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是操劳过度。” 他玉脂般的双手紧接游滑于苏乐手臂的衣料之上,等摸到他肩上的披风时,才是稍稍安心。 三月气候寒凉,等到夜里,气温还会更加低些。 他嘱咐道,“如今你常常流连水域附近,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和保暖。等我去置办些党参、茯苓、川芎之类,到时再亲自为你做成药丸,方便携带。” 苏乐应声。 他转过身,看着这几方曲流汇聚而成的江河。 他道,“我想在此施法,从这个交汇节点处将灵力汇入。水源自岐山而来,如今源头已除,只要灵力逆流而上、顺流而下,就能将玄宫境内的水域净化完全。” 祁婴凝神聚气,听着这平缓而又悦耳的水流声。 沉默。 良久,他经过深思熟虑,沉稳道,“这件事情,不能由你来做。” 他好生低缓说道,“你是仙门如今唯一的依靠,那些弟子如今帮不上你什么忙。” “要是以你一人之力净化水域,势必会消耗大量灵力。到那时,等你要和萧含正面对抗上,你会很吃亏。” 他郑重且坚定,“总之,这件事情,可以由我来办。” 他忖着苏乐近日都不肯让他多忧思旁的事情,再加上思及汲玉先前所说,不少玄宫民众和玄宫弟子都中了毒。是以,他必须另外提一件事情,一件和净化水域分量相当的事情。 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苏乐执拗水域一事,从而让他打消不让插手的念头。 祁婴问道,“蛊雕嗜睡又好吃人。那些中了毒的人,如今都在哪里?” 苏乐并未答话,似是料准了祁婴的心思。 只听祁婴逐步分析道—— “蛊雕被红莲吸食气血妖力,红莲又将其转移到那百人身上。那百人在岐山大开杀戒,即使最后也身死,但是所亡之人也已经被蛊雕感染。” “岐山血流成河,鲜血掺杂在山涧之中顺流下山。改道玄宫,途中污染不少水域,但水域距岐山越远,其中所含的风险也就越低。” 祁婴面朝江流,微风拂过羊脂般的脸,在一马平川又九曲回廊般江流之中,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话锋一转。 他严峻道,“但风险再低,上古凶兽也不是那般好让人掉以轻心小觑的。” “轻则饮水之人陷入昏睡,重则昏睡苏醒后不择手段的饮人血吃生肉。” 方才被苏乐掀开的帷帽白纱,此刻正重新掩住祁婴的脸。 苏乐小心扶好祁婴,往别处走去,只道,“我带你去见他们。” 步行许久,临江一畔,两人面前出现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的几排木屋。 木屋之中纷纷传出不绝如缕的声乐声响。听曲调,是洛书宗门人所发出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轻重2 祁婴跟着苏乐踏上江边木屋前的几层青石台阶,行动稍缓。 入房屋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不少正受乐声控制的民众。 这些民众同在岐山的那批人又有些不大一样。这些民众面色发黑,手指甲长的让人可怖。他们没有露出如钢铁般锋利的獠牙,长而又发青的指甲柔韧性很好,也没有伤人的几率。 尽管在乐声之下,他们的情绪算得上是稳定,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发出一些支吾的声响,显得痛苦又无奈。 祁婴问道,“若是乐声停止,这些民众会如何?” 苏乐解释道,“乐声一旦停止,他们就会像折郁地宫里的那帮人一样,残害同类,麻木不仁,饮生血、吃生肉、剜心脏,无一不行。并且,尽管众弟子每日轮流交替吹奏,但是乐声也就只能暂且控制他们体内的毒素,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清一色淡紫色的吹奏乐声之人,苏六箫也在其中。 这些洛书宗弟子,虽然不知道帷帽之中掩着的那张脸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个被苏乐亲自扶着的人是什么来头,但是苏六箫笃定,苏乐身旁的人就是祁婴无疑。 只有对待祁婴的时候,苏乐的眼神中才会流露出那样亲近的暖意。 祁婴出声道,“我要把把他们的脉,按理说,蛊雕的精血被稀释,毒性不大,只要稍加对症下药,追本溯源其毒性,再除之根本治疗即可。” 苏六箫吹奏乐声,只见民众中的一人就慢步而出,朝祁婴方向而来。 那人走了几步,停在祁婴面前。他的嘴中似发出呓语,吐字不清难以辨别。他面色发黑,四肢扭曲,站在祁婴面前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丑角一般。 祁婴轻蹙,语气中辨不出喜怒,“你们可以操控这些误饮水源的民众?” 苏乐应声,平静道,“这件事情其他仙门弟子暂且不知。” 祁婴伸出手,在探清脉象后,收回手,只是道,“这件事情你可以不必再忧心。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量力而行出手相助。我意已决,你可以不用再多加反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必须得好好休息。” 这话刚落下,那些洛书宗弟子不由得都多将目光落在祁婴身上。当日世上,怕是也没有什么人能在他们仙宗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 那头,临江一畔的膳房。汲玉蹲在一旁扇动扇子,熬着草药的药罐子里冒出一阵阵的苦味。她额头上不断凝聚出细小的汗珠,她抬起手,随意用衣袖擦拭一二。 丁黎靠在灶台一旁,低头看着整一丝不苟的汲玉,“你为什么会带着面纱?” 汲玉也不理他,她原本只是看膳房没人,进来顺道熬着药罢了。等熬完药,她到时候再端给祁婴喝。谁知道,她前脚刚‘借用’了些熬药器物,后脚就有人进来了。 丁黎低笑了声,也不觉自讨没趣,又道,“我刚刚已经遣人去告诉苏乐仙宗和那位,你在这里熬药。所以,你也不要顾忌,既然到了这里,有苏乐仙宗在,就没有人再会像上次那样害你们。” 第一百七十七章 轻重3 汲玉这才是抬起头略微看了他一眼。 丁黎的样貌在众多的仙门弟子中算不得太出众,毕竟仙门上等宗派中多出美人,这美人不限于女子,更多的还是男子。 是以,他也算是这众多美男子当中的一个,虽算不得出挑,但也不算是末端之人。除去样貌外,他的眉宇之间也透着难得的正气,这让汲玉不由多高看他一分。 她谨慎问道,“你认得我?” 丁黎应声,“上次在岐山见过。” 汲玉寡淡之余,敛下神色。 她低头,转而又继续熬药,心无旁骛,索性将在一旁看她的丁黎忽视,只当是看不见他。 丁黎从袖中拿出一瓶蓝晶色的琉璃瓶,那是他闲暇时专门翻了藏书阁的制药百方才亲手研制出来的药物。 他伸出手,落落大方的将琉璃瓶递到汲玉面前,“这个药膏,可以用来治疗疤痕。它淡化修复的效果很好。” 汲玉冷着眸子,对丁黎手中的琉璃瓶丝毫不感兴趣。同样,至于丁黎为什么知道她脸上有疤痕,她对此也丝毫没有兴趣知道。 膳房依旧临江,一口茶青色的水缸位于灶台左侧,水缸中的水是为数不多被净化完全的水源。 房外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说话声,汲玉知晓,是祁婴和苏乐来了。 丁黎显然是没有要收回手的架势,汲玉立马起身,快速将蓝晶色的琉璃瓶子收到袖中,藏起来。 温热且细腻的手掌短暂裹着他的手背,因快速的藏匿动作,幽蓝色衣袖带过淡淡清香。 她低声威胁道,“疤痕这件事情,若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你谁也不准告诉。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幽蓝色面纱之上,双瞳剪水,水灵的眼睛和此番甚带威胁意味的话语格格不入。 丁黎点头会意,轻声解释道,“我是猜的。你放心,我谁也不会告诉。” 话毕,祁婴刚步入膳房内。 他闻见药味,又想起在阳山的阳山君。 他缓缓道,“汲玉,这几日你着实辛苦。” 汲玉摇头,低眉道,“不辛苦。照顾尊上是我的职责所在。” 祁婴低笑了声,直言道,“你那样贤惠细心,一连七日都按时熬药。卫垣把你留在我这里,是他实打实的损失。” “虽然有你照顾甚好,但是如今他伤势不轻,我心里也挂念。我想,等半月期限一到,不如你就回阳山去照顾卫垣。” 汲玉应声,毫不扭捏。与其等半月期限一到,再灰溜溜的逃到潭安郡,不如光明正大的回阳山。 苏乐用布包裹着药罐手柄,亲自为祁婴倒药。明明是一气呵成家常小事的行为,举止却庄严认真,加之本身气质,显得清贵高雅。 翠绿色的琉璃碗,棕黄色的草药药汁。苏乐将琉璃碗放到灶台上的茶盘上,端起,嘱咐起丁黎,“丁黎,替汲玉姑娘找个尽量好的房间休息。这些日子,就由你来护着汲玉姑娘的安危。” 丁黎应声道,“丁黎领命。” 卧房。 祁婴挽着苏乐的手腕,他现在是瞎子,只要不露出他那张脸,他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是以,他心安理得,方才一路旁若无人的挽着苏乐跟着苏乐。 第一百七十八章 灵光1 卧房的摆设很简易,苏乐带着他径直的走着,途中也没有碰到什么摆设。 苏乐将茶盘放置桌案上,药香味逐渐浓郁在房屋之中。 祁婴坐在榻上,静待着苏乐来喂他。 他笃定苏乐会来喂他,至于以什么方式喂,那暂且不论。 总之,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是能够得到苏乐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他不光是一个病患,而且他还是一个千里迢迢、不辞辛劳、日夜不停赶赴玄宫的病患。 苏乐一手端起翠绿色的琉璃碗,一手拿着曲柄,盛起药汁,轻吹了吹。他低头,嘴唇轻沾了沾药汁,试着药汁的温度。 等他确认药汁温度适宜,他才是将汤匙递到祁婴嘴边。 祁婴张开口就是将这一小汤匙中的药汁咽下,虽然他仍是看不见,但是他的眼睛却比平时在北丘的时候要明亮许多,像是装着星星,让人一看就会不自觉将心中悒郁一扫而空。 祁婴取笑道,“苏乐,你这样一小汤匙一小汤匙的给我吹,这得吹到什么时候。” 苏乐平静的眸子似潭水不起波澜,他注视着祁婴,迟迟没有说话。 祁婴没有听见回应,等了会,嘴边倒是又多出汤匙来。 他低头将药汁喝下,安静、听话。 苏乐重复着这样枯燥无味的动作,等几次祁婴咽下药汁后,他才是道,“阿婴,我其实……很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祁婴一怔,原本尽量明媚的神情现在散了大半。 如皎月入乌云般,他的眼神冷了几分。 这段感情,原本是最真挚不过的,但是当老五爷为他奉献余生而死去,当慕茗死去,当萧含执意要和混沌的仙门一战……已经掺杂的太多了。 他想挣扎些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插手仙门和萧含一方的事情,也没有任何能力,去为死去的慕茗做些什么。 那两坛被他从岐山挖出来的醉花红,他也再没有机会让慕茗亲尝。这是他永远的遗憾。 他永远也不可能再以妖界为代价的守护苏乐,但是他想,他一定会用自己来为苏乐一战。 苏乐沉静道,“慕茗不常随身佩戴乾坤卦,他死后,我特地从乾坤宗中将他的乾坤卦取出。乾坤卦的两仪上,已经出现了他的名字。” “那日也有我的过错,是我没有及时赶到。否则,也不会酿成慕茗的大祸。也是我考虑不周,才会不在岐山闭关。” “这乾坤卦……就只当给你留个念想。” 话毕,慕茗的乾坤卦已经出现在了祁婴的手掌心中。 他细细摩挲着乾坤卦的棱角,厚重的金属器物在他的手中甚有分量,他将左手覆在乾坤卦之上,心中掩不住的失落和苍凉。 他还记得当初苏乐让他将慕时的乾坤卦交到慕茗的手里,现在,慕茗的乾坤卦,竟然是由苏乐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一道灵光忽闪而过,他碧波无漾的心情忽而产生波动,问道,“苏乐,我有一个想法。”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灵光2 他怀有零星的希冀,“慕茗使用秘术乾坤定卦,按照使用秘术的结果所言,他会死于敌手。而能被慕茗称之为敌手的敌手,应当是像萧含……亦或者是像我这样的人。” “如果他当初得知的是他会死在筝月之手,按照他的个性,他早早的就会将筝月除之后快。可是他没有那也做,会不会……” 他带着笃定的意味,郑重道,“其实慕茗还没有死。” 话毕,连他都对自己所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慕茗的乾坤卦如今在他手中,按理说,苏乐也检查过乾坤卦,慕茗哪里还会有生还的可能性。那可是佛光,是当初三宗集大成者一齐修炼的佛光。 苏乐并未妄下断言,他只是又开始重复喂药的动作。 祁婴没了喝药的性子,慕茗的事情已经像蚕丝一般紧紧的绕着他的脖子绕了许多圈,他若再不得个究竟,他的心情就不可能平静下来。 他精确且用力的用左手握住苏乐拿碗的手臂,他耐着性子,略微释放出近日一直压在内心深处的压抑,“苏乐,我在问你。”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有任何的张狂。 他的情绪像是潮水涌退,只听得见沉缓的呼吸声。多日的压抑,终于是寻了个细小的突破口。 苏乐将翠绿色琉璃碗中剩余的药汁都灌入嘴中,随手将琉璃碗和碗中的汤匙扔到床榻外,双手握住祁婴的肩膀,将他压在床上。 祁婴心情急躁,后背僵直,他难得的挣扎起来——苏乐愈是不直接了当打消他的幻想,他就愈是怀疑慕茗还没有死。 苏乐堵住祁婴的嘴唇,药汁从他薄而有质感的唇中灌入祁婴的嘴中。 数百年来,祁婴头一次见到这样不由分说就将他压在榻上的苏乐。 原来双方之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买账,真的没有一个缱绻解决不了的。一个没有,那就两个。两个没有,那就来些单刀直入的榻上赴会。 他被动的咽下药汁,其实药汁本来是不苦的,但是味道也说不上是如何的唇齿留香。 可是经过这么一道折腾,他却发觉这药还带了些甘甜的味道。 药汁已经咽下完毕,可是苏乐却依旧维持那样的动作。他一只手抵着丝质床单,并没有完全的将重心压在祁婴身上。 祁婴想,或许苏乐知道他看不见,所以也就没有闭上眼睛。 他又暗自腹诽了一句,是谁说接吻一定要闭眼睛的?!苏乐就没有。 他就在刚刚咽下最后一口药汁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影。他虽然看不清,也看不完全,但是他模模糊糊的看到苏乐那一双不起波澜的镇静眼眸。 他暗暗有些负气——难道,亲他,压他,这都不是一件足以让苏乐情绪荡漾的大事么! 许是苏乐观察力惊人,他只是再稍加的汲取缠绵一番,就起身。 这是一个床咚的动作。 现在,苏乐的神色已经有了浅淡细微的变化,像是驻足一枝棠花之上的蓝蝶轻扇动蝶翼,又像是寂静无声的庭院中刚长出了嫩芽。 祁婴有一种错觉,他隐约觉得苏乐现在有一种髦彦身上过,情爱不留身的架势。 自然,这个髦彦指的是他自己。他这个普天之下屈指可数、风趣如斯的淑人君子祁婴。 谁知,就在这错觉刚萌生的时候,只听得苏乐轻启薄唇,传来一句—— 第一百八十章 坠河1 “阿婴,作为寻到莲参之人,我很清楚你的眼睛会在按时喝药后的哪一天有明显的起色。” 刹那的寂静。 祁婴还来不及回味苏乐此刻恍若日光下清风拂面的柔意,就被这句话给激灵了个清醒。 所以…… 之前苏乐并非没有沉沦他应有的魅力之下,而是本着关怀备至的初衷,才在水到渠成气氛正浓的时候,用他那双基本处事不惊的眼睛盯着他看的?! 这么仔细一想,祁婴的心里俨然有守得云开见月明重见天日的感觉。 话锋一转,苏乐略带低喑的嗓音响起,“不过,阿婴。慕茗在佛光之下绝无生存可能,乾坤卦就是现在最好的证明。他若有幸活下来,日后你们必定会再次相见。他若不幸确已丧生……那现在你心存幻想,也算是对自己最好的慰藉。” 苏乐理智从容的模样,祁婴虽看不大清,但听完苏乐的回答,他浮躁的心情逐渐的平静。就好像一泓清泉缓慢而注入他干涸已久的心扉,这些天的沉闷终于开始缓解。 卧房外的声音倏忽之间犹如鼎水之沸,噪杂喧嚣让人不知道一时之间发生了什么。 苏乐起身就是要往卧房外走,祁婴也紧跟着。 卧房外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平地上两侧摆着做膳食生火的整齐木料,木料四周有不少算不得高的杂草。 喧闹的声音之中混杂着乐声。喧闹之声主要是屋外这些数十民众和十一二个洛书宗弟子发出的,而乐声,是木屋之中的洛书宗弟子们发出的。 这些数十民众从衣装打扮上来说,是富贵人家。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还有无数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民众,他们站在临江一畔,似乎是在往江水中倒一些沥青色的东西。 祁婴视线不清晰,也看不大清,是以并不知道屋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苏乐,他一眼望去,便是知晓这些民众在做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这些民众同当初临漳城中的门阀富绅毫无区别,临漳城当年好歹还能够出现一个像慕时这样的世家弟子,可是这个小镇中的镇民,却没有一个出面来阻止这种愚昧行为。 苏乐怒道,“住手!” 祁婴微怔,场上的气氛明显转变,起码现在安静的能让他听见苏乐下台阶时,因脚步极快而发出的禁步珠玉声响。 外头的光很亮,这足以证明,这本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不对,这不光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这原本还是一个可以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的好日子。 虽然,祁婴并不认为他和苏乐会在今日做一些没羞没臊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乐意被这帮人毁了这个好日子中的好心情! 一洛书宗弟子跨步上前,禀报道,“仙宗,原本我们就因净化水域日夜不得休息,这些人……这些人竟然还黑心到要往水域中倒大量的煤和石油!” 说话的年轻弟子甚是年轻,说话语气带着怒意,想来是刚刚被人多势众的民众给欺负了一番。也不知是言语欺负还是举起而攻之的行为,亦或者,是真因水域之事而忙得焦头烂额,这弟子说话时竟然还带着丁点委屈。 第一百八十一章 坠河2 苏乐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为首的男子,那男子正是今日在街道送酒上前的店家。 他冷淡的扫过那群正不断往江河中倒煤和石油的普通民众——为了目前苟且的生存,不惜助纣为虐切断不远后的后路。这一行为,苏乐心中百味陈杂。 先前来送酒的中年店家再一次上前搭讪,“原来仙人你就是洛书宗大名鼎鼎的仙宗。” 他泛着市井无赖之气,咧嘴笑起,露出一颗镶嵌了黄金的牙齿。 苏乐冷凛直白的问道,“不知诸位在榨干镇民积蓄后,准备举家搬迁到何处?” 诸多为首之人听着苏乐这一句问话,顿时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们在短时间的面面相觑和交头接耳后,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苏乐。 “枉你是仙人,怎么能对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做出这种污蔑呢!” “可饮用的水源稀少,酒价自然上涨!” “是啊是啊。我们又没有拿着刀逼着他们拦着他们一定要来买酒,他们都是自愿的,没人强迫过他们。又何来榨干之说。” 苏乐眉目之间似散着冰冷刺骨的寒气,让人不敢直视。 祁婴仍旧是站在卧房门口,他静静地听着这些人的话。诚然,世上好人很多,但像这种早已利欲熏心的人也不少。 他不由在想,仙门弟子遍及人界各处,若是仙门真的恼了,今日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无脑民众,又能够跑到哪里去? 说到底,仙门是太讲道理。 若是换做在妖界,今日之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做好了杀鸡儆猴的事情,三界往往会出乎意料的太平许多。 正东方处,一道声音正不紧不慢响起,“做人最重要的是仁义礼智信,你们做人的反倒不会做人,还不如我们做妖的。你说是不是?祁婴尊上。” 一抹金黄色的身影乘风而来,他脚步平稳的落在地上。 他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祁婴,眼中含着令人揣摩的深深笑意。 折郁今日看起来邪魅不少,着实有妖界风流男子的风韵。他转身,扫视着面前急速缩成一团的民众,不由讥讽。 仙门弟子不遇妖时,甚少使用灵力。是以,方才这些民众撒泼耍赖聚众滋事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什么变通之法,只理论拦着。若非吃了亏,也没有后来那一年轻的洛书宗弟子显得憋屈愤怒那一幕。 折郁轻声讽刺道,“苏乐上仙,你们洛书宗的弟子脾气这样好,往后可是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这十几个苏门弟子原本神情具聚集在祁婴身上,现在被折郁这一声声响,纷纷回了神,心中又都不满起来。 苏乐冷声问道,“折郁君只身前来玄宫,想来是已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折郁绽开一把桃花扇,遮住此刻满是笑意的脸。他眉毛微挑,左眼桃花眼眼角下方还有一颗泪痣。 他的神情,再加之高挑挺立的身材,配之风流严峻的样貌,能够让人立马联想到一个极其恰当的‘妖’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坠河3 虽说小镇位于玄宫境内,离山上的无极殿也不算太远,民众也是有诸多机会一睹御剑风采,但正因地理位置的安全,他们也是甚少能看到正儿八经的妖怪。 仙人见得多,就不稀奇了。 妖人见得少,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他们在民众心目中的威慑力自然要比仙人大得多。 折郁想当然应声,又是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苏乐上仙,你就这样公然的和妖界一方妖尊在一块,是否有些置你苏门弟子于不顾的意思?” “我要是你的弟子,铁定早早的就卷铺盖走人,跟苏九晨一样,跑到我的折郁府中去,过个悠闲安乐的平安日子。也省得,就算逃过自己人的暗算,也逃不过来日妖界对你们的屠杀。” 折郁言罢,苏门的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苏乐不做声响,他对上折郁的眼睛,右手掌心已经出现了悬空的破冰笛。 折郁忙是出声,“苏乐上仙,可千万不要动怒。我今日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此刻,祁婴已稳当的走到苏乐身旁,“那你是来找谁麻烦的?” 折郁意味深长的扫过这些民众,幽暗的眸子中像蔓延开无数的深绿藤蔓,他的眼神很是刺骨,让人一对上就如芒在背。 祁婴大概看清了折郁的轮廓,低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只身一人来玄宫境内,是带了什么宝贝器物。现在看来,你同平常也没有什么两样。” 苏门弟子听着三人的对话,大概也切身摸清了人物关系。看来,萧含一方和祁婴一方,关系的确是不大好。 三人一来一往的言辞,诸多弟子乃至民众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大半。 江流河畔三月春风渐起,哪怕是在暖阳之下,春风都依旧带着些冰凉的冷意。 刹那之间,祁婴听到接二连三的落水之声,一道长长的江河水面似乎溅起不少水花,水花落在草地上。 折郁的唇畔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河畔坠下不少民众,这些民众的手中还残留着沥青色的颜色,双手挣扎的冒出水面。不会游泳的早已呛了不少的河水,而会游泳的,在呛了河水之后费力的爬到草地上。 明明折郁是没有动身分毫的。 苏乐站在那些为首的民众身旁,企图预防折郁对他们动手。 折郁冷哼,眉目神情之中具是轻蔑,“苏乐上仙,你的炼狱……从今日起,才刚刚开始。还有,三个月。” 苏乐凝神,稍纵即逝的冷意一闪而过。 他稍用灵力,河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凝聚成一股气流,将落水的民众都救上岸来。那些民众双腿跪在草地之上,不断吐出刚刚呛入腹中的河水。 折郁似临危不惧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祁婴脑海中的一根弦忽而断了——他意识到,乐声停止了。 他和苏乐同时侧过身子,望向原本该乐声不歇的木屋。 木屋内不断被扔出一个个浅紫色的苏门弟子,接连不断,甚有节奏。 终于,在苏六箫被扔出木屋外的刹那,里头的人终于出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炼狱1 出现在那一间木屋之中的人,是慕时。 临江一畔,细数有五排不直接互通的木屋,也不知慕时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后面几排木屋中的洛书宗弟子快速‘解决’。总之,现在这一片江岸,没有一丁点的苏门曲调。 膳房是一个很幸运的所在地,起码慕时和折郁没有涉足膳房。 汲玉和丁黎从膳房中出来的时候,就刚好撞见犹如飞饼一般存在的苏门弟子。 乐声停止,原本被看守在五排木屋之中的民众忽而从门窗中蹿出。那些民众的身形扭曲,像足被扭曲的鬼怪。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超祁婴等人跃来,令人奇怪的,他们自动绕开了祁婴,主动的往仙门弟子们和人界百姓的身上扑去。 仙门弟子纷纷使出灵力使之对抗,而人界百姓却毫无反手之力,被压在地上咬断了脖子。 没有了乐声的控制,他们的爪牙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虽然他们的攻击性不比先前折郁地宫里的百余人,但是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轻而易举,完全不费吹飞之力。 苏乐强镇静下来,用破冰笛吹奏笛声,淡紫色的乐波从破冰笛中散出,平缓又悠扬的曲调让这些已经变异的百姓降低不少攻击力。 不巧,远方处传来似万马奔腾的声响—— 数不清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齐蹿,急速的往临江一畔这个仙门弟子暂时的居住地而涌来。 山川仍旧屹立不倒,但是山川之中的树木花草,被乌泱泱的群影弄倒大片。那些人群嘴里发出的呓语声响,就好像是滴石之水汇涌成江,江水决堤,震耳欲聋。 祁婴的眼睛逐渐看的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折郁那副乖张古怪的模样。 今世的一切,果然愈发不可收拾,早已脱离他的控制。 黑压压的人界傀儡‘大军’穿山涉水,仙门分派下去治理玄宫境内的弟子,其守护之地全盘溃败。他们的利齿还散出腥味,眼睛中的瞳孔集聚缩小,一跃可数丈之远之高。 他们和折郁地宫里的那批人相比,不一样的就是不会飞,利爪和利齿中伤他人后也不能将其同化。不管是爪子还是牙齿,对人所造成的伤害都远不如折郁地宫里的那批人。 踏浪剑在祁婴指示之下,开始扫荡着这一片糟糕至极的傀儡大军。 祁婴虽看不清楚,但是听力好。哪边傀儡的声音最响,那便算哪边倒霉。 汲玉和丁黎也正纷纷御敌,那些傀儡不攻击妖类,汲玉也趁此大展身手。 十五绝的利器乃容貌和器乐功夫,汲玉毁了半边的容貌,再加之傀儡早已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她只得幻出剑来,使着算不得厉害的剑法。也正是因为剑法无奇,御敌期间也得了丁黎的不少照顾。 折郁漫着和此刻炼狱般情景完全不融合的清逸笑容,像是在肯定自己给仙门惹麻烦的绝佳行为。 他冲着苏乐和祁婴告别示意。不知为何,他此刻脸上的神情让人愈发觉得后背发寒。 折郁轻声道,“真期待下次的见面。” 第一百八十四章 炼狱2 话毕,折郁一身金黄身影如风般迅速又难寻踪迹的离开。 慕时本紧跟他身后,但祁婴横扫之际,袖中的乾坤卦便坠落在地。一声哐当,即使在无数傀儡呓语之际,亦也是清脆响亮。 不过刹那的迟疑,慕时便也腾身而去。 踏浪剑分身数万,密密麻麻的剑刃朝数多傀儡而去。穿心,傀儡的伤口中涌出深绿色的血液。 不过片刻,数以万计的尸首接连倒下。 苏乐收起破冰笛,扫视周遭,洛书宗弟子只有甚少是倒下的。 苏六箫捂着心脏位置,站起身来,嘴角溢出鲜血,“师宗,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苏乐沉默,并没有说话。 这是一场硬仗。假若这些江流的涉足之地,仙门已全盘溃败,那只能够快速净化水域,再一一清理已变异的百姓。 倘若现在净化水域,萧含趁机以这些傀儡为盾,借机攻下岐山,那他将会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苏乐快速斟酌着,现在只能背水一战,佛光能拖一些时候是一些时候。 祁婴斩钉截铁道,“苏乐,让我来。” 汲玉立即上前阻拦,“尊上,我曾听阳山君提及,北丘不可插手萧含攻略仙门一事。若是尊上你今日一定要净化水域,那就意味着尊上要置北丘万民于不顾。此举,定会惹北丘臣妖不满。” 祁婴道,“当日从岐山而下的水流,是流向北丘的,是萧含施法让它改道玄宫。今日之祸,和算和北丘有关。我净化水域,只当我是有仁心,北丘臣妖不会对我不满。” 汲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远处三人正拂袖而来。 陵周轻巧从这些死人身上踏过,鞋底踩在尸首的伤口上,喷涌而出的深绿色血液洒在他的衣摆。 甄寒僵直着身板,挑了些能落脚的地方,也不管能不能沾上血液,就落脚紧跟陵周上前。 反观阳山君,他站在远处,思量了番,开始飞身而至祁婴身旁。 阳山君落地之时,陵周和甄寒还未走到祁婴身边。他落地时差些重心不稳,幸好被祁婴扶住。 祁婴也不知来人是何物……只知道有个黑影朝他袭来,还以为是折郁去而复返,忙是拉住,又是重重的将阳山君甩在地上。 阳山君:“……” 阳山君完美无瑕的侧脸此刻正好对准地上那一滩深绿色的血。 他吃痛的叫了一声,“尊上,是我。” 祁婴:“……” 祁婴在这种严肃的氛围之中,难得的给出笑容,“卫垣,怎么是你?” 阳山君艰难的爬起身,汲玉知晓阳山君洁癖严重,特地递上一块方帕。阳山君接过方帕后,又是慢条斯理的擦拭那一块不堪入目的深绿血渍。 他道,“我听闻玄宫境内出事后,就料想到尊上会来此。是以,当陵周君和小三爷到阳山之时,我就索性拐着他们来看看究竟。” 祁婴对着阳山君,只看见一团模糊的脸,他道,“你的伤好了?” 阳山君摇头道,“虽然没有好,但是我当真想看看玄宫境内究竟会发生何事。今日玄宫境内实为一大奇观,也不枉费我在阳山特地等了陵周君几日。再加上,有陵周君和小三爷护航,我想着此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一百八十五章 炼狱3 原是阳山君已算准了祁婴会遣陵周来看他,是以便在阳山脚底下等了陵周和甄寒数日。 这时,陵周和甄寒才是疾步到了祁婴身旁。 陵周担忧道,“卫垣,我和甄寒看你深受重伤,一路上特地能慢则慢,能不使妖力就不使妖力,就为了省得叫你伤心。你倒好,也不怕飞到半空掉下来,竟然还胆大的使用妖力。” 祁婴听着声音,这才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加义弟都来了。 仙门弟子面面相觑,除去丁黎外,这些苏门弟子不由都开始偷摸着朝陵周等人投去目光。上苏门求学十几年,还都未像今日似的,见到妖界如此多的大人物。 这样瞧着,妖界子弟同仙门并无不同,只是长得较为俊俏,看着都有一股子桀骜不羁的模样。 汲玉稍作安心,如今北丘两大妖君来了,再加上甄寒,忖着祁婴总不会一意孤行只身净化水域。 谁知祁婴问道,“陵周,你说,这玄宫境内的水域净化一事,我们北丘当不当插手?” 陵周轻蹙,此刻场上万籁俱寂,仙门弟子纷纷看向陵周。 谁人都知,妖界的陵周君杀人如麻,毫无仁慈之心。 良久,经过深思熟虑,陵周面不改色,沉稳道,“水域净化一事,由我和甄寒来做即可。甄寒是萧含的义弟,情分在,萧含总不至于太过分。至于我,萧含对我有愧,想来亦也是不会对我再过分如何。” 老五爷于萧含来说,无异于再生父母。就冲老五爷这一份上,萧含对甄寒必定会手下留情,不至于恼怒非常。 至于陵周,他和萧含总归是有情分在的,他曾经待祁婴如何,曾经就是待萧含如何。就冲萧含百余年前不杀他,只是将他封印在漳曲堡,便可窥见一二萧含对他的情分。 阳山君心中跟个明镜似的,他就差拿出算盘,将净化水域一事算个清楚。他刚是算清了这笔账,无论怎么算,净化水域对于北丘来说,都是弊大于利。 刚是这般想着,阳山君对上祁婴那双晦暗如深海的眼睛,顿时将堵在喉咙中的话语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 许是阳山君不言语许久,祁婴问道,“卫垣,你觉得如何?” 阳山君忙是干笑两声,只是转身朝苏乐问道,“苏乐仙宗,若今日我们北丘帮你们净化了这四通八达的水域,那你们仙门日后,待我们北丘会如何?” 苏乐寡淡但郑重道,“可似相敬如宾,彼此间不犯楚河汉界。” 阳山君卸下方才的忧虑,听此,转而又对祁婴道,“有苏乐仙宗这句话,我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北丘两大妖君实乃北丘臣妖心中所向之人,现在陵周和阳山君都同意了净化水域一事,想来也能堵住北丘臣妖的悠悠众口。这般想着,汲玉也才是稍稍放心。 得了祁婴的吩咐,苏乐便命苏六箫在前引路,陵周和甄寒也一同与之走向河畔。 仙门弟子纷纷对北丘刮目相看,原以为北丘同萧含乃一丘之貉,未曾想,祁婴在岐山一事后,还愿出手相助仙门。 苏乐上前扶住祁婴,低声道,“扶持仙门,本是我毕生职责。往事种种,仙门不值得你如此。”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四散1 祁婴轻声道,“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抛去你不谈,我一日入仙门,便也算是一日的仙门过路客。” “仙门好坏,我知道。” 话到后头,他便是颇多意味深长。 当着众位仙门弟子的面,他也省去了‘我是为了你,你值得’这句话。但即使他不说,他相信苏乐心中也明了。 他使了妖力,广袖一挥,满地狼藉就幻为一阵烟尘散去。 与之筝月毫无宽厚之心残害宗中弟子相比,祁婴更为显得宅心仁厚,有一代仙宗风范。这般认为既生,不经意间,众弟子对妖界北丘就已改善不少成见。 陵周和甄寒已到四通八达的江河交汇节点,两人修习的功法不同,但好在胜在默契。至纯的妖力和仙力不断汇入江河之中,自节点逆流而上,又顺着河流顺流而下。 有幸存活的小镇百姓站在临江一畔,看着陵周和甄寒施法,顿时觉得愧疚难当。 而幸存的酒肆店家,他们在凌冽的凉风中,脸色苍白,顿时齐齐跑到苏乐身旁跪下,喊道,“仙人,仙人。” “小人只是一时蒙了心窍才会抬高酒价,小人本无意非要压榨乡里,小人只是见卖酒利高才生了歹意。” “仙人,若水域净化完全,我等将更无颜面对乡里,不知如何是好,求仙人救命!” 苏乐拂过如洋桔梗颜色般的锦绸,长身玉立,姿容似皓月渺远,皎洁寒光。 祁婴记性差,但还未那般差。他可还记得方才这些人在苏乐面前强词夺理,好不威风撒泼。 只听苏乐道,“人心良善不易,今日所酿祸患幸而未扩及乡里全户,你们若真迷途知返,也是实属难得。” “你们若真心知错,回去后就将金银全部退回来处,将那些以身换酒的,也都统统送回来处。日后凡是相处,推己及人最为得当。如此,日久天长,隔阂自然会打破,乡里也总会再真心接纳你们。” 苏乐语气极淡,像足风雅之时的水墨画迹,说话时声音又极为缓慢,字字珠玑,凝炼有力以至醍醐灌顶。 祁婴终于听出来了些什么,想来苏乐和他一样,也是厌极了这些唯利是图造作的人。 但苏乐也和他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苏乐是洛书宗的仙宗,他自幼被苏涣先宗亲自教导。苏乐自幼就是一个被当做信仰存在的仙门子弟,在人界的人眼中,他就是神,一个可以让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完全信仰的神。 即使再奸恶之人,面对自身生死安危之际,他也会将事关生存的最后一根稻草放心压在苏乐身上。 只因这个神,他必须心怀希望,永远不能对人丧失希望,永远不能放弃以仙门为依靠的人。 而仙门的职责,苏乐的职责,就是守护苍生。守护良善又或奸恶知返之人。 祁婴顿觉心中压了千斤顶。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乐一定不能倒下。 仙门这个烂摊子,还有人界这个半好半坏的臭摊子,如今全都压在苏乐一人肩上。若有朝一日苏乐倒下了,仙门便如同散沙,兵败如山倒,毫无可应对妖界的法子。要知道,折郁和萧含,可是一个比一个要来得狠厉果断。 这时,深蓝天幕之下,一行仙门弟子御剑而来。 他们落地收剑入鞘,对苏乐作揖行礼道,“苏乐仙宗,弟子收到同门密音,玄宫境内临水临江一畔遭到不明傀儡死士的明袭,仙门几乎全线溃败。弟子等人自岐山赶来支援,但途中也受到袭击。” “眼下那些傀儡已朝岐山方向而去,也有些已经开始四散到人界各处。情况紧急,是以特来禀告仙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四散2 苏乐眉间微蹙,神色虽依旧平静,但已庄严凝重起来。他立即道,“仙门弟子遍布人界四方,我会传密音给各大小门派门主。” 他继而又补充嘱咐道,“你们先回岐山,务必死守白月宗。万一路上遇到傀儡,能制服的先押送苏门,不能制服的则就地歼灭。” 这一行仙门弟子齐齐抱拳道,“是。” 苏乐又侧身望向身后正排列整齐的苏门弟子,“你们也一同回岐山。” 以苏六箫为首的苏门弟子亦也应声,“是。” 临江一畔的弟子纷纷御剑朝岐山方向而去。 丁黎在离去之前,又特地将一张纸塞入汲玉的手里,动作之快,丝毫没有让人注意到。 他将纸塞入汲玉手中之时,色若春晓之花,良夜微醺。 他将淡化疤痕的药方交至她手中后,则转身往前,浩气凛然,举止大方。 汲玉下意识将纸张攥紧,收入袖中,昂首挺身,将目光平视着远处。 等丁黎御剑之时,她才是偷偷往那处看了眼…… 不过刹那,深蓝天际之下,几道颜色便疾速而去。 阳山君轻咳了两声,汲玉将目光收回,匆匆注视着他,关心问道,“阳山君,身子可如何了?” 阳山君捂着心口,甚是痛苦的模样,他摇首道,“心疼。” 汲玉扶住他,盯着他的左胸,他胸前衣裳上纹有槐花,白洁如宣纸。 阳山君打趣道,“你想看我的心,却盯着我的衣裳。你想看那个人,却只盯着他的背影。汲玉,你素来聪明,怎的今日这般迟钝了。” 汲玉微低下头,沉静些许,不时,她又抬起头对视道,“阳山君,在阳山时我素爱看槐花,可今日,你不能因我看了眼梨花便笃定我不再爱看槐花。” 阳山君凤眸微眯,笑吟吟道,“原来,汲玉你最爱看的是槐花。” 汲玉见阳山君无恙,便松开手,站在一旁似恼了。 苏乐无意间看见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乾坤卦,他捡起递给祁婴,“阿婴,再喝几日药,你的眼睛就能看得见了。” 祁婴唇边漫着淡淡的笑意,“你让我重获光明,这等恩情可让我怎么报答呢。” 苏乐低头轻笑,反问道,“阿婴想怎么报答?” 祁婴故作斟酌,似来回思量许久,他笑道,“你整日冷冰冰的,但一见着我,你就高兴。等萧含兵退,到那时我就整日陪着你,整日都让你看,让你高兴。你说好不好?” 苏乐笑道,“好。” 祁婴甚是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噙着笑,“等你回了岐山,累了不高兴了,到那时也可拿出景传镜来看我。我知道,你见了我,一定高兴。” 话毕,他思忖到什么,方才飞扬的情绪现在已变得低沉许多。 他低吟半晌才道,“水域既已净化,我也不好再待在这里。等陵周和甄寒将水域净化完全,我再和他们一同离开。” “还有,我现在去给你写个调养的药方,你虽然灵力深厚,但切忌不可再过度操劳。” 苏乐一一应着,神态舒展,当他想起折郁所说的六个月,他握着祁婴手腕的手,便不自觉用力。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劝退 几日后。 岐山处草长莺飞,苏乐站立在飞烟崖上,俯视着万丈悬崖。崖边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雾气,好在霓彩佛光可穿透雾气,依旧笼罩整座岐山,使之岐山固若金汤,让萧含也找不出法子偷袭。 而祁婴则居于潭安郡,这几日他按时吃药,眼睛也渐渐更辨得清事物。 辰时。 潭安郡宫墙内,祁婴寝殿周遭,齐齐半跪着无数臣妖。这些臣妖,自卯时鸡声啼鸣时便早早起身,穿戴整齐排排跪在了光滑的青石地砖上。 阳山君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便在汲玉的随行下到了以郡妖为首跪着的臣妖身旁。 几日前,陵周和甄寒因净化水域损了修为,如今正闭关谢客。祁婴眼疾还未完全痊愈,是以北丘之中唯一能看着体面些,还能掌控全局的只有阳山君卫垣。 阳山君信步走过这些臣妖的身侧,径直走到郡妖跟前,笑道,“大清早的,这是闹哪出?” 郡妖隐忍着不肯多言,祁婴命陵周和甄寒净化水域的消息,现在潭安郡里早已传开了。 北丘城里的臣妖对此也有所耳闻,但竟然没有作出多大反应。相反,这些潭安郡里的臣妖们都已坐不大住,在几日的私下讨论后,终于铁定了心要尽一尽忠臣的职责,是以卯时便跪在了祁婴的寝殿周围。 北丘从萧含手下自立门户,就是因为效命于陵周,而之所以效命于陵周,一是陵周发迹于北丘,在北丘深得民心,二则是因为自立门户可免于妖界同仙门的大战。 现在祁婴插手萧含攻略仙门一事,摆明了是要将北丘往萧含的对立面上推。 北丘不惧萧含,再加上萧含待北丘实在大度。起码北丘自立门户之时,萧含也没有派兵来镇压。但不惧归不惧,北丘也实在没有非要卷入战乱的必要。卷入战乱,只能平添北丘妖众伤亡,别无一点益处。 阳山君捂着心口,长长的墨竹色衣摆拂过台阶,他坐在台阶之上,明明这动作一气呵成,但看起来还是一副病弱模样。 汲玉未扶他,只悠悠问道,“阳山君,你这是心又疼了?” 阳山君顺着汲玉的话往下说,便对郡妖道,“是啊,我这是心疼。想尊上一心一意为北丘,如今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只瞧得见眼前的弊端,却瞧不见长远的益处。” 郡妖挑眉,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沾着他微微渗出汗的侧脸,他不解问道,“阳山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阳山君叹息道,“你想,萧含为何要借潭安郡的城郊?” 郡妖问道,“难道不是为了方便攻下岐山,歼灭仙门?” 阳山君又道,“那歼灭仙门后,咱们北丘又会如何?” 郡妖犯了难,仙门的霓彩佛光厉害得紧,能不能攻上岐山还未可知。再加上,仙门尚且还有苏乐坐镇,歼灭一话还谈的太早。 阳山君似看出了郡妖所想,豁朗笑道,“郡妖,你还真小瞧了萧含和折郁君。” 他解释道,“当日仙门弟子受蛊雕影响而攻上岐山,而后岐山之上血流成河。凑巧那日萧含来访,他改道自岐山而下的水流,这水流久经不歇通往玄宫境内。” 郡妖蹙眉道,“阳山君,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这些同我们北丘有什么关系?” 阳山君甚是意味深长的摇首,缓道,“玄宫境内水域受了污染,等仙门反应过来的时候,玄宫水域早就无意养成了一批又一批的傀儡。” “那些傀儡四散人界,仙门本就自顾不暇,如今又分了人力到人界各处,眼下岐山守卫便更是紧张。” “又凑巧,那些傀儡还有一部分来了岐山,可岐山如今却安好无恙。那些仙门弟子,也没在岐山遇上一个傀儡。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郡妖听着,青筋忽而隐隐暴起,有了怒气。 阳山君见郡妖不糊涂,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宽慰。但他见郡妖身后的那些臣妖们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想来是还未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又耐性解释道—— “那些傀儡,是被萧含给截胡了。” 汲玉细细听着阳山君的话,不由也开始深思。她跟在阳山君身旁数百年,看见的从来都是他一副笑吟吟跅弢不羁的模样。原来,阳山君竟是如此心思缜密的人。 阳山君含笑道,“佛光能透过雾气笼罩岐山各处,可却不能透过人身。那些傀儡再不济也有个身体,若是萧含命部分傀儡攻上岐山,又拿部分傀儡制成肉盾肉墙,那佛光还能耐他们如何?” “再之后,萧含等人可不费诸多力气就能攻下岐山,岐山若攻下,仙门就岌岌可危,大可于三月内歼灭。萧含是何等狠戾的妖,到那时,他得了仙门的领土,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将人界百姓制成傀儡。那时候,他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以傀儡当作妖兵来对付北丘,咱们北丘和萧含也就免不了一场硬战。” “陵周君和小三爷净化水域,是得了苏乐上仙的允诺。往后仙门和北丘井水不犯河水。依我卫垣拙见,三足鼎立制衡,才是良道。今日我们不助仙门,来日也就没有人可助北丘。” 祁婴起了身,就听见外头阳山君的声音。他不过就是贪睡晚起了半个时辰,怎的外头这般热闹。 他慢步行至门扉后,认真听着阳山君的话。这么一听,祁婴当真觉得,卫垣深谋远虑。他命陵周和甄寒净化水域时,并未想到卫垣这一层说法。 萧含再狠戾,也不至于真对他、对北丘下手。只要不逼急了萧含,萧含犯不着这般对他。但是,倘若萧含真被他给逼急了呢? 阳山君沉沉叹息,三言两语将诸多潭安郡臣妖说服。 他从台阶上起身,拍了拍衣摆各处,轻巧说道,“得了。你们还是该哪来回哪去。省得尊上这会醒了,难免知道你们使了苦肉计这一出。” 郡妖不免嘴角有些抽搐,“尊上还未起身?” 阳山君道,“昨夜尊上忧心北丘,以至于和我畅谈到寅时。怕是你们刚起身时,尊上才是刚歇下。” 若非汲玉昨夜起身给阳山君添了床被褥,她还真差些被他的言辞恳切给蒙骗。 祁婴站在门扉后,只觉卫垣撒得一手好慌。 郡妖听闻,随即怒发冲冠不可遏之,索性也不再跪着,从地上起来时差些摔个踉跄。 他冲阳山君作揖行礼道,“我这就去将年前寻来的神兽赶到城郊去。有这些神兽在,足以让他们遭心一时。” 阳山君作出深感欣慰的模样,回礼。 郡妖一起身,他身后的那些臣妖们便浩浩汤汤的走向甬道,打料各自打道回府。 寝殿外头除去当差的守卫婢女,就只剩下阳山君和汲玉二人。 汲玉沉思问道,“阳山君,我们十五绝自幼阳山长大,自出生起便一同陪伴在你左右。于你而言,我们也算人界而言的青梅竹马。于阳山而言,我们十五人更是你的左膀右臂。” “当日你执意送我们到尊上身旁,是一时兴起……还是出于什么旁的原因?” 第一百八十九章 驻地1 阳山君慵懒抬眸,目光落在别处,似惊诧一声,反问道,“旁的什么原因?” 他含笑解释,“自然是一时兴起。你们跟着我数百年,是妖界最好的女子。既然是最好的,那自然就应该送到北丘城里去。北丘城里,什么花都有,比一辈子待在阳山好。” 说罢,阳山君将汲玉拉到身前,握着她纤细的手臂,又轻轻掀开她面纱一角,问道,“疼不疼?” 汲玉有一刹那的失神,“受伤时疼,现在结了疤,倒是不疼了。” 阳山君鼻息微重,嘱咐道,“往后,你得好好给自己找个归宿。” 他放下汲玉遮面而用的面纱,又是往祁婴的殿内走去。推开门,暖光投洒进暗蓝色绒毯,他阔步入内,正好看见祁婴站在绒毯中央。 祁婴今日穿着烟灰色偏蓝的衣裳,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好映入阳山君的眼帘。 祁婴笑道,“卫垣,幸好今日有你来救场。我一起身就听到你在外头编造的话语,你说的言辞真切,连我都差些被你给唬了。” 阳山君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其实我这人优点还很多。若是有机会,尊上日后可以慢慢了解。” 他又道,“不过,我方才说的话也不全是假话。我收到消息,那批傀儡的确是被萧含给劫了。” 闻言,祁婴蹙眉,双眸瞬间凌厉冷冽不少,问道,“傀儡如今在何处?” 阳山君简洁道,“岐山脚下。” 岐山脚下,狂风骤起,枝叶摇曳。山脚下是一道长长的白墙黑瓦,白墙上工整隽秀的小楷错落有致的落在山水画之间。 祁婴同阳山君到岐山山脚下时,正好看到远处萧含驻扎之地冉冉升起的炊烟。 萧含将妖兵分于多地驻扎,其中两个地点,就是岐山脚下和潭安郡城郊。祁婴未曾想到萧含竟然胆子这般大,竟然在仙门的眼皮子底下劫走了这些傀儡。 祁婴和阳山君路过时,正巧撞见下山的洛书宗弟子。 祁婴不认得他们,他眼睛不大好,这会就算是苏六萧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但岐山脚下,苏门这一身浅紫色的衣裳,他一眼就能辨出来。 一苏门弟子见着祁婴,忙是加快脚步下了山间竹林小道,“祁婴师叔留步。” 祁婴侧身望去,只见那几个苏门弟子齐齐将下山时随手带的果子擦净,递与他。 那弟子道,“祁婴师叔,上回承蒙你们出手相助,还未来得及当面感谢。这次,弟子等人下山匆忙,无以为报,只希望师叔你能不要嫌弃这些果子。” 祁婴微微颔首示意,也不推辞,只将那些果子收下。 他问道,“你们师宗呢?” 一弟子答道,“正在飞烟崖上悟道冥想,已一个时辰未曾动过。” 祁婴挑眉,一对澄澈的桃花眼便望向岐山山顶。 阳山君搭过祁婴的肩膀,笑问道,“尊上,你眼睛还未好,也看不大清,你瞧那作什么?” 祁婴瞅了瞅阳山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口吻,只道一句,“你懂什么,这是睹物思人。” 第一百九十章 驻地2 几位苏门弟子面上羞赧,随即作揖道,“祁婴师叔回见。” 祁婴颔首示意,攥紧了那几个果子,索性也分了阳山君一半。他看见那几道淡紫色的身影往远处而出,随即便正过身来,往萧含驻扎之地而去。 阳山君把玩着两个深色紫红的果子,也阔步跟上,“尊上,你说你眼疾还未愈,怎的走的这般快。” 祁婴回道,“我有眼疾,可不曾有心疾。我心里敞亮,走得自然快。” 阳山君又搭着祁婴的肩膀,也不再打趣调笑,言归正传,只道,“听闻这几日,萧含命手下之人往人界去了不少。也不知他在搞些什么主意。” 祁婴目不转睛,走着这一道泥泞的山脚小路,他今日未用妖力探清路障,只全凭模糊的视觉看路,走的已很是辛苦。 他抽空道,“你若是想知道,也可派些人去人界看个清楚。” 阳山君应声,唇畔漫着笑意,“我早已派人去人界打探,只是现在人还未回来。想来,今日消息便可传回北丘。” 这般说着说了一路,终于到了萧含的驻扎之地。 两人单膝下跪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祁婴这会子眼前是绿油油的一片枝叶,压根透不过枝叶之间的空隙看驻地情况。 阳山君眼睛好,只边看边传密音给祁婴。 这一处地方依山傍水,和岐山山脚紫竹林相对,地面宽广平坦,已驻扎了不少营帐。每个营帐前都站着几个身穿玄色盔甲,手拿长剑的妖兵。 萧含治军有道,纪律严明,这些妖兵面无杂色,严谨肃穆。几批巡视的妖兵分于四方交替巡视,阳山君和祁婴两人的运气不算差,这一处地方,显然不是萧含的夜宿之地。 这里,数个营帐之内都流出深绿色血液,血染坪地,刺鼻难闻。 凑巧,远处苏九晨手中端着糕点,神色冷清,似是未瞧见这地面上大半的血渍,踏在坪上,径直朝一个营帐所在地走去。 苏九晨掀开营帐,露出营帐内一角——光滑的皮囊正一张张披在红木方桌上,方桌之下还放置着铜鼎,以作烘干人皮之用。 阳山君捂住鼻子,倒不觉得这营帐内的东西有多么恶心,只是营帐一掀开,那扑鼻而来的腥味便灌入他的鼻腔直逼脑门,让他反胃得紧。 阳山君密音传信道,“苏乐仙宗的大弟子苏九晨进去了。看样子,是来给折郁君送吃食的。” 祁婴微微颔首,紧接便用妖力幻了一只细若不可见的蚊蝇,那蚊蝇朝苏九晨所在的营帐而去。它小心至极,也不进去,只是隔着营帐细细的听着。 营帐内,折郁一见苏九晨来了,便索性放下刚剥离的一张人皮,他伸手在铜盆中净了净手,又那方帕擦拭水迹,才是迎了上去。 折郁端过苏九晨手中的糕点问道,“不是让你在屋内等我回去,你怎么来了?这地方脏,味道大,也不好看,不适合你来。” 苏九晨扫过帐内本可使之骇目的狼藉之地,平缓道,“这地方是不好看。” 第一百九十一章 驻地3 他注目那刚被剥下人皮的傀儡,傀儡似不觉得痛,口中乱语,说出来的话倒是比先前刚抓来的时候要清晰些。细细听着,依稀能辨别出这傀儡口中呢喃着的是个人名。 苏九晨眉间似有不平之色,缓和了语气道,“折郁,你们不该这样。” 折郁也不恼,他半倚在方桌旁,展开手臂,扶着桌沿,挡住大半人皮。他轻声笑道,“世间不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不是不愿意做好人,但是……苏九晨,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苏九晨垂眸不语,背过身去,也不去看那些被折磨的无所形状的傀儡。 苏九晨轻声问道,“你们要做盾牌,石头能做、铁能做、青铜也能做,何必要用人?用人做盾牌,平白添人谩骂,惹民众怒。” 折郁好生走到他身旁,本想推他出营帐,再好生哄两句便是,但想着自己方才手碰过人皮,便也就负手,佯装将他所说的话给听了进去。 折郁道,“你说的都有理,但用人制盾,比用旁的材质要来得更有威慑力。再加之,佛光是三宗所制,对人丝毫没有杀伤力。傀儡早已丧失痛觉,你现在瞧我做的这些,觉得我狠厉不可理喻,可在他们来看,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 “你之所以觉得我心狠,只因为你还将他们当做是人。” 营帐内那些傀儡的呢喃声愈加浓重,他们没有皮囊,肉身深绿叫人瞧着像个怪物。他们的双眼浑圆黯淡,毫无焦点的落在苏九晨身上。 苏九晨褪去薄怒,轻缓隐忍道,“他们本就是人。” 折郁毫无愠色,他绕到苏九晨身前,轻巧说道,“祁婴从洛书宗回北丘那日,对仙门之人来说,他早就不是人了,是妖。” “慕时重回妖界,哪怕百年前他的确是慕一舟最得意最栽培的弟子,但他今日在仙门弟子看来,他也不是同类,他就是妖。” “再说这些傀儡,他们是人,也不是人。早在他们成为傀儡的那日,他们在自己亲人的眼中,早就成了异类。” 苏九晨按捺住性子,他回身望向那些正被锁链五花大绑的傀儡们,只觉他们的眼神分明有神了些。 人在人的眼中,之所以为人,是因有体面、有尊严。而妖待人,和人待妖一样。大部分,总是不会给予彼此体面和尊严。 想清楚这点,苏九晨便握起折郁指节分明的左手。折郁有刹那的惊诧,只见苏九晨将他的左手摊开后,抚着他的手心,温声道,“我知道,你本性不是这样的。” 折郁片刻失神,暗下决心。 无论日后他活着或是死了,他总会保苏九晨百岁无忧的活下去。 一番决心既下,他便将苏九晨送出营帐去,“三月下旬便要对岐山展开全面进攻。我这几日忙得紧,这里不干净,会污了你的眼睛,你还是不要来了。我保证,今日过后,再不做人盾。你愿将他们当做是人,他们便是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在即1 蚊蝇散作尘埃,祁婴和阳山君二人蹲的更矮了些。 待折郁进了营帐,苏九晨也已走远。此时,祁婴和阳山君才是小心从驻地退去。两人回潭安郡之时,祁婴走了神,任凭阳山君扶着,也不管那套心里敞亮的说法。 阳山君暗暗算着日子,折郁说三月下旬,现下已经近中旬,那离进攻岐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祁婴忖着,按照前世的说法,妖尊率兵将进攻岐山,此乃第一次大战。而阳山君,前世便是在第一次大战中献身的。 他这般想着,鬼使神差就问道,“卫垣,你是不是喜欢汲玉?” 阳山君下意识挑眉,待再次扫视周遭确认没有旁人后,轻若不可闻之的发出什么声音。 祁婴没有听清,“你方才是应声了还是没有应声?我没有听清。” 阳山君清着嗓,磁性的声音响起,像足撇清干系,“尊上,十五绝是我阳山镇山至宝,我肯将她们敬献给尊上,那自然是对汲玉没有意思的。” 话毕,狂风骤起,前头的杏花树上簌簌坠下无数杏花。 洁白的花瓣半是落在坪上,半是齐齐飘于空中,随风打在二人的身上。 祁婴嗅着淡淡的花香,原本舒展的眉头缓缓蹙起,打趣道,“万物有灵,你说这话,怕是连二月初开的杏花也听不下去。卫垣,举头三尺有汲玉,你不嫌谎话糟心,我嫌。” 阳山君不觉好笑,他笑问道,“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怎么尊上却改了神明二字。” 祁婴重重拍着阳山君的肩膀,恰好阳山君肩上落了一整朵的洁白杏花,他便拾起往鼻尖闻了闻,轻道,“你别揣着明白当糊涂。” 他解释道,“我喜欢苏乐,我就愿意将他当做神明。我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我总得时时告诉自己苏乐在看着我。以至于,我觉得我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有愧于他。” 阳山君似受教,点头道,“尊上今日肺腑之言,来日等我见着苏乐上仙,我必定替你好好转告一番。” 祁婴来了兴致,失笑。这些话,才不用任何人转告。他不似阳山君,他才不藏着掖着,那些甜如蜜饯的话,他恨不得日日在苏乐耳畔诉说。 他想起,当日北丘新封了卫垣做妖君,那是因为北丘臣妖齐齐举荐,再加之曾在天九城的老五爷暗地里给他寄了封信,那信中的内容也是举荐卫垣做妖君。 因北丘臣妖和老五爷齐齐举荐,他对阳山君也冠以心腹手足的信赖。 他前世对阳山君的了解并不深,但细细回想,前世时的阳山君,比今世要来得更为纵情恣意。今世的卫垣,倒是沉稳冷清不少。 他再一一想下去,心中的思绪便跟开了闸似的,一发而不可收。 这时,阳山君正好收到人界传来的密音。他神情凝重道,“尊上,萧含命人在人界摄魂,已有无数百姓遭殃。” 祁婴敛了神色,不明萧含摄魂是作什么意图。偏生岐山大战在即,他有心管摄魂的事情,也无力再亲自着手。 他对上阳山君的眸子,想到阳山君前世丧身在第一次大战,正了正神色,遂命令道,“既然你派人查明了摄魂一事,不如就由你带汲玉去人界,也好管管摄魂一事,省得萧含正在打别的坏主意。” 妖界中,论妖力排行,除去祁婴和萧含外,能敌阳山君的,就只有陵周。现下阳山君伤还未愈,能与之相敌的,充其量可再加上一个折郁。 如今折郁是不可能离开岐山的,那阳山君带汲玉去人界,起码还能确保无性命之忧。 阳山君神情似平波荡漾,并无别的意见,只郑重应声道,“卫垣领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在即2 华灯初上,三月的潭安郡天还未完全暗下,家家户户就各在门前挂了两盏颜色各异的灯笼。 再过两日,祁婴的眼睛便可完全复明。从萧含在岐山山脚下的驻地到潭安郡城中,已是酉时,长街两侧不少繁华辉煌的酒楼里飘出阵阵菜肴香。 凑巧,走至一贩胭脂簪子的货摊旁,阳山君抬眼一看,那家平日里他素爱买的糕点铺子中,汲玉正在那里。 祁婴只瞟见一抹幽蓝,又察觉阳山君走路比方才慢了一拍,便朝那铺子问道,“是汲玉么?” 汲玉侧身回眸,待瞧见阳山君和祁婴后,便拎着已打包好的新鲜枣花酥朝他们走了过来。 此刻,夜幕之中正好炸开几道五彩斑斓的信号弹,从方向来看,正好是岐山所在的位置。 祁婴听见岐山方向传来声响,心间便紧绷着一根将断未断的弦。 若是折郁今日所说的属实,那萧含则会在下旬全面进攻岐山。既然是下旬,那今日就绝不是开战之时。 他也不顾其他,索性直接将景传镜悬于空中—— 岐山那头,无数的傀儡接连不断穿过山脚那片紫竹林,跃之数丈远,从山脚到山腰,密密麻麻无一不是。 白月宗再不济也是修仙大宗,宗中弟子为保仙门门楣,在山腰处齐齐愤然御剑悬于高空,谁料那些傀儡对高空之中的白月宗弟子毫无兴趣,依旧以迅雷之势往山顶冲去。 弟子们见状,纷纷从袖中飞出锁妖丝来,准备将那些傀儡捆在锁妖丝当中,但傀儡动作敏捷,大半都因跳跃这一动作躲过锁妖丝的袭击。 他们用灵力浮在空中,脚下踏着的佩剑猛地升高。等佩剑悬于他们眼前时,则用手紧紧握住。最终,他们全神贯注齐齐念了句什么咒语,手中佩剑就朝傀儡们飞疾而去。 山腰处白月宗弟子不少,几百把长剑同时飞疾的情景很是壮观。利刃不断穿过傀儡的身躯,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长剑的剑身和剑柄处沾了不尽的深绿血液,傀儡们毫无痛觉,僵着身子往前跃了几步,最终还是同在玄宫境内那般,倒在地上。 祁婴在景传镜这头瞧着,暗暗舒了口气。 可随即——那些傀儡动作迟缓的从地上爬起,虽然身子被剑戳穿了一部分,露出森森白骨,但他们爬起后的行动却比之前更为的迅速矫捷。 显然,这次傀儡进攻岐山,和当日玄宫境内,傀儡围堵苏门弟子,是不一样的情况。 祁婴蹙眉,他使用景传镜,只是想让阳山君转述岐山此时发生的情况。毕竟他这会眼前跟起雾似的模糊一片,是什么细致的都看不大见。 但这会,他逐渐听不清阳山君转述的声音,听得清楚的,是他身后的那些妖界妖民们整整齐齐发出的倒吸感叹之声。 还不等他发怒,那些妖民们就齐齐的噤声。 此刻潭安郡长街之上,万籁俱寂。 祁婴屏息凝神,只听见景传镜那头传来越发清冽干净的声乐之声。原是岐山飞烟崖上,苏乐率苏门弟子,或吹或弹或奏,借助崖间回声,将《清心咒》响彻岐山。 第一百九十四章 对酌1 《清心咒》响起的刹那,玄宫弟子便纷纷腾身而来,三宗弟子齐心协力对抗傀儡。 乾坤宗的弟子们拿出乾坤卦,施法,用灵力在夜空中每每画出一道明黄色的符文来,又是双指指向傀儡,将乾坤卦黑白两仪一面正对傀儡。 此时,傀儡们纷纷浑身起了火焰。而偏生那《清心咒》清冽不断,他们又不得动弹,此时只能认了命的由自己自燃。 白月宗的弟子朝他们微微身子前倾,以示歉意。而后,便在他们被烧成灰烬时连肉身的痕迹都瞧不见时,他们才是用灵力幻了一场大雨来,灭了这场燃及坪地林木的火。 祁婴在景传镜这头看得清楚,岐山那处,黑烟缭绕。 虽然灭了火,但烟气却遮掩了星空。 祁婴收回景传镜,围在他身后的这些妖民们跑得飞快,纷纷回归了原处。长街似恢复往日的热闹繁华,任谁也不先开口提方才争相竞看的岐山乱况。 祁婴寡淡一声,“走。” 他的情绪愈发低沉,他了解他自己。推己及人,今日岐山的乱况,按照萧含的个性,也只是因为想给仙门弟子敲响警钟,也顺便……是为麻痹仙门,使之能够大意而已。 三人一道回了潭安郡的宫城内,祁婴进了寝殿。今夜,他本是想给阳山君亲自践行,准备嘱咐他照顾和珍惜汲玉,但岐山的乱况让他此刻彻底没了心情。 他靠在披着貂皮的座椅上,将腿搭在座椅扶手位置,又支颐着出神。 寝殿内很黑,方才外头吹进来的一股风将烛光都悉数吹了个尽灭,他懒得费劲点烛,只是用妖力将门窗都关上,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内。 …… 隔天辰时,兴许真是阳山君迷途知返,想珍惜和汲玉出游人界的时光。今日,他起了个大早,又踌躇了小半时辰,才是将汲玉拉出了潭安郡——美其名曰,领祁婴之命完成秘密大业,顺道带着走了大运的汲玉去欣赏人界大好风光。 其实祁婴在阳山君起床前就醒了,拎了一坛连城璧,坐在房檐上,遥遥相对着岐山飞烟殿的方向。他端着酒,朝岐山方向遥遥敬了敬,又是用手抚了抚放在一旁的踏浪剑。 这日傍晚酉时,萧含故技重施,又命傀儡攻上岐山。三宗弟子照着昨日傍晚的情况,《清心咒》、符文和乾坤卦、大雨,又勉勉强强清理了傀儡。 如此循环了三日,在仙门弟子又一次逼退傀儡之际,祁婴的眼睛终于瞧得见了。 他站在城墙之上,指节分明的手触及冰凉的墙砖,双眼明亮。相较于前几日的朦朦胧胧,今日不用他人转述,也是能看得真真切切。 算不得天暗的时候,现在的岐山,山腰以下位置,乌压压一片。他亲眼看到的,是无数被烧焦的林木和土地。他仿佛还能听到岐山之上原本的清涧声,手指不由蜷缩,又更加紧紧的握起。 他带上两坛连城璧,飞身,上了岐山飞烟殿。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酌2 凉夜微寒,山顶雾霭漫掩,清寒尤甚。黑烟笼罩着天际和廖翠群山,一阵风,就还了夜幕一片清朗。 祁婴前脚刚沾地,后脚苏乐不知道从哪处冒出来,他一只手紧紧握住祁婴的右手,只是看他一眼,就往夜深人少的岐山圣地而去。 圣地处依旧是绿油油的常青树,这几月下来,外头任他怎么翻天覆地,这些重新被移栽过的常青树,倒是长得越发好看和精神。 穿过常青树林,往着东南方向一直走,再穿过岐山的灵药园,苏乐才是停下来。 灵药园没有任何守卫,眼下岐山守卫紧张,能动员的大半都到了山腰处和飞烟崖。园中不似飞烟殿前,琉璃高筑,层层玉阶,四通八达。这里各色灵药草药遍地,其中只有一条圆滑的鹅卵石路。 祁婴和苏乐往路的尽头走去,那是一座小红瓦亭子。 祁婴坐在石凳上,将两坛连城璧放在桌上,“苏乐,我看得见了。” 苏乐应声。 祁婴打开封口,拿起连城璧饮了口,忽而问起,“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苏乐坐到他跟前,顺着他的话问,“你在想什么?” 祁婴缓缓道,“在想五百年前。” “那个时候,我偷偷到岐山看风景,坐在圣地的桃花树上。然后……我看见了你。当时,你踩着霞光而来,霞姿月韵,好不风姿。那个时候你真好看,现在也好看。只是那会,我就坐在桃花树上,饮酒看花,也看你。” 如今圣地已没有桃花树了,祁婴就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饮酒看苏乐。至于其他,没有什么好看的。 苏乐也开始喝酒,但不似祁婴那样大口饮酒,他只是用嘴唇沾了沾酒水。 他从腰际解下由上古寒玉制成的玉佩,上头配有金饰、骨雕,还有苏门淡紫色的流苏宫绦。 他递给他,塞到祁婴手里,“给你睹物思人,也省得你日日遥遥对着岐山。” 祁婴失笑,低喑笑了两声,轻佻道,“你怎么这么心灵手巧。” 苏乐挑眉,深邃的双眼对上他,“你满月宴的时候,做的。” 祁婴似没听清,“满月宴?” 他不满喃着,“我的满月宴,都过去一百八十四年了。” 苏乐淡淡笑了声,像是解释,“当时就做了。只是怕送给你,把你吓跑了。” 祁婴噙着笑,将玉佩系在腰间,又双手支颐看苏乐。苏乐笑的时候,眼睛就和月牙似的,真好看。 祁婴又仔细想着,要是苏乐当年在满月宴时就送他玉佩,他估摸着会借年幼不懂事的由头,当苏乐的面错手就将玉佩摔在地上。 谁让苏乐前世藏得这么深,非得做恶人,像赶着让他上路似的。 他想起前几日的事情,提醒道,“折郁已用傀儡做了不少的肉盾,他还说下旬时候会攻上岐山。下旬再早,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你得做好准备。” 他又道,“我从前离开洛书宗的时候,将九死醉尺和孤灯七卷留给了你。实在不行,你也别怕为难我。你现在将那两样东西给我,我再改良改良。妖界之前能用瑶池带对付仙门,仙门现在就能用这两样法器对付妖界。” “我相信,你会使用好这两样法器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荆州1 话音刚落,苏乐便摇首拒绝。 他也不提改良法器的事情,只是静坐着,后又道,“阿婴,我听弟子说,萧含派遣了甄四姑娘去人界摄魂。” 祁婴应声,附和道,“这件事情我前几日刚知道,阳山君已经去人界处理摄魂一事,你不必忧心。” 苏乐沉默良久,鬓若刀裁,灼灼风华,他从石凳上起身,负手面对着路左侧的灵药。 灵药园清幽宁静,寒风钻过园外稀疏的原木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冰凉的声音响起,“去人界的,不止甄四姑娘一人。还有……萧含。” …… 昨夜祁婴听清苏乐所说的话时,他大脑一片茫然空白,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攥住,那是一种硬是要被攥出血来的感觉。 他命阳山君去人界,是为了逃离大战的危险,而非是要他将自己送到萧含面前,暴露在危险之中。 谁也没有料到,大战在即,萧含竟然不在岐山脚下。 同样的,谁也不曾想,下旬将至,苏乐也离开了岐山飞烟殿。 人界,苏门管辖境内,荆州江陵府。 江南水榭,塘水悠悠。路道临水一侧,每层房间外都挂满了方形的红灯笼。灯笼内红烛明亮,灯光下,一叶扁舟缓缓自从东南方向而来。 祁婴掀开船篷之中挂着的纱帘,探出脑袋,瞧着这极富有水乡味道的荆州。 因这地方叫荆州,祁婴想起一个好玩的事情。 他转过身朝着苏乐道,“苏乐,你知道么?我在杂书上看到,北边有个地方也叫荆州,有个叫元稹的诗人,他曾经为亡妻做了一首很有名的诗,内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祁婴笑道,“这诗原本是为表对亡妻的深情,而他做了这诗后不久,他就爱上了别的女子。再后来,他在荆州娶了一个妾室。” 苏乐认真听着,反复呢喃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祁婴觉得好笑,便又钻进扁舟内,凑到他跟前,那一张细腻俊俏的脸,离苏乐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笑了两声,又道,“总之啊,由此得见,寻常的情爱一事,不过说说罢了。深情使然,又会释然。” 苏乐直瞧着祁婴,朱红薄唇轻启,带着薄薄的笑意,缓缓问道,“那阿婴的意思是,你对我,也就只是说说而已了?” 祁婴似清风朗日的解释道,“我们的情爱,和他们不一样。” 他双手搭在苏乐肩上,看着他的时候十分深情。 他发出低沉的声音,双眼灼灼,神采焕发,“我们两世情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使前路艰险,但我们还是在一块。我不修道,我的眼中一直没有别人。” 苏乐漫着笑意,只简单一句道,“我知道。” 船家用竹篙搅着湖水中的蕴藻,他是日薄桑榆的年纪,平生也没听到如此大胆的话。 他零零碎碎无意听了几句篷中的对话,差些将竹篙脱了手,又偷偷往船篷内望去,只见里头两人品貌非凡、雅人深致。 望着望着,他便觉着,这两人实在般配。 第一百九十七章 荆州2 船至上岸处,祁婴大步流星,三两步上了民居旁的台阶。等站稳了,在柳树下,他伸出手就要去扶苏乐。 苏乐握住他的手,也往岸上走。 江陵府处笙歌不断,乐影翩然。两人在长街闹市上走着,一路就已见了三四处的秦楼楚馆。 不少女子精妆倚栏被看招,每每那双眉眼往苏乐身上瞧的时候,祁婴的心情便十分悠哉——这足以证明他祁婴看男人的眼光好。 祁婴目不斜视,任凭那些个曼妙女子如何千娇百媚,他这一心都在苏乐身上。 他轻声问道,“江陵府这般大,不如你找个地方,吹吹笛子,让你的乐波去寻阳山君。” 苏乐摇首道,“江陵府夜里似比青天白日里还要来得人多繁华,不宜施展你说的法子。倒不如,你给阳山君传道密音去。” 祁婴憬然有悟,他立即给阳山君传了密音去。想来,他被那些个脂粉香迷晕了脑子,竟然忘了密音一事。可令他不安的是,一炷香的时辰已过,阳山君竟然没有任何回音。 苏乐领着他进了一家客栈,那客栈地理位置挺好,离那些脂粉香浓的地方也远。 待店小二带苏乐和祁婴上楼进了房间后,苏乐随口问道,“我听闻玄宫境内有不少傀儡往人间各地逃窜,其中也有些傀儡来了江陵府。但江陵府怎么如今还是这般热闹,全然没有傀儡的痕迹?” 店小二挑眉道,“我竟是从未听闻有这样的事情。” 祁婴立即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店小二手中,因他这时想起那个在临漳城临笙楼里的小二。 店小二本是不打算收的,但见祁婴又是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来,他清了清嗓,“客官,你这样就客套了。” 祁婴笑脸迎上,“你若能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还能再客套一些。” 店小二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处,他环顾四周见未有什么异处,便阖上门到祁婴跟前。 他笑道,“那些傀儡原本是到了江陵府,但仙门之人凑巧也及时赶到,便就将那些傀儡齐齐抓到苏门洛书宗去了。” 苏乐见这店小二松了口,便又缓缓问道,“那这些傀儡离开江陵府后,江陵府可还有什么异事发生?” 店小二笑道,“奇异怪事没有,风流轶事倒是有一桩。” “那些傀儡离开江陵府后,江陵府又来了些美若天仙的女子,她们在江陵府新开了家最大的秦楼楚馆,有不少男子都去光顾了一番。并且……进去的可都没出来过。” 祁婴眸光凌厉一闪,进去的都没出来过? 店小二见祁婴和苏乐二人不言语,想着那沉甸甸的银两,便加重语气道,“二位可莫不信。这两件事情,江陵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若是不信,在街上随意拦下人去问便是。” 祁婴听着来了兴致,觉得好笑,问道,“若这两件事情谁人都知,那你为何先前还吞吞吐吐不言语,显得特是庄重?” 店小二羞赧着,用手挠了挠头发,“咱们这些当伙计的,怎的来钱快,哪能心中没有数。若是不开始的时候嘴紧着些,那这白花花的银两怕是也没处赚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荆州3 祁婴没好气,忖着果真是古来套路逞计谋。 他从袖中又是拿出一锭银两,当着伙计的面,眉眼盈盈,笑问道,“若是进去的客人真都不曾出来过,那怎么没有人疑心那秦楼奇怪。” 那店小二收了银两,陪着笑脸,好声好气问道,“公子,你难不成没有逛过秦楼么?” 祁婴被问倒了,他瞅着这小二,怎的觉得他的眼神异常的奇怪,像是在看一朵人间难得的奇葩。 他暗暗叹息着,又是一个劲的往苏乐那“暗送秋波”。 说来惭愧——这一百八十四年来,他都没有涉足过什么青楼。现在仔细想想,估摸着他天性向来专情,以至于一直有意无意的为苏乐守着清白。 那店小二又道,“这年头,进一回秦楼三月不出都是常事,再说这会那秦楼才开了几日。两位公子,不瞒你们,秦楼里头的那些美人,可各个都跟天仙似的。我若是有银两,别说三月,我是一年都不出来了。” 祁婴清了清嗓,像是说给苏乐听的那般。他招呼着店小二出门,言辞切切道,“我家中有美人,那是连天仙都比不过的稀世珍宝,我犯不着去秦楼。” 那小二讪讪,收了银两也不计较口舌之快,出门后朝着祁婴就是讨好般行了礼。 等祁婴阖上门,他坐在圆桌旁给自己沏了杯滚烫的热茶。 关于密音,此时阳山君依旧是没有回应。 祁婴犯了难,他注视着热茶中缈缈升起的热气,恰巧窗外吹来一阵冷风。他侧目往窗外看去,心中俨然是有了主意。 虽说他如今不再是白月宗的宗主,但百余年习得的功法,也不是一朝一日就可以忘记的。 洛书宗、白月宗、乾坤宗,这三宗之所以为修仙界中的三大宗,是因功法强大。就好比洛书宗主修的是乐功,借助自然万物的灵气和声音,例如清涧之声、秋风之声、落叶簌簌之声。苏乐迎战时可借助万物之声,以作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 而白月宗和乾坤宗的功法,虽然和洛书宗相比是显得稍许逊色。但修炼高超的仙门仙宗,习得的功法之强大,令人不可想象。 有幸,他祁婴就是曾经这一类修炼高超的仙门仙宗之一。诚然,这种说法,显得他有那么一丢丢、零星半点的自夸嫌疑。 祁婴暗自肯定着,关于自夸,那肯定最多也就只有那么一丢丢、零星半点的成分在。再多,定然也就是没有了的! 他不似苏九晨,和苏九晨相比,他要来得被上苍眷顾许多。两世为妖为仙,运气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说功法,苏九晨即使今日功法仍铭记在心,但他魂魄不齐,又没有肉身,注定今生就只能是个废人,怕是完全都不能再使用灵力。 而他不同,毕竟他的运气得天独厚,令人发指…… 苏乐见他有几分纠结,轻声唤道,“阿婴?” 祁婴应声,他敛下神色,从红木圆凳上站起,昂首八尺有余,彝鼎圭璋。 他眉眼间不恭带笑,精神道,“苏乐。我想起,白月宗历代仙宗都会一道功法,我继任仙宗以来从未用过。后来我没了灵力,也就更不曾用过。” 他补充道,“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卫垣和汲玉,又或者是萧含和萧棠,这道功法应是能派上用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森森1 话毕,他走至窗旁,双指合拢,指尖指向窗外那一轮圆月。 透过婆娑的枝叶,他看见圆月散着微黄的清寒光芒,缕缕月白色的微弱光芒笼罩着整座荆州。 祁婴闭目,脑海中略过一处处月光所及之处,最后脑海中出现两幅场景。 一便是江陵府如今最大的秦楼楚馆——唯别楼。 他脑中似乎还能听到刚步入唯别楼文人雅客的声音,那男子意气风发,搂着一清姿绝世的女子,痛快笑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唯别楼廊坊外站着的,则是萧含和甄萧棠。 还有一处,跟唯别楼处的风月相比,处处显得阴寒血腥。那是阳山君所在的位置…… 黑夜森森,一处荒林中,除去月光和一小处将灭不灭的篝火外,具暗不见天日。这里和那些繁华闹市、灯火葳蕤处不同,暗藏着烽烟深渊。 阳山君和汲玉围坐在篝火旁边,乍看之下温馨融洽。可再细看,那些隐在暗处的黑影,不计其数。 月光撒在杂乱无章的灌木之中,祁婴脑中浮现暗处那些人的面容。 还有……瑶池带的身影。 时隔数百年,祁婴已记不得那些人的名字,但那些样貌唤起他遥远蒙尘的记忆。那些都是妖界数一数二的高手。 祁婴仓皇睁眼,丝毫没有沉浸在竟然能用妖力使用这道功法的喜悦之中。 他立刻握住苏乐的手腕,有些急,“苏乐,我……我们快去找卫垣。” …… 荒林篝火,阳山君随意捡起脚旁的枝丫,扔进篝火里。枝丫在火中发出被燃起的声响,汲玉静默一旁,取暖。 他们二人找到萧含踪迹的时候,就发觉被一群妖力高深的同类盯上。 他们彼此间都清楚的知晓对方存在,可是也不知为什么,竟然都心照不宣。这些人只把阳山君和汲玉逼退到这座荒林里,隐在暗处,什么也不干。 汲玉平静的凝视着面前将灭不灭的篝火,轻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有伤在身,硬拼能活命,但对我们没有好处。” 阳山君侧着身子,柔软的眼神像一片绒毛,有意无意落在汲玉身上,竟然带了数百年不曾流露的情意。 这种情意,若是不往深处想去,也算不得什么可让人一眼就看穿的情意。它就好像是酝酿百年情绪后,一坛终于刚酿的酒,带着淡淡的香却不醇厚。 火光之下,阳山君抬起手去拂她额前的碎发,不明所谓道,“汲玉,你就是块木头。” 汲玉身子一僵,愣神。 阳山君用手解开她遮面的面纱,“不就是脸上多了道疤么,你还是照样那么好看。” 汲玉似温顺惯了的猫忽而炸毛,瞪他一眼,“大敌当前,你同我玩笑什么?” 阳山君笑道,一字一句,极其认真,“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一定要记住,其实你脸上有没有疤,都不要紧。你就算化成灰了,比那些个女子,也要好看来个数百倍。” 汲玉:“……” 她没好气着,化成灰? 她懊恼着,但和阳山君四目相对没一会,就笑了场。 阳山君见她别过头,自知这会汲玉心情不错,“诶!我可是说真的。” 他硬生生将汲玉的身子扭正,“不信你看看我,你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汲玉问道,“我如何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阳山君明朗着笑道,“很简单。你什么都不要做……” 他又道,“你就这样看着我。” 第二百章 森森2 汲玉对上那一双澄澈的眼睛,像是亲眼所见桃花倚于东篱暗动,又亲眼瞧见蝶翼巧于花间翩跹。 真令人奇怪。 这明明是一双偷看了数百年的眼睛,竟然都不曾看厌。 阳山君倒吸一口冷气,轻声问道,“汲玉,你有很喜欢的别人么?” 汲玉未跟上节奏,也没有其他空闲的时间给自己思考。她不假思索道,“没有。不喜欢。” 阳山君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坐直,往篝火里扔了最后一把木头。 汲玉硬生生的补充道,“虽然并没有很喜欢,但是你既然把我们姐妹十五人都送给了尊上,那我有朝一日自然会很喜欢尊上的。” 阳山君摇头道,“不需要。” 他解释道,“这个世界上的好男子有许多,但是如果要你一一喜欢,那你也是喜欢不过来的。也不是说……我要将你送给谁,你就得喜欢谁。尊上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可以庇护你们十五人。” “我和你说过,感情可以强加培养,但是你也少学我看话本。话本里感天动地的感情,多半都是为博看客的笑泪,不是真的。你若是没那么喜欢尊上,就不用费心思在他身上了。” 话毕,他温声问道,“记住了么?” 汲玉茫然,失神忘了点头。 阳山君对着篝火沉沉叹息。火光之下,他眉如翠羽,一笑星目璨然,甚是明媚严峻的容颜。 他失笑,脑海中浮现前世种种。 前世……他死于仙门和妖界的第一次大战,他死的并没有那么惨烈。不过,只是寒铁万箭穿心罢了。 死后,他魂魄尚有余力,也不知为什么,非得回到阳山游荡。 那个时候,是他刚死没几日。而汲玉,整日里对着阳山上的那片槐树什么话也不说,坐在那一日一日吹着短笛。 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他活着的时候,汲玉也整日里对着那片槐树,什么也不说,也是望着出神。闲暇的时候,她也还会吹个短笛。 他还曾问她,“百年里日日都对着这一片树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会她不回答,只是对他笑。对此,阳山君也只是觉得她偏执。是以,她这副似凌霜傲雪不可染,独自对着黄昏望槐花的样子,真不稀奇。 那一天,汲玉对着槐树突然说道,“同一棵树,即使看一百年,也会有不一样的记忆。” 阳山君不明白,这一片槐树林里,除去他日日练功、日日调笑着她们这十五个姑娘外,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记忆。 他听不明白的时候,又听到她一句,“我可以有很多倾慕的人,但是要我一一喜欢,我是喜欢不过来的。我本来……还有机会让你好好珍重我的喜欢。可是,卫垣……你怎么就死了。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后来,老五爷突然拜访阳山,拾了他的魂魄温养。他离开阳山后,闲暇时候总是会想起汲玉的模样,也时常会回阳山看她。 再后来,汲玉在第三次仙门和妖界的大战中,也死了。凑巧,死时也是死于寒铁,万箭穿心。 前世的时候,阳山君想过很多次自己会死在什么场景、什么时候。毕竟三界动荡,谁也不清楚下一刻活着的会是谁。但是那浮生数百年,他不止一次相信,那些什么情爱冷暖于他来说……早就已经看透了。 只是临了,他匆匆看了眼汲玉的时候,却觉得看不透。 情爱冷暖,到底高深。 可是,那个时候,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同现在一样,没有机会了。 第二百零一章 玉裂1 汲玉见他出神,便于手心幻出玉质短笛,短笛冰凉,她握紧时指节泛白,又唤了几声,“阳山君?” 阳山君回神,这篝火方灭。 火堆处散着烟气,零星火苗也不再点缀这漆黑一团的荒林。 阳山君从矮木墩上站起,将汲玉拉到身后。此刻,那些身着纯色黑衣的男子一一现身,交叉双臂傲慢视着阳山君和汲玉。 一女子从远处独身而来,靛蓝色裙摆略过荒林枝头。 紧接,她尖锐的声音幽幽响起,“今夜乌云蔽月,正好给阳山君盖棺送行。” 阳山君这才是明了,原来方才这些躲在暗处的妖类,都是在等她——花妖长夏。 长夏说的很有趣,这地方的确像是给人盖棺送行的。这里人迹罕至,今夜就连月光都不曾渗进。 阳山君瘦削却又俊俏的脸似笑非笑,“这是哪阵风把花妖你给吹来了。” 花妖冷笑着,不复早前在漳曲堡的妖娆妩媚,这会子竟然有几分玉琢冰雕又憔悴的韵味。 上回祁婴等人为寻苏九晨魂魄,一行人藏在了折郁府。而清音在折郁府见到祁婴,手脚极快就回府偷了瑶池带。 若非萧含因清音气恼,将清音囚在仙乐殿偏殿闭门思过,她又何必今日亲自来为难阳山君。 她和阳山君无冤无仇,今日……就算是他命不好,造化不好。这般想着,花妖便不打算心软。 她手中幻出一株活灵活现的红莲,这宛如水晶的红莲,散着红光。 汲玉不自觉吹起短笛,飞花随乐声自乐器而出,朝花妖等人而去。 阳山君本想和花妖再耗些时间,未曾想汲玉性子急,竭力就对花妖动起手来。 飞花锋利,划破红莲。红莲一破,红色的血水就从饱满红莲中乍出。 血水染了花妖白净的右手,她眉间微蹙,轻巧便使了妖力—— 她奋袂而起,荒林之中便冒出无数朵色泽艳丽的牡丹,靛蓝色牡丹如暗夜猎手,妖媚富丽。 一朵朵牡丹不断绽放,将汲玉和阳山君围在仅能落脚的一处。 阳山君脸上晕开薄怒,眉眼间沾着弑杀之气。荒林出地动山摇,棵棵林木中坠下不少枝叶。 这些枝叶在昏暗的夜色中不断席卷,卷成一团深浅绿色不一又有些像绣球花的球状。 枝叶峥嵘,往花妖等人身上狠狠冲去。 不少妖类的衣装已被枝叶割裂,渗出鲜红的血。他们齐齐将手中的一株红莲聚到半空,株株红莲如绫罗绸缎中的纹样,美艳绝伦。 寒冷的夜色之中,血腥味不断弥漫。 花妖冷色,她又幻出更多的红莲来。 今夜乌云蔽月,遮了满天的星辰。而这些红莲,株株都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汲玉短笛已有了裂纹,嘴角溢出血。她拉着阳山君,急道,“卫垣,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株株红莲皆毫无意外的冒出一根根红线,这些红线杂乱繁杂,急于寻找宿主。 像是都盯紧了阳山君和汲玉,这些红线浩浩汤汤如洪水猛兽,四面八方的,往他们身上涌去。 第二百零二章 玉裂2 汲玉错了。 根本没有来得及来不及之说,今夜,本就逃不了。 密密麻麻的红线乱做一团,像暗夜里伸出拉向阿鼻地狱的手。地上牡丹妖艳,花瓣几乎要将阳山君和汲玉包裹在内。 一根根的红线离汲玉只有几寸距离时,阳山君将她扑到,用所有的力量和妖力护住她,就连她枕着躺着的牡丹花瓣,都没有了丝毫的攻击力。 阳山君正对着汲玉,那一张瘦削又显气质清明的脸直对着她,和紧张的情势不同,他的眼神很平静,碧波无漾,眼神中浅浅的笑意好像在说‘今夜星辰无双,当与卿共赏’之类的话语。 红线找到满意的宿主,不断连着阳山君,吸食着他的精气。 汲玉错愕的眼神对着他,不敢置信,又带着质问的口吻,“卫垣,你在干什么……” 阳山君有条不紊说着,“今日你也不要怨花妖,也不要怪其他人。我都是自愿的。汲玉,或许你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汲玉双眼噙着泪,隐隐带了抽泣的声音。 阳山君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怪我,把你送到尊上身边,我只是……只是想让你活得长长久久一世无忧。还有,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太过在意。” “我这人没皮没脸惯了,有些话当不得真。” “我们青梅竹马,今夜……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明日,你便将我的一切都忘了。” “其实,我瞧仙门那个叫丁黎的小子就不错。若是……若是他愿意为你舍了师门一切,那便一切都好。若是他不愿意,那你……那你就另觅佳婿。其实只要你过得好,怎样都行。” 他平静的说话,说到后头,气息都轻了起来。 他的确是自愿的。就如当年老五爷为报祁婴一顿凤凰餐的恩情,自愿为祁婴做的种种。今日,他也是为报老五爷拾他魂魄将养的恩情,他也是自愿死在瑶池带手上。 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汲玉在阳山生活了数百年,他早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还是有些遗憾,但是他不后悔。 为了不让汲玉跟前世一样,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思。他这一世对她时而亲近时而疏离,亲近是出于本心,而疏离又是他不愿而为的为之。 汲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呜咽声响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前襟的槐花花纹,你在阳山时陪我看的落日,你在北丘城宴席上,夸赞我们姐妹十五人时,独独有意看向的我。” “卫垣,我知道的。你喜欢我,我也是……我也喜欢你。” 阳山君扯了扯嘴角,虽然没有什么力气,压着汲玉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但他唇边的笑意真真切切,像暖了天际的晚霞,一块原本铺平但又皱了的锦绸。 汲玉想抱住他,但是阳山君却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生怕那些红线将她当做宿主。 她抱不到他,内心无奈痛苦,像全身被浸在冰水里不能呼吸。她心痛,她从前也因为阳山君而心痛,但是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知道,等红莲将他身上的精气吸取完,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阳山君卫垣了……再也没有了。 第二百零三章 玉裂3 阳山君的眼皮逐渐感到沉重,渐渐闭上眼,只是费力说了最后一句话,“堂庭山……不……不怪。” 汲玉按捺不住满腹酸楚,“卫垣,不要……不要死。” “不要死。” 她心中驻守数百年有余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的崩溃。 卫垣既死,牡丹便齐齐的消失。那些自红莲而生的红线也齐齐的再看不见。 汲玉像是身子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双眼黯淡无光看着乌云渐散的夜空。 那些身着黑衣的男子一一退场,只剩下花妖长夏。 花妖动了动嘴,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走了两步,像是忍不住才停下来。她转过头说道,“对不起……” 汲玉从地上坐起,将阳山君紧紧抱在怀内,眼睛一眨不眨,但泪水却径直坠到阳山君的脸颊。 她埋头到阳山君怀里,泪水沾着他的前襟。那支玉质的短笛,忽然碎掉了。 汲玉轻声道,“苟且偷生难忍,唯有与你共去。” 她想起第一次见阳山君的时候,阳山下了很大的雪。她第一次修炼成形,什么也不懂。站在雪地里,一身幽蓝,只觉得冷。 那个时候,卫垣亲自解下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幻化成人的地方,是阳山一处很偏僻的地方,汲地。她未曾想会在那里遇见卫垣。 当时,她还不大会走路,是卫垣将她拦腰抱起,笑着说了一声,“你的运气可真好。我难得来这里一趟呢。” 是啊。她的运气真的很好。 她听婢女说,那年冬日卫垣日日往汲地跑。后来,他终于在汲地里捡了个极其宝贝的姑娘来。 想到这里,汲玉突然笑了。 她想,若是能赶上和卫垣相遇,她一定要对他说一声,“天上的星子,真好看。我们一起看……不,我们在一起。” …… 祁婴和苏乐到时,荒林已没有了任何人的人影。 原本躺着阳山君尸首的地方,现在冒出了一株并蒂莲。很好看。 祁婴见到并蒂莲的时候,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他和苏乐在来时遇上了些人,双方打斗了一番。后来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遮着夜空的乌云就都散了。 乌云散时,他终于收到了阳山君和汲玉的密音。 阳山君的密音,是这荒林的位置。 而汲玉的密音,只有三个字——堂庭山。 祁婴不明白,阳山君的死……究竟和折郁的堂庭山有什么关系。 他盯着这一株鲜红的并蒂莲许久,迟迟没有说话。老五爷死了,慕时也不在了。现在,竟然连阳山君也没有了。 他知道汲玉脸上有伤,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慰问过一句。因他想,这些话,不该他来说。可现在又想,汲玉是被卫垣带上岐山的。卫垣为什么会带她上岐山?是为了助他救出慕时,也为了让他在心里感激汲玉。 汲玉也算是为他受伤,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关心她一句。 祁婴慢步上前,走得有些不稳。他蹲在那一株并蒂莲前,拂袖将它收入。 第二百零四章 唯别1 这一株并蒂莲,他会带回北丘,好好水培。 此刻,夜空烟花烂漫,五彩纷呈。仙门各地门派已燃起信号弹,那是岐山受攻的信号。第一次大战,果然开始了。 苏乐眉间微蹙,此时荆州周遭的门派弟子已不断御剑飞往岐山。 岐山处,折郁已将蛊雕再次放出。蛊雕肉厚皮糙,佛光尚且不至于让它太早遭受痛苦。蛊雕一经放出,岐山的仙门弟子们,损失惨重。配合着蛊雕的,是前几日折郁亲自督造的人皮盾,还有傀儡大军。 苏乐匆匆用景传镜看了岐山处一眼,又是将它收起。 祁婴回过身道,“苏乐,既然岐山有要事,不如你先回。” 苏乐望向那些浩浩汤汤御剑往岐山去的仙门弟子,他低头道,“从此处到岐山,御剑要一日。飞烟殿尚且还有各大门主留守,现在不算太急。” 他动了动唇,补充道,“我今夜尚且还能同你一道去唯别楼瞧瞧。明日一早,我再动身回去。” 祁婴也不再蹲着,起身道,“好。” 两人一道去唯别楼途中时,祁婴思虑再三,还是对苏乐说道,“苏乐,我祖父、慕时还有卫垣,他们都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留我一个人。” 其实即使苏乐有朝一日真的走了,那祁婴也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但除了苏乐外,即使再换个人陪他度过余生,他也仍只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苏乐淡淡应声,眼神落在剑身下的唯别楼。 荆州处是苏门境内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从高处看,他们脚下的唯别楼在明白清月和暗蓝紫色的夜空下,花灯于每间房门外悬挂,显得繁华中带着些人气的静谧。 萧含已在唯别楼中等候祁婴和苏乐许久,甄萧棠为他再次端上一杯茶时,祁婴和苏乐已进了唯别楼。 唯别楼不同于别处的秦楼楚馆,楼内,它的胭脂粉香味并不浓重,没有什么乐器声,也没有什么谈论风雅的声音。并且,寻常的人想要从楼内出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唯别楼外被萧含设了结界,在楼外时,来往行人皆能听到楼内附庸风雅的谈笑声,还能听到丝竹管弦的声音。可是一旦步入楼内,便静谧的可怕。 甄萧棠冲萧含施了施礼,便去挨着房间一一摄魂。 她走出房门之际,刚好撞见祁婴和苏乐。她匆匆对上一眼祁婴,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又往旁处走去。 祁婴跨入房内,手中提着踏浪剑,剑尖直抵萧含颈前。 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对卫垣下毒手?” 萧含沉寂的眸子一瞬的浮光,打起精神道,“想杀就杀了。” 祁婴的手隐隐发颤,气急逼问道,“没有理由?” 萧含摇了摇头,“没有理由。” 祁婴将剑尖又往前移了一寸。萧含面不改色从座椅上起来,他神闲气定,冷漠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再和仙门扯上关系。你不听,现在阳山君死了,你来怪我作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唯别2 萧含寒眸冷对,眼角略过苏乐,无意道,“阳山君是自愿死的。我从来都没有强迫他。” 祁婴沉着声音,齿间渗出一句话来,一字一句阴沉刺骨道,“他死于瑶池带。你现在说这些……你觉得我会信么?” 萧含毫无情绪波澜,“你信不信于我来说都尚可。我向来平白无故做惯了恶人,不怕再担一次恶名。” 从方才进入唯别楼时,苏乐的心情就犹如人间百味陈杂。他和祁婴踏入房内时,看见萧含,今夜萧含未带上玉石假面,那是一张和祁婴无异的脸。 只是从情绪上来说,相较于祁婴此刻的怒不可遏和悲愤填膺,萧含显得更寡淡无味。 苏乐出声道,“我知晓妖尊不屑解释,但卫垣能做妖君之一,也因老五爷生前力荐。如今老五爷已逝,阳山君也归去,如今还希望妖尊你能加以解释一番,也算慰藉老五爷在天之灵。” 萧含这才将视线停留在苏乐身上,但神情仍旧平淡。 他们二人如今是大敌,岐山此刻也在激战,可这时唯别楼内的气氛竟然逐渐转向平和。 萧含朝房门方向走去,回头朝祁婴道,“你跟我来。” 两人七拐八绕,过河塘,绕回廊,再进了一间不起眼的房间。一路寒风拂面,吹散几抹焦躁和愤怒,祁婴的情绪逐渐平静些许。 三月的寒夜,较之房外的清寒,房内显得无比温暖。这房内摆着无数个红铜炭盆,炭盆各绘有火神祝融的细小图样,每个炭盆上也都凝聚着一团殷红的火光。 萧含率先坐到一旁的沉香木制的玫瑰椅上,请祁婴入座后,问道,“我听折郁说,你在合虚山时,身子不大好。你胸前那块原本已结痂的伤口,近日还化脓么?” 祁婴眉间轻蹙,继而听萧含说道,“佛曰贪嗔痴恨爱恶欲,我乃你的恶所化。前世你七情六欲齐全,所以能长时间抵御佛光。可今世,我和你不再是一体。自然,你也不能与佛光长期对抗。” 萧含又道,“我命萧棠来此摄魂,只因苏门离岐山较之玄宫更远。我从前在岐山时让你杀人,你至今未学会。不过也不急,你总会杀人的。” 祁婴不解,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含缓缓摇头,他摊开手掌心,那些红铜炭盆中的殷红火光便齐齐朝他手心涌来,待那些火光耗尽,他手心中已然出现一颗殷红的丹药。 他将丹药递给祁婴,淡淡道,“我并不想说什么。” 祁婴并未动手接过,他定睛瞧着那丹药。 从外观来看,这丹药同寻常的并没有任何区别。那颜色却不同寻常的黑色丹药,是呈殷红色的。它的味道腥味浓重,但不似血腥味,细细闻着,这腥味之中竟然还带着甘甜。 萧含笑道,“你若想闻,便拿过去细细闻。不用这般费力。” 祁婴:“……” 祁婴还记着方才萧含一副严谨冷漠、寡淡无味的模样,可是现在萧含却一改冷漠,对他说笑。他脑中思及阳山君,又想起萧含派遣甄萧棠来荆州摄魂,整个人便愈加全然阴沉起来,毫无笑意。 第二百零六章 唯别3 萧含丝毫不计较祁婴所想,他道,“这是祖父留给你最后的恩赐,你要或不要,我自然都无所谓。总归,祖父还留了一份给我。” 祁婴咬牙问道,“你向来……都是这般无耻的么?” 语毕,他觉得自己这话十分不像样。若萧含无耻,那大抵就说明他本身也是无耻的。 祁婴换言道,“我同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愿意告诉我阳山君的事情。若阳山君是因自愿才死,那是因什么愿?” 萧含将丹药递近了些,不急不躁,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或许不知道,祖父给你留了一道书信。” 祁婴错愕,隐忍后上下打量他,即使心中愤懑,但他也仍接过丹药。 他不怕萧含在丹药上下什么毒手。他和萧含如今实力相当,再不济他吃了丹药中毒了,只要当场咬舌,不过痛些,解毒也就是舔舔血的事情。 他咽下后,萧含道,“阳山君之死,虽是我授意花妖去手刃,但也是他自愿赴死的。阳山君和折郁都属妖中木系,折郁乃……” 乃棪树所化,可制华萦琴。 萧含顿了顿,“折郁和阳山君也算本源,虽然不是同种树类,但妖界中目前唯有阳山君一人的精气可用来滋补折郁元神。” 祁婴晕着怒气,“所以,你之所以要杀卫垣,只是因为要用他的精气来滋补折郁的元神?” 他指责道,“折郁是你的人,你凭什么用我的人来滋补?” 妖界最真心为他着想的,唯有那么三二人,卫垣就是其中一个。卫垣同他来说,犹如手足。 萧含从袖中拿出一封古黄色信封,信封上别无一字。 他将信封拍在桌案上,重声道,“我敢让人杀卫垣,那你敢命手下的人杀折郁么?”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你做不到杀人,就别怨我会杀人如麻。” “往事百年,犹如窗间过马,驷之过隙。我和你原本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如今我只是你身上最丑陋的一面,你以为你指责我,你就一定干净么?” 这几句质问,祁婴心情猛然更加沉重。石有千斤尚不可及他心中分毫。 萧含闷声恼然离开房间,待走至门口时,虽并未回头,但却停下脚步,“你需得知,今日一切罪恶的根源,不仅来自你、来自我,也来自仙门。所以,没有人可以脱身。” 房门大开后,外头的寒气一齐涌进。不时,此处原本因炭火而生的温暖已全然被这三月的夜间寒风所替代。 良久,祁婴拿起那信封,打开后,其中所含的信纸泛黄,略有城墙斑驳之感。 信中有言—— 【吾未成之徒,已成之孙祁婴亲鉴: 近五百年前,老头我得知你有龙阳之好,极其痛心疾首。而后得见苏乐,方觉龙阳尚可。老头好吃,苏乐常携带人间至味孝敬,余心甚慰。 前世一战,游历阳山得一孤魂卫垣,特地拾得温养,与之达成共识。 吾解他未了之愿,他亦愿献其今生毕生修为滋养折郁君。 勿怨勿恨。日来事冗,恕不多谈。纸完信罢,就此顿笔。】 祁婴一字一句阅完后,心中愈加沉闷。他抚着老五爷亲自写的书信,眼眶已经泛红。 老五爷生前比他还要不喜文墨,如今竟能给他留得这样一封书信,想来也曾费了些功夫。 他叹息时发觉这信纸有两张,是以便继续看下去。 第二张信纸上写的是—— 【吾未成之徒,已成之孙祁婴亲鉴: 你这个不成器的孙子,老头我知道你就这样栽在苏乐手上了,老头我真的很心痛啊!但你这眼光实在也是没法子可依,便就由你去。 好在,苏乐那孩子长相皮囊比你尤胜许多,再加之也会拿些美味来孝敬,日子久了,老头我便更为心痛。 如此绝美的男子竟然会被你这兔崽子给耽误!?实乃上苍无眼,人神共愤。共愤。 约摸是五百年前,老头特地亲自去阳山拾了卫垣的魂魄来……(此处不加以详叙细述) 总之,阿婴啊,待尘埃落定,你必定知晓我对你的辛苦。】 祁婴的心情有些转折波动,先是五味具乱,再是百味陈杂。 他读信时,感觉仿佛老五爷还在世,只是躲在安州城红尘院里潇洒懒慢度日,是得空了才来信打趣。可结尾最后那句‘阿婴’,他却失了神。 他想起,老五爷已去世月余了。 第二百零七章 对战1 待他再见到苏乐的时候,萧含和甄萧棠已不在这唯别楼。唯别楼内,除去他们二人外别无一人。连罩在楼外的结界也消失不在,外头的那些喧嚣声也不知传入楼内多久。 苏乐手中拿着一叠按了手印或盖了章的纸张,是萧含离开前转交给他的。 祁婴接过后一瞧,才晓得是那些被摄魂者生前的死契——若能一进唯别楼,销魂亦可。但求闭门同酣、花前月下,若是别离之时,能得姑娘相送,定不忘卿永世。 清一色的字样,乍看之下是统统纨绔子弟的花言巧语。 这些花言巧语,换了说法便是,你能让我瞻仰一次你的面容,我宁愿让灵魂离开肉体。就算是死我也情愿,只不过,如果能在我死的时候,能够让姑娘你送一送我,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能记住你一辈子! 这种说法,如果还显得不够明白,那还能再换一种直白浅显的说法——你如果能和我谈情说爱,那就是我死了也乐意。 祁婴一张一张的翻看,这些纸张上的意思大抵全都是一样的。 他阴沉着脸,尽管甄萧棠等人的绝色之姿真能让那些花言巧语的男子说这些话,但是那些男子们说这话的时候,怕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销魂离世。 祁婴闷声不吭,这些如今被摄魂的男子也同折郁地宫里的那些仙门弟子一样,都是自愿的。 但……萧含在大战之时跑到荆州江陵府摄魂的原因又是什么?萧含到底为什么要摄魂? 苏乐明白他的心情,这才道,“萧含离去之前曾说,你因佛光受伤,胸口化脓不断,他路过岐山之时,也因佛光受伤。以形补形,以魂补魂,这是最好的法子。” 祁婴恍然,感到一阵反胃。 他扒开自己的衣服,原本还化脓的伤口竟然就这样完全愈合没有伤痕了? 所以,他刚刚吃的是……那些生魂? 祁婴一时有些站不稳,站在苏乐面前时,扶了扶一旁的红桌椅。萧含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管他的死活……那些生魂,他本就不稀罕招惹。 天色已微微亮,唯别楼外走进一排清一色淡紫锦州的苏门子弟。他们负剑而来,为寻苏乐。 待见到苏乐时,一弟子毕恭毕敬作揖道,“师宗,岐山传来密音已出大乱,凶手蛊雕已伤及无数师兄弟。弟子等人特地下山来请师宗回岐山主持大道。” 苏乐淡淡应声,转身望向祁婴时,不等说话,祁婴便说道,“岐山的事要紧,你先去。” 尽管那弟子先前说话的语气很是恭敬,但他之前说的是‘岐山传来密音’、‘特地下山’,岐山本就如临大敌,现在再加上蛊雕,若传密音,苏乐没有理由不知道。 怕是苏乐死撑着没有回岐山救急,那些弟子和门主皆是慌了。无奈之下,这才又请苏门部分留守弟子亲自下山,来请苏乐。 想来,苏乐至今还未起身回岐山,已惹人不满,心生了怨意。 苏乐犹豫再三,动了动唇,又听祁婴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我明白的。我会保重自己,你就放心对付萧含。” 第二百零八章 对战2 岐山之上,蛊雕休憩于圣地泉水旁,它舔了舔沾着血迹的嘴角,一时果腹,还有些犯困。 丁黎等人拿剑逼近,只见蛊雕越发生困,全然没有对他们产生兴趣。蛊雕挥了挥手,似是想放他们一马。 丁黎身后的某弟子道,“这个畜生真是越发大胆。吃人伤人,现在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另一弟子道,“它是上古凶兽,把我们放在眼里作什么?” 丁黎道,“这种时候就别再斗嘴了。先把这凶兽拿下才是关键。” 话毕,以丁黎为首的弟子们便齐齐飞剑对付蛊雕,丁黎是大衍峰门主的亲传弟子,习仙门各法之皮毛,取长补短,各有涉猎。 天色明亮,圣地常青树纷纷移位堵住蛊雕周遭,飞剑自上而下朝蛊雕刺去。蛊雕长啸一声吐出方才噎在喉咙的人骨头,挥手便将这些飞剑大落。它飞起,悬在空中打转,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些弟子,颇有灵气的模样。 一弟子回神恍然道,“它现在该不会是在想……先吃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远处飞身而来两个男子,看着精神济济,皆穿着天青色的衣衫。 丁黎认得他们,当初在玄宫境内,他见过他们。 陵周前脚刚落地,后脚就对身旁的甄寒说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蛊雕虽为凶兽,但在凶兽当中,也是算顶讲理温驯的那个。” 众弟子:“……” 陵周又道,“虽说它丑是丑了些,但在凶兽当中,也算是长得很出挑的。” 甄寒抬眼往空中瞧了瞧,只见蛊雕如雕戴角,似鸟非鸟的模样。最终,他下了定论,凶兽若不得造化幻化成人,长得果真很有特色。 甄寒昧着良心道,“的确很出挑。” 丁黎作揖行礼,以示恭敬,而后出声道,“两位前辈可是有什么法子制服它?” 陵周挑眉,也不多话,“自是有。” 蛊雕出于鹿吴山,睡时不拘水中或地面上,但从前醒时多半在水中生活。 因此,哪怕此刻蛊雕上岐山作战,那它吃饱喝足后,还是会下意识到水源旁休息。 上次在折郁的地宫里,蛊雕被瑶池带汲取了许多的精血,以至于现在识人攻击人的程度大大降低。 陵周使着妖法,将圣地的山泉水聚成一团水球,水球泛着堇色光芒,蛊雕便飞身朝那水球而去。 蛊雕飞入水球之中,水球体积猛然大了数倍。待它身体完全浸入,这水球便宛如铜墙铁壁不可出。 丁黎显然是觉得此等降服看起来太过简单,“前辈,就只是这样简单?” 陵周想当然的应了声,“它吃饱喝足后就懒得动弹,前段日子又失了不少精血,导致作息紊乱。你们今日也算是运气好。” 许是不想让人觉得他这般好心,遂又解释道,“我是奉我家尊上之命前来收服,你们可不必太过感激于我。” 说罢,陵周便望了望那蛊雕,蛊雕全身浸在水中,倒也显得有些平和。 丁黎身后的一个弟子似有难言之隐,几次说话都给忍了下来。 陵周想着,许是这一仙门弟子实在是个懂礼的,想来这一弟子对他的感激之情已难以掩饰,非得吐露出来才肯罢休。 陵周暗暗叹息,“你既有什么想说的,那就便说。我受得住。” 那弟子这才是一吐为快,“前辈,我们已知晓这凶兽是你的爱宠。” 陵周:“……” 丁黎清了清嗓,忙是干笑道,“虽然知道这曾是前辈你的爱宠,但这感激之情我们师兄弟几人自然也是连绵不绝的。” 陵周轻咳,“我们二人只是收到尊上的密音,这才赶来。其余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们早已将这些浮名置之度外了,没有什么意思。” 甄寒看向陵周的眼神刹那间更加的倾慕……不,欣赏。 他想当然的附和道,“对,没什么意思。” 陵周道,“既然已收服了蛊雕,那我们便告辞了。岐山之乱,我们北丘不好插手。” 丁黎心中明白,又是行了行礼,以示尊敬。 陵周和甄寒正准备走时,丁黎忽然上前,走到陵周面前,小声问道,“不知你们尊上身边的那个婢女如何了?” 陵周的眼神忽而晦暗些许,笑道,“你是说汲玉?” 他继而道,“她不是什么婢女,她是阳山君的夫人。他们新婚燕尔,已游历三界去了。” 丁黎怅然,有些未回神。 陵周又道,“若是你想见她,也是有机会的。他们总不至于一辈子都不回来。” 丁黎应声,笑道,“前辈说的是。” 第二百零九章 内乱1 青天白日,祁婴回潭安郡那日,宫墙内的桃花恰好都开了。 他将那一株并蒂莲放置寝殿内加以水培养殖,刚一切安置妥当,甄寒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甄寒一甩袖子坐在桌旁,耷拉着肩,又是拍桌道,“真是太不像话了!” 祁婴侧目,慢步到他身旁,“怎么?陵周惹你生气了?” 甄寒立即道,“这哪能?” 祁婴又问道,“那……你是自己惹自己生气了?” 甄寒屡屡叹息,“这是也不是。” 他道,“尊上,你这三天两头不在北丘,北丘里的那些姑娘,现在心思满满当当的都在陵周那。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他身旁那么多女眷缠着。” 祁婴微有诧异,陵周向来不好女色、正直坦荡,这他都是知道的。再加上陵周的性子,冷着脸时,怕是落花有情也要变成无意,哪里会给那些女子机会缠着自己。 祁婴不觉好笑,他坐在甄寒身旁,笑道,“那你倒也去缠着他。” 甄寒道,“我自然也是缠了的。只是也不知为何,今日那些女眷竟然是比旁日里足足多了一倍。” 祁婴问道,“潭安郡哪里来的那么多女眷?据我所知,北丘女妖向来惯矜持的,也不太爱纠缠。或许,是哪里有误会。” 甄寒怔了怔,似想起什么,“那些女眷也不全是北丘的人。虽说其中绝大部分是北丘的,但其余的,都是前几日从岐山境内逃来的。那日,我和陵周从岐山圣地回来,刚巧碰上她们。” “潭安郡本不予外人入内,但我看她们实在可怜,便也就让陵周放她们进来。那些个女子,实在可恶,我放她们进内是我仁慈,竟然这会子各个都围着陵周,害我不得亲近。” “原本北丘那些女眷是没有胆子缠着陵周的,偏偏岐山那些胆子大。这不,北丘的这些也跟了风。” 祁婴右手食指指腹摩挲着圆桌之上的锦绸,笑了两声,打趣道,“你别恼。据悉,你夜夜同陵周同宿,你是近水楼台,况且,这也没到你口中所说不得亲近的地步。” 甄寒绽开扇子遮面,半是气恼半是得意,“我哪里是那些女子可比得的。” 这声音,极为轻扬。语气中带着小小的轻佻,还带着几分新婚燕尔小娇妻瞧着以往勾搭自己夫君不成的妖艳贱货的得意。 祁婴:“……” 祁婴想着,也是他脑子一热,竟然会觉得甄寒受委屈。陵周自是不会让甄寒受委屈的,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是以,他忖着甄寒方才所说的话。白月宗镇守岐山同妖界边界,因地理位置特殊,导致人界中离白月宗最近的城镇也与之相隔百里。 且不说如今人界祸乱并不算多,那些女眷即使真是受了什么天灾人祸不如意之事,那要逃,也是得往苏门和玄宫方向逃。总不至于脑子一昏,平白无故往打得不可开交的战场方向跑个至少百里地。 甄寒觉得干渴,便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天青色茶盏刚要触及薄唇时,他想起一事,又将茶盏放下,方道,“我今日来时,从那些女眷嘴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也不知是真是假。” 祁婴若有所思,“你且一说。” 甄寒道,“我听闻,早先流散人界的傀儡都已被仙门弟子抓捕完毕,奇怪的是傀儡数量不减反增。” 说罢,甄寒来了兴致,凑到祁婴身前,小声说道,“这也不算太奇怪,还有更奇怪的。” 甄寒又道,“我昨日在潭安郡外碰到了仙门那个叫丁黎的弟子,闲谈之中,他言语中透露出对傀儡一事的关心,还说如今仙门内忧外患,一边要御敌,一边还要忧心人界傀儡乱世。” “可今日我从那些女眷口中得知,那些傀儡早已被仙门降服。想来,是岐山方面对此毫不知情。” 第二百一十章 内乱2 祁婴静谧半晌未作答话,他侧着身子往那株水培的并蒂莲方向看去。 他问道,“那些傀儡如今在何处?” 甄寒应答,“不知,估摸着是在苏门极寒殿。” 祁婴的思绪渐渐明了,上回在玄宫境内的时候,苏门之人可凭声乐控制傀儡。如今,怕是苏门弟子是起了用傀儡来对抗萧含大军的心思。 虽说这种想法不人道,但情况紧急,苏门也是走投无路。 岐山方面现在还不知道傀儡被降服的事情,应该也是苏门弟子为了不让苏乐知晓。 甄寒诸多感慨道,“苏门弟子在仙门中向来颇受赞誉,只可惜,还是应了我从前改编的一句老话。” 祁婴问道,“是什么老话?” 甄寒笑道,“鞠躬尽瘁,好让你死而我生。” 祁婴怔着,又听甄寒解释道,“苏门弟子有异心,这是铁板子上钉钉子的事情。之后的事情,现在多议论也无异。不过,若是苏乐上仙知晓自己的爱徒们干了这档子事,怕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 次日,以郡妖为首的臣妖齐齐跪在祁婴寝殿外,嚷着,“阳山君为北丘妖君,如今被萧含所害,妖君死不瞑目,求尊上出兵联合仙门,以慰藉阳山君在天之灵。” 祁婴坐在羊绒毯之上,靠在榻旁,一夜未眠,双眼通红。 郡妖等人在外跪了半个时辰后,陵周入内进了寝殿。 祁婴见他入内,便知火候刚好。若继续让臣妖们跪着,怕是也会让他们寒心。可若是跪着的时辰太短,又会惹人生疑。 他起身时,正在出神,盘腿盘得久了些,倒是腿脚僵硬有些酸麻,站起时差些站得不太稳。 昨日祁婴密音传与陵周,只叫人将阳山君身死之事传遍北丘。这几日那些女子缠陵周缠得紧,陵周随口说了几句后,这消息便在北丘内疯狂传遍。 阳山君贵为妖君,死了他祁婴尚且还不吭一声。若是有一日萧含对那些臣妖们动手,怕是祁婴更是连眼皮子也不眨——这便是那些臣妖们的心中所想。 北丘独立时,只为不掺和萧含和仙门的战事,若是祁婴一意孤行将北丘卷入战事,从而偏帮仙门,此必定不能再让北丘臣民臣服。 而阳山君身死实乃是自愿,这件事情,只要不将老五爷亲自书写的书信公布于众,无人会信。可偏偏,老五爷亲自书写的书信在他祁婴手中。 那书信……他昨夜早就给燃了烛火。 祁婴自知有愧北丘,“陵周,这件事情,我问心有愧。” 陵周摇首道,“尊上,既选了这路,便不必多想了。无论何时,我一定会追随于你。卫垣虽是自愿,但他原本也不该死。” 祁婴颔首道,“若有朝一日,我们当真大败,我一定以死谢罪。那样,也不算太对不住北丘,也能保得住北丘臣妖的性命。” 陵周沉默不语,寝殿内静得连烛火明灭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殿外甄寒驻足,只隔着一扇门,将殿内的话也听了个明白。他神情庄严凝重,同殿外跪在地上的那些臣妖们一样。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成竹1 这一日,鼓角齐鸣,北丘妖兵出其不意驱赶驻扎在潭安郡城郊处的妖兵。 半个时辰后,这一片韶光淑气中,已然尸横遍野。郡妖正处于豪气万丈的兴头上,又一次放出不少年前收来的上古神兽,更杀萧含后军个措手不及。 岐山脚下。 折郁以妖君之力,棪树之灵,号召树类之妖。一时之间,岐山山脚下那些普通树木都似成了精,看见个北丘妖兵便用树枝和探出崎岖地面错综复杂的根系捆住。捆住后,根系吸干了血,被捕获的妖瞬间活生生成了干尸。 是以,萧含前军驻守之地仍旧固若金汤,北丘妖兵损失惨重,折郁手底下的这些妖这些树,颇望风披靡使人生畏。 这日,祁婴上了岐山,甄寒同陵周则去了苏门,一切总体看似井然有序。 飞烟殿。 殿内漫着浅淡的药草香,沉木案台上摆着一盏剔透的玉灯,颜色灰黄参半,瞧着琢制工细。 苏乐手中拿着一张羊皮地图,他将地图收入袖中后,又拿过玉灯细细观看。 丁黎和苏六箫立于殿中,丁黎禀告道,“苏乐仙宗,前几日攻上山的傀儡如今都被降服在地牢里,还有那些人皮而制的盾,不知如何处置?” 苏乐未抬头,不假思索便应答道,“杀,烧。” 丁黎记下后,本是要退下,但又驻足——几日前,苏乐从江陵府回来,闷闷不乐。当日收伏那些傀儡后,便秘密召了各大聚集在岐山的门主议事。议完事后,各大门主趁着月黑风高,也不知作何名堂,纷纷独自回了门派。 丁黎心中有惑,按理说,仙门不该如何不堪。即使白月宗和乾坤宗遭了大难,但如今苏乐尚在,三宗底子也尚在,修仙各派亦也如是,那应对萧含等妖不至于一点法子都没有。 但事实便是,这几月以来,仙门的确出于劣势。虽说是劣势,但自苏乐正式暂时接管岐山以来,要说仙门死了很多人,那似乎也是没有的。 那日折郁率领妖兵和大量傀儡上岐山,妖兵和傀儡不曾在各门主手底下讨到什么好,倒是那只顺带被折郁带上的蛊雕,吃了不少弟子。 不等丁黎说话,苏乐便道,“你若是心中有话,不妨继续憋着。” 丁黎:“……” 丁黎道,“是。” 苏六箫迷茫,“师宗,可是有什么话,是不方便对丁师弟说的?” 苏乐应声,随即道,“也不方便对你说。” 苏六箫:“……” 大敌当前,苏六箫隐隐觉得,自家仙宗的心情似乎有些太好。 苏乐嘱咐道,“白月宗的梓陌如今正在苏门境内淮周府,你们前去找他,务必带他回来。日后白月宗的大任,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若不愿,你们只管尽情渲染如今仙门惨状,再告诉他白月宗后继无人。” 苏六箫暗自腹诽,如今仙门惨状不必渲染,明眼人一瞧便知有多惨。 末了,苏乐补充道,“这话说完,他若还不肯,你们再加上一句话——千年大宗若毁于一旦,白月宗历代先宗于黄泉底下怕是不会瞑目。” 苏六箫只觉苏乐不道德,仙门如今大有被灭之势,他若是自家师宗,必定要劝梓陌有多远躲多远,再不回来是最好的。 丁黎倒是聪明,只觉苏乐必定是留了后招。 他安了心,应声道,“是。苏乐仙宗不必忧心,我和六箫师兄一定齐心协力将梓陌师兄劝回来。” 待丁黎和苏六箫退出殿外后,苏六箫打了包票问道,“丁师弟,你一定以为师宗是对妖军胸有成竹是不是?” 丁黎应声。 苏六箫假作叹息道,“我打赌,一定是因为祁婴师叔要来了,所以师宗才这般高兴。” 丁黎问道,“你怎知祁婴仙宗要来?” 苏六箫道,“因为之前也是这样,只要祁婴师叔要来,师宗就会高兴些。” 他本想举个例子来佐证一番,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番神采飞扬后,苏六箫意味深长道,“总之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虽说大衍峰是修仙小派,但这几日丁黎已同三宗混得很好,苏六箫也是诚心以师弟相待。 丁黎搭着苏六箫的肩背,认真道,“六箫师兄,祁婴仙宗要来,苏乐仙宗心中必定是高兴的。但他这会让我们瞧出来他高兴,也就意味着……其实情况并没有那般糟糕。苏乐仙宗此刻必定心中有数,成竹在胸。” 苏六箫只觉被丁黎给绕了回来,但听着又觉得丁黎说得在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成竹2 西边天际初现长庚,云兴霞蔚。飘渺的云雾遮着无几的星辰,露出蓝紫色的苍穹。 祁婴绕过飞烟殿门前的两棵花曲柳,跨上台阶,脚步生风。 此时苏乐已经起身走至门口,他身材修长,浅紫锦绸上纹有竹叶花纹,祁婴正好撞进他怀里。 那满怀的清香就这样扑向他的侧脸。 苏乐宽厚温润的手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趣声道,“我知道你见我高兴,但也不至于这般高兴。” 祁婴半闷着红了脸,他站稳后昂首挺直,“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你的高兴未必比我少。我方才都听见了,你徒弟说你每次见我都很高兴。” 说着,他似乎是带了几分得意,又敛去诸多心中的不安和愧疚。每次见苏乐时,祁婴总是想自己得是很高兴的。 苏乐拉住祁婴的手臂,顺带衣袖一拂,门窗便紧紧关住,隔绝殿外一切林籁泉韵。 祁婴挑眉,神韵像足浮花浪蕊的轻浮之人。 他贫嘴笑道,“你一见我便去关门窗,偷偷摸摸的,看着像是有大事要和我做。” 苏乐失笑道,“你想的那件大事,还得再等等。若说大事,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且需要你相助。” 祁婴立即矢口否认,急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可没有想什么大事。我平日里可是个最正儿八经不过的人。” 苏乐低喑笑了两声,他将祁婴拉到一旁,从袖中拿出玉灯来。 这玉灯是白玉兰形状,玉质清洁,没有眼力劲的人看着它,最多也只觉得是个寻常的摆件。 祁婴从苏乐手中接过这玉灯,他手拿玉灯灯柄之时,白玉兰灯状的花蕊处忽而散着明白色的光芒。玉灯在他的手中往正北方向偏了偏,似乎是要指引他去往某个地方。 苏乐直截了当道,“我要去华长山,需要你相助同行。” 祁婴怔着,一时之间忘了说话。 华长山位居天九城仙乐殿后山,要去华长山,必定要经过仙乐殿。 山上埋葬着妖界历代西逝妖尊,那地方,是妖界臣妖心知肚明的禁地。禁地外有重兵把守不说,禁地内还危机重重。 相传,千年前有一妖君不知为何闯入华长山,那妖君拥有深厚的妖力,踏入禁地还不至十步,就莫名被夺了满身的修为,惨淡而死。 又相传,千年前有一仙友尾随那妖君闯入华长山,那仙友据说在仙门中也颇有名望,但他刚踏入禁地,就一身血肉炸裂,四肢细细断了一地。 刚好,说巧不巧的那仙友就跟那妖君死在了一块。 作为妖界禁地,且是埋葬历代妖尊的禁地,华长山只有萧含和他祁婴才能毫发无损的进入。苏乐……并不属于那一范畴。 祁婴不解,“华长山危机四伏,你去那干什么?” 苏乐缓缓道,“师宗在世时曾告诉我,历代妖尊和仙门各宗各派的先宗及先门主皆会在寿终正寝后留下强大的妖力和灵力。那些妖力和灵力不光能保证尸身不毁,而且能供后代传人使用。” 祁婴蹙眉,他也算两世身为妖界之主,这等奇事,他竟然丝毫未听说过。 苏乐道,“这件事情世上本无几人知晓,阿婴可不必太过在意。我也只是曾听师宗偶然提起过。几月前,我也去看了看苏门历代仙宗的棺椁,师宗所说的确属实。” 祁婴神色逐渐趋于镇静,他不大明白,“你是想让我去取历代妖尊的妖力?” 苏乐摇首,纠正道,“不告而取谓之偷。阿婴多虑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华长1 言罢,他拿出羊皮地图,上面如数标志着些许陵墓的方位,还有一条进入华长山的不知名羊肠小道。 继而,苏乐幻出一颗朱砂色的丹药来,他一一解释道,“华长山钟灵毓秀、高耸入云,山上有七十二陵墓,其中只有十个是历代各妖尊西逝后的安息之地。玉灯可带领我们找到各妖尊的栖息之地,而这个丹药可以吸食棺椁之中的妖力。” 祁婴接过丹药,闻了闻,无味。 三宗之中就只有白月宗最擅长炼丹,这种丹药祁婴从未炼过。但这丹药中所涉及的草药,他却是知晓的。那些都是岐山圣地里头那灵药园园中的草药。 祁婴问道,“这丹药你是如何炼出来的?” 苏乐解释道,“岐山藏书阁里的一道孤本中有记载。” 祁婴暗自点头,原是他从前懒惰也甚不爱去藏书阁,因此才不识这丹药。 果真,多读书也是有好处的。就跟当初苏乐在玄宫时所说的话一样,在藏书阁待得久了,就知道哪里最容易找到孤品珍品绝版书。 苏乐又道,“我们只需要在棺椁之中藏入这丹药,届时等萧含发觉华长山有异,我们再逼他退兵。” 祁婴顿开茅塞,接话道,“你是说,我们故作偷走妖力的样子,到时候再用各代妖尊的妖力相逼,迫使萧含退兵回妖界?” 苏乐应声。 祁婴这才是明白苏乐所打的主意。 妖界妖尊当以历代先妖尊为尊,萧含若是不能守住先妖尊们在华长山的妖力,势必会引起妖界臣妖对萧含的不满。不满是其次,祁婴了解萧含,萧含同他一样。即使自身再不济,也是会尽全力守住华长山先人们的妖力。 现在萧含同他一样,都不知道华长山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再加上仙门在对战中处于弱势,萧含一定会趁胜追击攻略仙门。如今北丘加入两界大战,萧含这会估摸着正是忙着将援军送往岐山山脚。 这样看来,去华长山一趟,还真是有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即便如此,祁婴这心中仍是不放心,问道,“即使这丹药可以吸食棺椁中妖界前辈们的妖力,萧含也真能被我们所蒙骗致使退兵,那我们又要怎么把妖力还回去?若是等萧含退兵,我们再去一趟华长山,怕是那一路并不会平坦。” 苏乐缓缓摇头,“这丹药可以迅速吸干棺椁中的妖力,但妖力只能在丹药中藏匿三个月。只要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丹药就会自动消失,妖力则也会在棺椁内重现。” 祁婴现下才是心中有数,但顾及妖界先辈,又问道,“丹药若是吸干棺椁中的妖力,那……那尸身?” 苏乐温声道,“阿婴不必担忧。只要丹药不离开棺椁,尸身便不会有丝毫损坏。” 祁婴应声,随即想到华长山非外人可进,千年前那仙友便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若是苏乐进去,他怕是还未成婚双修,就是得做一个余生孤寡之辈。 苏乐似瞧出祁婴心中所想,不由失笑,“历代妖尊并不是没有带外人进华长山的先例。” 祁婴这会就是纳了闷。 苏乐所炼的丹药他不曾会炼,现在竟然连华长山的事情,苏乐知道的都比他清楚。果真,攻受设定自有天定。从苏乐所知晓的东西来看,他祁婴注定不是一个完全攻里攻气的人。 苏乐解释道,“妖界妖尊可带人进入华长山,这是老五爷曾对我说的。” 祁婴问道,“这我怎么不曾知晓?” 苏乐失笑道,“从前虽然我面上与你不合,但私下里我常因你而对老五爷献殷勤。是以,有些事情老五爷便告诉了我。” 祁婴想着,他祖父老五爷是上古神兽中少有修炼成人形的,又是习得仙力和妖力,也算是神兽中的赢家。 虽说老五爷年前已逝,但毕竟也是其中的最长寿者。像老五爷那种活得久见识多的神兽,怕是入土时也带走了不少旁人不可得知的秘密。 祁婴摩挲着那羊皮地图,又细细看了地图上所标识的羊肠小道。的确,这小道可不用途经仙乐殿,也可绕过重重守卫。 他松口道,“去华长山一事算不得太冒犯妖界前辈,你所打算的事情,于妖界和仙门来说都是一件善事。那我们今日便启程去华长山一趟。”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华长2 今日祁婴和苏乐启程去华长山之日正好是仲春之月。 是夜,天地絪缊,远山杳冥。二人露宿露天野外,苏乐已生好了火,祁婴也在周遭荒野中寻了些能吃食的野果。他怀里揣着那些野果,抬头无意中瞧见有棵杏花树开了花。 他折了朵杏花,忙不迭的往苏乐生火的地方跑去。 苏乐从祁婴怀里接过野果,极其奢侈的用寒冰水洗着果子。正当他一丝不苟时,祁婴才放心大胆的将那朵白中泛红的花别在他的发髻上。 这动作一气呵成,娴熟非常。 苏乐抬头,那双深邃眼眸轻而易举的就看透祁婴那副藏在乖张轻佻性子之下的缱绻神情。 祁婴挠头清冽笑道,“今日是春分,人界无论男女老少都簪花。难得碰上个好日子,顺道为你别上一朵花。” 苏乐唇畔晕开淡淡笑意,“好。” 祁婴从苏乐手中接过已经洗净擦干的野果,仰头望着一片雾气蒙蒙的星空。 他忽而突发奇想问道,“苏乐,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你说,华长山是妖界圣地,千年前仙门那位仙友怎么突然跑到华长山去了?” 他清脆的咬下一口果子,兴致盎然,“而且,竟然还跟我们妖界的一个妖君死在了一块!” 咽下一口果子后,祁婴又是坐直,强调道,“这可是妖君。要知道,妖界中能被封为妖君者,必定为妖界人上人。其位高权重万万里挑一!” 虽说,他这会用了很严谨的言辞、很夸张的语气,但由于他祁婴在妖界的地位和权势除萧含外无人可比拟,又由于苏乐在仙门的地位权势前无古人,所以……他这个强调丝毫没有起到添加任何神秘色彩的意义,莫名的,倒是给这轶事添了一笔浓重的八卦色彩。 算起年头来,老五爷活得久,若是现在老五爷还在世,他来了兴致非得去问问他这等八卦轶事,那多半就是能给他解惑的。 但既然老五爷已不在世,那他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是以,祁婴眸光一闪,灵机一动,凑到苏乐跟前来,那脸凑得极其近。 他充分发挥了想象力,大胆猜测道,“我觉得,这妖君和那仙友,不是情缘,就是死敌。” 苏乐挑眉,认真探讨问道,“何以见得?” 祁婴咧嘴笑道,“试问,若不是情缘,哪能追一个妖君追到华长山去,哪怕是魂飞魄散都还纠缠不清。再试问,若不是死敌,那估摸着也不会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到华长山去。” 苏乐问道,“那阿婴觉得,他们是情缘还是死敌?” 祁婴摇首道,“我不知道。三界中,几十年前的事情尚且都很难追踪真相,若是千年前,即使是鸿泥雪爪,那事情也是很难去考证。” 继而,他又道,“不过,若是让我猜,我就猜他们是情缘。” 听罢,苏乐从百物囊中拿出锦帕擦拭野果的水渍,他将野果递过去,又听祁婴说了一句。 祁婴正儿八经道,“若是一对死敌死在一处,那也太倒霉太没有情调了。虽说,和死敌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一种千载难逢且让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但这机缘毫无疑问也是孽缘。” 他又叹息道,“你说,这得是多天道无情,才能这么折磨一个修为高深的仙友。” 苏乐展颜,脑海中闪过一丝对岐山藏书阁宗史的印象。 这几日他居于岐山,翻找岐山药卷残书之时,也在藏书阁找到了一本有关白月宗历代记载的宗史。 他温润解颐道,“我只听闻那妖君本是即将继位妖界的妖尊,至于你口中的那仙友,据白月宗宗史记载,那是白月宗几代之前的少宗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华长3 祁婴正了正身,想着千年前那少宗主和他也算是有缘。毕竟那少宗主死在了妖界禁地华长山,而他祁婴前世是死在了岐山圣地,要知道,华长山在妖界中人的地位就是白月宗弟子心中的圣地。 白月宗仙宗一位也是一个有趣的位置。仙门修仙大宗中,就只有白月宗一宗是可以将仙宗一位名正言顺传给后代子嗣的。 像洛书宗和乾坤宗,他们向来都是修身之人,不搞那些男女双修之道。但白月宗不同,白月宗的仙宗就是尘世中的至情至性之人。这一点可以表现为,白月宗几乎代代都在亲自践行男女双修之道。 白月宗仙宗一位,若不传给一脉相承的子嗣后代,也是可以传给亲传弟子的。这就好比他祁婴,他也是想过将仙宗一位传给他的大徒弟梓陌。 不过,仔细想想,仙宗一位从只传子嗣后代到可传子嗣后代或亲传弟子,也的确距今有千年历史了。 祁婴甚有惊叹,“苏乐,你看宗史都看到一千多年前了?” 那宗史就算是近两百年的,他都是不喜看的。 有一回他被他那便宜父亲关了禁闭,他不情不愿才是拿起藏书阁那本厚厚一叠的宗训。结果,他才是翻了两页就决定要潜心修炼——炼药都比看书要来得稍加简单。 是以,他潜心炼药修炼百年,终于成了白月宗中第一位修炼成上仙一位的少宗主。 而他那位便宜父亲知道白月宗终于出了一位上仙,一不小心在双修时兴奋西逝。因此,他在修炼成上仙一位时,也就成了白月宗中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名望的仙宗。 苏乐应声,理了理祁婴微乱的鬓发,“宗史记载,那少宗主开仙门同妖界来往之先河,使之弟子、民妖可随意涉足仙门境内和妖界,打破了历代以来仙门同妖界的隔阂,又使两界的楚河汉界不复存在。” 尽管苏乐的声音如清涧悦耳甘甜,但祁婴这会子听着他所复述的宗史内容,便觉得头疼。 苏乐失笑道,“我知晓你听得费劲。” 祁婴应着,趣声道,“我的苏乐仙宗,既你知晓,那你就不能换个较为通俗易懂的说法?” 苏乐解释着,“我是说,据所记载的宗史表明,该白月宗少宗主和那妖界妖君关系甚密。” 听罢,祁婴一脸迷茫,又是点了点头,暗自肯定道,“所以他们应该就是情缘了!” 这会,祁婴忽而想了起来,“我记起来了!我从前听宗中老人提起过。” “据说那少宗主和妖君相见于人界,初见时,妖君本还想动手干架,谁知道那少宗主一上来就和那妖君勾肩搭背、谈笑风云。在人界时,那少宗主日日讨那妖君欢心,还时不时带妖君喝酒看戏。” “我还以为那些老人代代口耳相传下来的消息有误,我当时也就是闲时随便听听,没想到竟然还和宗史对上了。” 他又道,“由此可见,多闲聊听听趣事也是有好处的,和在藏书阁看书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乐:“……” 苏乐清嗓道,“阿婴说的有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蚕纹1 几日过后,等祁婴和苏乐到华长山时,天已蒙蒙亮。 华长山这一处地方,荒草遍地,由于常年处于无人休整的阶段,因此祁婴刚涉足华长山时,就被荒草中忽而冒出的松鼠给惊了一遭。 祁婴松了口气,拨开一人高的荒草。他想,若是在拨开荒草时,下一秒突然出现的是一副竖立的棺椁,他这魂怕是都要被惊懵了。 他正想拨开挡在身子前头的荒草,苏乐却顺势拉住他的手。 苏乐一手拿玉灯,玉灯花蕊处的明白色光芒将灭不灭。 苏乐道,“阿婴,你胆子小,站我身后来。想来,一处真陵墓正在前方。” 祁婴摆手道,“我哪有那么娇气。按照前世的说法,我死后也是要被葬入华长山的,只要我有心理准备,我绝对不会被吓着。” 话毕,他长了个心眼,手握剑柄,以踏浪剑剑鞘拨开荒草。这样,即使下一秒面前突然突然出现几百副横七竖八乃至竖立的棺椁,那他也是会镇静自若的!毕竟,他觉着这会掌控已经有了挺足的心理准备来着。 然—— 当剑鞘拨开荒草时,面前出现的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平地。 平地上……还真有几百副横七竖八乃至竖立的棺椁。那些棺椁的材质一眼瞧过去就是上等沉香木制,从棺椁上的兽纹来看,不对,他不懂兽纹。 祁婴愣了神,得亏他当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否则,他这会定是会跑到能让他依靠的苏乐身旁,死死牢牢的抱住他,怎么也不撒手。 这般想着,祁婴猛然间就是后悔了! 啧…… 他干嘛非得做足心理准备!要是他真大大方方跑到苏乐身旁抱住他,那……那不是也挺好的么。 苏乐见祁婴站在原地不动弹,心中喟叹,他从身后抱住他,温声软语,“我知道你胆子大,但是这种时候,你跟着我走在我身后即可。” 祁婴心中一暖,正所谓大方的投怀送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苏乐这揽他入怀的动作果真就跟苏乐这人似的,极其清风霁月,来得就是大大方方,丝毫不扭捏。 他知道苏乐同他一样,都不会说些什么好听的话。但是他觉得,苏乐现在这话说的可真好。所以,他用力的回抱住他,他觉得他就得这么水到渠成的紧紧回抱住他。 苏乐的下颌侧贴着祁婴的肩膀处,视线顺着方向看了过去,“那些棺椁之上皆有蚕纹,想来进了那个山洞就能找到其中一个妖尊的安息之地。” 祁婴这才看到这些横七竖八的棺椁后有一个山洞,山洞被无数绿色藤蔓遮盖,虽遮得较为严实,但也还是露出一些空隙。 不过……蚕纹么? 这时,那些摆在山洞之外的棺椁突然长出无数蚕丝来,这些蚕丝边结成巨大的网状,边朝祁婴和苏乐而去。 祁婴上前正准备用踏浪应敌时,那些蚕丝却突然绕过了他。紧接,这已结成的巨大蚕丝网状物就只单单朝苏乐一人对付了去。 看来,即使是有他作伴,这些在华长山守护各代妖尊的守护者们对苏乐这个仙门仙宗还是有些不满。 第二百一十七章 蚕纹2 苏乐举起玉灯,这些蚕丝像云雾,也像一匹柔软的白色绸缎,它们都齐齐被吸入玉灯花蕊灯芯处。 祁婴听到荒草中传来嗦嗦声响,也看到原本遮掩山洞洞口处的藤蔓往苏乐所在的位置而去。此时,踏浪剑由一分多,插入土地形成护栏,挡住荒草中不明来物和藤蔓的进攻。 苏乐将自棺椁而出的蚕丝完全收入灯芯处后,拿着玉灯上前。 祁婴忽而问道,“苏乐,你上回说妖界妖尊不是没有带人进华长山的先例,那你口中的妖界妖尊,当时都是带了些什么人进来?” 苏乐怔了怔,沉默。 祁婴着急追问道,“你倒是说啊!咱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乐抿唇道,“妻子……或是丈夫。” 祁婴憋了一会,随即差些捧腹大笑。 他极其努力的控制住笑意,将手搭在苏乐身上,“你早些说不就好了!” 祁婴正经起来,对着华长山喊道,“华长山历代妖尊神明在上,今日晚辈来访绝无不敬之意。晚辈如今和洛书宗仙宗苏乐已行拜过天地大礼,实乃情投意合。今日叨扰,实则无奈,特此禀明,还望见谅。” 似乎是觉得太过正经,他又加大音量道,“换句话说,我和他对于彼此都是有正当身份的人!并且,我祁婴此生只认准他一个人!伤他即是伤我,害他即是害我!” 这一番话喊毕,荒草中的怪异声响忽而消失,而那些个藤蔓竟然攀过踏浪剑。藤蔓间互相编织,编成一根……e,从样式上来看,这是一根还算精美的长鞭。 这长鞭倒是也不再去攻击苏乐,相反,它现在待苏乐很是爱护,好似终于发现苏乐是一个可遇不求的玉质通透之人,甚至,这长鞭连苏乐的一根毫毛都不再加以触碰。 但这根长鞭待祁婴却不一样了—— 眼下,这一根样式精美的长鞭正在‘鞭策’祁婴。饶是祁婴动作灵活灵巧,但也挨了那长鞭几下。 苏乐见状不好,便以身挡身护住祁婴。 长鞭见苏乐护住祁婴,是以就作出一副甚是无奈的模样。它左右摇晃,又是耷拉着,待做完这一系列表示惆怅郁然的动作后,这长鞭便是化为乌有,无所踪迹可寻。 祁婴:“???” 祁婴:“……” 祁婴此刻的心情非悒郁二字不可描述,想他如今再不济也是堂堂北丘一妖尊,没想到这会竟然被看守陵墓的藤蔓给欺负了。 按理说,他是很有资格进华长山,也是很有资格带拥有正当身份的苏乐进华长山的。毕竟他前世得了妖界第十二任妖尊的青睐与托付,并且,他当初是甚理所应当且顺其自然的就成了妖界第十三任妖尊。 苏乐先前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见长鞭下手极重又极快。现在他仔细检查下来,发现祁婴身上的衣裳被长鞭给抽破了一处。 祁婴见苏乐瞧得仔细,便举起手来,露出光洁结实的手臂。 祁婴卖乖道,“你看,我没什么的。就只是袖子被抽破了,到时候你帮我补补就好。” 苏乐应着,“我帮你补。” 祁婴像是发现了宝藏,在合虚山的时候,他就发现苏乐的按捏手法很纯正。现在,他还发现苏乐会缝缝补补。 虽然按捏和缝补这类长处算不得很稀奇,长街上随意拉个人来,那人多半也都是会的。但是这类长处,祁婴觉得—— 若是苏乐不会,那是很正常的。若是苏乐会,那就是很难得的。 祁婴眯着桃花眼,不察觉间笑意已晕染开来。 他深觉,像他这种死了还能穿越,穿越后死了还能重生的人,完全就是老天独宠的宠儿。否则,这两世以来哪还会有这等无可挑剔的男子一直青睐于他。 第二百一十八章 壁画1 苏乐往山洞方向走去,宽厚有力的手掌自然包裹住祁婴的手背。他手掌心的温度让祁婴莫名感到心安,仿佛前方一切坎坷皆是平坦。 进入山洞后,两人眼前皆是茫茫的昏暗,玉灯灯芯中的光芒忽而变亮,似要照亮前路。光芒亮时,祁婴才是注意到山洞墙壁两侧皆有壁画。 苏乐手握灯柄,花蕊处灯光离其中一侧壁画有五六寸的距离,壁画色彩纷呈,人物形象逼真入神,其中所描绘的一切皆都显现出当时妖界的人文风情。 祁婴感叹一句,“好逼真的壁画。” 壁画中的景象应是天九城。越往前走,壁画中出现的人物景象就是越多。商贩,臣妖,男女老少无一不有。 祁婴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壁画中有一幕,穿着精致深紫衣衫的少年正横躺在青山之中,从神情来看淡漠疏离,未有什么喜怒。 这青山前有宫殿后有深潭,结合前头壁画中只描绘了天九城这一地点,是以,这青山一瞧就是现在祁婴和苏乐所在的华长山。 祁婴用手触着壁画上所绘的紫衣少年,“苏乐。你说,这莫不是我们前几日所谈论的那位妖界妖君?” 又是往前走了一步,灯光照亮之处,那壁画中所画的是一位正朝紫衣男子飞奔而去的白衣少年。 祁婴暗自点头,肯定道,“和传言对上了。这两位应该就是千年前的妖君和白月宗少宗主了。” 说罢,祁婴甚是感慨的摇了摇头。 华长山有七十二陵墓,其中只有十二个是历代已故妖尊的安息之地。 原本华长山有六十一个陵墓,这六十一个陵墓都是妖界第一任妖尊自己一个人建的。估摸着是第一任妖尊怕人寻仇,是以一人建了六十一个陵墓混淆视听。 并且,华长山只允许后代妖尊及其内人进入也是第一任妖尊留下来的规矩。而正是因为这个规矩,导致接下来的每一任妖尊都得在有生之年时不时的进入华长山——给自己修陵墓。 祁婴当年觉得他能够活的很长,是以还未来得及自建陵墓。 事实证明,他的确很有先见之明。这倒不是说他前世真的活的很长,而是他前世压根就没死在妖界。 祁婴这才是想明白了,这山洞之中的妖尊是妖界第十一任妖尊。 妖界历代妖尊皆是不通风雅的,但其中第十一任妖尊的夫人却很通风雅,尤善工画,且各画具通。 若是那妖界妖君未死在第十一任妖尊前头,估计那妖君就是妖界第十二任妖尊。按照岁数,若是那妖君不死,祁婴前世没准还能和他有见面的机会。 苏乐像是发现了什么,“阿婴,你来看看。” 祁婴上前两步,和苏乐贴的很近,他这才发觉……这壁画中的人怎的这般眼熟。 这……这不是他的祖父老五爷么? 那白衣少年身后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胖老头,由于实在是太胖,所以甚是有辨识度。 这老头左手握着色泽鲜美的烤兔肉,右手握着金黄色的烤鸭腿——这定是老五爷无疑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壁画2 祁婴凑近了瞧,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再往前走,壁画中的画仍是那青山,只是青山之中却不再有横躺的紫衣少年和飞奔至此的白衣少年。壁画里,青山之中,只剩下地上被啃了精光的鸭腿骨头。 这一段壁画像足折子戏,无头无尾,画的是如今还在三界盛传的故事。故事至今虽然都还在流传,但故事中所涉及到的人,却不在一人。 祁婴见苏乐不走了,挨近他道,“你怎么不走了?” 苏乐对着那壁画沉思良久,“阿婴,我觉得壁画中的那两个人……有些眼熟。” 祁婴闻言,正身对着那壁画。 眼熟么……是眼熟的。 天底下写神不写形的人物画,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模样。 祁婴应着,“虽说有些眼熟,但我们来此还是正事要紧。” 苏乐应声,但往山洞尽头走去之前,他仍是看了几眼那壁画。 半个时辰已过,这山洞绵延无尽,似走不到尽头。 两人越是往山洞尽头走去,就越是能够听到山洞上方传来的噪杂声。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华长山最多最杂的声音,应是花鸟鱼虫之声,而非车马喧闹之声。 从进入山洞后的走向来看,山洞尽头处应是天九城城中心方向。 这半个时辰的路走下来,若是真如祁婴所想,怕是他们这两人也是已经走到天九城城中心的位置了。只不过那些制造车马喧闹之声的人,是在地底上。而他们,是在地底下。 祁婴小声问道,“苏乐,你说这玉灯不会指错了路?” 苏乐摇首道,“绝无可能。就算玉灯真指错了路,山洞那头的壁画总假不了。” 祁婴蹙眉,心中忐忑不安。他心中悬了个巨石,但他知道,等这山洞走到了头,这不安也就会有完全的解释。 这时,玉灯花蕊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预警前方不远处就是棺椁目的地。 祁婴全神贯注,玉灯却忽而灭了光亮。 苏乐将玉灯收入百物囊内,右手中指指尖凝聚出一抹淡紫色的光,光由一分多,在前方分别漂浮探路。两人跟着这淡紫光芒走了片刻,山洞内的视野也开始愈来愈清晰。 最终,他们走到了山洞尽头。 这一处,壁上挂着无数的夜明珠,夜明珠照亮了十二副棺椁,棺椁围着中心的三角青铜鼎摆放。青铜鼎有遭人炼造的迹象,因鼎内四壁都有明显被灼伤的痕迹。 而十二副棺椁无盖,其中躺着的是每一任妖尊及其妖后。他们躺在棺椁中,面容仍旧光鲜亮丽,神情安详,看似刚入睡不久。 祁婴怔着,“这里不应该是妖界第十一任妖尊的陵墓么?这一路坦荡,墙脚堆砌的随葬品数不尽数。这里什么都完好无损,但是怎么唯独多出了十一副棺椁?” 话毕,祁婴这才发现这山洞里还有三条路,不知通往何方。 苏乐借以山洞之上的噪杂声,凝聚灵力。这时,几道淡紫色的乐波就往其余的三条路而去。 不过多时,苏乐道,“这里不止有三条路,那三条路每条都有无数的分叉口。想来,是有人将这十二副棺椁特意齐聚到这里。” 祁婴闷哼着,心中愤然一腔怒火。他双拳紧握,指节分明泛白。 华长山有七十二陵墓,这里有十二副棺椁,整个妖界,有这样的能力和野心齐聚棺椁炼走妖力,怕是也就只有萧含了。 第二百二十章 送离1 北丘和仙门为伍,萧含全然不急,原是因他早就知晓华长山遗存妖力的秘密。 按照苏乐先前所说,他之所以知道华长山历代妖尊有遗存妖力,是他师宗苏涣告诉他的。那萧含,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祁婴只觉有些烦躁,他看了眼这十二副棺椁,想明白,不管萧含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总归不是近日才知道的。 这里的山洞四通八达,不知道有多少的分岔路口。华长山十二任妖尊的安息所在地,连他都不知道,萧含怕是费了许久的功夫,才是弄齐这十二副棺椁。 苏乐安抚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出去。” 祁婴默然。 两人并未原路返还,本就心情郁闷,要是祁婴再走上半个时辰,那他是不肯的。山洞内有一道出口,两人不知地面上是何光景,总归这一路都是偷摸鬼祟着才进来的,这一次回去,自然也是要如法炮制。 谁知,这地面出口处竟然是原大阿山云雀宫宫主水碧在天九城所设的府邸。 祁婴运气还算好,并未有机会去和水碧直接打照面。他和苏乐撞上的是清音,在水碧处研习糕点的清音。 这会,清音愣了半晌,“祁……祁婴哥哥?” 清音错手将手中的碟盘落地,一个劲的奔到祁婴怀里,“真是没想到,我这刚不禁闭,就重新遇见了你。我运气可真是好。” 祁婴问道,“禁闭?” 清音应声,“犯了点小事情,被罚了,不过不要紧。” 说罢,她立即警惕起来,环顾四周,好在此处桃花一片遮掩,也并未有什么人。 清音道,“你们先跟我来。” 她带着祁婴和苏乐到了自己暂住水碧处的房间,小心翼翼关起门。 房内一眼望去的糕点,其中不乏上次蛊雕一事的翡翠糕点。清音沏了两盏热茶,请他们二人入座。 清音如今已长高不少,愈发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虽说她现在也不过妖龄四岁,但这幻化的人形确实是极其好看。 她端了两盏茶,“祁婴哥哥,既然你和苏乐上仙来了,这次就先不要那么着急走。你给我一个时辰,我去将上次要给你的东西拿来。” 祁婴耐着性子,不解,“东西?” 清音应声,纯真笑道,“是啊,就是上次在折郁叔那,我说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祁婴哥哥,你该不会是忘了?” 祁婴干笑两声,听清音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那么一档子事情。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当时就没有将清音这句话放在心上,这会自然是想不起来完全的。 清音指着桌子上那几碟糕点说道,“你们若是饿了,可以暂且拿它填填肚子。我去去就来,到时候,我再亲自送你们出天九城。这一回,一定任神也不知,鬼也不觉。” 末了,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带有歉疚补充道,“这些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不会有任何问题。不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祁婴哥哥,你……你们就放心吃。” 祁婴咧嘴笑着示意,“好。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天九城中唯有清音才如此涉世未深,还特是慢几拍。翡翠糕点一事算起来都过了许久,天九城这里,怕是也就只有清音一人还将此事介怀不忘。在祁婴看来,清音就是这样的。 而事实上,清音的确也如此。她像是做错了一件很大的事情,打定主意,非是要将功补过的。 清音的声音略带欢快,她重重点了点头,“我尽快就回来!” 言罢,她跑到床榻旁,掀开床帏,从里头不知拿了些什么。她将东西揣到怀里,路过祁婴的时候,又是甜甜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就离开了房间。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送离2 祁婴半天没有缓过劲,喝了口热茶赞作休憩后,又开始琢磨起离开天九城的事情。 他一本正经道,“苏乐,清音年纪尚小,我也不会真让她带我们离开天九城,这是陷她不忠不孝不义。若是她真送我们离开,花妖母女在天九城也不会好过。” 他补充道,“我们先在这里稍作休息,等清音回来,我们两个人就走。” 苏乐摩挲着青瓷茶盏,缓缓应道,“道别也是好的,往后,天九城这地方,我们许是也没什么机会可来了。” 花妖府处。 清音亲自端了碟糕点,好声好气的送到花妖长夏身旁。彼时,花妖正在亡夫牌前上香。 这玉碟上摆着三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闻着有淡淡清香和甘甜味。 清音在水碧的府邸上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是将曼陀罗的花汁混到糕点内。 上回,她因盗取瑶池带未果,被萧含带到了仙乐殿。 虽说是禁闭,一日十二个时辰里,的确也是有那么六个时辰是被守卫严加看守的,但其余时间,倒是也没有什么人为难她。因此,她也常常去游逛仙乐殿。 日子久了,她对仙乐殿也逐渐熟悉。就比如仙乐殿西殿偏侧,她就偷了好些的草药,顺带着,连晚熟的曼陀罗花都给摘了。 仙乐殿的药和妖界各地的不同,这就好比岐山圣地灵药园的药,它和仙门各地的也不同。 被关禁闭的时候,她闲来无事费了不少功夫凝炼出曼陀罗花花汁。她之前凝炼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清音恢复如常的神情,将玉碟放置在桌案上。 她乖巧笑道,“娘亲,你快来尝尝我刚做的糕点。” 花妖回首,定神瞧了瞧这碟水晶桂花糕。 她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嘱咐道,“清音,过来给你父亲上炷香。” 清音小心翼翼上前,拿过三根细香时,又听花妖说道,“以后,你也得这样给我上香。” 清音顿着,半晌问道,“娘亲,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妖,也会死么?” 花妖点头,语重心长道,“谁都会死。” 见清音有些茫然,花妖忽而又疏朗笑道,“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妖,只要勤加修炼,还能够活很久很久。” 清音松了口气,“能活很久很久就好。虽然我之前还在生娘亲的气,怪娘亲你不把瑶池带还给祁婴哥哥,但是我还是想让娘亲你能够一直活着。” 听此,花妖甚是欣慰,她抚着清音的脸颊道,“有你这句话,娘亲很开心。” 花妖拿起其中一块桂花糕,轻闻过后,开始小口食咽。 …… 祁婴捋了许久有关清音的事情,为保险起见,他还特地掰起了手指数着。可任他再不通算数,他也算清了。 早在漳曲堡时,花妖就说过她的丈夫百年前死于乾坤宗先宗慕一舟之手。可是,清音算上今年也才妖龄四岁! 所以,花妖根本就不是清音的亲生母亲。 不过,看花妖待清音倒是真心实意。再加上,花妖长夏是牡丹修炼成妖,而清音是芍药花,算起来,她们二人也是至亲。 祁婴叹息道,“幸亏清音年纪小,想得还不能够长远。” 苏乐轻挑剑眉,问道,“阿婴是在说清音的年纪,还是在说清音方才的行为。”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送离3 祁婴半晌未是愣过神,他自然是在说清音的年纪的。因清音年纪小,所以她才还未深想自己和花妖长夏的关系。 他诧异问道,“行为?她方才可是有什么行为是怪异的?” 苏乐徐徐道,“是一种味道。曼陀罗花的味道。” 祁婴脑中一根弦忽断,惊觉清音走时房内曼陀花的味道的确淡了不少。他和苏乐进门的时候,房内铺天盖地迎来的就是各种花香,其中不乏曼陀花花香。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清音是芍药花,既然是花类,房内多些花的香味并无什么不妥。只是现在曼陀花的味道清淡了许多,像是清音走时,是带走了有关曼陀花的物件。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祁婴还未忘了添在翡翠糕点中的曼陀花花汁,现在,他也开始想着清音拿这花汁是作何打算。 苏乐又道,“清音年纪小,想来也不会做些什么太过火的事情。只是事情虽然做的不会过火,但她想得不够长远,或是会闯出祸来。” 祁婴幻出景传镜,决心去寻一寻清音,可景传镜还未有什么景象,这房门忽而就又开了。 是清音回来了。 清音摊开手心,手心中那是一株极为好看的红莲,莲中生莲,仿佛有不尽的花瓣,可这红莲却又不显得繁密,只是让人眼前一亮,再至最后何等辞藻华丽的赞叹都感慨不出,只匆匆道一句晶莹剔透。 清音拿回瑶池带后,将瑶池带转交给祁婴,又是才开始关心起细枝末节的小事来。 她问道,“对了,祁婴哥哥,你们方才是从哪里来的?现在,你们带着这宝物赶紧快逃些。” 她兴致正好道,“我今日也算替你报了仇。上次我就是想替你拿回瑶池带来着,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捕……不过也没什么紧要的,现在你们带着瑶池带快走。妖尊人很好,想来是不会对我和我娘亲做什么。” 祁婴极其动容,但盯着瑶池带看了许久,竟是未曾想,清音竟然这般容易的就偷到了瑶池带。 虽是的确想走的,但他想着清音到底年纪小,偷盗瑶池带一事,怕是留下了不少痕迹,事后一定会很轻易的就被萧含识破。 祁婴关心问道,“你偷盗瑶池带时,可被什么人给看见了?” 清音摇首,声音低起来,“这都是不要紧的。” 苏乐突然出声,“清音姑娘,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祁婴听明白了苏乐口中的意思。清音偷盗瑶池带,于花妖来说可大可小。她们二人毕竟不是亲母女,萧含若是一定要追究,那花妖也不会有什么大罪过。只要清音再不在天九城,萧含要问责,也拿不到人。 祁婴沉闷了会,“清音,你将瑶池带还回去。” 他补充道,“趁现在还未有人发觉,就将瑶池带还回去。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就不会有任何事情。” 清音摇头,她抬起头对上祁婴的眼睛,有些气恼。 她抿唇,被气急了,认真道,“祁婴哥哥,你不明白。你一直都不明白。” 她紧握着双拳,“当初甄萧棠气你是非不分,明明身在妖界却一心挂念仙门,是以,她才一怒之下在老五爷死后为萧含妖尊办事。” “你是妖界同胞,想让北丘独善其身,远离是非,是以中立挣扎了许久,就是不想让北丘沾惹这趟战乱的祸事。可是你如今还是蹚了这趟混水。” “我是妖界之人,我自然不怨你出兵维护仙门。萧含妖尊对仙门赶尽杀绝,势必有一天会物极必反。我知道你的秉性,不管你是真出于维护仙门之心,还是只是想维护苏乐上仙一人,我知道只要还有你在,妖界还会康平不至动荡难堪。” 她气急,虽是妖龄四岁,但其心智皆不再稚嫩年幼。 她握住祁婴的手臂,劝道,“我年纪小,可我知道我是要帮你的。” 清音一字一句决绝道,“你犹豫不决,心软拖沓,模棱两可。这世上成大事者,救大世者,皆是遇事决绝、当机立断,必要时狠厉者。即使是像苏乐上仙那样明事理的人,若萧含妖尊有一日当真将仙门给逼上绝路,连一丝生机都不给,他也照样会举全力厮杀妖界。” 祁婴眸中滑过一丝错愕和惶恐,清音说的没错,他犹豫不决,心软拖沓,模棱两可。 他今世没有杀过人,就连妖都是寥寥可数。不,他已记不清了。他这一世特地想做一个手脚干净的人,可越是特意,就显得他越是刻意。 这一世,他一直想干干净净的走,不管是窝在岐山还是窝在北丘,他都是像干干净净不沾鲜血的走,可他却忘了,他这一世刚开始的时候,就不是干干净净的来。 祁婴无法回应清音所说的话,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却一语中的,那些话明明白白,很是快准狠,就抓住了他的要害。 清音并未放开祁婴的手,她平静道,“自幼我娘亲便告诉我,遇事得速战速决,凡拖得越久,损伤就越大。” 她道,“你若当初早些表态,管你帮了妖界还是仙门,三界死伤总比今日要来得少些。我知道苏乐上仙自管辖岐山以来,岐山子弟死伤不多,可这几月以来的人心惶惶,怕是还不如当即就让那些弟子在热战中洒血而死。” 她真诚道,“祁婴哥哥。你就放手去做。天塌就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行路 天塌就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句话久久的在祁婴脑中回荡,他大概是明白了清音的意思。 人生凡事畏手畏脚,太不快活。到头了,无忠义,无两全,又是个笑话。 权衡利弊久久,不如斩之乱麻。 清音转而握住祁婴的手,紧紧握住,小小的一双手掌包裹住他的左手背,吐字道,“祁婴哥哥,往事珍重,同舟共济。” “趁现在,走。” “萧含妖尊如今正在仙乐殿,他这几日身体不大好。我回来的路上听水碧姐姐说,妖尊这会刚闭关,疑似妖力攻心,修为不稳。” 祁婴点头,水碧本不该透露萧含分毫的,但凑巧,清音在回来时碰上了她,又知道了萧含妖力大涨。 他想起几月前,明明是不久之前,但是却好像是过了百年之久的大阿山一程。那个时候水碧在装有九死醉尺的沉香木锦盒中藏了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写有:宁可卧薪尝胆,不违永世报劳之情。 祁婴拂了拂衣袖,将清音的身形恢复至初见模样,也不多说,打料就抱起。 他侧身同苏乐说道,“咱们快些走。” 清音有些懵,虽说她心智成熟,但她已习惯了成年女子那般大小的身形。这会她突然变回了三四岁孩童的身形,只愣愣的瞧着自己糯糯肉肉的小手,出神。 她蹙眉,半晌道,“祁婴哥哥,我方才对你说的那些话,总结起来就是想让你一路向前,而我……我是想留在这里陪着我娘亲的。” 先前祁婴爬个合虚山都累得体虚,这会他抱着清音,气息想当然的就不稳了些。但他丝毫没有认清这是自己身体不行的原因,他认为这是因为清音很重。甚至,他一度怀疑清音承受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体重。 苏乐体恤祁婴,大抵也知晓自己枕边人是什么个德行,也就开口替祁婴省力气回话。 他道,“清音,你心性聪慧,这点,从你想法子拿到曼陀罗花汁就可看出。想来,你也是有所怀疑的。你的母亲长夏是万花之王牡丹修炼而成,作为花类,她不可能对曼陀罗花汁毫无察觉。” “这几月我不知你同花妖闹了些什么,但今日你成功了。” “这几月间的处心筹谋,你今日赌对了。你的母亲很宠你,她的确知道你要偷盗瑶池带,并且,她放你出了府。” 清音顿了顿,神情逐渐恢复平静,脸上更多的也是理智。 苏乐所说无错,她的确是在赌。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并不是长夏的女儿,知道长夏的确宠爱她。上次偷盗瑶池带时,若非萧含将她抓了个正着,怕是长夏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音相信,她的娘亲为萧含效忠一百八十四年,总有的是法子可以将事情脱的干净。 苏乐继而又道,“你母亲是想让你跟着我们的。” 他甚是语重心长,清音则是愈加安静了些。 三人走的干净,这一路顺遂平静,从进入地洞再出来,总共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离开华长山后,三人分两剑御剑而行,一路都未停歇。 再次脚落岐山时,已是天明。 清音这一路风尘仆仆,已在祁婴怀里睡得昏沉。如今岐山之上的佛光已被苏乐重新尘封,祁婴倒是无谓,那会在荆州江陵府,萧含借故让他咽了不少生魂丹药,是以他并不多加畏惧佛光。他熬得住,可是清音不行。 祁婴将清音放在苏乐房间的榻上,“折郁还在山脚下,虽然我们不能一举歼灭折郁他们,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法子再上山来。” 他又说道,“清音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的,我召些人来照顾她。” 苏乐应声,他明白的。 潭安郡中祁婴信得过,又修为高深的女妖,只有阳山君手下的十五绝。现在佛光暂被封印,那几个女子是可以上山来照顾清音的。 祁婴本想送清音去潭安郡,但他现在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忧虑十五绝上岐山会引起岐山上各宗各派弟子的猜忌。当初只一个汲玉,就将他们迷得多半陷入不利境况,现在要是多来几个,或许会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忌他北丘也是别有所图之辈。 苏乐出声道,“你若是想先去极寒殿,那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一身刚正道,“北丘为仙门鼎力相助,仙门弟子定当怀有感恩之心。若是实在还有几个不争气的,你可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命六箫和丁黎去请梓陌回来了,想来这两日也快到了。” 祁婴颔首,听苏乐说梓陌要回来,心中不由放心不少,但紧接着,他又有些轻嘲的笑了。 苏乐没有问他为什么笑,只是脑中一闪而过苏九晨的模样。梓陌之于祁婴,犹如苏九晨之于苏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孤寂1 苏门。 祁婴带着瑶池带前往苏门,前世时,瑶池带是专门用来对付人的。这个人,自然是可以包括仙门中人,也可以包括人界中人。 但是这一世,瑶池带被萧含改造,如今的瑶池带,不光可以用来对付人,还可以用来对付神兽和妖兽。 祁婴裹了裹大氅,来到苏门山脚时,天已下起蒙蒙细雨。他的耳边滑过风声,也还有雨声。 苏乐撑起一把伞,指节分明,叫祁婴时还带着白气,“阿婴?” 祁婴回神,他方才在想,前世时,他并没有遇见过甄寒和甄萧棠。前世仙门和妖界有三次大战,前世他并不知道原来华长山藏着那么多可以被炼化、收为己用的妖力修为。 或许,许多事情早就因为蝴蝶效应发生了转变。 前世苏九晨在第三次大战时救了他,可是苏九晨如今还活着。前世他和慕茗毫无关联,但是今世他们曾经称兄道弟。 他还怀有一丝侥幸,他还想再等到第三次大战,或许……那个时候慕茗的魂魄会从踏浪剑中出来,就如前世苏九晨那样。 可是他现在越发的清楚,今世是不会有第三次大战的。他愈加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祁婴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可以用红莲可以吸食傀儡的精血。” 苏乐蹙眉,姿容气质像足一幅绘着仙气缭绕处的山水画。他靠近祁婴,两人一同步上台阶,台阶湿漉,有些滑。 苏乐道,“阿婴,你太紧张了。” 祁婴讪讪,摇首问道,“苏乐,我们还有机会去见南边的苍梧山和北边的卞庄镇么?” 苏乐点头应声,笑眯着眼,这是一张极其好看的清姿容颜。毫无颜色,又好像是汇聚了天底下最好看的颜色。 苏乐是甚少笑的,他在祁婴面前笑得最多,就像刚刚那样,带有眷恋的神色和笑意,自然而然的就深深映入祁婴的脑海中。 祁婴握住苏乐撑伞的手,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御剑而行。山脚处到山顶,足有几千台阶。” 苏乐淡淡道,“我想和你这样走一路。只走到前方那个亭子就好。” 祁婴顺势看去,只见再绕几个弯,那一处绿植掩映间,确是透出朱红色的亭子轮廓。 他听闻苏门的台阶是三宗中最多的,也是最干净的。仙门弟子学会御剑飞行后,甚少会通过走路这种方式下山。而苏门是仙门中唯一一家最爱走台阶的宗派。 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祁婴低头看着这些台阶,要是换做岐山,台阶缝隙处必定生出杂草,但苏门没有。台阶两侧的绿植,要是换做岐山,定然高度严重参差不齐,但苏门仍是没有。 苏乐的心情很好,带着笑意,声音犹如淙淙流水,平缓恬淡。 他缓缓道,“我今世数过很多遍,从山脚到那亭子处,共有台阶九百九十九节,要拐四个弯,能看到三条河流交汇,还有五十三种绿植。” 祁婴悉数聆听着,“你记那些做什么?” 苏乐回道,“因为这百余年来很孤寂。” “也因为……” “我曾在脑海中幻想过很多次,我总觉得,你会和我一起走过这些路。就像今天一样。”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孤寂2 祁婴随着苏乐走过第二个弯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也像他一样,他自觉三生有幸,能够和苏乐一起走过这条算不得长的路。 人生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如果苏乐能够一直在他身旁,人世百年,他压根就不用再担心何谓孤寂。 他知苏乐,就有如苏乐知他。 苏乐今生活了一百九十一年,而他们才短短重逢数月。祁婴深知,这百余年,苏乐的孤寂不仅仅只有这七万天日夜的孤独,也还有世间独一份的痛苦和歉疚。 祁婴裹住苏乐冰凉的手背,“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苏门极寒殿。 山顶处一片皑皑白雪,陵周为甄寒披了件青凤裘,甄寒双手摩挲着两臂,甚有卖惨讨好意味,那声音温软,“陵周,苏门也太冷了。” 陵周挑眉道,“所以我才进去给你拿了件青凤裘。” 甄寒又道,“可我还是太冷了。” 陵周沉默半晌,在甄寒满是期待的目光下,最终沉沉叹息,似终于妥协要做一种无可奈何的决定。 是以,这会甄寒双眼愈加明亮—— 他靠近陵周,十分示好,似觉得自己即将得逞,这冰天雪地的,青凤裘哪抵得上他陵周君的暖暖一抱。 他的神情甚是明媚,又叫着,“陵周……” “小陵周?” “陵周兄。” “陵……” 话还未说完,陵周俯身靠近甄寒,被气笑,“你!” 甄寒像根铁柱杵着,站立的直直,笑眯着眼,月牙似的好看,他问道,“我怎么了?” 陵周深吸着这冰凉凉的空气,这几月他听到的‘陵周’二字,比这两世加起来听到的都要多。 他耐着性子,不气恼,妥协笑道,“你站着就好。我看殿里头还有狐裘、貂裘,我现在就给你多拿几套出来。” 话毕,陵周头也不回的就步入极寒殿去取。甄寒伸出手想叫他,‘诶’了半晌,硬是没看到陵周回头。 甄寒悒郁了,极其哀愁的摇头叹息,感慨道,“我的陵周君,何日才可识风情啊。” 祁婴和苏乐御剑落地之时,正好听见他这一句话。 祁婴弹了弹踏浪剑剑身上的雪,回应甄寒道,“我认识陵周数百年,也不见他有何风情。我觉着,你得多调教调教。” 甄寒回神,见祁婴来了,忙是上前问道,“尊上怎么来了?” 祁婴道,“是有些事情。” 他问道,“那些傀儡和犯了宗训的苏门弟子在哪里?” 甄寒回道,“正在极寒殿地牢里押着。” 话刚是说完,陵周就已从殿里拿了狐裘和貂裘出来,一见祁婴和苏乐到此,立即就将手中的两件裘物分给他们二人。 陵周道,“苏门实在太冷,尊上和苏乐仙宗还是得御御寒才好。” 甄寒:“……” 甄寒在心里默念,“无可厚非无可厚非,这是陵周君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陵周侧身看向甄寒,将他拉到自己身旁,为自己的行为狡辩道,“我记得你素来抗寒,平日里,不都是你为我暖的被窝么?” 祁婴甚至意味深长,他将目光从陵周和甄寒的身上移开,“苏门寒冷,风雪又大,这几日你们辛苦了。我和苏乐先去地牢看看。”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陵周说道,“极寒殿后头应是还有几株腊梅,不如你们一同前去瞧瞧?” 话毕,祁婴唇畔还有笑意。 陵周怔着,“既然甄寒觉得冷,那便不去了。腊梅若是他要看,也还可用景传镜看。” 甄寒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满是璀璨和明亮,他抬头看向陵周,暗自肯定,“陵周君果真善解人意。” 祁婴对此情况甚是满意,“如此也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所图1 极寒殿的地牢不同于别处,里头寒气森森,冰石矗立,如危峰兀立,冷得让人怯说一句话,只能瑟瑟躲在角落蜷缩取暖。 祁婴未进去,只是在地牢门前站着,他抬头看了眼头顶上方挂着的两只红灯笼。灯笼上积了些雪,烛光摇曳有些黯淡。 苏乐出声问他,“冷么?” 祁婴摇首,缩回脖颈道,“我不冷。” 他幻出瑶池带,一株株精美绝伦的红莲在雪地中漂浮。数不清的红莲,像源源不断的锦绣、一张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的红毯。 祁婴靠在赤朱丹彤的墙上,厚厚的狐裘触及冰凉刺骨的墙面。他望着眼前一片景象,雪照云光,参天古木换上厚重素装。 红莲一株一株往地牢内部而去,顺着空气中寡淡的气息,轻车熟路找到还未被冻死的人。 这一次,这些红莲并未分开行动,它们散着鲜血一般的光芒,毫无遗漏照耀着地牢的每一处角落。红光太耀眼,地牢门口处好些雪白的土地似都被染上霞光般的颜色。 原本在地牢处奄奄一息又或是在保存体力的苏门弟子,这时无一例外痛苦吟吟。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幅度,声音也算不得大,听着只让人后背发寒,像全身都被浸泡在寒潭中,连动弹一下都是奢侈。 自陵周和甄寒将他们粗暴扔在地牢到现在,他们丝毫都未进食。他们每日都只为争夺几根陵周所提供的燃火之物而大打出手,以至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什么同门情谊,气力更寥寥无几。 红莲光芒缓慢汲取他们身上的修为,好比蛊虫一点一点噬其心血,痛苦难言。 相较于这些苏门弟子细微的动静,傀儡们则显得异常安静。 早在他们成为傀儡那日,他们早就没有了痛感,如今自然连冷也是察觉不到了的。 红光之下,傀儡们齐齐抬头望向那红莲光芒,那光芒先是一团红日模样,盯着盯久了,则有些像盏巨大的红灯笼,再久之,那灯笼看着就变成了一朵绽无所绽的红莲。 傀儡麻木的神情终于清醒,涌上心头的是振奋。他们发觉自己的意识终于恢复,可还不等再沉浸些许这由衷的欢喜和解脱,下一刻,身躯便逐渐化成灰烬。 傀儡……就那般的,在这些苏门弟子面前,自燃成灰烬。 一墙之隔,祁婴裹了裹亮白色狐裘,狐裘柔软,毛质细腻,他伸出手去接一片小小的雪花,雪花落在他手心——融化。 一炷香后。 红莲完成使命,化为本体瑶池带。当瑶池带再次回到祁婴手中时,他和苏乐并未着急离开。 按理说,这些心怀异心有忤逆之嫌、图谋不轨而未成的苏门弟子,在被剥离修为后,是有自主权离开苏门的。毕竟往后就已和师门两不相欠、自成陌路。 祁婴百无聊赖,又是冒着寒风在地牢门口处等了等。 果真,里面无一人出来。 祁婴对苏乐故作舒气道,“走。这三月里的冰天雪地,实在寒冷。” 第二百二十七章 所图2 苏乐应着,肤色凝脂一般,这样的寒日,在极寒殿的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作为洛书宗仙宗,他自然明白地牢里无一人出来意味着什么——那些苏门弟子,在地牢里自戕了。 洛书宗礼仪宗训甚严,再是有不轨之心,东窗事发后也会自觉羞耻。自然,这并非那些弟子自戕的原因。 那些弟子虽然起了主意操控傀儡,也生了歹意效仿白月宗和乾坤宗取代苏乐仙宗一位的心思,但这都是还并未造成实际影响的事情。 只要他们舔着脸否认自己生了歪心思,将事情都推卸担心岐山傀儡事件严重,那都是尚有颜面存世的。可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有踏出地牢的勇气。 祁婴心平气和问道,“苏乐,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自戕。” 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但他却始终想听到苏乐的回答。 苏乐云淡风轻道,“他们都是苏门境内经过层层选拔留下的,若是废了一身修为回乡,就自觉辜负父母期望,便会遭到同乡之人取笑。” “若是运气好些,他们会一生平淡无为。若是运气平常些,他们则会一世活在同乡之人有心的诽谤污蔑之下。” 苏乐驻足,停下脚步,高挑的身材在广阔的雪地中略显单薄。 他又道,“修仙问道于自身大有裨益,能轻而易举达到寻常人一世或几世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就好比去万里之外,于我们而言,御剑而行几个时辰不到便可到达。而他们,就只能依靠车马行走,耗费数月,途径坎坷。甚至,稍有不慎者,不乏有死在途中的例子。” “在云端俯视苍生甚久的人,很难能接受坠到深渊,重新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祁婴注视着苏乐,镇静如深潭古井,他摇首道,“苏乐,人都是惯会趋利避害、权衡利弊的。有所图,才会有所行。” 说罢,祁婴的神情便是愈加复杂。 人有所图谋,才会所有行动。 自古仙门和妖界惯不会两立,若非有充足的理由,有必须所图的目的,很少会有仙门弟子会同不甚熟悉的妖类亲近。 苏九晨自幼就是苏乐座下的亲传弟子,被给予厚望,前途匪浅。既然他是苏乐的亲传弟子,自然心智坚毅,有勇有谋,甚至能布局谋略。 祁婴一直觉得,折郁救了苏九晨,苏九晨留在折郁身边报恩,这看似也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苏门弟子是非分明,荣辱观念极强。即使是走了弯路,也是抱着将弯路走到底不回头的心思。 折郁对苏九晨的一次救命之恩,又是正值两界大战之时。 即使这救命之恩真可以破天荒和苏乐对苏九晨的师恩和教导相提并论。那折郁视人命如草芥,作为苏门弟子的苏九晨,也是绝对不会容忍折郁滥杀无辜和同门的。 然而,苏九晨忍了。 他不光忍了,还端茶送水照顾,似是别出心裁打定主意非要和折郁相处。 除去苏九晨在卧薪尝胆潜伏外,祁婴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不等祁婴将心中所想说出口,苏乐移开视线,心如止水道,“就是你想的这样。” 祁婴:“……” 祁婴好奇,不光是好奇,还觉得自己惯是会被苏乐窥探内心所想。想到这里,他便是咳了一声——还怪不好意思的。 窥探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遇上大事,双方你知我我知你的,倒是省事。可要是偶尔他起了什么心思,那扭扭捏捏的过程,不都被苏乐给知晓了?! 祁婴清嗓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苏乐失笑,“阿婴,你忘了。是我制造华萦琴,燃起返魂香,救你重生的。你想的事情,我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会知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楚歌1 祁婴欲言又止,有些急有些臊,他虽是一个男子,寻常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像女子一样九曲十八弯,但是他若较真起来,那些思虑愁然的东西如山高水深,可是能让人笑话。 他幽幽叹息,“罢了。这命是你捡回来的,我认了。” 栽在苏乐手中,他自然是认了的。 不过,他还觉着有些亏本,虽然他对苏乐也是知根知底很了解的,但是和苏乐对他的了解比起来,还相差甚远。 祁婴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萧含已经拿到华长山的妖力,你准备怎么去应对?” 苏乐低眉看他一眼,缓道,“我是有办法的。” 祁婴见苏乐不再言语,也就不在过问。只要苏乐说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他和苏乐并肩而走,两人于雪地中漫步,静谧一路。 岐山,折郁驻地处。 本是草长莺飞的好季节,满坪鲜草气息甘冽,几只体型纤细瘦小的青鸟从树枝上略过,还未重新飞起,就被几道妖力给重重打下。 青鸟们来不及啼叫,纷纷昏死过去。 几个身穿盔甲的妖兵展露笑颜,其中一个上前拾起青鸟,“总算能烤顿肉吃。” 后头的妖兵附和道,“这么几日,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可别说,今日的伙食算是有了着落。” 一妖兵担忧道,“今日的是有着落了,明日的还不知道上哪找去。” 说罢他啐了口,有些不满,“要我说,与其让我们这些弟兄挨饿受冻,倒还不如直接送个男人出去。” “什么男人?” “就是咱们妖君身边的那个男人。我听说,他原来是苏乐仙宗手下的亲传弟子,似乎是因为好女色,这才为人所害。要我说,要是将他给送出去,苏乐仙宗念其旧情,保管能换上许多食物。” 那妖兵说完,正好是瞧见远处苏九晨的身影。 苏九晨耳力好,只是轻飘飘看了那妖兵一眼,转而进了折郁的营帐。 众妖兵见苏九晨不以为意的模样,也不再议论,转而齐齐看向说苏九晨好女色的妖兵,他们取笑道,“梵大,你看他那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那名叫梵大的妖兵闷哼了一声,气急,将刚弯腰捡起的青鸟扔在地上,骂道,“呸!什么个玩意,总有他落在我手上的时候。” 营帐内。 折郁心情显然不算差,相较于营帐外头浮躁动荡的军心,营帐内,折郁仍旧平静无痕。 岐山之上有各大宗派坐镇,岐山之外又有北丘妖兵阻截。现在的驻守之地,援兵隔得老远无法进入,敌兵又离得老近虎视眈眈。苏九晨不大明白,折郁为何还能这般心如止水。 折郁见他来了,不同于往日的立即起身相迎,倒是支颐着侧目瞧他,一双深邃双眸直直的看他。 苏九晨背对着折郁,沏茶道,“潭安郡郡妖效仿人界汉军攻楚霸王,在外头命歌姬唱了几夜。如今军内弹尽粮绝,人心惶惶。再这么四面楚歌的耗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百二十九章 楚歌2 折郁应声,坦然道,“妖尊想要派援军前来支援,可是援军要到,必然要经过潭安郡。潭安郡的郡妖是个老头子,思想古板,他想效仿就让他去,等他一门心思扑在咱们这头,妖尊拿下潭安郡也指日可待。” 苏九晨沏茶的手一顿,试探问道,“那若是他们早于妖尊夺下潭安郡一步,先攻下了我们,当是如何?” 折郁毫不在意,耸肩道,“那外头的这些妖兵就会死于非命。” 苏九晨将一盏热茶端送到他面前,茶水醇香。 他又问道,“他们死于非命,那我们呢?” 折郁端起茶盏,他这驻扎之地,心里头也就在意苏九晨一人。苏九晨是他从天九城带出来的,那他自然也要护得周全。 他舒气肯定道,“我们不会死。妖尊不会让我落到那种境地,所以……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一定能活着。” 折郁幽幽叹息,全天底下的人都以为萧含要夺仙门,为此束手无策。可他却是知道,要对付萧含,再是容易不过。 若有一日,他折郁毫无反手之力,届时,只要有人以他的性命威胁萧含,并且,只要萧含没有绝对把握可以救下他,那萧含完全是愿意为救他而付出一切的,哪怕……是拿妖界作陪。 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他是折郁,是天底下最后一棵棪树所化的妖。 在妖界,于萧含来说,折郁是最为重要的,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来得重要。 那可是棪树,是能制造华萦琴的棪树。而华萦琴,只要弹奏时配以返魂香,足以让人复生于世。 当日折郁在岐山救下苏九晨之前,他特地拿重生残卷来糊弄筝月,那时,筝月主动以凤羽伞换取记载重生之术的残卷。 他当时想,若是能顺便得了凤羽伞,到时候也好离间三宗的感情。谁能想到,他后来和苏九晨相处甚好,甚至连对得了的凤羽伞,都在合虚山顺手给用了出去。 总而言之,他折郁对萧含很重要。日后要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也总能救上一救苏乐。 他记得很清楚,萧含第一次见他时就曾告诉他——苏乐,那个至高无上的仙门仙宗曾经使用过乾坤宗的秘术乾坤定卦。因此,苏乐会死于非命。至于苏乐是怎么个死法,死在谁的手上,萧含并未告诉他。 而他,天底下最后一棵棪树,他要为萧含而活,为苏乐而活。 苏九晨见折郁出神——他手中那盏茶都去了三分热,都还未喝上一口。 正在苏九晨准备唤他时,折郁忽而道,“这地方弹尽粮绝,这几日你也累了。今日我带你出去走走,我听说岐山境内好些城池都盛有美味佳肴。” 苏九晨心情稍快,好奇问道,“还能出去么?” 驻守之地固若金汤,若非这地方已经没有多少粮草剩余,折郁还可以耗上许久。 折郁应声笑道,“能出去!” 他心情欢愉,像是分享趣事一般,“来时我发现了一条山洞,那山洞出口是一处极其偏僻且已脱离岐山的小地方。那会我还特地幻了几棵参天大树挡住两边洞口。想来,是没什么人知道这条路的。” 第二百三十章 分岔 岐山境内,阳绝城地界。 通往阳绝城的山洞一片光亮,折郁许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在山洞坑坑洼洼的墙沿上置了许多小颗夜明珠。而这些夜明珠的光亮,像汇聚成一条绵长无尽的星河。 不知为何,苏九晨脑中闪过在漳曲堡的记忆。那个时候,有一个女子,曾为他召出很好看的萤火光芒。从前那些萤火光芒可以照亮他内心的整片天际,可是如今他看着这些比萤火光芒还要来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星河,却有些茫然和麻木。 一路无言,十分和谐。 折郁和苏九晨从山洞出来时,瞧见的是阳绝城城郊满满的绿林。绿林中百鸟啼鸣,流水潺潺,甚是悦耳。 折郁轻车熟路将苏九晨带出绿林,进了阳绝城。 阳绝城一片繁华喧嚣,长街两侧酒家旌旗飘摇,空气中弥漫着照耀的红粉香气。 折郁使了阵妖风,将刺鼻的香气吹得远远,略带嫌恶,“真是些俗人的气味。” 苏九晨察觉折郁的怪异,今日的折郁较之从前似乎是有些浮躁。因天九城也有这些胭脂香气,但是从前的折郁不在意这些。 折郁撑开一把油纸伞,遮住苏九晨头顶上的烈阳,“你先拿着,我去为你买些东西。我记得这里有家糕点还不错。” 其实苏九晨早就不用再遮住烈阳,因他不再是泥身,所以也不必再畏惧强光和雨水。可是折郁还是那样护着他,仿佛他现在比泥身时候还金贵。 苏九晨想叫住他,欲言又止时,看折郁往前走的步伐突然停下。 他转过身,笑道,“刚刚走了一路,也有些累了。你就先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苏九晨颔首,松下一口气。 他撑着这把油纸伞,略微抬头,直视前方的日光。 阳绝城繁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一个人的面容上都有或同或不同的神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故事。 苏九晨有些出神时,看见前方人群中,有两个他一眼就能看出的人——苏六箫和梓陌。 几月不见,他的师弟苏六箫果真是有些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沉稳。他看着苏六箫穿着的浅紫锦绸苏门常服,有些欣慰和怅然。 那一身衣服,他这一世都没有办法再穿上。 他低头正是准备转身离开时,心中某根弦忽而开始紧绷。他有些口干,喉咙像是冒烟了似的难以说出一句话。他很紧张,身子有些抖,握着伞柄的手也指节泛白。 最后,他还是抬起头来,和来人平视。 苏六箫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苏九晨,诧异之余带着欣喜,往苏九晨方向跑来。 苏九晨四周环顾,待确认折郁还未归来时,冲着苏六箫摇头,轻启薄唇,极快的重复几个字,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城郊东南侧。” 因看见折郁,苏六箫立即驻足脚步,快速转身,肩膀搭着梓陌和丁黎,挑了家最近的客栈进去。 苏九晨恢复镇静神情,平淡如碧波无澜。 诚然,苏九晨活着的这些年来,是没有做过此等通风报信之事的。苏乐教导他要知恩图报,教导他识人生大义,他一生光明磊落,可从此唯独真只对不起折郁一人。 折郁拎着糕点,拿过苏九晨手中的伞,替他打伞,关心问道,“等久了。” 苏九晨应声,“也不算太久。” 折郁眸中透着笑意,望向前方某处,温声道,“我们再去前面瞧瞧。出来一次很难得,今日想多走一些路。” 第二百三十一章 应合1 苏门极寒殿。 自打苏门弟子大半留守岐山飞烟殿,再加之地牢处不少弟子自戕,此时的苏门更显冷清。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苏乐在可通往妖界东陵湖的悬索桥两侧放置了不少神物,似是要预防妖界有人穿过东陵湖来到洛书宗。 祁婴不知不觉中已站在高耸入云的悬索桥之上,他用妖力拨开云雾,心血来潮想看看这悬索桥之下究竟是什么地方。 刚是拨开一小块云雾时,苏乐就从悬索桥一头走来。 待他走到祁婴身旁时,“各门派都已顺利将自家先辈留下的灵力带到岐山,梓陌今日也同六箫他们回了飞烟殿,算是双喜临门。” 祁婴听到梓陌二字时,抬起头往苏乐处看了眼,竟是没想到只这么几日,苏六箫和丁黎就劝回了梓陌。他还以为梓陌此生都不会再和岐山有任何关联。 他只看了苏乐一眼,又低头开始拨云雾。云雾之下,一盏盏橙黄孔明灯不断升起,在烟雾缭绕之中,停在下方飘摇。 祁婴想着这悬索桥之下定是民居,知道悬索桥下不是什么深不见底、鬼怪横生的深渊,他这心里头心情便是好了许多。 近日也不知为何,虽然苏乐是在他身旁的,可他总觉得不真切,仿佛在不知道的某刻,他就会看不见苏乐。 他站起,抬头与苏乐平视,“苏乐。” 苏乐定睛看他,像过尽千帆终于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船停靠在港湾。而他,此刻也正是在他身边。 祁婴眉间神情波动,踌躇道,“我……我这几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可是我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问道,“苏乐,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么?” 苏乐恍惚间点头。 他正了正神色,出声道,“六箫说,能和九晨里应外合,拿下折郁君。” …… 从苏门御剑到岐山,若是不中途停歇,要一日。 清宵还未褪去风姿,骄阳的影子还未瞧见,春日的微光正在恍惚间行走。陵周大早就将甄寒从床榻上拉起,同祁婴和苏乐一块赶往岐山。 甄寒在寒风中瑟瑟抖着,站到陵周身后,“陵周,你御剑这样快,要是我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他低头往脚下看去,这千丈高的一片,脚下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又补充道,“要是我不小心掉下去,你也找不到我的话……” 陵周瞥了眼脚下,在他还未说完的时候,双手就紧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的,他将甄寒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 因为惯性,甄寒的身子突然前倾,他的左脸贴在陵周的后背,感到一阵来自陵周身上的温热和清香。他觉得他的脸好像有些发烫,他想自己应是发烧了。 这两人衣袂翩跹,站于剑上,跋山涉水,同去同归。 祁婴无意中瞧见,轻笑道,“他们看着倒是越发自然,羡煞旁人。要是我们这些人,每日都能这般平淡安然度日,得是多么欢快。” 苏乐若有所思,并未应答。 良久,祁婴似是模糊的听到苏乐说了句,“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祁婴有些愣神,因他是第一次听到苏乐是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和往日的淡然自若不同。这次,苏乐在寒风中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和喑哑,随口而出的话漫不经心,但情绪中却又刚好透露出所掺杂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他那些纷杂的情绪,怅然若失,在大风中恍若一吹就可以被吹散,以至无所踪迹,让人遍寻不得。 第二百三十二章 应合2 踏浪剑下白云茫茫,途径阳绝城时,苏乐收到苏六箫的密音,四人就在城郊处落脚。 寻了好一阵,穿过绿林,蹚过河水,四人才找到苏六箫、梓陌和丁黎三人。 此时,苏六箫三人正杵在一座山前,那山荒草丛生,鲜花遍地,还有几棵参天大树。 树上枯藤环绕,有些可怖,宛若被白骨森森的爪扼住咽喉。 苏六箫见到苏乐,忙是上前作揖道,“师宗,弟子等人已回过一趟岐山,当时弟子本想叫些同门弟子来一探究竟,但想着此事还是不宜声张。” 苏乐应声,满意道,“你做的很好。” 祁婴和梓陌已几月未曾相见,他本想着此生许是难见梓陌,未曾想不过寥寥数月,就又和他的亲传弟子再次相见。 梓陌百感交集,喊道,“师宗……” 祁婴咧嘴,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回来与不回来都好,我都会尊重你的意见。” 丁黎几番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却又是屡屡忍了住。 苏乐端详着这几棵参天大树,他指尖幻出一道淡紫色乐波,乐波如风,朝大树吹拂去。等乐波触到大树时,这乐波便就被大树弹开老远。 苏乐垂眸淡淡道,“这是折郁君设下的大树,许是想堵住去往驻扎地的路。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另辟蹊径就是。” 话毕,祁婴打出一道妖力,妖力一分为二,在大树旁轻而易举的凿出两个山洞。 那山洞和去往折郁驻扎地的山洞相连。忽而,山洞中传出明亮似星河的光芒来。 祁婴往山洞中走了两步,不由被山洞内部的模样给惊叹。 这山洞虽然没有华长山陵墓那样的壁画,却犹如夜幕天河,流光长明。 祁婴恍惚间有些失神,他想这山洞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若是只为照明而用,也无需在墙沿处置放那样多的夜明珠。这看着,倒是像在讨什么人欢心。 他又往里走了几步,而后他退了出来,看向苏乐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突击折郁的驻扎之地?” 苏乐若有所思回道,“再过几日。昨日九晨才刚同六箫见过,折郁君许是会心有防备。再有……我听闻潭安郡这几日不太平。” 祁婴颔首,又用妖力隐去那刚凿出的山洞,使之与先前无异。 …… 驻扎地。 折郁已三日未同苏九晨说话,明明从阳绝城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一回来后,折郁就在营帐里避而不见。营帐外也多了几个守卫,守着营帐寸步不离,也不许任何人进入。 苏九晨又一次在营帐前碰了壁,一守卫道,“妖君不见你,你还是回。” 苏九晨沉闷不语,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大吵大闹不是苏九晨的个性,苏乐从前教导过他,遇事要冷静自重,方可以理智的从任何事当中不染尘埃的脱身。 可是他现在心情很闷,喘不过气,像连逢阴雨,毫无日光,像有一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他心脏上。他好像……有些难受。 未几,几个妖兵朝苏九晨走来,其中一个还有些眼熟,正是前几日出言不逊的梵大。 梵大已注意苏九晨许久,从前在驻扎地,苏九晨和折郁君每日相见,起码三餐是一起吃食的。可三日前,苏九晨却连这营帐都进不去了。 梵大的唇畔满是讽刺,讥诮道,“可算是让我等到今天了。” 苏九晨恍若未闻,仍是静站于营帐前,像块木头,不为所动。 就算此时朝他来的人是萧含,他也不怕。 因这是折郁的营帐前,仅此而已。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衷肠1 梵大顾忌折郁,满是痞笑的对苏九晨说道,“前几日咱们似乎有误会,不知道苏少侠肯不肯赏脸,咱们一同到前头去说说体己话。” 苏九晨毫无温度的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梵大的后头还跟了好些妖兵,他们不是来为梵大撑腰的,而是来看笑话的。 其实,不管是看梵大的笑话,还是看苏九晨的笑话,这都会给他们百无聊赖的生活增添一番趣味。 苏九晨犹记得当时在天九城的时候,折郁对他说,“那些肮脏下流的人,不值得你和他们多说话。” 他问他,“什么样的人才算是肮脏下流的人?” 折郁当时说,“简单来说,那种肮脏下流的人,是不像人的妖,也不像妖的人。” 苏九晨刚刚瞧过了,像梵大这样的妖,就是不像人的妖。 不知何时起,折郁说过的话,苏九晨都能够记住。并且,记得很牢。 其实,在苏门的时候,他有很多师弟,但是却没有多少朋友。在天九城的时候,虽然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师弟,但是却好像过得很安宁。 苏乐在合虚山的时候曾经说——大义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直到现在,他也不能苟同。即使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是苏乐,是他最敬重的师宗。他一直觉得,对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大义与否,最是重要。 他从前并不知道苏乐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他现在却开始有些似懂非懂。 “苏少侠?” “难不成,苏少侠是不愿意给我们这些为妖界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一个面子?我们只不过是想和你多说两句真心话罢了。” 梵大步步紧逼,朝苏九晨愈加逼近一步。他伸出手准备去拉苏九晨,不知道是想将苏九晨拉往什么地方。 就在梵大的手刚要碰到苏九晨衣角的时候,那一截手臂陡然坠落在地。 梵大吃痛的喊叫,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上,又看向脚边的一地血迹。 折郁并未出营帐,只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传出,“既然要抛头颅、洒热血、真心话,那就看看你的头颅到底能抛到多高,你的血究竟热不热,你的心又有多真。” 苏九晨怔着。 紧接,梵大的头颅和身体被分割,温热的鲜血撒在灰黄色的土地上,所谓的真心,颜色鲜红而又充满腥味。 折郁掀开营帐,和三天前不同,今日的折郁面色有些惨白,虽然他眉间的朱砂仍旧朱红,但是身上的金黄色锦绸衣袍已染了厚厚灰尘。 更为明显的是,他今日身上的木香气,异常的浓重。 他左手手腕处常戴的金玉佛珠串今日不知被他放在何处,那是他素来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苏九晨只觉奇怪,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他拉进营帐。 营帐内,折郁神色未改,亲自给他沏茶。未几,他的双眼较之方才多了几分神采。 他淡淡道,“我在妖界见惯了肮脏龌龊的,就想让你少和我一样。外头那样的妖兵,污你眼睛了。” 苏九晨道,“没有。” 折郁倒是也不再继续提外头妖兵的事情,对他来说,那些妖兵无关痛痒。区区一个妖兵,就敢将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是太不自量力。 他转而提到今年年前的事情,唇畔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连冷厉的眼神都柔和不少。 “那天在合虚山,我很高兴。” “其实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妖,和你们这种修道人士口中所谓的大义,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但是那天你告诉我,其实我对你很重要。” “这么些年,视我为重要的只有萧含一人。其余人,即使是装也都懒得装。” “但是只有你愿意骗我,我很高兴。” 第二百三十四章 衷肠2 苏九晨恍惚间有几分错愕,他隐约觉得,折郁今日并不高兴。 他紧抿双唇,面若白兰,吐字清晰道,“我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骗他—— 那日在合虚山,他所说的话是真的。 晨时抚琴吹笛,晚时闲坐高阁。在天九城,同折郁在一处,他是真的快意。 而当时,他口中的所谓大义,也是真的。 他当时对折郁说,“大义是你,却又不完全是你。” 这话不假,因他未说出口,他一贯的大义……乃为天地除邪佞。 “苏九晨。” 折郁微启薄唇,喃喃,发出微弱的声音,似于耳畔厮磨。 他注视着他,“你出现以前,我愿意奋不顾身的为萧含奉献自己的一切。可是你出现以后,我总觉得我不能什么都不留下的走。” 苏九晨问道,“你要去哪?” 折郁道,“是你要我去的地方。” 苏九晨脑中一片空白,很慌乱。他的神情左右躲闪,最后还是定格在折郁的脸上。 折郁恍然间笑了,他这几日还有些气恼,气恼苏九晨的通风报信。可是就在刚刚苏九晨定睛看他的时候,他真的一丁点都不生气。 他将苏九晨带到阳绝城那一日,他就知道苏六箫会出现在那里。可他还是把苏九晨留在原处,独自一人去买了糕点。 其实那天,他早就买好了糕点。 当时,他躲在墙角看苏九晨,他曾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回去,回岐山,只要将苏九晨带回岐山,他们还能安稳很久。可是……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带苏九晨回岐山的那一刻,苏六箫却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希望苏九晨什么也不说的转身离开。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后悔将苏九晨带到阳绝城。 再后来,这几日他待在营帐里想了很久,也想过用妖力将通往阳绝城的山洞给毁了。但是他转而又想,他不如什么也不做。 萧含曾经对他说,“有一个人,我愿意将一切都给他。” 现在,他也愿意。 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给苏九晨。 “你知道么?近两百年来,我觉着日子很无趣。我是棪树所化的妖,是这天底下最后一棵棪树。” “我未化成人以前,一直在堂庭山生活。永远年年复一日的扎根在堂庭山,为天地所滋养,享日月之光辉。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当一个妖、一个人。” 折郁平静叙述着自己的过往,他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苏九晨,想让他这辈子都将他记得清清楚楚,不能忘却,亦不可抹去。 他道,“我和萧含是在堂庭山认识的。” “那日,他正好从苍泽之地历险归来,途径堂庭,正好看到满山烈火。你应该很难想象,一个妖尊,像疯了一样冲进火里的样子,还险些被火气灼伤眼睛。” 他觉得好笑,轻呵道,“他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山北水南的阴凉之地找到我。我是最后一棵未被烈火烧毁的棪树。” “也就是那一天,萧含渡我妖力,将我化成一个只有少年模样的妖。他说妖只有长得好看些,才会被人喜欢。” 讲到这里,折郁笑起来,他亦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在岐山见过筝月,那副皮相虽说算不得最好,但的确也担得起仙门第一美人的名号。 苏九晨不解他所说的话,问道,“棪……树?” 折郁应声,“是。” 他的语气很冰凉刺骨,缓缓解释道,“你应该还不知道,世有棪树,可制华萦琴。若配以返魂香,可令人起死回生。” “现在你明白了么?我是天底下最后一棵可以制造华萦琴的棪树。若以后真的有华萦琴出世,那便是我的本体。” 第二百三十五章 驻终1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苏九晨身上移开,落在那一盏早已微凉的茶上。 营帐外号角声四面而起,兵刃声响起。 祁婴等人早在三日前就已兵分两路,三日前祁婴收到萧含偷袭攻打潭安郡的消息,他当即就和苏乐带着人马回到潭安郡支援。 这一支援,双方对战三日之久,并无胜负之分。 而现在,陵周和甄寒等人则授命带领人马从山洞潜入偷袭折郁军队。 梓陌的三水剑剑气浩荡,准确无误在这数百营帐中找到折郁和苏九晨的具体位置。苏六箫挥起佩剑厮杀,不过一瞬就有数十妖兵倒地。 苏九晨听着外头的动静,竟有些心悸。 他在驻扎地等了三日,这三日他忐忑惴惴,甚至夜里辗转不能寐。现在终于如他所愿,仙门的人从山洞成功潜入攻进,他却……却慌了。 陵周等人已包围了折郁所在的营帐,他紧抿双唇,周身冷冽,喊道,“折郁君,你的人非死即降,你还是尽快束手就擒!” 折郁充耳未闻,他双手微抬,营帐外的土壤里瞬间冒出无数的树根,树根不断向天空蔓延,将营帐包裹。 苏六箫着急,“陵周前辈,我师兄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已经毫无修为,我怕他……” 不等苏六箫说完,陵周打断道,“不会。” 苏六箫担忧道,“可是我怕折郁君对师兄下手。” 陵周笃定道,“他不会。我们再等等。” 树根层层叠叠,半丈有余。即使现在仙门之人万剑齐发,那剑身也不一定能穿过这树根营造成的屏障。 营帐内一片寂静,折郁靠在书桌旁,面容仍旧从容俊俏。 折郁双眼直视着苏九晨—— 他是用蛊雕炼出死士攻击仙门的折郁君,是亲手剥千百人皮毫无怜悯之心的折郁君,可当他面对背弃他的苏九晨时,他甚至毫无怨恨。 时间仿若静止,苏九晨双目通红,他不后悔给苏六箫通风报信,这一场仙门和妖界的闹剧,总得开始停歇才是。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心中愈发作痛。 一炷香时间已过。 苏六箫再也等不住,他看向陵周一眼,见陵周仍旧不为所动,随即就号令洛书宗弟子举全力攻击营帐。 洛书宗弟子一动,此番偷袭的仙门弟子就齐齐用灵力攻击营帐外的屏障。 无数功法凝聚成的灵力冲击着深褐色树根屏障,众多灵力袭向屏障时,屏障已开始有了细微的裂痕。 这裂痕既生,就将这些仙门弟子的灵力齐齐吸入屏障内。这些仙门弟子灵力不断流失,想要收手却又收手不得。 情势有了细微的转变,若是没有人将这些仙门弟子的灵力从屏障中抽离或断裂,这些弟子将会丧失修为乃至性命。 可若是现在有人能从中救出这些弟子,这深褐色树根营造成的屏障就会土崩瓦解。到时,折郁势必…… 甄寒蹙眉,“好生厉害的树根,也不知是什么树类的品种。若是再这样下去,今日来此的仙门弟子怕是要死伤大半。” 苏六箫自知自己心性不够沉不住气,抱歉道,“陵周前辈,真是对不住,是我沉不住气。” 梓陌出声道,“陵周君,我几月前曾在岐山圣地见过萧含的真面目。” 陵周一怔,又听他道,“我知道若是陵周君你现在出手意味着什么。你也不必有太多思量,救与不救我们,我都理解。” 折郁之于萧含,犹如前世时陵周之于祁婴。 前世时,祁婴除去陵周外,还有老五爷和诸多心腹手下。可今世,萧含除去折郁外,无一人可于身边交心。 对陵周而言,萧含不是祁婴。可若要萧含独自一人承受接下来的孤寂与日夜,太过残忍。 陵周面无表情,微启薄唇道,“眼下北丘和仙门同盟,再说,你是尊上唯一的徒弟,苏六箫又是除苏九晨外苏乐仙宗仅剩的亲传弟子,我没有理由不救你们。” 话毕,陵周用妖力击向深褐屏障—— 营帐内,折郁的声音喑哑,因陵周妖力的冲击,他胸腔中有一股血差些喷涌而出。 他咽下口中淡腥味的血,背对苏九晨沉声道,“我平日里心肠歹毒,罪无可赦。你是一贯正义的人,你想害我也是应该的。我不怨恨你。” 苏九晨道,“我……” 折郁道,“你一生清清白白,唯独在天九城时受人谩骂最多。其实我不怕死,总归我死之后你也不会念我想我。那样是最好的。” “我只是怕我死后没有人会再陪着萧含。萧含比我可怜,我还有他疼有他护,可他什么也没有。” 第二百三十六章 驻终2 苏九晨唇线紧抿,轻唤,“折郁……” 在天九城时,他虽受人谩骂,但他过得却开心。他欠折郁一条命,当是以命相抵。若折郁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深褐屏障裂纹深重,折郁的唇畔终于渗出血迹。 折郁能明确听到自己心脏处的撕裂声,他右手捂着胸口,隐忍不发一声,可神情分明痛苦到极限。 “折郁!” 苏九晨快速走到他身旁,他能感到屏障中的妖力在不断流逝。 他慌乱不知所以,大脑一片空白。有一个声音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后悔了…… 他忙乱扶住折郁,声音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意。 “折郁,我们走。” “我们去找个山高水长的地方躲起来,我们再也不要掺和三界这些事情。我以后也再不要什么正义,我再不会怨你歹毒。” “你很好,我都知道。” 他自认平生没有什么坚持。从前,坚持守护苏门是一件,而后,坚持以一己之力待在折郁身边是一件。 现在,他不想再守护苏门了。苏门有很多人守护,而折郁……他现在身边只有他。 他想继续待在折郁身边。 即使什么也不做,只要活着……只要折郁活着就好。 折郁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妖界三大妖君,属他最无用。 长于堂庭山山北水南的地方,身子羸弱,虽看着风光,位高权重,后又修炼百余年,但实际还得靠阳山君卫垣的气血精力过命。 陵周收回妖力,各大仙门弟子也终于获救不至修为尽失。 此刻,深褐色屏障忽的散成碎片,像极风中柳絮,飘散如烟。 营帐内的木质香气淡了不少,苏六箫掀开营帐入内。 折郁抬起头,和陵周相望一眼。 他第一次瞧见自己模样时,是极其惊于自身样貌的。可当他第一次看见陵周之时,方知萧含偏心,因陵周长得比他要好看几分。 萧含给了他一张放眼三界都名列前茅的样貌,可在妖界臣妖中,他的样貌却唯独逊色陵周。 他耳畔犹响起自己曾问萧含的话—— “你说妖只有长得好看些才会被人喜欢,可你当真是偏心,我看被你压在漳曲堡下的陵周君都比我要来得好看许多。” 他记得尤其清楚,那时萧含停下描摹的狼毫笔,怅然若失。 良久,萧含说的是,“他不一样。” 是啊,他不一样。 自此以后,折郁便想,其实萧含是打从心底里将陵周当做手足至亲的。 只可惜……这份手足至亲之情,从来无几人能知。 屏障既已被击碎,外头的风也不断袭向折郁。 苏六箫见苏九晨正扶着折郁,忙是喊道,“师兄,你快过来!我们师兄弟都来了,现在还有陵周前辈他们坐镇,折郁君这次插翅难逃!” 折郁回神,轻嗤一声,推开苏九晨,似要断绝关系。 他强撑自己站起身,冷声,“你以为就凭你们,我就能束手就擒?” 陵周神色未明,出声道,“折郁君,你我同为妖类。若此次你能束手就擒,可由我带回北丘,或许能留得一命。” 一听陵周的话,许多仙门之人都有了不同的声音。 不少原先躲在后头不出手只观望的仙门门主对陵周这话不满,纷纷说道—— “陵周君,虽说如今北丘和仙门结盟,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是啊!” “今日谁若能杀俘妖界折郁君,从此可就能在仙门扬名立万。” “我看陵周君你和折郁同为妖类,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为好。” 一些仙门门主说罢,有不少年轻的仙门弟子和当家门主都跃跃欲试欲夺折郁君性命。 不等陵周回应,不少仙门之人都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借疾风化成的飞箭,用周遭碎石落叶化成的利器,通通朝折郁而去,也不顾折郁身边苏九晨的死活。 折郁用仅剩的妖力将苏九晨完全护住,可一些锐利利器却划过他的脸颊、手臂,鲜血也瞬间渗透浸湿他的袖子。 洛书宗弟子见这些仙门之人全然不给苏九晨留活路,一时之间恼火起了争执。丁黎和梓陌试图分开这两批开始动手的仙门弟子。 陵周抑着怒气站在原地,这种景况,他前世见过许多。 甄寒为难着,“陵周,那折郁君该如何处置?” 陵周坚定道,“带回北丘。” 刚是话毕,一仙门门主趁其不备,凝聚全身灵力幻出一个火球。 那火球炙热,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冲到折郁跟前。 苏九晨刚是准备推开折郁替他挡住火球,可折郁却下意识用妖力击开他……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回生1 他的后背被猛烈撞击到营帐内的一角书桌上,后背淤青生疼。 苏九晨双眼错愕相望,他看到火球擦着折郁的侧脸而过。而折郁那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上,此刻已出现被灼伤的痕迹。 他疯了似的上前,折郁却袖口一挥将他弹在地上。 “苏九晨,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不惜背弃我引进来的人……” “你说,值得么?” 苏九晨想开口说话,可他此刻的双唇却因折郁的妖力而被迫紧抿。 他是当真后悔了…… 他才二十几岁,折郁却已活了成百上千年。他很悔恨,终他一生,都未曾开口对他说过喜欢二字。 他终生为追寻大义而活,可此刻却发觉自己寥寥一生不过一场笑话。 仙门存恶,妖界有善。 大义,世间本从无大义。有的,乃是人心中不灭的正直与良善。 “这是什么?” “一道藤紫色的光,难道是……” 众人议论纷纷,注意力皆集中到苏九晨的身上—— 黛青色天际中出现缕缕如烟般的光芒,它们穿过云层纠葛成一道璀璨的藤紫色星河。光芒拥有着绝高的灵力,通通灌注到苏九晨的身上。 苏九晨感到身体中有一腔的热气流窜,身上的灵力也不断上涨。这道藤紫色光芒,似乎正在帮他重塑肉身…… 甄寒感慨道,“都说修道之人修成上仙一位时会有一道光从天而降注入身躯,意为乃天选之人,从此得道高升。” “苏九晨这一回也算是因祸得福,度过生死大劫。” 他话锋微转,若有所思,“不过……苏九晨只余一魂一魄寄于木中人形,连人都算不上,且身上无一点妖力灵力,又是怎么得道修成上仙一位的?” 众人听着甄寒那话皆是不解,若是非人非妖,连身体都是外人制成的木制人形,若是连这样的都能够修到上仙一位,那他们这些辛苦问道数十载的怎么不能? 梓陌心细,从深褐色屏障破碎时,他便已经发觉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当时他并未多想,现在却觉得这气味越来越强烈。 梓陌问道,“两位前辈,你们有没有闻到空气中有一种香气。” ‘香气’二字一落,陵周和甄寒则纷纷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 是了! 这就对上了! 是返魂香的气息! 若要修成上仙一位,首先的前提条件就得是人。苏九晨现在连人都算不上,他身上只有一魂一魄,他若要修成上仙一位,除去天赋异禀的条件外,他还需得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苏九晨这才明白折郁先前所说的话是何意思—— “世有棪树,可制华萦琴,若配以返魂香,可令人起死回生。” 棪树,折郁就是棪树本体。 他刚进入营帐时所闻到的木质清香,原是返魂树研制而成的返魂香气息。 折郁注视着苏九晨,唇畔漫着笑意,那眼神带有不尽的眷恋。 他身上燃起金黄色火焰,他感觉不到痛楚。此刻,随着折郁妖力的散尽,火焰光芒愈发的嚣张,空气中俨然响起一阵琴声。 那琴声犹如凤凰泣血,坠入火焰中浴火重生。 他缓缓闭上双眼,敞开双臂感受着这世间最后的闲暇温暖。 “苏九晨,你忘不掉我了。” 他的笑声无力张扬,却洋溢着得逞的肆意,只因……他在临死前侥幸捉弄了回苏九晨。 他的确是个坏事做尽、罪无可恕之人,但这一次,他死而无憾。 他终于遭到毕生的天谴,可他不怕这天谴。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回生2 风声萧萧,火焰声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世人甚少能看见仙门弟子晋升上仙的光景,因此,今日是何等的幸运。 据传祁婴当年晋升时,岐山圣地百兽来访,灵药园数年未曾生长的灵药一时间比比皆是,明白色光芒从东方夜幕中源源不断袭向岐山,几乎可照耀整片天地,一度让人误以为天下有日月同辉之迹。 在旁人眼中,苏九晨明明是个刚渡过生死心劫、悟道大成的仙门骄子。 可此刻,苏九晨双眸黯淡无光,刹那间犹永失光明模样,他眼眶充斥血色,恍若误坠妖道。 在场的仙门弟子及其门主大多都开始慌了。 许多年后,在此次作战中存活的仙门弟子是这般同后人所说—— 遥想仙门数千年只出过三个上仙,白月宗的原是妖界之主,乾坤宗的入妖后终落得个魂飞魄散下场,洛书宗的终生为仙门坐镇,临了却死于亲近之人手中。好容易仙门得了第四个上仙,众人还未来得及额手称庆,这第四位却立马散了满身的修为。 仔细想来,这仙门上仙一位,当真是不得善终,也不是何人都能坐得。 “陵周,他在做什么?” 甄寒露出几分诧异,他握住陵周的肩臂,“我有没有看错?这是修仙问道之人百世难得的造化,苏九晨竟然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不要了?” 仙门弟子眼红的有之,不解的有之,愤懑不满的皆有之。 “这是我们活百年千年都不一定有的修为,苏九晨是疯了么?” “他这是做什么?他引我们进来难道不就是为了除掉折郁君么?” “真是暴殄天物,为一个妖,竟然散尽满身上仙修为,当真不知廉耻。” …… 火光之中,大火飘摇,众人再寻不得折郁的身影。 苏九晨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将满身修为灵力传入火中,任用灵力扑火救助。他坚信,只要琴声未止,折郁就一定还活着! 无论如何,他想用他满身的修为换取折郁一命。 这几月他时常在想,他的师宗苏乐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祁婴是妖,还是后来才偶然得知。 现在,他终于明白。 无论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后来才偶然得知,这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祁婴不会胡作非为,而他的师宗苏乐,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与祁婴同进退。 折郁在他看来素来是个不得消停的性子,宁负苍生不负萧含与他。为恩为情为义,折郁当是都做到了。 而他……他苏九晨,从今往后什么都不要,他只要携折郁归隐,不问世事。 哪怕倾尽全力乃至付出性命,他只要折郁能活在世上。哪怕他往后终生被冠上欺师灭祖的罪名,又有何妨。 他……他也想和折郁同进退。 琴声渐渐停止,火光终于也消散不见,岐山山脚下只余萧瑟硝烟笼罩,让人看不清眼前。 哪怕他此刻眼前早已没有火光,苏九晨也并未停止运输灵力。 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若是他放弃了,折郁就真的死了……而他不愿意,也不舍得。 在场的仙门弟子但凡有些修为的都能看出,若是苏九晨再不知死活滥用灵力救一个已死之人,恐怕连他自己都要陪葬送命! 洛书宗的弟子们接连不停的叫喊他,想让他清醒,不要再陷于混沌,可现在的苏九晨什么都听不到。 刹那间,陵周喊道,“苏九晨!通往阳绝城的山洞,那里的整片星河已经毁了。” 苏九晨昏沉的神情忽然有几分清明,陵周继续喊道—— “是折郁刚刚借由妖力毁掉的它,他不可能再原谅你了!你收手,你以为他当真稀罕你满身的修为灵力么?” “你别忘了,当时你初到折郁府,只剩下一魂一魄,什么修为灵力都没有!” “他死了,他现在死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他宁愿死……都不想和你再有瓜葛。” 苏九晨的神情愈发清醒,他先是大笑几声,颇为自嘲讽刺,等笑累了,突然低声喃道。 “原来世间……当真无双全法。携手共隐,即使是无愧于心,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心中原所想说的那些话,那些话……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第二百三十九章 炼狱1 苏九晨身心不稳,明明原先是稳稳当当的站在平地,可现在却差些摔个踉跄。苏六箫想去扶他,却被他抬手避开。 雾茫茫的烟气逐渐散开,前方不时传来一阵兵器的切磋声响。 众人的注意力无一不集中在前方的兵器声响上,可唯独苏九晨一人,他径直走向折郁浴火而亡的地方。 那一片土地已经被烧焦,周遭还有零星的绿草,土地上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一把算不得好看的琴。 这是一把由棪树制造的古琴,也是世上最后一把华萦琴。 古琴琴长三尺六寸五,琴额、承露处有几道灼痕,黄棕色,有不少断纹,七徽处纹有棪叶,香气温醇。 苏九晨单膝跪下,双手抚过冰弦。 他思及,他出身洛书宗,习乐器乐理多年,却从没有在折郁面前弹过什么曲子。 不时,琴声清哀浩荡,回荡百川。 身处前方一片白茫茫中的祁婴忽有些错愕,以至踏浪剑应战时有些迟钝。 这曲子……当年他于岐山身死时,苏乐也曾吹奏过。而后,在临漳城临笙楼,他因想听,苏乐也吹予他听过。 他开始好奇,这曲子究竟是何意。 不等他开口问身侧的苏乐,一道强大的妖力顿时就挥散烟气,以致此刻岐山百里内无烟无云,甚是清明朗日。 萧含这几日在潭安郡嚣张到几近可夺城略土的地步,未曾想,临了时祁婴和苏乐却半路杀出。 他被祁婴等人拖延一路,等他赶到岐山山脚时,看见的就只有这茫茫未曾散的烟气。 他一眼就看到折郁所化身的华萦琴,琴身七徽处留有制琴前被灼烧的痕迹。 看到华萦琴的刹那,他顿时一掌打向苏九晨。 苏九晨此刻身上的灵力修为不低,但却并没有躲过萧含这一掌,反倒死命捱着。 他嘴角溢出鲜红血液,神情麻木,说不上来究竟是痛或不痛。 众人只看到,他弹奏那一首曲子的双手并没有停。 萧含这些时日并不是没有担忧过折郁,只是折郁近来并未向他传任何密音,是以他便误以为驻扎地一切安好无恙。 在潭安郡时,他听祁婴说陵周已率仙门弟子攻克驻扎地,当时他离攻占潭安郡不过一步之遥,但他仍毅然决然放过潭安郡赶往此地。 他原以为他是因为担忧折郁生死安危,担忧折郁若是出了状况丧生,日后世上就再无华萦琴可复生那人。 可现在他看到折郁就算死,也在死前给他留了华萦琴。 他顿觉……顿觉世间从此已少几分盎然趣味,仙乐殿往后又会恢复从前那般沉寂无言。 今后,就只有他一人会倚着仙乐殿瞧恒古不变的暮色,漫漫长夜。 苏九晨弹奏完这一首曲子时,站立起的身子飘摇似浮萍,双手紧紧环抱住琴身不松开。 萧含凝聚一股妖力,苏九晨怀中的华萦琴顿时就已转移到他的怀里。 他漠然扫过在场众人,毫无情绪,修长指尖扫过琴身冰弦时,方才在折郁身上所发生的一幕幕全然浮现在他眼前。 他微寒的语气响起,“关上人间的大门,即是地狱。” 第二百四十章 炼狱2 在场众人虽听不懂萧含口中的寓意,但皆从他冷冽的声音中感到一丝可怖。 刹那间,地动山摇,结界笼罩着整一个岐山。 山间寒风渐起,其中莫名杂着些许冰雪。那些冰雪触及地面时,地面猛然结成一层厚重的冰层。 冰层之上,那些修为不足以言重的仙门门主及其弟子寸步难移。 那些冰雪迅速冻住他们的身躯,甚至连两鬓都开始结出白茫茫的霜。一眨眼的功夫,驻扎地已然出现一批壮观的冰俑。 这些所谓的冰俑并未完全丧失生命意识,他们的身体虽僵硬无法动弹,但眼珠子却还可以完全灵活的转动。 冰俑之中有几个门主在仙门中较有名望,他们神色各异,各怀鬼胎,纷纷忙不迭给苏乐传去密音—— “苏乐,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大家追本溯源都是同道中人。你得救我们!” “苏乐上仙,我等今日一役虽死犹荣,你切莫管我们,只管奋力将这妖孽拿下!” …… 密音传入苏乐耳中的刹那,凹凸不平的地面顿时飞升出无数细小的碎石,碎石边角如同削铁如泥的刀刃剑刃,急速朝那些冰俑袭去。 此刻,那些密密麻麻的碎石瞬间幻化成数十把剑,哪怕这些冰俑的身躯原本是那样坚硬不可摧,但现在仍旧轻而易举的被这些剑穿过。 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仙门门主,自以为前途无量的仙门弟子,终是成了残躯败体,他们喷涌而出的鲜血陡然间洒满一地。 祁婴等人先前早已各自拿出法器对抗。 祁婴以踏浪剑为身凝聚出坚固屏障,因此能轻而易举的躲过碎石冰雪攻击。 苏乐的破冰笛则调动此刻结界内一切万物的声响,只为对抗他们脚底蠢蠢欲动的冰层。 他们二人身后,大多是此行偷袭驻扎地仅剩的所有弟子。 整一个岐山,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脚下仍有绿草如茵,其余的则就都裹上了一层或薄或厚的冰层。 萧含的妖力原本就在妖界首位,祁婴知晓他的厉害,但未想到的是,萧含如今借用华长山众位先长的妖力后,妖力竟然突破他终生未敢肖想的极限。 “萧含!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祁婴以踏浪剑剑气抵住屏障外的冰雪碎石攻击,郑声道—— “我知道你是为折郁的死而怨愤,几日前卫垣死时,我也曾这样怨愤你!” “卫垣死时,我是真想和你决一死战,为他和汲玉报仇。可就因为我知道他是自愿身死,因此我只能怨不能恨,只能气不能恼。” 他隐忍着,终于质问道,“难道你认为今日折郁身死,不是他自愿的么?” 祁婴不知道折郁自愿身死的理由是什么,但他在合虚山见过折郁的厉害,即使折郁自身妖力不高,但他手上的那串金玉佛珠很是厉害。 当时仅仅只一颗佛珠,就差些燃了合虚山大半。若今日折郁不是自愿身亡,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任何原因。 萧含紧抿薄唇,周身凌厉,他无暇的脸上带有几分愠色,双眸直直看向苏九晨。 第二百四十一章 收卷1 他只是看向他,并未发出任何一丁点声响。 他久久不能平静,半晌声音略带喑哑。 “他自愿是他的事情,我不是你。他们伤他让他死可以,可我就让他们陪葬。” 说到这里,萧含的眼眶不自觉渐红,他背过身,岐山结界内风雪依旧。 他明明和祁婴是同一个人,可是他却连自己身边唯一一个朋友都保不住。 是啊,折郁的确是自愿的,自愿为他惶惶不可得的感情献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他萧含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祁婴,今世不是前世,你们谁都说我错,可我当真是错了么?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 “我滥杀……可你们仙门乌烟瘴气,人界自私贪婪。只有当杀戮和血腥足以震撼你们内心的敬畏时,这三界才能真正的得到安宁。” 他的声音缥缈低沉,抱着手中那长三尺六五的华萦琴,慢步朝结界出口方向走去。 祁婴等人仍旧寸步难移,屏障外的碎石冰雪来得猛烈,他和苏乐只能守不能攻。 可若是再守下去,不主动去攻破岐山之上的结界,他以踏浪剑剑气凝聚出的屏障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不,你不能走。” 苏九晨丧失理智,妄图冲出目前岐山唯一安全的区域,他想走出屏障,他想去问萧含要回华萦琴。 苏六箫从没有见过那样的苏九晨,可以舍弃一切,就只是……只是为了折郁? 苏九晨冲出屏障,朝萧含离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喊道—— “你不能走,你不能带走华萦琴。” “我知道我对不起折郁,你要是非得带走华萦琴,那你也带走我!” “或者,我也可以和慕茗一样,做你座下的傀儡和棋子。” 他刚冲出屏障的刹那,早已失智,脚下的锦靴也顿时被冰冷的地面冻结。那一层厚重的冰,以迅雷之势裹上他的身躯。 而风雪之中,萧含孤寂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或许有听到苏九晨所说的话,可苏九晨要跟他走,他就一定要带他离开么?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痛苦的、悲哀的,就只能他来承受。他不想再成全任何人。 “师兄!你快回来,你在做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折郁已经死了!” “你忘记陵周前辈所说的话了么?连那一片恰似星河的山洞,折郁也都在临死前毁了它!你们不是同路人,往后还是切莫再牵扯思索为好。” 苏六箫想出屏障拉回苏九晨,可外头风霜冷冽,碎石依旧嚣张的冲击屏障,他根本无法离开。 苏九晨的腿脚已经不能动弹,碎石如剑刺向他的身躯,他千疮百孔,他满目疮痍,他遍体鳞伤。 他说过,若是折郁死了,他就将他捡回的这条命还给他。 不就是现世无法再纠葛了么…… 他……即使是死,化作孤魂游历,也要寻到他。 碎石风雪犹如利刃,他站于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寻死不得。 当散尽仙友梦寐以求的上仙修为时,他的体内顿时爆发出一种炙热的金黄色光芒—— 光芒幻化成一串金玉佛珠串,戴于苏九晨左手手腕,一百零七颗,尺寸尤为合适。 第二百四十二章 收卷2 苏九晨有刹那间的错愕,他抚着那串金玉佛珠,珠子玉石光润,又泛着金光,散着如日晕般的光芒。 他半晌愣在原地,没想到……金玉佛珠串竟是在他身上。 金玉佛珠似感知到佩戴者遭遇危险,遂发出明亮而又刺目的光芒。 一百零七颗佛珠从他的手腕脱落,如火球高悬于空中。这些佛珠完全不同于先前折郁在大阿山所用时的那般干烈。 它们所散发的热量融化着岐山上下每一寸冰寒,土壤之上的冰层融化成水,渗入土地。 原先被冰冻成冰俑的仙门仙友,他们顿时瘫倒在地,进而整一个人都化成一滩恶臭的脓水。 苏乐凝视着此刻笼罩在岐山上空的结界,结界妖力之强大,几乎无法撼动。 他思索良久,或许……可以借由这一百零七颗金玉佛珠串来突破结界。 金玉佛珠融化冰雪时发出近乎无声的声响,破冰笛笛声悠扬,穿过银装素裹的整座岐山山脉。 “就是现在。阿婴,突破结界。” 祁婴手握踏浪剑,踏浪横扫,将屏障外的碎石击落粉碎。 剑气助力着先前破冰笛吹奏生成的淡紫色乐波,乐波愈来愈强,凝聚偌大乐力冲上云霄。 当乐波冲上结界之际,天空犹如绽开一朵盛大的紫色扶桑。 结界……破了。 “真是太好了,结界破了!” “身入如此险境竟然还能存活,真是大难不死。” …… 不少仙门弟子如释重负,双眸恢复神采,不再复先前的死寂。 苏九晨抬头凝视方才绽放扶桑花的位置,再是缓缓环视四周。结界虽破,但岐山却好似陷入一场浩劫,万物被冰雪洗刷,整座山脉湿漉得让人发慌。 他现在已经恢复肉身之躯,在天九城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他好像没有跟筝月去岐山,也没有丧身于慕茗之手。 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可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手中的金玉佛珠串忽而消失,隐匿在他身体之中。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不是梦。 往后,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一串金玉佛珠会始终护他平安。他的余生,除去老死外,根本别无他法离世。 可他的余生,又要怎么过下去。折郁……当真是心狠。 苏六箫上前几步,劝说道,“师兄,逝者已矣,就节哀顺变。” 苏九晨像是失声,良久才是麻木的点了点头。 三月末,天气渐暖,岐山飞烟殿的墙面因先前冰雪袭击而脱落,朱红不再,看着乃是一片衰败景象。 众多留守岐山的弟子开始清扫宗地,重整旗鼓。 整一个飞烟殿死气沉沉,萧含有多大的妖力,如今岐山之上的仙门弟子都已领教。 那一块从合虚山带回的玉石不再蒙尘,不少仙门门主纷纷从自家赶到岐山,将先辈所留下的灵力通通输送至霓彩佛光中。 祁婴手中拎着深蓝色包袱,包袱里装着些许强身健体的丹药小药瓶,百物囊内还有一些可御敌防身的武器。 他将苏九晨送至岐山境内的平石镇,又将手中的包袱塞到他怀里。 第二百四十三章 收卷3 祁婴轻声道,“我只能送你到这了。既然你往后无心待在仙门,那我就祝你从此无忧亦无怖。” 苏九晨应下,无忧亦无怖么? 今日从岐山下山,他萌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还只是苏门的一个弟子,今日天气晴朗,不过又是一日可以下山收妖历练的普通日子。 当年为收妖,差些尝尽人间百苦。 往后……他再也不收妖了。 在仙门弟子当中,他无疑最为失败。他终究还是抛弃了所有,并且,一无所有。 “师叔,平心而论,你当真认为萧含错了么?” “说实话,连我也认为他是对的。” 苏九晨轻笑,回想起脑海中久经不散折郁死前的模样。 他抿唇,缓缓说道,“只有当杀戮和血腥足以震慑我们内心的黑暗,这三界才会最终得到安宁。” 祁婴唇畔的笑意忽而僵住,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若他答得上来,当年重生时,萧含也不会存在于世间。 祁婴怅然道,“走。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苏九晨并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他摇首,似被抽干力气。 他轻启薄唇道,“不了。既然山高水长,还是来生再见。” “这一生,我会藏于世间,为我所犯下的罪恶赎罪。这是我接下来……穷尽一生,都无法完成的救赎。” 祁婴心情如一滩死水,沉重到久久透不过气。 他注视着苏九晨离开的背影,缓缓抬起头,此时刺眼的光芒穿过交错的枝叶,打在他深邃的眼眸上。 他脑海中划过一刹那的惊愕,随后平复心情后转为沉寂。 岐山飞烟殿。 甄寒今日抽空去岐山山脚下的驻扎地看过,那一片恰似星河的洞隧分明还在。什么整片星河已经毁了,那分明都是陵周说出口来骗苏九晨的。 他手里捧着膳房新鲜出炉的糕点,站在陵周身侧。 他若有所思提及,“陵周,刚刚尊上送苏九晨下山的时候,我去看过了,那片通往阳绝城的山洞还在。” “虽说是还在,里头恰似星河的夜明珠也比比皆是未有损坏,可苏九晨在离开岐山时,都未去那看一眼。” 他心中纳闷,问起,“你说,苏九晨怎么就不去确认一番?” “若我是他,管山洞有无被摧毁,我是一定要去确认的。我到底是不相信,那个愿意为我舍弃性命的人,会将留给我曾经的一片欢喜给毁了。” 陵周侧目看他,点了点头。 甄寒眸中活跃,像是得了肯定,“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是不是?” 陵周摇首,“倒也不是。” 他解释道,“若我是折郁君,我一定会将山洞摧毁。我人既然都已不在,那所谓念想自然也就不必留。若留下什么,只会平白无故惹人挂念。” “说到底,我不情愿人挂念我。而折郁君不同,他就情愿苏九晨挂念他。” 甄寒心中暗暗失落,不服气问道,“那你也不情愿我挂念你么?” 陵周一怔,似不明白甄寒为何会这样问他。 不情愿么?他自然是情愿的。 只是,他仍是不会留下任何惹人惦念的东西。 第二百四十四章 温养1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吐出两个字,“情愿。” 甄寒这才满意的歇了歇,绝了自己想要在陵周说‘不情愿’后和他闹分居的心思。 自然,关于分居,他不过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暖了陵周数月的床,这才是可正儿八经和他同住,哪还真能因一两句口舌就搬出去的。 他想起一事,问道,“我在妖界也算小住过数年,那数年里,日日有妖界女子跑到你府前明诉情意。” “今日争相送亲手做的点心,明日变着法送亲制的锦帕。” “你说,要是让她们知道她们自己日夜魂牵梦萦的陵周君竟然喜欢一个男人,当是如何?” 陵周怔着半晌,他可从未承认自己喜欢甄寒。 不过……至于喜欢不喜欢的,他向来不愿意多言,甄寒喜欢就好。 他也很少会对一个人好,主要是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和耐心。 但是如果那个人是甄寒的话,他发觉对一个人好,让一个人高兴,似乎和天赋耐心这等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甄寒见他不说话,轻声询问,“陵周?” 陵周回神,幽幽道,“她们连一个男人都比不上,我能如何。” 甄寒一时间语塞,白玉无瑕的脸刹那间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红。 陵周很少见甄寒如此模样,现在见了只觉有趣,他下定决心——往后得多加逗他才行。 祁婴回岐山时,正好撞见甄寒和陵周在青天白日里公然调情。 他心里好奇,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些女子今日送点心、明日送手帕的?” 甄寒见到祁婴回来,顿觉不大好意思,解释道,“当年我还只是祖父温养的一缕魂魄,陵周前世时时常到他的桃园闲聊,我也是偷听才知晓的。” 祁婴眉头一蹙,“魂魄?” 甄寒应声,“是。当年,我是被祖父温养魂魄才成的人形。” 不知怎的,祁婴就想起阳山君卫垣来。 阳山君也是被老五爷拾了魂魄来温养的。只是,当初老五爷拾他魂魄予他新生,是有所条件。 那甄寒呢? 会不会……老五爷也是有所图谋,这才温养了他的魂魄。 这念头刚一生起,祁婴就自觉打消了它。 这不可能。 因阳山君新生后是回了阳山,而甄寒成了人形后,是继续待在老五爷身边,以妖界小三爷的名号庇护生养。 也就是说,老五爷待甄寒的好,不掺杂其他的图谋算计。 祁婴问道,“那你在阳山君携十五绝赴北丘之前,可曾见过他?” 甄寒若有所思,郑重思考下摇首,“不曾。” 祁婴犯了难,今世他所遇到的所有人,前世都曾有所交集或耳闻。可唯独甄寒,他根本无所交集也无所耳闻。 仔细想来,他前世对甄寒的记忆,根本是一片空白。 陵周见祁婴出神,问道,“尊上,怎么了?” 祁婴正了正神色,轻声笑道,“我只是在想,为何甄寒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十分殷勤,他待别人,可从来没有那么殷勤。” 甄寒得意挑眉,“尊上,不满你说,我第一次见陵周君时,就觉得似曾相识。就跟我俩前世一起逛过青楼唱过曲儿,共过床共过枕,还经历过生死似的。” “总之,我第一眼见他时,我就觉得,这个人该是我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温养2 祁婴认识甄寒数月之久,未曾想他还能说出如此令人酸牙的话。 此前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也就只有慕茗才会干出逛青楼唱曲儿的事情。 若说陵周的话……他认识陵周数百年,也没见他流连过一次烟花之地。 祁婴干咳一声,取笑道,“陵周,那你头一次见甄寒时,是有何感想?” 陵周侧过身去,神情尤为不自在,他紧抿泛白的双唇,“没有感想。” 祁婴调笑问道,“没有?” 陵周支吾躲闪道,“尊上,我突然想起灵药园新长出了一味好药,我先带甄寒去瞧瞧。” 话毕,他握住甄寒的手腕,不由分说朝一侧走去,好似祁婴是什么洪水猛兽戳了他痛处一般。 祁婴看他走得匆忙,心里好奇,还未来得及多想时,苏乐正巧从飞烟殿走出。 他迎上去,唏嘘道,“你现在倒是舍得出来了,九晨走时,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我原以为,你会同我一起去送他。” 苏乐回道,“你去和我去都是一样的。” 祁婴没好气着,这哪能一样。像他们这些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更何况,苏乐是苏九晨的师傅。苏九晨这一去……应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想起之前岐山一片白雪狼藉,不由感慨道,“你们苏门还真是出情种。” “就跟我前世死时一样,那会……你后悔了。” 他顿了顿,“若是这世上没有返魂香,也没有华萦琴,犯错没有办法弥补,后悔只能任由遗憾,不知道天底下又有多少人真的甘心终老。” 苏乐寡言半晌,他扫视岐山一片百废待兴的模样,轻描淡写道,“那些不甘心终老的人,最后还是终老了。” 祁婴默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返魂香和华萦琴复人再生,迄今为止,被它们成功复生的人,也就只有他和苏九晨。 “祁婴哥哥!” 清脆似莺啼的声音响起,清音看到祁婴时拐过回廊,一路小跑而来。 祁婴回身,见十五六岁大小的清音跑到他面前。清音扑入他怀内,紧紧不肯松手。 “祁婴哥哥,我刚刚听说……折郁叔……他死了。” “原来几日前的那场飞雪,是萧含妖尊做的。” 她紧贴着祁婴的胸口,哽咽道,“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在天九城时,曾看见折郁抱起街边被人遗弃的幼犬小心呵护,也曾看见他将小妖抓到天九城的人界百姓偷放。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死了。 祁婴关心问道,“不明白什么?” 清音擦干自己眼角的泪,抬头,低声问道,“祁婴哥哥,你认为陵周君是坏人么?或者,你敢说,他人性本坏么?” 祁婴错愕。 清音继续道,“折郁叔和陵周君都一样,他们皆为妖界妖君,同样对外敌嗜血霸道。我喜欢陵周君,也喜欢折郁叔。” “可是为什么陵周君可以活着,折郁叔却死了?” 她掷地有声,看向苏乐,问道,“你们难道就不会觉得,这并不公平么?” “我原以为你们这些修道的会比我们这些当妖的更懂公平正义,可我现在才知道……” 她低声说道,“这世界本就不公。” 她想起她刚会走路的时候,折郁途径漳曲堡,顺手带了个拨浪鼓逗她伴她玩。 当时他告诉她野兽地囚了个妖界最好看的妖,那个妖在野兽地已经待了很久,很痛苦,可能也很寂寞。 她知道折郁的意思,他是想让她去野兽地,去时常看看那个传说中妖界最好看的妖。 后来她真的去野兽地看过几次,那里依旧杂草丛生,除去几根建筑,什么都没有。 再后来,时间久了,她渐渐忘却野兽地的事情。顺带,连幼时见过的折郁也忘了。 若非花妖携她去天九城,她和折郁在天九城重遇,她还真会将她幼时这一个过客忘却。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生肌1 祁婴仍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她,一如他没有办法去回答苏九晨问他的那个问题。 苏乐淡淡开口,“清音,这世上本就有许多身不由己。没有人生来是一点委屈都没有,遭遇不幸时也不能只将不公归于世界。” “倘若前几日是我死了,我不会求什么公平正义。这场大战自一开始,本就不公正不正义。” 清音怔着,眸中的郁结渐散。她沉闷忖着,自己年月虽不大,但发觉,似乎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都十分艰难。 这场大战,不是因为折郁死而开始,也不会因为他死而结束。 祁婴开解道,“清音,你先回去,让十五绝护你去北丘城。接下来这阵子,这里会有许多你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清音踌躇,“可我听说天九城这次率十万妖兵攻占岐山的妖……是我母亲。我若是走了,我不安心。” 她拉了拉祁婴的衣袖,问道,“你们会伤害我母亲么?” 祁婴错愕,回头看向苏乐,却见他微微额首,他心下已经是明了。 若这次来攻占岐山的妖是花妖,这必定又是一场恶战。前几日若没有苏九晨的金玉佛珠串,他们这些人不一定能冲出萧含设下的结界。 眼下花妖虽然没了瑶池带,可她为妖界万花之王,可号召三界花类。再说这仙门,这仙门何处又是没有花的? 祁婴前世没有遭遇过这些,前世他面对的都是修道者,那些修道者玩阴的根本玩不过他和陵周。因此他前世也甚没有将大部分修道者放在眼里。 祁婴斟酌半晌,“会。” 他道,“清音,我们谁都没有退路。你在临漳城欠我的那条命,已经还给我了。对我来说,瑶池带,就是你还我的那条命。” “和苏九晨一样,你走,北丘城、天九城,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天南地北,不管去哪都好。” “只是对你母亲,我不会手下留情。或许,这也是以后你我最终的宿命。” 清音抿唇不言,拉着祁婴衣袖的手最终也松了开。 她明亮的双眸黯了黯,轻道,“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背对祁婴,慢步朝岐山山下而去。 祁婴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目送时心情算不得好,他压抑着沉闷的情绪,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 苏乐轻唤道,“阿婴……其实,你不必如此。” 祁婴缓缓摇头,“与其让她继续夹在我和她母亲之间为难,不如痛痛快快让她跟着她母亲。” 至于其他什么留不留情的,他心中有数,下手时,不会太伤及性命就是。 岐山凉风徐徐,山巅之处的风夹杂寒冬后的青草气息。 他靠在拉杆处,双手扶着扶手处,自嘲般笑笑,“苏乐,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这些人,可真够混蛋的。” 苏乐往前向他走近两步,双手亦也是放在栏杆的扶手上,他面对着他,两人隔得很近。 他深邃的双眸静静凝视他,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环抱住他。 祁婴身子微僵,暗想这是怎么了? 苏乐紧紧抱住他—— 在使用乾坤定卦后的近两百年来,每当他身体出现腐肉,他都会耗散灵力去腐生肌。 两百年来,他身上的肉去了再生、生了再去,有时连痛是什么都已麻木。 两世数百年的记忆,在和祁婴重归于好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忍受孤独和无尽的遗憾。 可就在刚刚清音离开岐山时,他心里忽而发觉,若他再过两月还能继续活下去,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哪怕他以后和祁婴相隔两地终生不见,他也会知祁婴过得好不好。 可若是他死了,以后……就只能靠祁婴自己多保重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生肌2 苏乐薄唇微颤,环抱着他的指尖异常冰凉。 祁婴握住他的手,双手摩挲着他的手指,不加思考,“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凉?咱们进屋暖暖。” 苏乐顿了顿,藏于咽喉的话语继而烟消云散,“好。” 梓陌和苏六箫拿着佩剑巡视岐山,两人顺带当了把除花匠,两人一前一后背着花篓,拔起几株花就往花篓内扔。 苏六箫心不在焉,只要一想起先前折郁君死时的模样,他就频频出神。 梓陌心细,拿过苏六箫手中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几株花,开解打趣道,“六箫师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可不能拔了几株花,就屡屡出神偷懒。” 苏六箫摇首,“梓陌师弟,你还是先苦其自己的心志,劳其自己的筋骨。我和丁黎先前奉命寻你,按照师宗的意思,似乎是希望你日后能亲自接管岐山大局。” 梓陌笑笑,将手中的花放入苏六箫身后的花篓,“这日子可还远着。提起丁黎,他如今在何处?我可好几日都没瞧见他。” 苏六箫耸耸肩,继续弯腰除花,“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去了北丘。前几日我还听他念起阳山十五绝汲玉的名字。” 此刻,清音正从身后的山道走来,一身白芍颜色,走在青绿的树林之间,显得十分的清逸。 清音见着梓陌和苏六箫,硬是连应都没有应一声,直接穿过他们中间准备下山走人。 梓陌见她一脸郁闷,出声,“清音姑娘,你去哪?可要我送你一程?” 清音闷哼一声,驻足脚步,转过身狠狠骂了一顿,“用得着你们假仁假义假惺惺么?” 苏六箫顿时就像吃瘪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梓陌耐着性子,“你这口齿还真是凌厉,假仁假义假惺惺。” 清音没好气瞪着梓陌,“关你什么事?” 她上下打量着梓陌和苏六箫,这两个人,对苏六箫她倒是还有几分印象,早些时候她在天九城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这才是注意到,这两人的身后背着花篓,花篓内装有无数的各类杂花,她一眼就看明白了—— 岐山这会估摸着是进入戒备戒备再戒备的状态,这回来攻占岐山的是她的母亲花妖长夏,这些仙门弟子,肯定是急着忙着准备去除岐山之上的各个花类。 她低讽着,“你们倒是惯会欺软怕硬,你们拔的这些花一点妖力都没有。你们看,我有妖力,现在我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怎么不把我装到你们的花篓里去?” 梓陌斯斯文文卸下后背的花篓,将花篓平平稳稳放在宽大的青石台阶上。 他白净的面容和精致的五官正正对着清音,双眼清澈明亮,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清音:“……” 她后退两步,满是警惕,说话的语气顿时弱了几分,“你要干什么?” 只见梓陌面带微笑,满面春风,一把将清音拦腰抱起,再是不紧不慢不急不快——将她放入花篓。 清音气得双脸一红,她的身子完全被花篓卡主,四肢露在花篓外头,怎么也出不来。 她气急,被堵得说不出话,老半晌吐出一字,指责,“你!” 苏六箫惊了,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虽说清音今年妖龄不过四岁,但好歹现在也化身成身材婀娜窈窕的少女。这刚刚,梓陌对她完全是暧昧非常,肌肤接触,非礼勿视啊! 清音用手指着梓陌,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梓陌双手抵着花篓,身子前倾,他弯腰凝视她,显然,对这个妖龄四岁的女妖,他完全没有男女之防的概念。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梓、陌。” 他继而解释,“我是祁婴师宗仅活于世的亲传弟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有缘一遭 仅活于世,这四个大字深深回荡在清音的脑海里。 她想起来了……白月宗的确有这么个人没错。 在天九城的时候,折郁曾向她提起—— 在白月宗炼成莲花绝灯那日,筝月亲自从乾坤宗带了几个女弟子来岐山,她将那些女弟子和祁婴的亲传弟子们通通绑了起来,准备让她们一齐生祭莲花绝灯。 那日慕茗也在,似乎是慕茗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叫梓陌的仙门弟子才幸免于难。 清音费了些功夫从花篓里出来,她轻拍裙身所沾染上的泥泞花土,暗道,“原来是你。” 苏六箫见清音此刻孤身一人,连这几日常相伴她于左右的十五绝也不在身边。 他心中戒备,“清音姑娘,你这是准备去哪?” 清音闷哼一声,原本懒得搭理苏六箫,但因心理憋着一股闷气,骄慢说道,“我准备去找我娘亲,到时候我要让她把你们通通都杀了,给我折郁叔陪葬!” 苏六箫闻言,听出她责怪的言外之意,顿时羞愧。 梓陌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好似不闻不问。他袖中钻出一条锁妖丝,锁妖丝趁清音不留意之际,紧紧绑住她的腰际,连带她的手也不能随便动弹。 清音气急,似山雨欲来,“你干什么?你别以为你是祁婴哥哥的亲传弟子,我就不敢对你不客气!” 锁妖丝一丈有余,细长光滑,梓陌牵着锁妖丝的一头,拉着清音往岐山山脚走去。 岐山的山道绵长,梓陌在前头走着,清音就不得不在后头跟着。 下山这一路,梓陌静默无言,他只当自己如从前下山一遭,而在后头的清音自被绑上锁妖丝的那一刻起,就不断言语问候他全家。 梓陌忽而出了声,声音平静无澜,“清音姑娘想好去找你母亲了?” 只简单一句话,就堵了清音一路的聒噪。 他继而出声,“再拐几个弯就会到山路尽头,清音姑娘若是想好了,我就在前头松开你。” 清音自是还未想好的,她踌躇不前,“你用锁妖丝绑我,就只是想送我下山?” 梓陌颔首,又道,“是。我游历人间几月,越加明白,无论是人是妖,纵有百般难断,亦也都要取舍。” “眼下你母亲率军攻于岐山,你进退维谷,可我却觉得,天九城那头是你的母亲,你的亲友,还有你在妖界毕生的一切。我若是你,回妖界同你母亲作战,不无不可。” 清音心里不明白,“若你是我,你也会回妖界?” 梓陌淡然应声,“其实折郁君的事情,你也不要怪九晨师兄。仙门这里,有传道受业于他的师宗,有他的亲友,有除折郁君外的一切。” 清音心情郁然,折郁都死了,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她心里好奇,“在你看来,如果再来一次,折郁叔会死么?” 如果再来一次,苏九晨还会帮着仙门算计折郁么? 如果再来一次,折郁是否就不会死,他们两个是否就会安然的度过一生。 梓陌松开清音身上的锁妖丝,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温凉的山风吹过山谷,迎着登山者的面而来。 他双眸无意间错过清音的脸,“会。后悔是必然的,但再来一次,九晨师兄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清音重重吸了一口气,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怪异,“你们仙门之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梓陌失笑,并未作答。 仙门之人倒也不是都是如此,只是他们会如此而已。 他看向远处,那里河山浩荡,那里人事无常而又百家合欢,这是三界的魅力,亦也是三界的残忍之处。 清音又问,“你们修仙之人,若是有了一个不能守护的人,那你们还会继续想着守护身后这一片天地么?” 梓陌淡淡应声。 清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发觉,其实妖界的河山和人界的河山并无不同,只是妖在妖界能过得快活,而人,大多只能在人界过得快活。 等她再次侧身看他时,身边却没了人的踪影。 岐山的风景很好看,人也很好。 她须臾叹了口气,继而朝天九城方向而去,只留下一抹月白色的光。她想,她应当是能碰上在半路的亲友。 梓陌重新同苏六箫一道拾花的时候,苏六箫摘下一朵月白芍药扔进他的花篓,“你是将清音姑娘送走了?” 梓陌应声,继而不动声色继续拾花。 苏六箫不解,“为什么?” 梓陌道,“其实我和她也算有缘,有缘一遭,送她下山也并不为过。” 苏六箫心中无奈,他问的自然不是为什么他要送她下山,他问的自然是,他为什么要放她下山! 只是,他见梓陌似乎并不想回答,便也就不打料追根问底。 只是他心里始终好奇,又问道,“你是说什么缘分?” 梓陌失笑,字正腔圆道,“其实我这锁妖丝是头一回用。从前在岐山的时候,我还未学会如何使用它,离开岐山后,我又无处可用它。” “因此我觉得,我和清音之间,也实属有缘分。” “但也仅此而已。” 苏六箫颔首,第一次使用锁妖丝的确很有纪念意义,这也勉强算是一道缘分。 只是……梓陌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清音的? 之前清音下山,梓陌似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并且喊住她。 苏六箫心里不解,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多余,认识不认识的,这些并不重要。 总归,现在清音已离开岐山,再细究也无任何意义。 第二百四十九章 熏风而过 四月初,岐山一片其乐融融,处于短暂休憩之期。 花妖率领的妖军不知为何改变行程进度,还未至岐山周遭安营扎寨,苏乐此处早已安排好各种仙门弟子部署岐山要位。 祁婴躺在软踏踏铺了厚毯的黄梨木床榻上,重重伸了个懒腰。 他叫嚷着,“四月的第一日,可真好。” 苏乐原本是拿起狼毫挥墨写信,他停下笔望向此刻躺得四仰八叉的祁婴,眼神柔了柔。 他出声道,“你睡了五个时辰。” 祁婴压根就没带点羞愧情绪,估摸着如今岐山像他一样睡眠质量好的,当真还找不出第二个。 他翻了个身趴在榻上,双眼直直看向苏乐,“有你在我身边,我自然睡得好些。” 他此刻心情很好,“苏乐,前些日子我送九晨离开岐山时,想到了个法子,或许我们可以一试。” “其实我想到法子后,是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你的。但是又觉得还不够稳妥。是以,我才一直拖着未开口。” 苏乐一直静静听着,又听祁婴急着解释道,“总之,我这几日一直未开口,只是因为我在找这法子的可行之处。” 苏乐应声,神情坦然,并未有任何期待亦或诧异的情绪。 祁婴后知后觉,暗自傲慢,他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苏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苏乐助他今生重生,他都不知道躲在苏门日日听了他多少钻心窝子的话。 他当日想到的法子是,或许可以造几十乃至上百面面灵力深厚的镜子,到时候借由霓彩佛光发力,削弱萧含的妖力。 只是,这年头成百上千的镜子好找,可一面灵力深厚的镜子却不好找。 退一万步说,就算找到了一面灵力深厚的镜子,那用它配合霓彩佛光削弱萧含妖力,也是不够的。 好在,他突然想起一个好地方——云山。 云山,位于洞庭山山脉最西端篇遇山往东五十里,山上无草无树,只有一种名叫桂竹的竹子,此竹含剧毒,若被桂竹伤及,必死无疑。 但云山山顶有无数黄金,山坡有许多?琈玉。 若以黄金制镜面,?琈玉为镜柄,那所造出的镜子灵力必定深厚高超,可以用于辅助霓彩佛光制服萧含。 苏乐肯定道,“阿婴,你的法子我认为可行。我正准备修书一封到云山,云山的山主姜篇和我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有些交情。” 祁婴应声,“岐山不可无人坐镇,此次去云山,就由我去。” 苏乐凝视祁婴的双眸更显眷恋,他不着痕迹敛下神情,最后吐出二字,“也好。” 祁婴玩味走到苏乐跟前,趴在书桌之上,一手支颐,一手轻佻挑起苏乐的下巴,“我就走一阵子,很快就会回来。苏乐,你这眼神,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他眼眸似三月春雨连绵氤氲,看向苏乐的时候,心情很好,就像在看一幅画,画里一人,足以抵世间万物。 苏乐唇畔泛着笑,如熏风略过心上,轻道,“是啊。” 第二百五十章 云山1 “不过再舍不得,也要舍得。” 他缓缓话毕,随即正起身子,当着祁婴的面拿起狼毫继续书写。不过多时,纸上一列列好看的小楷就被他信手而来。 他将信纸装入信封,递到祁婴身前,嘱咐道,“好好保管。没有这封信,云山不会好进。” 祁婴懒着身子点头,整一个人松松垮垮趴在苏乐肩上,轻声道,“那你等我回来。” 苏乐应声,顿了顿,“对了,上回我给你的玉佩……你还在?” 祁婴忙是捂住胸口,后退两步,“当然是在的。你该不是想收回去?我可告诉你,你就算是想收回去,我也不给的。” 苏乐失笑,解释道,“我没想收回去。只是,你好好保管,别乱丢。” 祁婴松了口气,这才是将藏在怀内的玉佩取出来,这玉佩是当时去荆州江陵府前,苏乐亲自在岐山送与他的。 他不舍得将玉佩挂在腰际,就一直揣在怀里。 玉佩和当日他接手时无异,金饰、骨雕、流苏宫绦都在,他抚着苏乐亲制的上古寒玉玉佩,笑眯着眼,“苏乐,你就放心!我就算是把我自己给丢了,我也不会把它给丢了!” 苏乐侧靠着椅子,像是要赶人,“你出门,带上陵周和甄寒。岐山有我,你不必担心。” 祁婴应着,只觉苏乐跟他混久了,还真的一点都不煽情烂漫。 他都要走了,去个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云山,没想到苏乐竟然直接让他走人,也不说点什么离别的话慰藉慰藉他。 他惆怅叹息,拿起放在剑架之上的踏浪,一身暗黑色袍子随着出门的动作微扬,身形高挑如松,气势凛凛就出了房间。 苏乐注视着祁婴离开的身影,他取出随身的破冰笛,细腻修长的手指不断擦拭落在笛身的灰尘。 祁婴一路走到陵周房门口,陵周的房门大开,他半倚在门口,望着房内正描摹陵周笔迹的甄寒,只听甄寒边描摹边问向坐在一旁的陵周,叫苦不迭,“陵周,你的字为什么会这么难写?” 陵周并未抬头,随手翻看杂书回道,“是你自己要练的。” 甄寒小心握着笔杆,一横一撇慢慢落笔,“可你也不指导指导我。就比如说,你好歹也该告诉我,你这一横为什么会这么飘,这一撇落笔的力度为什么会这么重!” 陵周无心看书,“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有些时候心情好,字自然飘些,落笔也自然重些。” 甄寒一听,他停下笔,仔细的端详这个承载陵周无数好心情的字。 祁婴收回凝视两人的视线,他拿踏浪叩响房门,难得找回一丁点存在感。 他挑眉笑道,“不如你们跟我去趟云山,字回来再练。” 陵周怔了怔,随即道,“好。” 甄寒听陵周说要去,那他自然也是要去的。 不过……云山是什么地方? 他侧身问向陵周,“去云山干什么?” 不等陵周思考要怎么回答,祁婴就干脆利落替他回答,“去捡金子,攒老婆本。” 甄寒:“……” 甄寒弱弱道,“噢。”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云山2 满脑子都是陵周要去攒老婆本的甄寒,在几个小时后盯着云山山脚下满片满片的桂竹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甄寒抬首一望,只见整座云山,乍一看布满的绿植都是常年碧绿的桂竹。这些竹材坚韧,他伸出手敲了敲竹子,只听见好听清脆的竹声回响。 三人站在云山山脚门口,甄寒停了停脚步,“尊上,金子呢?” 祁婴回道,“在山顶。” 甄寒颔首,用灵力化了一滴天蓝色水珠,水珠缓缓朝云山山脚第一处台阶而去,准备探路。 当水珠飘到距第一处台阶一米高的空中时,刹那之间,天蓝色水珠像是撞击到什么东西,顷刻之间被撞散,以至寻不到丝毫踪迹。 水珠消散时,笼罩在云山的巨大屏障忽而显现——这是以云山灵气自身孕育而成的结界,若是强攻而进,必遭山毁。 甄寒环上下打量着这座云山,评价道,“此处灵力充沛,灵物众多,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修仙好去处。” 他又道,“只是这云山似乎廖无人烟,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祁婴从前没有来过云山,不过既然苏乐说云山有山主,那就自然是有。 他回答道,“苏乐说云山有个山主叫姜篇,我想他应当是住在里头的。苏乐还特地给我写了封信,以作通关文牒之类的效用。” 话毕,祁婴从怀中拿出苏乐手写的小楷书信,泛黄信封上有四个大字‘苏乐敬上’。 陵周瞧了眼祁婴手中的书信,微微有些恍神,他的视线再是从书信上缓缓移到祁婴的脸上。此刻的祁婴,脸上的希冀和光亮都有迹可循,仿佛这几月的山重水复,终于轮到柳暗花明。 他忍不住出声,“尊上……” 祁婴定睛看他,双眸璀璨,“怎么了?” 陵周回神,突然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听说云山的山主姜篇性子稀奇古怪,也不知道我们此行挖金子顺不顺利。” 祁婴失笑,他可不信陵周真以为他是来挖金子的,“我打算在云山造些镜子出来,以金为镜,以玉为柄。云山山顶有那么多金子,不会差我们要的那些。” 甄寒听着,一来二去也将祁婴的话联想到岐山的霓彩佛光上去。他猛地也就明了了,原来,祁婴是想以镜子辅佐佛光对付萧含。 正当三人心思清明时,祁婴手中的书信忽而就被一道金黄色的火光燃烧。书信成灰时,笼罩着云山的结界出现一处足以让人通行的通口。 这个云山山主姜篇果真是奇怪,人未至,先阅了书信,再是一点也不尽地主之谊的就开了通口予以通行。 祁婴带头进了云山之内,当他第一步踏进云山结界境内之时,感受到的则是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灵力。 正如甄寒所说,这里灵力充沛,灵物众多。只不过,结界境内的灵力,比在结界境外,要足足高出十倍有余。 可惜,这些灵力再深厚,云山此处再容易修仙,和他、和陵周,也没有丝毫关系。 他们是妖,得不了这些灵力的益处。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云山3 倒是甄寒,他一入云山结界境内,丹田微热,自身灵力便不断上涨,走起路来脚步愈加轻盈。 台阶两侧桂竹横生,有些原本已经将枝叶伸到了台阶中央,可当祁婴三人踏上台阶之时,横生的桂竹却纷纷避让,没有丝毫逾越台阶之处。 祁婴几番好奇,“没想到云山的桂竹比岐山的绿植要来得通晓灵气。” 他自认为岐山身处妖界和修仙界的交界之处,灵气必定深厚才可抵挡妖界的妖气,可岐山境内的万物灵气,和云山比较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甄寒脚步轻快,越过祁婴去开路,“尊上,早知道有云山这样好的地方,我铁定一早就来了。从刚刚步入结界到现在,我体内的灵力涨了不少。” 他跑到至祁婴一丈远的台阶处,冲陵周招手,满脸的笑意。 三人至山坡时,还真看到不少玉石林立,祁婴用妖力劈开几块石头,石头内部玉质青翠纯正,?琈玉见日,泛着黄绿色的光,灵力更加。 甄寒半蹲在地上,右手食指指尖触了触?琈玉,玉质清凉,问道,“尊上,你是要拿它当镜柄么?” 祁婴应声,见甄寒眉间微蹙,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甄寒起身,负手道,“此玉在云山长年累月被天地深厚灵气所晕染,不受妖力控制,灵力也无法将它制成镜柄。” “换言之,若要用?琈玉制镜柄,许以人力付之。需要我们三人亲力亲为,亲手制成。” 祁婴犯难,虽然以金制镜,以玉制柄的法子是他想出的,可想归想,他的动手能力却很差。若是要以人力制镜或制柄,他怕是常居云山几年都不一定能制成几块镜子来。 他下决定道,“我们去山顶瞧瞧,云山山主姜篇许是在山顶,到时候问他借些人来就是。要是运气好些,说不定他那有现成的镜子成品。” 他到山坡处来,不过只是为确认云山究竟有没有?琈玉。既然?琈玉确实存在,那他也就知晓他的法子十有八九可行。 陵周正环视周遭,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慢步山阶而来,他怀里是一只雪白小奶猫,又不断轻手安抚着懒漫的猫。 祁婴顺陵周的视线看去,他一看这个男子,就能感到他身上如深潭湖底般不可估量的灵力。 这个男子剑眉星目,年纪虽然看起来是中年,但长得倒是不错,白净。 祁婴敛了神色,起敬问道,“敢问,是云山山主姜篇仙友么?” 姜篇抬头望了他一眼,颔首应声,“恭候仙宗已久。” 祁婴听着‘仙宗’二字,不由羞赧,“仙宗都是过去的事了。敢问仙友,能否问你借几个人来,我想在你这里造些镜子。” 此刻,姜篇怀中的幼猫睁开眼,低低叫出声,引来甄寒侧目。 甄寒上前而去,瞧姜篇怀中的猫甚是欢喜,不等他有什么反应,那幼猫就朝他怀里钻去。 姜篇怀中一空,他注视祁婴问道,“仙友说的是金琈镜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云山4 金琈镜? 祁婴稍许怔着,想到以黄金制镜,以?琈玉制柄,那合起来,这镜子也的确可叫金琈镜。 在认为他们双方讲的或许是同一个物件后,祁婴应声道,“或许是它。” 在云山山脚时,姜篇应是用灵力阅了苏乐所写的书信,想来姜篇多少也知道他此行的来意。 姜篇将视线落在此前被祁婴用妖力切开的?琈玉玉石上,“诸位来云山一趟也不易,这些玉石,若是想留作纪念,可带走。” 祁婴剑眉微挑,“仙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篇解释道,“金琈镜是仙门极少可修炼而成的法器,诸位别看云山玉石多,山顶上黄金也多。可一面金琈镜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 “且不论金琈镜的特定雕刻纹样,就论每一面金琈镜的镜柄都需用桂竹萃取的竹液浸泡。而桂竹竹液,非人、妖不可萃取。你们三人,萃取不了。” 祁婴不认为姜篇口中的‘人’指的是人界的人,云山桂竹含剧毒,若人被竹所伤,是铁定要赴死的。 因此,姜篇口中的‘人’,只能指的是修仙者。 他心中好奇,“仙友,按你的说法,桂竹竹液非人和妖不可萃取,可甄寒是人,我和陵周是妖。人和妖,我们三人都占了。为何不能萃取桂竹竹液?” 姜篇大笑几声,“若今日来的是苏乐仙宗,这金琈镜可制。可今日来的是你们三位……” 他看向甄寒,评价道,“这位倒是还尚可,两世为人,只不过,他在妖界所沾染的妖气过重,算不得真正的修仙者。” “至于你们二位……” 姜篇呵笑一声,对祁婴道,“你身为妖,却可使用白月宗的功法,借助月光寻人。因此,你算不得真正的妖。” 祁婴顿着,他在荆州江陵府寻阳山君卫垣时,的确用过白月宗的功法——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由郑重打量着篇,开始在脑中搜索两世有关云山的一切认知。 姜篇最后将视线落在陵周的身上,“至于他,他身为妖,可却被仙门的法器滋养过。若是没那法器,怕是他也不能存活于世。” 他言罢,将雪白色的幼猫从甄寒怀中抱回,意味深长笑道,“因此,我说你们三位,都算不得我口中的人,亦或者,妖。” 尽管这是祁婴和云山山主姜篇的第一次见面,可这位云山山主所说的,他却深信不疑。 他弃仙门后的确用了白月宗的功法,甄寒也的确沾染了过重的妖界妖气,可陵周…… 他望向陵周,犹疑道,“陵周,你被法器滋养过?” 一个妖,究竟要到如何的境地,才要借助法器滋养。 他和陵周相识两世,他从不记得陵周落魄到需要依靠借助仙门法器滋养的地步。 陵周恍过一丝错愕神情,他感觉……有些头痛。 “我不知道。” “不过,若是这位山主说的是真的,那我或许也的确有过被仙门法器滋养的经历。” 他看向姜篇,问道,“只是,敢问这位山主,方才你所说的话,句句都未曾有妄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云山5 姜篇从怀中拿出两颗丹药,丹药呈金黄色,带有淡淡药香。 他抬首看向陵周,舒缓道,“骗你于我来说并无任何益处,因此我并无妄言。” 他将丹药塞到陵周手里,笑道,“吃吃。服用两颗,可缓头痛。” 陵周眉间愈加不解,他拿过丹药,问道,“这位山主,你如何知道我头痛?” 姜篇大笑反问道,“方才你头痛的神情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话毕,甄寒抱着怀中的猫凑到陵周身旁,他满是关切,亲近道,“陵周,你头痛么?” 陵周:“……” 陵周淡淡应声,虽有犹豫,但仍当着姜篇的面将那两颗丹药服下。丹药有奇效,他不过刚咽下,不过多时,头部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痛感。 他道谢过后,又道,“山主,我们此次来是定要将金琈镜带走的,还请山主通融,稍加提示一二。” “我们此行就只三人同行。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萃取桂竹汁液?” 姜篇扫视祁婴等人,他从甄寒手中抱回自己的幼猫,“虽是没有,但我却有一面金琈镜。” 他继而道,“若是你们想要,带走即可。” 祁婴紧抿双唇,若要将霓彩佛光的功效发挥到极致,就需要成百上千的金琈镜反射佛光,从而制衡萧珩。 他为难道,“仙友,我们此次前来,并不是只想带走一面金琈镜。从云山到岐山,来回要花上数日,眼下妖界大军即将临于岐山之下。金琈镜,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姜篇捋着幼猫细腻的猫背,耐心道,“一面足矣。” 祁婴微怔,渐舒心,“一面足矣?” 姜篇应声,重复道,“一面足矣。” 姜篇一手抱猫,一手从怀中拿出一面以玉石为镜柄、黄金为镜面的金琈镜。 金琈镜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众人只觉眼前金光闪闪,日光下,这光亮愈加强烈。 姜篇用灵力将金琈镜传与祁婴面前,祁婴拂袖将金琈镜收入百物囊内。 姜篇沉声道,“若得口诀心法,一面金琈镜足矣达到将佛光反射到极致的效果。口诀心法,我会传与仙友你,还希望仙友你能够运用得当。” 祁婴听明白姜篇的话,他松下一口气道,拍了拍自己别在腰际的百物囊,“多谢仙友,只是,仙友你怎么不早说。” “若是早知道一面金琈镜足矣,仙友你又尚且有一面金琈镜,那我们先前就不用提桂竹汁液的事情了。” 姜篇继续捋着幼猫的后背,颇有气质,解释道,“提还是要提的,云山这么多年也就来了你们这几个人。我镇守云山出不去,而你们能出去。” “等你们出去了,也可以向外人普及普及。” 祁婴顿着,他有几分惊奇,云山的山主姜篇,来头不明,但灵力高深,竟是未想到,这姜篇并不能离开云山。 他好奇道,“仙友,你既是云山的山主,为何又不能出山?” 姜篇用手指了指苍穹处,云山之上结界坚固,“云山山主世代守护云山,若离云山,则会导致结界四分五裂,灵气四散。” “灵气若散,云山同其他的山川便并无不同之处。” “我姜篇既守云山,便不能离云山一步。” 这话刚落下,姜篇就将视线落在甄寒处,他满意点头,提道,“云山自我起,便无后人了。” 他补充道,“这位仙友,既修仙道,不做出番成就来还不如不修仙道。我这云山灵力可供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若你愿意,可这几日先留在云山修行。” “待过几日,你再回岐山助他们一臂之力。” 第二百五十五章 骤起1 诚然,甄寒对姜篇的话心动了。 他望向陵周,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 他拉了拉陵周的袖子,丰神俊朗,好生道,“陵周,我就在这里住几日,可好?” 陵周颔首,云山乃风水宝地,灵力满溢程度恐怕令任何一个修仙者都感到惊叹。甄寒若是能够在云山多待上一些时日,或许,自升修为能大大提升。 他温声,言简意赅说道,“我在岐山等你。” 甄寒眉目间显了些悦色,他重重点头,“我过几日就回去。” 姜篇微微挑眉,只觉这两人果不其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 他幽幽叹息,抱着自己心爱的幼猫,就往山顶他的黄金宝殿上而去,落下一句,“我在上面等你。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两个快走,一个快来。至于口诀心法,稍后我会密音传送。” 甄寒搭在陵周的肩膀,低声道,“陵周你放心,我一定会在这里多提高些修为再回去。你一定要在岐山好好等我!” 祁婴瞅了眼甄寒,这种声量,用得着特意低声么? 他这会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唉,这就是情之所至。两个同床共枕的兄弟依依不舍分别,总是还有许多贴心的私房话要说。 祁婴十分通情达理,他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 是以,他去欣赏满地的玉石,欣赏云山的满片竹林,而甄寒……则是趁其不意,快速抱了陵周。 这个拥抱不算太长,就好似刚抚上陵周的衣料,甄寒就收手准备拔腿就跑,欲跟上姜篇去山顶。 可陵周却拉住甄寒,甄寒转身刹那,山道两旁竹叶摇曳,有二三片竹叶翩跹落下。 陵周握他的手有些重,眼神中的缱绻和温柔也明显,他薄唇轻启,酝酿半晌说出一句,“山间清寒,多穿衣服少说话。” 祁婴闻言,“……” 他十分着急,陵周这块木头怎么就不开窍呢! 甄寒微怔,他满满会意,眼里眉梢的笑意舒展开,轻松道,“你也是。” 甄寒小跑往山道之上而去,他跑到山道拐弯处时,还转过身冲陵周甄寒招手,最后才隐入这片青山当中。 祁婴叹了口气,之后和陵周勾肩搭背,有意取笑,语调微扬,笑着重复道,“山间清寒,多穿衣服少说话!” 陵周挑眉看祁婴一眼,不由失笑,“尊上,你这是在取笑我。” 祁婴丝毫未打算否认,他握拳,故意打闹,打向陵周的胸腔处,力道不重。 他笑道,“同甄寒关心你一眼,我这也是在关心你。” 陵周笑着,往下山的路走去。 祁婴跟上,两人一路走得轻快,出了云山结界时,两人才是御剑往岐山去。 此刻,苏乐正将自己的灵力往遮住霓彩佛光的佛石中输送。 佛石被层层把守,放于飞烟殿西北方的一处侧殿。 苏六箫同苏乐随行,在一旁驻守,担忧道,“师宗,若是你再继续将灵力输送到佛石,怕是等妖军临下,我们的胜算会大大降低。” 苏礼收手调息道,“只再尽绵薄之力,不碍事。” 他负手回身,面容依旧俊朗,毫不畏惧花妖率军来临。 苏乐出声问道,“花妖等人如今在哪?” 苏六箫回道,“不明踪迹,但妖军此刻仍在岐山外百里处。” 苏乐微蹙眉,他隐隐感到岐山此刻的不同寻常。他从侧殿出来,苏六箫紧跟其后。 侧殿外暖风骤起,花香肆意。百花香味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人衣袖间都不自觉沾了香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骤起2 苏六箫拔剑而出,往前大步流星走了几步,环顾四周。 只见侧殿外空无一人,只有这掺杂着各种花香的香气愈加浓烈,浓郁至刺鼻的程度。 他用密音传与梓陌,似乎是想知道他那处的情况,可梓陌却没有任何回应。 苏乐拿出破冰笛,笛子晕出阵阵浅紫色乐波,乐波则齐齐往东南方向追寻而去。 等苏乐和苏六箫找到梓陌众人时,看见的是许多仙门弟子持剑对打,一时间刀光剑影,清脆的兵器时不断碰撞发出剧烈的响声。 想来,是浓郁花香让这些仙门弟子们产生了幻觉,将同伴好友当做了妖类。 以梓陌为首的白月宗弟子倒是尚且还处于清醒状态,洛书宗的弟子则纷纷拿出自己随身的乐器开始奏出一曲完整的《清心咒》,试图唤醒那些产生幻觉的弟子。 花香将众人包裹在内,大半仙门子弟的脖颈前都似出现一只无形的手,那手紧紧扼住他们的咽喉,使之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梓陌情急之下忽而出声道,“众位师兄师弟,我听闻洛书宗的灵力可集结万物灵动之声,此刻花香浓郁,不知诸位可否集结灵力,以声汇聚涌动山风,将花香吹散。” 苏乐听到梓陌这话,不由挑眉侧目。 少数自身修为高些的洛书宗弟子听了梓陌这话,则纷纷开始凝聚灵力,以乐召风。 苏六箫站在远处,原也想加入同宗师弟们同心协力的召风之行,可苏乐却阻住了他。 苏乐温声道,“花香易散,这等小事他们能自行解决。若宗中往后遇事只有你抵在前头,他们永远都成不了火候。” 苏六箫受教听闻,只颔首应声。 不久,山风浩荡,将花香吹散无踪。 苏六箫出声问道,“师宗,岐山之上现在已无妖,那这些花香是从何处来的?” 他不解,明明前几日他们不惜将岐山之上所有的花都给拔了,好好的仙门弟子整整齐齐当了好几日的除花匠,这会倒好,花是没了,花香又冒出来了。 苏乐敛下神色,平静道,“自是有人将这花香给带了进来。如今各家仙门弟子会识妖,若是有人能将这花香带进来,而又不让人发现。你认为……此次来岐山的是谁?” 苏六箫顿了顿,“师宗,难道你说的是,慕、慕时师叔?” 苏乐并未回答,只是花香刚散,慕时应当还在岐山。 思及此处,他又将破冰笛悬空,紫玉笛子晕出乐波,乐波继续往东南方而去。 苏六箫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却听苏乐说道,“六箫,你留在这里帮梓陌的忙。” 苏六箫应着,虽然心里着急,但也听命苏乐。 岐山圣地处。 苏乐怎么也没有想到慕时此刻会在岐山圣地,圣地的常青树似乎是更绿了些,溪水潺潺的声音也不绝如缕。 乐波越往前涌动,颜色就淡,等淡紫色乐波直至变成透明时,苏乐才肯定,慕时就在这里。 灌木丛中发出稀碎的声响,苏乐转身看去时,只见慕时手拿长剑朝他袭来,招招致命。 苏乐微蹙,慕时心性不全后,他身上虽有妖气,但妖气并不重,外加此前修不了仙道后,入妖后修为也算不得太高深。 没想到,不过短短半月不到的功夫,慕时的修为就水涨船高,想来是萧含屡屡在他身上注入妖力的关系。 苏乐的锁妖丝从百物囊内探出,灵巧帮助慕时,笛声也渐起,试图压制住慕时此刻的凶性和戾气。 这时,甄萧棠从常青树后缓步走出,大笑道,“苏乐仙宗,好久不见。” 苏乐并未停住笛声,只差一点点,慕时就能够被制服。 甄萧棠幽声道,“苏乐仙宗,你可别白费力气了。你看似只差一点就能制服慕时,可慕时体内含有深厚妖气,你越是要制服他,他体内的妖气就会越放肆。” “万一……你笛声灵力不小心的重了些,激发了他的妖气。” “倒时他走火入魔,六亲不认,大开杀戒了怎么办?” 第二百五十七章 骤起3 甄萧棠手中掂量把握着一颗内丹,这内丹香气扑鼻,苏乐此刻离她有两丈远的距离,都能够闻到不同于此前浓郁的清新香气。 她趾高气扬,捏着内丹,将内丹收入怀中,打趣道,“苏乐仙宗,你是不是很好奇这颗内丹是谁的?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是花妖长夏的。” 她嗤之以鼻,“花妖几次行不端之事,放纵自己的女儿作乱不说,而故意被盗瑶池带。” “像她这样的妖,我们天九城可收留不起。” 苏乐收起破冰笛,锁妖丝捆住慕时,慕时奋力仍是不能冲破锁妖丝。 甄萧棠好不畏惧和苏乐正面相对,苏乐凝聚灵力,重重打向她。 关于怜香惜玉这四个字,苏乐好像压根就没有什么天资。 甄萧棠躲闪不及,身子被重重撞击,吐出一口鲜血。 她胸口感到有些闷,但脸上的笑意则是愈加张扬,“苏乐仙宗,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好歹我兄长甄寒还在替你们效力,你若真打死了我,不怕他和你们反目成仇么?” 她调节声息,喉咙里满满的血腥味道。 苏乐闷哼一声,眉间清冷,不染私欲。 他慢步朝甄萧棠走去,“花妖内丹既然在你这里,那清音在哪?” 甄萧棠闻言,笑声愈加豁然,她笑着胸口便就更加的疼痛,因此只能断断续续的笑着。 她望向飞烟殿处,“自然是在飞烟殿。” 她沾沾自喜,“她母亲的内丹都在我这里,她一个黄毛丫头,能不听命于我么?” 苏乐冷眸,他看甄萧棠如今判若两人的模样,又听她说出那些令人齿寒的话语,心里不由寒心。 他冷着声音落下一句,“冥顽不灵。” 甄萧棠捂着胸口,“苏乐仙宗,你若想去救你的那些弟子们,亦或者是清音,那还是赶快去。” 她阴冷笑道,“要是晚了,可就要给他们收尸了!” 苏乐又从袖中飞出一根锁妖丝来,锁妖丝紧紧捆住甄萧棠,就当甄萧棠毫无反手之力时,慕时却冲破了紧锁着自己的锁妖丝,拿剑朝苏乐刺去。 苏乐一时不备,长剑正刺在他的胸口处,好在入剑不深时,慕时便止住了手。 甄萧棠又气又恼,剑都刺进人家胸口一寸了,难不成还差再用些力度么! 这个废物! 她骂道,“妖不妖人不人,现在当人不成了,当妖难道就不好么?” 她硬声,“连杀个人都不利索。” 苏乐忍着胸腔处的疼痛,他加固住紧锁甄萧棠的锁妖丝,破冰笛自动横在苏乐和慕时之间,乐波不断,寒气更加。 慕时心中的燥热缓解不少,充血的双目逐渐显出几分清明。 苏乐趁其不备,才是将慕时和甄萧棠都制服住。 飞烟殿处。 芍药花瓣从天而降,席卷飞烟殿。想起弥漫扑鼻,任洛书宗弟子再以灵力招风,这香气也还是依旧浓郁。 清音站在飞烟殿的房檐上,小小的人儿曼妙无双。 梓陌抬首时恰好看见清音,妖界的大军趁岐山乱作一团,纷纷围山而攻。 苏六箫出声道,“驻守山脚下的弟子无数,想来能抵挡妖界大军一阵。这芍药味浓郁刺目,要是再不能制服清音姑娘,三宗以外的弟子,怕是会伤亡惨重。” 梓陌应声,“你们洛书宗如今也不必召风,只管奏《清心咒》便是。至于这个清音,我来制服。” 话毕,梓陌刚想飞上屋檐处同清音一较高下,就被苏六箫给拦住。 苏六箫好生道,“清音姑娘对祁婴师叔有恩,他们交情也好,最主要的是,清音姑娘这人其实不坏。” 他嘱咐道,“你师从祁婴师叔,你可下手轻点。” 梓陌随口应着,紧接就乘风而起。 《清心咒》可清心定神,去烦止恶。各种乐器奏起的曲子异常和谐,这曲子虽然好听,可却扰的清音心里不自在。 第二百五十八章 骤起4 梓陌的三水剑出鞘,直接朝清音刺去,他的锁妖丝也没闲着,赤红色的锁妖丝灵巧机灵,穿过纷飞蹁跹的芍药花瓣直逼清音。 清音一退再退,她就搞不明白了—— 明明这少年先前送她下岐山时,还是好说的很,并且人也风趣,虽说当时看着是讨厌的,谁知道现在的他更加让人看着讨厌! 她自认为待岐山算好,从前和祁婴等人打交道时,也基本都是真心相对。 可现在长夏的内丹被甄萧棠取出,她再没有心软的余地! 漫天飞舞的粉白色芍药,让人恍惚之间好似置身于花海。芍药香气弥漫,花瓣看似柔软,实际则香甜中透着危险的气息。 花瓣锋利,攻击仙门弟子,不时割伤他们的脸部,又不时直接一刃封喉。 满地的狼藉,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首。 梓陌寒声道,“清音姑娘,你这次下手可狠了。” 清音冷哼着,并未搭理梓陌,反正她现在看他讨厌,他肯定看她也更加是讨厌! 若是当初她没有任性去盗瑶池带,或许今日她的母亲就会好好的在天九城活着。她的折郁叔死了,若是瑶池带还在她母亲的手中,兴许她母亲和蛟龙水碧就能成为妖界新一代的妖君。 她倒不是替她母亲惋惜妖君的位置,只是她觉得……她母亲明明是可以荣耀一生前途大好的,她可是当初妖界跟着萧珩的第一人! 可现在,却被甄萧棠取了内丹,苟延残喘活在行军大队中。 她必须得戴罪立功。 这般想着,那些漫天飞舞的芍药就更加狠戾,伤人招招致命。 梓陌的三水剑幻出剑影,百千剑影围绕着清音,剑气浩荡,剑尖直直对着她。 清音挑眉,她虽然和仙门中人没有过过几次手,可看这架势,要是这剑气亦或者是剑真的伤了她,她怕是也没多少机会能活着。 但她也不怕,“咱们各为其主,你无需留情,我也无需仁慈。” 她袖手一挥,漫天的花瓣就朝他袭去,锋利的花瓣割伤梓陌的身躯,月白丝绸被划出不少道道的裂口,渗出鲜红的血。 梓陌剑气抵挡着大半花瓣,幻化成剑影的三水剑齐齐攻向清音。 清音下意识后退几步,那些剑影触及到她时,她不痛不痒,可当真正的三水剑来临时,剑气却蚀骨般让她感到疼痛。 剑身刺入她的胸腔,和慕时此前刺入苏乐胸腔时如出一辙。 清音跟不要命了似的,仍是没有停下大半攻击,花瓣愈来愈多,沉积在地面的花瓣也早有几寸的深度。 梓陌朝清音飞去,锁妖丝嵌入她的身子,鲜血喷涌而出,从屋檐瓦片处流到飞烟殿下的地面。 苏六箫怔着,看这沾满地上一处花瓣的血量,若不救治,极大可能就是活不了了。可以明了的是,此处无人会救她。 因此,清音会死。 苏六箫蹙着眉,他觉得清音该死,可也没想到,梓陌下手还真是重。 梓陌握住三水剑的剑柄,抽出刺入她胸口的剑身,而后又抵着她的脖颈。 想清音化作的人身,不过人间十几岁的少女,可今日一次手中沾染上的鲜血,就是人间刽子手一世都不止的罪孽。 她的脖颈雪白,和此刻还未完全飘落的芍药颜色一般好看,白皙中透着一点粉。不光是她的脖颈,她的脸蛋也十分好看。 她现在的年纪便就有如此风姿,倘若今日不来掺和岐山,想来再过几年,也是家喻户晓名动妖界的妖女。 清音受重伤后,飞烟殿殿前的各家弟子们都已脱离大半危险,他们受伤的彼此搀扶,死了的死不瞑目,毫发无损的则抬首注视着此刻房檐上的梓陌和清音。 梓陌是站立着的,而清音则是半蹲着,可以看清晰的看到她胸口处流出的鲜血,还有逐渐面如白纸的脸色。 第二百五十九章 骤起5 清音早就料到了,她只身来岐山,九死一生。 甄萧棠之前说得倒好听—— “只要你去岐山飞烟殿杀些人,再凭本事全身而退,我就将内丹还给你。并且,留你们母女一命。” 可如今呢? 事实摆在面前,她根本就不可能从岐山全身而退。 罢了,若是能和自己母亲前后死去,那也是命数。好在,若是她现在死了,那也能早些去黄泉探探路,在那好好等着花妖长夏。 梓陌的剑久久未动,飞烟殿下的众多弟子都逐渐看不懂他的心思。 一个弟子拉了拉苏六箫的袖子,低声道,“师兄,这梓陌师兄该不会是因为祁婴师叔,所以现在正是百般为难,对那妖女下不去手?” 苏六箫眉间凝重,“不要妄加议论。今日清音姑娘闯下大祸,为仙门不容。等祁婴师叔看到飞烟殿满地的尸首,就不会偏袒她。” 他补充道,“因此,梓陌怎么可能会下不去手。也许,他只是在想如何的死法才得当。” 这话落下,苏六箫顿时心里就更加看不明白梓陌了。 剑就抵在清音的脖颈处,往前一寸,必死无疑。 就算不用剑,梓陌再耗上些许时候,清音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这……还有挑死法的必要性么? 梓陌背对众人,凝聚灵力,将灵力灌注到三水剑中。这剑是当初祁婴亲手取了岐山寒铁打造,连上头的白月祥云纹路都是祁婴亲自绘的。 寒铁能镇守大半妖类,若非妖力修为极其高深如萧珩,一般挣脱不了寒铁的镇压。 三水剑剑身还沾有清音的鲜血,灵力灌注到剑身时,三水剑则开始汲取清音的魂魄。 白月宗的一些弟子有些看不大懂,他们并非祁婴的亲传弟子,当初祁婴的亲传弟子如今也就只剩下梓陌一人,因此梓陌的招数他们还并不会。 苏六箫眉间微蹙,神情愈加凝重—— 梓陌这是……想用清音的魂魄滋养三水剑么? 若是滋养,那这心思便有些狠毒了。用谁的魂魄滋养不好,非得用和自家师宗关系好的清音滋养。要是等祁婴回岐山了,可是得责罚梓陌了。 一弟子问道,“六箫师兄,梓陌师兄这是在干什么?” 苏六箫打着马虎眼道,“这你都看不懂么?等你日后好好修行,估摸着也能自己懂了。” 寒铁能镇守妖类,也能避免外界外力侵害。 三水剑非得主人允许,并不会随意吸食魂魄滋养,也不会因杀妖而沾染妖气。 清音的神情十分痛苦,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感觉到一些疼痛,譬如胸口处,譬如被锁妖丝嵌入的皮肉处,可渐渐的,她逐渐丧失了疼痛。 她面部十分惨白,身子也觉得越来越昏沉,眼皮子沉重,如蝶翼般的睫毛最后一颤,就看不见如星辰般的眸子。 她闭上眼睛,曼妙的身子从屋檐上滚落,重重砸向有几寸深铺着的芍药花瓣地面。 身子落地那一刻,花瓣被激起,像花浪一般,很是好看。 这些花瓣像一件美观轻盈的衣衫,盖在轻盈的身子上,掩去身上的伤口,好似她此刻并未死去,只是沉沉睡着了。 第二百六十章 掷崖1 苏六箫上前,衣摆处沾起几片花瓣,他半蹲着探息把脉,果然,清音已经死了。 他这会看梓陌的眼神就更加不一样了,他原先想让梓陌下手轻些,生擒就是了。 可谁知清音后来对仙门弟子下了这么重的手,致使此处死伤无数。的确,也怪不得梓陌下了狠手。 若是不下狠手,哪能服众和告慰今日的亡灵。 他这样想着,对飞身而下的梓陌顿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梓陌低头看了眼掩于花海中的清音,“念在相识一场,不妨就由我禀明师宗或是苏乐师叔,容你有一地可葬。” 苏乐脸色冷了大半,他的右手中牵着两根锁妖丝,一根锁妖丝绑着甄萧棠,一根锁妖丝绑着慕时。 他看到满地狼藉时,大抵也猜想到刚刚飞烟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甄萧棠看到地上躺着的清音时,脸上一丁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她轻呵着,只觉清音死了正好。 苏乐注目看了眼梓陌,只说道,“你跟我来。” 话毕,他将手中的两根锁妖丝交给了苏六箫,嘱咐道,“命人在佛石处多加把守,将他们二人都与佛石关在一处。” 他冷着声音,意有所指,“若是有人敢跑,不必顾忌,同今日梓陌一般,杀了就是。” 甄萧棠轻笑,她不跑,她等着甄寒来看她,也等着祁婴来看她。 更何况,她用得着跑么?这岐山,囚不了她多久。 苏六箫应声,拿过那两根被加固的锁妖丝,往佛石方向而去。 苏乐用灵力将这些铺满一地的芍药花瓣捣碎如尘,飞烟殿盈满花香,却再不见花。 他看向众人,“将自家同门师兄弟好好安葬,运回本门亦可,留在岐山也亦可。至于清音姑娘,埋在圣地,以寒铁镇之。” 各家仙门弟子领了命,纷纷开始处理地上的尸首。 各仙门,洛书宗死伤最少,苏乐见本宗的弟子们多数杵着未动,心中烦躁,硬声道,“若是无事,下山救援。” 洛书宗的弟子们纷纷行礼,告退往岐山山下而去。 不论如何,今日妖界的偷袭也算是大败,死的死,擒的擒,妖界大军无人带领,歼灭虽说难度大,但重创总是还可以力博。 苏乐走上台阶,往飞烟殿正殿而去,梓陌亦也是跟着。 等苏乐和梓陌都不见了人影,洛书宗的弟子也都下了山,在场的弟子们有不少都走向清音。 他们拿剑鞘戳了戳她,见她不动,又是骂了几句。 “要我说,妖界好妖不少,可全靠后天心性修行。实际上,妖性本坏,你看,这清音先前不是还一副纯良模样么?” “谁知道,竟然心肠这么歹毒。” “就是,也就苏乐仙宗心肠好些,愿意将她留在圣地,要是换做旁人,估计也不肯。” 这话一落,又有弟子说道,“心肠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清音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苏乐仙宗愿意将她埋在圣地,肯定会引其他各家仙门不满。” “要不然,趁苏乐仙宗现在不在,咱们赶紧清音这尸首给处置了?” 说这话的是白月宗的弟子,“眼下咱们仙门可再是出不起什么乱子了。不行,必须得赶紧处置她,有什么问责,到时候我担着!” 在场弟子大多心知肚明,眼下仙门上下一心,要是因是否安葬清音这点小事而起争执,那实在没有必要。 白月宗剩下的弟子们纷纷表态,“要担咱们大家一起担!到时候师宗和师叔们总不会因为这等事情而责罚我们。”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掷崖2 这话刚落下不久,不知道这些弟子是从哪里找到的席子,一块席子就将清音给裹了住,好几人抬着她,直直抬到飞烟崖旁。 飞烟崖云雾缥缈,一看望下去,除去白茫茫的雾以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扔!” “赶紧扔!” 未帮忙抬着清音尸首的白月宗弟子们在旁不断催促。 终于,裹着清音的席子,连同她,都一块穿过云雾,不见踪影。 飞烟崖很高,高到只见云雾不见其他,崖上到底生出多少棵迎风松柏他们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也不知道崖地究竟是什么。 只是,当厚重的云雾遮住那些一切的未知时,他们的心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飞烟殿内。 苏乐将怀中的花妖内丹取出,这是他之前从甄萧棠身上找到的。 他用灵力将内丹运至梓陌跟前,这内丹美观香甜,香气扑鼻不说,内丹上还有调色十分好看的纹路。 梓陌抬首问道,“苏乐师叔,你这是……” 苏乐运转灵力,将内丹塞入梓陌的怀中,“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给你。” 他又道,“你师宗正在从云山回来的路上,你若是闲着,可下山去接他一道。” 梓陌应声,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问道,“师叔,难道你就不怪弟子之前对清音姑娘狠下杀手么?” 苏乐摇首,他深吸着一口气,心中烦闷,也无意去管这些小辈的事情。 梓陌是个好苗子,日后加以培养,定能独当一面,守护仙门。 他正襟危坐,明明意味深长,却寡淡道,“你真的想让我问出口么?” 梓陌怔着,他立即作揖行礼,“弟子这就下山去迎接师宗!” 当梓陌出了飞烟殿时,殿外干净如初,已无任何的尸首和血迹,他冷了几分神色,继而往前继续走去。 祁婴和陵周御剑已入洛书宗境内,因岐山境内实在是没有多少百姓,那些百姓能跑的跑,撤的撤,剩下些老弱病残实在移不开身的,才是留在岐山。 他们二人寻了处茶棚吃茶,外头阳光猛烈,祁婴买了把折扇扇风,一边喝茶一边望着这处城池内的光景。 足以见自从岐山走了不少百姓后,洛书宗和乾坤宗境内的城,多了不少的人。 有钱的倒还好,换处地方继续生活,没有足够银两傍身的,也就只能露宿街头,求个保命。 陵周招呼着伙计再来些茶水,才对祁婴道,“能跑的都跑了,也就只剩下不能跑的和跑不了的。” 他松了口气道,“好在我们已经拿到了金琈镜,这场战乱总算能够停歇。” 祁婴应着声,只觉现在这情况十分熟悉。 前世天九城也是如此,能跑的则跑了,剩下的,都是甘愿留城共生死,还有一些老弱病残之辈。 只不过,今世跑的人是人界百姓,而非妖界百姓。 到底是人生难有定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祁婴拿起茶杯同陵周碰杯,“一路劳顿,再喝几口,咱们就走。” 陵周笑着,也饶有兴致和祁婴碰杯,“那得多喝几杯。这洛书宗境内的水,可真比岐山境内的要好上数倍。” 那伙计上茶时听到陵周提了洛书宗,搭话道,“两位是岐山境内来的?” 祁婴应声,顺道关心起原先岐山的百姓来,“是从岐山来的。只是洛书宗境内幅员辽阔,按理说城中也不至于会有那么多百姓流落街头。” “我看他们当中有些人衣着不凡,怎么也会留落街头?” 伙计热情招呼着,笑道,“现在世道乱着呢,哪还敢多跑啊!出了我们这座城,外头多山多水,谁知道会不会有劫匪劫财劫人。他们行到此处,也就不愿走了,总归他们除了露宿街头外,还能买些干粮垫肚子。” 他又说道,“洛书宗的仙人早有令传下,非常时期得多以善心待人,因此咱们城中的客栈私宅,都是能容多少人就容多少人。” “这不是,人实在是太多了,没处再让他们住下。” 祁婴笑着,心情渐好,苏乐到底是苏乐,境内的人性情大多也纯良淳朴。 他原以为这些岐山百姓露宿街头,是因为类似于当初乾坤宗境内酒价高升一样,谁知道,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善意之辈,或许仙门才会觉得守护苍生值得。 第二百六十二章 掷崖3 梓陌凭密音御剑找到祁婴时,祁婴和陵周刚是吃完茶没多久。 梓陌一见祁婴,就双膝跪地抱拳行礼,以作赔罪。 他神色有些黯淡,御剑几个时辰才是到洛书宗境内,期间他想了许多。 虽说也并不后悔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将清音给杀了,可当他知道那些不成器的师弟们将清音裹了席子扔下飞烟崖,他顿时就心上有些烦累。 陵周微挑剑眉,只觉梓陌若行此大礼,定是犯了大错。 祁婴扶他起身,硬是将他拉到茶棚下,“外头日头大,你先进来。” 他理着梓陌的碎发,十分宝贝他这个乖徒弟。 想他曾经座下亲传弟子也有那么七八个,现在也就只有梓陌这么一根独苗,他自然得爱护再加爱护。 他见梓陌神情冷峻,双眸又阴霾笼罩,便打趣道,“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得先给为师行个礼?” 梓陌低头为难,“弟子不敢说。” 祁婴给他倒了杯茶,料定似的,直言道,“你若不敢说,便也就别说了。你不敢说,我还不想听呢。” 果不其然,这话刚落下,梓陌就纠结道,“虽是不敢说,那还是要说的。” 祁婴唇畔笑意还未消散,就听到梓陌说道,“甄萧棠串通清音攻上岐山,弟子……弟子杀了清音。” 这笑意,直直就僵住了。 他的脸倏忽就阴沉些许,沉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梓陌重复道,“弟子杀了清音,在飞烟殿,杀了她。” 他补充道,“原本苏乐师叔特许将她葬在岐山圣地,可其他弟子唯恐此举会引各大家仙门不满,因此自作主张,用席子卷了,将清音扔下了飞烟崖。” 姬宁:“……” 沉默。 除去周遭的喧嚣声外,祁婴等人皆是一声响声都没有。 良久,他看向梓陌,问道,“清音要杀上岐山,也只会和花妖一起。她怎么会和甄萧棠沆瀣一气?” 梓陌敛下神色,“是甄萧棠取了花妖的内丹,以此要挟清音。这件事情,弟子是后来才知晓的。” 祁婴沉着一口气,心情悒郁超常,不可言说。 他起身,从茶棚而出,“人死不能复生,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先行回岐山为好。” 陵周先前在听梓陌提到甄萧棠的时候先是愣了愣,再是舒了口气,想着甄寒不在也是天意。也幸好甄寒不在,否则若是等甄寒知道了,心里肯定多了不少烦忧。 等祁婴回到岐山时,那群白月宗的弟子似乎是约好了,齐齐跪在飞烟殿殿外,恭候他。 他看到那群穿着月白缂丝的弟子们,只觉陌生。 这些弟子原先他也就不曾留意过,想来现在能跪在这里的,也都是当初筝月曾扶上来的那一批。要不然,他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祁婴绕过这些弟子,直直进了飞烟殿找苏乐。 陵周和梓陌并未进殿内,往常都有甄寒陪着陵周,可现在甄寒不在,陵周倒有些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看向跪了一地的白月宗弟子,原本想着可以让他们直接起身,毕竟祁婴这次倒也懒得和他们多计较。孰是孰非,哪里会有人说得清楚。 可他转而一想,清音都被他们给扔下了山崖,那这些弟子想跪着要跪着,就任凭他们跪着。 梓陌直视前方,只觉前方来人有些眼熟,待那人走的近了些,他才是看清,回来的人是丁黎。 第二百六十三章 记载 苏六箫从飞烟殿中走出,同梓陌一起看的丁黎时,便拉着梓陌走过去。 陵周这会愈加觉得自己孤苦伶仃,果然,甄寒不在,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苏六箫同丁黎勾肩搭背道,“好一阵子都不见你,你怎么才回来?去北丘城,可找到了什么?” 丁黎耸着肩,示意将苏六箫将手拿开,嫌沉。 梓陌随行苏六箫和丁黎一块回了后者暂居的院子,整个岐山香气浓郁,丁黎自然察觉到异常,但他此刻却没有将心思放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 他推开卧房的房门,进入后才是将百物囊中的东西一一拿出。 梓陌和苏六箫见了那些东西,立即就将门窗紧闭,重声道,“丁黎,你怎么将这个东西带回来了?” 卧房圆桌之上放置的是一幅被卷起的画,还有许多许多或被绘色亦或者还未来得及被绘色的人皮…… 苏六箫心中愤怒,但压抑着怒气,低沉问道,“这些东西你是哪里弄来的?” 丁黎神色未有异常,只寻常说着,“折郁君当初的驻扎地,我寻了好久,总算是将这些还完好无损的人皮都打包带了回来。” 苏六箫一听到折郁这两个字,人就有些炸毛。 他注视着那些人皮,绘好色的人皮看着倒是精美,细看倒不会让人轻易发觉是人皮。可那些没绘色的人皮,就算是光滑无比,可一看,就令人心中作呕、毛骨悚然。 苏六箫到底也是见过当初折郁用蛊雕异化仙门弟子的,他现在看着这些人皮虽然是吐不出来,可心里也仍是觉得隐隐反胃。 梓陌眉间微蹙,他记得当初折郁就是用人皮来造盾,再以此让妖界妖类攻上岐山时可以抵御霓彩佛光。 他镇静下来,“丁黎,你拿这些人皮是要做什么?” 丁黎直言道,“是苏乐仙宗让我回来时顺道带回来的。” 这话一落下,苏六箫顿时就沉静了下来。 丁黎继续道,“祁婴仙宗前几日和陵周前辈去了云山,又取了样法器。苏乐仙宗说,将人皮绘色,再小心行事,最后包裹于佛石上。” 苏六箫并未听说过云山,梓陌倒是因为常去藏书阁,所以对云山有些了解。 想来丁黎所说的法器就是金琈镜。 这么一想,梓陌就对苏乐的想法洞察一二。 他拿了几张还未涂色的人皮,将它们小心翼翼搬至书桌之上,再是开始绘色。 苏六箫知道丁黎的所作所为都是苏乐允许的,他心里虽然是好奇,但见梓陌不问,他也就不问。 毕竟,今日岐山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关于人皮一事,少一人知道,对所谓机密就多一分安全。 苏六箫见书桌之上还有一幅画卷,他刚是准备拿起来看看,却被眼疾手快的丁黎抢先一步。 他没好气道,“我就是看看,你怎么这么着急!” 丁黎用袖子擦拭卷轴,再是将系着画的细绳解开,最后才是将画卷挂在墙上。 苏六箫仔细一看,这不就是一对并蒂莲么!有什么好宝贝的! 他闷着气,只觉今日丁黎和梓陌都很奇怪,每个人都神神秘秘。 梓陌抬首往画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是一对并蒂莲时,又是低头继续上色。 那头,陵周趁着闲来无事,索性就去远在几里外的妖军驻扎之地看看。 祁婴和苏乐则窝在飞烟殿好生研究金琈镜究竟该如何使用。 祁婴提及云山,“苏乐,云山那处灵力真的充沛无比,我想,若是时间来得及,你可直接到云山小住一阵子。” “要是你在那住了十天半个月的,兴许我们都用不上金琈镜,你就可以直接和萧珩大战几个回合。” 苏乐眉间凝重神色散了不少,“云山是个奇妙的地方,我从前也就只是和姜篇山主用景传镜交谈过,云山那处我并未涉足过。” 祁婴好奇道,“那个地方,出了竹林多些,玉石多些,黄金多些,灵气多谢,还有什么奇妙的么?” 苏乐摇首,解释道,“奇妙的是,从前记载云山的史料,距今已有千年不止。可是史料上记载的云山山主,名为姜篇。” 祁婴还未明白他的意思,“这有什么奇妙的?现在云山的山主可不就是姜篇么?” 话音刚落,祁婴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既然记载云山的史料距今已千年不止,那也就是说,这个云山的山主姜篇,他其实已经活了起码有一千年了? 这得是什么修为才能活到的年纪? 这么一想,那姜篇的灵力应当是在他和苏乐之上才对!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姜篇并非是修仙界第一个修成上仙一位的修仙者? 苏乐握着金琈镜的镜柄,“阿婴,我认为,姜篇山主很神奇。可这神奇,我们也无需探究。他在云山既然已经待了那么多年,想来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云山以外的事情。” “这次求取金琈镜,我此前也并未想到姜篇山主会答应。云山结界,以外力不可破之。因此,就算是有人想要拿金琈镜,也根本就无法涉足到云山境内。” 祁婴这会倒是好奇了,他半趴在书桌,“苏乐,你说那个姜篇山主会不会待人好差任凭眼缘,你看,云山久未有人出入,可他却特地留了甄寒在云山!” 苏乐失笑,“那得去问问姜篇山主才知晓。不过,既然阿婴你能步入云山,想来姜篇山主待你也是属有眼缘那一类。” 祁婴顿着,几日不见,苏乐现在说话越发会讨人喜欢。 第二百六十四章 熟记1 他如玉质般的脸一红,本想多逗趣逗趣苏乐,可又觉得像金琈镜这样的东西在手,若是不好好研究研究,那还真是愧对曾经是修仙者身份的他! 他轻快追问道,“苏乐,这金琈镜究竟该如何练心法和口诀?霓彩佛光若是不被封印,我怕佛光会投射至我北丘境内。” “我觉得,若是金琈镜不好好加以使用,我们也不勤加练习,那我北丘臣民就很可能会因为佛光投射不当,被误伤遭殃。” 祁婴心里满满是在思考有关金琈镜的问题,北丘离岐山很近,若是要用霓彩佛光制服萧珩,那就先得把萧珩引到岐山,亦或者他们将霓彩佛光带到天九城的仙乐殿。 若是要将萧珩引到岐山,就怕佛光会误伤到他北丘的臣民。 若是将佛光带到天九城,佛光会不会伤到其他人倒也还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以萧珩现在的妖力,除非重伤,亦或者除非霓彩佛光所聚集的灵力远厉害于萧珩的修为,否则,萧珩根本就不会惧于佛光。就好像他祁婴现在也不惧于佛光一样。 可让萧珩重伤,这难度有些大。 好在,他和苏乐联手,也是能够让萧珩重伤的。 祁婴正经道,“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究竟是要将萧珩引来岐山,还是我们去天九城找他。” 苏乐揣摩着,将萧珩引到岐山,还不如他们直接去天九城找他。 岐山仙门弟子众多,若是霓彩佛光照耀,可能还会殃及到北丘。 可要是他们去天九城找萧珩,就算他们再没有将使用金琈镜的口诀和心法掌握,那也不至于让佛光殃及到北丘臣民。 苏乐将金琈镜递到祁婴手边,“平心而论,后者为佳。” 祁婴听着,也认为是他们一块去天九城,比引萧珩来到岐山来得好些,只是,若是是他们去天九城,那大半就会凶多吉少。 他想的倒是也开,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 如果是和苏乐一块去天九城,那就算是再危险,他也会觉得值得。再者,就算是死在了天九城,那他也无所畏惧。总归,他们是死在一块的。 他把玩着金琈镜,出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天九城?” 苏乐轻笑道,“不急,等阿婴你什么时候将金琈镜的心法口诀熟记于心,外加练熟即可。” 祁婴耷拉着肩膀,整个人就是身心俱疲起来,那金琈镜的心法口诀实在是太过繁杂。 他拉着苏乐袖子,试图撒娇道,“苏乐,不如就由你来使用金琈镜,我给你打下手。若是让我一个人记住那么长的心法口诀,外加熟练使用,实在太有难度。” 他舒展开眉间,死死拉着苏乐的袖子,又说道,“再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真的不喜欢背那些又臭又长的东西。” “你看,岐山的藏书阁,我这辈子就没去过几次,这足以见,我实在是不是读书那块的料。” “我比不过你,很多时候你比我要来得聪明。我要读上数遍的东西,你看上一两遍就可以记住。” 祁婴总觉得苏乐是吃他这一套的,可任凭他这次磨破嘴皮子,硬是也没让苏乐松口答应。 苏乐无可奈何道,“阿婴,那些心法口诀,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的。我也会将它们记下。因此,你这几日多加努力,好好用功的将它们记住。” 末了,他补充道,“顺道,你多勤加练习金琈镜。” 祁婴这次真是嘴皮子也快磨破,他不断在思考,会不会是他这次撒娇的方式有问题。可然而……他仔细想着,从前他若是撒娇,语气绝对不会现在多强出一分! 难不成,是这次撒娇太用力过猛了? 想到这里,祁婴又是颓了几分。 他认命道,“好好,既然是你让我背,那我就将那些心法和口诀通通背下来。只是,你也要背的!” 祁婴生怕到时候就只有他一人死命记背,苏乐却没有比他记得要熟悉,那他怎么想,横想竖想,哪个角度想都很亏! 苏乐带着笑意应声,他自然是会陪祁婴一块背的。 祁婴问道,“那你将那些心法和口诀背下来了么?若是没有,咱们这几日找时间一块多背背。” 他和苏乐这几日也就只有今天那么一小会的时间待在一起,因此,他认为他多找些时间创造两人共处的时间,这也很在常理范围之内。 这么想着,他就有几分得意。 他真是太过聪明了! 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若非是苏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与之相配的。 苏乐回他,“背下来了。因此,你这几日多加用功用功。” 祁婴:“……” 第二百六十五章 熟记2 祁婴知道苏乐记性好,可未想到他记性竟然好到了这种程度。他真的就是刚刚在苏乐面前念叨了两遍口诀和心法而已。 这会,他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他干笑两句,落下一字,“好。” 他觉得他此刻若是多说几句话,很有可能会显得他天资愚钝。不过,在苏乐面前,天资愚钝也不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 苏乐失笑,他好生说道,“这几日我都陪你在一处背。今日你现在这里好好将口诀和心法记住,我过会再来抽查。” 听着,祁婴更加就趴在桌子上不肯动。 抽查什么的,听起来实在是太伤人了。 他应着声音,心情低沉道,“好……我就在这里背。过会再等着你来抽查。” 苏乐眼睛中的柔意更加泛开,像是一湖春水,十分潋滟和好看。 他唇畔笑意盎然,是在人前人后都很少见的笑。 他轻启薄唇,注视着祁婴,轻声唤道,“阿婴真听话。” 祁婴的脸瞬间就乍红,他好歹也是北丘的妖尊,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明里暗里爱慕他,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子愿意在他手下为他鞍前马后! 苏乐这话也太令他羞耻,还好现在房间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要不然,也太挑战他一代妖尊的权威! 他故意叹息,试图用所谓的叹息声来掩饰他的几分羞涩和心虚,“那你快出去,省得打扰我用功。” 苏乐含着笑意,只是淡淡应着,又多看了他两眼,才是出了飞烟殿。 丁黎那头,苏六箫和梓陌已经帮着把大半的人皮都给绘色上好,苏乐推开房门时,还有一丝惊诧。 他看了眼梓陌和苏六箫,并没有想到他们此刻会在这里。 苏六箫倒是出声道,“师宗,你可真是偏心。丁黎师弟去北丘城,你还让他回来时去找这些人皮。明明弟子等人每日都在岐山,此前的驻扎地离岐山也不远,你都没有让我们去找。” 苏乐缓步走至那些已经绘色完毕的人皮旁,解释道,“让你们特意下山,未免打草惊蛇。” 他伸手抚着那些人皮,人皮光滑如水,想来,折郁君剥皮时,是真的下了许多的功夫。 梓陌将手中最后一张人皮绘色完毕,才是问道,“苏乐师叔,可否需要弟子将甄萧棠和慕时师叔换个地方关押?” 苏乐颔首着,觉得梓陌这弟子越发聪慧。 他从没有告诉过梓陌有关于云山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有关于人皮的事情,可梓陌却能够猜得出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祁婴有这样的一个弟子,当真是一种福气。 苏乐吩咐道,“换个偏殿关押,等晚间时,我在让你师宗去见他们一见。” 自祁婴回来已有几个时辰,他还未告诉他甄萧棠和慕时都被他关在佛石处的事情。 他想着从前老五爷当真是不偏心,甄寒现在跟了祁婴,而甄萧棠现在跟了萧含。连甄萧棠这三个字,若是去掉甄字,那便是完完全全是萧含一处的人。 他将这些人皮尽收于百物囊内,嘱咐道,“人皮这件事情,不能声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 “是。” “是。” 梓陌、苏六箫和丁黎不约而同应声。 苏乐看着这三个年轻一辈的子弟,心中渐渐开阔舒朗。 苏六箫虽然比不上苏九晨,但好在他也有一片赤诚之心。梓陌是祁婴亲手带大的徒弟,所花费的心力也是最多,因此他不担心。最难得的是丁黎,丁黎出于小门户的仙门之辈,可丁黎却有勇有谋,沉得住气,也不会因外界事物而干扰内心。 苏乐松了口气,问道,“丁黎,你可愿意来我洛书宗门下修习?你师父那处,我会同他商量。” 丁黎怔着,不过一瞬,他就点头应声,“多谢苏乐仙宗。” 他从前修行时觉得不管是小门还是大宗,只要有向道之心,再是勤加练习,在哪处都是一样的。 可现在,他却想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看看。 洛书宗是三大宗之首,若是能在洛书宗修行,日后他也定会成为更好的自己,使得内心更加安宁。 第二百六十六章 熟记3 两相说定,苏乐颔首示意,将密音传至大衍峰,同丁黎的师傅大衍峰门主商定此事。 他抬起画笔,开始在人皮上绘出一幅栩栩如生、意味深长的枯木逢春。 苏六箫等人在一旁静静观看他抬手落笔,卧房满是静谧,但却异常和谐。 那些光滑白皙的人皮染上青白、靛青、柳黄、绛紫、赤色等颜色,画功精湛,一幅幅宛如人生百态,只是看了一轮画,就好似阅尽千帆。 苏乐将那些人皮都带出卧房后,苏六箫才是揽着梓陌的肩膀小声议论。 “我不大明白,师宗怎么会想到用折郁君留下的那些人皮?” “即使是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似乎这种手段……也太容易让人诟病。” 梓陌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拍向他的肩膀,若有所思道,“人活着总是不能太被为人诟病所牵制,若是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是为自寻烦恼、不得痛快。” 苏六箫辩解道,“我倒也不是怕被人诟病,只是咱们到底是为世人表率的名门正派、修仙大宗,若连咱们都用了妖界那些旁门左道,岂不是让人笑话?” 丁黎出声道,“既然无愧于心,就不必畏惧人言。” 他言罢,将自己从北丘带回来的画卷拿起,抚了抚。 即使有朝一日这画卷毁了,那他也已能够凭借自己的记忆再画出一模一样的。 岐山晚霞千里,红日和霞光相得益彰,祁婴背了数遍金琈镜的心法口诀,才是将它七七八八记住。 他侧身看向窗外连绵不断的山峦,山峦风光无不美好。 苏乐已几个时辰不在他身边,也不知是忙碌些什么。他本是想去寻寻苏乐的身影,可走着走着却走到一处被结界笼罩的偏殿外。 结界灵力深厚,一看就知道是苏乐设下的,除他之外,岐山之上无人能设下如此高的结界。 想到苏乐,他脚步快了几分,刚是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坠地声音,又有怒急冷厉的女声—— “都算是些什么东西!” “凭什么囚我在岐山!” 这是……甄萧棠的声音。 祁婴微微一怔,走近在门口,停着。 他知道甄萧棠和慕时在岐山,可他却从未想过竟然现在被他给撞上了。 甄萧棠在房内大动肝火,又向慕时发难道,“不是说你很厉害么?早知你护不了我的周全,我当初就该带条狗出门!” “你瞧瞧你有什么样的出息?” “你不是乾坤宗最有名望的弟子么?还以为你入妖后也会天赋异禀,谁知简直不堪一击!” 她坐在紫檀圆凳上,双手攥起茶杯就朝慕时扔去,“你就是妖尊身边苟延残喘的一条狗!你师弟慕茗都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 祁婴不自觉握紧双拳,脸上薄怒渐起。 欺人太甚! 慕时的眼眸毫无生气,宛如一潭死水,竟然比在漳曲堡时都要来得麻木。 当初他好歹听到慕茗的名字,好歹有些反应,可如今慕茗不在,他就成了一个不会痛,也更加寡言少语的……慕时。 第二百六十七章 匕刃1 祁婴站在门口,正在犹豫是否要推门而入时,偏殿内却传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寂寥笼罩。 一声颇带阴沉的声音响起—— “你以为我想活着么?” 一只有力的手紧扼住甄萧棠的脖颈,窒息感充斥着她整个身体,颈间鲜红的手掌印,对比她苍白的脸,显得慕时此刻更加嚣张。 甄萧棠的手不断挣扎,用妖力将一地碎散的瓷器碎片浮起,朝他打去。 慕时盛满怒气的眼眸杀意溢出,只是抬手,就将那些锋利可割喉的碎片逆转方向,朝甄萧棠身上刺去。 痛苦不堪的疼痛声传出…… “痛么?” 慕时加重锁喉的力度,甄萧棠的衣裳被碎片割出伤痕,血腥味弥漫在偏殿的每一处角落。 “我想,他当时在众多仙门弟子面前,也是痛的。” 他双眸赤红,逼近甄萧棠,松了松力度,“可惜,你这痛不及他千分之一!” 他将面前的人甩开,重重摔到脚旁不远处的满地带血碎片上。他体内的妖力浮沉,因怒气致使房中摆设震动。 甄萧棠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逼问道,“这怎么可能?慕时,你在天九城时的种种,都是装的?” 她沉闷的痛声响起,嗤讽,“呵,慕时,你可真是好演技!” “在天九城时,为奴为囚,任是谁打谁骂,硬是一声都不吭。” “早知我提一句你那师弟,你就有如此大的反应,我当时就应该在妖尊面前提上千百句,好让你个贱奴原形毕露!”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嘴角鲜血直流,止不住的滴在殿内的毛绒毯上。 慕时嗤笑,步履沉沉,朝她走近。 他单膝下跪,幻出一把匕首,刀刃滑过她白皙的脸蛋,只要再偏一些刀刃,就能轻而易举滑出几道永不能祛除的伤痕。 他并没有笑,黑亮的长发滑过宽肩,半垂绒毯之上。 星眸黯淡,毫无感情,像是正在玩弄一件不值一提的玩物。 一种恐惧感由心而生。 甄萧棠双手不自觉蜷缩,“你……你想干什么?” 慕时麻木的低头,身子前倾逼近,咬字恨道,“想杀你。” 他用妖力锁住甄萧棠的手腕,转而用匕首划开她的胸膛,剖出一颗暗红色的海棠果,鲜血溢出,绒地毯满地湿漉。 生不如死的声音从偏殿传出,这声音痛苦又使人毛骨悚然。 祁婴被那叫声牵引,终于推门而入。 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狼藉…… 慕时和他四目相对,前者似旁若无人,亲手将那颗暗红色的海棠果捏碎,甩袖站起,背对而立。 甄萧棠仿佛看到救星,双眸满是希冀,绝望出声,“救……救我。” 这一声呼救声,不知为何惹怒慕时,他将匕首向她袭去,祁婴打落匕首,那匕首所携带的妖力却恶狠狠伤了她的喉咙。 甄萧棠此刻已喊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字音,她挣扎着手腕,手腕被那一道无形的妖力死死禁锢,勒出几道红痕。 祁婴满目复杂,低沉出声,“慕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匕刃2 慕时没有正视他,背过身,冷厉不出声。 甄萧棠含糊出声,含在喉咙里的声音就如地上的一片狼藉,辨不清楚。 祁婴看向她,想扶起她,但却想起清音的死来。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眼睛里的希冀光芒也愈发黯淡。 慕时哽着口气,想叹声叹不出,又是将那气息咽回。 “我在妖界想寻人问,可无人可寻,也无人可问。” “那日……他去得可还安详?” 他才是转身,论样貌,和早前在临漳城时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副风度气质,却大不一样了。 祁婴微启薄唇,倒也没打算瞒他,试探道,“你真的想听?” 慕时淡淡应声,神情惨淡,像是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被人狠心用利刃割了几道。 他出声道,“虽不想,但我总还是要听的。” “我和慕茗幼时相伴,少时相携,只是稍微再年长些后,便失散了。” “他那样好的人,不能没人记得他。” 他坚定看向祁婴,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他的慕茗,死时连尸首和魂魄都没有,即使华萦琴摆在他的面前,即使返魂香燃起,也再也回不来了。 慕时舒声,“你说,我熬得住。” 祁婴轻声道,“受霓彩佛光魂飞烟灭而死,死时不太安详,很痛苦。” 慕时颔首,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早在天九城时,就曾有不少妖众对此事大相宣传,并且津津乐道。他听了无数遍这样的传言,如今从祁婴口中听到,心里倒是安定了下来。 慕时俊俏的面容血色愈减,双目血丝充斥,他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祁婴,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尽管说。” 苏乐从门外入内,衣袂翩跹,慢步道,“正好有一事需要你帮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时微怔,茫然间点了点头。 苏乐低头看向甄萧棠,想起今世头次见面时,她驾马驰骋,英姿飒爽,是个春袗轻筇的女子。如今遍体鳞伤,鲜血直流,不复从前天真烂漫,满目的怨恨,让人喟叹。 他望向祁婴,顿道,“阿婴,你同甄寒知会一声,如何处置,便看着办。” 祁婴应下,还不等问苏乐是将慕时叫去做些什么,苏乐就带着慕时离开偏殿。 视线中,那一抹浅紫大步流星,不过一会,就被栽种在偏殿前的绿竹枝叶遮掩。 他半蹲着,用妖力修复了甄萧棠此刻的伤口,至于那一颗海棠果,如今已经碎得不成样子,拼不成也修复不成原样。 他没有将海棠果碎片拾起,只是将先前慕时锁住她手腕的妖力击散,小心将她扶起,又搀扶到不远处的玫瑰椅旁,让她坐下。 甄萧棠心尖微颤,原本黯淡的眼眸,顿时有些泪目。 祁婴嘱咐道,“你坐着,别动。” 甄萧棠注视着他的身影,见他走到高面盆架处,将绸巾浸湿,又是走回她跟前,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他看了眼她手腕上的几道印痕,温声道,“在天九城待着,不是很好么……何苦非得出来,让我不痛快。” 第二百六十九章 匕刃3 甄萧棠满目朦胧,她低头看祁婴为她拭去滴在手背上的鲜血。 她浑身上下的伤口都让她疼得发颤,即使那些伤口已经被祁婴用妖力愈合,可她仍是觉得哪处生疼。 祁婴将染尽鲜血的绸巾扔至盆架处,“仔细想想,我和你的渊源,不过也就始于我前世消遣时折下的那枝海棠。” 他一手支着桌案,不痛不痒,“若我知道,原来折枝海棠过后,今世就要被你这般记着念着当做执念,我还真恨不得前世于你绕道而行。” 他无奈叹息道,“我承认,当初谁让我折了你,这是我倒霉。再谁让你天生就走运,有那个机缘投身到祖父膝下尽孝!” “可难道我折了你这枝海棠花,我就非得对你负责不可么?” “我祁婴这两辈子摘过的花花草草数都数不清。萧棠,我与你,其实早就互不相欠了。” 他站直身子,冷着眸子,“你借着我对不起祖父的由头,名正言顺将隐藏在心底的恨意表露。你恨我就恨我,我也没什么所谓。” “可你为什么要去害清音?!” 质问声掷地有声。 甄萧棠一瞬间的失措,可因喉咙受伤,发不出什么声。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裳,又有些不甘。 她早就看清音不顺眼了! 她是害了清音没错,可清音不过就是一个小妖罢了,出身妖力都不及她,仗着年纪小就光明正大黏着祁婴,死了是她技不如人,也是她活该! 祁婴见甄萧棠毫无悔改之意,“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不甘心罢了。” “在安州城时,你误以为苏乐是我,当即就黏他黏得紧。可当你知道他不是我,你翻脸就跟翻书似的,直接返道来寻我。” “是,你是生得好看。可你生得好看,我就不能不喜欢你么?” 甄萧棠脸色惨白无血色,明明已经没有心脏,可却蚀骨钻心的痛—— 当初,分明是他在满树海棠里挑中了她! 她有了新生,化身成人,在安州城循规蹈矩,从不高看任何男子一眼。她等了又等,百余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她活着的意义,就只是要陪在他祁婴身边,仅此而已! 他和苏乐断绝往来、居于北丘时,根本无人知晓她心中究竟怀有多少希冀! 可那时,祁婴竟然宁愿接受阳山君卫垣送来的十五个妖女,都不愿意接受她! 好不容易汲玉死了,可年纪轻轻的清音却叛逃天九城留在他身边,她怎能放过她? 时至今日,她满眼都是那个曾经站在海棠树下,风姿绰约,柔情凝向她的祁婴。 可现在,他竟然将她当初在北丘城和天九城的日夜难寐,将她曾经满心的期待和如今的失望,全都归咎于……归咎于她的……不甘心? 让她情何以堪! 甄萧棠站起,双眸充血,她抬起头注视他,伸手推开他。 她向前走了几步,动作迟缓,每动一下,都好似身子散架,承受着粉身碎骨般的痛苦。 她半蹲着,拾起地上的海棠果碎片后,抬首看他,她眼神中的悲悯绝望又悲恸。 只见,她扬起手,用妖力……直直将手中的海棠果碾成粉末。 第二百七十章 非类1 往事前尘,当如此心。从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她眼中的决绝与恨意,像一阵熊熊烈火,让人压抑。 祁婴传与云山的密音已有回信,“甄寒让我留你一命。念在往日交情,我今日废你修为,不再伤你性命。往后,咱们就恩断义绝。” “你若再行不轨之事,再踏足我岐山一步……” “我就将你魂魄收入踏浪之中,让里面数不胜数的三界凶兽,撕你魂魄,吸你精魂,让你魂飞烟灭!” 毫不留情面的话语从祁婴薄唇缓缓而出,狠厉有之,厌恶有之,唯独没有一丁点怜惜。 甄萧棠仰面而笑,却没有声音,她表情狰狞,血泪滑过苍白憔悴的脸,直直坠向狼藉一片的地面。 她想过要有骨气一些,比如就站在祁婴面前,自己废去修为,再趁其不备拔出他的踏浪自尽,最好死时化出原型,让他此生都记得有一枝因他零落败落的海棠! 可她始终没有这样做。 何必要死……活着报仇,不好么? 甄萧棠体内的妖力不断流失,身体越发沉重。她苍白的脸虽然掩不住绝世的容貌,但因披头散发、满身血渍,还有那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裳,越发衬得她此刻的可悲和可怜! 她是什么时候从岐山出来的,她已经记不清楚准确的时间。 是陵周一路送她下的岐山,这一路上有不少仙门弟子对她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开口的那些仙门弟子表面光鲜亮丽,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恶臭难忍。 陵周将甄萧棠护送至岐山脚下,山脚下绿草如茵,山阶上散了一地的碎花花瓣,站在山脚处,依稀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流水声。 陵周止步关怀道,“萧棠姑娘,这路我只能送到此处,往后请你多加保重,别再让令兄因你担忧伤心。” 甄萧棠闷哼一声,双眸充血,他甄寒既然选择了祁婴,日后就是她的敌人! 她想明白了,她此生就是为萧含而生。老五爷,她的好祖父,他一开始就已经准备让她效忠萧含!否则,她怎么除去甄字外,姓的是萧?她怎么自小修的就是妖道,而甄寒修的却是仙道?! 她和甄寒,就好似萧含和祁婴,归根结底,其实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从山顶到山脚,她的自尊早已被践踏完毕,她每走一步都好像在公开处刑。这一笔账,她若不还,必遭天谴! 陵周见劝她不过,心里又记着甄寒从云山传来的密音。关于甄萧棠,他还是再送她一遭,也好让甄寒放心。 他刚是踏出几步,准备继续送行时,甄萧棠却伸手示意就此留步。 她眼眸似寒风飒飒,嘶哑的声音喊出几个音节,但却始终让人听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最终,她摆摆了手,转身离去,再也未回头。 往前走了几里路,前方站着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裳的姑娘,她细眉弯弯,眼眸出奇平静,看着像是已经等候已久。 “甄三姑娘,妖尊派我来接你回家。” 第二百七十一章 非类2 水碧在岐山附近已待了半个时辰,她亭亭玉立,长裙显得她身姿曼妙,轻盈清逸。 她手中幻出一颗如婴儿握拳大小的珠子,珠子散着淡淡的光芒,里面是充沛的妖力。这样深厚的妖力,任是不少妖类见了,都要垂涎三尺,起贪图之心。 水碧将妖力缓缓注入甄萧棠体内,因妖力强大,她此刻已浑身不觉酸痛,连喉咙处的伤也痊愈完全。 甄萧棠尝试发出声音,只听一阵沉郁声音响起,“水碧姑娘,你怎么来了?” 水碧脑海中晃过萧含半靠仙乐殿黑玉座的神情,颇有倦意,落下一句‘于私,她是本尊仅有的亲人。于公,她劫后再生,碎心断情,将会是一把最刃的利剑’这样的话。 她失笑道,“妖尊料定甄三姑娘此行并不会顺利,因此特地派我来此处接应。” 如今折郁和花妖去后,水碧在妖界的地位水涨船高,若是能在势如水火的紧要时刻里立下大功,日后登上妖君一位也不无可能。 水碧提了提另一层来意,“眼下仙门正憋着大招,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前几日祁婴同陵周都不在岐山,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出现在云山附近。” “妖界的丹丘城囚了历代凶神恶煞、妖力高超的妖兽,那些妖兽不通五识,但能凭妖力判断人的方位。” “它们惯有吸人精魂,断人四肢,剜目碎骨的恶趣手段,若是能将那些妖兽放出,人界必遭大祸。” “到那时,仙门弟子会下山平乱。一来可分散驻守岐山的仙门弟子,降低驻守数量,二来,那些妖兽也能练练手,将下山平乱的仙门弟子们杀个片甲不留!” 甄萧棠听说过丹丘城这个地方,想当初妖界第十一任妖尊想传位给那位死在华长山的妖君,特地让他捉了这妖界藏在八荒之中的蛮横妖兽,当那妖君捉了最后一只妖兽,却也因妖力大为受损而一度流落人界。 想来,若是那妖君不死,怕是祁婴从前也不一定能当上第十三任妖尊。 水碧继续说道,“妖尊命我前去丹丘城,又让我询你,你是要回天九城,还是同我一块去丹丘城?” 甄萧棠轻笑一声,心如明镜,她轻拍水碧左肩,“我何必要同你去丹丘城?眼下你在妖界的位置不同凡响,妖尊有意让你问鼎妖君之位,我何必去抢你的功劳?” 她感慨道,“水碧姑娘,所谓一心不事二主,丹丘城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金石。你若能大开丹丘城之门,日后妖界谁还会疑你为祁婴效力?” 她若跟着水碧去丹丘城,怕是水碧会借她生出什么变故。她不信任水碧,也不想被她算计! 水碧如凝脂的脸不辨神色,她干笑两声,“多谢甄三姑娘提醒,水碧自然会大开丹丘城城门。” 甄萧棠闷哼一声,又是回首狠狠凝望岐山山顶之处,总有一日,她会移平岐山,祁婴所爱,她必所恨!她相信,那一日不会太远。 第二百七十二章 碎石1 偏殿内,巨大的佛石泛着淡淡微光,即使现在是已被下封印,但因曾开封过,佛石此时的微芒仍能使寻常妖类感到切身的灼伤痛苦。 苏乐负手站在佛石跟前,那些早已被绘好精品画样的人皮也好生被摆在一旁的高几之上。 他眉眼寡淡,柔和精致的五官让人只觉此为遗世独立的谪仙人。 慕时从未想到苏乐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侧身看向他,想起从前还年幼的时候,那时仙门最为让人称颂有加的就是出身于洛书宗的苏乐。 他当时虽然在乾坤宗也极负盛名,可和苏乐比起来,他不管是天资还是其他,都比不上他大半。 他还以为苏乐这人干净惯了,行事也光明磊落,没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苏乐借用折郁君所炼化的人皮,来做这种……这种…… 慕时停顿了片刻,始终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苏乐所求他的事情。 他剑眉微挑,朝佛石方向走近一步,即使是现在,他在离佛石还有一丈之远的情况,浑身也有被灼热之感。 他开口说道,“苏乐上仙,我虽说过可尽绵薄之力相助。可你所提出的请求……我若要做到,则修为尽失,此身必毁,三魂七魄,再无重聚之日。” 慕时说罢,忽而笑了起来,“其实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还未替师弟报仇,心中颇有不甘。” 苏乐眉目舒展,他走近佛石,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略过石面。 佛石上的那层微光像月光碎在地面,透着淡淡希望和无际冰凉。 他微启薄唇,“你想要怎么替慕时报仇?你不妨提一提,若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慕时低沉的声音响起,“第一,我要让筝月生不如死,余生惶惶,终在忏悔中度过。第二,若仙门有幸逃过一劫,我不论你用何种方法,定要重塑乾坤宗,保一方宗派平安,完成我和师弟的心愿。” “至于第三……我想不论我说不说,你们也都是要做的。” 他咬字清晰,一字一字道,“我要让萧含偿命。” 苏乐对慕时所提要求并无意外,他应下,“我答应你。” 慕时不疑有他,既然苏乐现在应下了,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他总是能做到。 他刚刚虽是提了三个要求,可其实只有第一个,才是苏乐必须所要做到的。 第二个要求,若仙门不能逃过一劫,别说乾坤宗,三界除去妖界外,也再无安宁之日。 第三个要求,若仙门惨白,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更何况是去取萧含的性命。 慕时想起自己在天九城所待的日子,他出声道,“苏乐上仙,我在天九城待了数月,这次临行来岐山前,萧含有意大放丹丘城内的妖兽。” “我在天九城蛰伏,此人性情多疑,喜怒难测,常居仙乐殿。也不知他是在学些什么妖术,近日来妖力大增,三界怕是无人可敌他。” 苏乐眉间微蹙,声音响起,“依你所看,若是我和阿婴联手,再加上金琈镜和霓彩佛光,可敌得过他?” 第二百七十三章 碎石2 慕时听说过金琈镜,那是云山山主姜篇的随身法器。他惊诧看向面前的佛石,顿时也就明白苏乐在打什么算盘。 他摇首直言,“希望渺茫,这很难说。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奋力一搏也是对的。” 他幻出先前的破膛匕首,这匕首材质为岐山寒铁,若用来切割佛石,是最好不过的利器。 切割佛石,论岐山有能力割裂佛石的不过只有三人,除去祁婴和苏乐以外,剩下的便是他。他们三人都各受过三宗教导,对霓彩佛光的了解也最为足够。 若换其他妖力高深或灵力高深的人,未必能够完美的切割佛石。 佛石又蕴藏着几代仙门先辈的修为灵力,他们三人当中,其实最适合来切割佛石的是祁婴和苏乐。毕竟前者不惧佛光,后者乃仙门中人,不会被佛光所伤。 只可惜,如今切割佛石一事,还不能够让祁婴所知。至于苏乐,他也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办。 慕时不假思索,反正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 他握紧匕首,忽而提起一事,“苏乐上仙,你可知道祁婴手上的那个墨玉扳指,里面藏着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 苏乐怔了怔,“藏着苍泽之地的一半的……妖力?” 慕时应声,“那一半妖力和萧含如今的妖力虽无法比拟,但也威力无穷。只是,我听萧含说,祁婴若要获得那一半妖力,就必须得开始杀人。其实人也无需多,只需杀一个便是。”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今世还未杀过一个人。” 苏乐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的阿婴从不胡乱杀人。 只是,若杀一个人,就能获得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这让人很心动。 若是以他的修为、祁婴的妖力、金琈镜,再加上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那是否……就能够敌得过萧含? 他心下了然,“多谢告知。” 慕时轻笑道,“在天九城待了这么许久,也就探得了这一点消息。若是能帮到你们,那最好不过。” 他逐步朝佛石而去,妖力包裹佛石,他的全身冷热交替,像岩浆和冰雪在他体内来回窜涌。 苏乐侧身看他,突然说道,“其实慕茗还有一魄残留,就在阿婴的踏浪剑上。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顿了顿道,“或许,你们还有再见之日。” 只要再找到华萦琴,燃起返魂香,一切都还有希望。虽然,华萦琴可能再难找到,但若要制造返魂香,苏门后山倒还有一棵返魂树。 慕时摇首道,“不必了。我明白他,他都不想再回来,我又何必要以一己私欲强求他重新活着。” 他倒吸一口气,认真道,“即使活过来,修仙不得,妖力缠身,众叛亲离,故人不再,活着对他来说,只是徒添痛苦。” “更何况,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我想要萧含的性命,那我付出自己的性命,这很妥当划算。” 说罢,他的额头瞬间出现许多饱满的汗珠,他用妖力幻出千百支叠加的匕首,朝佛石击去。 苏乐站在他身旁,也不再多言。 的确,慕茗即使能和苏九晨一样复生,他必定修仙不得,妖力缠身。于乾坤宗和仙门,他的确已众叛亲离。于祁婴,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属实渐行渐远。 慕时将佛石切割成无数同等大小的佛石,苏乐就将人皮分割成无数同等大小的人皮。 那些人皮被灵力裁剪得四四方方,每一小块都包裹着每一颗散着微芒的佛石。人皮绘有世间景色,包裹后用各色绳子系好,再下封印,看着精致好看,若不解开,则像一只小香囊。 此刻,慕时的妖力越来越弱,切割佛石的速度也愈加缓慢。 第二百七十四章 碎石3 无论是人还是妖,要离开世间时,总是会想一些平时所不想的事情。 慕时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在死前,先想起的竟然是和慕茗第一次争执时的场景。 如果能再来一次,那年下山去临漳城,他绝不会带慕茗随行。任他哭也好,闹也罢,不论如何,他也绝对不会带他去临漳城。 临漳城是他的劫难,若能劝服乡里迷途知返,或用灵力镇压,那最好。若不能,即使他独自死在那,他也无怨无悔。 他只要……别把慕茗牵扯进来。 慕茗的大好年华和前途,如今想来,都尽数毁在了他的手上。 他记得慕茗那时说,咱们师兄弟同心,同进退。也记得慕茗说,他绝对不会撇下他独自一人回乾坤宗。 若他能回转余地,他真想在萧含动手之前,及时自裁,哪怕魂飞魄散,他也绝不会让慕茗受那么大苦。 慕茗幼时就已有纯正习性,若是日后加以培养,即使乾坤宗没有他慕时,乾坤宗也会在慕茗的手里发扬光大。 他重新以正常心性回到慕茗身边时,只觉得慕茗这一百多年过得很辛苦。 修仙问道之人,无论有多纯正的习性,体内都是一丁半点的妖力也沾不得。一旦沾上了,除去驱散体内妖力这一法子,只能长久以往的深习妖法。 一个仙门弟子,不光要加强修为,还要深习妖力遏制体内流窜妖力。这……很辛苦。不但辛苦,若还想修到上仙一位,即使毅力非常人所有,机会也十分渺茫。 因此,当他重新回到慕茗身边,他看到已经是仙门第三位上仙的慕茗,只觉心里有些难受。 慕茗受过的苦,即使他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可他慕时却知道。 苏乐看着剩下还有十寸高的佛石,“你的三魂七魄,如今两魂已散,五魄已去。若你愿意,我可留你一魂,放入踏浪剑中,和慕茗团聚。” “至于这剩下的佛石,便就由我来办。” 慕时颔首谢意,“多谢照拂。” 连还未重新开启封印的佛石,在被切割之后,慕时的妖气也几乎尽散。 他闭目,微芒佛光越暴露眼前,他想起的事情就愈发多。 很久以前,乾坤宗进行一次长达三月的闭宗,他见慕茗无聊,就带着他避开层层守卫,一起御剑下山。他们找到城中灯市,买了花灯,再拎到湖里行了一夜的舟,看了一夜的城中夜景。 慕茗想要一件上乘法器以作随身之用,他二话不说带着剑下山,寻了半月,终于收了一只百龄的妖类。而后他向他的师父慕一舟讨功,仗着宠爱和天分,硬生生从慕一舟处要了无极扇给慕茗。 慕茗年纪小,他们看书时,慕茗若困了,也不打扰他,就早早钻进他怀里,寻个好的姿势,再舒舒服服的躺着。 曾经求学修道,那光景真是好…… 不过多时,苏乐就将慕时的命魂收入百物囊内,转而埋首苦分佛石,用人皮一一包好系好,再行封印。 第二百七十五章 志向1 被系好的‘小香囊’,最后又通通到了苏乐的百物囊内。 祁婴已经在偏殿外头待了许久,他知道苏乐找慕时,那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因此,他就算现在心里再没底,也要在外头待着。 陵周大老远就见祁婴在偏殿门外徘徊,他上前,用手指了指,“尊上,你怎么不进去?” 祁婴偷摸拉扯,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没发觉,此处妖气竟淡了许多?” 陵周舒展的眉头微蹙,回首瞧着偏殿方向。他记得,在他护送甄萧棠下山之前,苏乐就已经带慕时进了偏殿。 这会若没有了妖气,那慕时不也就…… 不对,苏乐并不是会对慕时下手的人。 陵周一时想不明白,“尊上,你若怀疑,不如就进去瞧瞧?” 祁婴顿着,他倒不是怀疑,只是若慕时已不在岐山,那他现在又去了哪里?他深信,苏乐并不会随意放他离开岐山。 他还有许多的问题要问慕时,要是现在慕时真的走了,那他那些问题,也无处可问。 他认真对上陵周的眼睛,眼神略显阴霾沉重,“陵周,你说……祖父当初助我重生,他有没有料到今时今日我会和萧含闹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踱步于前,笃定道,“萧含肯定有弱点。他是我前世的怨念与不甘所生,我都有弱点,他没理由毫无弱点!” 陵周踌躇,“这……” 他试探道,“尊上,那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么?” 祁婴微怔,他的弱点? 其实他的弱点有许多,挚交好友,还有苏乐,这都是他的弱点。 只不过,若是可让他致命的弱点,那就只有苏乐。 他和苏乐,是必须得并驾前行一世的人。就好像漫天星辰和清月,若是没有独一的清月,就算星辰再绚烂,也会显得落寞和黯淡。 他搭上陵周的肩膀,问道,“可这个世界上,萧含还有在乎的人么?” “从前萧含的弱点,是折郁君和苏乐。可现在,折郁君身死,再加上……” “看萧含要攻打仙门的架势,他怕是早已经视苏乐为死敌。” 陵周失笑,宽慰道,“尊上也可不必太烦忧,毕竟我们现在有金琈镜,再加上霓彩佛光,还有仙门及北丘支持,不一定敌不过萧含。” 他怔了怔,话锋微转,认真道,“更何况,如尊上所说,老五爷肯定料想过今日的局面。不如,我趁机回北丘一趟,去看看老五爷生前的居所,或许有留下一些制服萧含的提示。” 祁婴犹豫半晌,要是陵周这条思路是对的,那老五爷生前的居所,在真正意义上来说,应当是天九城的桃园。 对,是桃园。 他想想,上回在桃园见到老五爷的时候,老五爷告诉他的是什么话—— “小子。你要相信老头我,不论何时何地,萧含总是不会害你的。该有的,你都会有。不该有的,你再强求也强求无果。” 老五爷的话犹还回荡在耳边,祁婴这会子思路又开始紊乱。 第二百七十六章 志向2 他倒是想相信老五爷,但他现在就算是个傻子,那也不可能会相信萧含不会害他! 萧含怎么可能会不害他!? 见祁婴没有反应,陵周出声唤他,“尊上?” 祁婴回神,虽说北丘很可能没有陵周所说的所谓提示,但既然有一分可找到萧含弱点的希望,那他没理由不让陵周去北丘探看。 他应道,“速去速回。若是北丘没有,便算了。” 他打定主意,若是没有,那他下回和苏乐去天九城的时候,再顺道去桃园看看。 陵周领了命,想起一事,“尊上,我最近想了许多。” “我在想,萧含此次是抱着必灭仙门的决心开战,再不济,他也会完成当年初登妖尊宝座时,在华长山发过的誓言。” “他说要在有生之年,让仙门之人自觉退避两家结界处千里外。” 祁婴不解,陵周刚刚说的这些,他们不是早在洛书宗时就已经知道了么? 只不过,现在萧含根本就已经不再满足于所谓退避千里这件事情,而是想觊觎整一个仙门,统领三界。 陵周郑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萧含其实是在完成尊上前世的遗愿。” 他追问道,“尊上,你前世,除去想让仙门自觉退避两家结界处千里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遗愿么?” 祁婴:“……” 要是说遗愿,他前世的确想过让仙门子弟远离仙门和妖界的结界,但谁能料到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一遇苏乐,把自己人赔进去就算了,还顺道搭上整个妖界。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虚。 他前世初登妖界妖尊宝座时,似乎还真做过统领三界的美梦。 但这梦总归是梦,他当初做妖尊,每日都忙得死去活来!以至于他想到,如果他要统领三界的话,那岂不是连平日里饮酒作乐、御剑赏景、调戏佳人的时间也没有了? 因此,他也早就打消了统领三界这个想法。 终于,祁婴舒了口气—— 他就说!就算萧含如今想一统三界,那错也不在他,归根结底,这肯定是萧含自己的贪恨私欲所导致。反正,他是没有想要统领三界的想法! 祁婴干笑几声,笑道,“陵周,我也不怕你笑话。总之,前世我想让仙门子弟远离结界处千里,那是因为我那会初当妖尊,想着赶紧建功立业,得为妖界做些实事。” 毕竟他当时功力低微,好不容易披荆斩棘,妖力愈渐强大,他自然是要当妖界做强大的人!谁让,他向来就是一个有志向的人! 他画风一变,又道,“然后,我想在妖界安平乐业的基础上,好好在仙乐殿当个妖尊!这就是我前世最大的遗愿!” 陵周:“……” 陵周剑眉微挑,问道,“怎么才算是好好当个妖尊?” 祁婴一本正经,他必须得打消陵周觉得妖尊很好当的错误想法! 他清了清嗓,“就是闲暇无事时,我拎着两坛好酒,再拉上你跑到东陵湖泛舟,聊聊天,看看景。” 第二百七十七章 志向3 “或者,实在闲着发闷,我就带上我的踏浪,独自找个妖兽仙兽多的地方,找找乐子。” 他越说越起劲,“初一十五,召集一堆妖界绝世的清丽女子,然后宴请群妖,咱们赏赏景,看看人,喝喝酒……啧,这日子,多清闲有乐趣!” 陵周:“……” 陵周不解,犹豫问道,“尊上……你说的这些,很难么?” 祁婴又是清嗓,“这当然难!我若能过清闲日子,那必定是已经历千难万险!你不能因为觉得我刚刚描述的日子太过清闲美妙,就认为我前世的遗愿没什么挑战和难度!” 陵周:“……” 陵周仔细想了想,作为祁婴两世的挚交好友,祁婴能在没有提到苏乐的前提下,提到他,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因此,就算祁婴前世的遗愿真没什么难度,那在他心目中,也必须得觉得有难度! 他眼角无意窥到苏乐的身影,顿觉他神情不好。 也不知苏乐是在偏殿门口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有关前世遗愿的谈话内容。 陵周当机立断,决定快速尽一尽自己的职责!毕竟,他可是祁婴两世唯一的挚交好友。 他加大声量,故意问道,“尊上,你的前世遗愿,怎么没有提到苏乐上仙?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祁婴压根就没注意到苏乐的存在,他心中怅然—— 他叹声道,“那是因为,这是我初登妖尊宝座时,十分想做到,但是却没有做到的想法。也就是因为我毕生没有完成,所以它才会算是遗愿。” 陵周松了口气,故意朝苏乐方向,说道,“难怪尊上没有提到苏乐上仙,原来那是因为尊上你当初和苏乐上仙还不认识。” 此刻,不远处苏乐的神情明显缓和不少。 然而,祁婴话锋一转,毫无求生欲,“其实也不尽然是这个原因。我前世死时,只觉得若还能再活一次,那最好就不要遇见苏乐。” 陵周:“……” 陵周往苏乐方向瞟了眼,只见他如凝脂般的脸有些苍白,显然有些不大高兴。 祁婴又道,“不过那都是误会。谁让我一直以为我前世是死在他手上的。要我现在说,如果还能再活一次,我是最想遇见他的!” “陵周,你是我的挚交好友。我们当中,无论是谁有一天不在人世,剩下的那一个都能够继续活下去。” 祁婴有感而发,“而苏乐,对我来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就不会想活下去。因为……活下去,太难了。” 就好像前世苏乐费尽心思让他复生,那肯定也是因为,他觉得活下去,对他来说太难。 修仙问道者,妖者,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万物有道,循序而已。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道理。 他和萧含,不过就是在苟且偷生,和上苍在僵持。因为他们都不信命,也不顺着那些理来。 若是他和萧含两个都会因为复生有逆万物天道而死,那他认了。 可若是,他和萧含能活,或者是说,能活一个。那他,必须得是活下来的那一位。因为,他不甘心死,他还没有和苏乐过够。 他想,萧含也是和他一样这样想的。 因为萧含恨他们所有人,他想活下来,不为别的,就为活下来,看着他们所有人死在他面前。 第二百七十八章 秘法1 陵周听完祁婴说的那些话,只觉自己为他担心,实在是太为多此一举。就凭他这种说话的本事,就应当是能把苏乐给哄得服服帖帖。 也是,这世上也就只有祁婴一人,能死乞白赖的将苏乐骗到手。 前世的时候,那些出格的不出格的,他见过的没见过的,祁婴通通都拿来讨苏乐欢心讨了一遍。 祁婴看着落日余晖,催促道,“总之,你若想早日见到甄寒,就快快起身去北丘。我方才已帮你算了时间,等你从北丘回来时,大约甄寒也回了岐山。” 陵周:“……” 陵周环顾四周,现下虽然亮光不浅,赶路也未尝不可,但日薄西山,也太着急了些。 他随手折了枝身前的绿柳,“既然你催我去,那我现在就启程。” 他侧身望向苏乐,示意祁婴道,“尊上,你看。可别怪我方才没提醒你,我字里行间,可满是在帮你。” 祁婴顺着视线看去,轻笑道,“我早知苏乐在那。他在那也不妨着我说真心话,我就是为了好好气气他。” 他补了一句道,“不过,气归气,我后头的那些话也全是真的。” 陵周耸肩往外走,准备连夜赶往北丘。他要是再不走,怕是就会妨着祁婴和苏乐二人。 活了这么些年,他早就看明白了。三界浩荡,身边得有个知心人才可。 苏乐漫步朝祁婴走去,百物囊早已多了不少分量。 他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响起,“阿婴。” 祁婴忙不迭上前,一把揽过他的腰际,“苏乐,我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是不是酸酸麻麻,心底失落,还很后悔前世没有好好待我?” 苏乐坚定看他,却一句话都没有。 祁婴没了主意,半晌又是哄道,“好啦好啦,我也就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苏乐顿了顿,有几分责怪的意味,良久缓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祁婴半是耍赖道,“知道了知道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以后再也不随乱说话了!” 他回头看向偏殿,殿门大闭,并没有出现慕时的身影。 他好奇问道,“慕时在哪里?” 苏乐重重握着百物囊,“已经走了。阿婴,慕时走前,曾相告萧含有意放出丹丘城的妖兽。” “我已将佛石分割成数千份,咱们到时可去会会那些妖兽。” “对了,金琈镜的秘法口诀,你可熟记了?” 祁婴:“……” 祁婴缩回自己揽着苏乐的手,他半搭肩背,干笑道,“记住了记住了。” 苏乐剑眉微挑,耐心道,“阿婴,背一遍。” 祁婴左右为难,背道,“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无……” 苏乐接道,“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对,就是这一句!” “后面还有一句。” “……”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离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盘。” “……” 祁婴扶额,“苏乐,你记性好,我记性差。这才是过了多久!我若真能记住这些秘法口诀,那才奇怪!” 他继续找借口道,“要我说,那位云山山主姜篇,可真是不通情达理。他好端端的,用心经当秘法口诀做什么?” 仙门法器和妖界法器都有自身的秘法口诀,秘法口诀也并非可一成不变。 有些法器是世传的,就好像是慕茗的无极扇。 祁婴记得,从前无极扇在乾坤宗先宗慕一舟手上的时候,那秘法口诀又臭又长。慕一舟喜欢人界的兵法,所以就将兵法名称连成一串当做秘法口诀。美其名曰回味无穷,说是在心中默念一遍,就能够联想到世间的精彩纷呈。 因此,他觉得无极扇作为世间少有的法器,慕一舟将它束之高阁,基本不加以使用,那完全就是因为口诀太长! 什么世间的精彩纷呈,那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而当无极扇到了慕茗手中时,他就将秘法口诀改成“一日三坛醉花红”! 所以说,为什么慕茗后来作为乾坤宗仙宗,他继承了慕一舟那么多的好宝贝,最后还是最喜欢用无极扇当随身法器?!那就是因为他亲改的秘法口诀简单明了省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秘诀2 这般想着,祁婴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苏乐,干脆我传个密音去云山,和姜篇山主好好商量商量改秘法口诀的事情!” 他若真能劝服姜篇山主改秘法口诀,他就将这心经内容改成“三坛醉花红”! 这“三坛醉花红”比慕茗的“一日三坛醉花红”还省了两个字,肯定更好记住! 苏乐蹙眉道,“阿婴,姜篇山主肯将金琈镜借给我们,已经是够尽仁义。你若再让他改随身法器的秘法,这不合情理。”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勾祁婴难得系在腰际的上古寒玉玉佩。 他威逼利诱道,“阿婴,你若不快些将金琈镜的秘法口诀背下,这块玉佩,我可要收回了。” 祁婴忙是从他手中抽回玉佩,“我背!不就是背心经里的那几句话么,我背还不成么!” 他抱怨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他转身就往寝殿而去,宝贝似的将玉佩从腰际解下,塞到衣袖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天边的日落无影无踪,漫天繁星一拥而上,在无尽的夜空中尽情点缀。 祁婴摘抄了数十遍的秘法口诀,总算是将心经上的那几句话背下来。 他想起苏乐所说的话,就拿出景传镜,去看丹丘城里的景况。 要说这丹丘城,他前世继任妖尊之位时就有所耳闻,只可惜他前世深陷男子情长及其仙妖大战,因此就一直没去丹丘城看个究竟。 他知道若要大开丹丘城城门,所要做些什么。 就在华长山,那第十二任妖尊的墓里,就藏有可让丹丘城城门大开的妖器。 那妖器只要一接近丹丘城,城门可破,结界荡然无存,城中妖兽也可倾尽而出! 景传镜对准丹丘城,此时,丹丘城城门果不其然已破。 残破的城,尘土飞扬,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妖兽跃然而出。这些妖兽,凶猛有之,娴静亦也有之。 一见这些妖兽,祁婴便有几分震惊…… 此刻,苏乐正进内殿,祁婴就拉过他的手,两人一同站在景传镜面前。 他蹙眉道,“苏乐,我原以为丹丘城内囚的妖兽不过可用各种恶劣方法弑人罢了。” “没想到……这丹丘城内竟然还囚有像夫诸、毕方鸟这样的妖兽!” 夫诸形似鹿,长有四角,一出世即会出现大水洪灾,是当之无愧的水灾兆星。 如夫诸为水灾兆星,毕方鸟则为火灾兆星。毕方鸟一出,火灾当随。 丹丘城内的上古妖兽不止夫诸和毕方鸟,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有许多。 景传镜中,不少妖兽逃往人界各处,而夫诸和毕方鸟却走到一路,流往岐山境内的临漳城。 苏乐凝神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召集一些弟子下山。” 他又道,“好在仙门各家分布人界各处,只要弟子们带上足够多的佛石,再告之他们开启佛石封印的方法,制服妖兽可易如反掌。” 祁婴思考半晌,佛石若开启封印,妖兽的确会变得稍加容易制服。 只是妖兽之多,若要仙门弟子去镇压收服,怕是岐山之上留存的仙门弟子会少一半有余,这并不利于岐山防守。 可人界城池不容有坏。若见死不救,一则后院起火,仙门各处腹背受敌。二则若不加大人手平定妖兽,实在有违仙门立世千年的职责。 他斟酌道,“也好。若能速战速决,当是无碍。” 第二百八十章 夫诸1 自瑶池带在临漳城昙花一现至今,虽只短短过了几月,可对祁婴而言,却好似过了半生。 这几月光景,虽世事无常、变化颇多,但的确要比在岐山窝囊了一百八十三年要来得实在。 此刻,踏浪剑下是云雾层层,祁婴站在剑身之上低头俯瞰整座临漳城,竟然半点东西都瞧不出来。 “苏乐,你有没有觉得脚下凉飕飕一片,剑身下,我们踩着的好似并不是云层,而是水满为患时上涨的寒气。” 祁婴尝试用妖力驱散周边云雾,“还有,这云雾也邪门的紧。往常云雾浓重时,我这妖力一驱便可以将它们驱散。” “可现在,我使出三四分力气,这云雾竟然还好似纹丝未动。” 说罢,这云雾便裹挟着祁婴和苏乐二人,使之他们根本辨不清方位,也看不清他们对方。顺道,一道水光穿过云雾,直接将防备不及的祁婴淋了个全身。 苏乐听到水声,“阿婴?你没事?” 祁婴抹了抹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水,加起来活了几百年,他总算是觉得自己没白两度为妖,也没丢了自己识兽的老本行。 “苏乐,我感觉水灾兆星夫诸就在附近!” “只可惜现在云雾弥漫,妖力灵力都不可使之驱散。我们若是想找到它并制服,这并不容易。” 祁婴借着夜间高悬天空的月光,企图追寻隐藏在云雾之中的水灾兆星夫诸。 他没好气说着,“苏乐,都说夫诸是只长着四角的鹿,你说我要是制服它后,将它绑在火堆上烤,会不会有鹿肉香味飘出来?” 苏乐一本正经思考着他的问题,又是寻着声音,最终找到他,收了佩剑,同他一齐在踏浪剑上御行。 他出声问道,“你是想吃鹿肉了么?” 祁婴怔着,转身拉住他的衣角,怕过会云雾再深些,他连身后的人也瞧不见。 他回道,“倒是也有一点。” 苏乐失笑,“那等咱们回岐山就去吃烤鹿肉。” 祁婴爽快应声,“苏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次就放过夫诸,不烤它了!” 他用妖力将身上湿漉的衣裳烘干,想着夫诸原是性情温和的上古神兽,这回跑到临漳城祸害城民不说,竟然还开始主动攻击他们,这实在是奇怪。 刚是这般想着,他又是想通了。 夫诸原是神兽不假,可由于它每次出现在人界,人界总会水灾为患。是以,它也被人界百姓贯之以妖兽的名号。 从神兽变为妖兽,那地位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再加上夫诸后来又被第十一任妖尊手下的妖君收入丹丘城,许是夫诸数百年被其他正儿八经的妖兽给欺负了,这才性情大变。 苏乐出声问道,“阿婴,你知道夫诸是出于哪座名山之中么?” 祁婴倒是记得,脱口而出,“是敖岸山!” 敖岸山和云山都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异是云山没有夫诸此类神兽,同是两者名山之间都存有?琈之玉和黄金。 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因为我身上带有金琈镜,金琈镜是?琈之玉和黄金组成。想来,是夫诸因这面法器想起了敖岸山,这才会主动攻击我们。” “苏乐,那我现在就拿金琈镜引夫诸露面,你记得及时拿佛石去对付夫诸。” “我可不想再被它湿身非礼淋成落汤鸡。”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夫诸2 话毕,只听氤氤氲氲的云雾中传来一阵稀碎声音。 一道清丽的男声响起,“我可没有要非礼你,我只不过是手一滑,这才淋了你一身。更何况,你有什么好非礼的?” 祁婴环顾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这声音好似是从四周传来,根本辨不清声源究竟在何处。 “手一滑?” 他转身没好气道,“你怎么不手一滑淋你自己一身过过水?到时候我去加把火,你就是纯正的烤鹿肉!” 不能不说,这夫诸当真没眼光,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代妖尊,再如何那也曾有过迷到万千女妖的辉煌历史。说他没什么好非礼的地方,这话妥妥能引起妖界大半女妖们的共愤好么! 他环顾四周,“有本事就出来露个面,躲在云雾里算什么本事!” 那道男声再响起,悠然道,“激将法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祁婴:“……” 他从怀中拿出金琈镜引诱,“夫诸,金琈镜就在我手上,难道你不想要么?” 夫诸声音缓缓,“我要你的金琈镜做什么?黄金和?琈玉,敖岸山应有尽有。我若想制成金琈镜,直接回敖岸山就是,何必抢你的。” 祁婴半晌不吭声,有些纳闷郁然。 他好奇问道,“难道你故布云雾,不是为了金琈镜?” 夫诸回答道,“我数百年没回敖岸山,你身上有金琈镜,也算是能引我前来的资本。” “只是区区金琈镜对我来说不过玩物,我故布云雾不仅仅只因为金琈镜。” “我是想着,我若在临漳城等着你们来找我,我还不如直接来找你们。” 夫诸说话的间隙,苏乐就用灵力暗自寻往声源之处,锁妖丝袭过铺天盖地的云雾,将这只四角鹿捆住,直接拉到跟前。 祁婴见夫诸被擒,就将金琈镜放入怀中,又是寻了个地方落脚,不再御剑飞于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雾里。 三人落脚的地方离临漳城还有十几里的距离,地上一片泥泞,连干燥的落脚之处都没有。 祁婴差些脚滑未站稳,不用说他都知道,这一地水渍的罪魁祸首绝对就是这个夫诸。 他刚想转身去数落这个四角鹿,就看见他那一张人畜无害且温润如玉的脸。 他憋了老半晌,硬是没想到原来神兽夫诸所修炼成人形的模样,竟然还真有几分别致。 寻常的神兽妖兽能修炼成人形的都在少数,就算能修炼成人,多半也奇丑无比。 这是因为不管什么神兽还是妖兽,它们大多自身长相就不出挑。好似陵周的爱宠蛊雕,若它能幻化成人,那样貌估摸着就不是一个丑字能概括。 不过,若是三界有个美男排行榜,凭夫诸的样貌,当是前十有名。 “你就是夫诸?” 祁婴端详着他,“你既已修炼成人形,丹丘城大开后,你直接回敖岸山就是,何必水漫临漳城,弄出水灾?” 夫诸毫无凌厉之色,平缓道,“人界百姓常传我夫诸为妖兽,我无论到哪,哪里就会水满为患。既然我夫诸已经是妖兽,那我水漫临漳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何况,若非人界百姓污蔑我为妖兽,我也不会被那妖君抓到丹丘城,更不会被关数百年。” 他平淡道,“说来也好笑,我在敖岸山苦行修炼,但却迟迟未修成人形,但被关在丹丘城不过几年,就已幻出人形。想来我这神兽还真担得起妖兽之名。” 祁婴见夫诸毫无悒郁之色,说出来的话寡淡如水,根本一点都没有被囚数百年的怨愤。 他直接问道,“你说你在丹丘城被关了数百年,那你怎么一点怨气都没有?” 想他前世被囚岐山圣地,百余年间受尽世人冷眼,因他妖界元气大伤,又被苏乐明面上弃如敝履,若非这些原因,他前世死前也不会生出怨怼之气,今世也就不会有萧含的存在。 若他能和夫诸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怨气产生,三界也不会徒生祸端。 夫诸饶有趣味看向他,“我和你可不一样。” 祁婴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夫诸3 苏乐恍惚间好似明白夫诸话中的意思,他握住祁婴的手腕,将他拉至自己的身后。 周围环境湿漉漉一片,江畔的几棵大树树皮都被水泡烂。 三人站在一处槐树下,枝叶水滴不时滴落,沾了三人发梢些许。 祁婴轻嗤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一样就不一样,我还不稀得和你一样。” 夫诸似是没想到祁婴的反应会是如此,他松口道,“我也不是故意说那话的。其实我还挺羡慕你。” 祁婴才不信他那鬼话,“你羡慕我什么?” 夫诸被锁妖丝捆住不能动弹,原想着伸手捋一捋鬓发,可因抬不起手作罢。 他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你也没什么值得我羡慕的。” 祁婴:“……” 他手握踏浪剑剑柄,用指尖轻轻弹了弹剑身,剑身顿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神兽妖兽夫诸还真拿他当猴子耍弄,他威逼利诱,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直直投向他,准备吓吓他。 “我这踏浪剑内可含有不少妖兽魂魄。你从丹丘城出来后,不回敖岸山继续修行,却自甘堕落跑到临漳城危害一方。” “你说,你呢……是想死在我的剑下,从此以后魂魄同那些妖兽魂魄归为一地。还是想用霓彩佛光?” “其实你也算有运气,一般人还真享受不到霓彩佛光的待遇。若非你运气好,现在能遇到我和苏乐,估摸着你也只能剩下一种死法了。” 祁婴的踏浪剑剑内有不少穷凶极恶的魂魄,要说厉害之处,若能将那些凶兽魂魄放出,保不准也能比得上从丹丘城内放出的那批兽类。 只可惜,夫诸虽被人界贯之以妖兽的名头,但实实在在却是神兽。他向来对神兽之类的东西颇有爱才之心,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会对人下毒手至此。 至于霓彩佛光,它就更伤不到夫诸。因夫诸根本就不是妖。 夫诸毫无畏惧,“你吓我干什么?即便我再不认,我也是神兽出身。古往今来,修炼成人形的神兽,还从未被人杀过。” “都说杀神兽是会遭天谴的,你若是不信,你就今日试试看。” 祁婴将踏浪剑收入鞘中,一时间气闷,直接坐到槐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憩。 苏乐面不改色,一副寡淡冰冷模样,牵着锁妖丝,用灵力将锁妖丝捆他捆得愈发用力。 他一针见血问道,“毕方鸟在哪?” 祁婴这才晃过神,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一瞬,他就知道这怪异之处在哪里。 夫诸可致水患,毕方可致火灾。 毕方在人间既有木神的称号,也有火神的称号。夫诸是水灾兆星,可水火相克,夫诸和毕方怎么会想到一块来临漳城这个地方? “苏乐上仙,你们苏门不是讲究因果循环么?” 夫诸用力挣脱身上的锁妖丝,可偏偏越挣脱这锁妖丝就捆他越用力。 他缓声道,“数百年前我和毕方因缘际会聚于临漳城,谁料那年临漳城不是赶上大水冲破城门,就是遇上大火从天而降,从而烧毁大半民居。”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夫诸4 “那年妖界妖君正巧广搜三界妖兽,来到临漳城时,他听那些城民说我和毕方就是妖兽,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我们擒到了丹丘城。” “这因果循环终有时,现在我在临漳城发次洪水,毕方再放把大火。这不是因果终了,从此不复相欠嘛。” 祁婴细细听着,从前他觉得苏门的因果论都是胡扯,不过今日倒有了新的见解。 他起身走到夫诸身旁,“你说的因果循环终有时,我觉得不能这么用。” “这世上的事复杂多变,环环相扣。” “当初擒你们的妖君早已死在了华长山,死相之惨,非常人可想。当初污蔑你们是妖兽的城民,且不说他们早早的死了,就说父债子还那套,他们常居此地的后人,也早在百余年前就被萧含制成傀儡。” “总而言之,你的因果循环,早就已经了了。你若是实在心里气不过,这谁让你没早从丹丘城里出来,要是你早出来,你没准还真能亲自对那帮城民小惩大诫。” 听罢,夫诸心中那芝麻点大的阴霾也就散了。他本就不把这数百年在丹丘城的囚禁当回事。 他见祁婴如此认真,笑道,“可我这两日才从丹丘城出来,水灾都已经造成了,你也不能怨我。你要是心里实在怨我,这谁让你没早些来告诉我那妖君早已身死,也没早告诉我那些城民后代早已死于非命。” 祁婴:“……” 这话一落,祁婴还真找不出一丁点可以反驳的道理。 总归现在水患已成,再行责怪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让夫诸早些将洪水退却。 夫诸怅然,方才带有笑意的神情倾散。 他头上长得极其好看闪着亮粉的淡蓝色鹿角,双眸视线来回在祁婴和苏乐的身上扫视。 他解释道,“其实我和毕方也就是路过此处,临漳城早就是一座空城。是以,他才用灵力放了把大火,我也才用灵力水漫临漳城。” 祁婴蹙眉,心里松了口气,临漳城内没有城民才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到底神兽就是神兽,不似蛊雕似的粗暴吃人。 苏乐听罢,这才是收回锁妖丝,他眉目稍稍舒展,坐到方才祁婴坐过的石头上一言不发,静静用锦帕擦拭破冰笛。 祁婴偷瞄了眼苏乐,也不知他是怎么了,竟然比平日里更加生人勿近。连刚刚不小心对上他眼睛的时候,苏乐都匆匆错开,好似做错了什么事情。 夫诸舒展筋骨,他将祁婴拉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件什么东西,直接塞进他的手中。 他搭上祁婴的肩膀,“我欣赏你,所以,这破烂玩意我就交给你了。” 他看向苏乐,又用手肘撞了撞祁婴的手臂,以示歉意的笑笑。 “刚刚我说我和你不一样,那是因为在丹丘城时,我受欺负毕方会拼尽全力守护我。哪怕他断了只手,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同我站在一起,为我撑腰。”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舍弃我,我们同甘共苦,至始至终。” 祁婴偷偷望向苏乐…… 生性高傲的苏乐,原来也会一直将从前的歉疚耿耿于怀。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夫诸5 夫诸若有所思道,“至于我说我羡慕你……那是因为,毕方走了,而苏乐还在。” 祁婴回过神,他几个时辰前还看到景传镜中有毕方的身影,因此,夫诸此刻说的走了,那一定不是指魂归西天。 不等他问些什么,夫诸就开口告别道,“我回敖岸山了。至于那水患,只要我一走,再过几个时辰,自然消解。” 关于夫诸这个人,祁婴怎么看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他知道,夫诸身上的干净与温和,很为难得。 妖界的生存法则,适者生存。 丹丘城里那么多的凶兽妖兽,夫诸和毕方在里面待了数百年,应当是过得很不容易。 夫诸一身白净衣裳,大氅和他的鹿角一样好看,都带着亮粉光亮,在夜间离去时,显得十分飘逸。只可惜此刻并非青天白日,月光也不够明亮如霜,要不然他还真能一睹夫诸整体的风采。 他走至苏乐身旁,将他搂到怀里,用妖力幻出一盏灯笼挂在槐树枝干上。 下一秒,他又嫌一盏灯笼不够红火温馨,孤零零在树上挂着还有些不自在。自从和苏乐在一块,他就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这么来回折腾,他终于在这棵槐树上挂满了五十六盏灯笼。 灯光明亮,照彻一方小天地。 苏乐面容缓和,夫诸离去后,他这脸上倒是也没有一丁点的生人勿近,只是看起来还有些悒郁。 祁婴拉过他的浅紫锦绸衣袖,来回晃悠着,娇俏道,“苏乐,你就别因为过去的什么事情自责生气了。虽然前世你并没有全身心的站在我这边,可我还是很开心啊!” “我觉得,你给了我绝世烂漫!” 苏乐幽深如海的眼眸终于渐起波澜,他停下擦拭破冰笛的手,侧身看他。这一张容颜,不论是何时都看不厌。 他喉结上下滚动,想起自己时时刻刻都警醒自己的话,终于敛下自责与愧疚的情绪。 与其将时间留给悔恨,倒不如将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他。 他温和问道,“什么是绝世烂漫?” 祁婴挽过他的手,“就是能和自己人品端正的心上人共患难、守三界!这才是绝世烂漫!” 此夜云雾散去,漫天星辰。 身旁的人还在,心里的温度也还在。 祁婴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和苏乐生死同归,一世烂漫。 “对了苏乐,刚刚夫诸说他羡慕我,又说毕方走了。” “我想着,他们两人既然在丹丘城有过命的交情,毕方怎么会在出丹丘城不久,就和夫诸在临漳城就此别过?” 百物囊内又重了些许,夫诸刚刚交给他的‘破烂玩意’,不知在云山山主姜篇眼里,又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苏乐低头宠溺看他,“阿婴,你知道这世上有相生相克之物么?” 祁婴应声,他自然知道。 就好比水木相生,水火相克。夫诸若是水,那毕方则是木或者是火。 两人水木相生,是以冥冥中因缘际会就相聚临漳城,也会共度自身劫难被囚丹丘城。两人在丹丘城同甘共苦,彼此惺惺相惜,又相互扶持。 不过…… 他顿悟间,“我明白了,水火相克,纵使水木相生,那也长久不可往。” 第二百八十五章 桎梏1 万事万物自有定律,好比秋霜冬雪存活不过夏日烈阳之下。 所谓相克,就有如烈日下的寒冰,即使能共存一时,也绝无可能会共存一世。 夫诸与毕方鸟除去相生外,也是属于相克那一类,即使他们在丹丘城时惺惺相惜,但那总归是一时,若要长久以往,双方定会造化弄人。 虽说祁婴没有见到毕方鸟也有那么一丝遗憾,这次来临漳城没有用上金琈镜和佛石也有那么半点郁闷,但想到他不光省了想象中的一番实战,也得了见备用法器,只觉得算是不虚此行。 几个时辰过后。 临漳城内的洪水全数褪去,水患就好似一场幻术,时间终了,也就不见踪迹。 祁婴和苏乐并肩而行,此刻的临漳城内满是萧条,空无一人。 曾几何时历经百年的繁华,如今都只剩下空荡荡的城池。 祁婴搂上苏乐的肩背,将金琈镜的心法口诀都给背了一遍。 “苏乐,虽然这回咱们没能用金琈镜实战,但你看,我这回可是把金琈镜的心法口诀都给记下了!” 他一脸讨喜模样,俊俏五官直逼近苏乐,用手勾了勾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苏乐进一步道,“心法口诀,光死记硬背是不行的。寻常来说,若使用法器者能理解其口诀中的内涵真谛,往往会在施展时事半功倍。” 祁婴蔫了刹那,能记住跟绕口令一般的心经内容已经很是不易,现在苏乐竟然还想让他去意会其中内涵真谛? 他好说话应着,“那我回去后再将它的内涵真谛抄上几遍。” 苏乐摇首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他将祁婴拉到城内的小茶馆,用灵力点了茶馆内的灯,坐在靠窗一处准备言传身教。 “你只需记住,人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心中有枷锁桎梏。” “其实人世待终老时,回首多为虚妄。青丝成雪,容颜枯骨,七情六欲,皆为转瞬即逝。” “若能扫除一切执着,抛却一切苦恼,修善止恶,心中放着一片明镜,终能涅盘解脱,消除心中障碍,得以常乐解脱。” 祁婴支颐着,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知道苏乐的境界比他要高出许多,可这心经都是向佛之人所信奉。他这辈子也没准备当个六根清净的和尚,更没想着还要解脱些什么。 他将佛石掏出,在茶桌上排列组合,手指轻点来回数数。 他无奈道,“我知道,这不就是若遭遇重大痛苦,实在挨不过了,就不挨不管不顾的意思嘛。” “好比亲人离世,若实在放不下,那便就不放下了。知道一世短暂,转瞬即逝。若要解脱,那不放下就是放下。” “只不过,我哪里需要什么常乐解脱?” 祁婴握住苏乐温凉的手,“你我是修行之人,若无意外,少说也还能活上个百年。等我们把人世间该经历的苦都经历了,该尝过的甜也都原原本本体会了。剩下的那百年时间足矣。” “能互相陪伴过完一世,还想什么常乐解脱,你我本就在常乐中。” 苏乐微启薄唇,满腹点墨此刻烟消云散,心里像是堵了什么,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缓声道,“若你到时真能理解我方才说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祁婴扶额道,“理解理解,若实在不能理解,到时候我再问你不就好了?” 苏乐唇畔漫着笑意,无可奈何失笑道,“好。” 第二百八十六章 桎梏2 天明之时,临漳城一片冷寂。 祁婴困倦趴在茶桌上,若非觉得他们半夜赶回岐山容易受凉,再加上夜间行路不清,他也不会拉着苏乐在茶馆内坐了一夜。 他也不是没想过拉上苏乐去房间内睡一晚,反正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茶馆内的房间湿气不少,即使他们用妖力和灵力轮流驱寒祛湿了一遍,被褥也依旧冷得跟块冰块似的。 从湿气这一点上来看,夫诸的水漫临漳城,绝对不是幻术,而是真材实料淹了这座城池。 苏乐不时往身旁的暖盆上加炭火,如谪仙般的容颜完完本本诠释了什么叫做出神。只不过有些人出神,那也依旧丰神俊朗。 “苏乐,虽然我冷,但你也不至于连加炭火都亲力亲为。” 祁婴换了个坐姿,一道妖力过去,这炭火便就比方才更为暖和。 苏乐整理了番着装,起身时背影颀长,站在天光乍现的茶馆床边,外头的光打下来,显得他格外身姿飘逸。 “临漳城附近有不少妖兽,等天再亮些,咱们亲自去实战实战。金琈镜这等法器,得多用上几次才能更得心应手。” “至于陵周和甄寒,想来陵周今日就能从北丘城返回,甄寒大约还得等明日才到。” 他将窗打开,外头的冷气一股脑冲入房间,祁婴顿时打了个冷颤,清醒不少。 祁婴双手环抱自己,摩挲取暖,“你开窗做什么?外头这般冷,你快些把窗关上,省得受了寒。” 此时破冰笛响起,苏乐玉笛横吹,淡紫色乐波如涟漪般朝外荡漾开。 空城之中,笛声回响,显得灵异又幽寒。 祁婴虽不懂音律,但听笛子倒是还有一番心得。 从前苏乐玉笛横吹对付他时,这笛声乐波在伤他寸肤寸骨之后,还会回弹,形成两重乐声。 也就是说,吹奏者可利用乐波回弹时的速度和声音,来判断对方的具体方位,也可以利用乐声的回弹频率来判断对方数目。甚至,吹奏者还可以凭借乐波回弹时发出的声响,推测出对方的身量形体。 祁婴的神经越发紧绷,笛声乐波似乎是撞击到了许多东西,回弹之声丰富多样,并且,远处还传来各种被笛声所伤的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临漳城已经是空城了么?这哪来的那么多妖兽。” 昨夜他们还在临漳城内探查过,这城内的确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生命痕迹。 苏乐停止吹奏,但破冰笛则横悬在空中,笛声虽停,但乐波不断。 他解释道,“是其他妖兽都往临漳城来了。” 祁婴扶额神伤,这才明白刚刚苏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所谓实战,是他们两个实战对方一群妖兽。 “也罢,许久未好好打过,今日也算能活动筋骨。” 他紧握踏浪剑剑柄,“苏乐,你在这里等我,茶馆里头还有不少茶叶,虽然茶叶也潮了,但我不介意。” “你帮我煮壶茶,若是闲着,就再下盘棋等我。” 苏乐剑眉微挑,从刚刚乐波回弹时的声音来看,临漳城附近当是有数十妖兽,那些妖兽既然能被囚丹丘城,那本身也是厉害角色。 他拉住祁婴的手腕,毅然道,“我和你一块去。” 祁婴一口回绝,“不必,我一个人可以。” 他再如何说也曾问鼎妖界之尊,今世再不济踏浪剑内也收拢了不少穷凶极恶的妖兽。 他若不用金琈镜就开血战,这里何人能敌得过他? 更何况,那些杀戮血腥,他不想让苏乐看见。 他跃窗而下,温凉指尖略过窗牖,顺势将它阖起。 临漳城内风声呼啸,城中街巷荒凉,四面八方传来的叫声振聋发聩,地上更是散落一地狼藉。 第二百八十七章 桎梏3 铺天盖地的痛苦声呼啸而来,剑气蓬勃凌厉,一道强有力的妖力将踏浪剑化成剑雨。而这阵剑雨,就有如开弓之箭般朝周遭急剧靠拢的妖兽袭去。 密密麻麻的妖兽几乎遮天蔽日,为首体格如虎的妖中凶兽穷奇领着身后各有威名的妖兽朝祁婴疯狂冲去。 穷奇背部的两翼不停扇动,此刻城内顿时聚起更强的狂风。 祁婴差些摔了个踉跄,如鹰隼般的凶狠目光便投向空中的妖兽穷奇。 这穷奇也不知是皮糙肉厚还是妖力深厚,竟然丝毫没有被他的剑气所伤。 他不由想起老五爷饕餮和曾在无人之境遇到的凶兽梼杌。 人界的四大凶兽,老五爷饕餮和梼杌都榜上有名之辈。其余的两大凶兽则分别是穷奇、混沌。 现在饕餮已逝,梼杌也早死于他的踏浪剑下,剩下的这群妖兽也不见混沌,想来他只要能制服穷奇,就能和苏乐从临漳城全身而退。 祁婴将数颗佛石朝那些妖兽砸去,又念了金琈镜的口诀,将金琈镜高悬空中。 佛石的封印暂解,霓彩佛光又再见天日。 金琈镜将霓彩佛光反射,佛光照射密密麻麻的妖兽,那些妖兽的叫声也愈发刺耳痛苦。 大部分妖兽的皮相经霓彩佛光就好似烧焦,如万箭穿心般,剑雨和佛光就一齐穿过妖兽的身体,像蒸发水珠一般将它们的妖力和形体蒸腾。 “所以说能不能修炼成人形也要看天资,你们就算再凶神恶煞出来闯荡人界,没脑子也照样害你们寸步难行!” “先在丹丘城被囚了数百年,一出来还没过两天,就要死在佛光下。我还真替培养你们的天地灵气所不值!” 也不知是穷奇听得懂人话,还是本性依旧,一见到善良的人就想要吃掉,见到越善良的人就越是厌恶和跳脚,它张开血盆大口就往祁婴方向冲去。 厚重的双翼打向他,将他的身子拍向冰冷的地面,穷奇抬起双脚准备将他踩踏,却被他灵巧的躲过。 踏浪剑剑气横生,因感到穷奇的杀气而遇强则强,剑刃不断抖动,直接主动刺向它的胸口,却被深厚的妖力而不能轻易得逞近身。 祁婴将妖力加注踏浪之上,既然他曾经可以虐杀梼杌,那他今天自然也可以收拾穷奇。 他将街巷上乱成一片的桌椅板凳物件通通扔向穷奇,妖力灌注,砸向穷奇时,它暴怒不可遏制。 霓彩佛光在金琈镜之下已经将许多妖兽制服妥当,只余少数也还顽强抵抗。 穷奇径直冲向祁婴,发出狂暴的声音。 祁婴腾空飞起,躲过几个妖兽的攻击,紧握住踏浪剑手柄就往穷奇张开怒吼的口中而去。 穷奇锋利的爪牙划破他的手臂,其余妖兽也好像丧尸般疯狂朝他聚拢,准备将生吃活剥毒打分尸那套都来上一遍。 踏浪剑划破穷奇的脸部,温热鲜血嗞的一下洒向祁婴的脸。 他拿剑横扫,砍断不少妖兽的四肢,又乘胜追击将剑插入仰头狂啸的穷奇。 剑身正入穷奇的嘴部,贯之刺穿它的咽喉,待妖气弥漫血脉喷张时,再是毫不留情果断的用妖力震碎它全身的骨头。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书信1 在剑入喉中的刹那,临漳城好似山雨已过拨云见日。 苏乐推开茶馆的窗牖,里头的热气一股脑涌出,迎面的冷气打向他白玉一般的脸。 佛石已被祁婴收入囊中,用宽大的袖子擦拭着金琈镜的镜面和镜柄,慢悠悠朝苏乐所站的地方走去。 “我要的茶,你煮好了么?” 祁婴半趴在窗口,佯装探进身子看茶馆内有无热茶。 苏乐从袖中拿出锦帕给他擦血,也不知是什么兽类的血,味道刺鼻得紧。这帕子被沾了大半的血,可这血却是怎么也擦不完。 “金琈镜用起来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顺手的?” 祁婴回道,“倒是还行,也说不上顺不顺手。以前没有金琈镜的时候,我照样拿着这剑对着那些妖兽手起刀落。” “不过现在有了这法器,好像是能偷不少懒。” 他握着金琈镜纤细的镜柄招摇着,邪笑半晌,露出好看的虎牙,眉眼完全是年轻模样的气盛风光。 苏乐绕过朱红大门而出,站在门口等着祁婴过来,两人一同往临漳城城门走去。 其实两人也可直接御剑而行,只是活着的时候,又或者是预感到自己很可能时日无多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多走一些路。 两人并肩御剑,刚到岐山时,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陵周。 祁婴冲他招手喊话,“陵周!” 陵周快步过去,稍稍冲着苏乐点头示意,又将自己此行去北丘城的收获全部告诉祁婴。 他在祁婴右侧走着,“老五爷还真留下了一道书信,就藏在居所酒窖抽屉的隔层里。” 祁婴剑眉微挑,往酒窖抽屉隔层里藏东西,还真是老五爷能做出的事情。不过,藏东西藏得那么深,他就不怕没人能找到么? 他直接问道,“书信里面写了什么?” 陵周回答道,“你和萧含,只能活一个。你逆天重生,必定死于非命。除非萧含替你而死。因你和萧含本是一体,他若死了,可当你的劫数就此度过。” 闻言,祁婴波澜不起,好在先前他也有设想过此种情况,既然他和萧含如今早已势不两立,那他拼尽全力杀了萧含就是。 就算杀不了他,那也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自己造的孽,他自己来收拾。 陵周顿了片刻,“只是,信上还说……萧含本是你的不甘懊悔与恶念所生,向恶简单向善难,千万不能让混沌落在他的手里,否则将后患无穷,可致你毕生遗憾。” 祁婴错愕抬眉,对上陵周有些晦暗的双眸,“混沌?” 四大凶兽,如今世上只剩下一个混沌。今天在临漳城的时候,穷奇都已经现了身,可唯独不见那个浑敦无面的混沌! 他开口询问,“陵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陵周敛下神情,舒了口气问道,“尊上,你知不知道为何当初妖界一妖君会将混沌囚在丹丘城?” 祁婴摇首,他活着的时候,那个妖界妖君就因已经闯入华长山被横死,这类细节的原因,他还真不知道。 他做出猜测,“难道不是因为其他妖兽都被囚在丹丘城,为图个方便,索性就将它们都关在一处么?” 丹丘城于那些被关在里面的妖兽而言,其实无异于一个立于世外的天地。 而这个天地内,哪个妖兽最为凶残,即可成为丹丘城内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好比人一样,若是分开关押,则会因为囿于环境而失了血性,若是只能图一个苟活,那则会消弭自己,从而自暴自弃、苟且偷生。 可若是关在一处,人们则会开始争夺,开始矛盾,开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同理,妖兽们若是关在一起,则会激发自己进一步乃至潜藏的血性,开发出自己从前所埋没的能力,从而达到更凶猛的地步。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书信2 陵周颔首,“这只是一点,但却不尽然。” 混沌原本长于天山,是天山之神,长有六只脚和四只翅膀,善歌舞,腹可幻化乾坤,囊世间奸恶之欲。 “尊上,混沌能吸收奸邪恶欲,当初那妖君将混沌囚于丹丘城,一是为了不消磨妖兽间的志气和战斗力,二则是想让混沌将那些妖兽身上所带有的恶念欲望吸收体内,以增强妖力。” 祁婴顺着陵周的思路往下想,也就是说,混沌在丹丘城的数百年,它不断吸收了很多恶欲,致使现在妖力大涨,涨幅不可估量? “按照你这么说,混沌怕是已经在天九城了。” 他同苏乐对视着,“怪不得四大妖兽连穷奇都出来了,结果混沌却不见踪影。也怪不得我在临漳城时,不过花费半个时辰不到,竟然就能用金琈镜和踏浪将它们给制服。” 祁婴悒郁着,“怎么最近基本走向都这么背呢!好不容易让萧含栽了那么大跟头,损失了那么多妖兽,谁知道他的大招却是混沌?” “原本我们拿到金琈镜准备对付萧含,就已经是兵行险招,现在倒好,他又多了一个混沌这么个帮手!” 苏乐静默不语,思考半晌最后做出决定道,“混沌不能继续落到萧含手里,既然混沌已经在天九城,那我们就只能够深入虎穴。” 这话一落下,祁婴倒是顿住了。 天九城如今怕是一次比一次难进,他原以为下次再去天九城的时候,就应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萧含同归于尽或险象求生的时候。 苏乐继而补充道,“阿婴,此次我们若是去天九城,就得在天九城蛰伏些时候,再静待时机拿下萧含。” “此次一去,不成功,便成仁。” 这声音冷沉低缓,莫名给人一种心安。 祁婴握住苏乐温凉的手,像是将生死交叠,早已做好患难与共的准备。 他郑声应着,“有我在,有你在,此次一去定能险中求胜!” 他又转身凝视着陵周,嘱咐道,“甄寒明日就能回来,你就留在岐山好好等着他。” 陵周颔首,但心中却升起虚空缥缈的担忧,这种忧虑慢慢侵蚀到他的骨髓身处,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无力。 他蹙眉出声,“尊上,要不然我还是跟着你们一起去。甄寒留在岐山我很放心,你和苏乐上仙一块去天九城,我不放心。” 祁婴失笑,抬首重重拍着他结实的肩膀,“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要是我和苏乐都得栽在天九城,你就算和我们一起去,我也不放心。” “更何况,甄寒在云山待了这么几天,等他回来的时候,你再替我好好试试他的修为,看看究竟有没有长进!” “若是有长进,那云山那等灵气充沛的地方,可得多去去。” 陵周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祁婴摆手打住,见祁婴下了决断,就将自己也想同行的想法暂时搁浅。 三人也没有一同上岐山,只是在山脚处就分道扬镳。 第二百九十章 混沌1 天九城。 暖阳高照,温风和煦,水碧府上一片热闹,空旷的院地上占满密密麻麻的人,齐齐蹦起时总觉得地都抖了三抖。 水碧远远站在阁楼处,望着那群同混沌歌舞的妖类,聒噪的声音穿过十米远的水塘,直直倾入她的耳朵。 “宫主,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将混沌送到仙乐殿?” 身旁的婢女低头出声,“总留着这妖兽也不是个办法。” 这混沌自打来了天九城就没一刻消停过,十二个时辰每分每秒都在尽情欢歌跳舞,不光它自己不消停,也还让水碧府中的婢女侍卫不消停。 水碧舒了口气,猜测道,“混沌聒噪,送到仙乐殿怕是会影响妖尊的休息。想来妖尊也是这般顾念,这才迟迟未宣我将混沌带到仙乐殿。” “究竟是顾念还是猜忌,水碧你心里应该清楚!” 连着水碧那话,甄萧棠不知何时已到访,她盛气凌人,“仙乐殿之大,五殿共存,四殿环绕。东南西北四殿离仙乐殿都还有些距离,一只畜生就算再聒噪,也叨扰不了妖尊。” 水碧微微挑眉,她心里知道甄萧棠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奉命去将丹丘城的妖兽放出,可等她到后,才发现萧含早已先她一步到了丹丘城。 那时萧含并未插手任何事宜,只是等她将妖兽放出后,才轻描淡写让她把混沌带回天九城。 直到现在,萧含都还未让她送混沌进仙乐殿。 其中困顿她不得解,只能连着几日闭府不出,日日看着混沌闹天闹地。 “甄四姑娘,真是稀客。” 水碧微启薄唇,淡淡笑言,“几日前岐山一别,当时修为尽失,如今好容易入妖道才能重新修炼,你不好好修炼,来我这里做什么?” 甄萧棠望向不远处的混沌处,咬牙切齿道,“自然是来看看这四大妖兽之一的混沌了。” 她纤细的手紧握着朱红栏杆,“这混沌于咱们妖界来说可是如虎添翼,若让你一人看守它,我放心不下。因此,现在我得了空,自然也要尽一尽绵薄之力。” 水碧侧身看她,只觉那一张清丽绝色的容颜,气质与从前大不一样。 甄萧棠的眉宇之间很是凌厉,眼神间也丝毫不见任何一点女人家的柔弱和说笑快意,取而代之的则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恨意。 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水碧甚至觉得让妖界如虎添翼的并非是混沌,而是这个从岐山飞烟殿下山后一身伤的甄萧棠。 “水碧姑娘,你知道你将丹丘城的妖兽放出后,那些妖兽如今都如何了么?” 甄萧棠红唇鲜艳,一身黑纱轻衣被风吹拂而起。 她慢声道,“那些妖兽如今连尸骨都没有,在佛光之下灰飞烟灭。” 水碧脸上毫无惊诧之色,“甄四姑娘何必提及,此事我早有耳闻。” 她观察着水碧脸上所有的神情,笑道,“有耳闻就好。我只是想让水碧姑娘知道,得罪了祁婴,下场顶多灰飞烟灭。可若背弃了妖尊,那下场在灰飞烟灭前,还需剥皮抽筋、生不如死、魂飞魄散。” 水碧蹙眉,凌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萧棠缓声轻笑,“没什么意思,只是妖界如今能得妖尊信赖的老人就只剩水碧姑娘一人,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听妖尊说,祁婴似乎正在来天九城的路上。若是水碧姑娘一不小心见了他,还希望能够及时告知妖尊。” 第二百九十一章 混沌2 水碧片刻间有些茫然,只是一瞬,就将刚刚的错愕悄然无声的平息。 她不知道祁婴和苏乐会来天九城,诚然,她认为当下并不是他们到天九城的最好时机。 她晦暗的双眸忽而亮起,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混沌身上。 甄萧棠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水碧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异心,但是我必须得劝告你……” “若是你对妖尊有异心,趁早就打消这种念头。接下来我会照看混沌,谁若想打它的主意,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水碧勾唇一笑,“我怎么会对妖尊有异心,甄四姑娘多虑了。” 甄萧棠轻哼了声,阴恻恻的声音,“没有最好,要是有……你的下场绝对会很惨烈。” 碧天里白云片片,祁婴和苏乐到天九城时,正巧是入夜的时候。 两人轻车熟路到了老五爷生前所居住的桃园,桃园如今没什么人,院子里的一切看起来整洁无比,想来是萧含时常命人来打扫。 苏乐想的长远,在来天九城时,就在附近的城池中买了些吃食准备饱腹。两人坐在繁密的桃林之间,要是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这桃林有人的痕迹。 祁婴记得当初老五爷在桃林让他挖酒的事情,凭着时而的好记性,他果不其然从四个方位的四棵桃树下挖出了好几坛好酒。 他就知道老五爷有喝完酒再酿酒的习惯。 “苏乐,你来尝尝,这酒肯定好喝!只可惜酿酒的时间还不够长,若是再过几年,兴许这酒还会更香醇。” 苏乐淡然应声,从百物囊内拿出早已买好的吃食,一一在石桌上摆好。 “阿婴,你说混沌如今被藏在哪?” 他打消用乐波寻人的想法,如今在天九城内,能小心些就小心些。 虽然是在桃园之内,桃园也的确没什么人,可不知为何,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好似越来越强烈。 好在,他自身灵力尚且可探知,萧含肯定不在桃园。 “我猜是在水碧府。” 祁婴将酒坛搬上酒桌,“如今天九城中能得萧含信赖的妖不多,甄萧棠修为尽散,就算她再想担下看守混沌的任务,怕是也有心无力。” “至于仙乐殿,萧含这个人和我一样,绝对不会喜欢有人过分打搅。混沌喜欢歌舞,一代妖兽唱起歌跳起舞,少不得会扰民,也少不得会让这十里八里的地抖上三抖。” “因此,混沌不在仙乐殿,但混沌有需要有人看守。水碧妖力不低,她好歹是在大阿山山顶修炼的蛟龙,她若拼了命,妖界也没多少妖可以在她手上讨到好。” “综上所述,混沌在水碧府。” 苏乐细密的睫毛在月光之下打下一片阴影,深邃的眼光涵盖着波澜壮阔的深海和璀璨无尽的星空,好看的紧。 他抬首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水碧府?” 祁婴摩挲着酒杯,酒香阵阵,桃花香也阵阵,他摇首拿不定主意。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混沌是上古四大妖兽,又曾被妖界的一位妖君囚在丹丘城以吸收妖兽的妖力,这样的妖兽经过长时间的磨炼,如果放在人界,只要不暴露歌舞的缺点爱好,来无影去无踪不说,也很难被抓到。 萧含把它留在天九城,不知是想干些什么…… “苏乐,你说萧含的妖力如今已经高深莫测,它要混沌来做什么?” “我本来想,他或许是想要妖力更上一层楼,他想吸收混沌体内的妖力。” “可混沌体内的妖力,多多少少都来自丹丘城内的众妖兽。这种妖力不同于华长山里那些先辈的妖力,萧含不可能会动心思吸收它的妖力。” 妖兽和能修炼成人形的妖不同,好似当初萧含利用瑶池带连接蛊雕和三宗弟子,蛊雕的血进入三宗弟子的身上,那些弟子就会丧失神识,行尸走肉,和中低级妖兽无异。 混沌身上的妖力,如果萧含真的动心思将它吸收,就很有可能会走火入魔,严重甚至可自戕。 换言之,萧含现在既没有将混沌放到人界祸害,也没有蠢笨到吸收它身上的妖力,那他究竟想利用混沌干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混沌3 苏乐静谧的星眸毫无波动,不管萧含想干什么,他都会让他自食恶果,死无葬身之地。 他突然出声道,“阿婴,我记得岐山当初养了两只白鹤。” 祁婴轻声应着,关于混沌和萧含,他没有顺着思路再想下去。 他补充道,“我也好几个月没见着白羽和红羽,上回我让它们将梓陌送下山,就再也没见过它们。” 苏乐眸光略暗,“可惜了。我原本想着它们或许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佛石藏在天九城的各个角落。” 佛石如果没有被解开封印,和山间普通的石子无异,可以很容易将两者混淆。 到时候在天九城真打起来了,只要封印者修为足够高深,就算离散落在各处的佛石距离有万万亩田地之远,那也能轻而易举解开封印。 苏乐和祁婴的修为算是足够高深那一类,只可惜天九城是真的很大,不止万万亩田地大小。因此,如果真要他们解开散落在整一个天九城的佛石封印,那也只能是勉强可以。 “不可惜,我可以传密音给陵周,让他们花时间去找白羽和红羽。” 祁婴笑笑,又正视苏乐之前问的问题,“你之前问我什么时候去水碧府,我打算等明日夜里再去。” “现在比起去水碧府,还有一件事情或许更加重要。” 苏乐冷峻的面容晃过一丝不解,“是什么?” 祁婴给他倒酒,坐到他身旁,温凉的手紧握,满眼都是说不尽道不明的暖意。 他半是解释,半是饶有趣味的坏笑,“你身上没有什么妖气,我得想法子给你沾染点妖气才行。” 来天九城的时候,他和苏乐一路通关畅快无阻,丝毫没有被人怀疑苏乐不是妖类。这是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强大,寻常妖类感受到他的妖气,就知道主动退避三舍,不会主动招惹或直视。 可接下来在天九城,他必须得保证苏乐有足够的安全。 他必须得想法子让苏乐沾染上妖气,只有这样,等他们不能结伴行事的时候,也不会轻易被人察觉苏乐是入城的异族。 苏乐面不改色,温润的神色沾染上夜间寒月的几分清冷。 他眉目含着笑意,精致的五官正对着祁婴玩味坏笑的模样,“哦?那阿婴可想出用什么法子来给我沾染上妖气?” 看着身旁那不可亵渎沾染的男子,祁婴倒是不自觉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羞赧撩了撩自己垂在胸前的两撮鬓发,“这个嘛……这个自然是想出来了的。” 他一鼓作气,像是憋了好久,一股脑就将身子倾过去,白皙无暇的精致脸蛋就只离苏乐只有几寸距离。 有道是,有桃花、有美酒、有清月,花好月圆时,就总得做些什么朦胧暧昧之事,方可排解排解这尘世中无可有尽头的忧愁。 紧抿的唇线开始出现弧度上的变化,嫣红有质感的薄唇紧贴着前面俊美清冷的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妖气正缓缓度入。 不久,祁婴起身时动作显得很是流畅,感觉脚底有些软绵绵的,跟踩在云端上一般。 他作势咳了两声,“这个妖气能三日不散,所以我们得每三日严格来度一次气。” “好。” 他又补充了句,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得提醒我给你度气,毕竟这种事情很正经,我要是太过主动,就显得我占你便宜。实际上,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好。” 祁婴拿起酒杯喝酒,企图以酒镇神,醇烈的酒入喉,耳朵也红的不成样子。 好在夜色浓重,廊上的灯照到桃花林里,光芒也微弱。 他镇了镇神色,“苏乐,你就只说两个‘好’字么?你这样,我心慌。” 实在是苏乐太过镇静,祁婴甚至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 其实苏乐的耐性和定力本来就不同常人,好歹也是修仙界第一个修成上仙的仙门弟子,总是有些能耐。遇事,他总能忍一忍,让人觉得沉稳又内敛。 苏乐淡淡回应,“嗯。” 祁婴琢磨不透苏乐此刻的态度,按理说他不过也就是亲了他一下,这种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他的态度怎么就这么冷淡……怪让人不放心的。 苏乐支颐着,在凉凉夜色间侧头望他,这是让人心动的眼神。 他温声道,“你不必感到心慌。其实不管你度不度气,我都愿意同你那样。” 啊?! 听了这话,祁婴的耳朵就愈发红烫。 他用手捂着耳朵,又冲苏乐大方笑着,怕泄露此刻自己害臊的心情。好歹活了许多年,怎能脸皮这样薄,随便被他一句话给撩拨了。 他镇神宁心,可刚刚苏乐那低沉又让人甘愿沉溺的话语声却在他耳畔回荡不止。 不过一会,他就将刚刚什么不能脸皮薄,不能随意被撩拨,要镇神宁心的想法抛之脑后—— 做人,尤其做男人! 是要听得懂人家潜台词的! 刚刚苏乐的意思分明是让他不要有负担,想做什么就去做。 既然清冷淡雅如苏乐,都说出这样的话了,都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了。那他再扭扭捏捏的就不太合适,欲情故纵神马的,明显不符合今晚难得的气氛! 祁婴掩不住心动撩拨的喜悦,“咳咳。苏乐,既然你是这样的意思,那我就大方应邀,光明正大的……”亲你了。 不等说完,苏乐就拉过祁婴的手,只是稍稍用力,就将身旁的人极其自然的揽入怀中。 花香和苏乐身上的淡雅清香融合,香气将怀中的人紧紧裹住。 祁婴稳稳当当坐在苏乐的大腿上,翩跹的衣袖在寒夜的风中肆意猖狂,竟然和场景显得有些唯美动人。 精致堪称完美的面容朝祁婴渐近而来,他大脑有些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这个姿势莫名其妙且十分自然的就这样了? 他怎么就坐到苏乐腿上了? 诶…… 他怎么被亲了?! 嗯,好像这个姿势被亲,也还不错。 下次他也要把苏乐拉到自己怀里,创造美好的回忆。 第二百九十三章 操纵1 隔天,水碧府。 夜露深重,天边朝霞才略微现身,府中就一片热闹。 混沌毅力非凡,一连在院子里歌舞了好几日,连口气都没喘,现在还在旁若无人的自娱自乐。 水碧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终于按捺不住,从卧房而出。 她刚走到长廊处,廊上灯明明灭灭,只是一道妖力,这长廊处便灯火通明。 “水碧姑娘真是好妖力。” 幽幽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少女依旧艳丽,神情漫着无止境的笑意,让人略略一看就心里没底。 水碧转过身看去,“天色尚早,我只是有些睡不着才起身,甄四姑娘也是睡不着么?” 甄萧棠静谧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兴奋,“是啊,我只要想到不过多时就能达成所愿,这一夜就兴奋的睡不着觉。” 水碧微微蹙眉,她静默不语,心底一股不安就漫上心头。 甄萧棠上下打量着,“我听妖尊说,水碧姑娘你原是蛟龙修炼出身?” 水碧颔首,“机缘巧合下,有幸得以大阿山修炼成人身。” 甄萧棠慢步朝她走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又见她脖子下有一块月牙状的白色逆鳞,不由神采奕奕。 “有一个好出身就是好,想我当年不过是一枝海棠,空有样貌,却少了修炼的根基。” “水碧姑娘,你是蛟龙出身。蛟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出身。往大了说,蛟龙是神兽,能兴雨利、善变化,为众鳞虫之长。” “真是可惜了。” 甄萧棠先是猛夸了一顿水碧,再是故作惆怅,“真是可惜,原是神兽,却要和我们这些区区妖类沦为一伍。” 水碧蹙眉,越发不悦,她甩开甄萧棠的手,“甄四姑娘,我誓死效劳妖尊,我身上的妖气不浅,并非你口中那高高在上的神兽。” “更何况,我们为妖的,多半都是上苍舍弃之物。那些肮脏下贱的事情我们干的多了,你不必用所谓神兽的说辞来折煞我。” 水碧的出身是蛟龙,蛟龙虽是神兽,可她身上却妖气弥漫,这说明她血脉不正。 她修炼多年,但妖力在妖界也算不上高深,这说明她根基和天赋不足。 寻常蛟龙一生都有一个难劫,只要渡过,就能化为真龙,获取惊天力量,成为真正的神兽。 而她,她作为血脉不正、根基不足的蛟龙,出身在同类中实属低等,旁的同类还有化为真龙的机会,只要渡过难劫即可。可她一出身就是永久的妖,她连所谓难劫都没有。 甄萧棠对水碧的反应没有任何意外,赔笑道,“水碧姑娘,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你可切莫要生气。” 她继续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其实神兽也未必高高在上,你看当初丹丘城不是也囚着一些神兽么?现在这世道,妖兽神兽,谁又说得清呢。” “等哪日,我们妖界能做三界之主,我们的兽,就是世道上公认的神兽,我们的人,就是世道上望而生畏的人上人。” 水碧轻蔑闷哼,言语中从甄萧棠间探得她似乎对出身一事很耿耿于怀。 要说甄萧棠也算运气斐然,妖界中,能从一枝海棠就能成为妖界妖尊的义妹,有习不尽的妖力宝典,有谁人不敢小觑的背后靠山,也算命途奇异。 她试探问道,“甄四姑娘,恕我直言相问,你来我府上,究竟所谓何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 操纵2 昨日甄萧棠的说辞,她是来看守混沌。 可眼下混沌就在萧含的眼皮子底下,且不说没有人看守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就说现在水碧府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守着,连只苍蝇都不能明面上进入,根本就没有多派甄萧棠来府中的必要。 除非…… 水碧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她狐疑望着面前窈窕多姿的甄萧棠,只觉若是她所想是真,那甄萧棠就绝对是疯了。 甄萧棠嫣红的薄唇轻启,“我来干什么,你不是猜到了么?” 水碧错愕震惊,她眼睛微微睁大,“这事情妖尊知道么?” 甄萧棠毫无所谓,傲慢,“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想做的事情,妖尊不会拦我。” 她开门见山,“混沌凶狠,只可惜身无七窍。它身上的妖力,集妖界所长。这是多么好的出身啊!” 她面露神采,势在必得道,“我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就必须有足够高深,足够让人望尘莫及的妖力。我若想得到望尘莫及的妖力,我就必须将混沌……取而代之!” 水碧:“……” 她将视线投向此刻仍在院子里歌舞的混沌,“那,那你准备用什么方法将混沌取而代之?” 甄萧棠嘴角微勾,只轻描淡写落下四个字,“如法炮制。” 水碧神情凝重,当初萧含用瑶池带将仙门驱逐而出的弟子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不成,这回甄萧棠也想用瑶池带将混沌身上的妖力汲取到自己身上? “甄四姑娘,说实在的,你是死是活,会不会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是一点兴趣和同情心都没有。” “但你应该知道,当初被仙门驱逐的弟子们从蛊雕身上获得了不少妖力,可最后他们可都是死在岐山了的。这说明,若走非常道路,则会结出非常恶果。” 水碧直言不讳,坦然说,若甄萧棠因觊觎混沌妖力而最终自食恶果死了,她非但不会有假仁假义的唏嘘和同情心,反倒会身心舒畅。 像甄萧棠这样因一念之差就心狠手辣到极点的人,她最不耻。 她和清音交好,若可以,她还真想让甄萧棠落得比清音和花妖死状还要惨烈的下场! 甄萧棠纵声大笑起来,“我还真喜欢你这快人快语的模样。只可惜,我和那些被驱逐的仙门弟子们不一样,我有妖尊做靠山,他自然不会让我因混沌而丧失神志。” “从前,是蛊雕的精血让那些仙门弟子失去神志,被操纵丧命。” “可今日,会是我的七窍被灌入混沌之中,是毫无神志的混沌被我操纵,而非我被一个空有妖力深重却无自主意识的白痴操纵。” 水碧:“……” 四大妖兽中,混沌是世间仅存的妖兽。 在她看来,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操控混沌,都比甄萧棠操控混沌要来得好。 世上之人皆有弱点,可甄萧棠……现在除死之外,一点弱点都没有。更让人担忧的是,甄萧棠根本也就不怕死。 混沌一旦由充满仇恨的人操控,涂炭生灵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甄萧棠会不会用混沌的妖力来泄私愤。 好在,现在万事俱备,他们唯独少了瑶池带。 只要瑶池带不落入甄萧棠手中,那她操控混沌的大梦也绝不可能会成真。 第二百九十五章 报答1 天边朝霞越发红艳,天色亮起,寒夜褪去。 甄萧棠一双眼睛极为明亮,“水碧姑娘,你现在心里肯定在想,只要瑶池带不落到我手上,那我也绝不会有取代混沌的机会。” 水碧扯出敷衍笑容,佯装道,“没有,你多虑了。” 甄萧棠轻笑,讥讽道,“我多虑也好,没有多虑也罢。总之你心里是这样想的,现在又何必解释呢?” 她拢了拢外衣,意有所指叹息道,“这天可真冷啊,好在等盛夏来了,我的春寒也要过去了。” 水碧礼貌示人,笑着点头就往别处走去。 这甄萧棠现在看人心的本事还真是上涨,只是,连甄萧棠都能看出她现在有异心,怕是萧含也不会太深信她。 她一路走到水碧府府门,温凉的手贴到门口左侧逼真的石制红珊瑚上,心里一片悒郁,又觉得不详。 按照祁婴的性子,此番来天九城,他不是躲在早已合并的陵周府和折郁府,就是躲在仙乐殿或桃园。 她不能给祁婴传密音,毕竟现在她在萧含的眼皮底下,若是不慎被发现,到时候她被严惩不说,祁婴也会暴露行踪。 可……难道她要一家一家的去找他么?这样惹人生疑的找人动静,简直就是自找死路,是明摆着告诉萧含,她对他有异心,她要通知祁婴要事。 这时,一块小石子朝水碧的方向滚来,正好落在她脚畔。 她蹙眉抬头望去,只见祁婴正在不远处倚着院墙冲她招手,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水碧愁容散去,心上松了口气,忙是朝他走去,准备将他拉到一旁的小弄堂。 “尊上,我有要事正好要找你。” 她的手刚要碰上祁婴的衣袖时,却被他用妖力狠狠撞开,后背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水碧心里一惊,恐惧感越来越强烈。 果不其然,面前的祁婴一丝虚假的笑意都没有,转而换上的则是冷戾冰冷的神情。 水碧是第一次在天九城中看见萧含取下面具,也是第一次看见,原来萧含故作轻松笑时,也是和祁婴一模一样,难分真假。 她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妖、妖尊……” 萧含衣袖一挥,瞬间将水碧带到天九城中的仙乐殿。仙乐殿内一片冷寂,自从折郁死后,这里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水碧仍是躺在地上的姿势,萧含则坐在高座上,冷着脸,让人感到死亡的接近,生命的绝望。 萧含用手做出掐脖的手势,水碧立即难以呼吸,感觉脖颈快要被扭断。 “是我哪里对不起你么?” 萧含的声音冷到结冰,他赤红的眼睛满是恨意,“我待老部臣妖皆仁至义尽,你身有异心,我也睁只眼闭只眼,想着再给你一次机会。” “否则,早前在大阿山,你以为你能够瞒得过我?是你将九死醉尺交给的祁婴,要不是我不稀得他做的法器,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他用力将水碧甩到一旁,用力之大,让她再次吐出一口血,虚弱无比。 水碧苟延残喘,“我身有异心,今日落到妖尊你的手上,也是我命里劫数。” “妖尊你的确没有对不起我,可是当初和我结下深厚情谊的却是祁婴。当初我修炼为人形,却惨遭同族羞辱,我血脉不正,引众人唾弃。” “若非祁婴出手相助,我早就成了早年蛟龙族的亡魂。是他在同族中护下我,让我能够苟活至今。” “我受了他的恩情,今日就算为他死了,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萧含冷冷轻笑,满是讽刺。 他眼睛上好似遮上阴霾,晦暗几分,“你错了。” “他在同族中护下你,一是因为你可怜,二是因为他急需要在妖界立下威望。你虽血脉不正,留人话柄,可你毕竟身上也留着蛟龙族的血。你身上流的血,不让你比别人低贱!你在蛟龙族过得生死不如,他救你,是想借你之名,行立威望之事。” “你也不想想,当初他杀戮你全族,他在妖界有多名声大噪!” 水碧低头,全然不在意,“那又如何?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救我,他的确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知道他本性善良,只不过生而为妖,他只能赤手空拳踩着人命替自己闯下一番事业。” “更何况……他杀的那些人,大多都该死!” 一想起曾经的记忆,她双眸满是恨意。 即使她平常看起来风光无比,即使她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个蛟龙,可她人生中的所有风光,也不能掩盖她曾经所受过的屈辱。 萧含靠在高座上,听到水碧义愤填膺的话语,顿时气也消了不少。 他深邃静谧的眸子直视着地上的水碧,“即使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忘了一件事情。”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又觉得有些可笑,“我是祁婴从前的不甘与怨恨所化,那些狠毒恶心的事情,从前都是我做的。” “也就是说……当初心生善意,护你的是祁婴。而帮你灭族,让你无同族的后顾之忧,能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是我萧含。” 他深深呼吸,起身朝她慢步走近,“你因祁婴的良善,想要报答他。可实际上你最该报答的人……是我。” 第二百九十六章 报答2 水碧低头不敢直视萧含,刚刚的两道妖力,已经让她丧了半条命。 萧含说的话,在疼痛漫在四肢百骸之际,又像一把锋利匕首,直直戳中她内心。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突然被人发现,既惭愧又无力,整个人浑浑噩噩,难受无比。 她知道她得报答萧含,萧含和祁婴一样,都是给她新生的人。 可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得报答祁婴,而非萧含呢? 好像是从一开始,她觉得自己个良善的人。 她更愿意相信,当初救她于水火,给予她新生的,是那个和她一样,同样良善的祁婴。而不是,那个虽然偶尔还有恻隐之心,但实际上却早已被阴诡遍布于心的萧含。 她是打从心底里看不上萧含,是打从心底里认为值得她效忠的人是祁婴。 “面对同样的恩人,你只是瞧不起我,所以才会想一心报答祁婴。” “你们都瞧不起我,都以为自己干净无比,可大家谁又比谁要来得干净?你们坐不上我这个妖界之主的位置,就觉我肮脏狠毒,可你们若是坐上我这个位置,怕是你们都要比我狠上百倍千倍!” 萧含勾唇一笑,卸下假面的真容颜,在昏黄仙乐殿的光线中,显得十分孤寡。 水碧抿唇,脸色惨白,“妖尊,妖界大半臣民都是真心实意拜于你的门下,何来……何来瞧不起之说。” “妖界臣民,折服的是我这妖尊之位,是我至高无上的妖力。他们瞧不起我,就如同当初瞧不起靠我上位坐上妖君之位的折郁!” 萧含讽刺轻笑,故意问道,“怎么,难道你还要为自己的心虚找借口么?” 水碧冰凉的手紧攥着自己的裙摆,嘴唇泛白,毫无生机可言。 她费力从地上爬起,想起什么,突然道,“可即使我选择替祁婴卖命,那我也不觉得对你有多亏欠。你和他不一样,你死而不灭,他死了就彻底没了!” “我那天在西殿,凑巧看到折郁君行色慌忙,我偷偷跟他到了仙乐殿,那话是我亲耳听到的!” 萧含微怔,神情冷漠,回坐靠在高座上迟迟沉默不语。他沉重吐出气息,又觉得今时今日的境况有些可笑。 几月前,那时折郁还活着,因做了个梦,一言不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跑到仙乐殿。 他冲到他的寝殿,吵醒他,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我不在了,你好像也要死了。我在梦里很着急,觉得你平常冷冰冰的也不善交际,仔细一想,世间也就只有我对你稍微好些。” “梦里……没人愿意用华萦琴和返魂香将你复生。” “我在梦里找了好多人,可是那些人都看不见我,或许他们其实是能看见我的,只是装作看不见。主要是你人缘实在太差,差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人愿意救你。” “我就在想啊,要是梦里我能活着就好了。我要是能活着,我就一定能够救你。” …… 三界之中,不弃他如敝履的折郁,早在岐山,被那群仙门弟子害死了。 萧含紧闭着双眼,从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 折郁死的那天,他很难过。 可今天他想起折郁的时候,却很悔恨。 如果当年在堂庭山,他没有一己之私,任由天火烧毁满山棪树,那折郁有遗憾的一切,会不会根本就不会发生。 而且,他也宁愿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人温暖过他的世界。这样,他也许能好过一些。至少,不会故作无事,不会无力至此。 他可以用华萦琴和返魂香复生许多人,但即使华萦琴在世,返魂香可再制,他也复生不了……身为华萦琴的折郁。 萧含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那天折郁跑到殿中,我和他说,即使有一日我陷入万死的境遇,只要能舍下全部修为重新开始,我就能死而不灭。这话,是假的。” 水碧神色慌乱,口不择言,“这不可能!我不想对不起你,不想对你有愧疚。” 萧含低讽笑起,“人要维持良善很难,即使是今日,我身上有良善,却不愿再良善。而祁婴身上有良善,却也不再如从前良善。” “这个世上,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不甘和怨恨。我因不甘和怨恨而生,所以我才能骗过折郁我死而不灭。” “可我那晚说的话,只不过是我随口编造出来让折郁不再担心的罢了。” 水碧全身冷得不断发颤,她姣好的容貌此刻憔悴不堪,好似天边摇摇欲坠的月亮,即将陨落尘世。 萧含打过一道妖力,蛟龙的痛喊声就响彻五殿—— 龙之逆鳞,从水碧脖颈中被强制分离,鲜血喷涌,染红整件水蓝色衣裙。 萧含手里拿着那块月牙状的白色鳞片,他注视着面前的水碧,“我会放过你,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将逆鳞收入袖中,“你的出身不低,蛟龙族虽然是龙的一个物种,但并非所有的蛟龙都能成为龙。” “你知道为什么从前你的同族会欺负你么?因为你和他们不同。他们在你那个年纪的时候,除了会欺负你,别的什么也做不了。而你在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你的身上,就已经有了逆鳞。” “你是蛟龙和龙的后代,眼下虽然蛟龙族除你之外都已灭族,但你的母辈还在,龙族还在。” 萧含的眼睛深邃如深海,他手中幻出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光芒照耀,仙乐殿殿内顿时明亮无比。 他轻笑,“这是给你的惩罚。” “你母辈一族的全部性命都在这颗夜明珠里,我会罚你重回大阿山,永世不能离开。这颗夜明珠会代我监视你。” 水碧茫然,“只是如此?惩罚……只是重回大阿山?” 萧含用妖力将夜明珠送到水碧手边,轻讽,“当然不是。” “你这几月一直待在天九城,不就是想要探到至关紧要的消息去告诉祁婴么?” “稍后,我会达成你的心愿,告诉你华萦琴的下落。从此以后,这个世上除我之外,就只有你一人知道华萦琴在哪。” 他冷冷道,“总有一日,祁婴会找到大阿山求你将华萦琴的下落告诉他,到那时,你若选择继续效忠祁婴,你母辈一族的魂魄,就会在你告诉祁婴华萦琴下落的那刻,魂飞魄散。” 水碧赤红的眼里满是震惊,她手边的夜明珠散着无尽的光芒和寒冷,让人如置冰窖,刺骨寒冷。 刹那间,她明白了萧含的意图,明白了为什么华萦琴的下落会是至关紧要的。 杀人容易,诛心难得。 第二百九十七章 逆鳞1 当蛟龙的嘶叫声响起时,祁婴正好被噩梦惊醒。 外头天际已大亮,方才蛟龙声声波回响时,桃园外落了一地的桃花,长廊上灯笼摇曳不已,房外连干净的落脚之处都没有。 他合衣而起,坐在榻旁,经外奇穴突突的跳动不已。 苏乐此刻正坐在圆桌旁喝茶,祁婴下意识看他,见他安然无恙,就分清楚现在所在即现实,方才所梦是梦境。 “阿婴,刚刚仙乐殿传来蛟龙声。我想,许是水碧姑娘出了事情。” 桃园离五殿很近,如果他们此刻动身去查看究竟,也能赶上末端,了解一些情况。 祁婴回过神,这才回想起刚刚梦魇时好像听到一阵痛彻心扉的嘶叫声。 一股异样的情绪不断蔓延,不安感升起。 踏浪剑感知到主人的意图,在剑架上蠢蠢欲动,直接飞窜到祁婴手旁。 “我去看看,你待在桃园别乱跑。” 祁婴紧握踏浪剑,朝门外走去,手刚碰到房门时,就听到苏乐一声,“我们同去。” 祁婴有片刻的犹豫,又想到刚刚的嘶叫声太过惨烈,如果没有猜错,也许是水碧被拔了逆鳞。时间紧急,也容不得拖沓。 “好。” 他应下,同苏乐一齐跃过桃园高墙。 此刻的天九城已经人声鼎沸,长街上的人密密麻麻,显然这里的人都被刚刚的嘶叫声惊动了。 水碧被两个女妖扶着走出宫殿出口,她身上满是血迹,令人刺目。 随着她离街口愈来愈近,血腥味也就愈来愈重。 祁婴和苏乐混在人群中,两个人静观其变,脸色并不好看。 目光所及之处的水碧奄奄一息,连走动都成问题,若非还有人搀扶,怕是只能残喘爬出宫门口。 “这不是早先从大阿山来的水碧宫主么?怎么一夜功夫,就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了?” “这谁知道,不过也真是够唏嘘。大家此前都传,她是最有可能继承妖君之位的臣妖。现在看来,怕是修为都失了大半,更何况妖君之位。” …… 祁婴握着踏浪的手隐隐发颤,愤怒席卷全身,此刻水碧的脖颈处鲜血仍旧不止。 水碧侧头望去,刚好在人群中发现祁婴和苏乐的影子,顿时泪水就从眼眶溢出滴落。 祁婴刚想挺身劫走她,却见她缓缓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苏乐紧拉住祁婴的手臂,“阿婴……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赤红的鲜血丝滑滑过水碧白皙的手指,鲜血凝聚指尖不断滴落在地上。妖力淡淡,这地上俨然多了一小块用鲜血染成的图案。 是红莲。 水碧惨白的面容闪过一丝笑意,最后倏然笑起,神情轻松不少。 她再一步步朝前走去,鲜红的衣裳裙摆将方才的红莲图案覆盖,染成其余的杂乱形状。 “诶?这方向好像不是去水碧府,这水碧宫主是要去哪?” “得罪了妖尊,既然能有幸活着,那当然是赶出天九城,发放原地,终身囚禁了!” “你怎么知道?以往得罪妖尊的臣妖,即使活着,那也不一定是发放原地。咱们这位妖尊手段可狠着呢,你忘了?他可罚过不少罪孽深重的人去华长山受死刑。我看,他说不定是惩罚这位水碧宫主去守什么荒野绝境之地,那样……不比什么回原地囚禁要来得痛苦受累多了么!” “才不是,我有亲戚在仙乐殿值夜班,刚刚回来就告诉我,说是水碧宫主被拔逆鳞,要被罚往大阿山终生不得出。” …… 耳畔的声音越发烦乱,祁婴蹙起的眉头稍微舒展一些。 大阿山再如何说也是水碧的故居,水碧修为再受损,在自己的故居也不会被人欺负。说不定,回大阿山倒是比待在天九城要好得多。 只不过……萧含为什么要拔她的逆鳞? 第二百九十八章 逆鳞2 水碧瘦削的身影逐渐远去,喧嚣的人群也渐渐散开。 人群中,祁婴和苏乐注视着水碧离去的方向,迟迟未回神。 “看那伤,萧含似乎只用了三成功力。” 苏乐收回目光,“你若放心不下,可以传密音给陵周,托他拿些岐山圣地的疗伤草药给她。” 祁婴颔首,又是复杂望向高耸入云的仙乐殿方向。 他紧握苏乐的手腕,凭着记忆往人群稀少的街巷走去。水碧既然已经被驱逐,那他就要趁水碧府人心涣散,无看守之首,趁机将混沌制服。 即使将混沌打死,也不能让它活着留在天九城。 水碧府,甄萧棠令数百妖众看守混沌,“妖兽在,你们在。若妖兽有什么闪失,我就让你们给它陪葬!” 妖众纷纷应声,“是!” 她一身枫叶红衣裙,站在院内威风凛凛又戾气满满。 甄萧棠唇畔讥诮,神采奕奕看着面前的混沌,兴奋又嗜血。 “甄四姑娘,这是妖尊命人送来的东西。” 仙乐殿派来的男妖双手奉上,将手中锦盒递给甄萧棠,“妖尊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甄萧棠利落将锦盒拿到手打开,锦盒内,果不其然是那一块月牙状的逆鳞! 她张狂笑起,“自然能得偿所愿!” 她意气风发,甩袖朝水碧府外的东陵湖而去。 祁婴和苏乐刚翻墙进了府内,正好看见甄萧棠脚步轻快朝外走去的身影。 甄萧棠身上带着不低妖气,祁婴微微蹙眉,背贴红墙躲藏,“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真后悔当日没有狠下心杀她。” 苏乐面色略泛着苍白,顺着视线能看到被众妖环环围住的混沌,“阿婴,你还记得金琈镜的秘法么?” 祁婴也不打算去想甄萧棠如今生龙活虎妖气浓浓的事情,“你放心,我记得。” 苏乐颔首,将百物囊内的佛石全部交由他,“我就不出面和你制服混沌了。小妖易遇,混沌难遇。我就在这里看你制服混沌,要是你觉得乏力了,我再出手相助。” 祁婴将佛石全部都装进自己的百物囊内,“不用你出手相助,四大妖兽,有两个都曾死在我的剑下。我现在还有金琈镜在手,你再给了我这些佛石,这个混沌,制服不在话下。” 苏乐应声,“那我出去给你拖着外头的妖众,等你制服混沌,我们就厮杀到东陵湖会和,再一齐回苏门。” 祁婴低沉道,“好,那你小心。” 他攥住百物囊,拔出踏浪剑就往混沌所在的位置飞去,腾空而起,剑光锋芒。 苏乐收回看他的目光,继而御剑飞起,悬在高高空中时,在水碧府筑造一处结界,隔绝外界。 结界被筑起刹那,高空之中玉质男子,顷刻便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祁婴握着踏浪剑在水碧府中厮杀,数百妖众在剑下鲜血溅起,红墙之上,绿植之中,鲜血皆可见。 佛石散出霓彩佛光,金琈镜将佛光直投向混沌身上,混沌顿时焦躁,沉重的身子蹦蹿,将院中的地砖踩裂……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逆鳞3 而东陵湖处。 苏乐手拿破冰笛,一身干净的浅紫束腰华服不沾尘埃,站在湖畔旁满身杀气。 “你终于来了!” 甄萧棠双眸中的狠毒几乎要溢出,她冷眼瞧着苏乐,“我就知道,逆鳞可以引你只身前来。” 龙之逆鳞,沉于湖底,可以引湖水倾荡,跃过索桥,水漫苏门。 苏门后山种着世间仅有的一棵返魂树,现在华萦琴下落不明,返魂树若是被湖水泡坏,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返魂香的存在! 死而复生,世上多么诱人的四字。 只可惜,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能死而复生的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乐,你以前是害怕极了?所以才会在复生祁婴后,在苏门也栽了一棵返魂树。” “可怎么办呢?刚刚我已经将逆鳞沉入湖底,你细心栽培的返魂树,今日……要被我毁了呢!” “东陵湖的水量可淹十城,用它来水漫苏门,你们苏门得足足被泡上十日!” 她张狂大笑,嫣然红唇讥诮,“苏乐……你们完了。” 苏乐横挥破冰笛,一道浅紫色乐波就往甄萧棠身上打去,毫不给活命的机会。 甄萧棠侧身躲过,但仍被乐波的余光所伤,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她冷笑道,“苏乐,你不能杀我!你杀不起我!” “我的祖父老五爷当年把我和甄寒的命魂织在一起。我若死了,他也难逃!” “你要是能不顾祁婴和陵周的手足之情,能不顾他们会因你反目成仇,那你就尽管杀了我!” 她的笑声肆意张狂,用手指着面前盛怒的苏乐,枫叶红般的衣袖被风吹拂,美感超脱,但却比不上她此刻恶毒的心肠一分。 苏乐握着破冰笛的力道不断加重,拳头后背青筋怒起。 他腾空飞向湖水中央,吹奏破冰笛,准备用灵力冰冻住东陵湖中的全部湖水。 破冰笛借由春寒与万物声动,凝聚起无上深厚的灵气,此刻湖水水面开始不断结冰。 甄萧棠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和恨意,“你冰冻得了东陵湖一时,也冰冻不了东陵湖一世。苏乐,你们让我痛苦,我就让你们日后天各一方,尝到比我所受之痛千倍万倍!” 苏乐寒眸冷对,“聒噪。” 他衣袖翩跹,一道灵力顿时从四面八方将甄萧棠环住,灵力侵入她的身体,遏制住她的咽喉,让她此刻不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妖力也急速散去。 “我不畏生,也不畏死。但你若不给他生的机会,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东陵湖湖水被全部冰冻的刹那,苏乐用灵力搜寻沉于湖底的逆鳞。 一遍一遍,却始终搜寻无果。 “逆鳞,在哪?” 苏乐内敛低沉的声音冷到令人心颤,威胁道,“我不会让你死,但你听说过人界的十七种刑法么?” “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烹煮……甄萧棠,你不会死,哪怕你被人彘后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会看在你兄长甄寒的面子上,为你用灵力续命。” 第三百章 交由1 甄萧棠瞠目,又轻松张狂舒了口气。 她原以为苏乐清高无比,未想到,原来他也和她们一样,残忍无比,不缺手段。 苏乐收回遏制她脖颈咽喉处的灵力,可甄萧棠却轻嗤道,“狠手段我见多了,可我就是不告诉你逆鳞在哪!” 苏乐阴沉冷色,果断狠绝将她甩到结成寒冰的湖面之上,用力之狠,湖面已有了几丝裂纹。 “逆鳞在我这。” 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萧含一身黑纹长袍,站在不远处。 他摊开手,手中正是那一块月牙状的逆鳞。 苏乐深邃的目光如穿过等待百年的孤寂,等视线落到萧含身上时,温度骤降。 “只不过,我没打算把逆鳞给你。” 两道视线接触时,寒风四起,凌厉戾气迭起。 他冷笑道,“今日故人得以相见,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 湖面的冰急剧融化,萧含用妖力将甄萧棠从湖面转送到不远处绿草如茵的平地。 苏乐吹奏起破冰笛,万物之声汇聚成一首好听的曲子,激荡悠远。 苍蓝色天空落下鹅毛大雪,不同于在大阿山时的凝冰诀,此次灵力倾力而出,地上不时积满厚重冰雪,想要冻住萧含,从他手中拿到逆鳞。 萧含手中幻出血红烈火,火光与冰雪共存,两方僵持不下,苏乐已有些体力不支。 萧含的墨玉戒指释放出不少落地雷,苏乐身旁电闪无数。原本绿茵瞬间变成焦土,焦土中生出不少藤蔓,藤蔓结实灵活的攀上苏乐,将他捆成一团。 “多日不见,你身上的灵力倒是浅了不少。我原以为你还能和我耗上一盏茶的时间,却不想你这么早就被败下阵。” “也不知是我妖界先辈功力太过深厚,还是你这仙门仙宗实在太名不副实。” 萧含闷哼,牵着藤蔓用力拽了下苏乐,使他差些一个踉跄。 他脸上原是得意,可这种神色转瞬即逝,随之取代的则是突然阴沉的脸色。 他将手中藤蔓扔到甄萧棠身上,“交由你处置,去水碧府逼祁婴交出瑶池带!” 甄萧棠元气大伤,她接过萧含从空中抛过的藤蔓,“妖尊,可是苏乐身上灵力深厚,我怕我一着不慎被他给跑了。” 她小心翼翼看向萧含,“他们这种仙门之人最是狡诈,此前折郁君就吃了苏九晨的亏,我怕苏乐只是假意被降,说不定他还留着后手对付咱们。” 这话落下,萧含立即不留情面往苏乐身上打下一掌,妖力绵延深厚,苏乐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却仍然不见狼藉,瞧着依旧风雅。 “这一掌,足够让你元气大伤,数日之内都不能再冒用灵力。” 萧含将视线从苏乐身上移转向甄萧棠,“我把他交到你手里,这几日……别让他死了。” 甄萧棠顿然得意,理解了萧含的话中意思。 别让他死了,那不就是只要留着他的命,她对苏乐做出什么处置都可以? 她费尽从地上爬起,一手捂着胸口调息,一手牵动藤蔓,“是。” 甄萧棠将苏乐带离东陵湖,这时湖水也已开始荡漾不止。 萧含长身玉立,站在湖畔旁,抬首望着已快午时的太阳。 冰雪融化,东陵湖除去一块焦土,和之前的样子并没有丝毫不同。 第三百零一章 交由2 萧含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逆鳞,迟迟没有下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时将手中逆鳞抛下湖中,独自回往仙乐殿。 逆鳞沉于东陵湖中,不时掀起滔天巨浪,湖水倾荡,一发不可收拾。 水碧府。 结界早已破裂,天九城内数得出名号的妖众倾巢而出,一波又一波围攻祁婴,丝毫不懈怠。 府内妖众拥挤,院中混沌处更是无一块完好的地砖。 混沌感知佛光存在,立即向祁婴展开攻击。 它硕大的身躯顿生出坚硬不透光的铠甲,背过身蜷缩在一处时,佛光无处可侵入。 它聚集数百妖兽的长处妖法,又释放出无数妖法,不断干扰祁婴。 狂风骤起,电闪雷鸣,不算妖众,祁婴面前只有一个混沌,可这个混沌,却好似集结千军万马。它使出的妖法就有如一片密林,密林中荆棘遍布,猛兽四起,生机渺茫。 祁婴知晓佛光不能直接对付混沌,就将佛光照耀无数攻击他的妖众上。 踏浪剑幻出千万,剑刃锋芒,见血威力更甚。 剑雨之中血腥战场,顷刻间又有无数妖众死于他的剑下。 祁婴用妖力狠狠打向混沌的身后,可混沌却岿然不动。 他腾空飞起,落到混沌的身前,横挥踏浪剑,剑气重弥,混沌未被铠甲遮盖住的正身顿时被割出一道伤口。 他横扫地面,手腕灵活扭转直刺混沌的正面身躯。 奈何混沌长有六脚四翅,翅膀扇动时狂风直直吹偏踏浪剑原本刺去的方位。它发出火红的精光,光芒直盖佛光,又刺得人睁不开眼。 群妖乱舞,妖兽霸道。 祁婴被火红色精光闪了眼,有无数还有残喘之力的妖众连忙偷袭,各路法器佩剑齐齐使出。 一时间,各种伤害皆袭向他。 祁婴躲过不少偷袭,可还是被一些法器伤了身。 混沌虽没有七窍,但它能感知到周遭究竟有多少妖力混动。 群妖挤在水碧府施展妖力,阴差阳错给混沌造成一种还在丹丘城的错觉。 混沌判断失误后,便疯狂开始汲取妖众身上的特长妖法以增强妖力。 祁婴用踏浪剑抵出一道屏障暂且护身,等凹凸不平的地上堆满大半妖众的尸体后,混沌才是有所收敛。 甄萧棠拽着藤蔓,见府内已有一场大战,不忧反喜。 “祁婴,你看现在谁在我手上?” 甄萧棠沾沾自喜,她幻出一把锋利匕首,傲慢道,“你要是不想苏乐脸上出现难看丑陋的疤痕,你就赶紧把瑶池带交出来!” 她望向祁婴时的神情不同以往,冰冷厌恶,充满恨意。 祁婴见苏乐唇角溢血,元气大伤,顿起戾气。看样子他是被狠损了修为,这才会受制甄萧棠,落到她的手上。 “你洋洋得意什么?若非萧含替你制服苏乐,凭你的本事,你怕是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现在萧含不在这,凭你的本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我交出瑶池带?” 他用锁妖丝捆住混沌,收回佛光封印佛石,以免在和甄萧棠对峙时再刺激它。 混沌不能留,苏乐也不能再受一点损伤。 混沌发出的精光可以盖住霓彩佛光的光芒,这样的妖兽,又是集无数妖兽妖众妖法所长的妖兽,他不能给它留生机。 第三百零二章 各异1 “我凭什么不能得意?祁婴,你大抵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苏乐现在在我的手上,你能奈我何?识相的,就把瑶池带交出来。或许,我还能看在我今日心情还不错的份上,暂且不伤他。” 甄萧棠浑浊的眼睛微张,明显不做作的恨意渐渐从神色中弥漫开来。 她攥紧藤蔓,又将锋利匕首往苏乐玉质一般的脸上逼近。 祁婴愤怒望向她,“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你。” 甄萧棠腥红的眼眸恨意肆虐,“你没有杀我是对的。我今日也告诉你,我和甄寒的命魂早已交织在一块。你若杀了我,甄寒也活不了!” 祁婴震惊,“你说什么?” 甄萧棠冷笑,“所以……祁婴,你不光当初没狠下心杀我,就算是往后,你也再不能狠下心杀我!” 冰冷的匕刃恰到好处停留在苏乐的脸上,只要再稍稍用力上一分,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就会多出一道血红的伤口。 她眼神中漫出危险的信号,威逼道,“祁婴,现在就把瑶池带交给我。否则,我不能保证这把匕首,究竟是划破苏乐的脸,还是……手一滑,割破他的咽喉。” 祁婴拳头紧握,冷意如一盆冰水浇灌,他冷峻的眉眼划过杀意,牙关微颤,愤怒到极点。 瑶池带,他决不能交给甄萧棠。 他也想明白,甄萧棠要瑶池带,无非是想获取混沌身上无上的妖力。他不能,也不会让她的奸计得逞。 适时,几道黑色光芒微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穿过甄萧棠的胸膛。 仔细一看,才发觉地上已落下几片带血的绿叶子。 甄萧棠感到胸口强烈的痛苦,手中藤蔓和匕首不自觉落在地上,胸口的血如此刻呼啸而过的风,根本没有要停止变缓的征兆。 她运气调息,祁婴却在她面前用妖力将地上的落叶齐齐席卷到空中,再重重发力,割裂她羊脂般的脸蛋,窈窕的身姿,纤长的四肢。一副身躯,毫无完好。 “既然不能杀你,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祁婴愤怒甩袖,解开苏乐身上的藤蔓,待手扶上苏乐的手臂时,这才发觉他深受重伤的程度,早已超过他的预期。 苏乐宽肩窄腰的身子有些不稳,整个人短时间倾在他身上。 祁婴的颈间能感到那一道道短促呼吸的冲击,他不由多想,立即下决断,“苏乐,你的伤很重,我们得立刻就走。” 要是再耗下去,即使他能全身而退,苏乐也不能离开天九城。 苏乐摇首,手中的破冰笛隐隐发着淡紫光芒,坚决道,“混沌不能留,今天是绝好的机会,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我的伤就会白受。” 祁婴五官冷毅,他不由分说夺过破冰笛,“既然如此,那我就由我来对付它。” 混沌的力量强大到难以预知,他之前和混沌硬拼了很久,可是混沌除去身上多了几道伤之外,妖力似乎不减反增。 这样的妖兽万里挑一,如果不能一举将它歼灭,它的妖力怕是会源源不断的增长。除非……他使用妖界的禁术,或许,他和苏乐可以在歼灭混沌的同时,也离开天九城。 “阿婴。我的伤,我心里有数。等回了岐山,再好好调养就是。三宗的藏书阁里留了那么多绝世典籍,想要恢复灵力,也不难。” “若还不能恢复灵力,你再送我去云山。云山灵气充沛,我的伤要好也十分快。” 苏乐紧握住祁婴的手腕,用右手企图从他手中抽出破冰笛。 他坚决道,“苏门乐典上有一曲,虽无名,但若遇强敌,不仅可以快速找到强敌自身弱点,还可以让乐者在短时间内灵力大涨。我想,如果我尽全力去对付混沌,或许可以制服。” 祁婴蹙眉,从前苏乐在和他为敌的时候,在妖界和仙门决一死战生死存亡的时候,苏乐都没有动过用那道曲子的心思。 因那曲子,使用后,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会灵力重创。 凭苏乐现在的伤势,如果要和混沌硬拼,除非牺牲全部灵力,否则绝无可以胜出的可能性。 祁婴出声,“我不能让你就这样牺牲自己百年来引以为傲的灵力。你们苏门那一套法子,虽然制服妖兽很管用处,可你难道就要为这么一个混沌丧失所有灵力?” “你是仙门之首,倘若没有灵力,你就是浮萍,根本微末不可足。岐山的草药再神奇,云山的灵力再充沛,你若是一介凡夫,又怎么能够享用。倒不如,你省些灵力回岐山或云山将养,而我就放出踏浪剑内收拢的各路妖魂。” “同为四大妖兽之一的梼杌就在里面,我可以……” 他说到这里,将视线停留在甄萧棠的身上,踏浪剑直指甄萧棠,“我可以将那些妖魂重塑一体,将魂魄灌注到她体内,操控她,让她去和混沌同归于尽。” “至于甄寒的命魂,我可以打散她的三魂七魄,独独将命魂拿走。” 甄萧棠听言,讽刺的笑出声,毫无畏惧,“真是好狠的心,对我狠,对自己更狠。妖界禁术都敢用,足以见你还真是铁了心要我死,要混沌死。” “将奸恶妖魂重塑一体注入我的体内……看来,这禁术的后果,你当真不在意。” 她停止调息,嫣红的嘴唇微张,“你既然能狠得下心,我也甘愿让你拿走我的命。反正我恨你,我早你一步死,你怕是后脚也要和我在黄泉路上相见!” 就在此刻,混沌因察觉不出周遭任何的妖力灵力攻击,它困倦的蹲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 因无七窍,不知道周遭具体发生什么的混沌,开始靠在墙面小憩。 三人神色各异,祁婴和苏乐忽而对视…… 甄萧棠眸光微闪,她一直在等混沌小憩放松警惕的时机。如果她现在能拿到瑶池带,她就能顺利拿到混沌身上强大的妖力。 即使现在祁婴已经萌生出想要大散她魂魄的念头,但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强大的机会。 她改变态度,开始讨价还价,“祁婴,你现在有三条路摆在面前。一是苏乐丧失所有灵力,二是你用妖界禁术失去一半寿命,三则是将瑶池带乖乖交给我,只要你们不动混沌,我就让你们安然无恙离开天九城。” “你选哪一个?” 第三百零三章 各异2 祁婴轻嗤,他冷冷扫过一眼甄萧棠,心中的困惑早已明了。 混沌精力充足,可以歌舞几日不用休息,它还能够感知灵力和妖力的存在,可以规避敌方进攻伤害。 换言之,只要能用足够的妖力或灵力,在混沌精神不济精力不足时偷袭,就能将它一举歼灭。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用足够的妖力一举歼灭混沌。二,保留自身的妖力,将苏乐带离天九城。 如此一来,就能够达到来天九城时的目的。 所以,他必须得快速将踏浪剑中的妖魂重塑一体,这样他才能在保留自身妖力的同时,并且用足够的妖力歼灭混沌。 可如果要以牺牲自己一半的寿命来完成这次的妖界禁术,那苏乐铁定不愿意让他剑走偏锋。 他细细忖度,最终狠下决心。 直至今日,他才越发觉自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他深邃的眸光锋芒渐显,“我一个都不选。” 他意味深长,“我还有第四条路。” 此刻,锁妖丝钳制住甄萧棠的手脚,祁婴从百物囊内拿出一块闲置已久的锦帕,快速将它塞到她的嘴里。 甄萧棠原本就深受重伤,但她若是要拖延时间,或是还想求生,大可以用妖力制造出动静来唤醒混沌。可现在祁婴用锁妖丝将她牵制住,再加上现在堵住了嘴,水碧府就更加寂寥。 祁婴将她拉扯到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绿植环绕,遮挡视线,是一处极其好躲藏的地方。 他临走前道,“苏乐,你在这守住混沌,切莫让任何灵力和妖力出现在混沌周遭。” 此言意在嘱咐苏乐不要轻举妄动,不能不计得失去使用苏门那一首无名的乐曲。 苏乐颔首,早在对视时,他就已经想到祁婴的打算。 他长身玉立,颀长的身子宽肩窄腰,即使现在修为损伤大半,但也丝毫不影响他原本就出色的容貌。 他对甄萧棠没有任何同情,那样歹毒的女子,若能继续留在人世,只能是祸害。 “我的第四条路很简单,我不会让苏乐再折损修为灵力,也不会把瑶池带交给你。同时,混沌的命我也要,你的命我也不留!” 他凌厉杀气对上甄萧棠平静无澜的眼睛,“你不是要瑶池带么?等你以万死之躯为世间做最后一点益事,我自会拿瑶池带替你陪葬,也算不枉费你我曾为义兄妹。” 他打散她的三魂七魄,又将命魂收入百物囊内。 继而,一道强有力的妖力就灌注到甄萧棠体内。 这个面容精致的女人就如一个提线木偶,完全被操控,毫无反手之力。 祁婴借由甄萧棠之手,将踏浪剑内的各路妖魂全部放出,再将它们重塑一体,灌注甄萧棠体内。 其中,几缕妖魂有异,从踏浪剑中抽离,又并没有进入甄萧棠体中。 他神情有刹那间的错愕,只觉那魂魄似乎有细微的似曾相识。 在妖魂注入甄萧棠体内的刹那,她发出痛苦而又绵长的声音,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滴落,痛苦不堪。 祁婴忙是凝聚精力,稳妥的借由甄萧棠之手完成了所谓妖界禁术。 此次,甄萧棠即使能小胜混沌,那在苟延残喘后,也会时日无多。 面前女子毫无清醒神志意识,在拥有强大妖力后,身上的所有伤口还是快速结痂,但疤痕不消,看着可怖又丑陋。 第三百零四章 奇妙1 甄萧棠麻木低头,看着自己裸露双臂上的那些疤痕。 祁婴打了个响指,将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他从百物囊内拿出瑶池带,在她面前,将瑶池带捏的粉碎。 刹那间,红色的液体幻作一颗颗圆润的珠子,珠子从他宽厚的手中滚落,落入泥土之中。泥土瞬间焦灼,一种恶心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让人莫名反胃。 想当初祁婴炼这瑶池带,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先跑到乾坤宗,折了它家的圣物瑶莲,又费了好些功夫,日夜钻研琢磨,这才制成这祸害世间的圣物。 瑶池带,从前罚过陵周,吸食过许多人和妖的精血,也有幸被萧含用作连接蛊雕和仙门弟子的纽带。 只是时间长了,祁婴现在也想不明白当初怎么会起了那个心思去修炼瑶池带。 他不看甄萧棠,也没有去想。是否,当初在唯别楼,甄萧棠引诱无数荆州男子,觊觎他们身上生魂,是出于替他治愈佛光乃至梼杌所创伤口的心思。 祁婴将甄萧棠带到苏乐面前,拉过苏乐衣袖,准备抄近路去华长山。 “苏乐,我们走。” 他落下声音,才是多看了甄萧棠一眼,“至于混沌,就交给她。” 苏乐颔首,跟着祁婴找到通往华长山的洞穴地道。 地道中能听见纷纷扰扰的声音,祁婴轻车熟路,用妖力幻出一团火在前方引路。 等走到闹市地段时,就听见地面传来猛地一阵轰炸声音,声音是从水碧府方向传来。 祁婴的脚步并没有停止,带着苏乐径直往前,连路过十二副棺椁时,也不假思索直接走,根本就没花一丁点功夫耽搁。 按照记忆返回脱身,因脑子里满满都是苏乐的伤势和该如何措辞告诉甄寒有关甄萧棠的事情,所以在洞穴中眼光无意间瞟到壁画上的小人时,这才蓦地停下步伐。 他攥着苏乐衣袖的手越发生硬,隔着锦绸指甲深嵌手心,虽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可心中忽而惊愕,只觉手心的虚无强大,心间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小心爬过。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壁画上的小人,一个又一个,深紫衣衫的妖君,白衣少年的白月宗宗主,还有那个握着烤鸭腿大腹便便的老五爷。 壁画的确很逼真,上回他深陷妖界妖君和白月宗少宗主的八卦绯闻中,故而的确没什么太大的心思观察壁画上的人物。 可现在,他越盯着上头的人物,就越觉得他们眼熟。 他忽而转身问道,“苏乐,上回你说看这壁画上的人有些眼熟,你是觉得他们像谁?” 苏乐回答道,“壁画人物间的各眉眼,隐约有些像……陵周和甄寒。” 祁婴:“……” 拨云见雾,还未至乾坤大白的时刻。 之所以说拨云见雾,是指他终于意识到陵周有时的不对劲究竟来源于何处。 就有如,他当初在岐山问陵周第一次见甄寒时有何感想,陵周神情闪躲,直接借口带甄寒去圣地瞧灵药园新长出的草药。 现在乾坤还未大白,好在他已经知道一些有关于那段八卦轶事的眉目。 只是,原来仙门中人津津乐道的八卦绯闻轶事,这其中的主人公竟然是陵周和甄寒,他就觉得……这世间真奇妙。 第三百零五章 奇妙2 倏地,祁婴就想起甄寒曾说的话,他早些年曾被老五爷温养了魂魄。 若结合妖界妖君和白月宗少宗主的往事,那这一切就说通了。想来在妖君和少宗主进入华长山后,他们差些魂飞魄散。后来幸得老五爷相救,老五爷温养了少宗主的魂魄,这才有了今日的甄寒。 只是,老五爷救了甄寒,那陵周又是被谁所救? “我听闻妖界第十一任妖尊曾十分喜爱座下的那位紫衫妖君。或许,紫衫妖君进入华长山后,那妖尊心中惋惜,故而费力救回了他。” 苏乐缓缓开口,“就好比老五爷曾温养甄寒魂魄,或许当年那妖尊也曾拾得妖君魂魄,这才得了机会温养。温养魂魄至少需费百年时间,故而,等陵周再修为妖时,才有幸与你结识。” 祁婴颔首,“不管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终究是过去了。现在,估摸着连当事人都不记得当年的情况。” 因时间紧急,祁婴和苏乐离开华长山回岐山,也未继续多想陵周和甄寒的事情。 要祁婴觉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他们两个人能安好无忧还可继续长相厮守下去,就已是皆大欢喜。 祁婴稳妥扶着苏乐,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踏浪剑上回岐山。 等到了岐山,祁婴吩咐完梓陌,才是拿出景传镜稍稍看了看天九城的情况。 水碧府如今是一片残骸,建筑物堆砌在平地上,估计从华长山通往水碧府的通道也是再没了出口。 混沌的兽身倒在地上,没有声息。甄萧棠倒是还活着,只是她身上的妖力正在源源不断的流逝消散,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 萧含出现在水碧府,只是简单施了法,从甄萧棠周遭凝聚了一缕她还未消散的精魂,直接往桃园方向而去。 甄萧棠的身上被注入各路妖魂,又被‘自施’了妖界禁术,尽管萧含妖法无上,也不能再保她残喘。 在精魂被凝聚的刹那,甄萧棠的身体就逐渐变得透明,渐渐,至完全肉眼不可见。 祁婴并没有继续再看景传镜。 等苏乐沐浴完毕后,梓陌正好从灵药园摘取了许多的草药,祁婴才是开始着手炼丹。 另一头的桃园,萧含将最后尽力捕捉凝聚的精魂小心附于桃园内的一棵海棠树上,神情若有所思,倒是没有显得太过悲情。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甄萧棠也当是魂归最初,从初开始。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萧含觉得仙乐殿有如此冷清。 从桃园归来后,他负手而立,长久静默站在殿外抬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光。现在,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点愿亲近的人。 想到他抬手打向苏乐的那一掌,他脸上悒郁了几分,算算时间,苏乐身上的灵力也当是散尽了。 …… 岐山,苏乐因灵力散去,凡胎肉体耐不住身上那一掌的痛苦,活生生昏了过去。 床榻上,他看着依旧温润,尽管脸色苍白,但是也仍儒雅风度。 祁婴的脸色已经阴沉到极点,脸上乌压压一片,任谁也不敢多发出一丁点声音。 一盏茶前,苏乐身上的灵力还有小半,他说感到身子疲乏,借故上榻休憩。可只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榻上的人就已经昏迷不醒,不仅如此,还灵力尽散。 祁婴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萧含的手笔,只是没想到,萧含的妖力竟然已经出神入化到这种田地,不光威力大,连后劲也足。 怪不得苏乐当时提出要吹一曲无名乐曲,原是他的灵力迟早都会散尽,他是想倒不如在那时主动出力,也不枉费自己这一身苏门绝学。 梓陌知道此刻最好大家也谁也不出声,谁也不撞枪口上。 只是,他匆匆忙忙从飞烟殿外走进,不等思考,“师宗,萧含已将苏乐师叔毫无灵力的事情大传三界,又放言……” “放言,若有人出言辱骂师叔,则许不杀之诺。” “若有人对师叔行殴打之事,则许妖界上臣之位。” “若有能人能取师叔首级,则许妖界妖君之位。” 祁婴满眼怒火,深邃的眼眸刹那间翻江倒海。 怪不得萧含在天九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自然不会以为萧含突然有了菩萨心肠要放他和苏乐一马,只是他没想到,萧含之所以放他们一马,是要看他们的笑话! 在生死面前,仙门弟子乃至人界百姓,定会有许多人……想着要上前踩苏乐一脚。 当初在岐山圣地,仙门中人通过景传镜日日辱骂作为妖界之首的祁婴,让祁婴日日看着受着。 现在,萧含是想报仇。 想让如今为仙门之首的苏乐,也尝到当初他在岐山受罚的滋味。是谓,一报还一报。 第三百零六章 纠葛1 “真是欺人太甚……太甚。” 祁婴紧握双拳,满腔怒火想要发泄,可那些话停在嘴边却又不知要继续骂些什么。 他从前在岐山圣地时,还真当着苏乐的面说了几句狠话,“你今日猖狂,以后总有落到我手上的时候。别看我今日落魄,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若今日被囚的是你苏乐上仙,成王败寇,怕是旁人的口舌,也不会多善待你一分。” 时过境迁,从前说的那话,今日还真基本应了验。 谁能想到,现在仙门和妖界的对抗,仙门能拿得出手抗敌的,竟然是北丘的妖尊。 苏乐的灵力散尽不说,身体也大受影响,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师宗……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梓陌作揖问道,稍稍抬头窥探祁婴的神情,“萧含放下那话后,仙门中有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动,其中也有不少人借着驻守岐山的由头,从各自守地前来。” 祁婴深锁眉目,蹙眉愤怒。 生死面前,人格高低,顷刻立现。 他静下心来,吩咐道,“做两件事情。一,梓陌,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师兄弟,务必找到白羽和红羽两只仙鹤。” “二,杀鸡儆猴。陵周,放话出去。若有谁听了萧含的话,真不知死活说了什么恶心人的言语,别说什么活命、做上臣、做妖君的机会,我让他们连岐山的地界都走不出去!” 陵周折磨人的法子有许多,要是真有人不要脸面,不知礼义廉耻,为求生背信弃义,他也绝不介意让陵周照搬前世,做出剥人皮悬挂在‘九天揽月’牌坊上的事情。 梓陌和陵周都领了命,待都出了内殿后,甄寒想将从苏六箫说漏嘴时听来的话告诉祁婴。 例如,苏六箫无意间透露了苏乐将人皮包裹于佛石之上的事情。人皮将细碎的佛石紧紧包裹,苏乐先前耗了很大灵力,才将人皮融入佛石。 或许,苏乐灵力耗费的如此快,是与之前灵力用之过度有关。 不过,甄寒怎么想都觉得,苏乐作为仙门之首的人物,即使之前因佛石耗费灵力,即使在妖界东陵湖耗费灵力,即使被萧含打了一掌,那灵力也不至于散的如此快。 能解释的只有两个可能性。 一是萧含的妖力的确已经到达很登峰造极的阶段,所以那一掌让苏乐的修为损失颇重。 二则是,苏乐的确还在其他一些地方耗费了灵力,也许是因为提前损耗了灵力,所以在天九城被萧含重伤后,灵力才会不能自行自理,快速流逝。 甄寒犹豫再三,最终他打消这个念头,原因无外乎是想到,谁人能没些个秘密。 苏乐现在既然不想让祁婴知道,那他也无需去坏他的打算。 祁婴将视线落在甄寒身上,开口道,“甄寒,云山灵气充沛,环境清幽,旁人也无法轻易进入。不如,你将苏乐送到云山休养,有你陪着他,我会很放心。” “再有,我听说苏门被东陵湖的湖水所淹没。湖水从苏门四溢,顺带也淹了不少洛书宗附近的村庄。” 第三百零七章 纠葛2 祁婴这么说,甄寒当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云山灵气的确充沛,尽管苏乐现在灵力全无,去那里也不会将修为更上一层楼,但好在能更好的休养身体。 “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云山山主姜篇前几日和我说,说是云山结界有损,可能是我在灵山吸收太过灵气的缘故。” “那个山主倒是品行高洁,估计是修为够了,活得也久了,所以对灵气这种东西也没有多在意。” 甄寒督了眼此刻正在昏迷不醒的苏乐,补充道,“我觉得,这次去云山,不如在苏乐上仙休养之际,顺道将云山的灵气掏空。” 祁婴剑眉微微一挑,“怎么掏空?” 甄寒这话无意是出人意料的,人家姜篇对甄寒也算是关怀备至,上次留他在云山不说,对他的态度似乎也比旁人好些。 现在倒好,甄寒竟然要掏空姜篇家底? 甄寒干干咳了声,“云山灵气充沛,修仙之人待久了灵力倍涨,我是在想,不如我灵力深厚些后,再将身体所承受不住的灵力,一道传入佛石中。” 祁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因苏乐修为散尽而铁青紧绷着的脸,也有所缓和。 只不过,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大道德。 他略略考量问道,“那姜篇山主会同意你掏空云山的灵气么?” 甄寒颔首,神情颇为有几分笃定。 他浓墨般的眉眼渗出自信,“我和他有交情,他会。” 祁婴点头,不作他问。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把萧含碎尸万段,该如何面对仙门对妖界这一盘全盘崩溃的棋局。 把苏乐交给甄寒,他很放心。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全心全意,去一步步和萧含算账。 苏门处,洛书宗水满为患,后山的树皮都被泡烂,洛书宗弟子有余力的则用灵力抵抗东陵湖嚣张霍乱的洪水,没有余力的则先撤下山,找了处没水患的地方养精蓄锐。 丁黎在前几日就到了洛书宗处,办了些事情后,才是准备上山和洛书宗弟子并肩作战。 是以,在洛书宗正殿门口,正好撞见了从岐山来的祁婴。 “你来得正好,将所有弟子召集,都退下山去。” 祁婴温声嘱咐着,手中拿着当初引以为傲的法器孤灯七卷。 东陵湖湖水水量大,甚至水都能淹没地势低的屋檐,有不少苏门弟子都站在屋檐上施法,有些灵力低的,也会跑到地势稍高的地方将湖水引入山下泄洪。 丁黎应下后,祁婴又踩在屋檐上稍站了会,等确认苏门之上的确没有任何人之外,才是开始施法将东陵湖水引进孤灯七卷。 玄色玉石灯状的孤灯七卷被祁婴在灯芯上滴下一滴血后,灯芯之上立即出现了一本细致精巧的书卷。 书卷泛着金黄光芒,仔细观看下,还能发觉书卷在苏门之上,微风之中缓缓翻动。 从前祁婴曾用孤灯七卷将不少人吸进书卷里头的万千世界中,这还是他头一次想到拿孤灯七卷治洪。 妖力注入东陵湖水中,变幻莫测的妖力似乎在湖底触及什么,湖水突然掀起大浪,浪水涛涛,将苏门不少墙檐打翻。 祁婴施展妖力的手微顿,眉间蹙起,“逆鳞?” 第三百零八章 敢问1 月牙状的白色逆鳞从湖水中翻腾而出,祁婴深邃的眼眸中诡谲四起。 他伸手用妖力将逆鳞从湖水中引出,等拿到逆鳞后,才是用孤灯七卷里的不同篇章世界引流东陵湖水。 几个时辰后,东陵湖的湖水大多已被孤灯七卷引流。 祁婴坐在苏门洛书宗宫殿的屋檐上,手里捏着那片逆鳞,迟迟不语。 这时,梓陌正好传了密音,带来两只仙鹤的消息。 祁婴站在屋脊上,见丁黎飞身向前,就将孤灯七卷扔到他的手里,“这法器就给你了。” “等何时有闲暇日子,你可以找处荒凉的地方,将孤灯七卷中的东陵湖水引出。这孤灯七卷可是个好法器,可以说……世上就只有几人能从它手中逃脱。” 丁黎手握玄色玉石灯状的孤灯七卷,狐疑问道,“给我了?” 祁婴失笑应声,“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现在仙门风雨飘摇,你得了它,也总是能更多一分把握管治好玄宫乾坤宗。” 丁黎沉默不语,已是明白祁婴是何意思。 苏乐先前说让他入洛书宗门下,恐怕也是有意借由洛书宗这个跳板,将他名正言顺送到乾坤宗。 “三宗无首,仙门飘摇,这种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 “再过几日,我大抵还得去天九城一趟。在我走之前,我必须替苏乐将事情都安排好了。” “九晨走后,洛书宗当传与六箫。白月宗论资历与功法,梓陌是当宗主的不二人选。至于乾坤宗,乾坤宗如今如一盘散沙,在短短几月换了两个宗主后,是三宗之内凝聚力最不济的一宗。” 祁婴忖度,又从百物囊中取出慕茗的无极扇。 他沉声嘱咐道,“仙门无人,你就当临危受命,此后就和梓陌、六箫他们好好扶持共济即可。” 祁婴将无极扇交由丁黎手中,他的手温凉有力,在无极扇交到丁黎手中时,又是用力按了按扇骨处,意在郑重将乾坤宗往后一切皆交于他。 恐怕这世上谁都没有想到,原来三宗之一的乾坤宗,有朝一日会落到外门外派的丁黎手上。 祁婴并没有直接回岐山,相反是先去了云山一趟。 彼时苏乐仍旧昏迷不醒,云山之中灵气依旧充沛,但较之祁婴先前一次来时,又显得稍许薄弱。 姜篇仍旧抱着他那只小猫儿,坐在山顶云雾之间,竹屋之前,看着颇有几分得到高人的模样。 祁婴坐在床沿许久,他紧盯着苏乐,奈何苏乐除去有呼吸之外,和死人无异。 他有些慌张,低低唤了他两声,“你睡着了没关系,只要还活着,就总有醒过来的那天。” 他温凉的手指摩挲着苏乐的手背,“金琈镜的口诀……我现在是真的已经倒背如流了。” 祁婴舒着口气,索性背对着床边坐在地上,侧过头看床上昏迷得安详的苏乐。 苏乐不愧为修仙界霞姿月韵第一人,即使散尽灵力,那也依旧温润超脱,非常人可比。 仔细想来,他重生这一生,真是有许多的不快意。 可最不快意的一点是,他竟然畏畏缩缩躲在岐山百余年,若是他胆子大些,敢于直面从前的一切,或许他和苏乐可以有更多一点的相处时间。 又或许,苏乐不会像现在一样毫无知觉的躺在云山的竹屋里。 他心里一沉,站起往屋外走去,姜篇怀中的雪白小奶猫听见动静,发出绵弱几声喵叫。 “敢问……前辈究竟是谁?” 祁婴低沉出声询问,“上次来云山的时候,你能一口断定我虽身为妖,但却可以使用白月宗的功法。” “你上次还说……说甄寒两世为人,说陵周曾被仙门法器滋养过。可关于甄寒和陵周的这些,我却一无所知。” “云山结界强大,即使萧含来了,在结界面前也讨不了好。” 怀疑神色愈加浓重,上回他为取金琈镜心切,因此并未两世为人和仙门法器这两点多做纠缠相问。 可现在苏乐昏迷不醒,如果这个云山山主姜篇当真别有洞天,他或许可以向他求助。 而他之所以不直接相求……那是因为他知道,姜篇不会帮他。 恐怕,就连上回能进入云山结界之内,那也是沾了苏乐和甄寒的福气。 姜篇剑眉微挑,状似无意轻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零九章 敢问2 祁婴用妖力吹散雾气,面前一切顿时清明。 他目光灼灼,恍若夜中两炬火光,直直望向面前的姜篇,想从这个中年男子平静无澜的表情中窥见什么。 “我什么意思,难道前辈你不知道?” 山顶处不见甄寒,想来是在山中其他地方吸收灵气。 祁婴开门见山道,“前辈,如果我所猜不错,你应当不仅仅只是云山的山主?” “我从天九城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其实甄寒在数百年前曾出身白月宗。相比较于我这个假冒的冒牌货,他才是正儿八经的白月宗传人。”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老五爷收下甄寒和甄萧棠后,却没有一视同仁,竟然让甄寒修仙,而让甄萧棠一路潜心修妖。” “我前不久才知道,原来那是因为……甄寒本就是仙门中人,他的天资得天独厚,他的悟性足可以让他在修行的路上一帆风顺。” “而甄萧棠,她只能修妖,因她本就是妖出身。” 姜篇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情绪明显波动,他冷看着祁婴,笑意冷得刺骨。 他将雪白色的幼猫放到地上,任它到别处玩弄。 “无论怎么改变,怎么努力,妖就是妖,人就是人。” “人妖殊途,若生出白首的念想,就只会害人害己!” “现在你明白了么?” 甄寒是人,陵周是妖,有些事情从双方一出生就已经认定,冥冥之中无论他们历经多少千帆,终不能善终。 苏乐是人,祁婴是妖,就算时光倒转再重来一次,他们之间亦也是不能有个美满结果。 这是天地定律,日夜可相继,但却不可共存。 姜篇负手而立,整个人悒郁沉闷,思绪像落满尘埃的书籍,稍稍翻动便使周遭纷扰。 他低沉道,“如今算起来,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到底有多少年纪。” “只是我知道,我比当初的甄寒要大了几岁。” “当时他是白月宗的少宗主,而我是他的大师兄。他出生以前,师宗常教导我要弘扬白月宗,日后等师母生子,也要好好辅佐少宗主。” 约四百年前,仙宗门派与妖界势如水火不与彼此相交,但因妖界妖尊无心恋战,因此两界相处总体也算平和。 彼时,身为白月宗少宗主的甄寒已有二十三岁,各路仙门女弟子纷纷借故上白月宗与之制造假到不成样子的偶遇。 女弟子们大多都想坐上少宗主夫人的位置,奈何甄寒从小见惯花容月貌的同门师妹们,故而对那些真假偶遇兴致了了。 甄寒为躲避那些仙门女子的爱慕追随,一怒之下从岐山出走。适逢,那时的妖界妖君陵周也奉妖尊命,出天九城抓捕妖兽囚禁丹丘城。 两人在临漳城相遇,那时的临漳城繁华似四季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因地理位置优渥,临近岐山白月宗,又离妖界与仙门的交界处不远,一时之间,混迹城中的人、妖、兽无数。 甄寒下山时,姜篇正守夜巡逻,碰见自家小师弟带着厚厚一叠银票从库房翻出,本想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却撞见自家师宗在角落窝着冲他使眼色。 时隔多年后,姜篇才知道原来自家师宗那眼色并非是想让他跟着甄寒下山,护他性命照看他之类,而是想让他低调行事,切莫将他躲在库房拿私房钱的事情被师母知道。 是以,甄寒出现在临漳城时,姜篇正好随行。 那日临漳城凑巧是百花节,城中适龄女子会将百花花瓣从街道两侧高楼散下,意味仙女出尘下世。 “临漳城的女子真含蓄,明明是想占高地寻个好视角择夫,却偏偏弄得这般文雅,还出尘下世。” 甄寒站在长街摊贩一旁,正把玩着一把精致折扇,打算拿银子去付钱。 摊贩冲他挤眉弄眼,“小公子,我这人素来好说话,你可要和我讨价还价一番?” 甄寒掂量着手中银两,他一般买东西不讨价还价,但是出门在外,谁知道他这次得躲那些仙门女子得躲到什么时候,故而已打定主意到勒紧裤腰带行走仙门各地。 然,不等甄寒开口,他只是斟酌了那么片刻,摊贩随即道,“看公子如此为难的样子,不如十文钱,这把折扇就当我送你了!” 甄寒对钱财之物不太敏感,白月宗库房里的稀世珍宝数不尽数,若论钱财与之衡量,那都是要用千金万金来标价。 因此……十文钱? 他刚要点头,表示这折扇当真物美价廉,还要感谢一番摊贩这人做的真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实诚商人。 谁料下一刻,一男子紫色衣袂翩跹行走于暖风之中,温润颜色顿时让甄寒为之一怔。 “这折扇画功一般,书法一般,扇骨一般,你刚说什么?十文钱?” 男子低声呵笑,笑声极为好听,竟比岐山后山的流水声还要来得引人舒心。 甄寒愣在远处没有回神,又听那男子道,“这折扇我替这位公子买了,只不过我会多付你一倍的价格,只当是买你的良心。” 铜钱落桌之声清脆,甄寒忙是拿走手中这把折扇,随即快步跟上男子,而摊贩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姜篇则摇摇首也跟上。 没走几米路,一茶楼之上就稳稳当当掉下一篮子的花,直扣甄寒脑门。 等甄寒将篮子从头上托起,眼前早就已经没了那紫衣男子的踪影。 第三百一十章 当年1 姜篇走到甄寒身旁时,那些围观百姓和扔篮子的女子们皆笑声扬扬。 甄寒心里郁闷,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接用灵力将篮子扔回了女子处,照样直扣脑门。 一下午,遍寻临漳城,终于,甄寒在发现紫衣男子踪迹后,毅然决然催促姜篇回岐山。 “师兄,我出门急,身上盘缠也不太够。眼下天色已晚,我若住店,就只能开一间单房。” “所以……就麻烦你御剑飞行回岐山,顺道给我父母报个平安,别跟着我了!” 姜篇:“……” 如果他没记错,他是亲眼所见小师弟从库房拿出了足足一叠的银票。 他为难,“无事,你没有盘缠,我有。出门在外,总不能让你受委屈。再加上,若要保平安,传个密音回去即可。” 甄寒急了,他用着十足十的力气,就差把佩剑架在姜篇脖子上逼他走人。 他镇声,“我都这么个大个人了,不用你跟着我!” “你走不走!走不走?!” “你要是再不走,我下回就塞十七八个仙门女子到你房间,我要告诉她们那是我的房间,还要约她们夜半去你那喝酒聊天!” 姜篇:“……” 悒郁半晌后,姜篇只能点头,一步三回头看着甄寒,原以为他还能看他这副可怜模样留他下来,谁知一股脑就没见了人影。 甄寒以迅雷之势进了客栈,那时所谓的紫衣男子正坐在里头喝酒吃菜。 他也不顾忌,直接端正坐下,开始套近乎,“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鄙姓甄,名寒,年已二十三,家中有良田千万亩,家财千万金,吃喝嫖赌不沾一物,且并未娶妻,也无骄奢淫逸等不良爱好。” 陵周抬眸微微看他一眼,随即侧过身去,扔下筷子,拎着酒壶就招呼小二带他去客房。 甄寒遭了个闭门羹,守在客房门口,硬是没见陵周给他开门。 隔着一扇门,屋内的陵周淡淡道,“我叫陵周,年纪不偏不倚大你三岁,家中美妾无数,生平唯一爱好就是骄奢淫逸。” “道不同不相为谋,竟然萍水相逢,还希望你不要多加打扰我此次出行。” 甄寒错愕一瞬,只觉陵周二字很耳熟。 仙门和妖界虽然彼此不加以往来,但对对方妖君、少宗主这样的人物,那还是如雷贯耳。 甄寒心下惊诧,怪不得陵周说他们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因他们本就是对立双方!如果运气好,应当老死不相往来,如果运气不好,那也指不定有一天就要争个你死我活。 屋外的动静小了些,陵周还以为赶走了个麻烦,谁知甄寒却打定主意装傻,直接推开门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什么要紧,既然萍水相逢,那也应当有结伴同行的道理。” 甄寒只是顺手一推,谁知门内还真未上门闩。 他一时间有些尴尬,但立即恢复情绪,索性坐到陵周身旁,“多有叨扰,实在冒犯。” “今日多谢你替我付下折扇的钱,这样……为了感谢你,不如我就请你骄奢淫逸一回?” 陵周怔着,神情有刹那的不自在,“如何骄奢淫逸一回?” 甄寒自然拉起陵周手腕,“自然是去秦楼楚馆浪荡一回!虽说我处世二十三年以来,从来都没去过那种风雅之地,但是既然陵周兄很有经验,那就劳烦陵周兄你带我见识一番!” 陵周铁青着脸,但奈何甄寒兴致盎然,直接将他拉出房门,往临漳城内最有名的青楼走去。 甄寒和陵周两人容貌本就属上乘,两人同行时,引得不少良家少女千金之族多驻足侧目。 等两人站在青楼面前时,众多看客的神色皆玩味起来。 陵周驻足不肯向前,甄寒勾肩搭背,“陵周兄!你怎么不进去?” 青楼之上的女子纷纷招着手中红绸,身段曼妙,饶有人间脂粉乡里的风情。 这时,一对神兽正落在青楼对面的房顶上,正巧将陵周和甄寒的亲昵举动看进了眼里。 毕方鸟彼时四肢健全,虽然还没有换做人形,但神兽模样艳绝,蓝身白喙,很是妖娆多姿。 它身旁站着的是夫诸,不同于毕方鸟的艳绝,夫诸则显得飘逸俊秀。 两只神兽性格如火如水,如火的有几分显露于形的傲慢,如水的则温柔洁净,令人好似如沐春风。 毕方出自章莪山,而夫诸出自敖岸山,两只神兽自幼生长的地方虽相隔甚远,但也正是因萍水相逢而结伴同行。 甄寒往那神兽方向看了看,随即收回目光,拉着不肯前行的陵周进了青楼。 第三百一十一章 当年2 青楼内漫着一股脂粉香,十足红尘味。足下步步红绸,目光所及处莺歌燕舞,男女亲昵。 几个善舞的女子一舞动全场,陵周面无表情不动如山,甄寒则边看着人家曼妙的舞姿,便摇首评头论足。 他展开折扇,将头偏到一旁,“陵周兄,你家中的那些美妾和这些女子比起来如何?” 陵周抬眸见正好看见旁边歪着头对他舒眉一笑的甄寒,脑子里想起妖界不少舞姿比之妖娆的女妖们,扯了扯嘴角,并不作答。 他实在不能理解甄寒为何能对着他,对那些舞女们评头论足上几盏茶的时间。 他算了算时日,此行路过临漳城,为的就是来要看看有什么妖兽可以一并抓入丹丘城,他不能在临漳城内耽搁过久。 若是明日还不能在临漳城内发现珍奇妖兽,他便要出发去大阿山一趟,听说大阿山有蛟龙族出没,或许与他而言能有意外收获。 “陵周兄,你身上没有妖气,你莫不是出身于妖界?” 甄寒脱口而出,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着,温热的气息流转直触脸颊。 他干笑补充道,“其实身上没有妖气,和出身于妖界,这两者之间实在是没有任何可联系之处。” “只是,我看你出身不凡,外加我们仙门中着实没有美妾无数的弟子。所以我猜测,你是敛了妖气,所以才到的临漳城是不是?” 言罢,甄寒挨着陵周的位置更近,他端起酒杯主动和他碰杯,全然没有戒备之心。 陵周抬眸一眼,危险的意味丛生,冷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即使是,你未必能打得过我。即使不是,那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忽得起身,拂了拂刚刚被甄寒碰过的衣袖,准备趁着夜色绕城一圈,夜里妖兽妖类最会出门乱逛。 刚想转身走人时,却发觉自己的袖子被甄寒紧紧握在手心里,死活不松手。 甄寒声音微扬,“你走什么,我只是问你一句,又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他站起身子,歪头一笑,“你去干什么?不如带我一程?反正我灵力高强,你干什么我跟着你都不会有危险。” 除非用妖力将紫袖割断,陵周始终无法从甄寒手中将袖子抽出。 他微蹙眉目,最后右袖挥甩,不冷不热道,“随你。” 甄寒甚是满意,出青楼前直接将银票扔给楼内老鸨,心情快意同陵周御剑夜游临漳城。 城内夜间湖水悠悠,陵周在湖中并未敛下身上的妖气,强大的妖气引起同类瞩目,不少妖类妖兽都特地露面,一一在他面前行礼。 从诸多妖类在陵周面前所说的言辞,甄寒大抵也能猜到一些陵周到临漳城内的目的。 等送走最后一波妖类,他喊道,“喂,你要找妖兽,何不来问我?” “临漳城内能有什么妖兽,这毕竟是我岐山管辖范围,若真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妖兽,那早就要被我们给制服了!” “我们岐山倒是还留了一些妖兽……” 他神秘兮兮道,“活的。” 陵周冷冷瞧了眼甄寒,他现在倒是不着急于找妖兽,左右现在距离妖尊让他抓妖兽关进丹丘城的最后期限,还有些时日。 他将视线移转到甄寒至今还攥着他的衣袖上,“你准备攥我袖口到什么时候?” 甄寒嘴角微勾,他一手搭在陵周肩上,一手仍未松手。 他温声笑道,“我先前在客栈的时候就觉得你的名字耳熟,但是我一时半会硬是没想起来。” “后来在青楼的时候,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就是天九城的那位妖君对不对?” “对了,我听我父亲说,你们妖界的妖尊快不行了,所以他现在几乎将妖界所有的担子都扔在你肩上。” “我看那些妖类对你如此恭敬狗腿,想来这传言不假。” 陵周的忍耐力已经到极限,若非他身上的衣裳是妖界妖后为他所制,他也不至于不舍得用妖力将袖子割断。 他耐着性子,“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纠缠我?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妖界和校门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惹火了我,难道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攻打你们仙门?” 甄寒故意啧着几声,“你还没当上妖尊呢,你竟然就越俎代庖要攻打我们仙门?陵周君,你这人也太不懂得藏藏自己的野心了。” 他将陵周的袖子放开,转而用自制锁妖丝将自己和陵周的手腕绑住。 锁妖丝经过灵力加注,如果硬要将锁妖丝弄断的话,就很有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陵周黑了脸色,冷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甄寒立刻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让我师兄姜篇回了岐山,但他肯定会因为不放心我,所以会一路用景传镜看我是否安危。” “刚刚有那么多妖类在你面前行跪拜礼,不是嘘寒问暖,就是阿谀奉承。” “我师兄他肯定知道你是个妖,这里毕竟是我岐山管辖境内,若是我父亲带领师兄弟们前来捉拿你,再和洛书宗、乾坤宗两宗的人给你来个前后夹击,那你不是插翅也难飞了么!” “我现在把我自己和你绑在一起,这是在保你安危!” 话毕,他又将灵力加注到锁妖丝当中,看着自己研制出来的法器能够运用于日常,十分得意。 他夸夸其谈,“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锁妖丝,厉不厉害?” 陵周幽幽望向他,随后轻轻施了妖力,这锁妖丝就在月光之下……断了。断的四分五裂。 他不苟言笑,将断裂的锁妖丝修复完全,“对付寻常的小妖足矣,但对付我,你这锁妖丝还得要些火候。” 不远处,毕方鸟和夫诸又机缘巧合站在湖畔的屋脊上,入了陵周和甄寒的视线。 两只神兽虽然还没有幻化成人形,但是已经能够跨种族交流。 毕方鸟压低声音对着夫诸道,“这妖君在妖界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妖君和人这么亲近。” “果然话本诚不欺我,美色误人,乱人心弦。” 夫诸不同毕方鸟性子活跃,他虽然不了解妖君陵周,但是他来临漳城途中经过了岐山,他是看到甄寒对那些女弟子避之不及的样子。 他后知后觉,想到刚刚毕方鸟所说的‘美色误人’、‘乱人心弦’,不由重重点头。 陵周听到不远处的声响,脸色阴沉,将修复的锁妖丝扔到甄寒身上,神色冷如寒冰,转身就飞身上岸。 “你去哪?” 甄寒捡起落在甲板上的锁妖丝,也紧跟着陵周其后。 他聒噪不已,“你看,你是妖界的妖君陵周君,而我是仙门白月宗的少宗主,你妖界要是和我仙门结秦晋之好,那以后两界怕是连仗都不用打了!岂不是很好么?” 一抹白色和一抹紫色前后行走,听到‘秦晋之好’时,陵周猛地一驻足扭身,甄寒则稳稳当当的撞进他怀里。 甄寒抬首,只见面前高他几寸的男子低头注视着他,脸色十分阴沉。 两人如玉质般温润的面容就在柔和的月光下映入彼此的双眼,深邃的眸子一个如寒冰冷漠,另一个却如暖阳炽烈。 旁观的两只神兽见气氛不对,准备先行离开不凑热闹,免得陵周和甄寒打架误伤了他们。 临走前,夫诸好奇,羞赧问道,“毕方……皆秦晋之好是什么意思,我先前一直都在敖岸山,还并未怎么听说过。” 毕方鸟让夫诸站到他背后去,准备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解释道,“人间春秋时期有秦晋两国,他们两国不止一代有过互相婚嫁的例子,后来人们就用秦晋之好来泛指两家联姻。” “你想,仙门世代世袭仙宗一位的只有白月宗,而甄寒这个少宗主就是未来的白月宗宗主,若要结秦晋之好,岂不是他在推销自己。” “我看他是瞧上了这个年轻有为的妖君,所以死皮不要脸的准备装疯卖傻,诱拐人家的芳心!” 夫诸一听,只觉甚是有道理,他下定决心得多读些书,立志以后做一个和毕方鸟一样学富五车的神兽。 而甄寒,他此刻茫然望着陵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 他对人间的词汇不甚了解,二十三年来几乎日日都在岐山精进功力,现在连自己说错话了,也还未反应过来。 陵周俯身,深邃眸光如深海浮沉,几番情绪来来回回最终归于平静。 他注视着甄寒,对着他的唇,微启薄唇,发出磁性且冰凉的声音。 好听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神色难辨,“不知羞耻。” 甄寒的耳畔被这四个字久久回绕,他一脸无知模样,干净的眸色回视,本着输人不输阵的气势,硬是踮起脚尖—— “你说清楚,我怎么不知……羞耻了……” 温凉有质感的唇如蜻蜓点水般轻触,仿佛触电一般,两人全身僵持住,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毕方鸟无意间回头一望,见这等世风日下且民风开放的情景,顿时连翅膀挥不动了,惊得他差些和夫诸一块径直往下栽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当年3 像天明时突然昏暗的光,一张冷峻的脸此刻情绪完全被定格住,山雨欲来但风又迅速退去,陵周的脸瞬间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好似突然能发生了,他冷凝着脸,耳畔还能清楚听到夜风簌簌抽离枝叶的声音。 “如此,便是不知羞耻。” 陵周往后退了一步,敛下气恼的情绪,转身往身后的方向走去。 甄寒原本想跟上,可刚要踏出一步,脑海便浮现出刚刚唇部的触麻感,脸瞬间就红起。 他双腿似被灌铅,停在原地没有动弹,最后直接回到船只上,躺在船上仰天看清朗的夜。 良久,他自顾自应了一句,最后随手折了枝莲叶盖住自己的脸。 等甄寒回到客栈时,陵周早已退房。 前者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幽幽不知叹了几回气。早知今日陵周不告而别,他昨夜说什么也不会不跟着他。 “到底是年轻,早知昨日再装得久一些。说不定我一直装作不知他是妖界妖君,今日还能和他一块把酒同行。” 甄寒掏出昨夜绑过陵周手腕的锁妖丝,将它缠到自己的左手手腕,站起,往临漳城闹市而去…… 当夜,甄寒抬首望月,双指合拢指向圆月,以灵力吸取月光精华,稍稍闭目,脑海中就浮现出陵周在临漳城城郊处与人对峙的场景。 他二话不说,直接御剑前往—— 城郊处,白月宗在外游历的弟子们纷纷以剑正对陵周,隐约有要与之斗个你死我活的意味。 众人皆心知肚明,在仙门之地遇上妖界妖君,若一战功成,即扬名立万。 “岐山为妖界与仙门的分界线,岐山白月宗世代镇守边界,犹如棋局之上的楚河汉界。” “今日陵周妖君既越了界线,就是不把我白月宗放在眼里,也是不把仙门放在眼里。” “此等大辱,我辈皆不能忍。” 此行白月宗有不少弟子都在外游历,恰巧还有其他仙门子弟也都聚集在了临漳城附近,若是硬拼,他们这些弟子未必就不能拿下这个鼎鼎有名的妖界妖君。 在外游历的弟子和在仙门驻守几乎足不出户的弟子不同,前者早已听说妖界妖君在三界广寻妖兽一事。故而,仙门各宗派弟子都早有准备,就等着陵周单枪匹马来仙门境内寻搜妖兽。 妖界老妖尊身子骨越加消瘦,想来已经是大限将至。众人皆心知肚明,待何时陵周将妖兽寻搜完毕,想来就何时能继承妖界妖尊的位置。 可如果这个即将继承妖尊的陵周妖君丧生在了临漳城……那仙门不战而胜,将永享太平。 陵周深邃的眸光平静无澜,在夜光之下散发浓重妖气,妖气一呼百应,将夜间常行走游逛在临漳城附近的妖类全都集结完毕。 顿时,人数较多的仙门弟子瞬间就成了弱势一方。 甄寒赶到时,只觉丢脸,都说输人不输阵,妖界的妖类都将临漳城渗透到这种境地,他们那些妖倒成了地头蛇。 他本想出去打个圆场,可谁知仙门三大宗主竟然齐齐出现…… 他扶额着急,才是想起来昨夜是师叔们齐聚岐山为他筛选少宗主夫人的日子。 昨夜妖界向陵周拜见的妖类数不胜数,那样大的动静,足够引起三位宗主的注意。 “妖界小儿,未曾想你胆子这般大,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潜进临漳城。” “原本你不涉足仙门,我们也可以彼此相安无事下去。可眼下你们妖尊大限将至,你这个后起之秀又到了我们仙门境内。” “送上门来的肥肉,咱们哪能有不要的道理?” 乾坤宗宗主从百物囊内选了最能封印妖类魂魄的法器乾坤卦,目光炯炯,真将陵周当做百年难得一遇的猎物。 陵周微微蹙眉,一道黑光打向仙门众人,灵力高深的三位宗主魂魄并未被他打出体外,一些灵力低些的弟子们魂魄离体,身子接连倒下。他们的眼睛都还未来得及阖上,就匆匆离世。 甄寒瞳孔微微缩了缩,又见三位宗主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白月宗在夜间御敌是优势,借助月光,可将四面八方的灵气集聚。洛书宗则可用声乐之声将万物或窸窣或壮阔的声音聚集,凝炼出强大的灵气,用于灵力的输出。而从阴阳五行中发家的乾坤宗,只需用乾坤卦在地上画出符咒,既能尽自己所能,在最大程度上将对方封印其中。 几道灵力朝陵周打去,乾坤宗宗主的符咒在地面化成水滴状,水滴状落地瞬间急速扩开。 月光柔和,顷刻间便有棱有角凌厉起来。 万物之声动听,但落在妖类耳中,就犹如被捏碎五脏痛苦。 符咒化为偌大封印,地面风卷绿茵,狂风骤起。 陵周身后的妖纷纷捂耳,痛苦难耐,七窍流血,好似厉鬼。 而陵周则硬抗住三宗宗主的施压,打算同面前众人拼个你死我活,妖力漫天,长久对抗下去,三宗宗主将会重伤,而陵周也会魂飞魄散。 “父亲!两位师叔!你们手下留情!” 甄寒见状不好,毅然从暗处现身,挡在陵周前方。 他和三宗宗长在对待妖界的态度上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从不认为以杀就能止杀。 就算妖界妖尊将命不久矣,就算今日陵周会死于三宗宗主之手,可死了一个妖君,妖界还会有新的妖君,日后也还会有新的妖尊。 “父亲,两位师叔。这数百年,我们仙门和妖界不是共处的很好么?” “为什么非要闹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甄寒眸中光亮,纯粹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陵周君死了,就算妖界接下来的几百年都无能人能出现掌控大局,就算我们仙门能暂且猖狂个数百年。” “可数百年之后呢?” “杀戮带来的,永远都只是杀戮。今日若是妖界来犯,我必定为仙门死而后已绝不后悔!可今日让我看着你们倚强凌弱,让我看着你们打破妖界和仙门的平和,我绝不答应!” 第三百一十三章 当年4 白月宗宗主蹙眉,眼看就要功成,如果放过陵周,那不是就要功亏一篑了么? 他冷声劝诫,“寒儿,不要胡闹,快让到一边去。” 甄寒摇首,握着的拳头微微用力,他比谁都清楚他根本没有在胡闹。 先前陵周用妖力将仙门子弟们的魂魄都打出体外,现在若三宗宗长及时收手,那还来得及将弟子们的魂魄拾回。就算魂魄归体后,数年修为将会化为乌有,但也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只可惜,这些捡回的普通性命……和妖界的妖君陵周相比,不足一提。 “父亲,你回首看看那些弟子,那些弟子可都是自小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难道你真要为了杀陵周君,而不顾他们的性命么?” “父亲,你今日放过陵周,我一定想法子让他不记恨今日的事情。我们……我们大家继续相安无事的过自己的日子,对我们双方都好。” 白月宗宗主阴沉的脸如山雨欲来,他苦口婆心道,“寒儿,你身后的这个妖君,他已经在妖界各地搜寻了不少妖兽。” “你可知那些妖兽有何用途?”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妖界有朝一日拿那些妖兽来对付我们,那死伤惨重的只会是我们这些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他们是妖,妖不值得你同情。” “就好比棋盘之上非黑即白,我们若为正,那他们便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你今日同情他们,他们来日就会欺辱我们。人与妖之间,实力何等悬殊。若非我们修道,那我们在这些妖的眼中,就是草芥蝼蚁。你要庆幸我们能够修道,只有将妖赶尽杀绝,将他们逼到最是阴暗不过的角落之地,让他们再不敢出门作乱,那我们才能真正安稳。” 甄寒紧握的手微微松开,他闭目深吸,他从来不以黑白正邪断人。 说他纯粹也罢,天真也可。 可他,就是不愿意像父辈一般活在无尽的杀戮之中,也不愿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终生奔波于杀戮的人。 “父亲……” 甄寒郑重抬首,一只手负手在身后,握住陵周的手腕。 刹那间,陵周微怔,低头望着身前之手那宽厚有力的手掌。 握着他手腕的掌心温热,他心中蓦地虚空一片,心中似乎有一块地方腾出。那种感觉缥缈难以掌控,好似……突然就有了弱点。 甄寒眼神坚定,“父亲,陵周君我就带走了!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拉起陵周立刻往大阿山方向御剑飞去,好在多年修道天赋异禀,他御剑的速度极快,抵御旁人攻击的灵力也深厚。 他的身子完完全全挡在陵周身后,打定主意逼三宗宗主放弃趁胜追击。 果不其然,三宗宗主懊恼之余,也并未追击,因若是再动手,那中伤的将不会只是陵周,还有贵为白月宗少宗主的甄寒…… 剑身之上,陵周忍耐不住,吐出一口温热鲜血后,身体无力急速坠下空中,显出原形…… 第三百一十四章 当年5 世上无几人知晓陵周的原形是何物,就连祁婴,他和陵周相识以来,也从未过问。 姜篇于云山之上,提及往事,黯然神伤。 当年他一直在岐山切身关注着甄寒,他见证了陵周和甄寒的一切,但从未告知过他人,直到今日对祁婴的全盘托出。 “那之后呢?陵周显出原形后,他和甄寒又如何了?” 能被打回原形,陵周一定是受了三宗宗主齐齐对付的重伤。 凭借陵周的个性,他会抱着必死的决心硬撑至魂飞魄散,他不会轻易在人前显出原形。 祁婴不忍去问陵周的原形是何物,按照他曾经了解到的情况,陵周和甄寒一度开创妖界与仙门来往之先河,再后来陵周和甄寒齐齐死于华长山,妖界与仙门便也就再不平和往来。 姜篇怅惘,“若非我亲眼从景传镜中得见,我也不会相信,原来妖界陵周君的原形,竟然是凤与麒麟参半的兽状。” 龙生九子,凤育九雏。而关于麒麟,《淮南子》曾有记载,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 陵周,是那庶兽,却也并全非是庶兽。 庶兽原本指的是各种上古异兽,因这些上古异兽是麒麟的后代,所以原形并不具有飞行的本能。但陵周乃是凤与麒麟的后代,他的原形既能在地上行走,也能在空中遨游,故而他并非是完全意义上的庶兽。 麒麟本就是四不像的兽类,龙首、麋身、牛尾、马蹄。而陵周,他的原形并没有麒麟的龙首,而是神兽一族的凤首。 陵周对于世间而言,本就是一个异类。 他成不了像母族和父族一样的神兽,被遗弃后,他自幼在妖界长大,自然而然就成了妖界的妖。再加之,他是凤和麒麟的后代,因此,他提升妖力总比寻常的妖要快些,很快便就修炼出人形。 飞禽以凤凰为首,走兽以麒麟为首。 可以说,陵周是天生的妖界之君。在妖界,他自始至终都能受万人敬仰。无论飞禽还是走兽,无论是神兽还是妖兽,他大多都能尽数收服。 只是,世上像陵周这样的异类毕竟是少数。 他厌恶自己的原形与出身,在妖界时,除去妖尊和妖后之外,并无人知晓他的出身。 甄寒见陵周坠落空中,忙是收了佩剑,直直朝陵周而去。 他将陵周的原形抱在怀内,怀中的庶兽奄奄一息,鲜血刺鼻的味道弥漫,引来落脚之地无数未开化的野兽。 甄寒身上的月白衣裳被沾的又红又腥,他低头环视,只见脚下藤蔓无数,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会被绊倒在地。若是被绊倒,那周遭的野兽就会齐齐冲上来将他们咬成残废或者吃的只剩下两副白骨。 他轻声唤道,“陵周?陵周君你醒醒。” “我现在抱着你,可就不能很好的施展灵力制服野兽。可我要是不抱着你,那些野兽就会趁我放下你的间隙,把你咬成肉泥。” “这些野兽得是上辈子积了什么样的德,竟然能撞见你这样的妖君落在他们的虎口。” “陵周君,你要是再不给我点反应,我可就真不管你,我要把你扔给这些虎类当野食了啊!” “你要知道,如果他们吃了你,他们也就一步登天,说不定能直接化成人形。” …… “陵周君?” 随着老虎的不断嚎叫,聚集此地的虎类也就越来越多。 甄寒蹙眉,见怀中的陵周竟然是支吾一声的力气都没有,遂立即将他放在布满藤蔓的地上。他用身体护住身下的陵周,虎类猛地朝他扑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当年6 利爪划过后背,甄寒的月白缂丝刹那破裂,伤痕也累累可怖,见骨之余,血液也如决堤之水般涌出。 他闷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便手握剑柄挥剑迎虎。 虎类层出不穷,仅剩不多的锁妖丝将它们的四肢齐齐捆住,剑刃不断划过它们的身躯,鲜血淋漓,血流成河。 甄寒施法幻出结界,因给陵周疗伤续命还得耗费大量灵力,故而幻出的结界很小,小到只能护住陵周的原形。 他在岐山那么多年甚少动杀念,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护下陵周。 藤蔓之地不知有多少虎类倒在血泊之中,甄寒力气耗尽,剑身直接最后一击,直穿老虎的身躯。 终于,他舒了口气,坐在地上摇首轻笑了声。 不过多久,甄寒从地上爬起,进入结界,开始源源不断给陵周输送灵力。 他想起自家父亲的说辞,棋局之上,非黑即白。 他直直凝视着面前奄奄一息的陵周,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孤勇—— 岐山白月宗的藏书阁中曾有古书记载:麒麟之后,庶兽有灵,可与人缔结契约。 现在的陵周又恰好因元气大伤而显出原形,对甄寒而言,现在就正是千载难逢与他缔结契约的好时机。 古书记载有一驯庶术。仙门弟子驯服庶兽后,可取一滴庶兽心头之血,待融入自己的心脏时,便能与庶兽缔结,与庶兽同生共死。 此等秘法世上无几人愿意使用,毕竟并没有几个仙门之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和一个庶兽同生共死。 不过,今日也算机缘巧合,若是陵周并未显出原形,他也不至于能趁机将他与自己的命绑在一处。 待陵周痊愈后,那他们将成为整个妖界与仙门的楚河汉界。 陵周若能顾忌自己的命,那等他继承妖尊之位,就不会让妖界轻举妄动。 而他身为白月宗少宗主,就算他不能改变整个仙门对妖界的态度,那他也能开创仙门与妖界之先河,让白月宗与妖界和谐共处。 夜深时,甄寒在火堆里添了柴火,因灵力耗费过多而身体困倦乏力,终是靠在一处树干上睡了过去。 等陵周醒来时,甄寒才被动静惊醒,“陵周君?” 陵周入鬓的剑眉微挑,他很快就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体内伤处被甄寒耗费的灵力所痊愈,不知为何,竟然还能听见甄寒此刻的心跳声。 “这是……驯庶术?” 陵周有些不满,若非他此次显现原形,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来是个被遗弃在妖界的庶兽。 他蹙眉质问,“你是想让我与你同生共死?” 甄寒微怔,他倒是忘了,他身为人,若没有修炼至上仙一位,百年之后则会化为枯骨。可陵周和他不同,陵周是妖……还是个妖君,就算他成不了妖尊,他也能再活个数百年。 他和陵周缔结契约,若他有朝一日早逝或者早早老去,那陵周无论多位高权重修为高深,也是要和他一块魂归黄泉。 这怎么算,似乎都像是陵周被他给算计了…… 甄寒干笑两声,将陵周扶稳,喉结滚动,声音微扬。 他心虚道,“陵周君,你不要觉得这般委屈好不好?再说,你这也太瞧不起我了。” “在我们仙门,谁不知道我甄寒天赋异禀、年少有为。” “要我说,保不定我有朝一日就能成为仙门修炼成上仙的第一人!你也不要太悲观……” 第三百一十六章 当年7 陵周眸光冷冷,他退开一步,无意中瞧见甄寒后背露出白骨的伤口。 他稍许动容,伸手探了探他背后的伤口,有些温热。 “啧——” 甄寒忍着痛,倒吸一口气,“陵周君,我好歹也救了你一条命,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他打了个冷颤,先前耗费灵力太多,再加之伤口在后背,他也并不能很好的给自己处理伤口,遂也就只让伤口自己流着血。 陵周凤眸微眯,舒缓的妖力便将他后背的伤口所愈合。 他打量着甄寒,幽幽道,“你也算是命大,流了这么长时间的血,竟然还能有幸活着。” 甄寒只觉后背一阵温凉,痛感急剧减弱,随之而来的则是没来由的心安,连处于荒郊野岭这种陌生环境里也不觉得焦躁。 他回首,好听的声音响起,笑道,“陵周君,你看,我们也算是共患难同生死的交情了。日后,不如咱们好好相处呗?” 像是在静等着陵周的回答,又像是在要一个妖界与仙门平和共处的承诺。 他深邃的眼眸里波澜浅浅,压制住想要扑上前,和陵周扯扯他是如何费尽心思、命悬一线救他性命的事情。 陵周声若清风,应声颔首,“好。” 甄寒暗自认为自己的小算盘得逞,他就认为可以不用动一兵一卒,就能修妖界与仙门之好嘛。 他问道,“对了,你四处寻搜妖兽,你们是打算拿妖兽用来干什么?” 陵周毫不避讳,“只是为了有备无患。” “你们仙门也幸得有你这样纯粹天真的人,否则,我若是真在你们岐山境内出了什么事情,妖界的妖众及其妖兽,就都不会放过你们。” 尽管他再不承认,但他也是凤与麒麟的后嗣。 他的父母双亲并未对他留下一点恩赐与照拂,但他也沾了凤与麒麟的光。 “飞禽以凤凰为首,走兽以麒麟为首。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飞禽与走兽就都会因感知到我逝去而狂躁。” “你见过飞禽覆盖苍穹、走兽淹没大地么?” “我幼时在天九城修成人形时差些遇害。当时,飞禽将天空压得乌压压一片,走兽占据天九城内外数百里。” “这些飞禽与走兽引来妖尊亲临,我也因此成名,这才在初化人形时就成了妖界妖君。” 甄寒听愣了神,他虽然没有亲自见过那样可怖的境况,但他却能从陵周的言谈中畅想几分当时的紧急情况。 他惊叹道,“你这妖君之位来得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妖界之中,怕是无人能和你一样,初成人形,便能得到大多妖类都遥不可及的妖君之位。” 他后知后觉,果真仙门还是幸好有他这种纯粹和天真的人。 否则,陵周若是在临漳城外出事,飞禽与走兽怕不是都要齐齐涌入岐山境内进行打击报复。 “你的原形虽然怪异,但是也奇特。” “现在就算翻遍八荒,怕是都难以寻到多少凤凰和麒麟。陵周君,你真是天生的妖君!也是独一无二奇特的陵周君!” 第三百一十七章 当年8 由衷的夸赞声传入陵周耳中,温热的气息忽而靠近。 只见甄寒将手搭在陵周肩上,冲他轻俏笑起。 笑意在篝火光芒的映衬下,犹如石破天惊,在昏暗的夜色中,炸开绚烂无比的璀璨烟火。 陵周出神,目光逐渐炙热,好似自己的小心思突然被自己揪到,心中洋溢出百年未曾有的悸动与慌乱。 他倏忽冷声,“甄寒,你真该庆幸你施用了驯庶术。” “否则,你就会跟妖界那些曾看见过我原形的妖一样,顷刻死无葬身之地。” 甄寒脸色一僵,随即将自己搭在他肩上的右手又收了回来。 他讪讪一笑,将方才明艳无比的笑容收敛,清了清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老是要对我打打杀杀、生生死死。” “我们生死同命,应当惺惺相惜。” 陵周侧目—— 生死同命,惺惺相惜么? 他轻问道,“你能御剑么?” 甄寒活动着筋骨,他现在全身经络舒畅,虽然灵力现在并不深厚,但御剑不成问题。 他颔首,“能。” 陵周移开视线,“能的话,自己御剑回岐山领罪。亦或者,我去大阿山,你御剑跟着我。” 甄寒怔着,他自然不会打算回岐山,可让他自己御剑去大阿山? 他忙是攥住陵周的衣袖,“你的原形和麒麟相比,龙首是凤首,麋身两侧还有无彩色的凤翼。你不是能飞么?既然能,那何妨带我一程?” “陵周君!我可是和你交过命的人!你就不怕我身子未痊愈完全,御剑飞行到半路就摔下山谷死了?” “我要是死了也不碍事,只是就只能委屈陵周君你同我一块赴死了……” 甄寒佯装为难,脸上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双手却紧紧攥着陵周的衣袖,并未打算松开。 陵周蹙眉,耐着性子,两人僵持片刻。 他出声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要我化为原形,带你飞往大阿山?” 甄寒捣蒜般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陵周君。你被三宗宗主所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幻化为人形已经是不易。” “你看,我没有多余的灵力带你一块去大阿山,你也没有多余的妖力以人形御剑前往大阿山。” 他拉着陵周的袖子,靠近一步,如玉质般的脸瞬间出现清朗笑意。 他轻俏道,“所以,你只要在化为原形时,带我一同前往大阿山。这样……咱们两个人不是都可以皆大欢喜且结伴同行了么!” 陵周抿唇不言,他注视着自己被捏皱的紫衣袖,想要割裂衣袖的念头已然没有昨夜那般重。 他踌躇不断,难道……他真要载着这个和他仅仅认识两日的男子一块去大阿山? 他和甄寒认识两日,一日恼怒于秦晋之好,一日已经命定于驯庶之术。 短短两日,他们两人的一生竟然就要就此交缠。 他扫视着藤蔓之上无数的虎类尸首,短暂忖量后,到底是决定不将自己为何能这么快就恢复原形的真相告知甄寒。 在甄寒为他输送灵力时,他就已经恢复意识。 他清醒后发现周遭有无数猛兽魂魄,那些魂魄暂且还未离去,便在甄寒醒来之前,将魂魄尽数吸食体内,滋养妖力。 “陵周君?你倒是给我个准话,你究竟要不要带着我一同前去!” 甄寒催促着,攥着温热袖子的手越发用力。 他注视着陵周那张俊逸冷毅的容颜,神不知鬼不觉,就伸手替他擦去唇边残留的鲜血。 当指尖触及陵周唇边之时,指腹酥麻,心间暖流淙淙缓过。 片刻的功夫,甄寒大脑一片空白,他佯装困乏,语气间不慵懒道,“陵周君,你若不带我一程。你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知恩不报、反面无情!” 陵周:“……” 陵周缄默无言,但却首次在人前主动化回原形,悄然等待甄寒坐在他的麋身之上…… 第三百一十八章 当年9 等两人到大阿山时,正是朝霞红艳伴于天际之时。 甄寒已在麋身之上沉沉睡去,陵周将五彩凤翼遮盖在他的身上御寒,一兽一人,就正对着朝阳一方。 半个时辰后,日光晃眼,甄寒在翻身之时差些摔落麋身。 他身子灵巧,身子一个翻转,双脚稳稳当当落地。 “这么快就到大阿山了?陵周君,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陵周化为人形,他负手而立,迎面对向朝阳处,“我只是许久未看到过这样好的朝日,有些出神罢了。” 他眺望远方,此刻,不远处传来一阵龙鸣声。 蛟龙声似乎是从空中传来,空中英英白云,并不能见其身。 “我听说大阿山有蛟龙族出没,故而前来查看。蛟龙春分时可登天,秋分时能潜渊。传说中,它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陵周温润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微微缥缈,深邃眸光在朝日下显得愈加光泽。 他补充道,“传说蛟龙一族有些性情极为暴虐,我奉妖尊之命在八荒中搜寻妖兽,若大阿山中的蛟龙当真暴虐,我就会将他们收伏至丹丘城。” 甄寒抬首望去,随身佩剑出鞘,立即朝云中飞去。 他兴致大起,“我在白月宗见到的妖兽虽然多,但是至今也未见过蛟龙。” “我且帮你引出蛟龙,若我们打不过,跑就是!” 剑身穿过云层,蛟龙声嘶鸣不断,猛地,云层之中坠下一颗带有湖水蓝纹路的龙蛋。 甄寒腾空飞起,将那颗龙蛋平平稳稳的接住。 “陵周君,你看看这是什么?” 甄寒只觉怀中的蛟龙蛋十分稀奇,落至陵周身旁,兴冲冲将蛟龙蛋递过去给他看。 “这若是蛟龙蛋,那蛋壳上怎么还带有湖水蓝纹路,它莫不是要破壳而出了?” 思及此处,他心中着急,只想着要将蛟龙蛋归还回去。 他听说兽类会视出生后看到的第一人为父母,虽说他在白月宗养养蛟龙并不成问题,但这蛟龙蛋是他一时兴起而意外得之。这蛟龙蛋,得回到自己双亲身边才行。 甄寒用长剑再次在云层搜寻蛟龙身影,可这次云层之中,并未一物。 周遭除去风声还有长剑划破云层的声音,根本就再没有出现蛟龙的嘶鸣声。 “陵周君,我该不是把蛟龙给吓跑了?” “若是蛟龙被我给吓跑了,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日后既当爹又当娘的给这未破壳而出的小蛟龙端屎尿盆子了。” 甄寒捧着蛟龙蛋,他并非是蛟龙,也不知能否孵出小蛟龙来。 陵周低眉看了眼他手中的蛟龙蛋,他神情寡淡,“那蛟龙并非是被你给吓跑。这蛟龙蛋不是寻常的蛟龙蛋,你看它外壳上的纹路,隐约有些像龙。” 身为被父母双亲遗弃在妖界的陵周,对面前情况是再熟悉不过。 大阿山近日出现蛟龙族,没想到,竟然是蛟龙偷跑至大阿山来产下不为族类所容的后嗣。 “你倒也不必孵化它,近百年来大阿山气候宜人,这蛟龙蛋若置于潭水之中,自能破壳而出。只是它究竟需要多少年才能出世,这就不得而知了。” 陵周伸手轻触面前的蛟龙蛋,也不知是感慨这只未出世的蛟龙和他一般被命运族人所弃,还是感慨这次大阿山一行会空手而归。 他眉眼柔和,轻道,“看来,这次大阿山是白跑一趟了。” 甄寒摇首,一手将蛟龙蛋环抱至怀内,一手拉起陵周的手腕,御剑直直往大阿山山顶方向而去。 他记得曾听宗中师兄弟提过,大阿山山顶之上有一潭水,不知真假。 待他飞至山顶时,果真瞧见山顶之中有一清澈见底的潭水。 他将蛟龙蛋放置潭水之中,回首冲着陵周笑起,双眼半眯着好似月牙般好看。 甄寒声音微扬,“你刚说这蛟龙蛋在潭水中能破壳而出,我现在就把它放在这里。等我回岐山后,我回日日拿景传镜看它,等它什么时候被孵化了,我再带它来找你。” 陵周剑眉蹙起,眼眸稍有波澜,“你来找我干什么?” “自然是认亲啊!” 甄寒诚挚望向陵周,眼中满是希冀,似乎已为蛟龙蛋中的蛟龙畅想好无限的前程。 他补充道,“这未出世的小蛟龙无父无母,我们既然捡到了她,那自然就该由我们来照顾她。再说,这可是蛟龙和龙的后嗣,假以时日她若能修炼成人形,想来天赋并不会太低。” “都说蛟龙会在风驰雷电之中渡劫,若渡劫成功,就能扶摇直上,腾跃九霄!” “说不定……在我们的教导下,这只未出世的小蛟龙日后能渡劫化作龙也说不定。” 第三百一十九章 当年10 陵周侧目,没料到只是瞧见这颗蛟龙蛋不过寥寥时候,甄寒竟然就已经能想到她日后渡劫成龙的样子。 他冷不丁道,“你想的倒是长远。” 甄寒轻巧一笑,“人活着总是要想些有盼头的事情不是?” 陵周沉静回道,“那是你们人,像我们妖能轻而易举活上数百年,而盼头这种事情,只不过是茫茫数百年中自己给自己找的慰藉取乐罢了。” “今日大阿山既没有我想要找的妖兽,那今日我们便就此分道扬镳,各赴前路。” 一听到这话,甄寒不由从心底漫上一阵失落,只觉扫兴怅然。 他从未见过像陵周这样厉害的妖,也从未见过像陵周这样长得冷逸超然的妖。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觉得他和陵周就是这金风玉露。 他着急问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陵周郑重颔首,“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望自珍重。”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驻足回身,嘱咐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知道仙门中有你这样好的人已经很知足。若是回去后被长辈双亲责骂,你只管说是受我蛊惑就是,将事情都推卸到我身上。” 甄寒不屑轻嗤,他有一说一,怎么可能会选择将事情都推卸到陵周身上。 是他心甘情愿救下他的,更何况他也有私心。虽然他一开始也没打算抱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思,可他毕竟这般做了。 拿他一人性命绑着人家妖界的准妖尊,这不是很划算嘛…… 再说,大家既然都彼此互相欣赏,那他也不介意双方友好往来,将知己情谊持续终生。 甄寒心中的小心思就差脱口而出,可尽管他一字未出声,但神情却将他此刻沾沾自喜的小得意还有心虚都表现在了脸上。 他清了清嗓,“我才不怕被责骂,我甄寒用于担当,说怎样就是怎样。我既然选择和你生死同命站在一线,我就不会管他人怎么看我。” 陵周深若古井幽不见底的眸子稍许动容,如三两枝春梅于暖风中微动,悄然心动。 他移转开视线,喉结微微上下滚动,不自然道,“其实你不必同我生死与共,你这次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上,日后也会倾力想报。” “至于驯庶术,我会想法子解除。” 言罢,陵周丝毫不拖泥带水匆忙离去,留下颀长干净的身影,最终身影愈渐渺小,直至消失眼前。 甄寒暗自纳闷,但联想起前日夜里阴差阳错的肌肤之亲,脸瞬间就红热起来。 他打开随身的折扇一股脑的给自己扇风散热,只道自己是中了邪。但不知为何,这中邪却能让他心生悸动,好似看周遭万物都觉生动起来。 回了岐山后,白月宗宗主果不其然责罚了甄寒,他恨铁不成钢关上门来当着妻子的面辱骂他,并毁坏陵周名声道—— “妖天生低人一等,别有心思。你天真无邪烂漫看人家风度翩翩,实则人家背地里肮脏龌龊不知行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这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物。你怎会被妖界的妖君给蒙蔽了双眼,不知对错还当着众位长辈的面不管不顾直接将人劫走。” “你可知若非我同其他二位宗主打了招呼,现在你甄寒早就成了仙门各派的众矢之的!” 白月宗宗主扶额无奈,气恼至极,他指着甄寒继续说教,“我拿着我这张老脸求着他们不要将事情散扬出去,这事情就算是过了。你日后给我好好在宗内闭门思过,切莫再和妖界那些下九流的人沾惹到一块。” “否则,就算是父亲我,也护不住你!” 甄寒眸中坚韧,脑海中隐隐浮现陵周的模样。他眼中的陵周,温润玉质当如是,未遇逼迫之事,也未必会身怀戾气赶尽杀绝。 他在仙门多年,有关妖界恶毒狠厉的话听得多了,倒也不将这类话多当回事。 更何况,他还是坚信……那个肯化为原形载他一路的男子,和他在路上的夜色中看遍星辰,在大阿山上共赏朝霞的男子,他定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父亲,我既未滥杀无辜,也未涂炭生灵。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行差踏错过半步,又何须闭门思过,更何须让父亲你来护我?” “大家不过只是出身不同罢了,抛开妖与人的身份,大家的所作所为哪里曾有一丝半点的差别?” 甄寒眼神凌厉露有锋芒,想起他回白月宗时并未看见那些在临漳城城郊被陵周将魂魄打出体外的师兄弟。 现在的宗内一片祥和,和他偷偷下山时无异。 他后知后觉,冷着声音难以置信道,“这些年,我最厌你们道貌岸然。” 第三百二十章 当年11 妖界之都,天九城。 早已半截身子踏入妖界禁地华长山的第十一任妖尊坐靠在高位大发雷霆,他面露不爽神色,又有些痛心疾首。 “陵周,你是我极其看重的人。” “我知道,你是神兽之后,你的祖上和仙门往前推个几百年没准也有深厚的关系。谁叫神兽天生自然就要和仙门搭边,而妖兽则和我们妖界与生俱来就有附属关系。” “可你怎能和仙门的人交心?” 说到激动之处,这位十一任老妖尊不时开始捶胸咳嗽。 陵周天生就是被神兽遗弃的后代,天生就是被仙门看不起的异类妖兽! 关于陵周和白月宗那竖子甄寒的交心,他甚是头疼。虽说殊途倒是未必不能同归,可他们到底是两个对立面的人。就算现在还能当暂时的好友,那日后还不是要彼此间斗个你死我活? 陵周一言不发,跪在石板上的绒毯上,双眸沉静无澜。 曾几何时,他也觉着不能和仙门之人交心,可甄寒都愿意为了他这个仅仅结识两日的妖施下驯庶术,那足以证明,甄寒同仙门的大多数人并不一样。 尽管这种不一样的人,也许在三宗里翻了个遍的找,也只能找出甄寒一人,可也就是因为这“一人”的难得,所以才显得他俩之间的交心稀世无比。 “妖尊,您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仙门之人大多奸诈无情,甚至为建功立业不惜杀伐无章。” “可我想着,若是甄寒有朝一日能成为三宗第一人,那或许,妖界也能够和仙门平和的来往。” “数千年来,仙门和妖界的纷争不断。若是我们和仙门能达成共识,双方都愿意停止纷争,那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话毕,妖尊注视着堂下跪着的陵周,意识到,那个曾几何时不近人情被称为妖界荣耀的妖君,如今竟然有了多数人没有的天真。 天真,真是天真。 “陵周,曾几何时我有个知己,他曾同我说,善良的人未必天真,但天真的人必定善良。” “你作为妖君,本不该天真,更不该对异族之人存有善念。” “你是我看重的继位之人,你有仁德,是妖界之幸。可本尊是过来人,日后妖界一定会因你的这种仁德而消亡。” 妖尊叹息着,他大限将至,华长山的陵墓如今也修的差不多了。 日后长远的事情,他管不了。 可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要尽他的努力,让陵周摒弃一切弱点! 一个妖尊的弱点,就是一个妖界的弱点! “陵周,你若还念在我对你有知遇之恩,那就杀了甄寒!” “我没多少日子了,以后的妖界是你的。” “就算是为了妖界所有的臣民,你都该……杀了甄寒。” 妖尊凝视着已看不出任何神色的陵周,如今,他同白月宗的老宗主是一个想法。 陵周若死,妖界必乱。 甄寒若死,仙门必大有损伤。 思及此处,老妖尊眸光凌厉微闪,最终冷声道,“难道,你要让遗弃你的母族和父族,都瞧不起你么?” “杀掉他。这是你继承妖尊的最后考验。”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当年12 时至深夜,老妖尊的话还回荡在陵周的耳畔。 上百年来,驰骋疆场、手中不知欠下多少人命的陵周,破天荒失了眠。 坐在天九城中属于自己的妖君府上,靠着深夜微凉的栏杆,望着夜间的那轮圆月,陷入了深深沉思。 他抬手,用纤细的冰凉手指轻抚着自己有些微麻的唇部,脑海中回想起同甄寒的意外接触。 好听的磁性声音落下,如夜间簌簌叶落声,“杀掉……甄寒么?” 听着姜篇的叙述,祁婴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世人皆知,陵周与甄寒在世时,妖界与仙门曾度过一阵和谐无比的日子。可事实上,结果陵周和甄寒都死在了华长山。 换言之,陵周与甄寒在妖界以及仙门的各自压力逼迫下,在华长山……殉情了? “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明。” “谁能想到,甄寒和陵周会因短短的两日就开始结下不解之缘。我至今,都不明白我那师弟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只身前往华长山,同陵周一同丧命!” “难道,就是为了所谓的情爱么?这种情爱,当真值得豁出自己的性命么?” 姜篇声音微微失控,修仙之人若真要修的灵力得天独厚,就要摒弃七情六欲。一个有弱点的人,怎能担得救世扶世的大任? 祁婴半晌未有言语,蓦地,他抬头望向姜篇,出声问道,“前辈,人活一世总得有盼头。” “你至今还守在云山,孕育着强大的灵气,是为了甄寒。” “你记挂着和甄寒的师兄弟情谊,担心有朝一日甄寒会有不测,因此你才留在云山。就是为了这个信念,因此你守着金琈镜,日复一日的让云山的灵力逐渐强大。” “可若是一开始,甄寒没有被老五爷拾回魂魄,他没有再生在这世间的希望。那你……还会有信念活下去么?” 对祁婴而已,姜篇是个真正的修行者。他没有情欲,只是惦念着曾几何时师兄弟其乐融融的白月宗,怀念着如果当初的遗憾,抱着信念,日复一日的修行,不争名利,不染世事。 而所谓的如果当初,也不过只是—— 如果当初甄寒还活在世间,那贵为白月宗少宗主的甄寒,一定会顺利继承白月宗的宗主之位。 他会将白月宗发扬光大,而姜篇也能够辅佐自己的师弟,一起匡扶世间大义,一起锄奸扶弱。 就算……就算甄寒没有继承宗主之位,就算甄寒真的混不吝的、胆大包天的,继续去和陵周混在一起,那好歹还能好好活一世! “你说的没错,如果师弟当时毫无生还的希望,那我也不再有活下去的盼头。” “当年师弟在华长山一去,师宗和师母自刎于白月宗以谢天下。” “我时至今日都不明白,难道为了自己的私欲,真的就要致所有人于不顾么?” 祁婴重重竖舒着一口气,如果世间少了奋不顾身的人,那所有人都将循规蹈矩。 在他看来,当年甄寒一死,那甄寒同陵周的牵扯也当是了断。 祁婴思忖着,推己及人道,“前辈,你误会了。在我看来,甄寒是为了陵周而死,也是为了白月宗而死。” “同我当年死在岐山一样,我死前在想,只要我一死,我的一切罪孽都能够了结。我和苏乐的纠缠,也不会再被人时刻议论,所谓过往,都会随风而去,无人在意。” 末了,一顿。 祁婴缓缓道,“我死是因为无愧于心,也是因为深知,自己早已无颜面见妖界的臣民。” “换言之,甄寒甘愿死在华长山,一方面,是因为无愧于自己的情意,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无颜面见白月宗上下及仙门众人。” 祁婴一字一句,吐字极其清晰道,“他死,是为了不让仙门对自己的双亲有议论。” “用仙门中人常用的话来说……算是赎罪。” 第三百二十二章 当年13 好一阵的寂静无声,这回,轮到姜篇陷入沉思。 他眺望远方,望着云山这一片郁郁葱葱常年常青的竹林,忽地一笑。 关于陵周与甄寒的前世,姜篇已不忍心再说下去,对他来说,那不过只是一段至今已无人会因此而伤感的往事。 “后来,师宗想尽方法给师弟解了驯庶术,将他囚在岐山一日不肯放行。” “总归后面的结局你们已经得知,陵周死在了华长山,而甄寒也因涉入华长山而亡。” 姜篇的眼神有些许缥缈,似是在逃避些什么,明显的想一笔带过从前的前尘往事。 尽管他已经做到尽量自然的叙述,可祁婴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或许姜篇的行为落到他人眼中,并不会显得哪里不自然,也很可能会被人放过被追问的机会。可祁婴不同,他可是近百十年来,在岐山翻看过无数轶事绯闻的人。 “前辈,我想,甄寒同陵周前世的死,并没有你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三界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平衡。简而言之,就是仙门干不掉妖界的人,妖界也推翻不了仙门,仙门维护人界,人界畏惧妖界。” “如此常理的事情,是所谓平衡。” 天九城距白月宗有千里之远,更何况,天九城还是妖界都城,陵周在自家的地界而亡,而甄寒却又不惜危险赶了千里之远的路,到华长山自尽。这……本就是一件说不通的事情。 “我本也不是那么非得知道人家往事的人。只是,云山灵气若一朝被耗尽,我想,前辈你也会有危险。” 云山此处有数百年未破的结界,因为有结界的存在,因此结界内的灵气并未被稀释。 如果灵气一旦被耗尽,那结界势必会不攻自破。到那时,或许姜篇也会因此受到重创。 从始至终,姜篇的存在,就是为了甄寒。不,也许,姜篇的存在,也是为了今日的三界。 从修仙的资质来说,姜篇不敌苏乐,不敌甄寒。可姜篇的年岁,早已在仙门第一人苏乐之上。 “你猜测的没有用,我的灵力能达到今日的成就,多半都是老五爷的功劳。” “祁婴,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异世之人,你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曾听老五爷提过,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没有我们这种超脱于寻常能力的人,又或者是妖存在。” 祁婴彻底的愣了住,他从未深刻的想过这个问题。 他以为他的穿越,只不过是因为倒霉亦或者是“中大奖”?毕竟从前在21世纪,有那么多的穿越小说存在,他只不过是进了一个玄幻的世界,开启了看似爽文但却不太顺的情节人生。 所以……他来到这个异世,和老五爷也有关联么? 姜篇缓缓道,“三界不睦由来已久,就算是老五爷这样的人,也想着快些让纷争落下帷幕。” “老五爷和自己的兄弟不睦,沦落时,甚至得依靠吃掉自己的肉来苟且偷生。他曾说他活的太长了,长到人生已经没有意思。” “第十一任妖尊同老五爷是知己故交,因此,原本是贵为神龙子嗣的饕餮,却被父母兄弟断绝关系。往后,人界只知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其中无一子乃是饕餮。” 前车之鉴,从来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第十一任妖尊与老五爷,从前贵为妖界妖君的陵周和贵为白月宗少宗主的甄寒。再是,如今的祁婴和苏乐。 祁婴有些不解,提出自己的疑惑,“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事情,和我来到这个异世有什么关系?和陵周还有甄寒的前世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当年14 像是一团迷雾,迷雾似乎越加浓厚了,让人丝毫看不清脚下的路。 可又似乎,只要风轻轻一吹,离真相就只有咫尺之远。 “陵周是老妖尊视如己出的人,倘若,他是被三宗联合逼死的呢?” “而为了你所谓的平衡,甄寒才是不惜奔赴千里之远前来华长山送死。倘若,这些都是真的,你会有如何的想法?” “三界众生,从不是非黑即白。而所有人,都几乎为了名利,靠拉踩着别人上位。” 祁婴在异世是孤儿,生长的环境又极其简单,他的骨子里就流着天真的血液,他善良,因此在做恶事时才会多加犹豫。 他的犹犹豫豫,会让许多能简单处理的事情变复杂。 比如,杀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可他却因为犹豫而闹到牺牲无数人性命的地步。萧含在岐山禁地留给他的墨玉戒指,祁婴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害人上加以使用。 萧含曾说,只要杀一个掉一个人,祁婴就能获得他一半的妖力。 一半的妖力,何其可贵! 可祁婴没有平白无故杀害,也不愿自己的手,真的沾上让自己会良心难安的血。他宁愿去无人之境厮杀无数妖兽,冒着性命危险,去提升自己的妖力。 一个人的性命,和所有人的性命,同样重要。 可事情不论是什么样的走向,任何人都不该去责怪一个人不够狠厉。 狠厉,从不是人一开始的本来面目。 “陵周死了,甄寒死了,因此老五爷才会和老妖尊设下大计——从异世将你召来,用你来搅乱三界,也用你来平息三界。” “你和他们两个一样。你能和陵周一样狠得下心,也能和甄寒一样有着天真和良善。” 不知是该气愤,还是觉得可笑。 祁婴听着姜篇所诉说的那些话,原来,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根本就是有人蓄意设计的! 他原本该发泄情绪,因他来到这世上,就经历了种种,扛着巨大的压力,不是要打压仙门,就是要保护仙门。 他哪边都不愿得罪,也想让两边都能够平稳度日。 可现在,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苏乐,他是一丁点的脾气都发泄不出来了。 虽然来到这异世后经历的种种并非他所愿,但是他也不后悔。也许他所处理的一切事情都不够妥帖完善,但是他也不过分懊恼。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苏乐、陵周、甄寒等人。 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你们真是太抬举我了。你们怎知道我能搅乱三界?又怎知道我能平息三界?” “你看,现在这三界不是还被我搞得一团糟糕么?我想平息,可是却平息不下来。我想用尽全力去守护想守护的人,可是那个人却躺在这里灵力全失!” 姜篇渐渐蹙眉,他沉着气,带着些许坚韧和坚定道,“你可以。” 因为前世同样敢为妖界和仙门开万世太平的陵周和甄寒死了,因为老妖尊看着亲如亲子的人死了,因此他带着遗憾,联合了老五爷,用祁婴为引,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可以走他们的老路,让妖界和仙门从此和平共处。 “前世,陵周之所以去华长山,是因为三宗联合起来,以甄寒的性命为要挟,一步一步,逼着他去送死。” “要知道,陵周离问鼎妖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华长山,若无妖尊同行,那涉足之人,是一丁点都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陵周死于三宗胁迫,而甄寒也不愿让他孤苦伶仃的消散魂魄于三界。” 姜篇说到动情之处,才是将当年的所有真相都脱口而出。 甄寒去赴死,也许有祁婴所说的,因为他无颜面见双亲及仙门,但毫无疑问,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单纯的因为——陵周因他而死。 世上总有一些人,即使权势滔天,即使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他们……也总有想要有活下去的信念。 倘若信念因自己不复存在,有时人活着也是一种痛苦。 “祁婴,你必须平复三界!你明白么!” “你和苏乐的困境,也许曾经陵周和甄寒、老妖尊和老五爷也都遇到过。他们虽然失败了,可你们不能失败!” “你们身上承载的,是他们曾经一生的希望。” 第三百二十四章 灌注1 所谓一生的希望,祁婴只觉肩上责任沉重。 他不是不愿意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是接下来的路实在是难走。 “前辈,你所说的话我会铭记在心。但苏乐现在灵力全失,我恳求前辈你能够出手相助。” “苏乐是修仙界根正苗红的上仙,他的存在对仙门来说意义非凡。身为上仙,他可以战死,但不能灵力散尽了却余生。” 祁婴十分了解苏乐,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同类人。 死得其所,轰轰烈烈的死,才不枉活过。 姜篇面露难色,背过身去,“祁婴,不是我不愿意救苏乐上仙。而是……不能救。” 祁婴怒气生出,“怎么就不能救了?前辈,你活了这么多年,你该值得,苏乐是三界之中修仙少有的能人!” “眼下,萧含都打到家门口了,内忧外患,人界无人守护,仙门又有数不尽的人想叛逃。” “前辈,都到这份上了,难道你还不救苏乐么?” 姜篇颇为为难,他真不是不愿救,早在他将金琈镜交给苏乐的时候,苏乐就已用密音求了他件事情。 在他眼中,任何人的生死都没有三界众生的安稳来得重要。 “祁婴,苏乐上仙求了我一件事情。岐山之上还有十寸高的佛石,若是能够将云山现有的灵气灌注佛石之中,那你们打败萧含的胜算就大大增大。” “你们白月宗先前还有两只仙鹤,若是能将切割好的佛石神不知鬼不觉的扔进天九城,那妖界妖力将会大大受损。” “苏乐上仙已将佛石包裹于折郁妖君先前所掠夺的人皮当中,已切割好的佛石现在正在苏乐上仙随身携带的百物囊内。” “而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将云山的灵气给苏乐上仙,而是……要按照他的嘱托,将灵气灌注佛石之中。” 姜篇用灵力将苏乐腰际的百物囊拿到手中,又扔给祁婴,示意现在得由他去完成苏乐还未完成的事情。 看着榻上昏迷不醒且瞧着睡得不太安稳的苏乐,姜篇叹了口气,而后便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的确,苏乐根正苗红,他是仙门之中修成上仙之中的第一人,他的存在对仙门意义非凡,他不能灵力散尽了却余生——他要堂堂正正的死,死得其所,死得要让仙门后辈永世敬仰。 这时,姜篇并未动用云山之内的灵气,而是用自己的修为去救醒苏乐。 他不能给他任何灵力,但他可以让苏乐暂且过上一个常人该有的生活。 不过片刻,榻上的苏乐已经渐渐苏醒。 浓黑纤细的睫毛微颤,睁开眼时,露出好看又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澜,让人只稍稍一瞧,就能感到稍许的心安。 “苏乐?” 祁婴轻声唤他,刚刚的怒气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忙是坐到榻旁,将榻上玉质一般的人扶起,小心询问,“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苏乐暂且没有力气多说话,只是摇了摇首,而后便是收回带有缱绻的目光,再是坚定的看向不远处的姜篇。 哪怕精神与体力不济,他仍是费劲道谢,“前辈,多谢。” 姜篇叹息摇首,“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情,倒是不用多谢。” 三人陷入沉寂,祁婴倒是想让苏乐在灵气充盈的云山多歇息几日,以便调养调养身心。 可苏乐和姜篇却有着自己的心思—— 苏乐现在已经是一介废人,他就算再在云山调养,那也毫无意义。因现在云山的灵气充沛也好,淡薄也罢,对他来说,他根本就感知不了任何的灵气。 “前辈,如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一般,大局已不可控制。虽说现在仙门眼看必输无疑,但我们也须得为日后众生的安稳前程努力。” “那十寸高的佛石,同已被切割好的佛石一般,晚辈都已置放在百物囊内。” “希望,前辈能够将云山的灵气尽数灌注佛石。虽此举无异于自戕,但晚辈坚信……前辈你等待这一天,也已经许久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灌注2 自戕? 祁婴满是震惊望着姜篇,望着这个和他隔了好几代的名副其实的前辈。 他知道姜篇视三界安稳于首位,却没想到,原来姜篇数百年以来等待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死期。 有这类前仆后继、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人存在,世间后人怎会愁苦自己没有安稳日子好过。 “阿婴,我们没有退路了。” “任何的牺牲,都是逼不得已的事实。” 苏乐声音绵柔,但又不乏力气。 现在身为常人的苏乐,已经明确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复从前轻盈,身体沉重,连正常的呼吸声都比往日粗了起来。 祁婴颔首,眼神中满是肃穆与尊敬。 他将百物囊中的十寸高佛石,用妖力取出。佛石屹立在房内,佛石之上有无数被平整切割的痕迹。 姜篇运作全身的灵力,召集云山结界之中的灵气,将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佛石之中。 云山的灵气随着灌注在佛石之中的进程,变得逐渐稀薄,而灵气的消失,也让云山的结界不攻自破。 结界四分五裂,一声巨响制造的轰动响彻周遭数百里。 云山的存在萧含并非不知,但姜篇既是受了老五爷的恩泽,那他也不会去染指云山一分。 此刻,云山那尊十寸高的佛石,已满是灵气。 若是有修为高超的妖类涉足,那霓彩佛光的威力足以让妖类瞬间湮灭。 当然,这樽佛石乃至百物囊内已被切割好的佛石,它们所发出的霓彩佛光只能让大多数妖魂飞魄散,像萧含这样的顶级妖尊,又亦或者是像祁婴和陵周这样的,这佛光就并不能有太大的致命作用。 祁婴耐着妖力顶了片刻,佛光较之从前更有杀伤力,此刻身子已有些感到狂躁。 “阿婴,将百物囊内的人皮用妖力拼接,将这十寸高的佛石包裹住!” “等包裹完毕,再收至百物囊内。不日之后,这佛石将能派上大用场。” 妖力弥漫,人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拼接,像一只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般,将佛石团团围了几层。 祁婴将佛石收入囊中,气息才是开始逐渐恢复平静。 这时,姜篇也彻底支撑不住了…… 他一手支撑着地面,一手直直捂着自己的胸口,单膝跪着,连呼吸都觉得甚是困难。 姜篇难以完整的说完一句话,他喘息着,任着七窍流血,拼尽全力说道,“照……照顾……照顾好……师弟。” 说完,身体似乎像是火烧一般,被烧毁成灰烬。 姜篇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溶于空气之中,连身上穿着的衣物也迅速随着身体的烧毁而消失。 白月宗想来修习的都是些柔和的法术,没想到姜篇死时,却是如此惨烈。 祁婴和苏乐凝视着空无一人的不远处,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现在他们能说些什么? 也许人死时需要说些宽慰的话,可对于姜篇来说,他虽然是死了,可是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活了数百年,对生死的态度早就已经超脱非常。 如今的仙门已经火烧眉毛,今日是姜篇死了,明日或许也会轮到其他人。 即使惋惜,却也知道,不必惋惜。 活着的人,如果不能陪着死去的人去死,那就只能够……替死去的人更加奋进的活。 如果说,现在真有人需要安慰,那或许,是甄寒。 想到此处,祁婴蹙眉问道,“甄寒去哪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藏情 此行祁婴来到云山时,便不见甄寒踪影。 他先前是将苏乐托付给了甄寒,但来云山时却是直接见的苏乐和姜篇,所以根本就没有再见到甄寒。 两人相视缓缓摇首,对甄寒现在所在何处一无所知。 此时,距离云山不远处的山顶。 陵周和甄寒齐齐望着此刻已结界破碎,灵气彻底消弭的云山。 云山结界一毁,姜篇想来也已不在人世。 两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两双深邃的眼眸直直注视对面的山峰,心中百感陈杂。 纵使两人现在还有朋友,两人还可以长久依偎,可从前彻底知晓他们过去的人,如今却真的是一个都没有了。 没有父母亲人,没有从前熟悉的一切,有的……只有寥寥可数的知己,还有如今,身旁仅剩的彼此。 甄寒与陵周并肩而立,本来心照不宣前世的事情许久,可现在因为姜篇的离去,而彻底揭开往事的话题。 “陵周,有一事我到现在还不知,夫诸与毕方鸟,你为何将他们关到了丹丘城?难不成,真是因为他们在临漳城时随口说了句咱俩断袖么?” 往事过于沉重,因此才是提了句稍稍轻松的话题。 陵周淡淡应了声,“其实同性之间,现在世间大众只接受父子、兄弟、母女、姐妹之类的感情。我们……不被世间所接受。先前,我虽改不了这局面,但也想出口气。” “甄寒,我虽然不喜问过去于你而言究竟值不值得,可如今我却又不得不问。” “我俩相交,你失去了父母亲人,失去了曾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我失去了曾经待我如子的老妖尊及妖尊夫人。” “过去虽不后悔,可如今……你悔了么?” 甄寒心情很是沉重,悔啊,怎能不后悔。 可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会做出和前世同样的选择。 “陵周,过去的事情,我们便不再提了。你若死去,我未追随,我也会懊悔一生。” “你看,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我们不必再做出和前世一样的选择,我们现在还能日日看着彼此,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许久的沉寂。 两人不再诉说前世的任何事情,又是眺望着云山许久,静静看完今日日暮。 而苏乐与祁婴,则是趁天色还未晚,便从云山下山,赶往岐山。 飞烟殿内,丁黎与梓陌都毕恭毕敬站在苏乐面前。 梓陌已不负众望找到白羽、红羽两只仙鹤,现在只待它们将人皮包裹好的佛石扔到天九城去。 天九城是妖界妖气聚集的地方,若是天九城受到重创,那起码在两界作战时,妖界能赶到的援兵就寥寥无几。 “丁黎,我先前嘱托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苏乐食用了白月宗子弟精心制作的药膳,现在说话时的气力总算是稳了不少。 早在洛书宗发大水之前,他就派丁黎去了洛书宗后山——无论何时,他总是要确保世间仅有的那棵返魂树的存在。 他和祁婴去妖界天九城分身乏术,他也早有预感东陵湖会泛起滔天的湖水。 因此,他便嘱托了丁黎去洛书宗取返魂树,也正是如此,在洛书宗弟子治理水患的时候,丁黎才姗姗来迟了几日。 “苏乐上仙,弟子已成功拿到返魂树,并已经按照上仙您所传授的法子,将返魂树制成了返魂香。” “现在返魂香,弟子已贴身放在身上,香在人在,香毁人亡!” 尽管已仙力灵力全无,但苏乐此刻波澜不惊坐在殿上的模样,仍是给人一种山河静好的模样。 纵使外界再纷乱,但瞧见苏乐,哪怕是毫无修为的苏乐,他们这些仙门弟子,也仍有强大的精神支撑。 “师叔,依照萧含如今强大的妖力,怕是仅凭两只仙鹤将佛石扔进天九城,胜算似乎也不大。” 梓陌直抒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知晓师叔不做无把握之事,因此……师叔您是否还存有后招?” 苏乐神情寡淡,他颔首,但也并没有多言。 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差最后的厮杀拼搏。 良久,梓陌得了确切答案后,才是同丁黎一起出了飞烟殿。 遥想从前那么些年,三宗虽有来往,但来往也没有这几月那般密切。虽说仙门如今飘摇,但现在实实在在的仙门手足之情,也比从前更加的坚固。 “梓陌师兄,回想众多前辈的一生,似乎真应了那句众生皆苦。” “不过,我又想,前辈与先辈就只有一字之差,若是这次我们败了,那祁婴仙宗、苏乐仙宗、还有许多前辈,就都只能成为我们口中的先辈。” “想到这里时,我这心里不免又有些难受。” 丁黎怅惘说着,心里又是迷茫又是坚定。 众生皆苦,众生真是苦,即使人生旅途中也有畅快的事情,可快乐总是短暂,与乐相伴的,是苦。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无风也无雨,无忧又常乐的度过一生。 “谁说不是,就说我师宗,他虽然在仙门时是仙宗,在北丘时是妖尊,外面的人看着是风光无比。” “可他前面这一百八十三年都在惶惶度日,这一年好不容易和苏乐师叔快意了些日子,可现在苏乐师叔灵力全无,往后,怕是只能由师宗顶着这三界给他们的压力了。” “不过……若是真按照苏乐师叔的计划进行,往后,师宗受得住么?” 谈论到此处,两人便都想到了些自己所怅惘的事情。 这世上,受得住的人就是受得住的,受不住的人则怎么也受不住。 清音葬身崖下那日,梓陌虽是痛苦,但也仍是受住了。他虽说有些懊悔,没有早些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懊悔也没有用了,往后若能在岐山永世陪着清音,也是很好的。 能受得住的人,必定要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这是独身活在世上的代价。 丁黎则想着,当日惊鸿一瞥汲玉的模样,虽说是因容貌而失了几分镇定,但及时平静下来后,又觉着心不时乱了。 他初见汲玉时,是在佛石解封那天,汲玉一身幽蓝,体态轻盈站立在飞烟殿的屋脊之上,吹着悠扬的笛声,傲然独立,绝色清姿。 而后,再见汲玉时,他亲手送上了可以治疗疤痕的药膏,因他想着佛光或许伤了汲玉,这药膏或许有些用处。 可未想到,这佛光伤的不是别处,而是一个女子最为看重的容貌。 药膏,是他翻遍了藏书阁的藏书才研制而出。装药膏的蓝晶色琉璃瓶,是他左挑右挑精选而出的容器。 一切的流程,他精心之际,交于汲玉时,又是尽量显得漫不经心。 他对汲玉从未有非分之想,因他想着若是汲玉能和祁婴结成伴侣也是极好,如若不然,和阳山君卫垣一块,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谁料,他从未打算说出口的话,那表明心意的话,再也没法说了。 两人心中各有心事,在飞烟殿门口,摆了摆手,各自回了房间。因从未说出口,所以也从无人知晓他们藏于心底的情愫。 第三百二十七章 神兽现世1 翌日。 岐山之上那两只仙鹤已展翅高飞,红羽身上坐着丁黎,白羽身上坐着梓陌,两人待仙鹤飞到云层高处时,才是将人皮包裹的香囊状佛石扔进天九城。 等全部的细小佛石扔至完毕,两人才是乘坐着仙鹤往回飞。 由于人皮包裹着的佛石十分别致,以至于平安高空坠落的佛石,已被好奇的妖类打开。 而那些不幸被佛石坠落砸到昏过去的妖类,则连苏醒的机会都没有——因围观的妖类怒气冲冲拾起“香囊”,待打开后,佛光瞬间闪烁,直接魂飞烟灭。 佛石的威力,以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在天九城蔓延开。 妖者死伤无数,萧含手下一些得力的妖,则带着无数妖兵腾飞,去追赶两只仙鹤。 等萧含接到天九城死伤惨重的消息时,就率领着主要兵力直接攻上岐山。 岐山之上,无数仙门弟子乃至小有名气和资历颇深的门主都聚集飞烟殿外。 可以说,仙门的主要力量如今都在岐山,只要岐山被攻破,仙门就彻底被瓦解。 “苏乐上仙,这可怎么办啊?现在黑压压的妖兵都在岐山山脚下聚集,怕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攻上了!” “是啊,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仙门么?” “想我仙门也有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历史,这仙门存在以来,不知收服了多少神兽。这些日子以来,神兽几乎也都被我们带到了岐山,可这些神兽怕是也难以抵挡来者来势汹汹的攻击啊!” 今日一早,祁婴就下令,让潭安郡内的臣妖往北丘都城方向撤退百余里。 如今岐山之上留存的正儿八经的妖,也就只有祁婴和陵周。 祁婴瞧着这些人已彻底乱了分寸,不由替苏乐出声道,“你们可安静点!能怎么办?要么战死,要么就打赢这场战!” “你们不能慌,也不能乱!你们的背后,有妻女、有数千子弟、还有千千万万需要守护的人界百姓!” “现在,率领好你们门下带来的神兽!去和他们拼了!” 掷地有声,鼓舞士气。 祁婴郑重严肃,深邃的某种满是坚定与怒火。 除去仙门各家带来的神兽,现在岐山之上还有陵周奉命从潭安郡里带来的神兽。 几月前,阳山君还在时,那郡妖收集来的神兽,如今也都在了岐山此处。 “众神兽听我命!” 陵周一声令下,“誓死守卫岐山,虽死未悔,虽败犹荣!” 飞烟殿外的众人,皆被面前的壮观景象所震惊。 除去从北丘带来的神兽外,竟然仅凭陵周的这两句话,就召集了世间少有的神兽。有的,甚至场上之人无一曾有幸见过。 此时—— 上古神兽重明鸟在高空起舞,回旋嘶鸣,光光的翅膀扇动狂风。 洪荒时期的神兽白泽四脚站于殿外的地砖上,张嘴嗷叫以示响应。 奇大无比的鲲鹏从碧海中钻出,翱翔于天地,由于来时匆忙,若垂天之云的双翼,还带着浑圆的水珠。 …… “这……这怎么可能?” “我们仙门各家收伏神兽时,都免不了花大力气。没想到这北丘的妖君竟然仅仅只说了两句话,就有无数神兽现世前来支援!”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陵周瞧着地面聚集的神兽以及空中盘旋的神兽,即使面上瞧着无有波澜,但内心却有些稍许的波澜。 他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麒麟与凤凰的后代,虽说和各类神兽有些渊源,但却也无甚关联。 可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了稀世至极的神兽自愿前来支援。 这些神兽来的那般及时,想来也是在岐山周遭隐匿了多日的行踪。 通晓万物之情又会说人话的白泽出声道,“妖君,你是麒麟和凤凰的后代,在我们神兽之中的地位也未尝不比妖君及仙宗之位差。如今,你既有为仙门战死的决心,我们也理当要来支援。” “你虽是被遗弃,但我们神兽多的是有通情达理的。像我白泽,就从不觉得混种的子嗣并非子嗣。关于凤凰和麒麟部落不容你这事情,我已经骂了他们数百年。” “今日,你既已发了话,那我们就拼了这老命,也要和你护住这仙门!”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兽现世2 关于陵周的身世,仙门各家大多都未听说过,今日听了这神兽白泽的话,瞬间就觉得自己从前不识抬举。 看陵周在妖界混的风生水起就知道,这两种神兽结合的后代必定天赋异禀神力强大。 苏乐见今日岐山神兽聚集无数,心中的心安了大半。 这时,萧含已率大量妖兵攻上岐山,其中妖兽横行,残暴至极。 神兽对战妖兽,打得不可开交。 鲲鹏双翼带风,每每扇动,便将无数妖兵扇回了天九城。而此刻天九城佛光照耀,凑巧扇回天九城的刹那就魂飞烟灭。 妖界无数虎狼修成的妖类十分惧怕神兽重明鸟,张开血盆大口时,就被气力十分大的重明鸟搏逐。 各路仙门弟子乃至各家门主,皆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对战妖军。 “自本尊有印象以来,就未见你们仙门心有这般齐的时候!” 萧含腾空飞起,随身的踏浪此刻已横穿仙门弟子数百身躯。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密密麻麻的仙门弟子乃至神兽,如视蝼蚁。 妖兽纷纷施展出自己最弑杀的一面,原本有的就爱吃人体五脏亦或者是吸食人的精气,苦于丹丘城亦或者天九城并未有人的存在。现下出现在它们面前的不光是人,还是些小有灵气的人。 这无异于突然天降珍馐,它们只想好好享用。 “萧含,天九城如今已被切割好的万千佛石所攻击,你现在还有心思围攻岐山?” “不如,早早的回天九城去收拾残局!” 一些仙门大家开始出言讽刺,抱着最后一丝劝和的希望, 看妖界来势汹汹的样子,看那些妖兽如恶魔降世的模样,极个别仙门弟子不由怕了。 毕竟,虽然现在天九城遭到佛石的重创,可他们面前的这位鼎鼎有名的妖尊萧含,他的妖力,是无数人都有目共睹的。 “祁婴,你们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佛石的威力,连我的皮毛都伤不了。” 萧含并未理会众人的言语,只望着此刻正在妖兽里厮杀的祁婴。 话毕后,又对着苏乐说道,“苏乐上仙,如废人一般的滋味如何?” “可惜你成为废人的时光不过数日,否则定能彻底尝到常人的三灾六痛为何物!” 苏乐身旁站着几个洛书宗修为尚且的弟子,他一身浅紫,沉静的眸子泛着杀意。 即使毫无攻击力,但那杀意却好似能掀起滔天巨浪,给人以莫大的支持。 萧含见状,不由笑了,“苏乐上仙,也不知道你今日的傲骨是从何而来,你是落了水的凤凰,如今可连鸡都比不上了。” 对着众人道,“你们若惧怕我,如今还有一条路走。” “一,自发退于疆界千里外。若于人界遇我妖界子民,敬之畏之不能杀猎!” “二,今日……无论是谁,只要亲手将苏乐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那便能成为仙门新一任的统帅!” 条件很诱人。 苏乐仍旧没有说话,虽死尤未悔,这是他今日傲然于飞烟殿的信念。 他环视着众人,胆怯的被愤怒取代,未有一人有投诚的私心。 男人薄而红的唇角微勾,如人间三月时盛开的桃花,像极寒冬而过,且已迎来新生而绽放的模样。 终于,苏乐抬首,迎上萧含鹰隼的目光。 他凌厉的眼眸扫过,郑声道,“阿婴!佛石何在?” “在这!” 祁婴眼疾手快,听到苏乐的指令后,立马将百物囊内的十寸高佛石放出。 今日大多仙门弟子知道的是,梓陌和丁黎已将佛石尽数扔到天九城去。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来祁婴身上还藏了一块十寸高的佛石! 众人瞧见那佛石高高悬在空中,散着强烈的五彩光芒,顿时士气大振! “佛石!是佛石!” “你看,这个佛石的威力似乎比上回处死慕茗时要来得强些,你看,那些妖兵顿时少了大半,连上古妖兽作战力都大减!” “快!抓住时机!师兄弟们!我们上!” …… 萧含所带来的庞大妖军,又不少都在佛光下消失,先前还是个人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微尘粉末。 男人原本舒展的眉头深深蹙起,杀伐果断,狠厉挥袖,一道强有力的妖力便狠狠打向一拥而上的仙门弟子。 那些弟子们还未碰上萧含的一根头发丝,就被妖力重重打到地上,直吐鲜血。 佩剑齐齐从手上坠落,发出清脆又响亮的声响。 “不自量力。” 萧含轻蔑讽刺,又用妖力席卷狂风落叶,好似将落叶织成了一张天大的网。 密不透风,整整齐齐的包裹环绕住佛石。 佛石不过十余寸,而这些落叶则加起来有数百斤,这下真是连一点佛光都没有了。 先前被大伤的妖军现在则一鼓作气,带着较之先前还要强烈数百倍的杀意,开始“清洗”岐山。 “天九城妖君之位还空缺,谁能取苏乐首级,赐妖君之位。谁能取祁婴首级,日后则能接替本尊妖尊的位置!” “谁杀仙门弟子杀的多,通通都论功行赏!” 萧含盛怒,踏浪剑重回手中,挥剑便开始厮杀众人。 人体溅起的温热血液直直洒向萧含那身墨黑,原本是干燥无比且是摸着手感一等一的衣裳,此刻轻轻一碰就能沾上血迹。 血腥味弥漫在岐山的每一处角落,鲜血浸入土地之中,混着地下的水,染红了山泉,流向岐山境内的水域。 “萧含,你肯下定决心厮杀了也好!” “今日,你算上折郁君那份,我算上卫垣那份,就通通来个了断!” “这原本,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祁婴也召出踏浪,腾空飞起,和萧含对视,如水火不容一般,剑气逼人。 为了让佛光重现天日,陵周用火攻烧毁包裹着佛石的落叶。甄寒前世是白月宗的传人,今日是全然使的白月宗的看家本领。两人珠联璧合,妖法灵力相互环绕,将落叶或烧毁或击落。 此刻,正巧乘坐两只仙鹤的梓陌与丁黎正归来。 两人站在仙鹤背上,立刻加入作战。 丁黎悟性不低,绽开无极扇的扇骨时,就酝了强大的灵力将不少妖兵击败。扇骨间迸射而出的如雨银针,准确正中妖兵的咽喉,直直穿过,一招毙命。 白月宗拿出了看家本领召集世间之气,洛书宗的声乐声不绝如缕,乾坤宗纷纷拿出乾坤卦作战。 除去三宗使出的浑身解数,各路门派都奋力拼杀。 神兽嘶鸣,或盘旋或于地面强攻。 岐山很是热闹,厮杀一片混乱,攻守却井井有条。 “你说的不对,这已不仅是我与你之间的事情。” “前世,是谁害你一步步死在岐山?前世,跟随你的妖众,是谁害得他们在天九城被害身亡?” “过往的种种,缴械投降,短暂求和……足以见,那些法子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今日你或许觉得无所谓,总归重活一世,那些故友至交没几个是死了的,可重活一世,于我而言,那些也不能算了!” 岐山之上,有多少萧含至今都还记得的熟面孔。 算账,那些都要一笔笔的清算。 不能因为从前死去的人如今还活着,就要放过那些原本犯下罪恶的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所谓怨念1 因那些事情,细算不了,也不能算了! 祁婴面显凝重,两把踏浪剑气随着两人的立场及杀心,剑气恢弘。 百兽或神或妖齐聚、灵气弥漫、妖气充斥,两两相抗时,瞧着是平衡有道,不分上下。 可下一刻,萧含运作起妖力,竟直直……将佛石震碎。 佛光随着佛石的震碎而四散,连带着至纯的灵气都缥缈归于三界,难以捕捉。 “你以为你们可以和我对抗么?” “祁婴,我是萧含,我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萧含!” “你做得到的,我能做到,你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 磁性的声音落下,萧含望着众人,“你们自己犯下的错,是永远也不可能会承认。” “这世上,管好自己就已经不得了了,何苦还去管别人?” 老五爷和老妖尊,不是同道中人,是知己。就因为是知己,被亲族赶杀,以至于只能吃自己的肉苟活。 陵周和甄寒,不是同道中人,是伴侣。就因为是伴侣,前世不为旁人接受,以至于身死诡计,葬身华长山。 祁婴和苏乐,不是同道中人,前世连伴侣都算不上,就因为立场不同,担了不知多少的骂名,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谩骂,以至于一个死在岐山,一个寻遍各地只为求一棵返魂树和棪树。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也未必比死了快活。 “折郁死后,祁婴你瞧,这世上哪还有什么人说他和苏九晨的闲言碎语?” “即使是有,也不过只是为数不多茶余饭后的两句闲谈。他们过往种种无人会去计较去了解,他们只会说他们想说的,认为他们想认为的,并且死不悔改。” “他们啊,只会说折郁是活该去死,只会说苏九晨是不识抬举,为了个妖竟然散尽好不容易得来的修为。” “他们不会说,折郁在取人皮之前,并未挑起过任何事端。他们不会说,苏九晨曾在洛书宗当弟子的时候,是如何如何的匡扶世间大义,不会说他曾经做了多少益于仙门益于人界的好事!” 说到此处,萧含不由觉得可笑。 他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啊,这些大道理的话,竟然不是从那些整天以道义为己任的修道者口中说出,而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无论是妖还是人,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就好了?” “你瞧,如今闹到这种份上,我又怎能不杀你们?” 强大的妖力震碎修道之人的五脏,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并拧断他们的脖颈。 从前老五爷和祁婴说过,有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着闲着没事做,才时不时去插手并捣乱别人的事。这些人就跟臭虫似的,你虽不喜欢,但却广泛存在。面对这些臭虫,唯有两种法子可以解决。 要么就专注自己,不被外界的声音所扰,若足够专注,那外界的声音乃至刁难便扰乱不了你。若不够专注,那就顶着莫大的压力去前行。 要么就去改变规则,用自己的身体力行,为自己博一个美好明日。就算为自己博不了,也可以为无数的后人搏一搏。 这……就是祁婴前世死前的怨念,也是如今的萧含。 第三百三十章 所谓怨念2 果不其然,那些只差被指名道姓的还苟活着的仙门各家,此刻仍是挺直了腰板。 一些年长的仙门大家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瞧萧含,“黄口小儿,现在哪里轮的上你对我们指手画脚?” “今日有苏乐上仙、祁婴妖尊坐镇,我不信你真的能够横行霸道!” “纵使真的败了,那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些人,从不会因为别人认为自己错了,就承认自己错了。 萧含沉沉舒气,倒也不说些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转而就是唇角漫着笑意,那眸子里似杀非杀、要杀不杀的玩味让人见了瘆得慌。 萧含说的话,祁婴又何尝不认可。 “这天底下,多得是不一样的人。若是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那就罢了。总归,人都是为自己而活。” “若是别人不认可你,你就要杀了别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萧含,我和你活的一样久,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做人做妖,都不必看别人的眼色活着。” 祁婴挡在众位仙门弟子面前,用离魂鬼影幻出无数个自己来,筑成一道墙,护着身后的人。 人活着,做到不亏欠别人即可。 纵使他到现在都还不喜欢一些仙门的人,可纵使不喜欢,他也不想去滥杀无辜。 他是清清白白来的这人世间,终老一生时,他也想尽量清清白白的离开。 “你是我的邪念,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 “我知道,只要我赢了你,这世上就能太平。”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自己与自己的博弈,都是只要有一方胜出,就能够了结一段恩怨。 萧含如今的妖力已创了妖界历代妖尊之最,再加之萧含也不是不会离魂鬼影,因此他最是了解离魂鬼影的破绽之处在哪里。 他单手柔缓做出翻掌动作,涌出浓厚妖力,再是轻轻往祁婴的本体身上打去,那幻化出的鬼影就迅速消失。 少数仙门子弟们瞬间都被萧含的妖力所折服,但身上犹有傲骨,怎么也不肯在妖界面前低头。 左右,低头会被祁婴以儆效尤,不低头则很有可能会被萧含及妖界众人给害死。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不如挺着傲骨,死也死的千古流芳。 “你个孽障!今日就算我等都死在岐山,我们也不会向你低头的!” “妖就是妖,你看动起手来都那么暴戾血腥,我等今日就不信了,就算是死,我们也要让妖界缺胳膊少腿!” “仙友们,大家上啊!” …… 资历深的仙门各家长老蓦地拔剑冲向萧含,带领着各家的徒弟们,一波又一波,明明知道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但却都奋不顾身的接连赴死。 祁婴被这超脱生死的强大意念所震撼,看着萧含还没有动手,这些人就被妖兽们团团围住。 妖兽的獠牙间还沾着血迹,拍着硕大扁平的翅膀,袭向他们,一口毙命。 “阿婴。” 苏乐沉着声音喊他,没有喜怒哀乐,平静问道,“你还记得金琈镜的口诀么?” 祁婴怔着,今日一早梓陌和丁黎去天九城的时候,他就将金琈镜给了他们。 这是苏乐的主意,在梓陌和丁黎驾着两只仙鹤飞离天九城时,将金琈镜悬在半空中。如此,等天九城内的佛光泛滥,那空中的金琈镜就能够折射出巨大的佛光。如此,就能彻底毁了萧含的老巢。 这和他们之前的计划并不一样。 以前他们的计划分明是要将金琈镜用到岐山,让金琈镜反射出佛石的佛光,再加重佛光的力量,以此达到重挫萧含甚至打败他的目的。 可佛石被分割后,如果只是将金琈镜用于那十寸高的佛石身上,未免就太大材小用。 祁婴不明白苏乐为何突然提起金琈镜的口诀,因金琈镜并不在岐山,就算他还记得口诀,那也并不能使用金琈镜。 苏乐缓缓解释道,“我要梓陌他们将金琈镜带到天九城,是为了断萧含的后路。天九城是妖界的都城,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妖气。” “今日之后,天九城怕是数千年内都不能恢复元气。” “今日解决天九城,是为了以后。可当下的事情,我们也不能不解决。” 第三百三十章 所谓怨念2 果不其然,那些只差被指名道姓的还苟活着的仙门各家,此刻仍是挺直了腰板。 一些年长的仙门大家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瞧萧含,“黄口小儿,现在哪里轮的上你对我们指手画脚?” “今日有苏乐上仙、祁婴妖尊坐镇,我不信你真的能够横行霸道!” “纵使真的败了,那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些人,从不会因为别人认为自己错了,就承认自己错了。 萧含沉沉舒气,倒也不说些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转而就是唇角漫着笑意,那眸子里似杀非杀、要杀不杀的玩味让人见了瘆得慌。 萧含说的话,祁婴又何尝不认可。 “这天底下,多得是不一样的人。若是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那就罢了。总归,人都是为自己而活。” “若是别人不认可你,你就要杀了别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萧含,我和你活的一样久,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做人做妖,都不必看别人的眼色活着。” 祁婴挡在众位仙门弟子面前,用离魂鬼影幻出无数个自己来,筑成一道墙,护着身后的人。 人活着,做到不亏欠别人即可。 纵使他到现在都还不喜欢一些仙门的人,可纵使不喜欢,他也不想去滥杀无辜。 他是清清白白来的这人世间,终老一生时,他也想尽量清清白白的离开。 “你是我的邪念,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 “我知道,只要我赢了你,这世上就能太平。”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自己与自己的博弈,都是只要有一方胜出,就能够了结一段恩怨。 萧含如今的妖力已创了妖界历代妖尊之最,再加之萧含也不是不会离魂鬼影,因此他最是了解离魂鬼影的破绽之处在哪里。 他单手柔缓做出翻掌动作,涌出浓厚妖力,再是轻轻往祁婴的本体身上打去,那幻化出的鬼影就迅速消失。 少数仙门子弟们瞬间都被萧含的妖力所折服,但身上犹有傲骨,怎么也不肯在妖界面前低头。 左右,低头会被祁婴以儆效尤,不低头则很有可能会被萧含及妖界众人给害死。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不如挺着傲骨,死也死的千古流芳。 “你个孽障!今日就算我等都死在岐山,我们也不会向你低头的!” “妖就是妖,你看动起手来都那么暴戾血腥,我等今日就不信了,就算是死,我们也要让妖界缺胳膊少腿!” “仙友们,大家上啊!” …… 资历深的仙门各家长老蓦地拔剑冲向萧含,带领着各家的徒弟们,一波又一波,明明知道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但却都奋不顾身的接连赴死。 祁婴被这超脱生死的强大意念所震撼,看着萧含还没有动手,这些人就被妖兽们团团围住。 妖兽的獠牙间还沾着血迹,拍着硕大扁平的翅膀,袭向他们,一口毙命。 “阿婴。” 苏乐沉着声音喊他,没有喜怒哀乐,平静问道,“你还记得金琈镜的口诀么?” 祁婴怔着,今日一早梓陌和丁黎去天九城的时候,他就将金琈镜给了他们。 这是苏乐的主意,在梓陌和丁黎驾着两只仙鹤飞离天九城时,将金琈镜悬在半空中。如此,等天九城内的佛光泛滥,那空中的金琈镜就能够折射出巨大的佛光。如此,就能彻底毁了萧含的老巢。 这和他们之前的计划并不一样。 以前他们的计划分明是要将金琈镜用到岐山,让金琈镜反射出佛石的佛光,再加重佛光的力量,以此达到重挫萧含甚至打败他的目的。 可佛石被分割后,如果只是将金琈镜用于那十寸高的佛石身上,未免就太大材小用。 祁婴不明白苏乐为何突然提起金琈镜的口诀,因金琈镜并不在岐山,就算他还记得口诀,那也并不能使用金琈镜。 苏乐缓缓解释道,“我要梓陌他们将金琈镜带到天九城,是为了断萧含的后路。天九城是妖界的都城,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妖气。” “今日之后,天九城怕是数千年内都不能恢复元气。” “今日解决天九城,是为了以后。可当下的事情,我们也不能不解决。”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托付1 因妖力对抗,祁婴细腻的额头上已渗出饱满的汗滴,他于半空低头望向苏乐,脸上的茫然并不少。 现在金琈镜已不在身边,又为何提到金琈镜的口诀? 不等他问出口,只听苏乐平缓说道,“其实早前金琈镜的口诀并没有那般长。是我……让姜篇山主将秘法口诀改成了心经里的内容。”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离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盘。” 苏乐一字一句熟背着口诀,有些事情,他也是瞒了祁婴好久。 他早前一直用金琈镜口诀一事来哄骗他,祁婴想要熟背口诀,是想要更加熟练的使用金琈镜,这样才能控制金琈镜折射佛光时的程度。毕竟程度过些,佛光若折射到北丘,这样于北丘无辜民众来说,实为天降大灾。 同祁婴所想的不同,他想让祁婴熟背它,不过只是想要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说教解释道,“若是太痛了,想要摆脱痛苦,那秘诀就是一词‘空性’。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要执着于当下的好坏与痛苦,若不在意,就不会痛苦。若能放下对身外之物的一切执着,那我们就能时刻保持一份平静超然的心。” “阿婴,我知道墨玉戒指里有萧含身上的一半妖力。” “杀了我……等你拿走那一半妖力,就一定可以战胜他。” 稳妥的声音稳稳当当,谈及生死时,没有一丝的畏惧和不舍。 祁婴不可置信看向苏乐,怒道,“就算不用那一半妖力,我也一定可以赢他!” “他是我的邪念,只是我的邪念而已!我不信我拿出这条命去拼,也不能有个赢面!” 如孩提说的话,这话任何人都知道只能是用来糊弄自己。 萧含的身上可有华长山十几位妖尊的妖力,就算佛光今日真伤筋动骨了萧含,那也依旧能赢过祁婴! “阿婴,我是真想和你一道去游遍四海,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活了很多年,这两辈子已经够久!” 不容置喙的声音落下,“前世,我寻遍世间,只想能够找到让你复生的法子。今世,我已经很圆满。既已圆满,我就已全然不怕死。” 谁能想到,原来名满三界的苏乐仙尊也曾怕过死。 仙门个人唏嘘之时,又不觉奇怪,苏乐会因祁婴而想时刻留着自己的这条命,这本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此刻,陵周和甄寒不由都停下作战的动作,两人彼此看向自己,最是知道——已逝之人的痛苦,远没有存活于世之人来得大。 “苏乐上仙,当真要如此么?” 陵周不由问出声,又担心道,“你往后若是不在了,尊上也必然不会再有一日过得开心。” 甄寒最能明白这话,前世陵周死在华长山的时候,他连一时一刻都熬不住那心如刀割。 他是真想跟着陵周去了,事实上,他也的确这般做了。 苏乐颔首托付道,“往后,就烦劳你们二位多多照顾阿婴。” “我不是会随意寻死的人,阿婴自然也不是。” “即使我不在了,我也知道他会替我好好活着。即使痛苦些,也无妨。我总是……想让他活着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托付1 因妖力对抗,祁婴细腻的额头上已渗出饱满的汗滴,他于半空低头望向苏乐,脸上的茫然并不少。 现在金琈镜已不在身边,又为何提到金琈镜的口诀? 不等他问出口,只听苏乐平缓说道,“其实早前金琈镜的口诀并没有那般长。是我……让姜篇山主将秘法口诀改成了心经里的内容。”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离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盘。” 苏乐一字一句熟背着口诀,有些事情,他也是瞒了祁婴好久。 他早前一直用金琈镜口诀一事来哄骗他,祁婴想要熟背口诀,是想要更加熟练的使用金琈镜,这样才能控制金琈镜折射佛光时的程度。毕竟程度过些,佛光若折射到北丘,这样于北丘无辜民众来说,实为天降大灾。 同祁婴所想的不同,他想让祁婴熟背它,不过只是想要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说教解释道,“若是太痛了,想要摆脱痛苦,那秘诀就是一词‘空性’。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要执着于当下的好坏与痛苦,若不在意,就不会痛苦。若能放下对身外之物的一切执着,那我们就能时刻保持一份平静超然的心。” “阿婴,我知道墨玉戒指里有萧含身上的一半妖力。” “杀了我……等你拿走那一半妖力,就一定可以战胜他。” 稳妥的声音稳稳当当,谈及生死时,没有一丝的畏惧和不舍。 祁婴不可置信看向苏乐,怒道,“就算不用那一半妖力,我也一定可以赢他!” “他是我的邪念,只是我的邪念而已!我不信我拿出这条命去拼,也不能有个赢面!” 如孩提说的话,这话任何人都知道只能是用来糊弄自己。 萧含的身上可有华长山十几位妖尊的妖力,就算佛光今日真伤筋动骨了萧含,那也依旧能赢过祁婴! “阿婴,我是真想和你一道去游遍四海,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活了很多年,这两辈子已经够久!” 不容置喙的声音落下,“前世,我寻遍世间,只想能够找到让你复生的法子。今世,我已经很圆满。既已圆满,我就已全然不怕死。” 谁能想到,原来名满三界的苏乐仙尊也曾怕过死。 仙门个人唏嘘之时,又不觉奇怪,苏乐会因祁婴而想时刻留着自己的这条命,这本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此刻,陵周和甄寒不由都停下作战的动作,两人彼此看向自己,最是知道——已逝之人的痛苦,远没有存活于世之人来得大。 “苏乐上仙,当真要如此么?” 陵周不由问出声,又担心道,“你往后若是不在了,尊上也必然不会再有一日过得开心。” 甄寒最能明白这话,前世陵周死在华长山的时候,他连一时一刻都熬不住那心如刀割。 他是真想跟着陵周去了,事实上,他也的确这般做了。 苏乐颔首托付道,“往后,就烦劳你们二位多多照顾阿婴。” “我不是会随意寻死的人,阿婴自然也不是。” “即使我不在了,我也知道他会替我好好活着。即使痛苦些,也无妨。我总是……想让他活着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托付2 求生容易,寻死难。 一个人若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赴死,也不会有想要活着的念头。 祁婴收回和萧含对抗的妖力,苏六箫学着从前苏乐施法的模样,奋尽全力,将破冰笛泛起乐波,施展凝冰诀。 地上草木已渐渐起了霜,再是凝结成冰,天空亦也下着雪。 因苏六箫身后还有洛书宗全宗灵力的加持,各个洛书宗弟子们皆将灵力传送到苏六箫身上,以加大破冰笛的威力。 因此,那些所谓的上古妖兽及先前提刀拿剑杀红了眼的妖兵们,也都被快速冻结。 肢体僵硬,如同冰柱。 各家长老及弟子们本想趁他们身体不能动弹的这次机会,想用自家的看家本领,取人性命。可萧含却用踏浪的剑气,将人的身子径直全弹向冰冷的地面。 这下,岐山之上,除去祁婴与陵周还有甄寒外,还完好无损站在飞烟殿外的,仅有苏乐一人。 “阿婴,动手!难道,你要我自己动手死在岐山么?” “你若不杀我,我也会自尽而去!” “杀了我,三界新生,仙门平安。我自尽,于我而言便是死得窝囊,我就算是死了,也绝对无言面见洛书宗各位先宗!” 并没有选择,现在摆在祁婴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杀了苏乐,拿到墨玉戒指里萧含在苍泽之地获得的一半妖力。毕竟那一半妖力是致胜的关键! 第二条路,就是看苏乐自尽,仙门惨败,人界从此往后不再安稳。 祁婴紧握手中踏浪,胸中怒火不断,他满是怒意的眸子直直看着苏乐,质问道,“你看似给我机会做选择,可实际上,你只给我留了一条路,你就只想让我亲手了结了你!” “怎么?苏门的因果循环竟然是这样的么?我前世在岐山死在你手里,你今世便要还我一条命?” “苏乐,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不是一命换一命就能解决的!”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祁婴双目赤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为之动容的颤音。 他朝苏乐飞去,双脚平稳落地,将他完完全全挡在身后。 他终于明白姜篇死前为何要和他坦白前世陵周和甄寒的死亡真相。 这全都是给他的压力! 几辈人的努力,如今都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根本就无路可退。 难道,他要自私的看苏乐自尽?他最是了解不过苏乐,他知道苏乐根本不想窝囊和没用的死! “我……” “我不想动手。” 刚开始的愤怒,转瞬直下,祁婴瞬间声音便低了起来。 苏乐紧握踏浪,剑身锋利,双手已流出好些饱满的血滴,一滴一滴坠入地面。 他眼神坚韧,深邃有神,用力将剑刃扯过,一把搭在自己的脖颈处。 祁婴别过头,紧握剑柄,无力感翻江倒海,他真的不想动手!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打不过萧含! 为什么!为什么他前世会生出这样的祸端邪念! “我杀了你,你要我怎么活?” 祁婴沉着声音质问,泪光泛着但眼泪却又挣扎不肯落下。 他怎么就不是会随意寻死的人? 士为知己者死,苏乐是他的知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知道这世上若是没了苏乐,他活着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他可以带着苏乐的那一份活下去,可他要怎么活啊? “阿婴,我……我是很喜欢你的。” 脖颈剑有凉意,伤口处很痛,剑气带着无人之境的妖气,像是一碰到新鲜的人血,就兴奋起来。妖气钻入苏乐的身子,折磨得他愈发的痛。 苏乐面不改色,虽然已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他没有叫嚷着痛,只是握住祁婴拿着剑柄的手。 他一步步走近,一步步走近。 脖颈上的伤口已经裂开的很大,说话已经没有力气,呼吸都近乎窒息。 祁婴想撒开拿剑柄的手,可苏乐却死命死死的握着。 “这些话……再不说……我怕……怕来不及了。” “我从前……从前……就很喜欢你。” “只是,碍于……迫不得已。” 祁婴彻底忍不住了,紧闭双眼,泪水紧跟着就挂在细长的睫毛上,再是直直落下。 他知道的,他一切就都是知道的! 或许前世他还怀疑,但今世,从很早的时候,他就一切都知道! 他知道苏乐从前只是未宣于口,现在也已对他敞开心扉。 只是,现在好痛,心好痛…… 苏乐没有力气握着剑柄上祁婴的手,一松开时,祁婴也立刻松开了踏浪剑。 他毫无力气的倒下身,祁婴也快速的将他揽住,两人一个坐在飞烟殿外的地砖上,一个躺在对方怀里。 苏乐的眼睛开始无神,鲜血已经将衣裳尽数染红。 他没有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但他相信祁婴一定能够明白。 …… “从前的事情对不起,往后的日子,也对不起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托付2 求生容易,寻死难。 一个人若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赴死,也不会有想要活着的念头。 祁婴收回和萧含对抗的妖力,苏六箫学着从前苏乐施法的模样,奋尽全力,将破冰笛泛起乐波,施展凝冰诀。 地上草木已渐渐起了霜,再是凝结成冰,天空亦也下着雪。 因苏六箫身后还有洛书宗全宗灵力的加持,各个洛书宗弟子们皆将灵力传送到苏六箫身上,以加大破冰笛的威力。 因此,那些所谓的上古妖兽及先前提刀拿剑杀红了眼的妖兵们,也都被快速冻结。 肢体僵硬,如同冰柱。 各家长老及弟子们本想趁他们身体不能动弹的这次机会,想用自家的看家本领,取人性命。可萧含却用踏浪的剑气,将人的身子径直全弹向冰冷的地面。 这下,岐山之上,除去祁婴与陵周还有甄寒外,还完好无损站在飞烟殿外的,仅有苏乐一人。 “阿婴,动手!难道,你要我自己动手死在岐山么?” “你若不杀我,我也会自尽而去!” “杀了我,三界新生,仙门平安。我自尽,于我而言便是死得窝囊,我就算是死了,也绝对无言面见洛书宗各位先宗!” 并没有选择,现在摆在祁婴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杀了苏乐,拿到墨玉戒指里萧含在苍泽之地获得的一半妖力。毕竟那一半妖力是致胜的关键! 第二条路,就是看苏乐自尽,仙门惨败,人界从此往后不再安稳。 祁婴紧握手中踏浪,胸中怒火不断,他满是怒意的眸子直直看着苏乐,质问道,“你看似给我机会做选择,可实际上,你只给我留了一条路,你就只想让我亲手了结了你!” “怎么?苏门的因果循环竟然是这样的么?我前世在岐山死在你手里,你今世便要还我一条命?” “苏乐,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不是一命换一命就能解决的!”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祁婴双目赤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为之动容的颤音。 他朝苏乐飞去,双脚平稳落地,将他完完全全挡在身后。 他终于明白姜篇死前为何要和他坦白前世陵周和甄寒的死亡真相。 这全都是给他的压力! 几辈人的努力,如今都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根本就无路可退。 难道,他要自私的看苏乐自尽?他最是了解不过苏乐,他知道苏乐根本不想窝囊和没用的死! “我……” “我不想动手。” 刚开始的愤怒,转瞬直下,祁婴瞬间声音便低了起来。 苏乐紧握踏浪,剑身锋利,双手已流出好些饱满的血滴,一滴一滴坠入地面。 他眼神坚韧,深邃有神,用力将剑刃扯过,一把搭在自己的脖颈处。 祁婴别过头,紧握剑柄,无力感翻江倒海,他真的不想动手!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打不过萧含! 为什么!为什么他前世会生出这样的祸端邪念! “我杀了你,你要我怎么活?” 祁婴沉着声音质问,泪光泛着但眼泪却又挣扎不肯落下。 他怎么就不是会随意寻死的人? 士为知己者死,苏乐是他的知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知道这世上若是没了苏乐,他活着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他可以带着苏乐的那一份活下去,可他要怎么活啊? “阿婴,我……我是很喜欢你的。” 脖颈剑有凉意,伤口处很痛,剑气带着无人之境的妖气,像是一碰到新鲜的人血,就兴奋起来。妖气钻入苏乐的身子,折磨得他愈发的痛。 苏乐面不改色,虽然已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他没有叫嚷着痛,只是握住祁婴拿着剑柄的手。 他一步步走近,一步步走近。 脖颈上的伤口已经裂开的很大,说话已经没有力气,呼吸都近乎窒息。 祁婴想撒开拿剑柄的手,可苏乐却死命死死的握着。 “这些话……再不说……我怕……怕来不及了。” “我从前……从前……就很喜欢你。” “只是,碍于……迫不得已。” 祁婴彻底忍不住了,紧闭双眼,泪水紧跟着就挂在细长的睫毛上,再是直直落下。 他知道的,他一切就都是知道的! 或许前世他还怀疑,但今世,从很早的时候,他就一切都知道! 他知道苏乐从前只是未宣于口,现在也已对他敞开心扉。 只是,现在好痛,心好痛…… 苏乐没有力气握着剑柄上祁婴的手,一松开时,祁婴也立刻松开了踏浪剑。 他毫无力气的倒下身,祁婴也快速的将他揽住,两人一个坐在飞烟殿外的地砖上,一个躺在对方怀里。 苏乐的眼睛开始无神,鲜血已经将衣裳尽数染红。 他没有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但他相信祁婴一定能够明白。 …… “从前的事情对不起,往后的日子,也对不起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烈焰焚烧 如杜鹃啼血,昼夜悲鸣。 怀中的温度还犹在,但却再无生机笑意。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祁婴呆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他直直低头看着鲜血浸染的土地,紧紧、紧紧的握住苏乐的手,再是整个人都将他怀抱在内,低头无声的呐喊和哭着。 陵周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祁婴,看到他身子在颤抖,低下的头慢慢抬起,再是突然听到一阵仰头后的奔溃哭声。 “啊……” “啊……” “啊……” 陵周不忍,别过头去,双手握起沙包大的拳头,隐隐愤怒。 甄寒瞧着祁婴现在的模样,脑海中忽而闪过从前自己的模样。他以前,也在华长山这样痛哭流涕过。 什么三界道义,什么守护苍生,什么妖和人不得善果,这些他都痛恨至极。 三界道义和苍生如果都容不下两个有情的人,那又有何资格去要求他们去守护? 苏乐的鲜血还未凉透,染上墨玉戒指上的珠玉。 墨玉坚质温润、色重细腻,鲜红血液滴到玉质上时,并未从墨玉的表面滑落,反而是被墨玉吸收。 墨玉戒指释放出封印在内的妖力,光芒大展。 释放出的妖力幻做许多漆黑如墨的流光,流光在空中盘旋几道,再是一齐灌注到祁婴的体内。 这些来自苍泽之地的妖力进入人体时,会产生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祁婴此刻全然没有察觉到妖力进入体内的痛,或许是因为他此刻早已痛不欲生。 “祁婴,你说这是算苏乐杀了自己?还是算你杀了他呢?” 萧含眉眼戏谑调侃,杀气弥漫,即使亲眼看见祁婴拿到了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也丝毫没有忌惮之意。 “萧含!你不要太过狂妄!”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是你步步紧逼,才害得三界生灵涂炭,才害得这世上之人人不人鬼不鬼,才害得妖界明明能不至于这么动荡不安现在却有无数人赌上身家性命!” 祁婴彻底奔溃,叫嚣谩骂着。 他用妖力将踏浪剑的手柄吸到手心,拿着踏浪就开始朝着萧含袭去! 天光黯淡,电闪雷鸣。 万物已在黑暗中辨不清颜色,狂风起落叶卷。 天地世界仿佛归于许久许久以前的混沌时期,好似一点生机都没有。 这时,趁萧含无力分身时,丁黎立即拿出孤灯七卷,将还在黑暗中不辨方位无法攻击的妖们,尽全力的引入法器中。 而黑暗中,两股妖力互相交织,厮杀的天旋地转。 也许是感知到妖界之主的互相残杀,此刻万兽悲鸣。 “萧含,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岐山时,将你手上的墨玉戒指怜悯给我!” “你若不给我墨玉戒指,若没有目中无人的告诉我里面有苍泽之地的一半妖力,今日我也不会和你闹到这一步。” “你我本是一体,现在却自相残杀。” “也许这一切也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控制不住前世死前的邪念,才会放由你滋生强大。” 剑气惊鸿,祁婴手中的踏浪剑原本就有无人之境里的妖力,现在又融入了苍泽之地的一半妖力。 两种极致地方所出现的妖力,此刻正在踏浪剑内彼此斗争。故而踏浪剑也激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祁婴手中的踏浪,剑光忽闪,直穿萧含的全身! 剑光庞大,能覆盖整个人的身躯,萧含的身体仿佛被火光团团围住,在黑暗中闪耀江河万里! 粉身碎骨,烈焰焚烧,化为灰烬……归于,自然。 随着两股妖力的决战胜负已分,天空也已渐渐亮起。 仿佛先前的一切斗争都没有存在过,仿佛岐山只是恰巧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大难。 是以,冻坏了草木,也冻醒了人心。 “胜了!” “胜了!我们胜了!” “是北丘帮的我们,是祁婴仙宗帮的我们!” “北丘鼎力相助,我们仙门一定要与他们世代交好!” …… 感激之声回荡在岐山,不绝如缕。 祁婴仿佛灵魂不再,如今,他众星捧月人人称赞,也如丧考妣疼痛难忍。 得到他人的感激,他并不高兴。因他知道感激之情不会长久。 他知道今日岐山一战,三界的问题不会得到根治。 从今往后,仍会有许多的老五爷和老妖尊出现,仍会有许多的折郁和苏九晨出现,仍会有许多的甄寒和陵周出现,也……仍会有许多的他和苏乐出现。 今日岐山一战值得,因为三界能安生好多年。 今日岐山一战不值得,因为无数人为之流血流泪,痛失所有或痛失至亲至爱。 时至今日,他才全部明白——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安好一时,纷争一时。纷争一时,安好一时。这才是三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站在飞烟殿前,无话可说。 第三百三十三章 烈焰焚烧 如杜鹃啼血,昼夜悲鸣。 怀中的温度还犹在,但却再无生机笑意。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祁婴呆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他直直低头看着鲜血浸染的土地,紧紧、紧紧的握住苏乐的手,再是整个人都将他怀抱在内,低头无声的呐喊和哭着。 陵周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祁婴,看到他身子在颤抖,低下的头慢慢抬起,再是突然听到一阵仰头后的奔溃哭声。 “啊……” “啊……” “啊……” 陵周不忍,别过头去,双手握起沙包大的拳头,隐隐愤怒。 甄寒瞧着祁婴现在的模样,脑海中忽而闪过从前自己的模样。他以前,也在华长山这样痛哭流涕过。 什么三界道义,什么守护苍生,什么妖和人不得善果,这些他都痛恨至极。 三界道义和苍生如果都容不下两个有情的人,那又有何资格去要求他们去守护? 苏乐的鲜血还未凉透,染上墨玉戒指上的珠玉。 墨玉坚质温润、色重细腻,鲜红血液滴到玉质上时,并未从墨玉的表面滑落,反而是被墨玉吸收。 墨玉戒指释放出封印在内的妖力,光芒大展。 释放出的妖力幻做许多漆黑如墨的流光,流光在空中盘旋几道,再是一齐灌注到祁婴的体内。 这些来自苍泽之地的妖力进入人体时,会产生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祁婴此刻全然没有察觉到妖力进入体内的痛,或许是因为他此刻早已痛不欲生。 “祁婴,你说这是算苏乐杀了自己?还是算你杀了他呢?” 萧含眉眼戏谑调侃,杀气弥漫,即使亲眼看见祁婴拿到了苍泽之地一半的妖力,也丝毫没有忌惮之意。 “萧含!你不要太过狂妄!”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是你步步紧逼,才害得三界生灵涂炭,才害得这世上之人人不人鬼不鬼,才害得妖界明明能不至于这么动荡不安现在却有无数人赌上身家性命!” 祁婴彻底奔溃,叫嚣谩骂着。 他用妖力将踏浪剑的手柄吸到手心,拿着踏浪就开始朝着萧含袭去! 天光黯淡,电闪雷鸣。 万物已在黑暗中辨不清颜色,狂风起落叶卷。 天地世界仿佛归于许久许久以前的混沌时期,好似一点生机都没有。 这时,趁萧含无力分身时,丁黎立即拿出孤灯七卷,将还在黑暗中不辨方位无法攻击的妖们,尽全力的引入法器中。 而黑暗中,两股妖力互相交织,厮杀的天旋地转。 也许是感知到妖界之主的互相残杀,此刻万兽悲鸣。 “萧含,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岐山时,将你手上的墨玉戒指怜悯给我!” “你若不给我墨玉戒指,若没有目中无人的告诉我里面有苍泽之地的一半妖力,今日我也不会和你闹到这一步。” “你我本是一体,现在却自相残杀。” “也许这一切也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控制不住前世死前的邪念,才会放由你滋生强大。” 剑气惊鸿,祁婴手中的踏浪剑原本就有无人之境里的妖力,现在又融入了苍泽之地的一半妖力。 两种极致地方所出现的妖力,此刻正在踏浪剑内彼此斗争。故而踏浪剑也激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祁婴手中的踏浪,剑光忽闪,直穿萧含的全身! 剑光庞大,能覆盖整个人的身躯,萧含的身体仿佛被火光团团围住,在黑暗中闪耀江河万里! 粉身碎骨,烈焰焚烧,化为灰烬……归于,自然。 随着两股妖力的决战胜负已分,天空也已渐渐亮起。 仿佛先前的一切斗争都没有存在过,仿佛岐山只是恰巧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大难。 是以,冻坏了草木,也冻醒了人心。 “胜了!” “胜了!我们胜了!” “是北丘帮的我们,是祁婴仙宗帮的我们!” “北丘鼎力相助,我们仙门一定要与他们世代交好!” …… 感激之声回荡在岐山,不绝如缕。 祁婴仿佛灵魂不再,如今,他众星捧月人人称赞,也如丧考妣疼痛难忍。 得到他人的感激,他并不高兴。因他知道感激之情不会长久。 他知道今日岐山一战,三界的问题不会得到根治。 从今往后,仍会有许多的老五爷和老妖尊出现,仍会有许多的折郁和苏九晨出现,仍会有许多的甄寒和陵周出现,也……仍会有许多的他和苏乐出现。 今日岐山一战值得,因为三界能安生好多年。 今日岐山一战不值得,因为无数人为之流血流泪,痛失所有或痛失至亲至爱。 时至今日,他才全部明白——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安好一时,纷争一时。纷争一时,安好一时。这才是三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站在飞烟殿前,无话可说。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万世景仰 夜深露重,乌云密布,整个天空,仅露出个寒月,独照高楼。 整个夜色里的月光,仅仅照着飞烟殿。 祁婴已醉死在岐山的寝殿,当战役结束时,他没过多久就马不停蹄的去把去年酿的醉花红全挖出来。 他一饮而尽,软瘫在地,企图大梦三生。 陵周和甄寒无奈,只得守着殿门口,两个人望着寒月,心里澄澈明亮得紧。 “当时苏乐中了红莲遗伤……” 陵周微启薄唇,声音很轻,知道周围并无其他人,思量下才是继续说道。 “那时候萧含将他擒到了天九城。尊上将他救出后,萧含也追到了东陵湖。” “并且,行船前,萧含特地将华萦琴留在了东陵湖。” 虽然当时祁婴觉得萧含留下的琴一定有诈,因此并不主张带琴回洛书宗。可他当时……自作主张的带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偷偷带走华萦琴,也许慕时恢复心智的时间不会这么快,也许祁婴不会在洛书宗时下决心回北丘。也许……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 “我当时带走华萦琴,是因为我知道萧含不会真害尊上。” “苏乐是尊上的心里人,也是萧含的心里人。” “苏乐是死在尊上剑下,尊上心痛。但想必……萧含那个时候也是痛的。” 甄寒明白陵周是什么意思,可以说—— 今日岐山的战役,本就是萧含想看到的局面,却也是萧含他不得不看到的局面。 苏乐前世遍寻复生之物不得,不知历经多少艰险,踏过多少蛮荒无人之地,才是找到了返魂树和棪树。 今世的苏乐,他必定要应逆天之劫,毕竟古往今来,召摄魂魄,无一不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因此,无论萧含使不使阴谋、用不用诡计,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些苏乐都得一一尝过才能惨死。 既是如此,若他是萧含,那他也要在苏乐的逆天之劫上做手脚。 “萧含虽死,但萧含留下的华萦琴还在世。” “也许找到华萦琴,再制出返魂香,苏乐上仙还有机会重新活过来。” “也许,这是萧含留给祁婴,也是留给曾经自己的……一个恩典。” 甄寒不理解萧含的做法,因为若真想留下一个恩赐,那不妨可以直接将华萦琴和返魂香供上。 可萧含死后,华萦琴不知所踪,连返魂香,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制成。 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恍然大悟。或许,他也能理解萧含的做法! 人非圣贤,怎么能够做到毫无怨恨。 萧含不交代华萦琴和返魂香在何处,或许是因为想让祁婴多受一些苦。 要是祁婴能找到可让人复生的两个东西,那便是萧含留下的恩赐。若不能找到,那也是萧含留下的……那个可让祁婴痛苦的根源。 甄寒纳闷问着,“萧含这个人真难以捉摸。陵周,你在妖界时,可否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及今生,陵周也是琢磨不清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萧含的,是折郁。可惜折郁死了,那对萧含最透彻的解析,便也就不存在了。 今生他被萧含压在漳曲堡内的野兽地,今生萧含明明能一开始就了结他,可他没有。 今生萧含明明可以赢下战役,成为妖界万世景仰的妖尊。可他却选择成全了祁婴和苏乐,把复生的机会留给别人。 “要是折郁还在,也许他拼了命也会复生萧含。” “可惜,这世上再无折郁君,也再无肯为萧含拼命搏命的人。” “或许萧含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重活一世。于他个人,他知道尊上和他之间,苏乐肯定会和尊上同生共死。于妖界,他知道尊上不喜开战,或许……他是从心底里认为尊上能让妖界万众活得更长久一些、更平安一些。”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万世景仰 夜深露重,乌云密布,整个天空,仅露出个寒月,独照高楼。 整个夜色里的月光,仅仅照着飞烟殿。 祁婴已醉死在岐山的寝殿,当战役结束时,他没过多久就马不停蹄的去把去年酿的醉花红全挖出来。 他一饮而尽,软瘫在地,企图大梦三生。 陵周和甄寒无奈,只得守着殿门口,两个人望着寒月,心里澄澈明亮得紧。 “当时苏乐中了红莲遗伤……” 陵周微启薄唇,声音很轻,知道周围并无其他人,思量下才是继续说道。 “那时候萧含将他擒到了天九城。尊上将他救出后,萧含也追到了东陵湖。” “并且,行船前,萧含特地将华萦琴留在了东陵湖。” 虽然当时祁婴觉得萧含留下的琴一定有诈,因此并不主张带琴回洛书宗。可他当时……自作主张的带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偷偷带走华萦琴,也许慕时恢复心智的时间不会这么快,也许祁婴不会在洛书宗时下决心回北丘。也许……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 “我当时带走华萦琴,是因为我知道萧含不会真害尊上。” “苏乐是尊上的心里人,也是萧含的心里人。” “苏乐是死在尊上剑下,尊上心痛。但想必……萧含那个时候也是痛的。” 甄寒明白陵周是什么意思,可以说—— 今日岐山的战役,本就是萧含想看到的局面,却也是萧含他不得不看到的局面。 苏乐前世遍寻复生之物不得,不知历经多少艰险,踏过多少蛮荒无人之地,才是找到了返魂树和棪树。 今世的苏乐,他必定要应逆天之劫,毕竟古往今来,召摄魂魄,无一不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因此,无论萧含使不使阴谋、用不用诡计,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些苏乐都得一一尝过才能惨死。 既是如此,若他是萧含,那他也要在苏乐的逆天之劫上做手脚。 “萧含虽死,但萧含留下的华萦琴还在世。” “也许找到华萦琴,再制出返魂香,苏乐上仙还有机会重新活过来。” “也许,这是萧含留给祁婴,也是留给曾经自己的……一个恩典。” 甄寒不理解萧含的做法,因为若真想留下一个恩赐,那不妨可以直接将华萦琴和返魂香供上。 可萧含死后,华萦琴不知所踪,连返魂香,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制成。 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恍然大悟。或许,他也能理解萧含的做法! 人非圣贤,怎么能够做到毫无怨恨。 萧含不交代华萦琴和返魂香在何处,或许是因为想让祁婴多受一些苦。 要是祁婴能找到可让人复生的两个东西,那便是萧含留下的恩赐。若不能找到,那也是萧含留下的……那个可让祁婴痛苦的根源。 甄寒纳闷问着,“萧含这个人真难以捉摸。陵周,你在妖界时,可否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及今生,陵周也是琢磨不清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萧含的,是折郁。可惜折郁死了,那对萧含最透彻的解析,便也就不存在了。 今生他被萧含压在漳曲堡内的野兽地,今生萧含明明能一开始就了结他,可他没有。 今生萧含明明可以赢下战役,成为妖界万世景仰的妖尊。可他却选择成全了祁婴和苏乐,把复生的机会留给别人。 “要是折郁还在,也许他拼了命也会复生萧含。” “可惜,这世上再无折郁君,也再无肯为萧含拼命搏命的人。” “或许萧含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重活一世。于他个人,他知道尊上和他之间,苏乐肯定会和尊上同生共死。于妖界,他知道尊上不喜开战,或许……他是从心底里认为尊上能让妖界万众活得更长久一些、更平安一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再入大阿山1 再多揣度,如今就算说的再清楚也无任何意义。 三日后。 祁婴还未醒酒之时,早早的就被陵周掀开被子架起。 甄寒亦也是在旁为祁婴准备出行之物,有条不紊,细心无比。 岐山虽然是蒙受了祁婴的救助才幸得存世,但毕竟岐山并非是祁婴的北丘。 因此,就算祁婴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可他也未想到,陵周竟然这么快就要带走他。 天色还未大亮,甄寒御剑,陵周架着他,三人就已到了大阿山。 一路上的寒风吹袭,醉酒之人,醉意早已散去。 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大阿山已经比之从前更有生机活力。 虽然山林未必比从前要来得郁郁葱葱,可人瞧着时,就觉着已阔别已久,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了。 “近日来,我听妖界的同仁说,水碧宫主在离开天九城时,萧含曾告诉了她一个泼天秘密。” “我这几日细细想着,只觉着这三界如今也该是没有什么秘密才对。” “要说有秘密,那位于首位的秘密,应该就是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了。” 陵周站在大阿山的入口处,瞧着大阿山遍地杂草丛生,林木高大,想来水碧心情并不佳,因此也未注重打理。 妖的人情味并不重,就好比他从前和水碧也算是同僚,但前世祁婴被囚于岐山禁地后,他们也没有过多往来。 现下,想到原来当初他和甄寒所照料的蛟龙蛋是水碧时,竟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一听到华萦琴和返魂香,祁婴终于拾起了心情。 二话不说,他便拂袖朝大阿山的山顶而去。 这次,没有幻境,没有五彩佛光,没有鸿门宴。 有的,则是一座荒凉的宫殿,一个身形娇小独坐山涧之旁的水碧。 水碧长发披散,背对祁婴,明明知道是他来了,却也不想起身。 “尊上不必开口。” “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双眸无神,模样也不似从前光彩照人。 云雀宫内,倒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只有闲云相伴,偶来,才有雀鸟才会偶尔涉足此处。 自从她回到大阿山,并未离开过一步,也许想为了惩罚自己,所以也遣散了无数的宫人,只是让自己终日游荡在大阿山之上。 她并没有关注外界的一切消息,也不知道萧含如今是否死了。 可既然祁婴已经到了大阿山,想来……萧含也是死了。 “水碧,如果你知道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请你……请你一定要告知于我。” “我知道,若是萧含在你离开天九城前就已将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告诉你,那想必,他也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逼你不能将消息透露给我。” 萧含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他知道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 现在水碧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想来萧含的确是留下了什么让她掣肘的东西。 “尊上不必再追问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夜明珠藏于山涧之中,日里阳光光亮,夜明珠便显得和普通的珠子无异。 时至今日,水碧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为着什么才活在世上。 她现在每一天过得都是在赎罪,但却不知道是在赎对谁的罪。 她是蛟龙啊,虽然被遗弃,但却没有哪日不想要好好活着。 可当她知道萧含并非不死之身后,当萧含将她母族的性命全都囿于那一颗夜明珠上后,她顿时就没了往日的精神。 祁婴不肯放弃,“水碧,这件事情真的对我非常重要。”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了你的难处而万死不辞!” 祁婴甚少跪过,这次毫不犹豫就跪了下去。 山涧旁石子众多,不乏锋利,可跪下的力道却十分重,掷地有声。 水碧这才是有了些反应,转过身,如死水的眸子终于有了微小的动容。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再入大阿山1 再多揣度,如今就算说的再清楚也无任何意义。 三日后。 祁婴还未醒酒之时,早早的就被陵周掀开被子架起。 甄寒亦也是在旁为祁婴准备出行之物,有条不紊,细心无比。 岐山虽然是蒙受了祁婴的救助才幸得存世,但毕竟岐山并非是祁婴的北丘。 因此,就算祁婴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可他也未想到,陵周竟然这么快就要带走他。 天色还未大亮,甄寒御剑,陵周架着他,三人就已到了大阿山。 一路上的寒风吹袭,醉酒之人,醉意早已散去。 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大阿山已经比之从前更有生机活力。 虽然山林未必比从前要来得郁郁葱葱,可人瞧着时,就觉着已阔别已久,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了。 “近日来,我听妖界的同仁说,水碧宫主在离开天九城时,萧含曾告诉了她一个泼天秘密。” “我这几日细细想着,只觉着这三界如今也该是没有什么秘密才对。” “要说有秘密,那位于首位的秘密,应该就是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了。” 陵周站在大阿山的入口处,瞧着大阿山遍地杂草丛生,林木高大,想来水碧心情并不佳,因此也未注重打理。 妖的人情味并不重,就好比他从前和水碧也算是同僚,但前世祁婴被囚于岐山禁地后,他们也没有过多往来。 现下,想到原来当初他和甄寒所照料的蛟龙蛋是水碧时,竟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一听到华萦琴和返魂香,祁婴终于拾起了心情。 二话不说,他便拂袖朝大阿山的山顶而去。 这次,没有幻境,没有五彩佛光,没有鸿门宴。 有的,则是一座荒凉的宫殿,一个身形娇小独坐山涧之旁的水碧。 水碧长发披散,背对祁婴,明明知道是他来了,却也不想起身。 “尊上不必开口。” “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双眸无神,模样也不似从前光彩照人。 云雀宫内,倒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只有闲云相伴,偶来,才有雀鸟才会偶尔涉足此处。 自从她回到大阿山,并未离开过一步,也许想为了惩罚自己,所以也遣散了无数的宫人,只是让自己终日游荡在大阿山之上。 她并没有关注外界的一切消息,也不知道萧含如今是否死了。 可既然祁婴已经到了大阿山,想来……萧含也是死了。 “水碧,如果你知道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请你……请你一定要告知于我。” “我知道,若是萧含在你离开天九城前就已将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告诉你,那想必,他也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逼你不能将消息透露给我。” 萧含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他知道华萦琴和返魂香的下落。 现在水碧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想来萧含的确是留下了什么让她掣肘的东西。 “尊上不必再追问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夜明珠藏于山涧之中,日里阳光光亮,夜明珠便显得和普通的珠子无异。 时至今日,水碧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为着什么才活在世上。 她现在每一天过得都是在赎罪,但却不知道是在赎对谁的罪。 她是蛟龙啊,虽然被遗弃,但却没有哪日不想要好好活着。 可当她知道萧含并非不死之身后,当萧含将她母族的性命全都囿于那一颗夜明珠上后,她顿时就没了往日的精神。 祁婴不肯放弃,“水碧,这件事情真的对我非常重要。”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了你的难处而万死不辞!” 祁婴甚少跪过,这次毫不犹豫就跪了下去。 山涧旁石子众多,不乏锋利,可跪下的力道却十分重,掷地有声。 水碧这才是有了些反应,转过身,如死水的眸子终于有了微小的动容。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再入大阿山2 可动容又如何? 她必须……得以母族的性命为重。 水碧紧抿着唇部,良久,像是吐出心中许久的委屈。 “尊上,你有你终身要守护之人,我也有!” “萧含将我母族之人的全部性命全都囿于这颗夜明珠上,我不能活生生看着她们去死!” “我已经没有父族了,我不能……不能再没有母族。” 尽管,她生来也没有受到过母族的多少照料。也许,母族中人还会觉得她的存在是耻辱。可她不能放弃她们的性命。 她自小就在大阿山被蛟龙一族发现,也许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父母,所以她被蛟龙一族没少欺负。 她在大阿山发家,因为跟对了人,所以称为了大阿山之主。 从前欺负她的父族之辈,通通死于祁婴手下。不,或许,也可以说是死于萧含手下。 可她的母族,她素未谋面的母族,她这次绝不能像舍弃父族一样,再舍弃他们。 她以前也很恨蛟龙一族和龙族,恨她既然没有父母疼爱,又为何要生下她。恨她出生以后,为什么老是受到欺负。 可现在她已经想开了—— 她的父母,也许是因为生下她,所以才被迫离世。 她是他们满载的希望,也是他们宁愿死也要选择生下的孩子。 也许她的母族之中不乏有恶念至极的人,可她相信,既然她的母族能生出她母亲一样的人,那想必也有许多和她母亲一样,虽死而仍向往的人。 “我不想从今以后真的孤身一人。” “蛟龙一族已经灭世,我不能让龙族也灭世。” “尊上,萧含的确将华萦琴的下落告诉我,可就算我放弃全族之人的性命告诉你,你也无法复生苏乐上仙!” “你忘了么?世上返魂香本就稀少,也许苏门后山的那颗返魂树就已经是世间的最后一棵了!” 水碧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当初萧含非要用东陵湖的水淹了苏门的后山,这是为了什么!” 五雷轰顶。 是,是为了毁掉返魂树? 明明有了希望,却生生目睹自己的希望被摧毁。 苏门被淹那日,他竟然……竟然全然都没有想到返魂树的事情。 “是以……” “尊上,就请回去。” 水碧下了逐客令,她感念祁婴前世的扶助之恩,可今世,她也没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他。 祁婴被陵周扶起,陵周站在她面前,想说些前世在大阿山时的交情,可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要解救囿于夜明珠之内的龙族所有人的魂魄,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施法之人自己解开。 萧含已经不在了,夜明珠之事,无解。 离开大阿山前,甄寒忍不住宽慰道,“水碧宫主,人生得向前看。心若荒芜,便无处可有生机。” “请你……请你好好活下去。蛟龙寿命漫长,还望好些珍惜。” “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种些花花草草。等我和陵周日后有空,也会时常带些外头的东西来看你,和你说些新奇有趣的事情。”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再入大阿山2 可动容又如何? 她必须……得以母族的性命为重。 水碧紧抿着唇部,良久,像是吐出心中许久的委屈。 “尊上,你有你终身要守护之人,我也有!” “萧含将我母族之人的全部性命全都囿于这颗夜明珠上,我不能活生生看着她们去死!” “我已经没有父族了,我不能……不能再没有母族。” 尽管,她生来也没有受到过母族的多少照料。也许,母族中人还会觉得她的存在是耻辱。可她不能放弃她们的性命。 她自小就在大阿山被蛟龙一族发现,也许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父母,所以她被蛟龙一族没少欺负。 她在大阿山发家,因为跟对了人,所以称为了大阿山之主。 从前欺负她的父族之辈,通通死于祁婴手下。不,或许,也可以说是死于萧含手下。 可她的母族,她素未谋面的母族,她这次绝不能像舍弃父族一样,再舍弃他们。 她以前也很恨蛟龙一族和龙族,恨她既然没有父母疼爱,又为何要生下她。恨她出生以后,为什么老是受到欺负。 可现在她已经想开了—— 她的父母,也许是因为生下她,所以才被迫离世。 她是他们满载的希望,也是他们宁愿死也要选择生下的孩子。 也许她的母族之中不乏有恶念至极的人,可她相信,既然她的母族能生出她母亲一样的人,那想必也有许多和她母亲一样,虽死而仍向往的人。 “我不想从今以后真的孤身一人。” “蛟龙一族已经灭世,我不能让龙族也灭世。” “尊上,萧含的确将华萦琴的下落告诉我,可就算我放弃全族之人的性命告诉你,你也无法复生苏乐上仙!” “你忘了么?世上返魂香本就稀少,也许苏门后山的那颗返魂树就已经是世间的最后一棵了!” 水碧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当初萧含非要用东陵湖的水淹了苏门的后山,这是为了什么!” 五雷轰顶。 是,是为了毁掉返魂树? 明明有了希望,却生生目睹自己的希望被摧毁。 苏门被淹那日,他竟然……竟然全然都没有想到返魂树的事情。 “是以……” “尊上,就请回去。” 水碧下了逐客令,她感念祁婴前世的扶助之恩,可今世,她也没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他。 祁婴被陵周扶起,陵周站在她面前,想说些前世在大阿山时的交情,可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要解救囿于夜明珠之内的龙族所有人的魂魄,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施法之人自己解开。 萧含已经不在了,夜明珠之事,无解。 离开大阿山前,甄寒忍不住宽慰道,“水碧宫主,人生得向前看。心若荒芜,便无处可有生机。” “请你……请你好好活下去。蛟龙寿命漫长,还望好些珍惜。” “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种些花花草草。等我和陵周日后有空,也会时常带些外头的东西来看你,和你说些新奇有趣的事情。”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终章1 离开大阿山后,祁婴并未直接回北丘。 北丘说到底是陵周发家的地方,在他心目中,陵周才是最应该继承妖尊之位的人。 早在第十一任妖尊在世的时候,下一任妖尊之位本来就是要传给他的。 现在天九城百废待兴,其实妖界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论要主持决定的事情,是一丁点也不比仙门要来的少。 陵周本想寸步不离跟着祁婴,可却被祁婴硬生生拒绝。 “虽然此次战役不费北丘一兵一卒,可萧含一死,妖界势必要统一。” “我杀了萧含,想来也失了那边的大半民心。陵周,你是妖界众望所归,如果没有我,妖尊之位早该是你的。” “我现在,也不想当什么妖尊了。水碧既然不肯告诉我华萦琴的下落,那我就自己去找。天下虽大,但我若一个一个地方找过去,也未必不能找到。” 仙门三大门派,他如今都已经托付的很好。 梓陌是他一手交出来的孩子,相信他一定能镇守岐山,护好岐山境内的百姓。 苏六箫是苏乐的徒弟,虽然不是天资最好的那个,可他是苏乐教导出来的,相比也不会比苏九晨差到哪里去。 至于丁黎,如果慕茗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乾坤宗交到他的手里,想来也能瞑目。 “一日为尊上,终身为尊上。” “尊上,妖尊之位,我不敢妄想。论妖力,你如今是三界之中妖力最强的人。论资历,你此次一战成名,彻底成为三界之中的战神。” “不论怎样,这位置我不坐。尊上你要是不想要,就给别人好了。” 陵周不接茬,妖尊之位并没有那么好做。 他前世死在华长山,这足以证明他若是做了妖尊,那一定不是一个好妖尊。 若要在天下和甄寒之间,逼他做一个选择,那无论何时,他都会选择后者。 不是因为天下不重要,只是因为被舍弃之人不能辜负坚定同自己站在一处的人。 有的时候,追随自己的人多了,人就不能做出太坚定的选择。而做选择太艰难,他不愿意。 “是啊,更何况我觉得妖尊之位能者居之。” “倒不是我觉得陵周做妖尊不好,只是……” 甄寒想到已逝的老五爷,说出心里话。 他开口道,“祁婴,完成老五爷和老妖尊遗愿的是你,替三界成功争了好些安稳日子的也是你。” “这妖尊之位,非你莫属。你若是现下有事,那陵周替你料理妖界些日子也就罢了,你要是想完全就撂挑子走人,那别说陵周不答应,我也不答应。” 他相信,祁婴来到这异世,是异世之福。 现在时局稳定,也该到了享受三界安稳的好日子。 见推拖不得,祁婴也懒得再费口舌。 反正甄寒已经答应陵周替他料理妖界,那只要他拖一拖,总能让陵周料理个数百年。 等什么时候,他总能找个借口,先斩后奏、昭告三界,那妖尊之位自然而然就是陵周的。陵周就算想躲,也躲不掉。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终章1 离开大阿山后,祁婴并未直接回北丘。 北丘说到底是陵周发家的地方,在他心目中,陵周才是最应该继承妖尊之位的人。 早在第十一任妖尊在世的时候,下一任妖尊之位本来就是要传给他的。 现在天九城百废待兴,其实妖界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论要主持决定的事情,是一丁点也不比仙门要来的少。 陵周本想寸步不离跟着祁婴,可却被祁婴硬生生拒绝。 “虽然此次战役不费北丘一兵一卒,可萧含一死,妖界势必要统一。” “我杀了萧含,想来也失了那边的大半民心。陵周,你是妖界众望所归,如果没有我,妖尊之位早该是你的。” “我现在,也不想当什么妖尊了。水碧既然不肯告诉我华萦琴的下落,那我就自己去找。天下虽大,但我若一个一个地方找过去,也未必不能找到。” 仙门三大门派,他如今都已经托付的很好。 梓陌是他一手交出来的孩子,相信他一定能镇守岐山,护好岐山境内的百姓。 苏六箫是苏乐的徒弟,虽然不是天资最好的那个,可他是苏乐教导出来的,相比也不会比苏九晨差到哪里去。 至于丁黎,如果慕茗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乾坤宗交到他的手里,想来也能瞑目。 “一日为尊上,终身为尊上。” “尊上,妖尊之位,我不敢妄想。论妖力,你如今是三界之中妖力最强的人。论资历,你此次一战成名,彻底成为三界之中的战神。” “不论怎样,这位置我不坐。尊上你要是不想要,就给别人好了。” 陵周不接茬,妖尊之位并没有那么好做。 他前世死在华长山,这足以证明他若是做了妖尊,那一定不是一个好妖尊。 若要在天下和甄寒之间,逼他做一个选择,那无论何时,他都会选择后者。 不是因为天下不重要,只是因为被舍弃之人不能辜负坚定同自己站在一处的人。 有的时候,追随自己的人多了,人就不能做出太坚定的选择。而做选择太艰难,他不愿意。 “是啊,更何况我觉得妖尊之位能者居之。” “倒不是我觉得陵周做妖尊不好,只是……” 甄寒想到已逝的老五爷,说出心里话。 他开口道,“祁婴,完成老五爷和老妖尊遗愿的是你,替三界成功争了好些安稳日子的也是你。” “这妖尊之位,非你莫属。你若是现下有事,那陵周替你料理妖界些日子也就罢了,你要是想完全就撂挑子走人,那别说陵周不答应,我也不答应。” 他相信,祁婴来到这异世,是异世之福。 现在时局稳定,也该到了享受三界安稳的好日子。 见推拖不得,祁婴也懒得再费口舌。 反正甄寒已经答应陵周替他料理妖界,那只要他拖一拖,总能让陵周料理个数百年。 等什么时候,他总能找个借口,先斩后奏、昭告三界,那妖尊之位自然而然就是陵周的。陵周就算想躲,也躲不掉。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终章2 寻华萦琴的第一日,无获。 第二日,无获。 第三日,无获。 …… 第十日,无获,但逢一故人。 见到筝月的时候,是在洛书宗境内的一处小山村里。 筝月流落到这里的时候,村里的人见她可怜,所以也就把一处空了几十年的茅草屋留给她住。 这茅草屋是几十年前的一位寡妇住的地方,寡妇死后,也无亲人,因此一直荒废。 “你说的是那个小傻子?” 村里的农妇见祁婴是路过此处的,再加之生得好看,因此也乐得与他多唠嗑几句。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疯疯癫癫,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不是我杀的,我还有上古残卷,还能活的……” “我们村里的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什么杀人的事情。” “本来我们也不想收留她,可她长得实在是不像能杀人的人。你看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饭也不会做。就是神志清醒的时候,帮着村里人打了下手,教孩子们识字,靠着些村民给的吃食,才活到今日。” 祁婴已记不得上次见到筝月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总之,是阔别已久的。 想来,她也不知道苏九晨已复生的事情,否则不会执念如此重。 当然,她应该也不知道苏乐已不在人世的事情,否则,想来她就算是要爬,也不会留在洛书宗境内。 祁婴想了许久,到底要不要上前去说几句话。 这时,筝月正是发病的时候,她神志不清,躲在茅草屋前的柴火堆后头。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村里村妇不要的衣裳,蓬头垢面,看起来很是不幸。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也有个人路过了咱们村子。” “那人长得也年轻,看起来也才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他看到那小傻子,也寻我问了几句嘴。” 祁婴有些震惊,现在仙门弟子收拾自家残局都来不及,想来也不会有人特地挑这个时候下山卫道。 这小村庄实在是太偏,偏到外头的人们都几乎要忘记这里的存在。他实在是想不到还会有何人能同面前的村妇问起筝月的事情。 思来想去,应该也就只有一人了。 “那公子也是心善,给她买了好多的吃食和漂亮衣裳,偏偏那傻子不识货,那公子买的东西,她是一概也没有吃,一概也没有用。” “这不,那公子给了我们好些银子,说是希望我们能够善待她。” “也不知这小傻子是什么来头,竟然有这样的福分。” 祁婴听到这里,心里也彻底明了了。 想来,苏九晨是原谅筝月了的。 也是,苏九晨是苏乐教导的人,最是宽容仁爱不过。筝月对他所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是过去的事情,那也就没必要计较了。 不知为何,祁婴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诗来,轻舟已过万重山。 终于,也没有一昧的听着农妇说话。 祁婴亦也是从怀中拿出一袋银两来,“这姑娘来头很大,祖上是修仙的人,和三宗宗主也有些交情。” “还希望,你们能够多多照顾她,保她余生安稳。” “若是这些银两不够用了,就去白月宗,到那时,自会有人给你们银两。” 也许是过去之事已过去的关系,祁婴如今对筝月也彻底宽容起来。 而农妇一听筝月和三宗有关,也顿时改了‘小傻子’这三字的代称。 人界安稳多靠仙门维护,更何况这次人界还因仙门大胜而被免于劫难,因此,纵然是这么一个小山村,对仙门大户的敬意,如今也是比海深天高。 祁婴离开山村时,并未同筝月说上一句话,但想来,也无需再说什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终章2 寻华萦琴的第一日,无获。 第二日,无获。 第三日,无获。 …… 第十日,无获,但逢一故人。 见到筝月的时候,是在洛书宗境内的一处小山村里。 筝月流落到这里的时候,村里的人见她可怜,所以也就把一处空了几十年的茅草屋留给她住。 这茅草屋是几十年前的一位寡妇住的地方,寡妇死后,也无亲人,因此一直荒废。 “你说的是那个小傻子?” 村里的农妇见祁婴是路过此处的,再加之生得好看,因此也乐得与他多唠嗑几句。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疯疯癫癫,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不是我杀的,我还有上古残卷,还能活的……” “我们村里的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什么杀人的事情。” “本来我们也不想收留她,可她长得实在是不像能杀人的人。你看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饭也不会做。就是神志清醒的时候,帮着村里人打了下手,教孩子们识字,靠着些村民给的吃食,才活到今日。” 祁婴已记不得上次见到筝月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总之,是阔别已久的。 想来,她也不知道苏九晨已复生的事情,否则不会执念如此重。 当然,她应该也不知道苏乐已不在人世的事情,否则,想来她就算是要爬,也不会留在洛书宗境内。 祁婴想了许久,到底要不要上前去说几句话。 这时,筝月正是发病的时候,她神志不清,躲在茅草屋前的柴火堆后头。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村里村妇不要的衣裳,蓬头垢面,看起来很是不幸。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也有个人路过了咱们村子。” “那人长得也年轻,看起来也才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他看到那小傻子,也寻我问了几句嘴。” 祁婴有些震惊,现在仙门弟子收拾自家残局都来不及,想来也不会有人特地挑这个时候下山卫道。 这小村庄实在是太偏,偏到外头的人们都几乎要忘记这里的存在。他实在是想不到还会有何人能同面前的村妇问起筝月的事情。 思来想去,应该也就只有一人了。 “那公子也是心善,给她买了好多的吃食和漂亮衣裳,偏偏那傻子不识货,那公子买的东西,她是一概也没有吃,一概也没有用。” “这不,那公子给了我们好些银子,说是希望我们能够善待她。” “也不知这小傻子是什么来头,竟然有这样的福分。” 祁婴听到这里,心里也彻底明了了。 想来,苏九晨是原谅筝月了的。 也是,苏九晨是苏乐教导的人,最是宽容仁爱不过。筝月对他所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是过去的事情,那也就没必要计较了。 不知为何,祁婴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诗来,轻舟已过万重山。 终于,也没有一昧的听着农妇说话。 祁婴亦也是从怀中拿出一袋银两来,“这姑娘来头很大,祖上是修仙的人,和三宗宗主也有些交情。” “还希望,你们能够多多照顾她,保她余生安稳。” “若是这些银两不够用了,就去白月宗,到那时,自会有人给你们银两。” 也许是过去之事已过去的关系,祁婴如今对筝月也彻底宽容起来。 而农妇一听筝月和三宗有关,也顿时改了‘小傻子’这三字的代称。 人界安稳多靠仙门维护,更何况这次人界还因仙门大胜而被免于劫难,因此,纵然是这么一个小山村,对仙门大户的敬意,如今也是比海深天高。 祁婴离开山村时,并未同筝月说上一句话,但想来,也无需再说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终章3 于人界已三月有余。 寻琴途中,祁婴也特地去不为人知的山林野地里瞧过,抱着侥幸的心态,幻想能找到遗漏于人间的复生之物,可终是一无所获。 萧含生前,曾经将话说的很清楚。 折郁君,是这世上最后一棵棪树。 关于这件事情,祁婴不是不记得,只是现在……实在没法将它当真。 他只能日日无巨细的找华萦琴的踪迹,顺道看看这世上究竟还有哪里可以生长棪树和返魂树。 今世,祁婴才知道从前苏乐为了替他去找寻复生之法有多艰难。也不知道,苏乐从前是花了多少的功夫,受了多少的苦。 人间四季更迭,春夏秋冬,轮回又有数十次。 如今祁婴跋山涉水,已走遍洛书宗、乾坤宗境内各地。 前些日子,祁婴已正式将妖界妖尊一位传给了陵周,陵周虽不愿意,但勉强也还是接下了。 今日,是陵周在天九城正式继位妖尊的日子。 为了赴宴祝贺,祁婴特地在去妖界前,收服了只上好的妖兽,准备带去给陵周当贺礼。 可惜路途偏远,终是错过了宴会的时辰。 等祁婴到天九城时,陵周和甄寒两人,正站在仙乐殿处的高阁上,两人闲看日落西山,时而说些两句,背影早就不复从前孤冷。 “陵周,你还记不记得?” “我和你在临漳城的时候,当时我用驯庶术救了你。我央着你带我去大阿山,你死活都不肯,虽然没说话,但我知道你就是在装聋作哑。” 甄寒微眯着眼,桃花眼十分好看,看着陵周的时候,心里十分满足。 陵周笑而不语,他自然是记得的, -- 那时,他并未打算带甄寒一道前往大阿山,可没想到却被骂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知恩不报、反面无情。 往常的时候,他对这些外人评价素来不在意,但或许那时是真的被吵得烦了。 他才用一句话搪塞婉拒他,“若要带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摘下天边月,为我今夜枕边彻夜照明。” 甄寒百无聊赖,世上根本无人能摘下天上的那轮月好么! 他不服气,从百物囊中掏出上好的白玉酒杯,倒酒。 他当时都想好了,要是陵周答应带他去大阿山,他就把杯中的酒递到他嘴边,讨个好卖个乖。 要是陵周不答应,那他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辛辣的酒倒他伤口上!反正烈酒还能解毒,也不算太难为他。 但看到陵周那张好看的脸,他哪里还舍得为难? 因此,他虽不服,但却举起酒杯靠近陵周,同他互相刁难。 甄寒故作为难道,“我若真能为你摘下天边月,那你能不能顺道送我一片漫天星辰?” 反正月亮是摘不下的,那星辰自然也是摘不下。 既然都摘不下,不就是吹嘘几句么?他陵周会得,他甄寒难道就不会? 谁料陵周并不接招,只轻笑一声,认真道,“若你能摘得那一轮月,我又何妨送你一片星?” 甄寒被这些话噎得生了闷气,怒问,“陵周君?你倒是给我个准话,你究竟要不要带着我一同前去!” “陵周君,你若不带我一程。你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知恩不报、反面无情!” …… 最后,陵周才是没了法子,为了避免再被吵到,直接化为原形,等着甄寒上背,再是一同到大阿山去。 -- 回忆起当年来,两人此刻相视一笑,像是历尽千帆,终于寻了个彼此安稳的好地方,过着往后安稳的一生。 场面温馨自然,羡煞旁人。 祁婴不忍坏了面前的美好氛围,也不出声,就随手招呼了个妖侍,并轻声嘱咐妖侍务必要转交贺礼。 刚是要离开时,只听甄寒忽而提起,“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说华萦琴……会不会一直都在岐山?” 细想三界之地,折郁化成人身后,在天九城待的最久,而后便是在岐山的驻扎地待的最久。 萧含不可能会将华萦琴留在妖界,那没准会将华萦琴留在岐山。 毕竟,驻扎地里,那个通往阳绝城的山洞,是折郁唯独对世间还留有留恋的地方。 “折郁君刚死之时,我虽曾去那山洞瞧过。夜明珠的光芒,恰似天幕之上的银河。除去那些之外,别无其他。” “可我又在想,会不会……萧含后来又将华萦琴藏在山洞里了?” 岐山境内的驻扎地,因为杀戮太重,不知枉死了多少人界百姓和仙门弟子。因此,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人敢涉足。 如果萧含真将华萦琴放在那,若是运气好,没准华萦琴永生永世也不会被找到。 谁让陵周当初在仙门众人面前编造了谎话,说是折郁已经将通往阳绝城的山洞摧毁了! 未听下去,祁婴已不顾其他,一眨眼的功夫,就御剑往岐山而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终章3 于人界已三月有余。 寻琴途中,祁婴也特地去不为人知的山林野地里瞧过,抱着侥幸的心态,幻想能找到遗漏于人间的复生之物,可终是一无所获。 萧含生前,曾经将话说的很清楚。 折郁君,是这世上最后一棵棪树。 关于这件事情,祁婴不是不记得,只是现在……实在没法将它当真。 他只能日日无巨细的找华萦琴的踪迹,顺道看看这世上究竟还有哪里可以生长棪树和返魂树。 今世,祁婴才知道从前苏乐为了替他去找寻复生之法有多艰难。也不知道,苏乐从前是花了多少的功夫,受了多少的苦。 人间四季更迭,春夏秋冬,轮回又有数十次。 如今祁婴跋山涉水,已走遍洛书宗、乾坤宗境内各地。 前些日子,祁婴已正式将妖界妖尊一位传给了陵周,陵周虽不愿意,但勉强也还是接下了。 今日,是陵周在天九城正式继位妖尊的日子。 为了赴宴祝贺,祁婴特地在去妖界前,收服了只上好的妖兽,准备带去给陵周当贺礼。 可惜路途偏远,终是错过了宴会的时辰。 等祁婴到天九城时,陵周和甄寒两人,正站在仙乐殿处的高阁上,两人闲看日落西山,时而说些两句,背影早就不复从前孤冷。 “陵周,你还记不记得?” “我和你在临漳城的时候,当时我用驯庶术救了你。我央着你带我去大阿山,你死活都不肯,虽然没说话,但我知道你就是在装聋作哑。” 甄寒微眯着眼,桃花眼十分好看,看着陵周的时候,心里十分满足。 陵周笑而不语,他自然是记得的, -- 那时,他并未打算带甄寒一道前往大阿山,可没想到却被骂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知恩不报、反面无情。 往常的时候,他对这些外人评价素来不在意,但或许那时是真的被吵得烦了。 他才用一句话搪塞婉拒他,“若要带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摘下天边月,为我今夜枕边彻夜照明。” 甄寒百无聊赖,世上根本无人能摘下天上的那轮月好么! 他不服气,从百物囊中掏出上好的白玉酒杯,倒酒。 他当时都想好了,要是陵周答应带他去大阿山,他就把杯中的酒递到他嘴边,讨个好卖个乖。 要是陵周不答应,那他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辛辣的酒倒他伤口上!反正烈酒还能解毒,也不算太难为他。 但看到陵周那张好看的脸,他哪里还舍得为难? 因此,他虽不服,但却举起酒杯靠近陵周,同他互相刁难。 甄寒故作为难道,“我若真能为你摘下天边月,那你能不能顺道送我一片漫天星辰?” 反正月亮是摘不下的,那星辰自然也是摘不下。 既然都摘不下,不就是吹嘘几句么?他陵周会得,他甄寒难道就不会? 谁料陵周并不接招,只轻笑一声,认真道,“若你能摘得那一轮月,我又何妨送你一片星?” 甄寒被这些话噎得生了闷气,怒问,“陵周君?你倒是给我个准话,你究竟要不要带着我一同前去!” “陵周君,你若不带我一程。你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知恩不报、反面无情!” …… 最后,陵周才是没了法子,为了避免再被吵到,直接化为原形,等着甄寒上背,再是一同到大阿山去。 -- 回忆起当年来,两人此刻相视一笑,像是历尽千帆,终于寻了个彼此安稳的好地方,过着往后安稳的一生。 场面温馨自然,羡煞旁人。 祁婴不忍坏了面前的美好氛围,也不出声,就随手招呼了个妖侍,并轻声嘱咐妖侍务必要转交贺礼。 刚是要离开时,只听甄寒忽而提起,“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说华萦琴……会不会一直都在岐山?” 细想三界之地,折郁化成人身后,在天九城待的最久,而后便是在岐山的驻扎地待的最久。 萧含不可能会将华萦琴留在妖界,那没准会将华萦琴留在岐山。 毕竟,驻扎地里,那个通往阳绝城的山洞,是折郁唯独对世间还留有留恋的地方。 “折郁君刚死之时,我虽曾去那山洞瞧过。夜明珠的光芒,恰似天幕之上的银河。除去那些之外,别无其他。” “可我又在想,会不会……萧含后来又将华萦琴藏在山洞里了?” 岐山境内的驻扎地,因为杀戮太重,不知枉死了多少人界百姓和仙门弟子。因此,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人敢涉足。 如果萧含真将华萦琴放在那,若是运气好,没准华萦琴永生永世也不会被找到。 谁让陵周当初在仙门众人面前编造了谎话,说是折郁已经将通往阳绝城的山洞摧毁了! 未听下去,祁婴已不顾其他,一眨眼的功夫,就御剑往岐山而去。 第三百四十章 终章4 数十年的时光弹指而过,如今梓陌修仙有道,长得也还是一如从前的俊秀,倒是性子,是更加的沉稳了些。 祁婴并未通知梓陌自己的行踪,但梓陌感知岐山境内有熟悉的妖气,便传了密音给丁黎,且先行一步下山。 师徒俩再次见面时,只觉岁月流逝太快。 曾经折郁的驻扎地,如今杂草都有半个人高,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草木,时而还有蝉鸣鸟啼声传来。 祁婴用妖力开辟出一条道,一步一步穿过绵长的草地,往曾经的山洞而去。 山洞门口有一颗两人高的巨石。显然,门口是被人有意而为之的堵住。 祁婴拂手间,妖力已不费吹灰之力将巨石碾碎。 碾碎的刹那,山洞内的光芒忽然斜撒,光线柔和,引人不自觉往里走。 祁婴每走一步,只觉历经漫长岁月,每一步,心中的希望便加重,忧虑也多了几重。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山洞尽头处,静静躺着一把被锦绸盖住的琴。 琴长约三尺六寸五,祁婴见了,失声而笑,立即快步上前,将锦绸掀开。 几道灼痕,七徽处纹有棪叶。果真是华萦琴! “世有棪树,可制华萦琴,若配以返魂香,可令人起死回生!” “师尊,如今苏乐师叔真的可以复生了!” 已是一宗之主的梓陌,看到华萦琴的时候,也难忍心中的动容。 祁婴今年已经两百三十岁,虽然为妖者,活得当然可以长些,但梓陌还是不免还是要为过去没有苏乐仙宗存在的几十年而感慨。 听着梓陌的话,祁婴顿时怔住—— 是了,现在有了华萦琴,只剩返魂香了。 可返魂香,他又要去哪里找? “师尊,其实丁黎师弟这些年一直都在替师尊你保留着返魂香。” “苏乐师叔从前早已有先见之明,早在东陵湖的湖水倾泻苏门之前,苏乐师叔就已经让丁黎师弟提前转移了返魂树。” 梓陌全盘托出,“后来,在苏乐师叔离世之前,返魂香也早就已经研制好。”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告诉祁婴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担心他难以找到华萦琴。 若是没有华萦琴,那空有返魂香也没有用处。 与其先给祁婴希望,不如让他自己先去找到希望。 …… 丁黎带着返魂香到岐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天明。 此刻,在整个岐山白月宗的飞烟殿前,所有的年轻弟子们都在背着宗训,练习术法。 这些未经历过几十年前妖界和仙门大战的年轻弟子们,带着先辈对未来的期许,心怀良善与正直,并且励志守卫疆域,成为走在正道上的人。 岐山禁地。 也许因果循环不是没有道理,从前祁婴在岐山而死,又复生于岐山。 如今,苏乐在岐山而死,如今也要复生于岐山。 焚香招魂,琴声悠长。 天明时朝日缓缓升起,祁婴面向朝阳,满眼都是希望与生机。 如果复生之术一定要付出惨烈的代价,一定要经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那请上苍有好生之德,让他们此后安稳度日,在人生的最后道路上,等元神归于沉寂后,再永生湮灭。 返魂香焚至尽时,才是召集齐苏乐的魂魄。 梓陌一曲弹尽,祁婴才是忐忑转过身—— 幸好,苏乐回来了。 纵使阔别已久,但他仍是从前模样。 仙姿俊逸,一如当年,雅人深致。 苏乐一身浅紫,眉眼恰似朝阳柔和,在清晨微冷的风中,轻声唤道,“阿婴,许久不见。” …… 第三百四十章 终章4 数十年的时光弹指而过,如今梓陌修仙有道,长得也还是一如从前的俊秀,倒是性子,是更加的沉稳了些。 祁婴并未通知梓陌自己的行踪,但梓陌感知岐山境内有熟悉的妖气,便传了密音给丁黎,且先行一步下山。 师徒俩再次见面时,只觉岁月流逝太快。 曾经折郁的驻扎地,如今杂草都有半个人高,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草木,时而还有蝉鸣鸟啼声传来。 祁婴用妖力开辟出一条道,一步一步穿过绵长的草地,往曾经的山洞而去。 山洞门口有一颗两人高的巨石。显然,门口是被人有意而为之的堵住。 祁婴拂手间,妖力已不费吹灰之力将巨石碾碎。 碾碎的刹那,山洞内的光芒忽然斜撒,光线柔和,引人不自觉往里走。 祁婴每走一步,只觉历经漫长岁月,每一步,心中的希望便加重,忧虑也多了几重。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山洞尽头处,静静躺着一把被锦绸盖住的琴。 琴长约三尺六寸五,祁婴见了,失声而笑,立即快步上前,将锦绸掀开。 几道灼痕,七徽处纹有棪叶。果真是华萦琴! “世有棪树,可制华萦琴,若配以返魂香,可令人起死回生!” “师尊,如今苏乐师叔真的可以复生了!” 已是一宗之主的梓陌,看到华萦琴的时候,也难忍心中的动容。 祁婴今年已经两百三十岁,虽然为妖者,活得当然可以长些,但梓陌还是不免还是要为过去没有苏乐仙宗存在的几十年而感慨。 听着梓陌的话,祁婴顿时怔住—— 是了,现在有了华萦琴,只剩返魂香了。 可返魂香,他又要去哪里找? “师尊,其实丁黎师弟这些年一直都在替师尊你保留着返魂香。” “苏乐师叔从前早已有先见之明,早在东陵湖的湖水倾泻苏门之前,苏乐师叔就已经让丁黎师弟提前转移了返魂树。” 梓陌全盘托出,“后来,在苏乐师叔离世之前,返魂香也早就已经研制好。”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告诉祁婴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担心他难以找到华萦琴。 若是没有华萦琴,那空有返魂香也没有用处。 与其先给祁婴希望,不如让他自己先去找到希望。 …… 丁黎带着返魂香到岐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天明。 此刻,在整个岐山白月宗的飞烟殿前,所有的年轻弟子们都在背着宗训,练习术法。 这些未经历过几十年前妖界和仙门大战的年轻弟子们,带着先辈对未来的期许,心怀良善与正直,并且励志守卫疆域,成为走在正道上的人。 岐山禁地。 也许因果循环不是没有道理,从前祁婴在岐山而死,又复生于岐山。 如今,苏乐在岐山而死,如今也要复生于岐山。 焚香招魂,琴声悠长。 天明时朝日缓缓升起,祁婴面向朝阳,满眼都是希望与生机。 如果复生之术一定要付出惨烈的代价,一定要经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那请上苍有好生之德,让他们此后安稳度日,在人生的最后道路上,等元神归于沉寂后,再永生湮灭。 返魂香焚至尽时,才是召集齐苏乐的魂魄。 梓陌一曲弹尽,祁婴才是忐忑转过身—— 幸好,苏乐回来了。 纵使阔别已久,但他仍是从前模样。 仙姿俊逸,一如当年,雅人深致。 苏乐一身浅紫,眉眼恰似朝阳柔和,在清晨微冷的风中,轻声唤道,“阿婴,许久不见。”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终章5 庚子年腊月廿五。 又是一年好时节,应陵周和甄寒邀约,祁婴和苏乐特地前去赴会大阿山看望水碧。 这些年,约莫五十年的光景,陵周和甄寒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去大阿山。 一是水碧为故人,当年他们一个是妖君一个是少宗主的时候,虽然没有正式碰过面,但照拂故人是应该做的。 二是水碧也实在可怜,自五十年前遣散妖侍后,就孤家寡人的独居。 也许是不想见水碧终日困顿于自己的心结,几十年前他们就将龙族魂魄尽在大阿山的消息传出,言明水碧为了守护龙族,被萧含施法,日夜不得离开大阿山。 消息传出,妖界便有不少人时不时前来陪水碧解闷。 这些年大阿山云雀宫的门庭,丝毫不比水碧在天九城时的水碧府来得冷落。 如今,水碧已是过了十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前不久,在得知苏乐复生后,她也终于是卸下了终日的愧疚之心。 而苏乐复生后,就被祁婴带回北丘日夜照顾,平日里祁婴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每日围着苏乐转,唯恐他被冷风吹了、吃的少了、穿的少了、睡的不安了。 祁婴尝过苏乐不在时的痛苦,便就想在苏乐在世,两人能够更加安宁的度日。 世人向来对失而复得的东西更加珍惜。 而他今生有幸失而复得,所以定当更加珍惜苏乐,弥补过去的一切遗憾。 自苏乐复生时,消息就已经开始传至三界。 如今,仙门与妖界关系尚好,所以今日祁婴和苏乐出行,以三大宗为首的宗主们,就带着一些小门派的门主们,主动齐聚到了潭安郡。 齐聚到潭安郡的原因不外乎是,潭安郡是妖界和仙门的疆界,若要去大阿山,那必经之地就是此处。 “得知师宗复生时,我们这些人都恨不得立刻前来看望师宗您。” “只是您刚复生,就被祁婴师叔接去了北丘,是以看望一事,才是耽搁了些日子。” 苏六箫如今是洛书宗的宗主,因修仙的天分略差些,所以看着也比梓陌和丁黎要显得年纪大。 他自小便受到苏乐的知遇之恩,也曾被他悉心教导过,如今真真切切看到苏乐活着,是真心感到高兴。 苏乐微微颔首示意,“无事。我都知道。” 一番感怀过去,畅谈从前。 良久,梓陌、苏六箫与丁黎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将一则文书交付到祁婴手中。 为避嫌,开口说话的是丁黎。 他们三人之中,一个是祁婴扶植的弟子,一个是苏乐教导的弟子,也就只有他,在仙门中人看来,立场显得较为中立些。 文书是仙门各家拿了印章齐齐盖过的。 文书上的内容,是他们这三人奔走五十年得来的成果—— 仙门百家,举家迁徙,自愿退潭安郡千里之地。累世通家,与妖界世代交好。 丁黎双手将文书奉上,“萧含生前曾立誓,在他有生之年,定会让仙门之人自觉退避两家结界处千里外。” “现在萧含不在了,祁婴师叔您之前又不计前嫌救了整个仙门。” “这份迟来五十年的文书,是整个仙门对您的感激之情。现在,文书就交由您手中。” 祁婴接过文书,拿时指尖有力,内心动容。 自苏乐五十年前在岐山离世时,他对世上大多之事都已经不那么执着。 自然,他也不信仙门和妖界之间真的能够累世通家、世代交好。但现在既然有这么一份文书在,那明面上,三界之间维持安稳的时间也能更久些。 “多谢。” 祁婴道谢过后,将文书收入袖中,打料等见到陵周时,再行转交。 现在,也算萧含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了。 要是他能够知道仙门已自退疆界千里,还承诺世代交好,或许他也自觉有颜面能够去见老五爷。 如今的三宗之主,看着曾经掀起巨浪又平定潮海的两人一一远去,注目着他们的背影,带领着众位仙门子弟,久久伫立。 妖、人有别,立场有别,即使曾经是师徒,往后想来能见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 两人在踏浪剑上,路过人间的苍梧山,苏乐轻声唤道,“阿婴,余生漫长,如今是有足够的闲暇,去苍梧山看看漫山遍野了。” 祁婴握紧他的手,手心微暖,唇畔泛着极其柔和的笑意,“好。还有北边的卞庄镇,等今年秋季,我们就一道去看满山红艳的枫林!” 如暖流流遍心田,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就是觉得世间纵有千般好万般好,都不及眼前人的一般好。 祁婴低沉笑了声,一切都来之不易,但幸好,一切都圆满值得。 “苏乐,我只要一想到,如今咱们都过得很好,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悦然。” “以往种种,都已成过去。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苏乐笑容徐徐绽开,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郑重应下一句,“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和苏乐,就是如此。 从今往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从今往后,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从今往后,坐看闲庭花开落,闲看暮色天高海阔。 …… 另一头,陵周和甄寒带了些活泼好动的妖兽,准备拜访大阿山时,送给水碧解闷。 行往大阿山途中,陵周带着妖兽们一路东行,而甄寒则故作尾随状。 后者腾空飞起,再是挑了一个潇洒的后空翻姿势落地,稳稳当当落在陵周面前,拦下自己眼中唯一的陵周君。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性命来!” 甄寒一气呵成,挑着微扬的剑眉,冲他勾唇笑起。 陵周生怕他摔着,确认他站稳后,才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若我连性命都给你了,那我又如何才能从此路过去?” 甄寒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折扇神似当年在临漳城两人初遇时所购入的那把。 他缓缓绽开折扇,笑容风华绝代,笑道,“性命若是能予我,那你便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那你自然能从此路过去。” 无视周遭的妖兽,甄寒步履如飞,径直奔向眼前的陵周。 不由分说,不用顾忌,扑进温暖又安然的怀抱。 世间当真日日春光好,有心中人相伴,便觉得过往的一切,就都不那么苦了。 …… 完结。 第三百四十一章 终章5 庚子年腊月廿五。 又是一年好时节,应陵周和甄寒邀约,祁婴和苏乐特地前去赴会大阿山看望水碧。 这些年,约莫五十年的光景,陵周和甄寒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去大阿山。 一是水碧为故人,当年他们一个是妖君一个是少宗主的时候,虽然没有正式碰过面,但照拂故人是应该做的。 二是水碧也实在可怜,自五十年前遣散妖侍后,就孤家寡人的独居。 也许是不想见水碧终日困顿于自己的心结,几十年前他们就将龙族魂魄尽在大阿山的消息传出,言明水碧为了守护龙族,被萧含施法,日夜不得离开大阿山。 消息传出,妖界便有不少人时不时前来陪水碧解闷。 这些年大阿山云雀宫的门庭,丝毫不比水碧在天九城时的水碧府来得冷落。 如今,水碧已是过了十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前不久,在得知苏乐复生后,她也终于是卸下了终日的愧疚之心。 而苏乐复生后,就被祁婴带回北丘日夜照顾,平日里祁婴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每日围着苏乐转,唯恐他被冷风吹了、吃的少了、穿的少了、睡的不安了。 祁婴尝过苏乐不在时的痛苦,便就想在苏乐在世,两人能够更加安宁的度日。 世人向来对失而复得的东西更加珍惜。 而他今生有幸失而复得,所以定当更加珍惜苏乐,弥补过去的一切遗憾。 自苏乐复生时,消息就已经开始传至三界。 如今,仙门与妖界关系尚好,所以今日祁婴和苏乐出行,以三大宗为首的宗主们,就带着一些小门派的门主们,主动齐聚到了潭安郡。 齐聚到潭安郡的原因不外乎是,潭安郡是妖界和仙门的疆界,若要去大阿山,那必经之地就是此处。 “得知师宗复生时,我们这些人都恨不得立刻前来看望师宗您。” “只是您刚复生,就被祁婴师叔接去了北丘,是以看望一事,才是耽搁了些日子。” 苏六箫如今是洛书宗的宗主,因修仙的天分略差些,所以看着也比梓陌和丁黎要显得年纪大。 他自小便受到苏乐的知遇之恩,也曾被他悉心教导过,如今真真切切看到苏乐活着,是真心感到高兴。 苏乐微微颔首示意,“无事。我都知道。” 一番感怀过去,畅谈从前。 良久,梓陌、苏六箫与丁黎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将一则文书交付到祁婴手中。 为避嫌,开口说话的是丁黎。 他们三人之中,一个是祁婴扶植的弟子,一个是苏乐教导的弟子,也就只有他,在仙门中人看来,立场显得较为中立些。 文书是仙门各家拿了印章齐齐盖过的。 文书上的内容,是他们这三人奔走五十年得来的成果—— 仙门百家,举家迁徙,自愿退潭安郡千里之地。累世通家,与妖界世代交好。 丁黎双手将文书奉上,“萧含生前曾立誓,在他有生之年,定会让仙门之人自觉退避两家结界处千里外。” “现在萧含不在了,祁婴师叔您之前又不计前嫌救了整个仙门。” “这份迟来五十年的文书,是整个仙门对您的感激之情。现在,文书就交由您手中。” 祁婴接过文书,拿时指尖有力,内心动容。 自苏乐五十年前在岐山离世时,他对世上大多之事都已经不那么执着。 自然,他也不信仙门和妖界之间真的能够累世通家、世代交好。但现在既然有这么一份文书在,那明面上,三界之间维持安稳的时间也能更久些。 “多谢。” 祁婴道谢过后,将文书收入袖中,打料等见到陵周时,再行转交。 现在,也算萧含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了。 要是他能够知道仙门已自退疆界千里,还承诺世代交好,或许他也自觉有颜面能够去见老五爷。 如今的三宗之主,看着曾经掀起巨浪又平定潮海的两人一一远去,注目着他们的背影,带领着众位仙门子弟,久久伫立。 妖、人有别,立场有别,即使曾经是师徒,往后想来能见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 两人在踏浪剑上,路过人间的苍梧山,苏乐轻声唤道,“阿婴,余生漫长,如今是有足够的闲暇,去苍梧山看看漫山遍野了。” 祁婴握紧他的手,手心微暖,唇畔泛着极其柔和的笑意,“好。还有北边的卞庄镇,等今年秋季,我们就一道去看满山红艳的枫林!” 如暖流流遍心田,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就是觉得世间纵有千般好万般好,都不及眼前人的一般好。 祁婴低沉笑了声,一切都来之不易,但幸好,一切都圆满值得。 “苏乐,我只要一想到,如今咱们都过得很好,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悦然。” “以往种种,都已成过去。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苏乐笑容徐徐绽开,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郑重应下一句,“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和苏乐,就是如此。 从今往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从今往后,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从今往后,坐看闲庭花开落,闲看暮色天高海阔。 …… 另一头,陵周和甄寒带了些活泼好动的妖兽,准备拜访大阿山时,送给水碧解闷。 行往大阿山途中,陵周带着妖兽们一路东行,而甄寒则故作尾随状。 后者腾空飞起,再是挑了一个潇洒的后空翻姿势落地,稳稳当当落在陵周面前,拦下自己眼中唯一的陵周君。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性命来!” 甄寒一气呵成,挑着微扬的剑眉,冲他勾唇笑起。 陵周生怕他摔着,确认他站稳后,才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若我连性命都给你了,那我又如何才能从此路过去?” 甄寒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折扇神似当年在临漳城两人初遇时所购入的那把。 他缓缓绽开折扇,笑容风华绝代,笑道,“性命若是能予我,那你便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那你自然能从此路过去。” 无视周遭的妖兽,甄寒步履如飞,径直奔向眼前的陵周。 不由分说,不用顾忌,扑进温暖又安然的怀抱。 世间当真日日春光好,有心中人相伴,便觉得过往的一切,就都不那么苦了。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