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异志之魏国篇》 第一章·初入大梁 魏国,战国之雄主,其余诸国之暂不可望其项背。 大梁,魏国之都,天下名士云集,商政中心,市井喧闹,人群川流,可谓壮观。 郁旸涎才至大梁城门之下,望着从城中进出的不息人流,已在心中暗暗感叹大魏繁华,当真不是山西之国可比。只是他随后又低头一笑,笑容只在唇角闪现了眨眼的功夫便即刻不见,随同他意味深长的眼波,一起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大梁城中不乏各国名士,都望在这雄霸之国谋求生计,譬如良驹得遇伯乐,入得朝野,日后指点江山,施展一身才华报复。因此城中百姓已是见惯了各色人物,但今日,从大梁西门自云来坊的这条道上,却有些不似以往。 郁旸涎正牵着马,信步走在人群之中。他听见在喧嚷的街市中传来了许多窃窃私语的人声,无外乎是那些“你看那人,生得真俊俏”“这是哪国来的公子,这般英俊丰采”之类的言语。 自来大梁的这一路上,郁旸涎已经听过不少这样的夸赞。更有甚者,他在经过少梁时,曾有少女当街向他抛了蔬果以示心仪之意。对此,他不作评论,反正不照镜子的话,他自己是看不见自己样貌的,是美是丑也碍不着他的眼。 在路人纷纷侧目相顾的惊艳目光里和那些对他的样貌毫无新意的惊叹声中,郁旸涎到了大梁城中最鼎鼎有名之处——云来坊。 作为诸国交换情报、沟通消息最密集的大梁,城内这座云来坊则是消息灵通之最灵通所在,进出之人除了茶客、酒客、棋友、有识之士外,便是各国安插在魏国境内的间谍,互相打探各自所需作为向本国交代的资源。 郁旸涎对这些事心知肚明,却根本不以为意。他抬头望了一眼云来坊的牌匾,还未开口,就已有坊中小童出来迎接,笑嘻嘻道:“这位公子请将座驾交与小人,入内便可。” 郁旸涎将缰绳递去小童手里,正了衣冠,这才提步走入云来坊。然他才跨进门槛,就有跑堂笑脸相迎,问道:“公子是要饮茶还是品酒,或是执弈?” 此时一楼大堂中正完结了一局大盘灭国棋,魏国胜,楚国败,许多围观之人正在回味方才对弈的路数,头耳交接着进行评论。 郁旸涎负手站在偌大的棋盘之下,看着纵横交错的棋子,凝神思索起来,全然忘记了身边还在等候自己回答的跑堂。 跑堂见郁旸涎一心观察着棋盘并不好意思打扰,正犹豫着是否要退下,却听这面生的俊俏公子抬手指着棋盘道:“来上一局。” 这大盘灭国棋本就是高手切磋之用,用棋之道犹如自身学识之道,更是对这天下运势的观瞻判断之道,若无气吞天下之势,也是不敢妄自相约此局的。 如今场内有听见郁旸涎此言者,都不由投义惊讶目光,但见这翩翩少年,轩眉星目,形貌昳丽,一袭白衣广袖看来气质出尘,唯衣襟与衣摆处绣着奇怪的墨色图案,衬在他身上倒也相得益彰,令人心生艳羡。 跑堂的在云来坊见过不少最初信心满满,却因为一局大盘灭国棋而自信尽失,中途弃子疾走的游士,如今看着这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少年,倒是有些怕他万一输了挂不住面子,便好心想进行劝说。 只是不等跑堂的开口,郁旸涎已昂首走上场中搭建的高台,跪坐蒲团之上,执白子示众道:“秦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山西秦国,蛮荒之地,向来为山东诸国所不以为意。有道是国势如棋势,但凡要下这大盘灭国棋的,无不想在众人面前一展所长,赢棋便是目的,因此他们大多选择强盛之国,借此以助棋运。可现今这白衣少年竟选了个几乎无人心仪的秦国,当真让人觉得可笑之极。 有人劝道:“公子只当方才玩笑,换一国吧。” 郁旸涎面不改色,将白子放回棋盒中,道:“就是秦国,可有棋友相会?” 众人见郁旸涎虽无厉色倒也神色坚决,只当他还少不更事,来这里糊弄大家,便各自散了,想他稍后便会觉得无趣,自己离开。 面对如此冷落,郁旸涎并无半分不满,周围鼎沸人声似根本无法影响他。众人只见他始终挺直了脊梁跪坐在台上,双眼闭合正在冥想。 “这少年好生奇怪,不是大梁人吧?” “一看就是来哗众取宠的,且看看没人理他,他作何反应。” “好端端相貌,没成想竟是个傻子。” 看客们交头接耳地对郁旸涎评头论足,一直到棋奴将所有棋子都收拾完毕仍不见郁旸涎有任何要离去的意思。 虽然周围人声嘈杂,熙熙攘攘地混杂在一起,郁旸涎却一句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其中除了有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有对他衣上图案心存好奇的。他听着听着,嘴角不禁上扬。 “这位公子在笑什么?” 郁旸涎闻声睁眼,见一玄袍少年正要在自己面前入座。那人与自己年纪相仿,眉宇间却显得老成许多,此刻正含笑看着自己。 玄袍少年朝棋奴颔首道:“魏国。” 此时此刻,整个云来坊即刻安静下来。原本在一楼的宾客都不由自主地围拢到了高台边,而那些在二三楼的客人也都竞相到了栏杆边,力求能够清楚地一观这场从开始就“实力悬殊”的棋局。 玄袍少年看着郁旸涎,问道:“我不请公子换国,但是否需要换棋?” 黑子先行,可以先发制人,而郁旸涎选择了积弱的秦国还选了白子,从棋运和出手上都差人一手,实在是不利于这局棋,在旁人眼中,玄袍少年是出于好意,才让郁旸涎换黑子先行。 郁旸涎摇头道:“白衣配白子,公子请。” 众人暗道郁旸涎好不识趣,便都想看一看这心气颇高的白衣少年是如何带着他的秦国在这棋盘之上一败涂地的。 玄袍少年不再迁就,这就举子下了第一手。 自此开始,云来坊中的所有目光便都聚焦在了这两名少年身上,自然也都注意着他们身侧那块被逐渐挂满棋子的巨型棋盘。 “公子看来眼生,不是本地人吧?”玄袍少年问道。 “燕国人,自秦国来。” “东燕西秦,公子这一遭走得迂回。” “赵齐楚韩秦皆已去国,此入大梁反倒是第一次遭人白眼。” “公子出人意表之举,寻常人确实难以理解。可否告知在下,公子为何要选择秦国?” “恰是自西秦而来,又无周室可选。” 周室虽已衰微,但诸国仍以其为尊,郁旸涎公然拿周皇室调侃,倒令玄袍少年有些愕然,道:“公子慎言。” 郁旸涎举子稍有犹豫,棋奴便停止了挂棋,这便引得围观众人为之牵挂紧张,只等着看郁旸涎如何应对玄袍少年步步紧逼的猛烈攻势。 “公子方才有意换棋帮衬,为何不选择势力稍逊之国与我对弈,也好在棋势上相让一些?”郁旸涎随意找了个话题问道。 “我是魏人,不爱‘冒充’他国。” “若我先选了魏国,公子岂不是不与我对弈了?” “若你选了魏国,大有人上来与你约战,也轮不到我了。” “秦国在众人眼中就如此不堪一用?” “难道可堪重用?” 郁旸涎笑而不语,摇着头又下了一子。 高台之上的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下棋,看似悠闲,然则那棋盘之上却杀机四伏,步步隐险,教那些看客看得惊心动魄,只道这局棋不到最后关头,不知究竟鹿死谁手。 郁旸涎看着棋盘上自己与那玄袍少年各占的半壁江山,当真有些犹豫起来,不由蹙眉稍作思量。 局势正在关键处,如今黑白两棋彼此厮杀正酣,众人都等待着接下去的发展,郁旸涎却在此时停手,真是让人心急如焚。有些楼上的看客已经急得连拍栏杆,楼下也有不少催促之声,却都不见那白衣少年有任何动作。 云来坊就此陷入胶着之境,一切犹如山雨欲来之势,不断积压着令人紧张的情绪,犹如两军交战到了生死关头。 在众人等待之际,却有一队卫兵突然冲入云来坊中,将高台迅速围住,引来诸人惊惑。 为首的卫兵长官大步跨上高台超郁旸涎叉手问道:“可是郁旸涎郁公子?” 郁旸涎摩挲着手中的棋子,仍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人的问话。 玄袍少年见此时气氛尴尬,不得不开口道:“公子?” 郁旸涎似从梦中醒来,随手就将手中的棋子放去了棋盘上,懵懵懂懂地抬头去看玄袍少年,再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了身边的卫兵长官,惊道:“长官是要抓我?我今日才到大梁,可没有犯事。” 卫兵长官不作解释,只同郁旸涎道:“若是郁旸涎公子,请随我走一趟。” 郁旸涎忙起身朝卫兵长官回礼道:“不敢,长官请。” 卫兵长官侧身让开,郁旸涎见状便与玄袍少年作别,就此离开了云来坊。 这出人意料的结局让所有人为之无言,只看着那少年跟着卫兵离去,踏入坊外一片阳光之中,竟似登仙一般。待他们回过神,才想起郁旸涎临走时下的那一子,便又都围去了高台前想看一看那白衣少年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 玄袍少年向棋奴示意,棋奴便立即挂出了那步棋。当此时,满座皆惊,只见那白子所落之处虽不是绝杀之境,却将黑棋的进攻之势完全遏制。换言之,此时看似黑白两棋势力相当,但若再走,想是黑棋就要落于下风了。 “我是第一次见有人能与洛主事交手成如此形式,那少年不简单。” “敢选秦国之人,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我看这大梁,又要出个人物了。” 那玄袍少年便是旁人口中的洛主事,正是这云来坊的主管之人,洛上严。如今他看着棋盘上已渐露高下的局势,听着那些人改了口的言论,脸上露出一丝极为不屑的笑意,让棋奴取来棋罩将整盘棋盖住,就此悄然离去。 第二章·相府约见 郁旸涎出了云来坊后便上了一辆马车,他心中已大约猜到了自己将要见的是谁,便气定神闲地等着马车到府。待他下车,发现自己果真就站在了惠府门外。 府中家奴早就在门下等候,一见郁旸涎到来便立刻相迎,道:“惠相已在厅中等候,郁公子请。” “烦请引路。”郁旸涎彬彬有礼。 郁旸涎一面跟着家奴在府中行走,一面感叹着这府邸建筑的规模,果真是大国气派,别处不可比拟。正穿回廊,郁旸涎见有女子身影立在一旁,两人猝不及防地有了视线交汇,他因要去见惠施,便只与那女子颔首问好就没了下文。 待到厅中,郁旸涎向惠施叉手道:“见过惠相。” 惠施乃魏国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见了郁旸涎,他即刻上前将人扶住,道:“多年不见,我已快要不敢认了。若不是记得你左眉这颗红痣和这衣上的图案,咱们可就要错过了。” 说话间,惠施已领着郁旸涎入座,待家奴上了茶,他才继续道:“怎就你一人来了大梁,你师父卢弋子人在何处?” 郁旸涎面色瞬间凝重,沉默稍许才道:“不瞒惠相,先师两年前已经过世。” 惠施闻言不免悲痛道:“我与你师父是少年好友,只可惜我入了朝,他却进了太虚家,从此不问世事,一心研习修灵之术,数年才能见一面。我未曾料到,三年前一会,竟成永别。” 见惠相切实悲伤,郁旸涎不免动了恻隐,劝慰道:“先师未免惠相闻之伤神,才未曾令人相告,惠相保重。” 惠施长叹道:“我未能送卢弋子最后一程,也未曾照顾他最得意的门生你。我虽然知道你们太虚家遁隐山间,一心修通灵之术,却也时刻记挂着彼此的交情,总想多为你们做些什么?贤侄这些年都在太虚山?” “先师逝去,我便四处云游,多时未回太虚山,也不知那班师兄弟如今境况几何。”郁旸涎回道。 “既是云游,便无落脚之处,如今来了大梁,你也不告知我。若不是有家奴说见你进了大梁,我还全然不知。”惠施假作责怪之态,却面含三分笑意,道,“贤侄对大梁印象如何?” “大都之象,令人观止。”郁旸涎道。 “既然观止,贤侄可有留居之意?” “惠相的意思是?” 惠施起身,与郁旸涎郑重道:“我替我王求贤,还请贤侄留在大梁,助我魏国一臂之力。” 郁旸涎即刻还礼道:“我是山野粗鄙之人,惠相错爱。” 惠施拉着郁旸涎道:“我知太虚家的师门宗旨,是要大隐于山。但若非出于无奈,我也不想为难于贤侄。” “惠相言重。以惠相与先师的故友之交,惠相若有难处,尽可与我说,我若能帮,必定不会推辞。” “当真?” “不敢欺骗惠相。” 惠施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道:“我魏国实力向来居诸国前列,贤侄是否认同?” 郁旸涎点头。 “贤侄以为山西秦国,实力如何?” 郁旸涎迟疑片刻,露出一丝莫名笑意,只与惠施摇头,并不作答。 “就是贤侄以为的这不济之国,已让我魏国吃了数次败仗。” “秦国自卫鞅变法以来,比起过去,国力确实稍有提升。但就我在秦国所见,哪怕以甘龙为首的旧宗族势力受到的打压,却并未彻底消除新旧势力在朝中的较量。也就是说,秦国的内政如今仍在摇摆之间。内尤不定,谈何外稳?秦军得以战胜,想来是有侥幸之故。” “贤侄当真如此想?” 郁旸涎端凝惠施神色,稍作思考后才继续道:“八分。” “剩下两分作何解释?” 郁旸涎沉色,道:“我在秦国游历数月,确实能够感受到秦君对新法的推崇,只是碍于宗族根基太过稳固,时至今日仍旧不能连根拔除,才无法彻底施展内心报复。不过秦国自孝公开始招纳天下贤士,始终不容小觑。” “我正是此意。”惠施略激动道,“秦国一道招贤令,笼络诸多人才。我魏国虽仍局诸侯前列,却应早对这虎狼之邻作下防范。如今魏国正是用人之际,我正是想请贤侄留下,为魏国出力。” 郁旸涎推辞道:“我只会一些灵术,对朝政大事并不了解,心中惶恐,恐怕辜负惠相期望。” “贤侄莫要自谦,你方才一席话与我所想一拍即合,如何能说不通朝政。若是担心入朝职位,有我担保,必定不会亏待于你。”惠施道。 “惠相抬爱,非我自谦,确实是我力有不逮。与其要我参政,还不如……”郁旸涎忽然噤声,四下环顾,似是防隔墙有耳。 惠施见状甚为奇怪,便问道:“贤侄这是何意?” 郁旸涎走近惠施,压低声道:“此乃我太虚家窥得天机,并不敢泄露。” “天机?”惠施想起过去曾见卢弋子施展灵术,确实十分神奇,便对太虚家多了兴趣,这才致使他一旦有了郁旸涎的下落便立刻将人请来府上意欲留人,如今又听郁旸涎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便对这所谓的天机多了好奇,忙问道,“是何天机?贤侄可能告知于我?” 郁旸涎眉头紧蹙,犹豫多时并没有作答。 见郁旸涎如此为难,惠施仍不愿放弃,恳请道:“为我魏国,我已忧心至此。贤侄只看我与你师父多年相交,又为国操心,便好心告知我吧。” 但见惠施作势要跪,郁旸涎忙将他扶住,道:“惠相折煞我。” “贤侄若是不说,凭我跪上三天三夜也无济于事。”惠施扣住郁旸涎手臂恳切道。 惠施诚意拳拳,真令郁旸涎不忍再隐瞒。他将惠施扶去坐好,道:“不瞒惠相,师父在世时,曾与我说过,如今乱世,纷争四起,只因那可定乾坤之物不知流落何处。” 惠施一听,只觉精神一震,亟亟道:“是何可定乾坤之物,贤侄快与我道来。” “说来惠相或许觉得荒谬,只因这平定乾坤之物乃上古宝物。”见惠施满脸困惑,在听见神物与上古有关时,更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郁旸涎便更认真道,“我太虚家立世便以灵术修行为根本,所谓通灵之术,与武学、道法大不相同,我门中所学皆是上古流传之术,惠相也是见过先师施展灵术的。” 惠施点头。 “相传上古之时,大羿受黄帝之命斩杀四方妖魔,却在最后被逢蒙所杀。大羿死后得封宗布神,统领万鬼。” “这是上古神话,有何可鉴之处?”惠施不明所以,只见郁旸涎拿起桌上茶杯却不似要饮茶,待那少年松开手,茶杯竟悬在空中未曾落下。他虽心知这就是灵术,却仍不免为之吃惊,也就继续听郁旸涎说下去。 “万鬼万相,正如世间人象万千,大羿如何能够统领万鬼,靠的便是我方才与惠相所言的定世之宝。”郁旸涎抬手,又缓缓按下,原先浮在空中的茶杯也就完好无损地重新回到了桌上。 见惠施仍有怀疑之色,郁旸涎便朝门外勾了勾手指,随后就有一道身影从外头进来,一并传来了女子惊慌的呼声。 “宓儿?”惠施惊道,“你怎么在外头?” 这少女便是方才在回廊中与郁旸涎匆匆一瞥之人,是惠施收养的义女,惠宓。 惠宓此时惊魂未定,跑去惠施身边道:“我不想打扰爹和贵客说话的,但不知怎么的,像是被人拉着一样……我就出来了。” 惠施茫然地看着惠宓,再去看郁旸涎,见那少年脸上正浮现着淡淡笑意,他才知是郁旸涎施展了灵术。此刻,他对郁旸涎的言辞已是尽信,便与惠宓道:“我与郁贤侄还有要事商谈,你先回去,切不可无礼。” 惠宓点头,这就告退。 待惠宓离去,惠施抢步到郁旸涎身前,追问道:“贤侄快告诉我,究竟是何宝物?” “大羿阴阳鱼灵骨。” “世间真有此宝物?” “如若不是为了寻它,我也不至于四处云游。” “你寻这阴阳鱼灵骨,是为何用?” “既是宝物,其威力自然不可小觑。若为正统正道所有,正是顺应天命,无可厚非。但若此物被歹人拿去,便是为祸苍生。我是想寻到阴阳鱼灵骨后带回太虚山保存,免得……” “贤侄。”惠施打断,想郁旸涎长揖道,“请贤侄为魏国觅得此宝物。” “惠相……”郁旸涎还礼道,“非我不想助惠相,实在是我也不知这宝物究竟在何处,几时能找到。” “只要贤侄答应替我寻找宝物,我这心病也就好了大半了。” 郁旸涎为难道:“我当真……” “贤侄。”惠施再三恳求道,“我王如今跟秦国较上了劲儿,那公子卬又在旁教唆,两国连连开战,耗损的是自家实力,便宜的却是其他诸国,万一被人趁虚而入,岂不是得不偿失。如今你若能以此法,暂时劝得我王停止刀兵,也就有时间让你去寻找宝物。你有王命在身,在魏国行走也要方便许多。” 眼见惠施如此诚心,郁旸涎深觉自己再推脱就太不近人情,便点头答应道:“不敢再逆惠相心意,我尽力而为。” 终于说动郁旸涎,惠施兴奋不已,忙唤府中家奴道:“快来人,即刻去收拾客房,再准备精致酒菜,我要好好款待郁贤侄。” 不等郁旸涎发言,惠施便喜不自胜道:“贤侄你就暂且留居相府,明日我就进宫向我王禀告此事。” “惠相为魏国尽心尽力,魏王必定明白惠相苦心。” “我王也有不得已之处,我身为相国,只得尽力辅佐就是。”惠施内心自是感慨万千,却不便与郁旸涎多说,这就让家奴领了郁旸涎先去歇息。 郁旸涎跟着家奴前往客房,却莫名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循着气息来源的方向望去,唤住了前面带路的家奴,问道:“那树枝出墙处是什么地方?” “是我家小姐的住处。” 郁旸涎望着那还未发出新芽的树枝看了片刻,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怪异,但思及自己初入相府为客,不便对府中事务多加评论,便暂且咽下了心头疑虑,跟着家奴继续向客房去了。 第三章·玄袍少年 日落时分,家奴正要去请郁旸涎赴惠施特意为其准备的家宴,才要敲门却从门缝中看见那少年掌心正烧着一团火,虽然微弱,却很是神奇。他看得有些入迷,便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就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 郁旸涎一见有人闯入即刻覆过手掌,那团火立刻消失,未留下一丝灰烬。 家奴见郁旸涎怒色毕现,忙请罪道:“小人并非有意偷窥,郁公子恕罪。” 郁旸涎见家奴对自己连连叩首,唯唯诺诺的模样有些可怜,便暂时收敛了怒气道:“只是日常练习,看就看去了吧。” “小人该死。”家奴仍旧不住地磕头谢罪。 郁旸涎微微皱眉,听家奴求饶之声已有些心烦,便问道:“是惠相找我么?” 家奴这才终于换了说辞道:“晚膳已经备下,惠相请郁公子赴宴。” 郁旸涎不想再与这家奴纠缠,这就提步先行出了房间。 家奴连忙起来,转身时恰好看见郁旸涎出门的背影,见那少年负手而行,双手完好无损,根本不似方才玩火的样子,他便暗道这太虚家的灵术果真奇妙。 郁旸涎不知家奴有这番心思,只让人引路。经过回廊时,他又瞧见了那些长出院墙的树枝,心底的疑惑随即浓重起来。然而不等他开口,他就瞧见管家已是匆匆过来,朝引路的家奴瞪了一眼,又与自己和颜悦色道:“惠相已在厅中等候,郁公子请。” 郁旸涎只道惠施用心昭然,看来魏国国情确实比他想得艰难一些,否则惠施也不必如此心急。他在心中暗暗苦笑,立即随管家去了。 这顿晚膳对郁旸涎而言味同嚼蜡,惠施对他虽然殷勤,却几乎都在打听大羿阴阳鱼灵骨一事,他不得不将有关那宝物的消息详详细细地说给惠施听。惠施听得入神,他却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待说完话,饭菜也都凉了,他随意吃了几口便回房歇息去了。 夜间郁旸涎在房中静坐冥想,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妖异之气。他立即追踪那股气息而去,在大梁城中兜兜转转了多时,却因那妖物熟悉城中布局又极为狡诈,最后竟让它逃脱了。 郁旸涎抬眼,见眉月当空,想来朔日夜间正是每月阴气最盛之时,妖魔之流也最爱在这种时候出没,方才那妖物应该就是出来收集阴气修炼的。 此时诸家闭户,大梁城内已少有外出之人。月色暗淡,郁旸涎独自在城内行走,想起自己此来大梁的目的,还是觉得忧心忡忡。一心沉浸在思绪之中,他便全然没有留意自己究竟走了什么方向,待他驻足,这才发现竟然到了云来坊的门口。 云来坊此时还未打烊,坊中灯火通明,还有一些酒客茶友留在其中。郁旸涎不由想起今日与自己对弈的那名少年,此时才对那人有了些好奇之意,也为今日两人相遇的缘分而有些感叹,不由提步再次走入坊中。 跑堂的一见是白日里跟洛上严下棋的少年,立刻迎了出来,道:“公子回来了,是要接着残局,将白日的那盘棋下完么?” 郁旸涎瞧见那巨大棋盘上还保留着今日的那局残棋,视线转过时又看见了高台棋台上的棋罩,不由笑道:“我的棋友此刻可在坊中?” “公子是要在堂中继续,还是去楼上贵宾客厢?” 郁旸涎扬袖,就此登上高台,如白日那般入了座。 跑堂的正要前去通报洛上严,却见那玄袍主事已从楼上下来,他对郁旸涎道:“我家主人已经过来,公子稍等,小的去沏茶。” 郁旸涎一早就知道这少年绝非普通人,如今再听跑堂的这样一说,待洛上严上了高台,他便起身叉手道:“不知是云来坊主事,郁旸涎失礼。” 洛上严同样叉手回礼道:“太虚家弟子入我云来坊,是敝坊荣幸,未及时恭迎,是我怠慢,敝姓洛,洛上严。” 大道于世,百家争鸣,太虚家虽主张大隐于山,却也有驱妖行善之名流传于外。太虚家之余其他百家,不谓政治同道,却有仁善道义,是以太虚家弟子若是出现,必是受人尊敬。 郁、洛二人寒暄过后便各自入座,坊内的其他客人见状不禁围拢过来,棋奴也将棋罩揭开,正式开始了这局残棋。 洛上严捻子道:“自郁公子离开云来坊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走才能力挽狂澜,唉……” “洛主事棋道凌厉,正合魏武卒的骁勇强悍,军营出生?” “你觉得我像是军人?” 郁旸涎摇头道:“样貌不像,脾性像。” “看来郁公子对我魏武卒了解颇深。” “魏武卒勇猛善战,诸国皆知。”郁旸涎落子时,忽闻洛上严“哎呀”一声,便已知晓了此局胜负,故收手道,“承让。” 围观之人皆呼精妙,这一趟残局竟是比白日里的还要跌宕起伏,黑子紧逼之势更甚,白子亦转首为攻,两边情势不相上下,输赢都在转瞬之间,最后却还是郁旸涎绝地逢生,以一子之差赢了洛上严。 “郁公子可有时间与我小酌两杯?”洛上严道。 “在下不胜酒力,饮茶即可。”言毕,郁旸涎即随洛上严去了楼上雅座。 两人入了座,洛上严突然发问道:“是我样貌怪异么?郁公子为何总是盯着我看?” 郁旸涎只道自己失礼,是以赔笑道:“洛主事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看来虚弱,但我看你行走动作却有力自如,是以有些好奇。” 洛上严不为郁旸涎的无礼而气恼,道:“太虚家的通灵之术据说很是神奇,郁公子为何不施展灵术看一看,我究竟有没有问题。” “我无意冒犯,只是方才我发觉大梁城内似有妖魔潜伏,所以有些敏感。” “旁人若说有妖魔,我必定心生恐惧,但此话出自郁公子之口,我倒丝毫不觉得害怕,也是奇怪。”洛上严转过视线去看依旧聚集在一处品味那局大盘灭国棋的看客,道,“郁公子今日这一局棋,可是彻底在大梁露脸了。” 郁旸涎但笑不语。 “郁公子直言不讳,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太虚家行事向来低调,何意郁公子要做如此惊人之举,夺人眼球,实在与太虚家一贯的作风不大相符。”洛上严问道。 “引蛇出洞。”郁旸涎茗茶道。 “郁公子早知道大梁城中有妖物?”洛上严见郁旸涎再次以莫可名状的笑容作为对这句问话的回答,他便不强人所难,与郁旸涎闲话了稍许时候,道,“郁公子准备何时回相府?” 郁旸涎本有困惑,但回想过后,他料定自己上了相府马车这件事必定逃不过洛上严的眼线,也就心安了不少。他却反问道:“洛主事是要逐客?” 洛上严起身拂衣道:“郁公子误会,现今时辰不早,这云来坊也该打烊了。我要回府,恰好与相府是一个方向,可以顺路带郁公子一程。” 正是洛上严这抬手的动作,让郁旸涎见后为之大惊。他甚至冒失地一把扣住了洛上严的手,借此看清了这玄袍少年手腕上的黑纹,惊道:“厄难毒!” 在太虚家经典的记载中,有关于厄难毒的描述,这是一种极其神秘的毒术,可以杀人于当场,也可以慢慢将人致死,更有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中了此毒之人便就此受制于施毒之人,甚至可能迷失本性。所有的药效,都由施毒控制,但若不是有强大的能力足够驾驭这种毒,施毒者自身就会受到反噬。 郁旸涎过去只当这种毒术是上古秘法,早已失传,不想竟在今日见到了洛上严手腕上的“黑骨”纹,这才确定世间当真还存有这种毒术,而洛上严就是被下毒之人。 面对郁旸涎的惊诧,洛上严却显得淡定许多,他只将手从白衣少年掌中抽回,又朝楼下抬手道:“请。” 郁旸涎为解心头疑惑便跟着洛上严下了楼,两人就此走出云来坊。 不知何时飘来的阴云,将本就暗淡的月光彻底遮掩,郁旸涎和洛上严并肩而行,一个愁眉深锁,一个肃容镇定,多时都未曾说话。 郁旸涎见洛上严忽然停下脚步,他正疑惑不解,却见那少年向自己伸出了手,将腕上的“黑骨”纹再次展现在他面前。稍后,他明白了洛上严的意思,便伸出手指掐住了洛上严的手腕,又意外在洛上严的脉象中感受到了太虚家运气气息的存在。 “你也是太虚家弟子?”郁旸涎惊道。 洛上严却如之前郁旸涎的样子,只是轻轻一笑,并不作任何回答。 看着那玄袍少年渐渐走远,郁旸涎只觉得心中疑窦越来越多,看来这大梁城中藏了许多他未曾料想到的秘密。尤其望着洛上严的背影,他心底蓦地有了一丝异样的感受,其实自他在白日里第一眼见到那少年,心头就犹如被击中一般,只是那时他心中另有牵挂,并未留意那一刻的感觉,如今想来,那番滋味,确实不同以往。 正是在郁旸涎走神的时刻,方才那股妖魔之气再度出现。暗夜之中,白衣少年立即追踪那股气息而去。未免再次跟丢,郁旸涎比方才更加小心仔细。然而那妖物到底狡猾,这一回郁旸涎跟到了北门外还是让它跑了。 站在城楼最高处,少年望着出城的方向,那一片幽暗让人看不清前头究竟是何景象,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似是浓稠的墨迹一般隐藏了其中的一切。四下茫茫,郁旸涎并不知道应该再往何处去追踪那股妖魔之气,便只好就此作罢。 白衣掠影,飞速穿行在大梁城的黑夜之中,待那白影站定,正是在云来坊的屋顶。此时坊内已经熄灯,这座在日间客似云来的会场就此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郁旸涎望着坊前街道,那正是自己方才同洛上严一起走过之处,如今早已经看不见那玄袍少年的身影。 三月的大梁依旧风吹料峭,夜里余寒更重。郁旸涎却在风中立了多时,将今日在大梁经历的一切重新回想一遍,梳理过那些令他暂时不得其解的疑惑,且在心中留个印象,好在日后再来探知究竟。 第四章·魏宫游说 翌日,郁旸涎随惠施入宫觐见魏王。 上了车舆后,郁旸涎问道:“敢问惠相,大梁城近来可有不寻常之处?” 惠施闻之略微色变,却忍而未发,反问道:“贤侄何出此言?” “昨夜我的司妖罗盘发生异动,依我之见,大梁辖境似有些不甚太平。”话到最后,郁旸涎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盯着惠施。 惠施本就心中有鬼,虽然故作镇定地并未回避郁旸涎别有深意的目光,到底还是被盯得越发心虚,最后无奈叹息道:“贤侄果然神通,这大梁城内确实有些不太平。” 郁旸涎未再继续追问,只是正襟而坐,作洗耳恭听之态。 惠施暗道无需再在郁旸涎面前隐瞒,便如实相告道:“其实怪事发生已有半年之久,只是近来发生的次数比过去多了许多。” 郁旸涎听得越发仔细。 “半年之前就有大梁城中的百姓无故失踪,官府派人四处寻找,却如何都找不到,也没有任何她们出入城镇的记录,也就是说她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惠施强调道,“失踪的都是年轻女子。”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惠施摇头叹道:“毫无线索,失踪的除了都是年轻女子之外,她们之间几乎毫无关系,桩桩都是无头案,根本无从查起。” “还有呢?”郁旸涎想起昨夜追踪那股妖魔之气到达北门就再无踪迹之事,问道,“大梁城外可有怪异之象?” 惠施细想之后摇头道:“未曾听说有奇怪之处,正常得很。” 郁旸涎却不以为然,稍加思索之后道:“等见过魏王之后,烦请惠相将大梁城北的地形图交于我。” 惠施闻言惊奇道:“难道贤侄有了着手之处?” 郁旸涎摇头道:“没有十足把握并不敢向惠相作出承诺。” 惠施虽已为此头疼许久,但他更希望郁旸涎能够说服魏王接受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一事,借以缓和魏、秦两国边境上的冲突,减少魏国的压力。但面对郁旸涎的热心,他心有感激,道:“贤侄古道热肠,让人欣慰。” “收妖除魔本就是我太虚家之门规宗训,若能为惠相分忧,我也荣幸。”郁旸涎道。 待入了宫,郁旸涎在殿外等候,惠施先入内觐见魏王,然而殿内还有另一道身影。 一见公子卬立在一旁,惠施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不少,脚步都稍稍慢了一些。 公子卬速来与惠施政见不合,往日不过维持着表面关系。现今见惠施进来,他亦面容严肃,只是想起方才与魏王商定的计划,心里尚有喜悦,便不想与惠施一般见识,这就作辞告退,走前不忘以眼神向惠施示/威。 惠施但见公子卬如此得意就知大事不妙,立即问道:“大王可是答应公子卬要出兵伐秦?” 魏王见惠施急得连礼数都作不周全,难免不悦,却仍沉着气道:“惠相又要劝和?” 惠施此时行了大礼,道:“大王三思,切勿一时冲动。” 魏王早有伐秦之意,然而两国交战数次均兵败而归,让整个大魏的国威、让他这魏国君王的脸面大大受损,便更有心要对付那西蛮秦国,却碍于惠施一味求稳求和,哪怕当真打了,也打得好不尽兴。 如今惠施又要陈词滥调,魏王根本无心再听,挥手道:“惠子莫再多言,寡人已经同意了公子卬的意见,稍后就下诏书发强兵。寡人不信,凭我魏国勇士,还制服不了一个秦国。” “大王。”惠施扬声恳求,直接伏去了地上,道,“臣寻得一位通灵神人,可为我魏国效力。大王何不请入一见,听听高人作何说?” 魏王本不想理会惠施所言,但见他伏地不起,心意已决,出于无奈,他问道:“你口中所说高人在殿外?” 见魏王态度转变,惠施即刻回道:“就在殿外等候。” 魏王少见惠施如此欣喜激动,不由对那所谓高人有些好奇,便命人宣了郁旸涎。只是当那白衣少年走入视线之后,魏王却深觉惠施为了劝和不惜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居然找了这样一个看来毫无说服力的少年郎,实在好笑。 郁旸涎已从魏王的神情看出了这一国之君对自己的不屑,他却不作声,直至到了王驾之前,才行礼,并双手奉上一只玉扣。 魏王一见那玉扣当即伸手按在自己腰间,果真发现腰带上的玉扣不翼而飞。 侍者见状只觉好笑,却不敢在魏王面前放肆,只得强忍笑意,上前将玉扣收起。 魏王被郁旸涎戏弄,总是不甚高兴。然而这少年在没有近身的情况下就出其不备地取走了他腰间的玉扣,确实有些本事,他也就按捺住了要治郁旸涎罪责的想法,问道:“报上姓名。” “太虚家弟子,郁旸涎。” “太虚家?就是那个只在山中修行,信奉通灵之术的术派?”见郁旸涎默认,魏王再问道,“你不在山中修灵,来我魏宫作甚?” “是惠相让我前来拜见魏王,进献宝物的。”郁旸涎道。 “什么宝物?” “魏王一心伐秦,却屡屡兵败,可曾想过是出于何因?” 败于秦国本就是魏王羞于与人提及之事,郁旸涎却堂而皇之地在大殿中说了出来,着实令魏王恼怒。 惠施见魏王已现怒容,唯恐他一怒之下就问罪与郁旸涎,便上前调停道:“郁贤侄长居山野,不通人情,不知事故,大王见谅,且听他说下去吧。” 魏王这才忍住了蹿上心头的怒火,示意郁旸涎继续。 郁旸涎昂首道:“魏国将士勇猛,魏国铁骑也所向披靡,加上魏军兵力充足,对付山西秦国本应该易如反掌。可近来与秦国交锋,强魏之兵却败于弱秦刀下,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魏王皱眉催促道:“别在寡人面前故弄玄虚,且入正题。” “天下归于周室,只因周室乃当时当刻天道所选正统。周室百年,却最终衰微,诸侯并起,便是因为其自身正气已经消耗殆尽,天下需要一位新的领袖。”郁旸涎道,“太虚家修习灵术,上通天道,下会地精,旁人或许以为我们只是借鬼神之说蛊惑人心,但若灵术研习到一定修为,确实是可以窥得天机的。” “天机?”魏王虽觉得这异国少年的一番侃侃而谈听来好笑,却仍旧有些心动,遂问道,“什么天机?” 郁旸涎舒张手掌,掌心上方随即出现一副画面,道:“这就是天机。” 惠施惊道:“大羿阴阳鱼灵骨!” “什么东西?”见惠施如此激动,魏王便想将那画面看得再清楚一些。 郁旸涎稍一抬手,虚像画面便飘浮在空中并展开放大,他继续道:“这是上古神祗大羿用以治理百鬼的阴阳鱼灵骨,天生神物,有平定乾坤之气。得此灵骨宝令,便可一统天下。” 诸国虽仍尊洛阳周室,却都各有自强乃至取代周室之心,作为诸侯中势力强劲的魏国,自然更有称霸之意。魏王虽然对郁旸涎所说的上古传说颇为怀疑,却对“一统天下”这四个字十分心动。 见魏王脸色已比方才缓和许多,郁旸涎趁势追击,进言道:“魏王或许不知,当初周室得以结束天下乱局,正是因为持有这大羿阴阳鱼灵骨。否则世上英雄众众,为何独是周室得以成为天下大统正道而不是其他人?” “如你所说,周室因为阴阳鱼灵骨而得势,现如今势颓,是因为宝物遗失?”见郁旸涎点头,他亟亟问道,“宝物现在何处?” 惠施见魏王动心之处已是半个身子探出了案头,显然对郁旸涎的话已经信了不少,便稍稍安了心,暗暗舒了口气。 “这个……”郁旸涎欲言又止。 魏王见状不由心焦,这就快步到郁旸涎面前,追问道:“你不是来向寡人献宝的么?宝物呢?” 郁旸涎后退叉手道:“不敢欺瞒魏王,宝物确实遗失,我还在寻找其下落。” 眼见到手的宝物却成了空,魏王只觉郁旸涎兜了一大圈只是在戏弄自己,他不免怒道:“你竟敢戏耍寡人!惠相,这就是你找来的高人?” 郁旸涎垂首道:“宝物此时下落不明,却终有一日会被找到。到那时,谁主天下,也就有了分晓。” “废话。”魏王甩手道。 惠施忙劝慰道:“大王息怒,臣找郁贤侄前来觐见,就是要举荐他为大王寻找宝物下落。” 魏王怒意未消,郁旸涎却不如惠施那般急切,好整以暇道:“阴阳鱼灵骨是上古宝物,要寻其下落自然需要与上古相关之法。我太虚家的灵术便是源自上古,与阴阳鱼灵骨共通,可以用来寻找此宝物。” 魏王仍是沉默不言,以背相对。 见惠施朝自己使眼色,郁旸涎道:“不如这样,为正我太虚家灵术之名,也为报答惠相知遇之恩,我愿为魏王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一年为期。若找不到,我任由魏王处置,如何?” 魏王当即接话道:“三个月。” 郁旸涎摇头道:“既是定世之宝,寻觅起来便不可操之过急。三个月,魏王未免太过难为我了。” “半年。” 郁旸涎蹙眉沉默,十分为难。 惠施眼见两人陷入胶着之境,未免此次说服告吹,魏王冲动之下当真让公子卬领兵伐秦,他便拦在郁旸涎与魏王之间,道:“半年,就半年。不过臣恳请大王,在这半年之内,再勿对秦发兵。” “寡人寻找宝物跟伐秦有何关联?”魏王问道。 “宝物可通天地,受日月感召。世间若有兵戈征伐,必定出现死伤,影响天地精气,宝物也会随之受到影响,要寻找起来就难上加难。魏王若想尽快找到阴阳鱼灵骨,就要减少其中阻力,这样寻到宝物的机会也就大一些,时间自然也就短一些,离魏王一统天下的时日也就更近一些。”郁旸涎作势朝魏王一拜,似已经交付阴阳鱼灵骨正恭贺魏王将主天下一般。 魏王对此颇为受用,暗道倘若郁旸涎当真能找到这可定乾坤的宝物,那他便可一扫六合,就此称霸,到时莫说秦国,其他任何一国诸侯都不在话下,他也不必瞻前顾后地在诸国之间周旋牵制。但若是郁旸涎没有找到阴阳鱼灵骨,他不过是多等了半年,照样可以对秦国出兵。这笔交易,值得做。 只是未免郁旸涎因此得以,魏王仍作不甚满意之态,与白衣少年道:“寡人就等你半年,半年之后,若没有找到宝物,提头来见。” “谢魏王信任。”郁旸涎叉手道,“玉扣已经原样置回,告退。” 魏王低头时,恰听见一旁的侍者因为手中玉扣不知去向而发出的惊呼,然他也发现了那枚玉扣当真重新出现了自己腰间。他正以为神奇,要唤住郁旸涎询问灵术之事,却见那少年竟然已经走出大殿,留下最后一眼绰约身子,当真不似凡人。 惠施以防魏王经不住公子卬游说而意志动摇,便提醒道:“大王千万记得郁贤侄的话,切不可以杀机干扰寻宝之途。” 魏王早已听厌了惠施的三申五令,不想再与之纠缠,敷衍地应和着就此离去。 惠施眼见解了燃眉之急,心情舒畅不少,庆幸有郁旸涎相助,这就立刻去追那已经不见了身影的少年。 第五章·邪风骤起 待回到惠府,郁旸涎正随惠施去取大梁北郊的地形图,经过回廊时,他再看了一眼那丛树枝,不由问道:“自今早起,就未见到惠宓小姐,她不在府中么?” “大约又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出去看热闹了。”惠施笑谈道,“我这个义女跟其他姑娘不一样,在家里待不住。郁贤侄要见她?我这就命人去将她找回来。” “只是随口一问,惠相不用去寻人。”郁旸涎道。 稍后,郁旸涎拿了地形图就独自在房中研究。待将北郊地形都熟记于心后,他便离开了惠府,直接去了云来坊。 郁旸涎昨天白日留下一局精妙残棋,又与洛上严夜战而以一子得胜的事迹已在众人间传开,这个穿着怪异图案的白衣少年形象已经被口口相传,是以现如今他一走入云来坊就被不少人认了出来,这其中就有终于认出他太虚家弟子身份之人。 比起昨日被众人冷眼的待遇,今日的郁旸涎简直收到了诸多追捧,许多游士前来问好,他也一一回礼,从一楼大堂至二楼雅座这短短的一路,他竟是花了正常时间的两三倍时间才走完。 待由跑堂的引入座,郁旸涎便听洛上严玩笑道:“我若是请郁公子坐镇云来坊,就当真门庭若市了。” 郁旸涎苦笑道:“我在大梁待不了几日,怕要令洛主事失望了。” “引起了这样的波澜却要一走了之?”洛上严看着还未撤下的那局大盘灭国棋,再将实现转去郁旸涎身上,摇头道,“我将来去哪里找如此有趣的棋友?” “走之前,我还有一件要办。”郁旸涎注视洛上严道。 四下喧嚣,人声熙攘,然而郁旸涎与洛上严之间却似空气凝固一般,他二人如同置身另一空间,丝毫不受嘈杂声响的干扰,就此静默相对,目光交接,如在刺探彼此内心,又仿佛都未在看对方。 最后是洛上严率先打破了僵局,轻笑道:“这件事总不会与我有关。” “未可知。”郁旸涎看着才沏上的茶,可惜道,“洛主事可有时间,随我走一趟。” “步行,还是马车?” “骑马。” 洛上严命人将郁旸涎昨日留在云来坊的坐骑牵来,自己也备了马,二人就此向北郊去了。 大梁北郊山地居多,郁旸涎与洛上严驾马出了北门便径直入了山。两人在山林之中走了多时,只觉这山似比他们想得要深上许多,仿佛走不到头似的。 洛上严勒住缰绳,四顾之后问道:“郁公子要带我去往何处?如今午时都已过去,我们已在这山中兜兜转转了一两个时辰了。” 郁旸涎见洛上严此刻脸色已经紧绷,眼中尽是提防之色,他举目四望,却依旧只是望见葱茏繁茂的树林,竟是连可走的山道都几乎隐没其中,像是被困在了这山野之中。 “洛主事难道没有发现这林子的怪异之处么?”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早将周围情况看在眼中,但对此却没有兴趣,便低下视线淡淡回道:“三月时节,林木却似盛夏一般葱茏茂密,如何不怪异?” 郁旸涎正要继续往北,却忽然听洛上严唤他,他转身时,只见那玄袍少年皱紧了双眉,嘴唇抿紧,显然是极为抗拒向北再行。他却不以为意,双腿轻轻一夹马肚,竟驾着马儿小跑着就又往山林深处去了。 洛上严见那骏马白衣行将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心底蓦地泛起一丝担忧,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立即追了上去。 稍后郁、洛二人在林中又走了一段时间,周围参天巨树彼此枝叶交接,连冠蔽天,致使光线暗淡不少,竟有些像是将入夜间。 此时马儿已经疲惫,郁旸涎下马牵引,一步一探地走在林间,忽听洛上严问道:“郁公子怎么知道大梁北郊有这一片奇怪树林?” “昨夜我与洛主事在城中行走,却忽然发现有妖魔气息在流窜,我赶去追查,最后那股气息就消失在城北。我观当时夜色,只觉奇怪。今日前往魏宫路上,惠相告诉我,大梁城在过去半年里发生了数起女子失踪的案件,至今没有一桩了断的。我以为其中或许有关联,就过来看看。” “郁公子找我作陪,是因为我身中厄难毒,你认定与妖魔有关?” 郁旸涎并未回应洛上严充满询问的目光,只是垂眼思索,对于身旁少年发出的这个疑问,他想要肯定,却又并不尽然。 见郁旸涎沉默相对,洛上严便不再追问。只是在林中走了这些时候,他体内的不适之感越来越严重,眼下跨步走路都开始有些困难,但未免被郁旸涎发现,他只得暗中咬牙继续跟在郁旸涎身边。 再往北走,便有山岚渐起,空气也随之潮湿粘腻起来。郁旸涎深知已经步入这山中结界的深处,便更加小心提防,还不忘提醒洛上严。只是他转头才要开口,便发现洛上严的面色白中发青,一双瞳孔奇黑无比,看来很是骇人。 “洛主事?”郁旸涎即刻伸手扶住身体有些摇晃的洛上严,关切问道,“怎么了?” 大约是因为这山中气息令洛上严委实觉得难受,他并未像过去那样推开所有亲近自己之人,反而稍稍向郁旸涎靠过去,借以站稳脚步,稍作平复之后才道:“今日走得时间长了一些,有点累。” 郁旸涎当即为洛上严号脉,发觉这玄袍少年体内的厄难毒竟在飞速扩散,似是形成一股气劲在洛上严的奇经八脉中快速游走。这种现象他过去从未见过,不由暗叹洛上严的奇怪,然而当务之急却是要为洛上严缓解痛苦。 郁旸涎正要将洛上严扶去坐下,但他们身后的马儿却像突然受到刺激一样嘶?起来,马鸣之声响彻山林,尤其是周围的雾岚在此刻又浓重了许多,这嘶鸣之音便听得人由衷生惧。 不等郁旸涎再有动作,那两匹马就掉头跑开,顷刻间就消失在重重的山岚之中。 一切归于沉寂,郁旸涎暗道情况比自己料想的要复杂一些,尤其是洛上严的表现大出他的预料,这就想立即带人离开此处。然而他看洛上严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只得先行为洛上严疏导真气,暂缓痛楚。 又出郁旸涎所料的,便是当他将真气灌入洛上严体内后竟仿佛进入了极空之境一般,真气在眨眼间便消散,更别说要在洛上严体内穿行。这样的结果让郁旸涎始料未及,眼见洛上严此时莫名痛苦,他亦开始急躁起来。 洛上严见郁旸涎此时焦急之态,不免觉得欣慰,微微牵动嘴角道:“相识不过十几个时辰,郁公子对在下伤势如此重视,洛上严心中感激。” 郁旸涎哪里听得洛上严说这些废话,竟失态命令道:“无关紧要的话以后再说,此刻你当调整内息,尽量克制厄难毒扩散,勿再说话。” 白衣少年认真急切的模样让洛上严心头一阵温暖,他已多时未曾从旁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关心,饶是责备之语也令他甘之如饴,这便当真闭口不言,一切听凭郁旸涎发落。 洛上严的顺从倒让郁旸涎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有些怔忡地看着正靠在自己身边的少年,竟不知再说什么,就这样静坐了一些时候。 古木遮天蔽日,又有怪异山岚萦绕,加上洛上严身体不适,他们想要走出这片山林怕不是易事。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可盘中指针也难以定向,他只得另想他法。 郁旸涎盘膝而坐,合眼静心,借以感受隐藏在林间混沌中的真正气息所在。他越是施展灵术,听见的声音就越嘈杂,却也越发清晰起来。直至能够清楚分辨出那些声音时,他才确定惠施所说的那些失踪女子必定都在这座山中,因为那些声音都是女子受惊之后发出的极其可怖的惨叫声。 郁旸涎正试图追踪那些飘忽声音的真正来源之处,却平地刮起一阵妖异邪风,有意要扰乱他的注意。 洛上严虽已精疲力竭,却依旧忍着体内的锥骨之痛调动内息,借以对抗这阵邪风,为郁旸涎护法。 劲风吹枯拉朽一般席卷着整座山林,将郁、洛二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若非他二人都有灵术法力护体,只怕早如那些被连根拔起的树木一般,在邪风肆虐之中被卷去不知何处。 山林因此陷入混乱,林中那一白一玄两道身影倒还稳如泰山。只是在这四起的狂风之中,有一股凌锐真气豁然蹿出,直冲着郁旸涎刺去。 洛上严察觉到危险靠近,却来不及采取对抗之策,情急之下,他直接扑去郁旸涎身上,将那少年紧紧抱在怀中,再将郁旸涎压去地上。电光火石之间,洛上严只觉后背划过一道极寒刺骨的气息,顷刻间侵入四肢百骸,加剧了他体内本就磨人的痛楚。 郁旸涎反应机敏,心知那道气息伤人未遂就要遁逃,他随即翻手打出一股真气,直击那迅速逃窜的妖异之气而去。但见两道真气一前一后在林中追击,所过之处草木尽断,一片狼藉。 “洛主事!”郁旸涎抱扶住洛上严。 体内犹如利物锥凿,痛得洛上严难以忍受,他却忍着剧痛朝郁旸涎挤出一个字:“追。” 郁旸涎心知若拖延久了,便不可能再追击到那妖邪之物,但若要放任洛上严就此不管,他却于心不忍。尤其此时洛上严嘴角渗血,神情痛苦,他更不想置洛上严不顾。 “你沿途留下标记,我稍后就会追上你,你先去就是。”洛上严一面说,一面将郁旸涎推开。 放出的那股真气已经渐渐衰弱,如果再不动身就当真要错失机会。郁旸涎不得已做了决定,与洛上严道:“你保护自己要紧。” 洛上严叮嘱道:“山精凶猛,你也当心。” 两人如有默契一般彼此颔首,目光交汇之处全是对对方的关切。郁旸涎不知为何会对这个昨日才相识的少年有这种感受,又听洛上严催促,他才即刻转身去追踪那道真气,就此消失在山林中。 雾岚虽未散开,但洛上严见此时风势已有减弱趋势,他缓缓靠近一旁的树干暂作歇息,开始运功调动内息,缓解毒性苦楚。 第六章·境遇使然 山中一道白影疾飞而过,追着那股妖异邪气一直到了密林深处。郁旸涎不料那妖物突然调转方向,朝自己反杀过来。他手中随即捏诀,在身前空气中画下一道无形屏障,硬生生抵挡了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击。 两股真气彼此冲撞,产生出极其强大的力量,震得整座山都为之晃动,那些弥漫在山间的惨叫声也随之加剧,似在瞬间炸开一般,扰得人心头烦躁不已,戾气顿生。 郁旸涎与那妖物僵持,虽是彼此对抗,他却也在探测对方实力。在持续的真气交锋中,他逐渐感觉到对方后继的无力,以为就这样对峙下去,势必会捉到对方薄弱之处,就能将其擒获。 那妖物逐渐似逐渐明白了郁旸涎的目的,便想借机脱身。然而郁旸涎丝毫不减其势,更有反扑之意,致使那妖物只得专心应对,根本无暇逃走。 耳畔那交织的女子惨叫声渐渐衰弱,郁旸涎心道是眼前这妖物即将不敌的表现。他心中暗喜,再次催动内息,准备一举拿下妖物。然而,就在他猛地打出一掌的同时,林中忽然传来一记尖锐刺耳的长鸣,不知是何物所出,瞬时间笼罩了整座山林。 那让人心神不定的声响正是从郁旸涎追击妖物的方向而来,换言之,就是洛上严如今所处之地,这代表着洛上严也许遭遇了危险。 一旦想起负伤的洛上严,郁旸涎便禁不住心头担忧之意。便是在他这走神的眨眼之间,那妖物趁机发了一招,在郁旸涎下意识躲开并未来得及还手时蹿入了一旁的山林之中。 只是一步之间,那妖物就此不见了踪影,郁旸涎有心去追却也没了方向,无奈之下,他回头去寻洛上严,倒见那玄袍少年果真自己跟了上来。 “洛主事。”郁旸涎快步上前,再开口前他特意将洛上严打量了一番,问道,“没事吧?” 洛上严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刚才一声怪物长鸣,似与我体内的厄难毒起了共鸣,已经控制住了,现已经无碍。” 尽管对洛上严还有诸多疑问,郁旸涎却也知道轻重缓急,为今之计只有离开这座被设下了结界的深山才是要紧,他便不再多与洛上严浪费时间,立即四处寻找出路。 两人又在山中走了多时,从日光判断应是将要入夜,而他们却依旧被困在山中,不同的只是方才他们在树林里曲折迂回,如今他们到了一处悬崖高地。 崖前弥漫的雾气让人根本无法判断这处悬崖究竟距离最低处的峡谷深渊有多少距离,郁旸涎如今唯一能断定的只有一件事——今夜恐怕要在此处过夜,暂时无法回去大梁城了。 郁旸涎已经能够肯定这座山里藏有妖异之物,并且绝对不是之前在树林中遇见的那只妖物。真正隐藏在山中的妖异之物,必定具有极高的灵力,否则无法布置下这样庞大而完整的结界。他既然已经入山,就代表惊扰了妖物,除非找到其本元,否则要离开这里还需要废些周折。 洛上严见郁旸涎愁眉深锁的模样却是一笑,望着西天落日倒显得洒脱一些,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对抗那妖物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体力,好好歇一歇,说不定夜半之时还有来挑衅的呢。” 见郁旸涎心不在焉,洛上严并不介意,他是当真觉得疲惫,便到一旁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将身上的黑袍脱下,铺在地上,就此坐下。 郁旸涎的目光融在夕阳尚显得温暖的余晖之中,而洛上严的视线则凝聚在郁旸涎那张满是愁绪却依旧俊美的脸上。他在云来坊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并非没有见过风姿绰约,相貌出众的各国游士,却是郁旸涎独独令他生出结交之心,自然并不止如此。 待郁旸涎察觉到洛上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他正转回身,恰好接触到那少年的视线,也为见到洛上严掩藏在黑袍下的身姿而有些吃惊。 不同于看似羸弱苍白的面颊,穿着劲装的洛上严实则身形修长精干,一看便是习武修身之人,这倒是令郁旸涎颇为意外。 面对郁旸涎诧异的神情,洛上严并无窘迫之色,反而大方地指着自己身旁的空位道:“坐下说话吧。” 郁旸涎却并未上前,仍旧居高看着洛上严,问道:“洛主事有话要说?” “我不爱抬头跟人说话。” 郁旸涎无奈笑笑,只得坐去洛上严身边,道:“现在可以说了?” “其实我并非太虚家弟子。” “你的体内却有我太虚家的气息留存。” “应该是小时候救我的那位高人留下的吧。”忆及过往,洛上严的嘴角显露出一丝苦笑,他望着天际那最后一线微光,眼光空茫,道,“我自小就流落异乡,四处漂泊。八岁那年,我因为一场意外险些丧命,后来遇见一位白须老人,是他救了我,并且问我是否想跟他前往太虚山修行。” “我当时一听见修行二字,便以为要我脱离尘俗,虽然居无定所,但我向来随遇而安,又是独身一人,其实挺逍遥自在的,并不想被拘束在一个地方,所以我就立刻拒绝了。那位老者也没强迫,只说将来若有机缘还会相见。只可惜,自此之后十年,我都没再见过任何一个太虚家的弟子,直至你的出现。”话到最后,洛上严的视线再一次回到郁旸涎身上,两人四目交接,总有写难以描述的情愫在暗中流转。 “白须老人?”郁旸涎莫念口诀,随后朝虚空出指一点,空中便显现出一张人物画像,他问洛上严道,“是这位老人?” 洛上严点头道:“正是正是。” 郁旸涎望着卢弋子的画像不禁回忆起往事,想道自己正是在十年前被卢弋子带回太虚山的,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卢弋子再没有下过山。照此说来,洛上严还是先他遇见了卢弋子,倘若当时洛上严跟随卢弋子回太虚山,那么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全然不一样了。然而命运神奇,竟让他和洛上严在十年之后相遇,如何让人不心生感慨。 “这是先师。”师恩难忘,想起已故的卢弋子,郁旸涎心中总是悲伤。 洛上严见郁旸涎情绪低落,忙转过话题道:“看来今晚除了露宿山野,更要饥肠辘辘了。” 洛上严的旷达让郁旸涎深感欣慰,他不禁开玩笑道:“这山里应该多时妖邪精怪,你敢吃?” 洛上严旋即摇头道:“他们不吃我已是万分庆幸了。” 见洛上严就着铺展开的黑袍仰躺去地上,郁旸涎暗笑此人竟是如此不拘小节的性格,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商人。 “其实我心有疑问,想请教郁公子。”洛上严望着已经缀上天幕的稀疏夜星,得到了郁旸涎的默许之后,他问道,“郁公子此来大梁,只是为了捉妖这样简单的目的?” “如若不然?”郁旸涎反问道。 洛上严见天上星星闪动,他无声地望了一阵,忽地坐起身,盯着郁旸涎,神色神秘道:“太虚家一向神秘,又行使低调,郁公子若当真只是为了捉妖,大可不必在云来坊招惹那么多的视线,你这分明是有事想要公告天下,却藏着掖着,欲露还遮,其心不纯。” 洛上严眼底逐渐浓重的探查意味让郁旸涎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敌友未明,方才的林中的经历更多的是出于紧急情况的无奈,现今暂时安全,也就又开始各怀心思了。 郁旸涎感叹道:“是我愚笨,本想从洛主事身上探听些关于妖魔的消息,却没料到洛主事或许也想从我身上打听什么,当面不好问,便用这种方式直接跟着,也就能将我的所做作为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比听我说要实际许多。” “由此可见,郁公子的心思着实多得很,我只是对一个高调捉妖的俊朗高人表示好奇,毕竟你的行为确实有违常理。”洛上严道。 洛上严的夸奖之词说得流畅自然,却让郁旸涎有些怔忡,甚至是难以说清的欣喜。他见洛上严含笑相对,眼神中也带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情绪,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不由自主地转过了视线。 见郁旸涎对自己有所回避,洛上严以为自己一时失言,引起这少年的不悦,便立刻致歉道:“不知为何,虽然处于情况未明的境地,心中却倍感喜悦,一时忘形,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郁公子见谅。” 郁旸涎只是摇头,此刻脸色更不好看。 洛上严见状便不再说话,稍稍转过身去也不看郁旸涎,两人就此陷入沉默之中。 月渐西移,郁、洛二人却因山中诡异而没有丝毫睡意。洛上严身上有伤,便静坐调息,郁旸涎则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动静,谨防有妖物趁夜偷袭。 如此相安无事,一直到了后半夜。洛上严已经基本控制了伤势,他唯恐郁旸涎疲倦,便想让郁旸涎稍作休息。只是还未等他发言,就有一阵邪风吹来,顿时飞沙走石,迷了视线。 风中夹杂着与白日里如出一辙的气息,郁旸涎心知是那妖物出现,他立即站去洛上严身边道:“保护自己。” 面对险境,郁旸涎第一个就是提醒洛上严自保,这令洛上严再一次感受到这个白衣少年对自己的善意。他正庆幸能与郁旸涎同走这一趟,却察觉到那股气息正气势汹汹而来,当即将身旁的郁旸涎推开。 那妖物此次似是认准了洛上严,一味盯着他攻击,就在高崖这方寸的土地之间来回周旋,有意要置他于死地。洛上严有伤在身,出手本就慢了许多,那妖物攻势凶猛,一开始逼得洛上严出于下风。 郁旸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加上洛上严还有伤在身,他必定竭尽全力保护洛上严安全,这就引开那妖物攻势,好让洛上严趁机脱身。 沙石飞走扰乱了视线,郁旸涎一面护着洛上严,一面与那妖物缠斗已是十分吃力,再没有其他心思顾及脚下,因此并未注意自己已被逼退道悬崖边,只消再多退一步,他便会跌入身后的深渊峡谷。 洛上严见状惊呼,那妖物立刻调转攻势,直向洛上严而去。郁旸涎唯恐救之不及,便不假思索地想要阻止,却不想拿妖物狡猾至极,竟在一瞬间又换了攻击目标,向郁旸涎狠狠地打出一道劲风,直击在少年胸口。 “郁旸涎!”洛上严只见那袭白衣在疾风冲击之下直接被打出了山崖,径直落去崖地。他的思绪顿时一片空白,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试图挽回郁旸涎的身影。 然而洛上严不知那妖物趁势击他后背,将他也一起打出悬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支撑,就此飞了出去。饶是如此,他心中所想仍是去抓郁旸涎,哪怕今日命丧于此,他也要尽力救那白衣少年脱困。 第七章·神秘封印 峭壁陡崖之上,凌空挂着两道身影,正是洛上严同郁旸涎。他们二人被妖物打落山崖,洛上严拼尽全力抓住了下坠的郁旸涎,再取下腰带挂在崖壁凸出的山石上,这才停止了下落,暂且悬空贴着山崖。 这山崖之高超出洛上严的想象,此时抬头不见崖顶,俯瞰望不见崖底,而他和郁旸涎都受了伤,并不能立即施展灵术自救。 “抓紧。”洛上严扣住郁旸涎手腕,生怕郁旸涎伤得太重使不出力气,在现今这样的时刻,他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护郁旸涎周全,只能求这少年多福,还有与自己配合自救的能力。 那妖物的功力稍逊于郁旸涎,但因为当时郁旸涎未有任何防备,它又出手狠辣,所以这少年伤势有些重,但若让他稍作调息,伤势应该没有大碍。 听闻洛上严的警告,郁旸涎也尽力抓住洛上严,但要洛上严凭借臂力这样悬空拉着自己,只怕确实支持不了多少时候,是以郁旸涎观察周围情况之后道:“你将我甩去左手处,哪里有可以栖身的石台,稍后你上去这块石台,应该不是难事。” 洛上严闻言便使劲将郁旸涎甩了出去,之间那白影在山壁之上快速地跃动,最后停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他这才略微安了心,自己也站去了头顶的石台上。 如今虽有立足之处,却仍在险境之中,郁旸涎后背紧贴着崖壁,侧头望着洛上严喊道:“你伤势如何?” “死不了。”洛上严抬眼去往笼罩在上空的雾岚,正在思量是不是要设法回到山崖上去。 郁旸涎此时却看着脚下消散不去的雾气,考虑应不应该尝试进入崖地,或许另有出路,或许会有其他斩获。 二人各有心思,最后彼此对望,竟同时笑了出来。 洛上严叹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听你的。” 郁旸涎收敛了笑意,凝神思考之后,坚定道:“下。” 洛上严暗道郁旸涎对追查真相的执着,竟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当他又极为欣赏郁旸涎的这份固执,随即问道:“底下不知究竟多深,你确定能够坚持?” 郁旸涎不发一言,只是神色莫名地看着洛上严。 洛上严心智郁旸涎是担心自己决策错误而连累了他,他却并不在意,宽慰道:“你且作调息,待一切妥当,我们就一起下去。” 郁旸涎点头,在运转内息缓和了伤势之后,他给洛上严发出讯号,二人就此沿着陡峭山壁顺势而下。 越近崖地,潮湿之气就越发明显,甚至带着腐臭的气味,让郁旸涎觉得一阵反胃。最后终于同洛上严进入崖地,浓烈的臭气熏得他极其不适,而洛上严竟全无感受。 洛上严解开袖扣,自衣袖上撕下一片递到郁旸涎面前道:“放入衣襟下,会好一些。” 郁旸涎将信将疑,只是当他依照洛上严的致使去做之后,原本浓郁的腐臭气味竟神奇地淡了许多,他的不适之感也就此减轻。 郁旸涎此时又听见了那些惊恐慌张的女子叫声,仿佛充斥在这崖底的每一个角落,围绕在他们周围。 “你听见了么?”郁旸涎催动内息将眼前的浓雾驱散,抬首四顾周遭的环境。 崖地寂静,他能够听见空气在崖壁之间蹿动的沉闷声响,但这应当不是郁旸涎想要问他的内容,因此他只是摇头。 那些叫声就如同生长在这里一般,反复地响起,犹如有千万只从地下伸出的手,极力想要逃脱出这里令人窒息的恐惧。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究竟在找什么,却也不想打扰,便跟着那少年在崖地摸索前行的道路。然而崖地通道只有他们脚下的这一条,郁旸涎更像是潜心于寻找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而并未想要摆脱此时的困境。 在崖地走了不多时,郁旸涎豁然停住脚步,本就绷紧了的脸色显得更加凝重。洛上严只见他双手捏诀,明显是在施展灵术,他不便打搅,只好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却万万没有料到结果是这样令人震惊。 当一切障眼法被出去,周围的山壁以及他们脚下的道路,竟都是骨头铺就的。骨上带血亦带肉,有些是已经被啃食干净的尸体,只有森森白骨和着血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则是腐烂了大半的尸体,尸臭并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洛上严虽对眼前的景象大为反感,却还是克制着心头的不适去观察这些尸骨,道:“这里头不仅是人骨。” 郁旸涎还在查看这些新旧不一的尸骨,稍后才点头道:“还有山中野兽的骨头,而且……” 郁旸涎走去崖壁下,指着钉在崖壁上的骨头道:“你见过这么巨型的野兽?” 洛上严抬头去那块已经有所残缺的巨大骨头,如他所料不差,这应该是某种动物的后退骨,然而这块骨头打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他也觉得这必定不属于普通野兽,因此惊讶道:“这是某种山精?” 郁旸涎点头道:“寻常野兽的体型再大,也不至于达到这个程度,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一只已经有所修为的巨型精怪。” “既是精怪,为何会死在这里?”洛上严放眼望去,极目之处皆是死尸白骨,看来可怖凄惨,道,“还有这些?” “惠相说过,城中常有失踪女子,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女子就在这里。”郁旸涎朝尸体密集处走去,道,“看来这山中另有厉害之物,它将此处有修为的山精全都杀害食用完,便开始残害城中百姓。” “但为何都是女子?” “或许跟袭击我们的那只妖物有关。我与它交手之时,感受到从它处传来的阴厉之气,这股气息狠辣凌锐,极其阴毒,应是只有女子才有。”言毕,郁旸涎驻足,望向前方道,“应该就在前面。” 洛上严顺势望去,见前头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中漆黑一片,似是可以吸纳世间万物一般,让人望之生畏,不敢靠近。 洛上严心头隐忧重重,面对这个山洞,他的心情极其复杂,想要进去,却又不禁犹豫。当发现郁旸涎要进入时,他下意识地拦住那白衣少年,却见郁旸涎朝自己摇头,是在安慰他的担心。如此情景,洛上严也不知再说什么,既然郁旸涎执意要进去一探究竟,他也只好相随在侧。 这山洞里不见半点火光,哪怕是郁旸涎试图使用灵术点取照明小火,也会在顷刻之间熄灭。他与洛上严为确保彼此安全,不得不执手而行。但自入洞中,就似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指引,即便无法分辨方向,他们也如同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 洛上严感觉到郁旸涎越握越紧的手,他出言相慰道:“我在你前面走,若真遇危险,我替你挡着,不用紧张。” “我在想,你有伤在身,如果真有急险,你能不能最快撤退?” 洛上严故作轻松道:“你我现在都是伤患,不用总是担心我,你也得照顾好自己。我们既然一起进来,就应该一起出去。” 这洛上严总能在困境之中给人以安慰,以往郁旸涎几乎没有遇见过如他这般脾性的人,于是情况凶险,就越会安慰人,不禁令郁旸涎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走了不知多久,郁旸涎感觉到洛上严停了下来,又听那人道:“到了。” 郁旸涎心头才有的一丝轻惬就此消失,他向前看去,竟在黑暗之中发现了点点光亮。他以为惊奇,便和洛上严一起前往查看,发现山洞的尽头是一扇石门,石门外的石壁上刻着一个极其怪异的图案,光亮正是这个图案发出的。 郁旸涎心知这个图案必定不简单,因此并不敢轻举妄动,也阻止了已经抬起手想要去触碰的洛上严。 “我知道或许会有危险,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这石门后面是什么?如果是出路呢?”洛上严问道。 “我过去翻阅藏经阁中所有书籍,都未曾见过这个图案,但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是某种封印,至于具体封印的是什么,就要打开石门才能知晓了。”郁旸涎道。 郁旸涎的犹豫自有他的道理,在灵术和封印这些问题上,他不及郁旸涎万分之一,因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依他们在崖地查看的情况,除非重新回到山崖之上,否则这里没有其他出路,但显而易见,他们几乎不可能在上去,也就是说,这个封印,或许是他们离开此处的唯一希望。 “当真不试一试?”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迟疑之后才看着洛上严道:“并不敢就此冒险。” 倘若只有他孤身一人,郁旸涎或许不会这样举棋不定,但如今他身边还有个洛上严,他的摇摆不定便是有一部分来自洛上严。自从在树林中见到洛上严因为厄难毒而深受折磨的样子,他就开始后悔将这人牵扯进来,一直到他们落入此时绝境,他的自责更是让他不希望在看见洛上严因为自己而受到一丝伤害。 郁旸涎充满歉意和关心的视线让洛上严十分欣慰,比起郁旸涎的瞻前顾后,他显得爽快许多,道:“既然进退两难,不如放手一搏,万一真的有生机呢?如果酿出祸端,我们一起弥补,总不会是什么为祸苍生的祸事,那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郁旸涎对以死谢罪这四个字颇为激动,可他也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反驳,只觉得洛上严所得不无道理,便决定触动那封印试一试。 郁旸涎让洛上严暂且退后,由他来进行对这个封印的试探。 洛上严借着封印发出的光线看着郁旸涎合上双眼,翕合双唇念起咒语,随即就有一道白光自郁旸涎指尖流出,慢慢注入那道封印之中。 白光与封印融合,光华流转的速度逐渐加快,封印上的图案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洛上严仔细端凝着,竟发现又开始地动山摇,那道石门之后似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冲出来。 在越发猛烈的晃动中,洛上严感觉到郁旸涎在与封印对抗中的逐渐弱势,这源于封印自身的光华越盛,光线已经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一大片地方。他虽然未曾接触过有关封印的书经典籍,但已经能从这样的状况里判断出来源自封印内部的力量正在侵蚀郁旸涎的灵力,从而制止郁旸涎试图解除封印的行为。 那股力量的强大致使郁旸涎在其实根本无法自持地停止灵力输入,洛上严未免郁旸涎受伤,情急之下立刻调动内息,同样注入封印。然而就在他的气息与封印相触的第一刻,封印的光芒达到极盛的境地,整个山洞都因此被照亮,正是与先前极暗之境的极端反相。 洛上严只觉得身体被灼热的气息包围,似要将他融化一般。他的身体根本使不出力气,唯有神智还留有一丝清明,而这一丝神智里残留的只有郁旸涎的身影。他不知此时此刻那白衣少年情况如何,便脱口而出唤起了郁旸涎的名字,然而周围都被白芒充斥,根本没有郁旸涎的影子,他也未曾得到任何回答。便是在这样的担忧中,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八章·惠宓入宫 就在郁旸涎与洛上严在山中经历离奇事件的同时,魏宫之中发生了一起命案——魏王新宠的赵姬死在自己寝宫之中,脖颈被咬断,面目扭曲,死状很是恐怖。 翌日魏王见状,当场发怒,将赵姬宫中的宫女内监全部处死,使得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并传出了后宫之中有妖魔的流言。 魏王失去宠姬,难免心痛,又被那些以讹传讹的后宫侍者扰得不甚心烦,便要出宫散心。车舆走了不多时,他命人前往惠施府上。 惠施但闻魏王驾临,立刻前来迎接,见魏王满脸愁容,唉声叹气,他劝道:“赵姬之事出人意料,大王且宽心,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赵姬之死,寡人心痛,但让寡人生气的是凶徒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我大魏皇宫行凶,手段还如此残忍,简直不把我大魏放在眼里。”未免失仪,魏王不得不压制心痛怒火低吼,又问惠施道,“你昨日引荐的那个郁旸涎,现在何处?寡人要见他。” “郁贤侄昨日出宫之后就不知去向,至今未归,臣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惠施回道。 “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至今未归。”惠施见魏王似有他意思,忙解释道,“郁贤侄是答应了大王要为我魏国寻找宝物之人,断不会深夜入宫行凶,大王切莫冤枉好人。” “惠相误会。寡人是想请你那位郁贤侄随寡人入宫,在赵姬的寝宫看一看,也许有什么发现,能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也省得那些人整日乱传流言,听得寡人心烦意乱,恨不得一个个全都斩了。”魏王忍不住抱怨道。 惠施当即叉手道:“我王仁德。” 听了惠施这句恭维之词,魏王心情舒缓了一些。他正抬头,恰好看见惠宓经过,便问道:“那是谁?” 惠施见之答道:“是臣的义女,惠宓。” 魏王惊叹道:“这就是惠宓,多年不见,已是亭亭玉立,快叫来让寡人好好看看。” 在朝谋事多年,惠施对魏王的脾性可谓一清二楚,如此情形,惠施只得无奈地将惠宓传来。 惠宓受召到来,听惠施说眼前之人便是魏王,她立即行礼道:“民女惠宓参见我王。” 虽说心爱的姬妾才遭横祸,魏王心中总有悲伤,但现今眼前就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比起赵姬更加娇俏可人,魏王的悲痛便因此淡了许多。 惠宓见魏王总是盯着自己,其中用意,不言自明,她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往惠施身后站去,低着头并不敢去看魏王。 魏王只道惠宓这羞怯的模样惹人喜爱,便越看越高兴,就将赵姬的死和那些流言蜚语都暂且抛去了九霄云外,说今日要在相府用膳。 这一顿午膳吃得惠施暗叹不止,座上的魏王倒是津津有味,有惠宓这样的美人儿尽在眼前,哪怕是清粥淡水也甘之如饴。 惠宓被魏王看得不甚自在唯有向惠施求助,却只能看见惠施无奈地摇头。她在席间如坐针毡,最后委实坐不下去了,这才请辞,不久后便见惠施过来。 惠宓此时已经泪水盈盈,一见惠施,她便低泣道:“爹是有了决定么?” “今日情形你也看见了,这是大王的意思,我虽是相国,却也只是臣子,自有我的难言之隐。”惠施叹息。 惠宓见状便知惠施用意,只觉心灰意冷,与惠施拜别道:“往后只怕难在爹身边服侍。” 惠施忙将惠宓扶起,连声叮咛道:“将来你在大王身边,务必替为夫规劝大王,莫因一时之气大动兵戈,尤其是在面对秦国之时,一忌敌我相残,有损自家兵力,二忌两虎相争,便宜旁人。” 惠宓点头道:“女儿谨记爹的话,请爹放心。” 惠施见惠宓如此懂事,自觉欣慰,却始终有愧于这乖巧女儿,便道:“你如此是对魏国有恩,为父替魏国百姓多谢宓儿。” 惠宓将惠宓扶住道:“爹养我育我,如今正是女儿报答爹的时候,要谢,也该是女儿多谢爹,为魏国如今尽心。” 父女二人说了不多时,惠施便携惠宓再次入席。魏王见惠宓归来,自然高兴,又听惠施有意将惠宓献给自己,他假意推脱几句之后,问惠宓道:“寡人想要听一听宓儿的意思。” 魏王这一声宓儿叫得亲昵,已然将惠宓归入了自己的后宫之中。 惠宓低头道:“大王青睐,是民女大幸。” 魏王闻言大喜,便在酒足饭饱之后,直接将惠宓带上了回宫的车舆中。 有新人在怀,魏王似是忘记了才惨死宫中的赵姬,只将惠宓拥在怀中,笑问道:“宓儿在席上说得可是真心话?” 惠宓娇俏一笑,没见全然不见与惠施告别时的不舍之态,依偎在魏王身旁,温言软语道:“宓儿所言句句属实,大王天纵英才,将魏国治理得如此强盛,能在大王身边服侍,是宓儿几世修来的福分。” 魏王听后笑意更深,又问道:“寡人是如何天纵英才,宓儿说给寡人听听。” “大王治下,国富兵强,尤其是我魏武卒之名令其他诸国闻风丧胆,只有他们怕我魏国的份儿,拥有如此勇悍之军,所向披靡,大王岂不是天下英才之首?” “天下之首?”魏王回味着这四字之中的意味。 “那是自然,宓儿以为,在大王的治理治下,魏国必定还有作为,什么楚国、齐国、秦国……” “秦国?”魏王瞬间沉下脸来,道,“好端端的,提什么秦国,扫兴。” “大王乃强国之君,为何提起山西秦国,会如此闷闷不乐?若是不高兴,将那西蛮之国灭了就是。” “灭了秦国?”魏王盯着惠宓,问得意味深长。 惠宓忙垂眼道:“宓儿失言了,宓儿不应该妄论国政的,还请大王宽恕宓儿初犯。” 惠宓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魏王根本不忍心说一句重话,他重新将惠宓揽入怀中,无奈叹道:“寡人也想灭了秦国,可是你的父亲,也就是当朝惠相,几次三番地阻拦寡人对秦国发兵,总是灭自己的志气,长那秦国的威风,气煞寡人。” “父亲有他自己的考虑,也是为了魏国,大王切勿因此责怪父亲。”惠宓讨饶道。 “宓儿是惠相的义女,你是要帮着惠相劝和呢,还是自有主张?” 惠宓埋首在魏王胸前,娇声道:“宓儿如今是大王的人,自然为大王马首是瞻。” 魏王闻之欣然,惠宓便不再做声,然而她目光飘向挑起的车帘外,恰好看见一白一玄两道身影彼此搀扶着在城中行走。 那二人正是郁旸涎与洛上严。 当时在崖地山洞中的白芒之中,他二人都陷入昏迷,醒来时,他们已经身在距离大梁北门不远的近郊。在那片白芒出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便全然不知。 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奔波之后,关于那处结界的疑惑必然不少,但眼下他们需要好好修养,这才一起回了大梁。 与魏王的马车错过时,郁旸涎感受到一缕极其淡薄的怪异气息。但因为这股气息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又是在他如此疲惫的情况下察觉,郁旸涎并不敢确定这是否是错觉,便没有太在意。 将要分手时,郁旸涎听洛上严挖苦道:“将来若是再去探寻这种危险之地,郁公子可要提前告知,好让我有所准备,不至于像这次一样狼狈,险些成为负累。” 郁旸涎致歉道:“是我未曾考虑周全,洛主事将来若是将我拒于云来坊外,我也万分理解。” 洛上严觉得好笑便笑出了声,只是悲伤究竟还带着伤,身体动作大一些便要牵动伤口,反而让郁旸涎看了笑话。 经此一役,郁、洛二人之间似有某种情愫飞速滋长,虽然相识日短,情谊倒是深厚了不少。洛上严也不想再和郁旸涎彼此客套,道:“你我已算生死之交,往后就不用再称我洛主事了,太生份,就直呼姓名如何?” 郁旸涎叉手道:“洛兄。” 洛上严正要回礼,却碍于背上伤势不得不作罢,苦笑道:“这一礼我先欠着,来日再还,郁兄。” 郁旸涎本欲将洛上严送回府邸之后再回相府,可洛上严执意就此作别,他便往相府方向去了。 洛上严看那白衣走入人群之中后就此消失,他脸上的笑容才真正退去。后背的伤比他同郁旸涎说得要眼中一些,又拖延了这些时候,骨毒入骨,想要康复,只怕当真要花费一些功夫和时日了。 郁旸涎不知洛上严的真实伤情,自分道扬镳之后,他才得以将在北郊山中发生的一切梳理一遍。这样想着,他便不知不觉回到了相府。 家奴出来迎接时,见郁旸涎一身狼狈的模样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立即将其引入府中。 “惠相可在府中?”郁旸涎问道。 “惠相在府中,郁公子要现在去见惠相?” “晚些时候吧。”郁旸涎跟随家奴经过回廊时又望见了那些树枝,发现树枝上竟长出了新叶,他不由问道,“多时不见惠宓小姐,她人呢?” “郁公子回来得不巧,小姐才同大王进宫了。”家奴笑答。 郁旸涎却大吃一惊,问道:“进宫了?” 家奴将今日魏王在相府的情形告知了郁旸涎,郁旸涎却不知该喜该忧,梳洗后就即刻去见了惠施。 第九章·云来残局 惠施将赵姬之死告诉了郁旸涎,郁旸涎未作评论,心中却已有了思量。 惠施见郁旸涎对此不表,只以为此时或许连郁旸涎都觉得棘手,他因担心魏王安全,便问道:“郁贤侄可否随我再入宫一趟?” “此事确实怪异,但我现今有伤在身,不便施展灵术,还请惠相通融几日,待我将伤养好,必定前往查看。”郁旸涎道。 惠施连连点头,却也不忘照顾郁旸涎的伤势,遂好心问道:“郁贤侄如何受伤?这一天一夜究竟去了何处?可是追查那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下落?” 且不说山崖下那道封印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石门后又藏着什么秘密,单是在山林中袭击自己与洛上严的妖物,郁旸涎也还未探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因此郁旸涎并不想现在就与惠施一一说明,他便顺着惠施的话而点头道:“有了一些眉目,所以出去查看。” 惠施闻言即刻追问道:“真有线索了?” 郁旸涎表情莫名,惠施便知是无功而返。他虽失落,却仍见希望寄托在这少年身上,便叮嘱道:“郁贤侄千万记得我王交托之事,我魏国前景,有劳贤侄了。” 郁旸涎点头答应,随后便回房歇息去了。 回至房中,郁旸涎将在魏国发生之事都写在帛书之上,再将帛书置于掌心,随后催动灵术,他掌中随即窜出一团灵火,将帛书就此燃尽,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收信人手中。 那份帛书的内容已是详尽,却唯独隐去了与洛上严相关的内容。郁旸涎并不想暴露洛上严,哪怕他心底始终认定那个玄袍少年必定与大梁怪事有关。 在山中两度被洛上严所救,那少年的神态全然不似刻意为之,但洛上严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也是再明显不过之事,否则洛上严不用有意接近自己,还透露了厄难毒和与太虚家的瓜葛,这其中必定还有牵连。 此行魏国,变数超过了预期,不过短短三日,郁旸涎真有些疲惫之感,但他必须继续,除了最初的目的,还因为北郊山崖下那处奇怪的封印。郁旸涎隐隐感觉到因为自己和洛上严的闯入,有些轨迹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但他目前还不能确定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晚间时候,郁旸涎便收到了回信,信中只让他依计行事。他便以养伤之名在相府多留了几日,期间自然少不得去云来坊看望洛上严。 经过精心调养,洛上严看来精神不少,尽管依旧面色苍白,目光已是有神。他早在坊中等候郁旸涎,终于在分手后的第三日将人等来,便又与郁旸涎相约大盘灭国棋,依然是他执黑子为魏国,郁旸涎执白子为秦国。 之前一盘棋局已经名动大梁,郁旸涎的名声早被传播开来,是以今日他一踏入云来坊,就有人将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待他与洛上严等上高台入座,坊内所有的目光便立刻集中至此处。 “洛兄的伤势看来无碍。”郁旸涎落子道。 “承蒙关心,命已经捡回来了。”洛上严道,“郁兄前来是有话要问我?” “洛兄身上有诸多令我好奇之处,若是洛兄不介意,我确实想听一听。” “快人快语,我便是喜欢郁兄这一点。” 郁旸涎一子将落,却因为洛上严这句话而有了迟疑,他不由抬眼相顾,见洛上严并不以为意,只道自己或许想多了,再去看看手中棋子,竟是就此移开,落在了别处。 郁旸涎棋路的变化让围观众人难以理解,洛上严也不知他究竟何意,居然放弃了绝佳的进攻机会,问道:“郁兄弃攻,又不似要守,何解?” 郁旸涎瞥了一眼台下观众,笑而不语。 洛上严笑他故弄玄虚,也谢他的拱手想让,欣然落子,在瞬间占据了明显上风。 台下众人看着那两名少年一面对弈一面闲聊,犹如身处无人之境一般闲适安然,与棋盘上微妙的攻守之势大相径庭,都以为神奇。 郁旸涎先前出入魏宫的消息也已经传开,加之他现今居于惠施府中,这太虚家弟子为魏王所用之事是木已成舟,甚至于他为魏王寻找天下至宝一事也正众口流传。 洛上严耳目灵通,自然全都听见了,见此时时机成熟,便开口道:“郁兄下回何不试试执魏行棋?” “那就无法与洛兄对弈了。”郁旸涎正思考下一步棋应当如何走,未留意洛上严的真实意图,便随口回道。 无心之言向来最真,洛上严闻之欣喜。 郁旸涎直到下完了这步棋才发现洛上严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这目光有些不同寻常,却绝非另有所图,只教他心头一阵异样,竟是有三分温柔,七分促狭,紧张得有些令他难以自持。 台上两人久未落子,台下观众有些急不可耐,便小声催促。 洛上严心中喜悦,早将棋局胜负都抛去了九霄云外,捻子之后,信手一放,顿时令满场哗然。 郁旸涎放弃的只是进攻的好机会,洛上严放弃的则是制胜之机,众人只道高手棋路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还在苦思冥想究竟为何如此,是否还有奇招制胜,却不知台上那玄袍少年当真就是随性一置,根本不管这局输赢。 郁旸涎见状笑叹一声,当即弃子道:“这子不落也罢” 洛上严起身笑道:“请。” 郁、洛二人言笑晏晏地上了二楼雅座,留下大堂中那局残棋不闻不问,倒是其他人以为其中另有玄妙,都围在棋盘周围不肯离去。有人甚至当场抄录棋子走向,想要好好研究。 洛上严对此一笑置之,与郁旸涎道:“如此眼界,不分好坏,还谈何远目高志,也就只能在我这云来坊侃侃而谈了。” “云来坊中少不得真名士真英雄,洛兄与他们结交,就没有远目高志?” “世间人生,各在其位,各司其职,我只是个行商之人,心中高志无外乎财源通达。再作为魏国百姓,只望我国国泰民安,百姓无忧。” “乱世之中,不强则无国之安宁,弱小者唯有忍受欺凌,国力强劲方可保得子民平安。”郁旸涎目光渐沉,神情也随之忧忡。 洛上严起身道:“郁兄志存高远,受我一拜。” 郁旸涎不知洛上严此行何意,即刻起身拦道:“洛兄不可,我受不起。” 洛上严摇头道:“郁兄为我王效力,便是为我百姓谋福,强魏之路有郁兄相助,身为魏国百姓,郁兄受得起。” 郁旸涎将洛上严劝坐后才道:“洛兄言重,我自有我的目的,不尽是为了魏国。” “话虽如此,结果却是一样的。郁兄若当真为我王寻到宝物,那我魏国……”洛上严一时兴奋便有些忘形,话出口后才觉得自己失言,立即致歉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现今有关郁兄为我王寻找宝物一事已经甚嚣尘上,加上郁兄太虚家弟子的身份,关于宝物的猜测便更是离奇。” 郁旸涎只作淡笑,并不回应。 洛上严见状只得赔笑,又低声问道:“说我闻讯之后没有好奇实乃假话,我不问郁兄所寻究竟是何物,只想确定,郁兄是否当真算得为我国效力?” “洛兄以为我如今身在魏国,又确实见过魏王,是想要为谁为哪国效力?”此时两人目光交汇不似方才平和友善,郁旸涎虽仍含笑,眼底却已经有丝丝冷芒透出。 洛上严只道郁旸涎如此申请虽不甚凌厉,却也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这便收回目光,举茶道:“光顾着说话,竟忘了这个,请。” 郁旸涎小口轻茗,真是被茶香冲淡了些许因为洛上严的试探而产生的不悦,他稍带歉意道:“失礼了。” 如此境地显得有些尴尬,郁旸涎稍后才开口道:“我有一事,想请洛兄相助。” “郁兄请讲。” “再过几日,我想请洛兄与我一同前往魏宫。” 洛上严诧异道:“找我进宫?觐见我王?” 郁旸涎摇头。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究竟意欲何为,但见这少年脸色不似玩笑,他虽觉其中或有危险,却还是点头道:“郁兄所邀,我必定答应。只是伤势虽有好转,还未曾完全康复,未免到时拖累郁兄,可否容我再调养几日。” 郁旸涎点头道:“并不急,时机也未成熟,洛兄好好养伤。” 洛上严暗道郁旸涎心思颇深,想他今日至云来坊,花了这么多时间,除了探望自己的伤势,便是约自己共探魏宫,如此兜兜转转,好是迂回。一旦想起他而人虽共历生死,却仍在互相试探,洛上严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惆怅,却未曾同郁旸涎表露,只饮茶作为掩饰。 郁旸涎见洛上严神情黯淡,有意关心道:“洛兄还有为难之事?可否告知于我,或能相助。” “人生在世,为难之事数不胜数,郁兄真要出手,怕是双拳难顾。”见郁旸涎当真被自己揶揄得无话可说,洛上严又觉得这人有些可爱,便不再捉弄于他,转开话题道,“方才一局棋并不尽兴,我还想与郁兄再切磋一盘,不必兴师动众,就在此处,就你我二人。” 想来与洛上严两次对弈都另有他图,郁旸涎也觉悻悻。此次洛上严明言相邀,看来挚诚,他亦有些被感染,心中对这局只与他二人有关的棋局怀有期待,遂道:“却之不恭。” 于是洛上严命人摆棋,在云来坊二楼雅座内,与郁旸涎再对弈一局。这局棋与国势无关,只是他二人以棋会有,因此都下得专心致志,前情投入,可谓畅快。 待郁旸涎离开云来坊时,已经日薄西山。 洛上严有意留人用膳,郁旸涎却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叨扰。” “那这顿饭我且记下,日后再请郁兄作为今日陪弈的酬谢。”洛上严道。 郁旸涎不应不拒,就此与洛上严话别。回至相府,经过回廊时,他又向曾经惠宓居住的方向望去,见那长出院墙的树枝上绿叶频发,正是茂盛之势。 第十章·魏宫疑云 惠宓自从入宫之后便总是身体不适,宫中太医对此束手无策,魏王为此震怒,除却责问相关人员,更广招天下名医,要为惠宓诊治。 这一日公子卬入宫,并带了一名称是神医之人可以为惠宓看诊,魏王闻之即刻将人引入。正在魏王等候神医结果时,侍者前来通报说惠施求见,魏王知公子卬与惠施之间的不合,便未让公子卬同行。 惠施自然是听闻惠宓情况之后才入宫前来探望,魏王与他说了公子卬请来神医之事,惠施更加忧心,然而他却不曾表露,只与魏王道:“恕臣直言,臣以为只是神医或许并不能根治夫人之症。” 魏王皱眉问道:“惠相想说什么?” 为安抚魏王,惠施叉手行礼道:“我王英明。” 魏王无心计较惠施这般虚礼,挥手道:“惠子直言。” “近半年来,大梁城中常有年轻女子无故失踪,至今都未寻到下落……” 魏王大惊,质问惠施道:“这样的事,你怎从未同寡人禀告?半年之久,你竟瞒了寡人这么久!” “大王息怒。臣不告知大王,便是担心大王忧心国民,心急之下下令搜捕,反而打草惊蛇。”惠施好言相劝道,“臣这半年都在追查这些案件,但始终无一斩获。前日郁贤侄入了大梁,臣本欲请他相助追查,奈何他因追查阴阳鱼灵骨之事受了伤,便暂且搁置。谁料赵姬竟意外惨死宫中,现今宓……惠姬夫人也似染了怪异之症,而且……” 见惠施欲言又止,魏王只觉心烦,催促道:“有话直说,不必忌讳。” 惠施低声道:“臣听说,近来宫中似有宫女走失,不知所终,敢问大王,是否确有其事?” 魏王闻言当即怒目,盯着惠施,意在指责他私探禁宫之事。然而惠施所言非虚,宫中确实发生了怪事,宫女无故走失,不知去向,和惠施所言的民女失踪案极为相似。但此乃宫中秘事,未免引起恐慌,魏王秘而不发,虽然也派人追查,但也毫无线索。 见魏王愁容满面,惠施便知传言是真,他当即进言道:“臣以为大梁城中的案件与宫中宫女走失或有关联之处,甚至于赵姬惨死,惠姬身染怪疾也与此有关。” 魏王此时面色已是极其难看,他虽不想承认,但惠施所言不无道理。就着惠施的话,他已然猜到了这一国丞相接下去想要说什么,可他到底不愿意接受在自己所辖的国域之内,会有如此骇人之事发生,便沉默不语。 惠施见状仍硬着头皮道:“臣以为,大梁境内或许有妖魔出没。” 魏王一记锋锐眼刀在顷刻间扎到了惠施身上,惠施也已从魏王的神情里感受到了这一国之君此刻内心的极怒。但事实如此,他不得不说,只为尽早解决邪异之事,还大梁,也还魏国平静。 魏王又如何不知惠施心意,只好压制着心底暴怒问道:“惠子有何高见?” “既是妖物,便需收妖之人出手。郁贤侄乃太虚家弟子,灵术高超,如果请他出手,想来就能平定妖魔了。”惠施赔笑道。 魏王已经明白了惠施的意思,但若要他这大魏雄主去请那一个山野之人,着实太过屈就也太丢颜面,他并不乐意。 惠施忙劝道:“郁贤侄为大王寻找阴阳鱼灵骨而受伤,此时还在我府上修养,大王只当礼贤下士,前去探望,这收妖之事,交给臣来开口。郁贤侄得大王亲自眷顾,总不好驳了大王的面子,等将这妖物收服了,再让他继续寻找阴阳鱼灵骨,岂不是两全其美。” 国都不稳则举国皆乱,魏王思前想后,觉得惠施句句在礼,便答应前往相府探望郁旸涎,然而在此之前,他要先行询问惠宓的病情才可安心。 经过神医诊治,惠宓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魏王为之大喜,即刻奖赏了神医,自然也少不得公子卬的好处。 但闻魏王要去相府探望郁旸涎,公子卬不屑道:“不过山野匹夫,为何要我王亲自去见?如此纡尊降贵,大王可估计了颜面?” 惠施不想与这纨绔子弟一般见识,便不曾搭理。 魏王周旋两人之间,将惠施的话复述与公子卬听。 公子卬听后不屑道:“大王英明神武,怎会有妖魔敢在大梁生事?这无非是些江湖骗子用来欺世盗名的把戏,惠相一朝重臣,竟会相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言,简直可笑。” 惠施素来看不惯公子卬的做派,更不屑与这位仗着魏王恩宠而坐上魏国上将军之位之人争论,故依旧不发一言。 “惠姬经神医诊治已经有所好转,若当真是妖物所为如何有这般结果?惠相切勿听信那些危言耸听之语,浪费时间事小,有损我王威严事大。”公子卬向魏王请缨道,“臣愿接手惠相所说的大梁失踪案,必定将事情缘由追查清楚。” 魏王听公子卬所言正合心意,正要宣旨,又见惠施在旁暗忍怒意,他便道:“惠相为我魏国操劳辛苦,寡人感佩。身为相国,公务劳顿,都积压于惠相一人之手,寡人也于心不忍。今就命公子卬继续追查此事,也为惠相分忧,如何?” 惠施暗恨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忍着心头之气道:“多谢大王。” 之后魏王单独召见惠施,又说了一些宽慰之词,并许他稍后前去探望惠宓,这才稍稍消了惠施一腔愤懑。 “惠相方才说郁旸涎为追查阴阳鱼灵骨受伤?是说已经有下落了?宝物就在大梁?”魏王问道。 “郁贤侄说得并不详尽,臣也无从猜测,但受伤之事千真万确。” “既然有了线索,自当加紧追查。”魏王肃容道,“寡人收到线报,现今这宝物一事已经闹得诸国尽知,都盯着我魏国会如何行动。你回去告诉郁旸涎,让他将来行事务必小心仔细,免得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妨碍我魏国大业。” “臣明白。”惠施道。想来经过公子卬这样一闹,魏王已经全无亲自去探看郁旸涎的心思了,他也不想再多费唇舌,便就此告退,前去看望惠宓。 魏王与惠施谈话时,公子卬请入宫的那位神医正与惠宓在寝宫中独处。 惠宓仍有些虚弱地靠在细软之上,伸手出掌,掌心上正是那神医的手。两人手心相对,其间隐有气息流动。那气息传递入惠宓体内,游走周身筋络穴道,暂且为惠宓缓解的痛楚难受之感觉。 待运功结束,惠宓收回手掌,道:“朱厌,你可曾想到,那个郁旸涎竟如此厉害?” 朱厌不满道:“还不是你平日太嚣张,竟从大梁城抓人抓到了魏宫之中。现在惊动了魏王,你待如何解决?” 惠宓委屈道:“我抓的那些人可不是因我一人之故,受惠的也不是我一个。再说,赵姬并不是我杀的,入宫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你在外头逍遥,我却被困在这魏宫之中,太不公平了。” “我到处奔走之时,你在相府享乐,怎不提这话?”朱厌反问道。 惠宓自知理亏,便笑着靠去朱厌身边,伸手扶在朱厌肩头,道:“咱们都是一国的,你可别再凶我了。我在相府,也是打探消息的,当时那郁旸涎才入相府,我就将他要找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事透露出来了,好让你们早作防备,这可不算只顾享乐吧?” 朱厌鄙夷地看着惠宓的那只手,冷冷道:“移开你这把骨头。” 惠宓暗道朱厌不识趣,但自己如今受了伤,还需要朱厌帮自己治疗,便只好委屈一些。她看着这一双纤纤玉手,十分喜欢,笑问朱厌道:“这副身子我很喜欢,这些年来也精心保养,你却嫌弃她。” “扒了你这层皮,你就什么都不剩了。”朱厌道,“郁旸涎近来长居相府,连云来坊都不去了,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一定要小心提防。” 惠宓此时已走去镜前欣赏自己的美貌,对朱厌所言并不在意,道:“我整日留在魏宫哪儿都去不了,还要提防什么?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忘记了让你进宫的目的了?” 朱厌阴冷的语调让惠宓为之一凛,她透过镜子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同伴,发觉朱厌此时正看着自己,目光阴狠,显然动了怒。她旋即笑道:“我怎么会忘呢?但你要知道,魏王和惠施之间有了约定,给郁旸涎半年的时间寻找阴阳鱼灵骨,在此期间不能对秦国动兵,我就算要扇枕边风,也不能日日提,总得有机会。” “这不是我给你的任务,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这件事完成得不令人满意,谁都救不了你。” 惠宓深知无能者的下场,可魏王对惠施的看重决定了要破坏他们之间约定的难度并不小,未免引起领主的不悦,她需要有人在领主面前为自己美言,便耐着对朱厌的不满,笑脸相迎道:“我知道这件事的重要,但一切尚需机会。现今我陪在魏王身边,若是领主问起,还请朱厌哥哥为我说上些好话。都是自家人,总该互相扶持才是。” “收起你这身媚骨留着对付魏王吧。”朱厌讥讽,凝神微顿后,他的双眉蹙紧,显然是想起难事,“我方才为你疗伤,觉得你的伤势并不是反噬那么简单。” “我也觉得是,照理说我精心调理加上那些宫女为我疗伤,不应该到现在情况都没有好转。”惠宓思索之后,心底隐约有了答案,问道,“你是觉得有人做了手脚?” “看来这个郁旸涎真是不能小看,但他也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这就怪不得我们要出手对付他了。” “你有办法了?” “这件事还要禀告领主才能下决定,况且那边不知究竟什么情况呢。”朱厌道。 惠宓怏怏道:“不过是个太虚家的弟子,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么?” “你懂什么,领主要的不适郁旸涎,而是他口中的那块,大羿阴阳鱼灵骨。” “真有这种东西?我以为都是用来游说魏王这种凡人的戏说之词。” “事关大羿,领主不会掉以轻心,也不容有一丝闪失。”朱厌眼底又现冷光。 惠宓并不知道领主为何如此关心大羿之事,也不懂朱厌为什么对此也如此上心,他们虽然都是妖魔之物,却也不尽相同,至少朱厌这种上古凶兽已是她不敢得罪的。而领主能让朱厌为之臣服,实力更不容易小觑,她唯有听命是从,并不敢忤逆犯上。 第十一章·夜探魏宫 如朱厌所料,惠宓久伤不愈确实与郁旸涎有关。自那日在北郊深山之中与妖邪之物交手,郁旸涎便觉察到那股气息与惠宓住处的颇为相似,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便是在利用从洛上严身上得来的妖邪之气日日纠缠惠宓。 当日郁旸涎前往云来坊,一是探看洛上严的伤情,二是相约宫探魏宫,三则是收集洛上严身上残留的妖邪之气。只要洛上严的伤势没有痊愈,那丝妖气便不会消散。是以他有意在云来坊多做停留,只为尽量收集残留在洛上严身上的妖气。 郁旸涎所料丝毫不差,洛上严身上的妖气与他从惠宓住处收集来的气息如出一辙,这就证明了惠宓就是当时在北郊袭击他与洛上严的妖物。而现今惠宓入了魏宫,他无法立刻采取行动,便想要通过催动自己已经掌控的妖邪之气,联通至惠宓,对其进行持续的滋扰,致使她不堪忍受而露出马脚。 虽然郁旸涎已经知晓魏宫中发生的宫女失踪案件,但这等宫闱秘事若无人与他提及,他并不便开口。因此他在相府逗留数日,都在等待惠施行动,不过显然一切并不顺利,惠施近来忧忡多虑,总是长吁短叹。 郁旸涎知道不可再坐以待毙,便决定先发制人。这一日,他见惠施朝会归来,虽前去拜见,并提出要离开大梁之词。 “贤侄这就要走?”惠施惊道。 “已在惠相府中叨扰多日,我还要为魏王去寻找阴阳鱼灵骨,只有半年时间,很是紧迫,是该动身了。”郁旸涎道。 惠施遗憾,无奈至极竟拍腿长叹,道:“只怕贤侄还未寻到那阴阳鱼灵骨,这大梁就先出了祸事了。” “惠相所言是为何意?”郁旸涎明知故问道。 一旦想起当时在魏宫中魏王与公子卬一唱一和的情景,便有深重的无力之感袭来,令惠施哀叹不止。 郁旸涎暗道惠施一心为国却落得这步田地,心中不免生出恻隐,虽是假意询问,倒也当真带着几分关切,道:“惠相有难处可对我说,我必定竭力相助。” 惠施抬眼去看身前的少年,见他拳拳热心,一时竟觉得心酸非常,不由拉起郁旸涎叹道:“魏国尚有如贤侄一般的有识之士,吾心甚慰。” “惠相有话大可告知于我,我虽力薄,也必定全力以赴。”郁旸涎郑重道。 惠施便将当日情景都与郁旸涎说了,道:“我王心存仁义,因与公子卬亲故,所以一再骄宠。那公子卬善于攻心,便抓着我王软肋一同奉承。过去出兵伐秦,都是因那公子卬教唆,兵败之后,他又推诿罪责。当初他被擒于卫鞅之手,致使我国割地的丑事,竟是都忘了。” 惠施未曾留意在自己话语之间郁旸涎的神情变化,只是发现这少年不知为何出了神,便去唤他。待郁旸涎回了神,他恳求道:“老夫有一事,想请贤侄帮忙。” 郁旸涎收起神思,认真道:“惠相但说无妨。” “我想请郁贤侄进入宫中查探一番,看看是否当真有妖魔在我魏宫出没,也好让我有所应对。” 郁旸涎终于等来如此时机,心中窃喜,却依旧故作沉重,问道:“惠相是要我私探魏宫?” 此事本于理不合,但他切实担心宫中安危却不便插手,迫于无奈才请郁旸涎出面。 郁旸涎假作思量之态,便是要惠施心急。但见那一国丞相急色已露,他才道:“收服妖邪本就是我太虚家弟子应尽之务,如果当真有妖物出没,危害时间,我必当尽力将其制服。不过,我有一件事,也想请惠相助。” “贤侄当说。” “我与魏王有约,半年之内寻找到阴阳鱼灵骨呈上,否则提头来见。但如果现在要探查魏宫妖物,先不论要多久才可解决此事,这也必定影响了我去寻灵骨一事。半年之期本就仓促棘手,若是再插入其他事务,只怕我当真要交出项上人头了。” 惠施安抚道:“贤侄只管放心,只要你答应于我,探查清楚宫中之事,寻找阴阳鱼灵骨一事,我必定会向大王请求宽限时日。如果当真收服了妖魔,我王又怎会亏待恩人?” 得惠施如此承诺,郁旸涎便不再推脱。 然而未免节外生枝,惹恼魏王,惠施叮嘱郁旸涎道:“郁贤侄入宫之时请务必小心谨慎,别留下蛛丝马迹,免得授人以柄。” 郁旸涎满口答应,送走惠施之后,他便即刻去找洛上严,两人约定入夜之后即入魏宫。 宫中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入内,尤其在公子卬接管魏宫守卫军之后,把守力度更胜从前。 郁旸涎早就将魏宫地形图熟记于心,并记住了守卫换班和经过各处的时间,因此他带着洛上严在魏宫之中穿行自如,如入无人之地。 洛上严并不知郁旸涎从自己身上收集妖邪气息之事,只当他今日是来追查那妖物的,虽然心底隐有不安,但为了郁旸涎和自身所图,他还是决定与这少年同行。此时他跟在郁旸涎身后,时刻关注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宫中守卫。 正在夜幕下穿行,体内的异样感受忽然而至,他不由停下脚步,稍作缓和。 郁旸涎见状便知洛上严遭遇了与在北郊深山中一样的感觉,他便更肯定此人与那妖邪之气的关系。然而未免被发现,他与洛上严道:“你若不适,且现在此处歇息,我前去查看,稍后回来与你回合。” 洛上严点头,目送郁旸涎隐身于夜色之中。 郁旸涎在与洛上严分别之后才去除那缕用来沟通惠宓的邪气。为了切实证明自己的推向,他一手托着盛放邪气的晶莹灵壶,一手捏诀对灵壶施展灵术,随即便可见那缕邪气发生了变化,在灵壶内四处碰壁。 与此同时,惠宓突然感觉体内气息紊乱,与这些时日以来的情形如出一辙。她随即命人传来朱厌,自己先行调动内息借以平复这股翻江倒海之势。 郁旸涎松开托着灵壶的手,灵壶依旧悬在空中,并开始移动。郁旸涎则跟着灵壶移动的方向逐渐靠近了邪气浓重之地。当他最终到达惠宓寝宫之外,一切也就不言自明。 郁旸涎并不想此时就将真相公之于众,却不想自惠宓寝宫另一处猛然蹿出一道气息,较之惠宓的气息更为凶狠强悍,只这一击,险些让郁旸涎难以招架,反而是洛上严及时出现,与他一起抵挡了这一次的偷袭。 “你没事吧?”郁旸涎担心问道。 然而郁旸涎话音才落,洛上严便跪去了地上,显然体力不支,无法再继续留在宫中探查情况。 那道凶猛气息再一次袭来,郁旸涎当即拽过洛上严躲开攻势,也趁机去感受洛上严此刻脉象,果真发现他体内的厄难毒又开始冲击五脏六腑。 “来人法力不低,务必当心,不用管我。”洛上严忍痛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郁旸涎亟亟问道。 洛上严只抱以一个虚弱的微笑,旋即将郁旸涎推开,那道凶悍之气正从二人之间划过,气势如刀,若被打伤后果不堪设想。 洛上严下盘虚浮,如此猛然用力,在屋脊之上已经难以站稳,就此直接滚下了屋顶,引来了宫中守卫。 郁旸涎见守卫层层围拢住了洛上严,而那人只是伏在地上,无力起身,他便不忍心就此丢下洛上严而肚子里去。但若为了洛上严而伤人,这件事必定会连累惠施,如果真的触怒了魏王,致使惠施收到牵连,就再无人为他在魏王面前说话了。 郁旸涎为此犹豫,洛上严却不会坐以待毙。 眼见魏宫守卫正逐渐朝自己收拢,他为求脱困已有了计策,虽然心知必定为郁旸涎所不齿,可事关生死,他不得不如此为之。 魏宫守卫只见那伏地之人犹如死了一般未动弹半分,他便慢慢靠过去,想要看一看这胆敢夜闯皇宫之人是如何模样。但就在他们将洛上严团团围住,将要去抓人的瞬间,平底而起一阵黑雾,在顷刻间充斥满他们的视线。这黑雾带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一入鼻便让人觉得十分痛苦。 郁旸涎只道洛上严身中厄难毒,却不想中此毒之人还可以自行催动这种毒术。他知那些已经吸入毒雾的守卫必死无疑,未免再造成更大的死伤,他立刻将黑雾收入宝囊内,并趁机带走了洛上严。 魏宫中经此一役闹得人仰马翻。魏王听闻有人夜闯皇宫还施毒放人,雷霆震怒之下,便要即刻戒备整座皇宫,一并戒/严大梁,对所有人都严加排查。 想起刺客实在惠宓寝宫外发现的,魏王立即前往看望。待他到时,只见那纤纤弱女站在寝宫外,一脸惊慌。 惠宓见魏王到来,犹如见到救星一般,径直扑到魏王怀中,泣声不止道:“大王,吓死宓儿了。” 魏王抱着惠宓好言安慰,牵着她回到寝宫中,又安慰了许久,才止住了惠宓的哭声。魏王因此将公子卬连夜召入宫中,诘问罪责。 公子卬叩首认罪道:“臣督查不利,惊扰大王与夫人,请大王降罪。” 魏王正要将公子卬发落,却见惠宓拉住了自己,他回头问道:“宓儿有话要说?” 惠宓一双泪眼未干,眼眶通红地看着魏王,模样极是可怜。她见魏王相顾,再去看伏地的公子卬,迟疑了一阵才怯生生道:“这件事,怪不得上将军。” 魏王困惑,问道:“此话怎讲?” 惠宓又抽噎几下才道:“事发时,我闻声出去,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 魏王心急如焚,却见惠宓吞吞吐吐,他催促道:“看见什么?” 惠宓为难至极,在魏王的连番催促下才道:“我看见郁旸涎郁公子,站在了屋顶上。” 魏王闻言,勃然大怒。他又想起惠施之前请求让郁旸涎入宫查妖却未果一事,便料定此时与惠施必有关系。想到一国丞相,竟然唆使旁人夜探魏宫,魏王一腔恼怒之气便无从宣泄,立刻命人去相府捉拿郁旸涎,并要带惠施前来问罪。 “大王,父亲他……” 未免惠宓担忧惠施,魏王抚慰道:“寡人只是请惠相前来问明缘由,若与他无关,寡人必定不会冤枉无辜,宓儿放心。” 魏王此刻心烦,不想再分心劝慰惠宓,便就此离去。 朱厌在众人退去之后现身。 惠宓也不再强作无恙,靠去细软上狠声道:“这个郁旸涎,下手还真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真怕我熬不住就要动手杀人了。” “今夜之事还有蹊跷,你不能掉以轻心。”朱厌上前暂时未惠宓缓解伤势,见惠宓稍有好转,他继续道:“这件事里透着怪异,我要回去禀告领主。” 惠宓心有余悸道:“魏王突然招来上将军,真是吓死我了。” 朱厌嘴角牵动,不作回应,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惠宓面前。 第十二章·施灵寻尸 郁旸涎虽将洛上严带出魏宫,却对其为求自保而杀害无辜的行径颇为不满。但想到洛上严是为救自己才暴露了行踪,他又不知如何指责眼前的玄袍少年,两人因此陷入彼此僵持的境地。 远离魏宫之后,洛上严的不适症状减轻了不少,虽然此时仍有些无力,但已经无碍于日常行动。他知郁旸涎因为宫中之事而对自己有所责怪,便在安全后将郁旸涎推开,道:“相府或许还有残局要你去收拾,不用送我了。” 郁旸涎见洛上严并未恢复元气,此时行走身形仍有些摇晃,他心中不忍,便好心道:“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洛上严暗道郁旸涎已对自己上心,自然窃喜,但眼下他和郁旸涎都有各自的事务需要处理,便劝说道:“我自己能走,相反是连累了你,只怕这会儿惠相府上要不得安宁了。” 洛上严所言在理,郁旸涎便不再拖延,与他道:“我稍后再去看你,你且保重。” 洛上严将郁旸涎送走之后,方才解开自己暗中强制的穴道,如今他只觉身体再无力气支撑,靠着墙面滑坐去地上,眼角余光处在此时缓缓出现了一道身影。 郁旸涎回到相府时,见已有士兵将相府团团围住,他自后院进入府中,发现惠施正被几名卫兵围在中间,他便知今夜是逃不过了。 郁旸涎才要上前,便被卫兵扣住,惠施见状道:“郁贤侄,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王竟要深夜抓人。” 郁旸涎坦然回道:“既然如此,就有劳惠相与我再入一趟魏宫了。” 郁旸涎与惠施连夜进宫,待见到魏王时,公子卬也在场。座上那一国之君,此刻满脸怒容,一双眼睛盯着惠施身后的郁旸涎,大有将其立刻凌迟之意,而面对那神情焦急的惠施,他也有颇深的责问之意。 惠施见此情景便知大事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与郁旸涎交代两三言,只好刻意将脚步稍稍放慢一些,待郁旸涎跟上之后,他低声道:“大王问什么,你且看我眼色行事。” 郁旸涎颔首答应。 惠施终领着郁旸涎到了魏王面前,两人同行大礼。然而还未礼毕,他便听见魏王一声蕴怒之音,叫的正是“惠相”。 惠施立即跪去地上,诚惶诚恐道:“大王息怒,请听臣一言。” “你让人夜探我大魏皇宫,目无法纪,知法犯法,现在还要寡人听你一言,寡人为何要听!”魏王斥道。 惠施正要发话,公子卬突然开口道:“惠相身为我国丞相,居然联结异邦之人深夜闯入大魏皇宫,还纵容行凶,杀害我宫中护卫。这是一言就可以说得清的事?” 惠施不料郁旸涎在宫中还与人动了手,当即大惊。但饶是如此,他仍向魏王求情道:“此时或有误会,还请大王明鉴。” 在公子卬示意之下,那些因为吸入厄难毒而当场死亡的守卫被一一太进了大殿中。惠施看着那些被覆在白布下的尸体,愕然无语,再去看郁旸涎时,只道是无力回天。 魏王的震怒,公子卬的火上浇油,再有惠施的情急窘迫,郁旸涎尽收眼底。此时他虽被指认为夜闯魏宫的刺客,却未有半分胆怯,反而从容不迫地走去那些尸体前。 无人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大殿内的所有人只是看见在这少年抬手之间,那些尸体就都化为了虚无,就此消失。 “你干什么?”魏王扬声质问道,“要销毁证据么!” 郁旸涎叉手道:“这些守卫都中了奇毒,如果不将尸体销毁,只怕将来要受人利用,便再不好对付了。” 公子卬喝道:“一派胡言,在我王面前,竟然敢信口雌黄。你夜闯禁宫、行凶杀人,已经罪不可恕,现在不光毁尸灭迹还满口胡言乱语,若不将你治罪,只怕不好对付该是你吧。” 公子卬对郁旸涎的咄咄相逼便是出于对惠施的施压。 “我并不是魏王应该对付之人。”郁旸涎丝毫不惧公子卬的嚣张气焰,走去魏王面前道,“魏王可还记得与我定力之约。” 想起大羿阴阳鱼灵骨一事,魏王便心存疑虑,点头道:“当然记得。这与你私闯皇宫又和干系?” “其中并无关联,我只是想提醒魏王,我还得为魏王去寻找如此宝物。” 魏王拍案而起,看得惠施为之身心已震,只恨自己封不住郁旸涎这仿佛不怕天地之口。他又见公子卬如今洋洋得意,暗道自己若是同郁旸涎闹翻,只会让这居心叵测之人得逞奸计,虽暂且在一旁静观其变。 “我为魏王寻找阴阳鱼灵骨,是希望魏国强盛,一扫六合。但国之强大,光凭宝物却远远不够。今夜探查皇宫,是为寻找为祸大梁之妖物,并无意冒犯魏王,更不想辱及魏国国威,魏王息怒。”言毕,郁旸涎向魏王行大礼赔罪。 魏王见这心高气傲的少年肯对自己伏低做小,盛怒之意便有些平复。 公子卬却又发难道:“就是你这不知从何而来之人说我大梁城内有妖魔之物,危言耸听,弄得现在人心惶惶。你究竟有何目的?” “听说上将军接手了大梁城中那些女子失踪的案件,不知调查可有进展?”郁旸涎问道。 公子卬本就只想一煞惠施的威风,才在魏王面前主动请缨,那日之后,他根本没有过问那些失踪案件,也就毫无进展可言。现今郁旸涎一句话,将他揶揄得无话可说,气得他甩袖不语。 郁旸涎又问魏王道:“宫中那些失踪的宫女,大王可曾找到了?” 魏王即刻将质问目光投去惠施身上,惠施暗道无奈,低头回避了魏王的逼视。 郁旸涎为惠施解围道:“不用惠相说,我也知道确有其事。而且经过今夜的查看,我已知道了那些宫女身在何处。” 魏王闻之心动,却听那少年道:“请魏王为我准备香案,贡果,最好还有三牲。” 魏王不知郁旸涎意欲何为,但为解心中疑惑,他即刻命人按照郁旸涎的吩咐去准备物品,并带人跟随那少年走出了大殿。 众人见郁旸涎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起初剧烈晃动,最后逐渐停止,正指向后宫方向。 魏王心头惊惑,对即将揭晓的结果感受颇为复杂。他并不想承认有妖物在他的管治之下横行肆虐,甚至就在他的身边杀人害人,但身为国君,他必须对这些事追查清楚,以稳固民心。 郁旸涎跟着司妖罗盘在后宫中行走多时,最终停在一出偏僻的宫殿内。众人四下观望,满目所及,不过是一些破损的家具陈设,还有因为久无人居住而带来阴冷感受,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将东西放下吧。”郁旸涎道。 在魏王示意下,侍卫将一切都摆放妥当,并将魏王、惠施及公子卬护在队列之后。 郁旸涎取出那只灵壶置在香案上,壶中已经恢复平静的妖气此时犹如寻常烟雾一般安静地循环升腾,形成一股细长的白色烟线。 宫殿之内此刻众人屏息,都关注着郁旸涎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找出那些失踪的宫女。只见那少年默念口诀,灵壶便缓缓地悬浮入空中,壶盖自己打开,壶中妖气逸出,在空中盘桓,像在寻找什么。 如此景象让人惊奇,魏王正想开口询问,却被惠施拦住。他不得不就此住口,转过视线时,却见公子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郁旸涎,似也被这情景所吸引。 郁旸涎控制妖气寻找宫女,势必会影响到惠宓。她本正要就寝,却因为再次袭来的痛苦而不得不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戾气。她试图调息对抗这股难以控制的感受,但不知为何这次的感受异常强烈,迅速在体内滋长的嗜杀之气即将超过她所能自控的程度。 郁旸涎同样感受到了另一股神秘的力量试图阻挠他对这股气息的控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在虚无之间。未免妖气伤人,郁旸涎不得不加大施加在妖气上的灵力,借以跟那股神秘力量进行抗衡。 这股力量虽不尽强大,却让郁旸涎感受到来自北郊深山的那种感觉,不是惠宓,不是方才袭击自己和洛上严的那股气息,而是本应该强于这二者却因为受到某种禁锢而无法全力以赴的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郁旸涎自己都无法确定这一场角逐的结果如何,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怪异又充满力量的妖邪之物,只怕若是卢弋子在世,也不见得能轻易将其收服。因而此时此刻,郁旸涎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股力量的交汇冲撞,让惠宓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她继续新鲜的血液和生命来满足体内近乎山洪暴发一样的嗜血心情。因此当有宫女听见异动而进入内殿时,她毫不犹豫地将宫女抓到身边,一口咬住了那犹如白玉一般的脖颈,并将所有的烛火全部熄灭。 人血的味道侵入口中,勾引起了惠宓内心对这种滋润的贪婪,她疯狂地汲取着来自宫女身上的香甜血液,体内叫嚣的杀戮情绪因此而得到稍许的缓解,可她深知这样的折磨并没有就此结束。为了克制越发强烈的杀人冲动,她更用力的咬住了已经断气的宫女的脖子,甚至以咀嚼人肉、狠咬人骨作为自制的方式,只祈求在她无法控制自己之前可以停止这种令她痛不欲生的折磨。 郁旸涎跟那股力量始终在斡旋之间,这样的收获大出他的意料,也令他顿生忧虑。面对如此强大的妖魔,他并不确定如果动用太虚家其他弟子的力量,是否可以将其制服,又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魏王等人只是看见那缕妖气在空中以极其诡异的路线飘动着,而郁旸涎始终背对着他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为之紧张急切之际,那缕妖气忽然冲向对面的墙壁,眨眼之间,墙倾土崩,扬起一阵烟尘。而当烟尘散尽,呈现在诸人面前的,便是十几具胡乱堆在一处,血肉模糊的尸体。 有些侍卫见到如此情景当即作呕,而整间殿宇也立刻弥漫开了腐尸的气味。 这样的情景让郁旸涎想起在北郊山崖下见到的一切,如出一辙的死法与掩藏尸体而施下的障眼法,哪怕不是同一只妖物所为,他们也必定是一伙的。郁旸涎对无故死者所遭受的一切而深感悲痛,却依旧镇定道:“在大梁出没的杀害百姓的妖物应该和在宫中行凶的是同一个,或者是同一群。” 魏王眼见如此多的尸体放在眼前,着实令人反胃,当即命人将现场处理干净,自己则带着惠施与公子卬先行离去。 斗法虽然暂告段落,郁旸涎却始终担忧着方才那股不知名的力量。 惠宓终于从极端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她先将那名宫女的尸体销毁,再立刻跑去镜子前。点亮了妆奁前的烛火时,她为镜中那半张露出了森森白骨的脸而失声惊叫。 第十三章·一年之期 洛上严本在运功疗伤,因为一股莫名的力量而致使气血逆涌,他只觉身体似是被/操控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直至那股力量消失,咽喉处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口吐鲜血。 “不妙。”身旁的黑影即刻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方才的感受令洛上严想起在北郊山崖下触动那道封印时的情景,他似是进入了另一个境地,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像,却始终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怎样的画面。内心对此的困惑让他想起了已经离开的郁旸涎,这一切因那少年而生,或许当真唯有跟着郁旸涎,才能解开他心底的种种困惑。 洛上严扶墙战起,朝着魏宫的方向望去。那里夜幕沉沉,无星无月。 洛上严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低头去看自己手腕上的“黑骨”纹。自从这印记出现在他身上,他便如此刻伫立在夜色下的魏宫一样,为暗夜所笼罩。不同只是当天亮之后,那座宫殿仍可接受照耀,而他却也许将永远与黑暗为伍。郁旸涎都不会是他的救赎。 那股莫名的蹿涌的力量让洛上严此时觉得精辟历经,他却仍担心着郁旸涎的情况,不知魏王会如何处置夜闯禁宫的少年,而惠宓又是否被郁旸涎收服,这一出让人难以描述的闹剧,不知会如何收场。 如同洛上严在大梁长街之上对郁旸涎的牵挂,惠施此时也猜不透魏王将会如何处置郁旸涎。 魏王一旦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尸体便觉得一阵恶寒,在魏宫中发生这样的事简直匪夷所思。郁旸涎虽然寻尸有功,却也当众给了他难看,这件事日后若是传出去,简直就是其他诸国眼中的笑话。 公子卬如今沉默不发,一双眼睛始终落在郁旸涎身上,仔细打量着这个来自异国的少年,像要从他的身上查出什么端倪。 惠施见如今气氛沉闷至极,未免公子卬有了奸计之后率先发难,便抢先开口道:“大王,臣以为这件事……” “什么事?”魏王打断道,与他而言,妖魔不应该也不会出现在魏国境内,尤其是魏宫之中,今夜根本就没有发现那些宫女的尸体,魏宫内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妖魔。 “妖物还在宫中,还需一些时日,才可将其收服。”郁旸涎正色道。 魏王恨不能将郁旸涎这张嘴立刻封住。未免今夜之事泄露,他已想公子卬使了眼色,而公子卬也已会以,这就驱逐了其他侍者,自己也立刻下去处理保密之事。 现今殿内只剩下魏王、惠施与郁旸涎三人,魏王才勉强肯面对今夜之事,问郁旸涎道:“还要几日?你是说,在收服那妖物之前,寡人还要与它在这魏宫中/共处?” “它不会伤害魏王。” 魏王内心本就张皇不安,他并不关郁旸涎此言究竟是真话还是安抚之言,只要一想起那些宫女的尸体,一想起那阵腐尸的气味,他便恨不得立即将那妖物抓出来。因此在郁旸涎发言之后,他不由扬声道:“那是妖物,你说它不会伤害寡人?妖物难道会听命与你?” “如果他们要对魏王不利,只怕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今日。”郁旸涎道。 郁旸涎看来冷静,在魏王看来便是这少年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这恰恰触到了他身为君王的尊严,登时怒道:“你再说一次!” 惠施立即劝道:“大王息怒,郁贤侄既已经确定妖物在宫中,且给他一些时日吧。” 魏王无奈,问道:“要多久?” “一年。”郁旸涎道。 “什么!”魏王惊怒。 郁旸涎镇定自若道:“我是说,为魏王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之事,为期一年。” 惠施低声与郁旸涎道:“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眼下将宫中妖物制服才是要紧。” 郁旸涎却摇头,与魏王道:“我为魏王除妖,魏王准我将寻找灵骨的期限往后再推半年。否则我寻宝时日无多,即刻就要启程。” “你这是在要挟寡人!”魏王快步走下宝座,至郁旸涎跟前,怒目相向道,“寡人现在就可以将你拿下。” “我死不足惜,但魏王忍心看着妖邪为祸魏宫,甚至危及魏国安危?”哪怕面对魏王充满杀意的目光,郁旸涎依旧不卑不亢,未有半分退让。 惠施如今已不知如何从旁劝导,只好眼睁睁看着魏王和郁旸涎互不相让,彼此之间杀机四起。 长久对峙之后,魏王仍旧未收那满腔怒火,怒道:“好,一年。” 魏王言毕,掷袖转身,听郁旸涎一声“多谢魏王”的同时,他又觉得心有不甘,回身指着那少年命令道:“寡人要你即刻就将那妖物制服!” “十日。” 魏王已经恨得咬牙切齿,抢步再到郁旸涎面前,瞪着这不知好歹的少年,只想将其拆骨扒皮,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郁旸涎面不改色,将魏王此刻的盛怒尽数收入自己毫无畏惧的眼波之中,淡淡道:“十日之后,我自当为魏王将宫中妖物收服。魏王也请记得,许我一年之期寻找灵骨,在此期间不可动刀兵。” 为了阴阳鱼灵骨,魏王只得忍受郁旸涎的倨傲之色。然而未免这少年太过自得,魏王道:“收妖和寻宝是两件事,我们已经处理完毕,现在轮到第三桩事。来人。” 惠施不知魏王意图,正要劝说,却听魏王怒气冲冲道:“郁旸涎私闯进宫,罪不容赦,拖下去,依律行刑。” 惠施只见郁旸涎毫不反抗地任由侍卫带走,他心中焦急,便想劝说魏王,不料魏王就此扬长而去,他也无计可施。 擅闯魏宫有罪,但魏国的律法上却从未有过记录,魏王不过是想发泄心中愤懑才以此种名目对郁旸涎动刑。 郁旸涎只道魏王心胸如此狭隘,根本不足成事,但他因为与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较劲而受了内伤,所以才任由魏王施为,只等刑罚之后再会相府好好养伤。待十日后有所恢复,便可入宫将惠宓收服。 行刑官员并不知这“依律行刑”究竟是依的那道律法,便不知应如何判刑,又见惠施跟来,他并不想得罪这一国之相,便让人随意打了郁旸涎几板就让惠施将人带走了。 两日后,郁旸涎的伤势大有好转,他除了思考如何让惠宓上钩之外,还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那日他与那股力量抗衡的最后,忽然出现了第三股莫名的力量,虽然只是眨眼之间,但他切实感受到了第三方灵力的存在。也就是那股力量的出现,冲破了他与神秘力量之间的僵持,最终对方撤离,从而将隐藏在墙后的尸体暴露出来。 郁旸涎正在困惑,却收到了灵火传讯,询问他近来情况如何。他只将得到魏王同意延期寻找灵骨一事告知,其他关于那些暂时不知来历的神秘力量,他都未曾提起。 就在郁旸涎将讯息传递回去之后,相府家奴前来通传,道:“有位姓洛的公子求见。” 郁旸涎知是洛上严,便立刻将人请入。见洛上严已无大碍,他遂放心了不少。 “我听说魏王对你动了刑?”洛上严关心道。 “你手中掌握消息之灵通,已是超过我的想象了。”郁旸涎玩笑道,“有惠相保我,无碍。” “接下去,你待如何?” “处理完这件事,我就要离开大梁了。” “处理完?要多久?” 洛上严显得有些急切的追问让郁旸涎心生疑惑,他却未曾表露,回答道:“没几天了。” “如此确定?” “魏王心急,我只能尽力而为了。”郁旸涎蹙眉,低声自语道,“有些事也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 “可有我能够出力之处?”洛上严问道。 “洛兄对此事如此关心,倘若魏王知道了,应该会十分欣慰的。”郁旸涎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这件事我一个人办就好,若再致使你身陷险境,我此生都要抱愧了。” 洛上严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道:“若是我出于自愿呢?” 洛上严此言情真,却让郁旸涎倍感意外。对于洛上严,郁旸涎一直在理智清醒与偶尔的失措之间徘徊,这种感受莫名,他一时间也说不清究竟是何种心情。他清楚地知道洛上严与那些妖邪有关,因此两人相处时,他不得不有所戒备,但只要洛上严身处险境,他便会心慌意乱,若是两人投契,他也十分欢喜,如此复杂的心情,当真难以厘清。 洛上严自知失言,立即改口道:“我只是出于朋友之义,想多为洛兄分忧,免得总是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对弈茗茶。不过你说你即将离开大梁,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气氛就此有些伤感,郁旸涎竟也有些不舍离开这大梁城,尤其是见到洛上严此时失落的神情,他只觉得心底某一处有些隐隐作痛,是过去未曾有过的感受。 “洛兄将来若有机会,可去太虚山寻我。” 洛上严笑容苦涩,摇头叹道:“我能与你一同去北郊,只怕已是此生所能去往的最远之处了。” 郁旸涎无法理解洛上严此话深意,便问道:“洛兄此言是何?” 洛上严兀自伤怀片刻才抬眼去看郁旸涎,两人今次目光交汇,显得凄凄恻恻,尽是愁绪。 洛上严缓缓道:“郁兄既然我身中厄难毒,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是死是活?” 面对洛上严的发问,郁旸涎即刻沉默。自从在北郊树林中,他为洛上严输送真气却尽数消散,他便对洛上严的生死有了判断——那并不是真气的消失,而是因为洛上严本就是已死之人,又被注入了厄难毒,体内气息与活人不同,所谓的筋脉都是靠那些异于常人的气息游走而形成的虚像,活人的气息无法在洛上严的体内游走,一旦进入就会被吸纳转化。 郁旸涎如今沉重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他对真相的知晓,洛上严如今坦然许多,见郁旸涎不说话,他便继续道:“我受人之命,有意接近你,是因为你的出现,让他们感觉到了恐慌,但他们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就让我来了。” “此话怎讲?” “妖邪之物见到收妖之人,怎会不怕?”洛上严道,“我虽是已死之人,但终究是个人,身上即使被中了厄难毒与尸毒,也不会存有妖气,由我来接近你,最合适不过。”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洛上严再一次注视着郁旸涎充满探知的双眸,他觉得这个少年的目光总有一种令他难以克制的欣喜,哪怕知道这种期望本不应该存在,或者是在面对自身所处的情景中微末得不值一提,他仍不想就此丢弃这来之不易的如同再生的感受。他轻轻扬起嘴角,柔声与郁旸涎道:“我想跟你一起离开大梁。” 第十四章·有所图谋 惠宓因为当日之事,遭受反噬,半边脸的血肉都被腐坏,她为了修补这具身体,不得不收集更多的女子精气来遮掩被腐蚀的皮肉,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未免在宫中动手,引起魏王反感,惠宓只得趁夜逃出魏宫,在大梁城中寻找目标,却不想今天晚上,遇见了洛上严。 既是熟人,惠宓便不作隐瞒,而且洛上严是死人之身,比起朱厌那种凶兽,这人要好对付许多。再者,这少年身上有她种下的尸毒,换言之,洛上严的行动其实是受她控制的。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惠宓昂着头,鄙夷地看着眼前这具行尸走肉。 “我总是体貌完整,总好过你这只剩下半边脸的妖物。”洛上严讥讽道。 惠宓向来对容貌极为重视,这次因为郁旸涎而容貌尽毁,她已经是十分气愤,一旦想起洛上严与郁旸涎的关系,她更是怒火中烧。一气之下,她便催动在洛上严体内的尸毒,见那少年忍痛的样子,她便得意笑道:“我哪怕只是一副白骨,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洛上严感受到体内正在发生的变化,他一时难忍痛楚,便就地跪下,却仍咬牙道:“你出来这么久,就不怕魏王找不到你而心生怀疑么?” 惠宓凑近洛上严,近距离看着这张苍白得没有生机的脸,冷笑道:“我自然有的是办法哄魏王,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一想如何从郁旸涎口中套出阴阳鱼灵骨的消息。” “你也认为郁旸涎可以活着离开大梁?否则一个死人,还如何能说话呢?难道跟我一样?”洛上严见惠宓秋水含怒,他只不屑道,“郁旸涎跟魏王约定十日之内就会将你收服,你猜一猜,真到那一天,会不会再有人救你?” “救我?”惠宓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洛上严,道,“救我救成了这样?” 那半边血肉全无,漏出白骨的脸暴露在洛上严面前,惠宓伸手扣住玄袍少年的脖颈,狠声道:“不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要去接近郁旸涎,我不用在北郊树林里跟他交手,被他探查到我的底细,从而这么容易地就找到我。洛上严,我现在才想明白,你是想要借郁旸涎的手,除掉我,然后解除身上的尸毒,是么?” “我若真要解尸毒,何必靠郁旸涎?厄难毒的侵蚀之效,你难道不清楚?这些年来,你忍受着厄难毒的痛苦始终都不肯主动解除尸毒,究竟是为什么?”洛上严问道。 惠宓盯着眼前这双幽黑的瞳孔,笑得阴寒,道:“总要有人陪我留在大梁,否则我多寂寞。尸毒从来只有种下,没有收回,除非是我死了,你不怕领主怪罪,就用厄难毒侵蚀我,看看到时候谁的下场比较惨。” “领主当初用厄难毒让我起死回生,只是为了要一个替他收集各种情报的工具。你对一个工具如此斤斤计较,是果真在这世上活得太久,太寂寞了。” 惠宓似被洛上严刺激,扼住他咽喉的手就此收紧几分。看着洛上严渐渐扭曲在一起的表情,她有了一种多时未曾感受到的愉悦,就好似多年怨恨得到了宣泄。 惠宓越发享受通过折磨洛上严而获得快/感,他每一份因为痛苦而加剧的扭曲表情,都让她变得更加兴奋。 洛上严受制于惠宓,只因他体内存在着惠宓施加的尸毒,那是当初为了更好地催动厄难毒而注入他体内的,却成了惠宓用以牵制他的筹码,让他只能跟随惠宓的踪迹,只要惠宓留在大梁一日,他就也要受困于这座城——但郁旸涎是会离开的。 就在洛上严呼吸极为困难之时,一道朱光凌空而来,就此分开了他与惠宓。 “该办的事不去办,却在这里自相残杀,你们是以为领主受了伤,就可以恣意妄为了么?”朱厌斥道。 惠宓瞥了洛上严一眼,道:“有人居心不良,想要内斗,我可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有些人胡作非为吧?” “接近郁旸涎,打听大羿阴阳鱼零骨,是领主交给洛上严的任务,他能不能完成,是他自己的事,如何处置,也是由领主决定。至于你所说的居心不良,他就不怕厄难毒么?”朱厌矮身在洛上严身前,观察着这个看来羸弱的少年,道,“骨女偶尔任性,你不必跟她一般见识。等她去了领主为她寻好的新身体,也就不会为了现在这张脸而找别人不痛快了。” “新身体?领主要放弃魏王了?”惠宓问道。 “枕边风谁吹不一样?赵姬当初不也是跟你做着一样的事,只可惜当时领主受了重伤,不得已才将她杀了疗伤。情况紧急,否则也不用让你进宫去是侍奉魏王。”朱厌起身看着惠宓道,“秦军在河西似乎有了异动,魏王已经知晓,并且有了想要动兵的心思,你用这具身体要做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在郁旸涎对你动手之前,说服魏王即刻发兵。” “领主给的任务真是越来越棘手了。”惠宓叹道,“既然如此,还是先回去想想应该怎么做。” 惠宓走前不忘去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洛上严,奚落道:“你也看见现在的情况了,若是做什么而坏了领主的计划,会是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 洛上严本欲起身,不料惠宓又暗中调动尸毒,迫使他只能依旧跪在地上。 朱厌负手立在洛上严面前,问道:“郁旸涎那里怎么说?” “时候一到,郁旸涎会在魏宫中开坛,以灵力迫使骨女现身,让魏王亲眼所见,到时再将骨女当场斩杀。”洛上严回道。 “没有其他了?” “有关阴阳鱼灵骨之事,郁旸涎的口风很紧,我不敢过问太多。” “你觉得暴露了自己和骨女,郁旸涎还会相信你的话么?” “他信我最好,若不信,我无法完成任务,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我已习惯。”洛上严艰难地站起身,看着朱厌始终冷淡的眉目,他自然之道这些上古凶兽对自己的不屑,他也从未想过要在他们面前有所成就,若是可以,他宁愿当初未曾死而复生。 看着洛上严缓慢地离去,朱厌忽然道:“领主有话,让我转告你。” 洛上严停下脚步,却未曾转身面对朱厌。 朱厌行至洛上严面前,再次观察起这在四年前本就应该死去的少年,他似是从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息,略略吃惊道:“郁旸涎居然让你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我开始觉得,骨女的话或许是真的。” “我只想离开大梁。”洛上严转过视线道。 朱厌莫可名状地笑了一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过问,只要能够完成领主交代的任务,如果真要牺牲多一些,那也是那些被牺牲的太无能。” 洛上严似从朱厌的话中听出了深意,不由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你有能力,就去做。否则就跟骨女一样,乖乖地受制于人。你想要离开大梁,就用你自己的方法,领主不会插手,只要你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朱厌道。 洛上严低头思索片刻,再问朱厌道:“领主要你告诉我什么?” “务必探查清楚,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下落。”朱厌眸色渐深,一字一句道,“不惜一切代价。” “我知道了。”洛上严道。 待朱厌离去,洛上严便回到住处。此时夜阑人静,他独自立站在院中,望着天际孤月,不禁想起自己死而复生的那天夜里,也有这样一弯残月。那时他以为月形弯弯,犹似笑脸,如在庆贺他重生。但之后饱经尸毒与厄难毒的双重折磨之后,他才明白,当时的弯月不过是在嘲笑他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在过去四年毫无生机的生命中,他每天在云来坊里,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的身上刺探各种有用或者无甚大用的消息,搜集着所有关于秦国的情报。 洛上严并不知道领主为何如此针对秦国,在此之前他也并不了解那个被称为西蛮之国的秦国。在这四年不断地接触与秦国相关消息的过程中,他开始慢慢了解秦国,知道曾经被称为弱秦的秦国正在变强,这是山东诸国所不乐意看见的,更是魏国最不能容放任自流的。魏王抗秦尚有迹可循,但领主的意图,他确实猜不到。 但郁旸涎的出现却令他犹如死灰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们执子对弈,郁旸涎以秦抗魏,那是他这四年来,下得最畅快的一局棋,那白衣少年,也是他至今见过最俊美之人。那局残棋之后,他便收到了领主的命令,要他接近郁旸涎,探听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下落。 他因此想方设法地引起郁旸涎的注意,甚至为此不惜暴露了身上的厄难毒和与太虚家的渊源。北郊树林相救一事,本就是他和骨女从一开始就设下的圈套,引郁旸涎进入结界,他则与骨女配合演一出苦肉计,好让郁旸涎记住这趟恩惠,便于他继续实施计划。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就在这样的设计利用里,他对郁旸涎的心思竟发生了连他也未曾预计的变化。他不再希望郁旸涎以身犯险,哪怕当真要这样做,他也想要陪在那人身边。甚至于,当他听见郁旸涎即将离开大梁时,他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情变得空前强烈。这已不仅仅是出于摆脱骨女控制,而是如他当时与郁旸涎所说的那样,他切切实实地想要和那少年一起离开大梁。 原本洛上严还在为自己的私自决定而有所犹豫,毕竟他深重厄难毒,即便能摆脱骨女的控制,但若惹恼了领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可方才朱厌同他说的话,让他坚定了自己先前的决定。 他已在这大梁城被困了四年,哪怕不能摆脱最终的桎梏,若能跟郁旸涎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也已是让他心满意足的结果。只是前路未知,他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担忧害怕。除了担心领主会对郁旸涎不利,他也为夜探魏宫那一夜,自己体内发生的奇怪变化而困惑不解。 在世间苟活的这四年里,胸腔内空空荡荡的感觉终于有了一丝改变,让洛上严似乎找到了真正活着的感受,哪怕那只是极其细微的感应。 洛上严不由抬起手,将掌心覆在胸口,想要重新感受心脏跳动的感觉。然而他终究是个已死之人,不再有如郁旸涎那般的心跳与脉搏,一切都是奢望,是因为郁旸涎而衍生出的虚妄,让他以为这样灰暗的生命可以得到一星半点的光明,在某一些不够清醒的时刻。 “郁旸涎。”洛上严不由自主地念起那白衣少年的名字,合上双眼,眼前的一片虚无里就此出现了郁旸涎的身影,正是那少年第一次踏入云来坊时的模样,虽然白衣染尘,依旧风姿绰约,只是跨入云来坊的第一刻,便已经吸引了他的目光,否则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里下楼与郁旸涎对弈,不过是当真怕无人应战而让那初入大梁的少年不高兴罢了。 洛上严不觉轻牵嘴角,依旧沉浸在与郁旸涎初遇的时光中,那些嘈杂的人声,纷乱的人影,都是他们相遇的底色,是属于这座他曾经痛恨了四年的城池的样子,却也正是在大梁,让他遇见了郁旸涎。 洛上严睁眼,那洁白少年的身影就此消失,他的眼前依旧是冷月清光,冰凉得没有温度,也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想起骨女,想起朱厌,想起在相府中与郁旸涎商定的计划,洛上严不禁忧心忡忡,怕郁旸涎失手,怕魏王怪罪,怕惠施都保不住郁旸涎,怕所有可能令他陷入险境的状况发生。 洛上严惨笑,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同那墨家弟子一样,变得瞻前顾后起来。现今那弯月亮高悬夜幕,大概已经这样无声地嘲笑了许久他的庸人自扰。 第十五章·娇女促战 秦国在魏、秦边境有所动向的消息一经传入大梁,便引起魏王关注,自然也令魏王试图再燃烽火之心蠢蠢欲动。 公子卬见势向魏王进言道:“秦国仗着小胜了几场对战就洋洋自得起来,竟想在边境耍花样,简直不把我大魏国放在眼里。臣请大王立即发兵,让秦国知我魏国不可欺,彻底打消了他们对河西之地的念头。” 秦魏之争,多为河西,魏王自然不会让河西之地落入秦国手中,也早已厌烦了两国在边境上的多番摩擦。正如公子卬所言,他只想给秦国一个深刻的教训,让那鄙蛮之国好好蜗居山西,别再妄图东进。 惠施见魏王似是动心,立即劝道:“大王三思,且不论大王已经答应了郁贤侄,在寻找到阴阳鱼灵骨之前不动兵戈,纵然是如今所谓的秦国异动,也并未有真凭实据。秦国在两国边境未曾调兵,也未有其他动向,倘若大王轻易发兵,反而师出无名,于魏国毫无益处。” 公子卬不以为然道:“惠相此言差矣。秦人奸诈,表面看来风平浪静,需知他们暗中行动,如果我们不早作防范,将其震慑,等他们羽翼丰满之时,再要压制就难上加难了。” “上将军虽有道理,但连年征战,百姓受苦,府库也因此频繁调度,实在影响国之根本。再者如今过重兵力,上将军应该比老夫清楚,若要伐秦,他方空虚,万一被楚国或是齐国钻了空子,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惠施据理力争道。 “惠相总是瞻前顾后。一个秦国,需我魏国多少兵力讨/伐?再者,我魏国还不至于沦落到拆东补西的地步,惠相未免太小心谨慎了吧。” “上将军出征在外,军粮补给都由后方提供,可知近年天时不佳,百姓上缴的粮饷若是用来支撑大战,那往常开销就捉襟见肘了……” 魏王早知惠施与公子卬一旦提及出兵伐秦之事便会僵持不下那个,未免这两人再争得面红耳赤,他立即制止道:“秦国在河西究竟有没有阴谋,上将军需要切实调查清楚了再向寡人禀告。至于惠相所言也在情在理,一切等彻查之后再行定夺。” 言毕,魏王当即离去,再不想听这对朝中冤家多说半个字。 宫中妖魔未除,伐秦之事又受到阻力,魏王的心情可谓低沉至极。因此当他踏入惠宓寝宫时,周围的侍者一见他面带煞气,便都噤了声,不敢有丝毫喧哗,只怕惹恼了魏王而受到无妄之灾。 惠宓见魏王到来,当即前来迎接,虽也为魏王阴沉的脸色而吃惊,她却仍笑盈盈地问道:“大王愁眉不展,是宓儿今日的样子不好看,惹大王不高兴了么?” 佳人在怀,顾盼之间柔情流转,确实驱散了一些萦绕在魏王心头的烦闷,他拉着惠宓道:“与宓儿无关,都是……” 见魏王欲言又止,惠宓试探问道:“是和父亲有关?” 惠宓聪慧,魏王惊喜,但见惠宓怯生生地低下头,他握住惠宓纤纤玉手道:“寡人只是想打个秦国,不知惠相为何总是阻拦。虽说之前两国交战,魏国确实输了,却也不至于就此再无斗志,难道秦国要骑来魏国头上,寡人还还手么?” 魏王的不满之情都在惠宓面前倾吐了出来,惠宓劝慰道:“父亲身为相国,自然不会将魏国往火坑里推。大王体谅他为魏国忧心的心意,千万别怪罪他。” “寡人当然知道惠相中心为国,否则寡人也不会因他之故而暂且搁置了公子卬的提议。” “上将军是要大王出兵伐秦?” “他最知寡人心意,也力促此事。” 惠宓心思回转,与魏王道:“大王,宓儿有事,想与大王说,又怕大王怪罪宓儿。” 惠宓一脸羞怯,落在魏王眼中便是无限的惹人怜惜,他便将惠宓揽在怀中,道:“宓儿只管说,寡人必定不会怪罪于你。” “宓儿夜间服侍大王,总是听见大王呓语,说的……都是要出兵伐秦之事。”惠宓抬头去看魏王,得魏王默许之后,她才继续道,“宓儿不是有心偷听,是大王几乎夜夜都会说这些话。宓儿或许是听大王说得多了,昨夜宓儿竟也梦见魏秦开战了……” “你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惠宓犹豫不言,最后直接扑去魏王怀里嘤嘤哭了起来,道:“宓儿梦见秦国打来了大梁,城中百姓都被屠戮,秦军烧杀掳掠,就连宓儿也被他们掳了去,受尽折磨。” 惠宓所言与魏王所梦情景几尽相同。他在梦中也看见魏军大败于秦军,大梁在秦君铁蹄之下称为一片废墟,魏国百姓备受折磨,而他的头颅被秦君踩在脚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国的亡在自己手中。 一旦想起梦境,魏王便是一身冷汗,此时也唯有抱着惠宓才能确定他的魏国还在,他仍是大魏的国君,他的命未被秦军拿去。 惠宓抱住魏王道:“宓儿听说秦人犹如虎狼,生性凶残。并非宓儿对魏国将士没有信心,只是山西之患一日不平,宓儿心中便一日接着一日都在害怕,怕与大王分离。” 惠宓所言,全都切中魏王所虑,听着怀中美姬满是忧忡的言辞,他内心对伐秦的想法便又多了几分。 “宓儿入宫之前,父亲曾经叮嘱,一定要劝住大王冲动伐秦的心意,但宓儿日夜忧心,只为那不知何时会酿出魏国大祸的秦国。上将军力促伐秦,想必也是出于早日平息祸患之意。大王,或许当真只有平定了秦国,才能消除心头种种忧患,才能让大王高枕无忧,得以安寝。”惠宓望着魏王的目光诚挚无比,此刻已经含泪。 魏王本就摇摆的主意在惠宓的一番诱导之下偏向了公子卬,尤其想到秦国可能正在暗中谋划着对付魏国的大计,他便犹如芒刺在背,难以安心。越是这样想,他便越是如坐针毡,最后在惠宓一声低唤之下,他立刻宣召公子卬,就此离开了惠宓的寝宫。 魏王走得匆忙,将要踏出寝宫时,迎面撞上了正要入内的宫女。 那宫女未及时躲开魏王,便直接摔去了地上。见魏王没有理会自己,仍是大步流星地离去,她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直至魏王走远了,宫女才抬起头,却听身后的惠宓问道:“你是新来的?” 宫女转身时,惠宓为她的容貌所惊。若非亲眼所见,惠宓绝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令人见之喜欢的女子。宫女样貌还算出众,倒也还未达到绝色的境地,但就是这五官组合在这张脸上,第一眼便让惠宓为之惊喜,自然也让她有了某个念头。 惠宓将那宫女招到身前,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左眉梢处有一粒红痣,说这红痣平平无奇,却就是它让眼前宫女的这副容貌平添了一丝妩媚动人,尽管这宫女的眼波平静如水。 “你叫什么名字?”惠宓亲昵地拉着宫女问道。 “奴婢名叫小耳。”宫女答道。 惠宓点头,带着小耳入了内殿,将她几时入宫的,先前在哪里当差,为何会来到自己宫中等消息一一都问清楚后才肯罢休,说以后就要小耳服侍自己。 小耳不知惠宓的心思,只当惠宓心善,致谢道:“奴婢多谢夫人青睐,必定尽心竭力,服侍夫人。” 惠宓朝小耳招手道:“你靠近过来,我想将你看仔细一些。” 小耳虽觉奇怪,却还是照着惠宓的意思靠了过去。但见惠宓示意再近一些,她便又凑近上去,惠宓却仍觉得不够。如此几次下来,她和惠宓已是到了极为亲密的地步。 惠宓看着近在眼前的一段如玉脖颈,全似在邀请她品尝一般。小耳身上的香粉气味萦绕在她底,也似勾引一般,让她有些按耐不住。她已被眼前绝佳的食物引诱得将要动手,却未料到朱厌会突然出现,此刻正坐在房梁上看着自己。 被破坏了心情之后,惠宓立即将小耳打发出去,勉强撑着笑脸问朱厌道:“魏王那里怎么说?” 朱厌自房梁上跳下,道:“还跟上将军在谈,不知结果。” 惠宓本以为魏王已被说动,哪知结果还是悬而未决,他便对朱厌前来打扰自己食人进补的行为颇为不满,却有怨难发,只好转头不语。 “郁旸涎和魏王约定的十日之期将至,你是时候把身体换了,免得被郁旸涎捉住。” “现在?”惠宓不以为意道,“不是还有几天么,我还有件事没有处理,等我办完了,自然会走得。” “我今夜前来,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朱厌道,“领主对阴阳鱼灵骨的看重超过了对唆使魏王出兵伐秦的重视,他的意思是,不惜一切得到灵骨。” 惠宓不耐烦道:“这我当然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之中,洛阳山跟郁旸涎走得最近,我听说洛上严已经向领主提出了一个计划。”朱厌有意拖长了尾音,由此激起惠宓的不安与好奇,见惠宓果真略显急切地看着自己,他却不急不缓道,“洛上严想要离开大梁。” “我不走,他便走不得。我若是跟着郁旸涎,迟早会被他发现的……”惠宓突然意识到这个计划的目的,追问朱厌道,“领主答应了?” 朱厌沉默,目光森冷地盯着惠宓。 这目光让惠宓捉摸不透,她便更加心焦,问道:“究竟怎么说?” “领主没有答应。”朱厌见惠宓暗有宽色,道,“也没有不答应。” “什么?” “只要能够完任务,过程如何,代价多少,领主从来不在意。”朱厌道,“洛上严要离开大梁,只有杀了你,但他自己不方便出面,一定会借郁旸涎的手。郁旸涎与魏王有十日之约,可没有说一定会在第十日才出手。他若唆使郁旸涎提前动手,你又没有趁早防备,早点脱身,万一真被郁旸涎收了,没人会帮你。” 惠宓已知情况大不妙,正谋划着如何找洛上严报仇,却又问朱厌道:“你这么好心地来提醒我,我该怎么谢你?” “洛上严不过一个死人,非我族类,况且与你共事日久,总是放心一些。若被他得逞,往后总看着他那张脸……”朱厌冷笑道。 朱厌以往待人冷漠,现今说出这样的话,已让惠宓惊讶又欣喜。她即刻谢道:“你的这份恩情,我记住了,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定不会推辞。” “我不便在此久留,你好自为之,还有未尽之事,尽快办了,就赶紧走吧。”言毕,朱厌就此消失。 “洛上严。”惠宓暗暗咬牙,已经有了如何对付这居心叵测之人的主意。 第十六章·螳螂捕蝉 翌日,魏王发兵伐秦的消息传遍大梁,惠施闻讯急至魏宫,却不得魏王接见。他情急之下竟要在宫门前撞死,幸有侍者相阻,才没有闹出人名。 魏王心道惠施冲动,也担心其伤势,便前去看望。待他到了偏殿,听见的第一句话,竟是惠施大呼的“我王糊涂”。魏王素来好面子,现今被惠施当众这样指摘,他立即怒上心头,扬长而去。 魏王疾走出殿,却发现头顶日光忽然被阴云遮蔽,天光瞬即大暗,似是有疾风骤雨之势。他想起自己才要发兵攻打秦国,却遇上这般突变的天气,似并非祥瑞,因此内心忧忡,便召了公子卬前来。 乌云涌来,几乎将整个大梁城笼罩在阴翳之下。城中百姓但见这怪异天气,都闭门不出,以为天灾将至。 惠宓此时正在宫中施展尸毒之术,见天色突变,从北方而来,便料定是北郊结界出了状况。如今朱厌不在身边,她无法得知外界情况,未免横生枝节,她立即以灵体离开魏宫,赶往北郊。 才出魏宫,惠宓便感觉到有人跟踪,这气息不是旁人,正是郁旸涎。她本以为这太虚家弟子有何妙计,却原来是守株待兔。但因她功力与郁旸涎还有差距,是以并不敢掉以轻心,只想尽快将这烦人的少年甩开。 待惠宓赶至北郊深山,却见洛上严正在山崖边。大梁阴云由此而出,此地云迹最浓,犹如浸染了墨色一般沉沉地坠在天上,似随时可能落下一般。 疾风自崖下席卷而来,将洛上严的黑袍鼓起,吹得他发丝缭乱。然而那道身影却稳稳地定在山崖边,露出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诀。 “你要做什么?”惠宓喝道。 洛上严的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悬在空中,伴随着动作的停止,那阵快速旋动的风也有所减缓,然而天际的浓云依旧那样满是压迫地垂着。 “如果只是解了尸毒,我依旧深受厄难毒的控制,唯有将厄难毒也解除了,我才真正得到重生。” 待洛上严转身,惠宓才发现这少年的脸颊不知为何已出现了深深的凹陷,仿佛只有一张皮包裹着浑身骨骼。这样的景象,让她想起了自己只是一具白骨的事实,借由附体在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而得到所谓的生命延续和美貌,而最真实也最令她抗拒的,就是如现在的洛上严一样,只剩下一把骨头。 洛上严朝惠宓抬起手臂,竖起掌心,道“你既然要死,不如再帮我一把,替我将厄难毒也一并转嫁吧。” “我的命是你说要就能要走的么?”惠宓即刻催动内息,开始施展驭尸施毒之术。 洛上严的掌心逐渐形成一股玄色气旋,在法诀的催化下缓缓舒张变大,形成一面齐人高的气墙,阻隔在他与惠宓之间。 崖后的山壁上传来极为怪异的声响,惠宓身后的山林也随即出现了古怪的动静,似是有东西正在靠近这里。 洛上严专心念诀,周围的气流便越来越强,他的衣发由此翻飞,似要就此入天一般,然而他看来飘忽的身体却始终站稳在山崖之上。 洛上严体内的尸毒在惠宓的施压下肆虐,他已经感受到比过去强烈千百倍的痛苦。然而他从惠宓的表情里明确地知道,此时此刻,他体内的厄难毒正在通过侵蚀尸毒的方式同样作用在惠宓的体内,惠宓越是施展尸毒,她所中的厄难毒也就越深,这样的对峙,不过是在比拼各自的耐力和功力。 不久之后,洛上严才知道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究竟来自何处——那些死在山林中和山崖下的尸体。 惠宓的尸毒可以控制活人,也一样可以操控死尸,那些在山中被害的百姓妖灵的尸体,如今便成了惠宓操纵的工具,它们或是森森白骨,或是腐肉断骨组成的残躯,完全没有意识地在惠宓的命令下进行着动作。 洛上严要控制体内两股剧毒的抗衡,还要提防惠宓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已经无力对付那些正围拢过来的尸体,唯有靠着暂时设在身边的结界抵挡。 惠宓心知洛上严打出的那面玄色气息屏障便是由他体内的厄难毒所化成,这少年是想通过抽出部分毒素作为传导的嫁接,寻找时机将其余厄难毒全部转移到她的身上。这种做法确实可以清楚厄难毒,但稍有不剩就会被反噬,当场毙命。而她认定,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洛上严根本没有机会成功。 “放弃吧洛上严,好好留在大梁,阴阳鱼灵骨的事,会有其他解决办法,何必为此搭上性命?你能有这次重生的机会,已是十分幸运了。”惠宓道。 “我已受制于人四年,是时候摆脱这种禁锢,哪怕是死,我也在所不惜。”言毕,玄袍少年合上了双眼。 成群的骨尸残躯向洛上严围去,不断地对他周围的结界发出攻击,试图冲破这层阻隔,将那玄袍少年拉进与他们一样的地狱之中。 洛上严努力构筑着他用以传导厄难毒的气息屏障,同时也忍受着惠宓不断加重的尸毒侵袭。除却对肉身由内而外的刺激与折磨,尸毒还试图打断他体内连续运转的真气,一并想要控制他的躯体动作。 抵抗这样的控制需要洛上严集中精力,一旦被惠宓找到突破口,那便如决堤之洪水,再无法收拾。然而依如今的境地,他仅是与惠宓抗衡和构筑屏障就已经花费了大部分的心神,用来抵挡群尸围攻的结界正在受击之下逐渐减弱。 洛上严已经感受到透过结界深入的腐尸气息,结界上甚至出现了缺口,尸群正试图从这个缺口进入结界,从而对他进行攻击。 惠宓此刻正全神贯注地与洛上严斗法,她未曾想过,这个死而复生的凡人少年竟在这四年内修炼出了这样深厚的功力。可这股越战越勇的力量,并不像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更不是领主灌输的,这才是让惠宓觉得奇怪的地方。 转嫁厄难毒的气息介质已然完成,但洛上严感受到了除去厄难毒和尸毒之外的第三方力量在体内逐渐形成。这股力量虽然尚且微弱,却犹如星火燎原之势在双重剧毒的冲击中不听滋长扩张,也引发了新一轮的肉体痛苦。 这种感受就如同夜探魏宫那一夜,他在大梁城中打坐调时一般,这仿佛是源自他体内,本该由他支配的力量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力量所带来的温暖本应该缓解身体正在承受的痛楚,却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刺激并加剧着那样的感受。 伴随着这股力量的出现,洛上严明显感觉到惠宓对尸毒操控的力不从心,尽管尸群仍在不遗余力地试图攻破结界,但他在他体内肆虐的尸毒已经有所减缓,结果就是厄难毒以野草疯长之势快速侵蚀着尸毒。 如果惠宓只是被厄难毒侵蚀,毒素的转嫁就不能彻底完成,他就依然必须承受毒素的控制,因此在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时,他不能贸然向惠宓动手,必须克制住厄难毒的蔓延。 体内发生的剧烈冲击令洛上严痛苦不堪,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将近零界。意识在此时开始变得模糊,耳畔的呼啸的风声也仿佛变得遥远,他快要无法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任何动静,除了身体里源源不绝的疼痛。 便是在这种思绪飘忽又痛感切实的情况下,郁旸涎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洛上严的视线中。那日在相府中,两人相约在为他解除尸毒之后就一起离开大梁的情景历历在目,那白衣少年温柔的笑意犹如一缕阳光,照入他幽暗依旧的心迹,给与了久未有过的期待与希望。 “郁旸涎。”洛上严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突然感觉到身侧拂过一道清风,在汹涌狂乱的疾风中划开了一处缺口,让他知道了时机已至。 惠宓见一道白光从林中蹿出,未免被偷袭,她不得不寻找机会躲避,正是因此,她突然听见洛上严一声大喝,随即就有一面玄色气墙朝自己扑来,硬生生打在她身上,让她毫无招架之力,直接倒去了地上。 洛上严掌心发力,一面制住惠宓,一面强行将厄难毒移嫁入惠宓体内,而他身后那白衣少年,此时正忙于应付那群被尸毒操纵的死尸。 惠宓被洛上严钳制,已无还手之力,她唯有看着厄难毒的毒气从洛上严的身体里转移到自己身上。她虽有反抗之心,却再无能力还击,可她看着洛上严的双眼却绽放出了莫可名状的笑意,连同她的嘴角一起扬起了弧度,给了洛上严一个妖冶又诡异的笑容。 洛上严丝毫不理会惠宓此刻的表情究竟代表了什么,他只想将体内的厄难毒全部转移给惠宓,借以摆脱控制。就在他将最后一丝毒素传入惠宓体内之后,身体内的力量在顷刻间全部消失,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再没有力气去管身边的惠宓。 惠宓的笑容却更加明显,甚至带着无尽的嘲讽,在郁旸涎除掉了尸群的同时,她立即施法离开了这里,将灵体送回还在魏宫中的本体之内。 郁旸涎上前扶住洛上严道:“怎么样?” 洛上严却催促郁旸涎道:“你快去追,现今宫中还差最后一步。” “你当真没事么?” “快去。”洛上严拼尽力气低吼道。 虽对洛上严的情况十分担心,郁旸涎却还是立刻赶回了魏宫。 见那白衣少年离去,洛上严翻开左手手腕。腕上的“黑骨”纹已经消失,但他却不能忘记惠宓方才充满鄙夷和讥笑的神情。他知道那样的表情代表了什么,这却依旧无法阻止他想要跟洛上严一起离开大梁的心,何况尸毒是必定可以解除的。 洛上严按住胸口,艰难地站起身,踏过地上凌乱的尸骨,再一次站在山崖边,低眼看着弥漫了浓雾的崖底。他刺破了手,将血滴入浓稠的雾气之中。原本灰白的雾气就此染上了一层浅薄的血红色。崖底似有东西感受到了血的气味,从而发出了回应,有奇怪的声音从山崖下隐约传来。 洛上严看着从指尖伤口渗出的血迹,面色凝重之间带着满满的困惑,低声自语道:“只要多克制你一日,我便能有多一日的时光跟他在一起。” 第十七章·携手同行 惠宓灵体归位,却因为受了伤,致使本体也受到了重创,此时半边脸的血肉开始消蚀,再一次露出了森森白骨。 小耳听见内殿发出的声响立即进入,只见惠宓捂着脸正伏在榻上,身体急促地起伏,像是十分难受。 “夫人。”小耳忙赶至榻前,亟亟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不见惠宓应答,也发觉惠宓的身体停止了起伏,小耳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唯恐出了事,自己难以担待,便要出去唤人,却不料惠宓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惊得她叫了一声。 “别出声。”惠宓的声音听来十分疲惫也很是沙哑。 见惠宓还能说话,小耳便放了心,小心探问道:“夫人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去叫大夫?” 惠宓仍旧那样抓着小耳,伏在榻上,道:“你过来。” 小耳虽然有些害怕,还是慢慢靠近过去,她感受到腕上惠宓抓着她的手正在发颤,并且越来越用力,她不由有些央求道:“夫人,疼。” “坐下。”惠宓的声音有着不容置否的强硬,却已经变得有些怪异。 小耳紧张地坐在惠宓身边,看着那只枯瘦的手慢慢摸索去自己的肩上,这样的感受让她内心的惶恐逐渐膨胀起来。她想要立刻逃离身边这个满是压迫并森森可怖的身影,但惠宓的手如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硬是将她的身体固定住,做不出一丝反抗。 小耳已经控制不住的哭声在惠宓耳畔响起,这种源自恐惧而产生的软弱让她对人类的胆小和无用再次有了鄙夷地心情。当她的手臂横在小耳肩前,终于扣住了小耳的肩膀,几乎将这个宫女揽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她猛然发力,迫使小耳躺去了榻上。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小耳完全失去了任何应变的能力,当惠宓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她的恐惧达到了顶峰,然而所有的动作都被眼前这个怪物一样的女子钳制住,甚至于她想要呼救的口,也早已被惠宓的另一只手捂住。 惠宓毫不犹豫地朝着小耳的侧颈咬下去,试图用这宫女的血肉暂且缓解体内的痛楚。 榻上纠缠的两道身影高下立判,惠宓的整个身体都压在小耳身上,阻止着小耳进行任何反抗。而那被压迫的宫女很快就停止了动作,束手就擒地任由惠宓进行着血腥残暴的杀戮。 精美华服下的身体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包裹住惠宓的衣裳却像是被抽走了空气一般迅速干瘪下去,耷拉在一副看来瘦弱的骨架上。惠宓已经被腐蚀的那半张脸上出现了更为迅速的肉腐皮消的现象,犹如被人狠狠地撕扯了皮肉一样,很快就将其中的白骨显露出来,而她扣在小耳肩头的手,也已经只剩下透着黑色的骨头。 惠宓意识到情况不妙,正想要撤离,然而她的身体却像是被强大的力量牵制住一般,根本无法动弹。那股力量将她体内的痛苦放大,也随之加剧了她身体的变化,她知道自己的真身即将暴露出来,而她所喜爱的这具身体也行将消失。 此时此刻,惠宓才注意到被压在自己身下的小耳,正神色自若地看着自己,丝毫不为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而害怕。这样镇定且冰凉的目光,让她想起一个人。 “郁旸涎。”惠宓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仍是小耳模样的郁旸涎此时已将一只手至击惠宓咽喉处,虽是千年骨女,其弱处与常人无异,咽喉便是她的要塞,只要制住这一点,惠宓便基本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深重厄难毒且被尸毒反噬,现今又受制于郁旸涎的灵术,惠宓已知自己在劫难逃。但这人的目光委实让她觉得不甚痛快,所以即便今日无法脱身,她仍靠着剩下的气力开口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洛上严?” 如同方才在山崖上给予洛上严的那般诡异笑容,惠宓在血肉消尽的最后一刻,将这样的笑意同样展露在郁旸涎面前。她最后催动剩余的力量,试图打伤郁旸涎,从而获得可能逃脱的机会。 然而后发突然打来的一记掌风,将她才聚集起来内息全部打散,并成为自伤的力量,将她击去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副被衣裳盖住的黑骨。 现出原形的惠宓已经无力抵抗,抬头时,她却看见朱厌站在了郁旸涎身边,不由惊道:“朱厌……” 朱厌负手走去惠宓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把令人厌恶的骨头,冷冷道:“洛上严不过一个死人,非我族类,况且与你共事日久,总是放心一些。” 话到最后,朱厌竟是变成了洛上严的模样,同样倨傲冷漠地盯着惠宓,嘴角牵起一丝鄙薄笑意,道:“哪怕是死人,你也斗不过。” 惠宓如今才知这竟是洛上严与郁旸涎合谋之计,她竟没有分辨出,当日的朱厌是洛上严假扮的。 惠宓正在暗叹自己一时大意,却感受到身体内正在蔓延的剧痛。她看了看洛上严,再去看那站在洛上严身后沉默的郁旸涎,突然放声大笑了出来,那笑声正是骨头摩擦发出的咯咯声。 那一副黑骨在转瞬之间化作齑粉,本要就此随风散去,但郁旸涎未免再留祸患,动用了灵火将其直接焚毁。 寝宫之内就此充满荧荧火光,魏王看着那浮在空中的团团灵火,已是目瞪口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在暗处都看得一清二楚,惠宓变身骨女时的模样,已让他惊讶地无言以对。 灵火还未燃尽,惠施已跪下道:“臣有罪。” 魏王还未从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只是怔忡地看着仍在空中燃烧的灵火。 洛上严望着灵火,依然神色深重。然而他本就身负重伤,从北郊赶回魏宫又耗费了太多体力,施展法术几乎让他精力消耗殆尽,便就此倒了下去。 待他醒来,已不知过去几日,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房内,而郁旸涎就站在窗下。 听见声响,郁旸涎立即转身,见洛上严正要起来,他立即走去床边,道:“大伤未愈,你且躺着吧。” 洛上严依言重新躺下,便听郁旸涎继续问道:“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洛上严摇头,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郁旸涎转头去看窗外,洛上严顺势望去,见院中葱茏,枝叶繁茂,有鸟语莺莺不时传来,日光晴好,春光正盛大。 “你已昏睡了五日。”郁旸涎道,“之前风云突变,本要西进的魏军因此受阻,无法继续前行,而惠相说动了魏王,停止发兵攻秦,所以大军回撤,两国相安无事。” “你是燕国人,却似乎对秦国之事颇为在意。魏国伐秦,与你燕国似乎并无关系。”洛上严道。 “我在秦国居住过一段时日,秦人自有可爱之处。再者刀兵相见,辛苦的总是百姓,不管是秦国还是魏国,若能休止兵戈,于百姓而言总是好事。”郁旸涎道,见洛上严仍在耐心听讲,他便继续道,“惠宓一事,因是骨女作祟,魏王不再怪罪惠相。但未免人心浮动,妖魔祸乱大梁一事,魏王决定秘而不宣。” 郁旸涎此时的面色尤为凝重顾虑,低头思忖多时后才道:“北郊的结界仍在,但其中的妖物却没有了动静。我担心我离开大梁之后,它又作祟,便又是一场混乱。” “如今乱世,妖魔横出,天道如此。”洛上严叹道,也算是慰藉郁旸涎之词,“既然那妖物暂且平静,你只当它和骨女一样,已被收服。若日后它再出现,再想办法对付便是。” 郁旸涎无计彻底解决此事,唯有暂且听洛上严所言,强迫自己暂时安心。他再去看洛上严时,神情随之轻松一些,道:“等确定你的伤势无碍,我也将离开大梁。” 洛上严一直耐心听着,至此事,他才冲动地弹坐而起。这一番动作突然,自然带来了身体上的不适,他自知失态,便尴尬地笑笑,稍后才问道:“你要去哪?” 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道:“罗盘指引,桂陵。” 洛上严稍有迟疑,斟酌之后才问郁旸涎道:“那日我在相府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郁旸涎当然不会忘记,自他出生至今,竟有人会想要与他这样无趣之人同行,那时洛上严真挚温润的神情始终未曾从他心头被抹去,自然也就一直记得。现今听洛上严重提此事,他点头道:“洛兄需要好好休养,否则怕是走不了多远。” 得郁旸涎此言,洛上严便知他已答应,不由笑道:“定不负郁兄所望,我必早日将伤养好,与洛兄一同离开大梁,游历天下。” 郁旸涎见洛上严笑得开怀,自己似也被他感染,不禁莞尔。 待洛上严伤势康复,郁旸涎便与惠施辞行。 临行前,惠施拉着郁旸涎千叮万嘱道:“贤侄千万记得与我王的约定,魏国的将来,有劳贤侄了。” “惠相放心,我必当竭力寻找阴阳鱼灵骨。但在此期间,未免魏王受人教唆而有违约定,影响寻找灵骨之事,还请惠相时刻劝请谏魏王,切勿对秦用强,止兵休戈。”郁旸涎道。 惠施连连点头应道:“这是自然,贤侄放心。” 于是郁旸涎与惠施作别,同洛上严一起离开了大梁。 大梁城门之下,白衣少年坐在马上,回头望着高耸城门,听着自城内传来的喧嚷人声,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入大梁的情景,心境已经大有不同。他再看着身旁同样回望着大梁若有所思的洛上严,笑问道:“心有不舍?” 洛上严摇头,道:“能与郁兄一起畅游天下,此生大幸。” 郁旸涎但笑不语,见阳光之下,洛上严虽然依旧面色苍白,却是神采奕奕,想来体内剧毒解除之后他将恢复得再好一些。有如此喜事,郁旸涎内心不免欢喜,再有这朗朗乾坤作陪,哪怕心中仍有牵挂忧虑之事,也可暂且抛下,他便扬手一鞭,就此绝尘而去。只听身后洛上严连连唤他,最后两人就此真正离开了大梁。 我有一些话,想要悄悄告诉你 感谢大家的支持,一路追文追到这里,鞠躬。但是还是想和大家说一下,这篇文即将上架,也就是需要付费阅读了,请大家谅解和支持。 《载异志》是我时隔很久之后重新开始写的第一篇耽美,我有过关于这个故事很多的美好的愿望,希望这会是我码字生涯中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所以在开始动笔前和正式写的过程中,我都在查阅资料,历史的,神话的,想要呈现一个似乎存在又奇异的背景,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码字的过程很孤独,但是因为有这些愿景和看文的你们,所以我坚持下来了,再次感谢小天使们的厚爱。 但是码字的不易相信很多小天使也都了解,一章三千字,看起来可能只有一小会,但是可能要写好久,还有像我之前说的,要花很多时间去查资料,所以这篇文上架收费,也还是希望大家能体谅和继续支持。 《载异志》每章在三千字以上,看一章就是一毛多的样子。我也知道大家花钱看的是质量,我保证每章都不会掺水,让您的钱花得实实在在,再次感谢对这篇文的支持。 接下来就说下订阅和支付的方法: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另外遇到充值问题或者是看书问题,可以添加火星小说客服官方微信号进行咨询,微信号:huoxingkufu(是ku不是ke)。QQ:3416319270,电话:010-59002324-621。 祝您阅读愉快,我会卖力更新,保证一个精彩的故事给您的! 第十八章·桂陵怪闻 桂陵县自四年前起出现了一种祭祀风俗,即每月月中,要将一名童女作为供奉给山神的祭品,送入沁尧山,以平息山神怒气,不下山为祸乡邻。 小甄儿便是这次被县令选中要送入沁尧山献给山神的祭品。她不过是个才满十岁的孩子,因家中贫困,无人撑腰,便被县令强行拉来充当祭品。纵使年纪尚幼,她却清楚地知道,一旦坐上了竹架,由乡民们将她抬入沁尧山,便没有再见到家中父母的机会了。 小甄儿抱着亲人不肯松手,哭天抢地地喊道:“阿爹阿娘,我不要被送去山里。” 甄家夫妇当然不愿看着自家女儿就这样被送入虎口,尤其是小甄儿的母亲孟氏,看着女儿对自己苦苦哀求的模样,便再不忍心就这样放小甄儿被他人抢去,拼死抱着怀里的孩子,哭求道:“放过我的孩子吧。” 前来拿人的正是府衙中的差役,见甄家母女如此顽抗,他即刻命人上前将孟氏和小甄儿拉开,硬生生打开了她们之间最后拉扯在一起的手,凶神恶煞地对甄子齐喝道:“看好你家婆姨。选中你女儿去献祭山神,是你们甄家的福气,若是再这样拉拉扯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甄子齐本就是性格懦弱之人,先前看着小甄儿被差役带走,他虽然不舍却也惧于官府威慑而不敢动手,只在一旁暗暗叹息。后来孟氏被小甄儿的哭声感染,挣脱开了他的手,硬要拦着那些差役乡邻抢人,他也只是站在一边着急。现今听了差役这样的威喝,他唯恐惹祸上身,赶忙上前拉住孟氏道:“别再闹了,大家看着,你是成心要害咱们家不成。” 孟氏眼里只有被强行抗上竹架的小甄儿,并不理会甄子齐的劝说,直到众人将小甄儿带走,她再也追不上,这才悲痛欲绝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甄子齐虽然悲伤,却也被孟氏哭得心烦,道:“女儿都已经被带走了,你再哭也无济于事。” 孟氏被甄子齐此话一激,顾不得去擦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一面捶打着甄子齐一面大声咒骂道:“你个没种的窝囊废,我怎么嫁了你这样的孬种。自己的女儿保不住,还不许我抢人,那是我的女儿……” 小甄儿被差役带走,但其余的乡邻还未散去,此时正围观着这对穷苦夫妇在大庭广众之下推搡哭闹,虽然大都同情孟氏的失女之痛,却也没人敢上前劝说,只因这是甄家的家事。 甄子齐眼见再这样吵闹就太失体统,便拉着孟氏回了屋。孟氏虽有满腔怨恨,也知不想让人在看惹恼,遂半推半就地跟着甄子齐回了家,嘴里仍是不停地骂着这无能的丈夫,也依旧为小甄儿痛哭。 两人才回到家中,便听见有人叩门。甄子齐觉得奇怪,与孟氏对看了一眼后才去开门,但他却并未见到有人在门外。正要关门时,他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袋子。他左顾右盼,确定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便将那只袋子拾起,迅速关了门。 孟氏立刻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甄子齐已经掂量过那只袋子,大约知道了里面放的是什么,眼中透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与孟氏道:“好东西。” 孟氏双眼哭得通红,只道这没良心的甄子齐这会儿就变了脸,正要接着骂他,却见甄子齐打开了那只袋子,里头装的竟是许多圜钱。 孟氏大惊道:“这是……” 甄子齐立即收起钱袋,道:“看来流言是真的。” 这一袋的圜钱看来虽很诱人,但孟氏见甄子齐这副见利忘义的模样仍是暗恨他的亲情淡薄,啐道:“再是真的也抵不过我的小甄儿!你还我女儿!” 甄子齐抓紧钱袋,与孟氏好言相劝道:“女儿被带走,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会不悲伤?但官府人多势众,乡里也帮着他们,我们势单力薄,只有看着女儿被带走的份儿。现今人已经走了,你骂我打我,女儿也回不来了。倒是有了这袋钱,权当安慰吧。” 孟氏心里有怨,但甄子齐所言在理。只是她仍不想就此原谅这寡情的丈夫,甩手就不再搭理。 甄子齐见劝不动孟氏,也索性不再多言。掂着手里这袋圜钱,他确却是心情复杂,小甄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怎么会一点都不为之痛心难受呢。然而他无法像那些官员乡绅一样,凭着自己的权势保护自己的家人,只能任人宰割,无力反抗。 甄家夫妇在家中唉声叹气时,小甄儿仍在竹架上哭闹。被强行带走时,她只能看见孟氏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却因为被捆住了双手双脚而根本无法逃走,只能哭着看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连家里那间破落的屋子都在视线中消失。 她的害怕更多的是来源于离开父母的无助,尽管知道进入沁尧山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但她对死亡的认知还没有如同大人那样深刻清晰,孟氏的哭声和眼泪才是让她觉得张皇的根源。 被带到府衙之后,小甄儿仍旧哭闹不止,县令听来心烦,便让人给她下了药,这才令小甄儿安静下来,暂时昏睡。 此时差役说班家公子到访,县令以为这班家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便让差役请入。 班及幼一进堂中,见到昏迷的小甄儿便立刻沉了脸,与县令道:“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县令大人何必下这样的手?” 班家是桂陵县内的富户,县内诸多桥梁楼管都由班家出资建造,因此县令对这位班家公子向来都礼让三分。过去但凡有进献童女之事,班及幼都会到场,命人为童女梳洗打扮,再与她们说话玩笑,尽量安抚童女们的紧张与害怕。是以县令知道班及幼此时前来府衙的目的,便不对他方才的不敬提出异议。 班家的侍女就此将童女带下去照顾,县令上前与班及幼道:“前日本官与班公商讨荀一桥修缮出款一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班及幼知道县令是想通过班家的出资而克扣朝廷拨发的公款,面对这种中饱私囊的官吏,他向来痛恨,无奈家中商务离不开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他便只好一忍再忍,道:“家父已经在主持这件事,大人放心。我进去看看那个丫头。” 班及幼就此撇下县令,扬长而去。 班及幼向来清高之名,桂陵县令一清二楚。不过是碍于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他才对这自以为是的少年一忍再忍。如今那班及幼走了,他怒容立现,冷哼了一声,使得周围的侍者差役都由此噤声。 药效未过,小甄儿还未醒来。侍女已经为她梳洗过,也换了衣裳,见班及幼进来,她便上前道:“县令大人也真下得去手,药量这么重,这孩子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班及幼看着此时睡容安然的小甄儿,同情之心又生,道:“若是一直不醒,也未尝不是好事,否则就又要面对这险恶世道,丑陋人心了。” “公子心善。”侍女道。 班及幼却无奈摇头道:“我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无辜女童送入沁尧山被那妖物残害。” 侍女见班及幼心中愤懑,自己又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好就此沉默。 “日后多多照顾这女童的家人,他们不幸丧女,向来十分悲痛。”班及幼叮嘱道。 “公子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将钱送去甄家了,也看着甄子齐收了钱袋。”侍女道。 班及幼点头,再看了一眼小甄儿,就此离开了府衙。 日落之前,差役们将小甄儿送入了沁尧山,停在半山腰的一块石台上。因天黑之后,山神就会出现,未免遭遇不测,他们一旦将小甄儿放下,就立刻匆匆往山下走,再也不敢回头,也不敢有半分停留。 山风带着暮春时节的温暖吹来,将昏睡中的小甄儿弄醒。她睁开眼看见周围茂密的树木,知道自己已经被送进了沁尧山,心中的恐惧便随之而来。 因为之前中了迷药一直昏睡,因此小甄儿并没有再被绑住手足。如今她清醒了,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逃走。但她并不知道哪一条才是下山的路,因此只顾着在山中胡乱地本逃,不知自己究竟是往何处去的。 落日渐沉,余晖也暗,夜色很快便将整座沁尧山笼罩。逐渐浓重的夜色,让本就不辨方向的小甄儿更加慌张,内心的急切已化作了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一面哭着,一面在山林间四处寻找出路,然而直到夕阳完全沉默,月亮挂至天际,她也没能找到下山的那条路。 周围的树木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出现在小甄儿的耳际,像是有人始终在后面追赶一般,吓得小甄儿哪怕已经十分吃力,仍然奋力地奔跑。 越来越强劲的风吹得小甄儿几乎难以前进,不知何处袭来的一道强烈风势,直接让她倒去了地上。风声中似是带着野兽的嚎叫,充斥着整座沁尧山,令本就慌乱地女童彻底崩溃,忘记了想要逃命的意图,害怕至极地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怪异的疾风在小甄儿的哭声中越发强烈,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出山神的控制,只能在这里等待死亡的到来。想起母亲孟氏,她就更加悲伤,也因此哭得更加悲恸。 狂风席卷着整座沁尧山,随之狂乱摆动的树木犹如夜间出没狂欢的鬼魅一般,庆祝着又一个即将在此丧命的女童。 小甄儿感受着在山间肆无忌惮穿行的风,想念着孟氏。背后一道强风吹来,小甄儿最后喊了一声“阿娘”,已经做好了与亲人永别的准备,却不想身体突然飞了起来。迎面吹来的风刮得她脸上生疼,她也不敢睁开眼睛,只凭着感觉,抱住了身边像是人的身体的东西。 待她双足落地,那骇人的风竟然消失了。她这才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恢复了宁静的山林,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一棵树的树顶,而自己正抱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少年。 第十九章·见义勇为 月下少年白衣雅洁,一双眉眼微凉却隐有和善之气,在月光浅照之下,气质卓然,犹如仙人降世,看得小甄儿就此出了神。 不远处又有身影靠近,小甄儿顺势望去,似乎只是望见一见玄色大袍当空飘来,她以为见了鬼,立即躲去白衣少年之后。待那玄袍在白衣少年身边落定,她才看清原来这也是个人,只是因为夜色并不十分明朗,方才她没看清。现今她见这玄袍少年的脸似是没有血色一般,白得有些吓人,尤其是那双幽黑的眼睛嵌在脸上,真是让人有些害怕。 “速度突然慢了,是又不舒服了?”白衣少年问道。 “有劳郁兄牵挂,确实有一些。”玄袍少年回道。 这两人便是当日离开了大梁的郁旸涎与洛上严。他们离开魏国国都之后便一路向桂陵而来,才进桂陵地界,便感受到了一股并不寻常的气息,此时便是循着那气息才到达了沁尧山。 这山中的古怪显然引起了郁、洛二人的注意,尤其是洛上严,他一靠近沁尧山,便觉得有所不适,感受与在北郊深山中颇为相似,却又有些不同。但未免郁旸涎担心,他并未详细透露,只随着那白衣少年一起,带着小甄儿先下了山。 洛上严说想打坐调息,三人便在山下歇息。 小甄儿坐在篝火旁,抱着双膝盖安静地坐着,也观察着这会两名会飞天的神奇少年,看就了才觉得他们和寻常人一样,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而已。 郁旸涎待洛上严调息完毕后才问道:“感觉如何?” “无碍。”洛上严瞥了一眼小甄儿,见那女童慌乱地低下头,他再去看郁旸涎,看见的便是这些时日来时常会出现在郁旸涎脸上的忧虑神色,他因此宽慰道,“既然已经离开了大梁,就别总是记挂在心,这样日夜忧愁,如何痛快?” 郁旸涎苦笑摇头道:“眼前或许就要有不痛快了。” 洛上严心知郁旸涎所指正是这沁尧山的怪风,便不由朝那山头望去,然而此时此刻,只能望见在月色下伫立的高峻轮廓罢了。 小甄儿劫后余生,心中十分牵挂孟氏,虽然对眼前的两名少年还带着好奇与因为未知而产生的害怕,她却仍旧开口道:“你们……能带我回家吗?” 洛上严闻声相顾,见小甄儿正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目光中既有期盼又有紧张,他便指了指郁旸涎道:“告诉他,你住在哪里,他会送你回去的。” 小甄儿本就对郁旸涎颇有好感,现今听见这神仙似的人物会送自己回家,她当即惊喜道:“真的么?我现在就想回去见我娘。” 郁旸涎见小甄儿满心期待,再去看了一眼推脱责任的洛上严,心知他是想留下来查看山中情况,便带着小甄儿入了桂陵城。 小甄儿第二次飞天而行便不如方才那样害怕,她如今紧紧抱着郁旸涎,睁眼看着身下飞掠而过的景象,忍不住打呼惊奇。 郁旸涎已经许久没有与像小甄儿这般的孩子打交道,见这女童如今混合着紧张与新奇的神情,他竟也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便带着小甄儿在桂陵城上周游,稍后才将女童带回了家。 此时已经夜深,各家各户都熄灯休息。未免引人注意,郁旸涎特意叮嘱小甄儿轻声小心。他见女童点头答应,这才将人放了。 小甄儿虽然放轻了脚步,却因为对孟氏的想念而亟亟跑到了家门口。她想要敲门,却又想起郁旸涎叮嘱的不要惊扰其他人,便为难地转过身,向郁旸涎投去求助的目光。 郁旸涎行至门口,轻叩了两声,屋内便有了动静,甄子齐的声音随即传来,问道:“什么人?” 小甄儿听见亲人询问,再也按捺不住,道:“娘。” 屋内立刻有了另一阵声响,匆忙慌乱,待门开了,郁旸涎终于见到了还满面惊讶的甄氏夫妇。 小甄儿一见孟氏就立刻扑去母亲怀里,将在沁尧山所受的惊吓和委屈尽数哭了出来。而孟氏见到小甄儿归来,诧异之余也喜不自胜,抱着女童也跟着落下泪来。 甄子齐未免引人注目,立即将郁旸涎引入室内,催促着孟氏和小甄儿小声些,再问郁旸涎道:“这位小兄弟是?” “我路过沁尧山,见小甄儿在山中奔走,便将她带了回来。”郁旸涎道。 小甄儿得救,甄子齐虽然高兴,但一想起献祭山神的祭品就这样没了,万一山神震怒,下山为祸乡邻,罪过可就是他们甄家的了。到时候府衙前来问罪,他们一家上下全都逃不了干系。 郁旸涎看出甄子齐面露难色,正想询问。然而不等他开口,甄子齐已经向他开口求道:“请小兄弟将她送回去吧。” 孟氏听甄子齐说出这样凉情薄幸之词,气得又动手去打,怒道:“你这不念亲情的畜生,你要再送女儿走,就把我也送去吧。” 小甄儿见状想去拦住,但大人之间的拉扯,根本不是她能够阻止的。她便想去求助郁旸涎,可那少年此时正肃容看着这一切,并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 甄子齐挨了孟氏的打,后来已是听不进自家婆姨这般吵闹,便将孟氏的双手按住,道:“你再这样嚷嚷,是想把大家都吵醒了来看热闹么?” 孟氏这才停止了打骂,抱着小甄儿去了一旁哭。 甄子齐一脸恼色,但碍于郁旸涎在场才没有发作,看着那对母女此时抱在一起痛哭,他又如何嫩无动于衷。但山神之怒需要平息,府衙的人也不会就这样放过小甄儿,他一个无人撑腰的百姓,如何与官府抗衡,如何跟那强大的山神对抗? 郁旸涎见甄子齐满面无奈,便道:“我乃太虚家弟子,略同灵术,经过此事时,发现沁尧山似乎有些奇特。原本是想通过小甄儿稍作了解,但她一心回家,他才将她带回来。甄大哥如果方便,可否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能相助,我也可尽绵薄之力。” 甄子齐只是摇头道:“没用的,住在沁尧山里的山神十分厉害,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反抗。” “山神?”郁旸涎见甄子齐请自己入座,他便就此坐下,追问道,“还请甄大哥与我详说。” 甄子齐叹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来的山神。我从小生长在此地,过去从未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山神。就是四年前的一天,这里突然发生了地震,沁尧山上不知怎么的聚拢了浓重的云雾,甚至传来野兽嘶吼。自此之后,就时长有百姓遇袭或是被害。后来有人说是山里住进了一个山神,每个月都要我们进献一名童女,否则就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最初官府派了差役上山查看,结果那些差役全都死在了山里。后来也就没人敢去了,再后来,每个月就都要送童女入山给山神享用了。”甄子齐回头去看小甄儿,眉宇之间满是惆怅无奈,幽幽道,“这次终于轮到了小甄儿,逃不掉了。” “四年前?四年前的什么时候?”郁旸涎问道。 “春天,也就是这段时间前后。”甄子齐忽然向郁旸涎下跪道,“小兄弟,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无情,实在是城中百姓都为那山神所累,我们如果反抗,只会死更多的人。现在你将小甄儿带回来,已经触怒了山神,还是快快将她送回去,免得他下山伤人。” 郁旸涎回头,见小甄儿经历一夜逃命,此时已在孟氏怀中熟睡。他心有感触,与甄子齐道:“小甄儿既然回来了,不如就让她暂时留在家中吧。我另有好友此时正在沁尧山中查看情况,稍后我会前去与他汇合,待核实之后,再回来告知你们,如何?” 甄子齐仍不放心,但孟氏如今正满眼戒备地看着他,他也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他与孟氏之间的夫妻感情,便只得妥协。 郁旸涎告别甄家之后遂赶回了沁尧山,洛上严果真已在等候。 “怎么样?”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眉头紧蹙,看着此时隐没在夜色中的沉稳大山,道:“必定是藏有古怪的,但一时间还探不清楚,怕是要在桂陵多留一些时日了。” 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罗盘指针正指着沁尧山山头的方向,他与洛上严彼此相顾,面色沉沉道:“正是此处。” “此时敌暗我明,不宜操之过急。先歇息一晚,天亮之后再作打算把。”洛上严道。 郁旸涎唯有同意,就此与洛上严一同找了个落脚之处。待天光亮起,他与洛上严入了桂陵城,首先去了甄家。 还未走近,郁旸涎便发现甄家门外围拢了不少人,还伴着哭声,正是孟氏和小甄儿的声音。原来是邻居发现了小甄儿从沁尧山逃了回来,未免官府追究和山神动怒,他们要将小甄儿再度送回山里。而孟氏比昨日的态度更加坚决,抱着小甄儿如何都不肯放手,嗓子都已经喊哑了,仍在想众人哀求不止。 世人自私丑恶在此时暴露无遗,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围攻那对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女,为了自身平安,不惜牺牲无辜孩子的姓名。 “每家每户有女儿的,迟早都要献去给山神。往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甄家嫂子,你就放手吧。” “可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女儿还还得大家都遭受横祸,山神真的发怒,后过不堪设想。” “再迟一点送回去,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没人在乎此刻狼狈无助的母女,只因为这样的命运已经被认定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只是放弃一个孩子,却能换得其余人的平安,哪怕再心痛,再不舍,忍住了这份感受,自然也就熬过去了。 这样的场景看来残忍,又透着深重的无奈,对于这些普通人而言,超越人力的力量便是他们无法抗衡的存在,唯有不断地低头和顺从,才能获得继续生存的权利。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太虚家的弟子被要求避世修行,正是为了隔绝这种牵累,专注在自身的提升与修炼上,真正做到心无旁骛。 “各位听我一言。”洛上严上前道,“小甄儿是在下从沁尧山带回来的,若是触怒山神,也是我的罪责。” “你是什么人?你的罪责?我们这里这么多人的性命,你就放下这一句话,岂不是笑话!” 洛上严不作解释,只是看着那发问之人,眸光深沉。那人被这白面黑瞳的少年看得有些心惊,身子不由发起颤来,却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十几步开外的一只罐子竟然自己炸开了。 众人为之惊讶不知,洛上严却神情自若,指着郁旸涎道:“那位曾是大魏相国惠施的座上宾,更进入过魏宫见过魏王,精通灵术,法力高强。这次正是因为感受到桂陵有异动,才离开大梁至此查看,你们刚才看见的景象,就是这位灵阳君施展的灵术。” 郁旸涎本就气度卓绝,不似寻常之人,再有洛上严这番说辞以及方才炸裂的罐子作证,周围的居民已然被震慑住了,此刻都不敢做声,只看着这两名外乡来的少年,心情莫名。 郁旸涎只是目光朝方才那破罐处一转,第二只罐子便也破裂。他在众人的惊诧声中走去孟氏与小甄儿面前,将这对母女扶起,再与众人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乡邻网开一面,有关沁尧山山神的真相,我必定会彻查清楚。献祭童女事出无奈,我想乡邻们也不愿意每月将自己的孩子献给所谓的山神。” 郁旸涎所言戳中了众人内心软肋,一旦心中最不愿面对的情愫被勾起,对甄氏母女的同情便多了起来。他们因此暂且听信了这白衣少年的话,不再强迫孟氏交出小甄儿,各自散了。 孟氏对郁、洛二人出手相救之恩感激非常,当场朝两人叩拜,连带着小甄儿也一起连连叩首。 郁旸涎好不容易才将她们劝止,而甄子齐见状也忙将郁旸涎与洛上严引入家中,一场闹剧,暂且以此收场。 第二十章·诡异之山 在甄家小坐之后,郁、洛二人再次前往沁尧山。 此时日光明媚,照着沁尧山郁郁葱葱的山林树木,望之翠绿一片,生机勃勃,全然不似有妖物藏匿其中。 “看你满面煞气,在生气我方才自作主张,将你搬出来做了挡箭牌?”洛上严玩笑道。 “我是在想,这山里究竟藏了什么妖魔。”郁旸涎放眼于那满山葱茏,心中隐忧不绝,道,“司妖罗盘虽有指向,但遗忘还能分辨出妖魔的其他信息,但这次除了给与妖物藏匿的方向,却没有给出任何可供判断使用的讯息,怕是这山中之物,并不寻常。” 洛上严转而看着忧心忡忡的郁旸涎,似要从这少年身上探查出什么来。 郁旸涎被看得极不自在,稍稍转过身,问道:“你看什么?” “你就当我多此一问。我知道你是帮魏王寻找宝物的,但我看你来桂陵的目的却并非如此。如果是来除妖,未免太耽误寻宝的时间了吧?”洛上严分析道。 面对洛上严对自己的种种揣测,郁旸涎并未生气,他只是留下一个莫名的笑容,便就此入了山,道:“我就是来除妖的。” 郁旸涎的神情似是玩笑又仿佛认真,让洛上严无从判断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但眼见那少年即将走远,他只好立刻追去。 沁尧山的环境比郁旸涎料想的要简单一些,他与洛上严在山中走了大半日,便将整座山的底细都探查了清楚,从目前所有的情况看来,这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仅此而已。 然而昨晚那阵呼啸在林间的怪风却令郁旸涎难忘,那绝非寻常大风,风劲之强显然是受人操控,漫山席卷的狂风带着强烈的杀意,当时便是冲着小甄儿去的,显然一切都是出自那位“山神”之手。 洛上严在山中走了这些时候,逐渐有些体力不支。这种感受很细碎,伴随着时间在他体内时刻变化,他并不能将之与在大梁北郊发生的一切等同起来,但他断定这其中必定有所关联,尤其是与他体内那股不知从何而来而他又无法控制的力量有关。 郁旸涎察觉到洛上严的异样,正要前去询问,却发觉洛上严的眼底竟隐约泛着金光。虽然只有刹那闪现,却还是让他及时捕捉到,但洛上严对此却似乎并未察觉。 “怎么了?”见郁旸涎用极为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洛上严这样问道。此时他只觉得四肢有些僵硬,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为了不让郁旸涎发现,他便借机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故作轻松道:“我脸上开花了么?你一直这样看着我。” 郁旸涎不由分手地扣住洛上严手腕,诊察了他的脉象,但一切都很正常。 虽是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郁旸涎甚至神情严肃,但在洛上严看来却十分受用,他笑看着此时沉默的白衣少年,道:“你若是去当大夫,必定生意兴隆,女客满门。” 郁旸涎心知洛上严是想借此证明自己无恙好让他放心,但他却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放松,只是瞥了洛上严一眼,便坐在了树下。 洛上严暗道此人心细,也知晓了郁旸涎对自己的关心,心中喜悦,也接受了他的好意,便暂时席地而坐,运功调息。 郁旸涎见如此探查不见成效,便趁洛上严休憩之时吐纳灵息,深入这山林之中,以期能够有所斩获。 灵息是太虚家修行的上乘灵术,不走寸土,便可洞察千里,细微之处也不可逃。而郁旸涎本就天赋极高,在太虚山研习灵术不过几年,灵力修为便已是师门翘楚,灵息之技也炉火纯青,因此驾驭起来很是熟练。 郁旸涎施展灵息大/法在沁尧山内快速穿行,此时他所见之物,已非肉眼凡胎所视,而是生长在山间的那些通灵之物,诸如山灵小妖之类。 一趟洞察即将完毕,郁旸涎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才关闭了灵息交汇之口,却发现洛上严此时正满头大汗,身体发颤,显然是运功之中受到阻碍。 内息对修灵之人而言十分重要,如果内息受阻,轻则筋脉闭塞,影响修为,重则危及性命。郁旸涎观洛上严此时状况,便知是他是到了紧要关头。然而他才要运功为洛上严疏导内息,便想起当时在大梁北郊山林中发生的情况,他的内息根本无法在洛上严体内凝聚,也就对此束手无策。 郁旸涎在洛上严身边暗暗着急之际,忽然感受到有异样气息正在向他们靠近。但这股气息与昨夜的并不相似,他不能立刻判断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郁旸涎正在犹豫,洛上严却突然大睁双眼。他此时的双眸已然成了金色,面容亦不似过往带着病态,大约是他如今神色极为肃穆,竟让人产生一丝畏惧之意。 洛上严盯着郁旸涎,正要动手却又突然停止了动作。那充满威慑力的神情随即扭曲起来,似是十分痛苦。 郁旸涎不明白洛上严为何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未免发生意外,不尽伤及自己,也可能会伤到洛上严,他便姑且在一旁静观其变。 洛上严此时的表现十分古怪,那双金眸中满是煞气,但他的眉宇之间却又并不那样狠厉,身体的动作代表着他想要做些什么,但又仿佛又另一种思想正在克制这样的行为。 郁旸涎时刻观察着洛上严的一举一动,却不料那玄袍少年突然转身跑开。他立刻去追,却发现洛上严的速度比平时快上许多,只在眨眼之间,便已经不见了踪迹。他不得已取出司妖罗盘,发现指针再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晃动,这就代表着在沁尧山中出现了和大梁北郊一样神通之物。 郁旸涎不能放任洛上严在山中独行,便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也放出了灵息追踪,只求能够尽快找到那仿如发狂的少年。 郁旸涎寻了多时,却一直没有找到洛上严的身影,反而是先前那股奇怪的气息异动到了自己附近。现有怪风,再是洛上严莫名失控,现在是这股难测敌友的气息,郁旸涎此刻已经高度紧张。 那股气息向郁旸涎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他暗道怕是甩不开了,便只有镜下心神去探测这股气息的真正来源,以便及时应对。 当确定了气息的方向,郁旸涎先发制人,将藏在草丛后的身影逼了出来,又接连向其使出数招攻击之势。 便是在这几招之间,郁旸涎认出了对方使用的太虚家招式,他便即刻收手,抬眼时只见一名与自己同样身着白衣,衣襟与衣摆处绣着太虚家图腾的少年站在几步开外,那眉眼竟还有些熟悉。 “不知是哪位师兄,似是陌生,未在太虚山见过。”那少年拱手道。 郁旸涎却还未卸下戒备之心,打量着那一脸惊喜的少年。 那少年见郁旸涎并不友善,便不敢靠近,也同样观察起这位陌生的同门。然而当他在郁旸涎身上发现了熟悉之处,他立刻重展笑颜,指着左眉道:“左眉红痣,你是郁师弟!” 郁旸涎十年前跟随卢弋子到达太虚山,但只在山上修行了五年便随同卢弋子下山办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太虚山。而卢弋子在三年前仙逝,他更是打消了回去的念头,也没有与师门中人有过通信来往。 见郁旸涎仍有疑虑,那少年忙道:“郁师弟,我是裴陆予,是天玄子师父门下,你的师父卢弋子,正是我的师伯。师父说你天赋极高,修行进度超乎常人,因此过去在太虚山,但凡师父师伯闭关,都是你领着我们一班师兄弟日常练习。” 郁旸涎记得因为自己的修为进步神速,虽然入门并不早,但在师门之中已经翘楚之流,他便成了其余同门努力的标杆,也受师命引领其他师兄弟研习灵术。 “当初有位陆师兄虽然资质平平,却十分勤奋刻苦,总是找我询问修灵法门,便是你吧?”郁旸涎道。 见郁旸涎认出了自己,裴陆予异常激动。他本就心仪郁旸涎,无奈这师弟自从离开太虚山就再未回去过,他为此失意了许久,却没想到会在今时今日同郁旸涎重逢,对他而言委实是个超乎想象的惊喜。 “正是我。”裴陆予上前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跟郁师弟相遇,这些年你去了何处?怎么不见卢弋子师伯?” “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有要事要办,失陪。” “这山中有许多古怪之处,郁师弟你千万小心。” 郁旸涎闻言驻足,看向裴陆予道:“裴师兄也在这座山中查探?” 裴陆予点头应道:“这沁尧山看似普通,却藏着一只凶兽,很是勇猛。” 郁旸涎惊道:“你见过?” “我已在此处勘察多日,也是昨天夜里才偶然发现了它的踪迹。但因为当时天光太暗,加之周围疾风肆虐,它又跑得极快,我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但就从当时的轮廓看来,必定是一只庞然巨兽,不会有错。”裴陆予断言道。 郁旸涎暗道昨夜他和洛上严只顾着照顾小甄儿,并没有仔细查看林中情况,须知小甄儿作为祭品进入山中,必定会引得“山神”现身,是他一时大意错过了绝佳的机会。 郁旸涎甚是可惜的神色让裴陆予大约明白了原委,问道:“郁师弟所说的要事,莫非也和这只巨兽有关?” 郁旸涎默认。如果当真如裴陆予所言,那现在洛上严不知去向就十分危险,他因此不想再耽搁分毫,顾不得和裴陆予作别,便再向山中寻去。 第二十一章·山有巨兽 裴陆予知道郁旸涎必定遇到了棘手之事,出于同门之义,他便和郁旸涎一起在沁尧山中寻找洛上严的下落,最后终于在日落之前,在一处杂草丛生的乱石堆处,发现了昏迷的洛上严。 郁旸涎过去在师门中虽然并非孤傲独立,却也不甚与人亲近,除了卢弋子,他并不喜欢太多与人交往。但裴陆予看郁旸涎对洛上严的在意,显然证明了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他便有些羡慕这玄袍少年,竟能得到郁旸涎的青睐。 洛上严在不久之后醒来,见到郁旸涎时,他还有些欣喜,但发现了一旁的裴陆予后,他的神色便发生了变化,问道:“这位是?” “同门师兄。”郁旸涎回道。 裴陆予对洛上严有些好奇,便显得有些热情,道:“在下裴陆予,与郁师弟同时太虚家弟子。” 洛上严此时才看清了郁旸涎和裴陆予身上穿着的同样白衣,尤其是那裴陆予此时站在郁旸涎身边,两人一般高,虽然气质相差甚远,却总好过他总是阴气沉沉,与郁旸涎看来格格不入。 郁旸涎不知洛上严为何如此沉默,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便以为是洛上严还未恢复,便道:“想是你体内气息受阻,一事还未通常,先作歇息吧,我和裴师兄还有话说。” 洛上严本想唤住郁旸涎,但见裴陆予跟在那白衣少年身边,他便咬了牙将这股冲动忍了下去,只听门臼转动几声之后,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看着已被关上的门扇,除了对郁旸涎的不满,也有对自己的好笑,也不知郁旸涎是否看出了他方才的心思。 待离开了洛上严的视线,裴陆予即刻收起了笑容,同郁旸涎道:“郁师弟,我觉得你的这位朋友似乎并不喜欢我。” 郁旸涎不以为意,道:“他久病未愈,看来脸色差一些,并非与人不善,别想多了。” “是么?”裴陆予回味了方才洛上严看自己的眼光,却始终觉得并不是郁旸涎说得这样简单。 “裴师兄在桂陵的时间比我长,不如将近日打探到的所有消息都与我说吧,也省去了我重复探查的时间。”郁旸涎道。 “好。”裴陆予将郁旸涎引至房中,并将这一带的地形图铺在案上,将桂陵的大致情况都和郁旸涎交代了一番。在提及沁尧山中那只巨兽时,他说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也透着无奈与担忧,道:“未免我勘察有漏,我特意将沁尧山和附近的山岭都探查过,甚至将沁尧山仔仔细细地查过数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藏匿妖物的地方。尤其是在昨夜见到了那样一直庞然大物之后,我就更加困惑,它是如何藏身的。” “既是妖魔之物,若是会幻化,便不见得一定要藏在山中。”郁旸涎若有所思,道,“也许是我们一开始的想法就错了。”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我潜入过桂陵府衙,查看过近来的出入记录,也在城中各处布置过嗅妖铃,却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在进入沁尧山之后,嗅妖铃才有动静。所以我始终相信,那只妖物必定藏在山中。”裴陆予道。 “裴师兄,我想借你身体一用。” “你是想……”裴陆予见郁旸涎点头默认,他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郁旸涎是想施展通灵术中的共忆之法,进入裴陆予昨夜见到那只巨兽的记忆中,亲自看一看当时的情景,或许能够得到一些裴陆予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待郁旸涎在裴陆予脑海中搜寻到那段记忆,他便立即进入其中。 因与那妖物接近,山中的风势果真比他昨夜经历的要强猛许多,想要在其中挪动脚步也十分困难,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飓风卷走。郁旸涎不得不以自身修为稳定住身形,艰难地在四起的狂风中寻找那只巨兽的身影。 郁旸涎迎风而进,不久之后便感觉到脚下土地发出了震动,正是巨型动物移动脚步时所发出的震响。他立即循着震动之势追踪而去,却不想天光晦暗,他根本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便是在这眨眼之间,他的眼前豁然蹿过一道巨大的影子,顷刻便消失了。 郁旸涎从裴陆予的记忆中退出,立即提笔将那道一闪而过的影子画了下来。 裴陆予惊叹于郁旸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那只怪物的大体轮廓记住,虽然不过是寥寥数笔的概括。 看着那张布帛上长有獠牙,体态肥硕的四足怪物,裴陆予惊叹道:“就是这样。” 尽管郁旸涎能够凭借一眼的记忆画出这样的形象,但依然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什么,毕竟记录在典籍中的长有獠牙的四足怪数量并不少,而这天地之间,还有许多未曾被发现的妖异之物,因此要追究出这只獠牙怪的底细,还需要继续查看。 稍后裴陆予询问了郁旸涎这些年来的经历,郁旸涎选了些不咸不淡地与他说了,也说到了之前在大梁发现的怪异之事。 “你将那个封印画下来,我传回太虚山,让师父和其他师兄弟一起查。也顺便,将卢弋子师伯仙逝的消息传递回去。”裴陆予略显悲伤道。 郁旸涎以为此法可行,便想依照记忆将那个道封印画下来。然而当他提笔,封印的影像却变得模糊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那些图案和走势,更别说要将其完整地记录下来。 无奈之下,郁旸涎只有放弃,也因此对那道封印有了更深的猜测。 “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郁师弟。”裴陆予道,见郁旸涎应允,他才继续,“方才我听你与你那位朋友交谈,似是隐瞒了我们在沁尧山寻找他的过程,你是有意不想告诉他?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郁旸涎从洛上严醒来时的反应断定,洛上严必定不知道自己的双瞳会变色,也不知道自己会有那些奇怪的举动。他本就对洛上严和那道神秘封印充满好奇,之所以愿意与洛上严同行,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为了避免洛上严知道得太多而刻意隐瞒,不如他选择避重就轻,或许能够更快地解开洛上严身上的秘密。但他对此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并不想透露给其他人,是以面对裴陆予的询问,他只是摇头道:“我只是不想他知道自己曾为沁尧山中的古怪气息所左右,他这个人,有时要强,我怕他知道之后要除妖的心意坚决得可怕。” 听郁旸涎如此说,裴陆予倒觉得洛上严有些可爱,不禁笑道:“除妖之心坚决还不是好事么?” 一旦想起洛上严为了解除厄难毒和尸毒而不惜铤而走险的行为,郁旸涎便不觉得一个人有着太过深重的固执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见郁旸涎神色渐沉,裴陆予便觉得自己多言了,遂不再开口。 郁旸涎得到了眼下可以掌握的所有消息,便回去探望洛上严。只是他才推开房门,便察觉到那玄袍少年不同以往的目光。这目光奇怪得让郁旸涎也不知如何描述,但凡有所接触,便觉得浑身都不甚自在。 郁旸涎暂且忍受着洛上严这样注视进入房中,关上门后,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并非有异物靠近,也不是危险信号,而是有些不敢面对洛上严,像是他做了坏事一般。 郁旸涎强忍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坐去了洛上严面前,促狭得他有些手足无措,左顾右盼之下才开口问道:“气息可还顺畅?” 洛上严移开视线,故意不作回答。 郁旸涎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洛上严,见他似有不悦,哪怕不明所以,他也有些着急,便追问道:“难道是内息依旧受阻?我看看。” 郁旸涎伸手去为洛上严号脉,见他不作反抗,便暗道安心。待看过脉象,并未发现异常之后,郁旸涎便不知洛上严这古怪的神色究竟出自何因。 “一切正常,并无异象,洛兄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郁旸涎关切问道。 “你这模样,不似修灵之人,切实像极了江湖郎中。”洛上严嘴角轻扬,像是笑了。 但这笑容却让郁旸涎更觉窘迫,他明知洛上严心有不怿,却不知如何取悦于洛上严。见这少年不开怀,他便也内心急切,却终究不知应该做些什么。 见郁旸涎此时的窘态,洛上严已是暗喜不已,心想已经戏弄过了这平日里一板一眼之人,遂放缓了语调同郁旸涎道:“我没事了,不必担心。” 洛上严态度的转换之快令郁旸涎措手不及,但见这少年与自己好言好语,他便放心了不少,但一想起沁尧山之事,他不免忧上心头。 “方才你和那位裴师兄可商量出什么结果了?”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将那幅画递到洛上严面前道:“这应该就是藏在沁尧山中的所谓山神。” 洛上严但见这几笔便被勾画出来的怪兽形象随即沉了脸色,问道:“你确定?” 郁旸涎摇头道:“只是隐约看见的样子,真相究竟如何还不清楚。这次桂陵一役,只怕要耗费上一些时候了。” 洛上严将画像交还给郁旸涎,再下了床,走出房间道:“我如今没了束缚,去哪都一样。倒是别忘了自己还有事要办,我可得为了我大魏国,好好监督你。” 郁旸涎已是习惯了洛上严满是玩笑的挖苦之词,他便只是一笑而过,从不与之较真。 “虽说来了桂陵两日,却还未真正感受过这里的民风,查找妖兽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郁兄可有闲心,暂且与我出去走走?”洛上严问道。 苦思未必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有通达心境或许会有意外斩获。郁旸涎暗道洛上严这一番好意,便与他一起走入了桂陵城的夜色之中。 第二十二章·班氏公子 一白一玄两道身影并肩走在桂陵清寂的夜幕之下,身旁经过的城中百姓都不由对这两名外乡少年好奇回顾,窃窃私语。 郁旸涎听着他们说的那些话不由微笑,想他过去进入城镇,听见的都是些千篇一律对他这副样貌的惊叹,如今身边多了洛上严,旁人谈论的内容便不再那样枯燥,况且每每听见那些人将自己和洛上严一起提及,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头一阵暖意,便不由自主地去看身侧的少年。 洛上严此时却蹙着眉,正低着头一边若有所思一边前行,全然没有注意到郁旸涎向他投来的目光。 郁旸涎从洛上严心不在焉的神情中再次了解到,他们如今虽是同伴,但始终还有未曾完全坦诚之事,于是才稍稍轻松了一些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着,不料突然就地动山摇起来。郁旸涎下意识伸出手去抓洛上严,恰好洛上严也正想要将他扶住,目光交汇之时便同时有了某种判断。 城中的百姓因为这毫无预兆的地震而惊慌起来,呼叫声顿时充满了整座桂陵城,凌乱的人影四处逃窜,原先的安宁荡然无存。 “山神发怒了!”有人大叫了起来,随即引来其他人的附和,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难以控制。 郁旸涎暗道不妙,即刻与洛上严一起赶去了甄家。 此时甄家门口已经围堵了许多乡邻,都叫嚷着要甄子齐将小甄儿交出来。 甄子齐被众人团团围住,他已经慌了神,往日和睦的邻里乡亲,如今却都面目凶煞,逼迫着他交出自己的女儿。 甄子齐跪在众人面前,连声哀求道:“诸位乡亲,我当真不知道小甄儿去了哪里。” 面对甄子齐的无奈与恳求,却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说辞。 甄子齐正不知如何是好,见郁旸涎到来,他便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立刻扑去了那白衣少年的身前,道:“灵阳君救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家婆姨将小甄儿带去哪里了。” 众人对郁旸涎颇有忌惮,见他到来便不敢做声,只听甄子齐将小甄儿失踪的始末说了一遍。 “我就是出门买了些东西,等我回来的时候,家里就没了人,莫说小甄儿,就连我家婆姨都不见了。想是她担心女儿再被带走,这才趁我不在家,和小甄儿一起离家出走了。”甄子齐哀叹道,“原本只是失去女儿,现在却连自家婆姨都没了,家破人亡啊。” “小甄儿本就是要献给山神的,你家婆姨不懂事,你还不知道厉害轻重么?现在人没了,山神发怒了,你让我们怎么办?你要是交不出小甄儿,就把你绑去献给山神!”有乡邻恶言相向道。 “山神要的是童女,把他交出去也于事无补。”众人之后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待所有目光循声看去,那班家的公子便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班及幼绷着脸,走去方才说话的那位乡邻身前,道:“眼下要平息山神之怒,就要重新进献童女,我记得方老爹你家孙女和小甄儿年纪相仿,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如就将你的孙女先顶替小甄儿吧。” 方老爹见班及幼有意针对自己便不敢还口,何况他并舍不得将自家孩子送出去,登时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班及幼自小跟着父亲班叔长经商,见过了人性的贪婪和自私,便对方老爹之流的行为颇为厌烦,方才一时忍不住才出面相助甄子齐。此刻他盯着方老爹良久,直至方老爹羞愧地躲去了人群里,他才走去甄子齐面前,地看着仍在着急的甄子齐,却与其他人道:“愿意献出自己孩子的,此刻就站出来,我保证将来班家会善待其家人,一生衣食无忧。” 面对如此诱惑,却无人出列。有人担心得罪这桂陵首富,便就此离去。至此,众人遂陆续散去。 甄子齐见暂时脱困,立即向班及幼致谢道:“多谢毓泉君。” 班及幼还未开口,便听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他平日最讨厌有人咋咋呼呼,偏偏此人扬声大喊着朝这里过来。他正要走开,却不料有个人径直扑到了自己身上,硬将他压去地上。 裴陆予来得匆忙,还施展了一点灵术,未及时收住,这才与班及幼发生了这等尴尬情形。因是他鲁莽之故,他当即致歉道:“万分抱歉,我不是有意……” “先起来。”班及幼道。 裴陆予赶忙起身,又将班及幼拉起,连声道:“实在抱歉,我如今有要是,稍后再行赔罪。” 班及幼正掸着衣上的灰尘,乍听裴陆予这样说,他觉得此人有些有趣,便抬眼去看,见到的便是裴陆予正和郁旸涎说话的情景。 “郁师弟,我方才又看见那只凶兽了。”裴陆予道,“就闪了一下,但我肯定就是那天我在沁尧山里看见的那只。” “它下山了?”郁旸涎思索道,“如果它能够下山,为何只是出现片刻,发了山震就又不见了?实在奇怪。” “那就证明它并不能离开沁尧山,或者说,他最多只能达到山脚附近,进不了城。”洛上严道,“和我过去的情形有些相似,应该是被牵制住了。” “如果是被牵制,情况就好办一些,只要找到牵制它的力量所在,对付它就简单了。”裴陆予激动道。 “将沁尧山勘察了这么多遍,你可有任何线索?”洛上严明知故问道。 裴陆予被洛上严这一问揶揄当场,为自己的一时口快而懊恼,就这样被洛上严挖苦,在郁旸涎面前丢了人。 班及幼阅人无数,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仅是这三人的几句对话,他已经清楚了裴陆予本性憨厚纯良,不善与人争执,如今被洛上严一句话就弄得一蹶不振,他只以为可怜,便发言道:“线索可以慢慢查,沁尧山中有古怪,只是一两日的功夫不见得能插得清楚。” 班及幼此言立刻引来了那三人注意。郁旸涎本就因方才班及幼为甄子齐解围并暗训乡邻之事而有些好感,见这少年有心相助,便上前道:“还请公子赐教。” 甄家所在是城中穷人聚集之处,班及幼因为听说小甄儿被人带了回来才至此探望,不料竟遇见了方才的情况。他搭救了甄子齐后就想离开,并不想在此处多留,是以同郁旸涎道:“不如换个地方再谈吧。” 于是三人跟随班及幼到了城中一家颇为豪华的会所,在二楼一处雅座入座。这间雅座临窗便能望见沁尧山的山头,虽然距离远了一些,却因为位置绝佳,更能将山上的景致尽收眼底。 “我还未曾这样看过沁尧山,景色倒也不错。”裴陆予叹道。 班及幼站在裴陆予身边,瞥了一眼这还未察觉山中玄妙的少年,抿嘴轻笑,道:“想一想你最初见到沁尧山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的景象。” 裴陆予不明所以。 郁旸涎望着那郁郁葱葱的山头,在此时的月光下看来翠绿葱茏,静谧沉稳,虽然不及名山大川那般壮丽雄伟,却也自有风韵。一时之间,他并感受不到有什么不同。 洛上严同样望着那漫山旺盛茂密的树木,虽是一片浓密的绿意,却让他觉得其中或许暗有玄机,是以疑问道:“树冠相连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路线走向,像是某种图案。” 班及幼对洛上严的发现颇为赞赏,点头道:“旁人注意不到这个细节,也就无法知道山中究竟有何玄妙之处。我在桂陵这些年,之前也并对此留意。但在四年前我偶然一次从这里望出去,再见到一副旧时画的山景,便觉得奇怪。之后我多加留意,发现山中这些树木的生长似是遵循着某种规律,在过去的四年里时长发生变化,有时是一两天,有时是几个月。而今天和送小甄儿进山那天的样子,已经不一样了。” “山林草木生长,如此远观却能发现不同,难道毓泉君也修习灵术法术?”裴陆予问道。 班及幼摇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大约是平日里要跟人计较生意,所以细心了一些。方才听你们说什么巨兽,莫非这沁尧山中,住着妖兽之类的东西?” 郁旸涎将那副巨兽的大致画像铺在案上,道:“这就是我们在山中见到的巨兽样貌,但因为天色和其他关系,看得并不清楚,因此只画下了大概轮廓。” “方才我看见那只巨兽,发现它只有三足。”裴陆予补充道。 班及幼盯着画像看了半晌,再结合裴陆予所言,便根据这副画像的角度重新画了一幅。 裴陆予看着在班及幼笔下被逐渐丰富起来的画像细节,不由惊喜。待班及幼完成,他按耐不住内心激动便先举起来看。他一面看,一面对比郁旸涎画的那一幅,连声赞道:“我看十之八九就是它了,三足獠牙貌似野猪的怪物。” “它本来就是野猪,不过少了条腿而已。”班及幼道。 郁旸涎看过画像之后,虽也为得到线索而高兴,但从这画像看来便知这巨兽绝非寻常妖物,不见得好对付。 洛上严一见这画像便觉得眼熟,然而他回忆之后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这头巨兽。内心的困惑让他再一次将视线投向窗外的沁尧山,月下那隐约在山中的图案纹路,就和这画像一样,总是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头野猪名封豚,相传是上古时的凶兽。不过典籍上关于它的记载少之又少,我翻遍了诸多典籍,都只是寥寥数语,比起对其他上古凶兽的记录,就当真显得惨淡了。”班及幼道,“不过在我找到的典籍中,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与封豚相关,但只要有过记录的典籍,都写明了封豚是被上古大神大羿所杀。” “大羿?”洛上严即刻去看郁旸涎,却见他此刻正凝眉思索,显然是在盘划什么。 “封豚为大羿所杀,但在何处杀,如何杀,是否当真杀死了,典籍上都没有记载。”班及幼负手望向沁尧山,眼底混合了期待与忧虑,目光悠远道,“我自小就对上古神迹颇有兴趣,也始终相信这世真有妖魔神鬼,因此家中藏有许多相关书籍,甚至很多孤本绝章都被我辛苦收集收藏。诸位若想再多了解一些,可以随我回府亲自查阅,欢迎之至。” “如此,便叨扰了。”裴陆予心急道。 如今时辰已然不早,若要去班府查阅典籍,只怕真要看上一整夜。裴陆予一时忘形没有注意,郁旸涎和洛上严却被他抢了先,两人面面相觑,只道这裴陆予当真心无旁骛。 班及幼将此时情形都看在眼中,并不为时间太晚而为难,道:“请。” 于是一行四人,就这样前往了班府。 第二十三章·班家书室 班及幼收藏的书典数量之巨令人叹为观止,整整两间被打通的书室内都是他从各处收集来的书目典籍,分门别类地放在架子上,其中有关上古神话的书册则是他日常查阅和养护的重点。 “只怕太虚山的藏经阁里,都未必有这么多的书。”裴陆予惊叹道。 “都是些俗世读物,不及你们太虚家收藏的灵术宝典。”班及幼带着三人到了一座书架前道,“这里都是关于大羿的书目记载。” 班及幼看似随意地从书架上挑了几策书交到裴陆予手中,道:“这里面都有封豚的记录。” 对于班及幼的博闻强记,裴陆予深感钦佩,问道:“你都记得是哪几策?” “别无所长,唯有记性尚可。”班及幼笑道,“我看三位今晚是要在这书室内过夜了,我这就让家奴去准备些吃的和被褥。” 班及幼才转身,便听见郁旸涎唤自己,他回头道:“我会让人去找小甄儿母女的,确保她们平安。” 郁旸涎抱以感谢笑意。 于是郁旸涎三人就在书室内挑灯夜读,而班及幼在离开一阵时间之后也回到书室内,算是作陪。 书典中关于封豚的记载确实十分匮乏,但因为封豚而引发出的其他问题也是他们想要寻找到答案的所在,是以在查阅玩所有封豚相关的记录之后,他们还对记载有大羿事件的书目进行了速览,以求能够找到更多线索。 如此到了后半夜,裴陆予已是困得趴在案头入睡,班及幼见他如此不拘小节,担心他夜里受凉,便拿来毯子为他披上。抬头时,他见郁旸涎仍聚精会神地在看书,而洛上严已经自己举着烛火去了书架旁找书。 班及幼本对郁旸涎有些好奇,但方才在会所雅座中,竟是洛上严发现了沁尧山的异样,他便又觉得这玄袍少年应该有奇特之处,便走去书架旁问道:“洛兄要找什么书,我帮你找,这样快一些。” “厄难毒。” “毒术?”班及幼在书架前慢慢走着,道,“我对毒术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因此没有花太多心思寻找过相关典籍,不过你口中的厄难毒,我倒是在书中见过,但年深日久,一时间想不起是哪本书了,容我回忆。” 洛上严不发一语,显得心事重重。 班及幼回想之后在角落里翻出一策竹简,交至洛上严手中,道:“我记得是这策书里有一些记录,不知对你有没有帮助。” “多谢。”洛上严显然有些急切,匆匆致谢之后便去了一旁开始查阅。 班及幼暗道洛上严如此关注厄难毒,便不再打搅,悄声回到案边,见裴陆予睡得正香甜,他不由笑道:“这般姿态竟也睡得这么沉,看来是真累了。” 郁旸涎被班及幼这轻声玩笑断了神,不禁抬眼相顾,见洛上严不在身旁遂举目四望,发现那少年正坐在书架下专心看着书,他便不去打扰继续查阅资料。 夜间本就声寂,再加上书室内的四人或是已然熟睡,或者专注于看书,便更悄然无声。班及幼早将这些内容都熟记于心,便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尤其是裴陆予枕着双臂睡意正酣的模样,竟就让他觉得饶有趣味地盯着看了多时。 郁旸涎看书久了,也有了些睡意,然而倦意才来,他便被书中所写的“大羿五星”所吸引,登时完全清醒。他本要将洛上严唤来,却还是按捺住了冲动,转过视线去看班及幼时,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班及幼并不知郁旸涎在大梁的经历,只是因为方才郁旸涎的动作稍大了一些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同郁旸涎对视片刻,便凑过去看了一眼,从白衣少年手势摆放的位置便判断出了令郁旸涎有如此变化的内容,他便去了书架处寻找相关书目。 班及幼此时才发现,洛上严竟抱着方才那策书在墙角睡着了。他探出身朝郁旸涎打了个手势,稍后拿着放去案上,去见郁旸涎出去了,他便一同走出了书室。 “郁兄似是不想洛兄知道‘大羿五星’之事。”班及幼道,“我见你与洛兄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以为你们必定无话不谈,却没想到是我猜错了。” “他也有不想我知道的事,不是么。”郁旸涎道。 想起洛上严独自寻找厄难毒书籍一事,班及幼深以为然,一想郁、洛二人这颇为怪异的相处方式还真是新奇,但他也无意将洛上严的秘密告诉郁旸涎,便就此沉默。 “方才我只是粗略看了有关‘大羿五星’的内容,但因为一夜手不释卷,如今有些头晕眼花,想请毓泉君为我解惑。”郁旸涎道。 班及幼稍作回忆后道:“‘大羿五星’是五处封印,据传是由大羿亲自设下用来封印所杀妖兽凶兽的。但我至今都未曾想明白,既然当初大羿已将凶兽斩杀,为何还要将它们封印起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藏经阁中的《语神录》中说,上古神明妖魔出自天地精华,虽有具体形态,但追究其本原却是由万物精气幻化而成,若说斩杀,却杀不尽。需以封印镇之,随时间消蚀,或百年,或千年,再或是万年,也许是永世。”话至最后,郁旸涎思绪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便立即飞身离开了班府,只道这看似稳重的郁旸涎,竟也有和裴陆予一般冲动的时候。 一旦想起裴陆予,班及幼心头便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柔,竟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转身去书室内看一看那仍在睡梦中的少年。 郁旸涎趁夜飞天,凌空俯瞰沁尧山,并借助通灵眼,再一次将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山观察个仔细。他此时方才发现山中树木生长排列之有序,便将形成的图案记下。稍后他回到班府书室,提笔就要将自己所见画下。 班及幼看着久未落笔的郁旸涎,露出一个满是理解的笑容道:“是不是一旦要记录下山上的图案,就顿时一片空白,如何也记不起来?” 郁旸涎面色凝重,这与他无法画出大梁北郊山崖下的封印图案简直如出一辙。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典籍中都只有‘大羿五星’这四个字,而没有封印影绘的原因。”班及幼从郁旸涎手中取下笔,打开一张帛布,信手涂鸦起来,“因为哪怕是亲眼见过封印之人,也根本记不住其形态,哪怕这样的影像存在在他们的脑海中,但只要他们拿起笔,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尽管郁旸涎已经基本确定沁尧山中也有大羿封印,并且和大梁北郊有所关联,但这两处的封印却仍旧有所差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大梁封印后之物似乎并不能出来,但封豚却可以冲破封印的桎梏在山中活动。 班及幼从郁旸涎此刻的神情中略微猜出了他在想什么,道:“沁尧山的封印应该是出了问题,否则封豚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四年以前,桂陵一直都平安无事,无端端出现了封豚为祸,我原以为它是从别处来的,但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是它过去就在此处,不过受制于封印,无法出现罢了。” “倘若只是普通封印,想要修复或许不是难事。但如果沁尧山内所设的当真是大羿五星,只怕就算我们找到了封印所在,也无法将封豚重新压制回去。”郁旸涎的神情越发沉重。 “凡事不要太悲观,我倒是觉得,或许有转机。”班及幼回头去看洛上严,道,“在会馆时,只有洛兄一人看出沁尧山上的不同,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那只能证明他跟这些封印或许别有关联。” 郁旸涎不由想起在大梁北郊山洞中发生的一切,当时那处封印似是发生了什么反应,但因为骤起的白芒遮掩了视线,他便再也不知道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否切实和洛上严有关。 郁旸涎仍在回忆,却有鸡鸣声传来,一夜竟就这样过去。 裴陆予被鸡鸣声惊醒,坐起身道:“发生了什么?” 班及幼看着这人冒冒失失的样子,此时尚且睡眼惺忪,却眯着双眼环顾周围,模样很是好玩,他心情大好,顺手在裴陆予脑袋上轻轻敲打一记,道:“妖兽来袭。” 裴陆予豁然站起,慌慌张张道:“那妖兽下山了?在哪里?” 班及幼被他都得忍俊不禁,笑了一些时候才道:“在梦里。” 裴陆予知封豚没有下山便放了心,重新入了座,却又意识到班及幼在戏弄自己,他不满道:“毓泉君何必戏弄我一个没有睡醒之人。” 班及幼一味发笑,不作回答。 裴陆予被班及幼笑得满是委屈,正要找郁旸涎评理,却见班及幼面前放着一张画,他一时好奇便拿过来看,发现画上画的居然是自己睡觉时的样子,便问班及幼道:“这是你画的我?” 班及幼不以为意道:“夜间无聊,就以你作画。” 裴陆予看着画像赞道:“画得还真像,这画能送给我么?” “我要来无用,你喜欢的话,拿去就是。”班及幼大方道。 裴陆予如获至宝,对着那张画像爱不释手,而班及幼见他如此喜欢这画,心中也觉高兴。 郁旸涎看着这两人说话玩笑时轻松的模样,也姑且扫除了一些整夜看书的疲惫与因为未解疑云而带来的忧虑。他浅笑着转身,见洛上严已经醒了,却仍旧独自坐在角落中,神情严肃,怀里抱着一策书,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另有所思。 如此景象让郁旸涎为之担心,他却并未上前与洛上严说话,只是将案上摊开的书册收起,再考虑下一步应该作何打算。 第二十四章·山有怨魂 既然查出封豚与上古神明大羿有关,裴陆予以为将消息传回太虚山,寻求师门帮助或许会得到更多的线索。郁旸涎以为此法可行,便让裴陆予将桂陵所发生的事件都传送回太虚山。 四人正用早膳之际,有家奴前来告知班及幼已经找到了孟氏和小甄儿。 “这段时期情况特殊,先别将她们带回来了,让人暗中看护。甄子齐那里也派人盯着,如果有异动,立刻告知我。”班及幼道。 家奴依言退下,班及幼回头时见裴陆予盯着自己,他不由问道:“看我做什么?” 裴陆予本就是无心之为,被班及幼如此一问,他只觉得甚是窘迫,立即期期艾艾地转过视线。 班及幼不与他细细追究,转而问郁旸涎道:“郁兄接下去有何打算?” “入山。”郁旸涎道。 “还要去?”洛上严担心道,“既然把消息传回了太虚山,为何不等等消息?” “一味等待不见得会有多大收获,既然对沁尧山有了更多了解,这次入山也许会有所斩获。”郁旸涎道。 “郁师弟所言极是,我赞成入山。”裴陆予附和道。 “你郁师弟说什么都是对的,是不是?”班及幼笑问。 裴陆予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是自然,郁师弟是卢弋子师父的高徒,也是我们师兄弟中的翘楚,他的话必定是有道理的。” 班及幼不同裴陆予争辩,只笑着摇头,又道:“要入山,带上我一个如何?” “你?”裴陆予有些吃惊,将班及幼打量一番,问道:“你可会灵术?可懂阵法?若是发生危险,你可能自保?” 班及幼一一摇头,反问道:“不是有你们么?” 裴陆予想要反驳,却又语塞,觉得班及幼说的有些道理,但又似乎是在强词夺理。 见裴陆予左右为难的模样,班及幼仍是那样笑着,转向郁旸涎与洛上严问道:“二位以为如何?” “有裴兄保护,应该不会有问题。”洛上严别有意味地看着裴陆予。 洛上严对裴陆予本就不甚亲近,如今又这样挖苦,只让那本就憨实的太虚家弟子无言以对,心中焦急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如此,稍后我们就出发吧。”言毕,郁旸涎就此离去。 郁旸涎对探查沁尧山封印一事的重视有目共睹,裴陆予对此只是好奇不解,班及幼显得坦然一些,而洛上严见那白衣走开,愁云已是拢在眉心。 “郁兄对这次的事格外紧张,还真是让我有些羡慕。”班及幼另有深意的目光落在洛上严身上,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洛上严已然明白了班及幼的意思,虽未有所表露,心底却因此而有些许欣喜。他看着班及幼,再瞥了一眼茫然地裴陆予,和郁旸涎一样豁然离去,未留下只字片语。 裴陆予不明所以,正想开口唤人,却听班及幼道:“好好吃东西。” 裴陆予不知为何,似是被班及幼这七分笑意三分命令的口吻震慑住,乖乖地重新坐下,开始用膳。 早膳过后,四人进入沁尧山。 在山脚时,裴陆予见班及幼在一棵树下撒了些粉末,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记号。”班及幼道,“方才我特意带你们从昨天的会所前走过,发现山中林木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就代表这里的封印最近有频繁的改变,未免我们一时不察,在林中迷路,我就撒些粉末,帮助认路。” “可是既然树木会改变位置,你哪怕撒了这些东西,也无济于事。”裴陆予道。 “天机不可泄露。”班及幼握着装有粉末的瓶子径直入了山。 郁旸涎随即跟上,而落在后头的洛上严见裴陆予总是困惑不解之态,便道:“你仔细看看毓泉君走过的地方。” 班及幼每走过一段距离便会选择一棵较为粗壮的树洒下粉末,裴陆予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和那些一旦接触土地就立刻消失的粉末,发现被洒了粉末的树木之间隐隐有一根丝线连接,也就记录下了他们上山的路线。 裴陆予惊奇道:“这是什么宝物,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郁兄在离开班家之前给的,大约是因为毓泉君不同灵术,他担心万一出了意外我们走散了,毓泉君可以以此找到下山的路。”洛上严虽在后头,却时刻关注着前面两道身影。 裴陆予恍然大悟,又因洛上严的解惑而觉得他还算友善,便道:“郁师弟的朋友果然还是与人为善的。” 洛上严对裴陆予的冷淡大多是出于裴陆予和郁旸涎曾经共通有过的经历,那些时光他未曾参与,便觉得有些遗憾,是以才对裴陆予有些不甚友好。然而现今他察觉到了一些意外的情况,便减少了这种心理,才会和裴陆予说这些话。 洛上严和裴陆予逐渐化干戈为玉帛,这在班及幼看来是件颇为让人高兴的事,他回头相顾,又问郁旸涎道:“郁兄以为,裴兄如何?” 见郁旸涎不作回答,班及幼自己续下道:“我觉得裴兄看来憨憨傻傻,甚是可爱。” 郁旸涎对此不置可否,突然顿足道:“有情况。” 班及幼立即变色,而洛上严和裴陆予也立即赶了上来。 洛上严沉气静听,竟发现山林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声音不似寻常之物发出,总是透着古怪。 郁旸涎和裴陆予也感受到了这些从四面八方逐渐靠近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郁旸涎抬头,见日照当空,正是午时,不由忧心道:“这个时候还有这些怨魂出没,看来这山中怨气比我们想象的要深重许多。” 人死之后,体为尸,精为魂。尸体会被/操控,正如在大梁时,骨女操纵那些尸体一般,而魂魄则会因为生前的经历发生不同的变化。若生前喜乐,死后魂魄对世间并无怨恨执念,便会前去往生投胎,但若对人世存有怨念执着,魂魄便可能会存于人间形成怨魂。怨魂多为伤人之魂,在夜间出没,但也有怨力极强的一些,可在白日出现,这种怨魂便极为凶煞。 班及幼但闻怨魂二字,便知情况紧急,他并无法术灵力,未免拖累旁人,只好时刻跟在郁旸涎等人身边,随机应变。 “先前探查沁尧山并没有发现怨魂踪迹,想来是被封豚所掩藏。如今我们再三进入它的领地,怕是当真激怒它了,这才不再手软。”郁旸涎道。 裴陆予过去收服过怨魂,是以并不害怕慌张,但班及幼此时就在他身后,他虽被这少年取笑过也挖苦过,却在第一时刻便想要护班及幼周全,是以此刻他全神戒备,不由靠近了班及幼。 “是封印的问题。”洛上严只觉眼前一阵晕眩,他便下意识地扣住郁旸涎的手臂,借以暂缓不适,道,“山中的封印之前虽然遭到破坏,但还能够镇压那些怨魂,但以现在情形看来,封印被破坏的程度已经不能够再阻拦那些怨魂出来作祟,也就是说,如果再恶化下去,怕是控制不住封豚了。” 郁旸涎见洛上严的情况大为不妙,关切问道:“你和在大梁时的情形一样,要不要我送你下山?” 洛上严回头看了眼班及幼道:“哪怕要山下,也要先把那些怨魂收拾了。” 班及幼对洛上严投来的冷厉目光不明所以,只觉得脸颊处划过一丝灼热的气息,随后他便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非人非兽,音调很是骇人,他料想那就是他未曾看见的所谓怨魂。 “打下去。”郁旸涎喝道。 裴陆予一把抓过班及幼道:“跟着我,千万别走丢了。” 想着裴陆予平时看来有些傻气,此刻敛容严肃的模样当真有些架势。班及幼为之心头一动,却也知道此刻情势不容乐观,遂依言一直紧紧跟在裴陆予身后,不敢有丝毫松懈。 裴陆予肉眼凡胎,看不见此时正向他们涌来的怨魂,他只是看着郁旸涎和洛上严一个在前方开路,一个为他们断后,身边随之不断出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让他渐渐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前的裴陆予。 这些怨魂都是四年来命丧于封豚手下的桂陵百姓。他们无辜被害,死后无法离开沁尧山,日积月累便聚集了许多怨气,最后成了怨魂。过去因为封印的镇压而无法自由行动,现今它们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已顾不得究竟谁才是杀害自己的元凶,它们要做的只是宣泄积压依旧的怨气。 怨魂虽然可怜,但毕竟已经形成害人之势,郁旸涎便不再心软,每每出手都不留半分情面,直接将那些怨魂打得魂飞魄散。 班及幼虽然内心渐渐变得慌张,却仍记得洛上严方才的异样,他一面跟着裴陆予下山,一面回头去看队伍最后的玄袍少年,忽然喊道:“等等。” 郁旸涎闻声回顾,只见洛上严的动作似是受到某种力量影响而变得有些艰难,他立即到洛上严身边道:“怎么样?” 洛上严见有怨魂试图袭击郁旸涎,即刻打出一记掌风将那怨魂击退。 郁旸涎见状便知洛上严受到的影响不小,他再补了一击,彻底打散那缕怨魂,扶着洛上严,同裴陆予道:“裴师兄,你开路,我断后。” 裴陆予应声,继续领着其余人往山下走去。 四人走了不多时,班及幼突然道:“封印变了。” 郁旸涎去看脚下的引线,走向比他们上山时乱了许多,看来是山中的封印收到了冲击。他正要叮嘱裴陆予小心,却见洛上严的眼中隐约闪动着金芒,就在他暗道不妙的同时,整座沁尧山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那些怨魂似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趋势,一齐向林中的四人扑去,争先恐后地似是在争抢这得到自由后的第一顿美餐。 脚下大地震得根本难以站稳,而他们又要对付那些蜂拥而至的怨魂,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便是在又一次极为强烈的山震中,班及幼脚下一滑,径直朝山下滚去,裴陆予见状奋力一扑,将班及幼抱在怀中,两人就这样顺着山势滚去了山下。 郁旸涎则与洛上严一同协力斩杀那些怨魂。洛上严虽因为越发强烈的不适感受而渐渐力有不逮,但一想起身旁还有郁旸涎在为他们的安危而与那些怨魂拼杀,他便咬牙强忍着所有痛楚,继续在诸多怨魂之中搏杀。 第二十五章·迷障之境 裴陆予和班及幼滚落至山坳中,虽仍有怨魂袭击,却已比方才好上许多,而那阵强烈的地动山摇也已经停止。待脱离危险之后,两人爬出山坳,裴陆予立即问班及幼道:“你怎么样?” 班及幼的右腿受了伤,如今不便行走。裴陆予当即将他驮上后背,道:“我背着你走。” 这是班及幼生平遭遇过的最凶险的情境,却也是最令他欣喜的境地。他此时伏在裴陆予背上,看着脸颊处有好几道刮伤痕迹的裴陆予,竟有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裴陆予一心想要尽快带班及幼脱困,并没有注意到班及幼看待自己目光的转变。他抬头望了眼日头,再在草丛间寻找着引线,虽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带班及幼下山,却仍是决定跟着看来还算顺畅的引线指引而去。 两人走了一段,班及幼忽然道:“等等。” 裴陆予即刻止步,顺从班及幼的意思将人放下,再扶着那班家少年在树丛间走了一段,忽然听班及幼道:“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 “你确定?” 班及幼点头道:“郁兄没有料到封印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变化,所以引线的方向也已经错乱。我们现在不能靠这个寻找下山的方向,要另想办法。” 裴陆予再看日光,想以此作出方位的判断,然而一切却如迷障一般,竟是连这当头乾阳都无法作为判断的依据。 班及幼心道如果当真走不出去,只有试一试最后的办法。他向裴陆予伸出手道:“扶着我。” 裴陆予不知班及幼意欲何为,虽然心中困惑,却还是一眼伸手。两人掌心相叠时,他感受到班及幼满手的汗,却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这只手。 “你可有办法,暂时封闭我的五感?”班及幼问道。 “你要做什么?”裴陆予惊道。 “我们如今受困于山中,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根据我们所见所闻才做出的判断。既然林中一切都是障目之法,不如就此闭塞所有感知,跟着来时感觉到的方向和知觉走,说不定就能走出去。”班及幼道。 这种方法裴陆予曾在书中见过,需要使用者有极强的记忆力和十分细微的感知能力。他虽然修习灵术,但并没有这样的先天条件,所以无法使用此法。可班及幼虽然记忆超群,毕竟不通法术,如果贸然闭塞五感完全阻隔与外界的解除,便是将自己置于完全暴露的环境中,无法感知危险,也无法做出任何应对之策。 见裴陆予迟疑,班及幼劝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可以下山么?” 裴陆予摇头。 “既然如此,你不如信我一次。大不了就是死在这山中,若真的下了山,甚至误打误撞和郁兄他们会合,便是幸运,你说是不是?” 裴陆予暗道自己身为太虚家弟子,现今身处险境却要班及幼相救,不免感到沮丧。但因情势紧迫,他唯有遵从。 班及幼肃容道:“为我闭塞五感之后,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哪怕看见了万丈悬崖,也不要有任何举动,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知道么?” 裴陆予咬牙点头答应,稍后便施展灵术暂时封闭了班及幼的五感。灵术施展完毕后,他见班及幼微微抬着手,便知是班及幼要他牵着自己,他遂伸手过去。两人掌心相叠时,他感受到班及幼的手心早已沁了一曾细密的手汗,便知班及幼也十分紧张。尽管知道如今这少年对外界不会有丝毫感知,他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班及幼的手,见班及幼开始行走,他便立刻跟了上去。 裴陆予和班及幼寻找下山之法的同时,郁旸涎正和洛上严一起在怨魂群众杀了一条出路。 以郁旸涎的功力要对付怨魂并非难事,但如今怨魂的数量太多,洛上严又负伤,他一人需要两顾便显得有些吃力,因此只好尽快摆脱这些怨魂的纠缠,才能有机会让洛上严疗伤。 山震结束之后,那些怨魂应是受到了封印的牵制,顷刻间便在山林中消失了踪迹。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郁旸涎看着在日光下尤自生长的草木,对那些怨魂仍不免心有余悸,却低头问正席地而坐的洛上严道:“你没事吧?” 洛上严看着此刻正喘着粗气的郁旸涎,白衣少年的眼中尽是关切之色,此时虽然背光而立,阴影中却衬得他的眸光闪亮,竟都是关注在自己身上,不免让他心生庆幸。 郁旸涎见洛上严呆若木鸡的样子,以为是洛上严的伤势严重,便想要探看。然而他才伸出手,就被洛上严扣住,他因此注意到那少年眼底满满的戒备之意。 洛上严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松手道:“我没事,多谢关心。” 郁旸涎如今也有些精疲力尽,遂靠着树干在洛上严身边坐下,自责道:“因为一时心急,就让你们都陷入险境,现在毓泉君和裴师兄不知安危,我有多少歉疚都不够弥补。” “毓泉君也说你对入山查看之事尤为关注,能告诉我是为何么?”洛上严注视着郁旸涎问道。 郁旸涎却未回应洛上严充满探寻的目光,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杂草,回想着自己入山之前的心情,除了想要探查清楚山中的封印,他也想解开洛上严身上的谜团,免得此人每每接触到大羿封印就身体虚弱。他见不得洛上严这副模样,只想看这玄袍少年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谈笑风生,就和他们初见时对坐对弈一般。 “我若说或许事关我此行寻找的宝物,你可能理解这样的重视?”郁旸涎此时才去看洛上严,眸光变得沉静,甚至隐约沾染了些笑意,似是一层隔膜阻拦在他和洛上严之间。 洛上严眸色顿深,专注在郁旸涎身上目光却移去了别处。他感受到了此时此刻,身边这白衣少年对自己的不信任。在关于为魏王寻找宝物的这件事上,郁旸涎的戒备之心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由此断定,在郁旸涎看似漫无目的云游/行为之下,必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或许当真是因为那件宝物太过厉害,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也或许不止于此。 此时沉默,气氛显得颇为沉重,洛上严笑叹道:“郁兄办事如此小心谨慎,魏王知道了必定十分高兴。看来寻到那宝物只是时间问题,我有幸与郁兄同行,当真是一次不错的机遇。” 郁旸涎不作回应,转了话题问道:“不与你多说了,还是趁现在尚且安全,你赶紧运功调息,今日还是先想办法下山吧。” 洛上严闻言,心中安慰,这便盘膝合眼,默默催动体内真气。稍后洛上严有所恢复,两人便要离开此处,寻找下山之路。 洛上严起身时动作太快,身体却还有些虚弱,因此身形有些晃动,并未站稳脚跟。郁旸涎只见他像要摔倒的样子,立即伸手去拉,二人就此握住了手,郁旸涎甚至在情急之下半托住了洛上严的后腰。 郁旸涎一声“小心”让洛上严以为有妖物靠近,他见郁旸涎几乎向自己扑来,便立即伸手将郁旸涎护住。两人就此抱在一处,也失去了重心,倒去了一旁的树上,正是郁旸涎压着洛上严。 二人相识至今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郁旸涎的鼻息扑在洛上严脸上,竟意外地让这张总是显得苍白的面颊有些意外的红润。郁旸涎只觉得此时的洛上严露出了难得的窘迫神态,竟有些意外惊喜。 洛上严虽觉得促狭,却也只得一瞬,待他适应了和郁旸涎之间的咫尺之距,他便恢复了一贯从容,问道:“郁兄可站得住?” 此刻便是郁旸涎觉得尴尬至极,见是自己握着洛上严的手,又扶着这少年的后腰,太过失礼,遂即刻后退。为掩饰内心的促狭,他故意去掸衣上的尘土,再刻意回避洛上严暗含笑意的目光,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是担心你方才摔倒,绝无冒犯之意,洛兄见谅。” 洛上严已经暗笑不已,表面却仍旧镇定,与郁旸涎道:“我知郁兄好意,方才也是我太莽撞了,让郁兄担心了。” 郁旸涎见洛上严就此走入了阳光之中,他望着眼前的玄色背影,想起两人亲密接触的情形,只道是自己冲动才造成了这样的窘境,不由苦笑。 “郁兄。”洛上严扬声道。 洛上严的声音表示他似乎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郁旸涎立即快步追去,见洛上严指着地上道:“你看。” 郁旸涎顺势看去,发现洛上严所指之处的草丛有被压过的痕迹,而且从露出的泥土看来像是有东西经过的痕迹。他此时才意识到,沁尧山封印的强大之处——所有因为封豚或是那些怨魂造成的破坏都被掩盖在封印之下,只要封印一日不破除,沁尧山就一日都是山林茂密的模样。 “这就是哪怕我使用灵息,都无法探知到的真相。”郁旸涎喃喃自语道,“上古神明的封印果真厉害,如果不是受到破坏,只怕我们永远都无法知道这座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上严此时正自身在那些被压倒的杂草前仔细观察,他跟着地上的痕迹走了一圈,已经大致有了判断,道:“封豚一定从这里经过过,根据这块脚印的大小,确实可以得出他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 虽然气氛严肃,但洛上严的言辞还是让郁旸涎忍俊不禁,他一面暗叹洛上严在如此境地尚能以言语自我安慰的旷达,也一面庆幸让他和洛上严意外找到了蛛丝马迹。 “从草被压的痕迹看来,应该是……”洛上严指着西方道,“这里。” “等等。”郁旸涎蹙眉,盯着脚下的那丛草若有所思。 “你是担心山中草木因为封印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所以我们现在所判断出的方向,并不是原本正确的方向?”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点头道:“毓泉君说过山中的封印一直都在变化,而我们从上山至今一直都困在林中,方才已经发现了林中树木的变动,而经过刚才的山地震动,我们并不能确定,在那段时间里,这座山是不是又发生了改变。” 洛上严深以为然,抬头看着天空道:“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距离我们最开始发现怨魂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看看这时辰,似乎根本就没有变过。” 郁旸涎不免叹息道:“大羿封印联通结界,我们居然又入了结界迷阵,怕是飞天俯瞰整座山的山岭走向都是不可能的了。” “封印既然受到破坏,结界的力量也会随之减弱,也就更容易找出破绽。”洛上严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那一块脚印之上。 第二十六章·破阵之难 郁旸涎同样盯着那些裸/露出来的山地泥土,脑中突然迸发灵光。待他正欲开口,见洛上严似也窥探到了其中玄机,两人而笑,同时道:“便是此处。” “封印既受破坏而展露出它的本真样貌,就证明在这些地方的封印力量是相对薄弱的,因此结界迷障也不会那么强烈。”郁旸涎激动道。 “所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结界的破绽之处。”洛上严接话道,“因此这些草所指的方向就是真实的方向,我们只要顺着指向走,就能走出这片迷障。” 这样的发现总是鼓舞人心,然而郁旸涎仍有疑虑道:“但只要没有走出这片迷障,就可能随时再被迷惑,到时就不见得再有这样的幸运遇见破绽之处。” 洛上严看看脚下,再抬头看天,迟疑之后他问郁旸涎道:“结界通地连天,既然是破绽所在,也就是气薄之处。郁兄,或许要辛苦你一趟了。” 沁尧山的封印颇为强大,除却横向之间覆盖山林,纵向伸展,通天几何也未可知,因此郁旸涎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突破这里的结界屏障。 见郁旸涎神色凝重,洛上严出言宽慰道:“此法不同,我们还能再想法子,最坏不过你我困在此处,有郁兄为伴,我还当时人生乐事。” 这玄袍少年眉目含笑,尽是鼓励,郁旸涎便不好再犹豫不决,他只盯住洛上严道:“在此期间或许会有危险,你千万小心。” 郁旸涎取出一只小瓶,将瓶中的粉末倒了一些在自己掌心。洛上严便明白了这是郁旸涎给班及幼的粉末,也知道了这少年的意图,虽摊开手掌,等着郁旸涎在自己的手心也倒上粉末。 待郁旸涎倒完粉末,他们二人的掌心之间便出现了一条引线,洛上严郑重道:“你也需要千万小心,不要逞强,真有难处,回来便是。” 郁旸涎点头答应,随即调动内息,即刻飞入天际。 郁旸涎消失之后,洛上严盘膝静坐,然而就在他入定之时,冥冥之中似有影像闪动,正有某些画面逐渐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不同于沁尧山中的蓊蓊郁郁,此刻洛上严所见的确实满眼赤红,似是身处在某一处炽烈的火焰之中,灼热之感烧得人恨不得揭开自己的皮肤。在这险恶环境之中,又有声音传来,浑厚却也惨烈,充斥在这一出空间中,震得人耳膜欲裂。 这声音动人心神,直将洛上严从幻境中震了出来,他似是历经了一场大难,如今浑身冒汗,剧烈喘息。虽然眼前已是青草绿树,洛上严却仍旧心有余悸,久久未曾回神。 迷障中的时间仿佛被刻意拉长了许多,洛上严认定已经过去了许久,然而他所能看见的日常仍如午后不久,周围的一切在归于平静之后便显得格外静谧宁淡,竟让人有种想要长居于此,逃避世事的想法。 洛上严望着前方一片还算空旷的草地,阳光没有遮掩地铺在草间,那一处就显得十分亮堂,明晃晃的让人有些恍惚,而正是在这样逐渐迷离的境地里,似有某些影像慢慢地显现。洛上严觉得那些模糊的轮廓极为熟悉,便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他似是看见有一处村落被天火袭击,如同落雨的火束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砸洛在村庄中。村民们惊慌地逃窜,发出凌乱而慌张的叫声,但他们的逃离更像是助长了火势蔓延的催化剂,不过须臾之间,所有的房屋建筑,甚至是到处奔逃的村民全都被大火包围,一切陷入火海之中,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走至了生命的尽头。 眼前的影像很模糊,然而洛上严的脑海中却随之出现了清晰的画面。他很确定,自记事起,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这样的场景又仿佛切实在他眼前发生过。对此的探知让洛上严暂时放下了防备而一心想要跟近一些地去看还在进展着的影像画面,甚至不觉得自己正在走入火海中。 手腕上的隐线突然绷紧,拉住了洛上严向前的身影,也拉回了他被幻境所吸引的注意力。在意识到自己险些误入险境时,玄袍少年双眉蹙紧,待他再抬眼时,那片火海果真不见了,眼前又是那样明媚的阳光,安静地照耀在山林草木之间。 洛上严顺着隐线往回走去,果真见到了站在他们分手处的郁旸涎。有感于自己被救一时,甫见到那白衣少年,洛上严便不由笑了出来,随即快跑到郁旸涎深浅,却见郁旸涎神色忧虑,他即刻收敛笑意问道:“没有找到破解之法?” 郁旸涎却只是盯着洛上严,眼波闪动之间带着些微恼意,心中已在责怪洛上严的大意,但终究没有将责备之词当面说出来,只是无奈地摇头道:“找到了。” 洛上严随即放心道:“那就好。” 郁旸涎低头时,看见牵连在彼此之间的隐线,想起他回来时因为没有看见洛上严的身影而焦急紧张的心情,一面感叹自己当初有意和洛上严做下记号的明智,一面为洛上严突然消失的行为而有些余气未消。 洛上严并没有猜出郁旸涎此刻的心思,只以为他是为迷障破绽而忧心,便问道:“看你愁眉苦脸,是破绽难破么?” 郁旸涎又将眼前少年打量了一番,见他满眼关切之色,也觉得是自己太小气了一些,便对自己一笑置之,回道:“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洛上严运转内息游走一周,道:“气息顺畅,应该无碍。” “虽是破绽之处,所含力量也不容小觑,你需当心一些,免得再被影响。”郁旸涎叮嘱道。 见郁旸涎正要运功,洛上严却忽然伸手拉住他道:“既然难破,你方才走了一趟想来耗费了不少精力,不如先作歇息,不差这点时候。” 郁旸涎此时的确有些疲惫,听洛上严如此劝说他便答应,只是目光落在洛上严抓着自己的手上,他又觉得心中异样,遂立即将手抽了回来。 洛上严本是无心之举,却被郁旸涎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想在那一瞬间,他觉察到郁旸涎与平日颇为不同的眼波,竟觉得心头微暖,嘴角不由上扬,这便坐去一旁等郁旸涎调息歇息之后两人一起离开迷阵。 之后二人一同冲击迷障破绽之处。情况果真如郁旸涎所言,此处虽然不及迷障他处密布神秘力量,但要冲破出去也非易事。洛上严见郁旸涎颇为吃力的模样便将自己的力量出到了十分,已然顾不上保存实力之说。 待见层层相连的迷障法阵当真露出了最为薄弱之处,郁旸涎暗运内息,催动自己剩下的力量将一阵强劲的气波打向那一处缺口。洛上严未免后力不接济,立即再续了一股真气追随那阵气波而去。 三股力量交汇之时,整座沁尧山再次被撼动。这种强烈的震感真是无比,与在迷障中的感受截然不同。郁旸涎知道迷障已被破除,欣喜不已,便回头去看洛上严,却不知就在此刻,因为力量冲击而产生的猛烈气旋径直扩散,直接将他震出了迷障边缘。 郁旸涎只觉得五脏六腑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冲击,四肢百骸像是被震碎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力,而眼前吐出的一大口血也直接证明了他因此而受的伤有多严重。 已是被夜色笼罩的沁尧山山头如今正迸射着耀眼光芒,将那一处天机照得亮如白昼——正是迷障的破绽之处,而此时此刻洛上严还未从中脱身。 金芒将迷障的缺口彻底打开,也就此让班及幼和裴陆予得以脱困。 当时时,裴陆予见天际有奇异光芒射出,他便想要拉住班及幼,然而那已被封闭了五感的少年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激动,依旧兀自向前。而后金芒似以万马千军奔腾之势急速蔓延,裴陆予未免班及幼受伤,遂直接那少年抱在怀里,两人一同伏去地上。 再一次震天撼地的震动随之而来,裴陆予只将班及幼牢牢地护在怀中,生怕他受到一丝伤害。正是在这样不知安危的境地中,裴陆予发现班及幼竟似对外界正发生的改变有了反应一般,回应了他此时的以身相护,尽管只是反握住了自己的手。 班及幼这样的举动令裴陆予在惊讶之余更添了一丝欣喜,他想起在相识的这十几个时辰中班及幼的一颦一笑,还有那张班及幼为自己画的画,心头暖意突涌,只余一片温柔。 山中树木因为这样的震动而断裂,恰好有一棵砸在了裴陆予背上,他却咬牙忍着,再一用力直接将树干推开,稍后却听见怀里的班及幼在唤他。他低头去看,见班及幼竟自己睁开了双眼正望着他。 裴陆予正想开口,却迫于此时恶劣的环境而暂时忍住了欲同班及幼说话的冲动,而是按住班及幼的脑袋在自己胸口,又一次将这少年牢牢保护在自己怀中。 班及幼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尽管周围的金芒刺眼,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稍微规避这样强烈的光线,但他还是看见了满脸伤痕的裴陆予一心想要保护自己的样子,被按回这太虚家弟子怀中的那一刻,他的恍惚里竟不由地生出了某种坚定。这种感受让他对一贯带着揣度与人相处的自己有了些莫可名状的无奈。 一直等山震停息,班及幼才从裴陆予的怀中探出头。金芒此时已经消失,夜色下,他发现自己和裴陆予居然已经身在立山下不远的地方。他不免惊喜道:“裴陆予,你看,我们居然没有走错。” 那一记树干的打击和持续不断地地动山摇让裴陆予的体力几乎耗尽,但他不忍心让班及幼扫兴,便强打着精神道:“是啊,跟着你走果真是不会错的。” 裴陆予虚弱的声音立刻引起了班及幼的关注,见裴陆予似是坐不稳的样子,他立刻将人抱扶住,正要开口询问时去,却见不远处躺着个身影,便亟亟道:“你看那里,似乎是郁兄。” 裴陆予顺势望去,见那身影确实就是郁旸涎,他便不顾身上的伤势立刻前去,却发现那白衣少年此时已经昏死过去,胸口染了一大片的血迹,而洛上严却不知所终。 第二十七章·下落不明 郁旸涎醒来时,已身在班府,裴陆予在房中照顾,班及幼不知去了何处。 一见郁旸涎醒转,裴陆予当即高兴道:“郁师弟,你终于醒了。” 一面说,裴陆予一面扶郁旸涎坐起,将细软垫在他身下,眉间喜色不减道:“这些日子看你一直昏迷不醒,可是让我和毓泉君担心。” 见郁旸涎的视线在屋中环顾似在找什么,裴陆予不解道:“郁师弟,你在看什么?” 房门被突然推开,班及幼瞥了裴陆予一眼,似在说他太傻,却含笑走到床边,道:“郁兄必定是在找洛兄,这都要问。” 裴陆予这才想起,时至今日,还未找到洛上严的踪迹。 但闻洛上严之名,郁旸涎便全神贯注起来,盯着班及幼道:“洛兄人在何处?” 班及幼敛容,与裴陆予交换眼色之后,摇头道:“那天我和裴兄在沁尧山脚只发现了你,并没有看见洛兄。” 此言一出,三人随即沉默。洛上严的失踪对郁旸涎而言并不仅仅是关于那少年生死安危的担忧,还有一些出于他暂时无法告知旁人的秘密的相关猜想,他对洛上严的心情,有时复杂得他甚至希望彼此从未相识。 见郁旸涎眉间愁色浓重,裴陆予想要出言相慰,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行之有效,便向班及幼投去求助的目光。 班及幼见裴陆予一片好意,虽然也知空口之词总是难以慰藉郁旸涎,他却还是开口道:“我已经让人四处去打听洛兄的下落了,只要一有消息,他们会立刻回来通知的,郁兄不必太过担心。” 郁旸涎无心理会班及幼的劝慰,又忽然感知到有讯息传来,他便借口道:“裴师兄照顾我已经辛苦,回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运功稍作调息。” 见裴陆予和班及幼闻言离去,郁旸涎即刻伸出手掌,灵火便在他掌心蹿出,随之出现的还有几行关切之辞:“多日未有消息传回,是否情况危险?乱世不易,君且珍重。” 对方如此关心,自然还有其他意思。郁旸涎将消息传回之后便运功疗伤,稍后他要出门,却发现裴陆予就在门外。 “郁师弟。”裴陆予拦着郁旸涎道,“你才醒过来,身体一定还很虚弱,暂时就不要出去了,留在屋里好好静养才对。” 裴陆予本就憨厚,更不是会藏心事之人,郁旸涎见他言行已经判断出外头必定出了事。但不忍回绝裴陆予的一番好意,郁旸涎便到:“我有事想找毓泉君商量。” “他出去了,不知要几时才回来。”裴陆予回道。 裴陆予看来闪烁其词的神情让郁旸涎对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一切有了更深的怀疑,他此时已是沉下了脸,盯着裴陆予,问道:“裴师兄,我要听实话。” 裴陆予对郁旸涎素有歆羡之意,便自觉低了三分,现如今郁旸涎又肃容相待,他更是紧张得六神无主,一面想要瞒着郁旸涎,一面又迫于这少年的施压而不敢隐瞒。 裴陆予急得开始抓耳挠腮,郁旸涎却不欲再与他多做纠缠,便要离去,却又被裴陆予相阻。他本就耐着性子同裴陆予说话,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要自己去一看究竟,可裴陆予三番四次地阻挠,已然让他内心的不怿又加深了几分。 郁旸涎渐深的眸光令裴陆予彻底没了章法,他暗恨着自己的无用,无奈道:“现在整个桂陵都乱成了一团,你就算此时出去了也无济于事,而且我们确实不知洛兄究竟去了何处,你一个人出去找,也未必能够找到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郁旸涎追问道。 回廊出走来一道身影,面色稍有不悦,待到裴陆予身边遂将他朝自己身后拉了一些。班及幼此时站在裴、郁二人之间,同样脸色不悦,同郁旸涎似有些争锋相对的意味。他虽看着郁旸涎,却是在同身后的裴陆予说话,道:“郁兄一定要去看个清楚明白,你何必阻拦?真把人惹恼了,你也拦不住。” 班及幼所言非虚,此言一出便让裴陆予更觉无可奈何。 “郁兄要出去最好换身行头,你不是会幻化人形么,最好把这张脸也暂时换了,免得到时候洛兄还没找到,你又出了状况。”班及幼道。 尽管此时班及幼的态度不甚友好,郁旸涎心知他断不会在这种时候作弄自己,便依言幻化出人形假象,随同班及幼和裴陆予一起离开了班府。 郁旸涎万万没有料到,再一次见到桂陵城竟会是墙倾房崩的景象。城中许多百姓的局所坍塌,原本热闹繁华的桂陵城竟落得如此但不忍赌的境地,除了正在重建家园的人,还有许多在废墟前痛哭的身影。 “两天前我们从沁尧山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城中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当时的情形更要凄惨,废墟之中都是城里百姓的尸体,现在已经有很多被清理走了。”班及幼眉头紧锁,看着身边经过的陷入悲伤中的桂陵百姓,道,“因为受灾百姓的数量巨大,房子又不是在朝夕之间就能重建的,我已经和府衙的人商量过,给那些百姓安置临时住处,府衙调拨不来的欠款,我若力所能及也会相助。” 此时正有一名老妇坐在一处废墟前嚎啕大哭,郁旸涎三人将她口中的说辞听得清清楚楚,除了为自己的不幸而悲痛,她也在咒骂致使这次山神发怒祸及桂陵百姓的始作俑者——郁旸涎。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何要让你换个样子再出来了吧。”班及幼见前头有个孩子跌倒,他立即上前将孩子抱起来,但孩子却一直哭,哭得他有些于心不忍,待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母都在两天前的那场地震中丧了命。 班及幼哄了许久,才终于让孩子止住了哭声,这才让随行的家奴将孩子送回住处。待又走了一段,他开口道:“甄子齐也受了伤,我已经让人好好照顾他了,但未免小甄儿和孟氏闻讯回来而遭到其余百姓围堵,我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母女,不过我想也是瞒不住的。” 三人如今皆面色凝重,郁旸涎抬头时又望见了城外的沁尧山,那座山此时正安静地伫立在西郊,一日既往地被蓊蓊郁郁的树木覆盖,一眼望去就跟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裴陆予察觉到郁旸涎越发蹙紧的双眉,知道他在担心下落不明的洛上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班及幼暗中拦住,在他示意下,两人暂且退到了一旁。 “为什么不让我说?”裴陆予不解问道。 “你能说出什么让郁兄展颜的话么?”班及幼反问道,见裴陆予满脸沮丧,他暗道自己一时失言,遂略带歉意道,“如今郁兄最关心的就是洛兄的安危,只要有他的消息,对郁兄而言就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效。” “可我们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洛兄的下落,我也放出了灵鸽,但还是石沉大海,当真不知道洛兄究竟去了何处,他难道不知道我们都在担心他么?”裴陆予埋怨道。 “你这个郁师弟和那位佐梁君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做事必定有你我无法探究的原因,一味着急忧虑于事无补。”班及幼劝慰道,见裴陆予似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他才稍稍宽心了一些,继续道,“在洛兄没回来之前,你且看好了郁兄,别到时候连郁兄都不见了。” “那你呢?”裴陆予问道。 班及幼看着眼前一片颓靡凄惨的景象,叹息道:“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然只能尽力为其他普通百姓提供帮助,我班家有财,现今这样的时候,也就只能靠钱财接济了。” 班及幼一片仁人之心,教裴陆予感动。此时日光尚好,他看着身前愁眉不展的少年却觉得班及幼比过去有了很大不同,可这不同究竟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 班及幼见裴陆予看着自己出神,正觉得奇怪,才要开口询问就听见有喧闹声传来,他立即随着人流前去查看,竟然发现在西门下出现了半具尸体。 那半具鲜血淋淋的尸体不知被何物抛到了西门,立时引来了诸多围观,但因为尸体已是血肉模糊,形貌可怖,不少未作防备的百姓一见之后不是当场呕吐就是被吓得惊声尖叫,西门前当即混乱不堪。 府衙的差役艰难地维持着周围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百姓受惊的情绪,县令到时发现班及幼也在场,便不让人拦着他。 班及幼带着郁旸涎和裴陆予走近尸体,一时间也难以接受眼前这半具看来可怕的尸体,立即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裴陆予见状随即关心询问,而郁旸涎则没有丝毫异样,矮身在尸体边自己勘验起来。 “伤口很不平整,而且不像是刀具所为。”郁旸涎的神情越发沉重,他已经料定死者的死因,但未免引起其余百姓的恐慌,他并未当众说出真相,而是在回到府衙之后才同众人道,“是被巨兽用牙齿拦腰咬断的。” “封豚?”裴陆予惊道,“它为何吃人只吃……” “是示/威。”班及幼断定道,见郁旸涎投来支持的目光,他继续道,“我想是我们两日前进入沁尧山引发的山震让封豚彻底发怒了,但它暂时还无法彻底离开沁尧山,所以用这样的方法来警告我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这两日还有百姓进入沁尧山?”裴陆予转而去看一旁的县令,问道,“难道官府没有发布入山禁令?” “沁尧山里住着山神,不用我们发告示,也不会有一般百姓敢接近的。但是那山里还有些别地没有的草药宝贝,总有不怕死之人要冒险进入,我们也是拦不住的。”县里推诿道。 堂中几人此刻沉默,郁旸涎却忽然阔步离去。 班及幼未能及时出手,只见裴陆予抢先拦在郁旸涎身前问道:“郁师弟,你要去哪?” “他还在山里。”郁旸涎的口吻不容知否。 裴陆予还想说话,却被班及幼拉住,郁旸涎见状错身离开,裴陆予虽然担心却也未去追,只是回头看了眼班及幼道:“我始终放心不下。” “你根本拦不住他,他要救洛兄的心情比你以为的要强烈许多。”班及幼不忍见裴陆予总是愁眉深锁,道,“先回去等消息吧,说不定稍后郁兄就回来了。” 裴陆予仍是迟疑,班及幼却再不理会他的优柔寡断,一把拉起他的手便离开了府衙。 第二十八章·当众之诺 班及幼和裴陆予回到班府时,恰有太虚山的消息传回,然而对有关封豚和大羿五星一事也并无多少帮助,反而是日落时,郁旸涎竟然带着洛上严从沁尧山回来了。 洛上严此时满身是血,还陷在昏迷之中,而郁旸涎则架着他出现在了班府大门之外。白衣少年的身上尽失血迹,和洛上严紧紧挨着,看来也十分虚弱。 裴陆予立即上前帮着郁旸涎将洛上严送入后院,班及幼才随至房中,却听家奴道门外聚集了不少城中的百姓,说要找郁旸涎讨个说法。 郁旸涎在班府养伤之事,在班及幼的明令之下是对外保密的,然而大概是带洛上严回来时,郁旸涎未曾顾虑许多便让旁人发现了。 如今整个桂陵还陷在封豚袭击的阴影之中,百姓的情绪还不稳定,班及幼能够猜到他们前来的目的,眼下只觉情况不妙,唯有先去安抚百姓才能免除冲突的发生。 “毓泉君。”郁旸涎此刻出现,已经换了衣裳,脸色虽然憔悴一些,看来却无大碍。他至班及幼面前道:“我随你出去。” 班及幼向郁旸涎身后的房间望了一眼,正要开口,见裴陆予跟了出来,同样的愁眉深锁,不发一言。 “洛兄如果无碍的话,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吧。”言毕,班及幼率先转身离去。 此时的班府大门外,已集结了许多百姓,见班及幼带着郁旸涎出来,他们虽想围拢上去,却依旧顾念着班家在桂陵的声望,是以没有轻举妄动。 班及幼略略想了想措辞方才道:“诸位,沁尧山山震致使城中房屋倾毁坏,人员死伤,在下十分痛心……” “毓泉君对桂陵百姓的情义,我们全都知道。”有人打断道,“但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毓泉君身后的这个人。” “这位灵阳君是我的朋友,大家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班及幼道。 “桂陵受灾都是因为山神发怒,追究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及时进献童女。当日我们要带走小甄儿,就是毓泉君的这位朋友出面,才导致现在小甄儿潜逃。没有了祭品,山神震怒,祸及城中百姓。” “当日救小甄儿一事,我也有份参与。”班及幼回道。 那日在场的百姓当然记得班及幼也插手其中,但班家在桂陵城中受人尊敬,班及幼也几多体恤百姓,他们不便将怨怪的情绪发泄在班及幼身上,便至好将郁旸涎拉出来泄愤。 见此时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发声,班及幼安抚道:“此次事件令人痛心,我已和县令大人说过,在物资钱财方面若有不济之处,我班府会倾囊相助,以解大家此时困境。但凡追根究底总不能冤枉好人,这位灵阳君也是为了要查清楚沁尧山中的巨兽一事,才会前来桂陵,并非想要连累大家。” 班及幼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开始交头接耳。 “诸位。”班及幼平息了此时的议论之声,指向裴陆予道,“这位裴公子是太虚家的弟子,也是我的朋友,正是因为听说了沁尧山之事,才前来查看。而这位灵阳君是裴公子的师弟,他们都是太虚家的高徒,都是为了彻底调查清楚所谓的山神一事才冒险进入沁尧山。难道大家真的愿意每个月将那些无辜的童女送去山中?” 裴陆予见众人面有羞愧无奈,上前开口道:“神明应是庇佑保护万物之灵,如何会要无辜人的性命?前两日我们进入沁尧山中调查情况,已经确定山中所住并非大家口中的山神,而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妖兽。” 哗然之声突起,有人道:“不管是妖兽还是山神,现在城中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没有及时进献童女。如果真的像你们所说是妖兽为祸,我们都是凡人,怎么可能反抗得了?你们这样一闹,如果真的让妖兽怒气难平,到时候受苦的,不还是我们么?” 此言以后,立即有人附和。 “既要调查此事,必定会要求得解决之法。”班及幼道,“实不相瞒,为了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当日随行入山的佐梁君身负重伤,现今正在我府中救治,还未彻底脱离危险。这几位并非我桂陵人士,却为斩除妖魔不遗余力,我们如何能在此时此刻为难他们?” “我们只想知道,如果山中真的有妖兽,你们是不是能够收服?如果不能,就请毓泉君立刻让你的这几位朋友离开桂陵,我们会继续向山神进献童女,请求山神原谅,还我桂陵安宁。” 郁旸涎至今一言未发,裴陆予转过视线去看,只见他忧心忡忡地正在思虑什么。 百姓的哄闹在班及幼三人的暂时沉默中开始愈演愈烈,郁旸涎在一片吵嚷声中开口道:“能收。” 不仅是城中百姓因此立刻噤声,就连班及幼和裴陆予都立即投来惊讶的目光,然而那白衣少年只是蹙着双眉,神情凝重道:“我今日再入沁尧山,已经查出了蛛丝马迹,只要诸位稍安勿躁,暂且给我一些时间,我必定能将山中妖邪收服。” 众人议论一阵之后,道:“五天。如果五天之内你们不能平息这件事,就请你们立刻离开桂陵。” “好。”郁旸涎郑重应道。 经此一役,那些百姓才肯离去,然而稍后裴陆予急切道:“郁师弟,那封豚是上古凶兽,你这样贸然答应了他们,如果……” 班及幼打断道:“既然郁兄开了口,就必定已经有了解决之法,你如何不信他?” “当真?”裴陆予将信将疑地看着郁旸涎。 白衣少年却沉默不语,随后径直走去了洛上严的房中。 裴陆予想要追问,却被班及幼阻止,他不禁道:“你看郁师弟的样子,这件事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我自然知道。”班及幼看着此时已经关上的房门,暗暗叹息道,“从郁兄将洛兄带回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想是在沁尧山中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曾知道的事。既然他敢许下这个承诺,我们就应该相信他。” “我必定相信郁师兄的本领,只是不免担心,毕竟太虚家对封豚和大羿五星一事也所知甚少,我们能够得到的帮助已然微乎其微。”裴陆予道。 “你是比较关心你的郁师弟无法按时完成给百姓的许诺而被赶出桂陵,还是更在意是不是能够彻底铲除封豚?”班及幼问道。 “这不就是一件事么?”裴陆予问道,抬眼时,他发现班及幼正以莫名的眼光看着自己,直教他心头一动,总觉得自己似有地方做错了。然而当他回想自己的言行,却又未发觉有何不妥之处,便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班及幼依旧那样盯着裴陆予,见那少年终于抵不住自己的注视而转过头去,他笑叹道:“你们太虚家修灵的同时,也该修修心了。如郁兄那般高的悟性,也并未见得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至于你,怕是更任重道远了。” 话音落时,班及幼已然走出了一段距离。裴陆予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想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禁转过视线去看洛上严的房间。 “修心?”裴陆予喃喃自语,却始终不得其解,最终也只是带着这份困惑先行离开。 房中的洛上严此刻仍未苏醒,郁旸涎坐在床边,看着玄袍少年越发苍白的面容,本就拧蹙的双眉更是紧紧锁在一起。 之前入山,郁旸涎发现山中的封印法力又弱了一些,那些原本被隐藏掩盖的真实地貌逐渐展露了出来。他顺着那些零零散散的痕迹,在山中搜寻了许久,最后终于找到了昏迷的洛上严。 当时的洛上严就仿佛从血池中爬出来的一般,浑身是血,气息极弱地倒在一处沙地中,半个身子都陷在沙子里。郁旸涎正要将他捞起来,却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止,硬生生将他打退了几丈的距离。 虽然力量的交汇只在眨眼之间,郁旸涎却已经感受到心脉因此受到的影响,他暂时不敢再作接近,之将周围情形仔细观察了一遭,发现只有洛上严周围一小片的范围内有沙地,并且向着后方有小小的延伸。 郁旸涎由此判断,洛上严此刻所处的方位应该就是完全不受封印影响之处,也就是说,沙地所延伸的方向很可能就是封印的正确位置。 郁旸涎看着奄奄一息的洛上严,不禁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当此时,那被半埋在沙地中的少年似是有了动作。 洛上严极其吃力地想要起来,然而他的体力已经耗尽,就连睁眼都显得十分困难。在视线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之后,他凭着眼前模糊的影像,判断出眼前的白影正是郁旸涎。心头突然涌起的欣喜让他平添了几丝力气,便尽力发着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声:“郁兄……” 郁旸涎并未听见洛上严的声音,只是见到那具身体似乎正做着向前的动作,他便立即上前想要将洛上严扶起来。 这一次没有任何力量阻拦,郁旸涎一把握住洛上严费尽力气才微微抬起的手,惊喜道:“洛兄!” 这少年的一声唤名令洛上严也同样激动不已,他紧紧握住郁旸涎的手,再吃力地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近在身前的这张脸,终于安下心来。 郁旸涎慢慢地将洛上严扶起身,抬起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抱住他的腰,让他尽量靠在自己身上,问道:“可能再支撑片刻?” 那一袭白衣之上顷刻间便满是血迹,洛上严心中无限抱愧,却因为郁旸涎此时欣喜的神情而不免庆幸,轻轻点头道:“可以。” 郁旸涎只将洛上严再往身边抱了一些,叮嘱道:“你只管靠着我便是。” 两人靠的这样近,郁旸涎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在了洛上严脸上,他半垂着双眼注视着郁旸涎对自己满是关切的双眸,只将身体再往郁旸涎身上靠了一些,道:“走吧。” 二人由此下山,但洛上严却在途中再次陷入昏迷。 回想起从沁尧山回来的一路,郁旸涎心中总有感叹。如今看着还在昏迷的洛上严,除却那些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猜疑,他更希望洛上严能够尽快醒过来。 “不论你究竟隐瞒了什么,若能快些醒来,我便能够放心了。否则即便入山查看,也总记挂着你的伤势,无法专心。”郁旸涎替洛上严将毯子稍稍拉上一些,并未发现此刻洛上严的手轻轻弹动了一下。 第二十九章·古丘之谜 洛上严直至第二日夜未曾苏醒,期间郁旸涎始终守在房中未曾离开。 裴陆予前来看望,道:“郁师弟,你当真有把握能在五日之内将封豚收服?” 郁旸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洛上严身上,道:“若不这样说,如何能安抚他们。” 裴陆予吃惊道:“你若没有把握,万一五天后……” “我确实有了主意,只是封豚毕竟是上古凶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郁旸涎道。 “你既然有了想法,不如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 此时又有灵鸽飞来,裴陆予看过消息之后大喜道:“郁师弟,是太虚山发回来的消息,说他们又找到了一些关于封豚的消息。” 郁旸涎即刻打开灵书信笺,只见上面写道:“丰豚被大羿斩头颅,魂在其颅骨,镇古丘。” “不过这个镇古丘,是什么意思?”裴陆予不解道。 此时有人叩门,正是班及幼。 “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班及幼放下几策竹简道,“这是我才让人收集回来的典籍,有兴趣的话一起看看?”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看书?”裴陆予埋怨道,却发现班及幼带来的都是有关上古事迹的记载,不免有些动心,道,“你特意找来的?” 班及幼对此不表,问郁旸涎道:“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只是你一人苦思冥想,并不见得能有什么突破。” 裴陆予将太虚山发回的讯息复述之后,班及幼思索道:“古丘?似是有些印象。” 裴陆予惊喜道:“当真?” 班及幼瞥了他一眼,道:“不过得容我好好想想。” 裴陆予见班及幼转身出了门,他心知自己不便打扰,便留在了房中,却不想班及幼突然折了回来,问他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裴陆予不明所以,却被班及幼强行拉了出去。他不禁问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了。” 班及幼此时才停下,而裴陆予未留神,两人便撞在了一处。他指着裴陆予笑道:“我还真是不知如何说你才是。” “你究竟要说什么?昨天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现在又突然把我拉出来,我正想和郁师弟一起参透古丘的真谛呢。”裴陆予不满道。 “古丘还需要参透什么真谛?”班及幼见裴陆予惊奇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这人目光总是与旁人不同,每每看见了,自己不免心中异样,有些好气,又觉得好笑。这种心情,班及幼过去从未有过,裴陆予却偏让他有了这样不同寻常的感受,只怕也唯有眼前这憨傻之人才这样迟钝。 班及幼见裴陆予一心想要知道古丘的秘密,他却卖着关子不肯说,便听见了裴陆予的抱怨:“你若是知道,就快些说出来,也好让郁师弟尽快将封豚只是解决,免得他又要想着如何除妖,又要担心洛兄的伤势。” 班及幼对此不作回应,只道:“你跟我来。” 裴陆予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班及幼去了书室。然而班及幼却搬了十几策书摆在他面前,他不由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古丘的相关记载就在这些书里,你若要知道古丘的秘密,就老老实实地把这些书都看完,看完之后,你自然也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信息了。” 言毕,班及幼就此离去,独留下裴陆予无奈地埋头看书。 班及幼再到洛上严房间时,见郁旸涎似是才运完功,正将什么东西收起。见郁旸涎发现了自己,他便大方进去,道:“我早和裴陆予说过了,你有自己办事的方式,可他偏偏一头热地担心着。” “裴师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郁旸涎道。 “我给他安排一件一时半会做不完的事,他暂时不会打扰到你了。”见郁旸涎仍是不放心地看着洛上严,班及幼不禁感慨道,“洛兄若是知道在他昏迷时,是你一直照顾他,我想他会乐意再多睡几日。” 郁旸涎此时面色有些尴尬。 班及幼敛容道:“方才听裴陆予说古丘,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方向,不过不肯定是不是正确,与你说了当作一种可能吧。” “请说。”郁旸涎肃容。 “《博灵记》记载,以桂陵为中心,方圆百里过去是一片大湖,湖中有岛,名曰古丘,其方位应该再如今桂陵城以南三十里,岛上住有珍禽异兽。不过后来因为一场剧烈的地震,湖水干涸,洼地耸起,古丘岛成了古丘山,但是山体松散,未过百年便成了平地。”班及幼见郁旸涎听得认真,遂继续道,“《博灵记》这种书目看过也就看过,可信的部分不高,不过《桂陵县志》有记载,桂陵城南在过去曾有小山,也是因为一场巨变而被夷为平地,而那座小山正是叫古丘。” “南方?”郁旸涎回忆了当时找到洛上严的那片沙地,问道,“现在古丘那一带是什么状况?” “荒地,甚至是寸草不生。”班及幼道,“根据《桂陵县志》的记录,曾经有人试图开垦那一块地方,但结果却是根本无法耕作,而且一旦想在那里盖建楼宇,也必然会坍塌,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想动那个地方,自然也就荒芜了。” 班及幼见郁旸涎动了心思,便提议带他前去古丘查看。 到达古丘之后,出现在郁旸涎眼前的,果真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他低头去看脚下的沙地,发现和洛上严昏迷之处十分相似。 班及幼放眼四顾,一阵唏嘘道:“好好的一片地,若能妥善利用,倒也是个好地方,可惜了。” 郁旸涎在空地上走过两圈,问道:“你不觉得,这一片土地有灼热之感?” 班及幼摇头道:“未曾。” 郁旸涎再仔细走了两步,确定足下有比在其他地方更清晰的灼热感受,便施展灵术,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班及幼见郁旸涎席地运功,他便悄然站在一旁。不消多时,他便发现郁旸涎的额上已经满是汗珠,可他丝毫不觉得热。再等了片刻,见郁旸涎豁然睁开双眼,他即刻上前问道:“怎么样?” 郁旸涎沉默许久之后才道:“有一处要塞无法打通,只怕还要借助洛兄才行。” “洛兄?”班及幼心中困惑道,“郁兄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判断,洛兄与这封豚甚至是大羿五星有关?” 郁旸涎不发一语。 “洛兄失踪的这些时间里,郁兄一直在担心他的安危,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们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也能看出郁兄对洛兄的关心。你是在担心,这件事可能会危及到洛兄的性命?”班及幼见郁旸涎默认,心中不免一沉,他所有的判断都来自对身边人的观察,倘若郁旸涎都认定这件事将会对洛上严造成伤害,他也只能感叹自己无能为力了。 一阵沉默之后,郁旸涎再次施展灵术,试图突破那一层壁垒。然而他本就忧伤在身,那一处要塞又暗含强大之力,如今这样的情形,他确实无法突破。但因为顾及到洛上严的安危,他只想做最大的努力,如果可以避免洛上严接触这些事,就最好不过。 班及幼只见郁旸涎的身体发出了比先前更要强烈的颤抖,似是正在和其他力量对冲,并且情形并不乐观。 郁旸涎口吐鲜血之际,直令班及幼大惊不已,他即刻上前询问道:“你怎么样?” 郁旸涎稍作平复之后,拭去嘴角血迹道:“没事。” 班及幼只道郁旸涎为护洛上严周全竟如此拼命,心中有所感念,遂劝道:“现在的情形,只怕你一个人也无计可施,还是先回去吧。” 郁旸涎无奈之下只得和班及幼回去班府,恰好看见裴陆予拿着竹简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你小心一些。”班及幼拦着裴陆予道。 裴陆予见班及幼面色不佳,再见郁旸涎面如菜色,便关切问道:“郁师弟怎么了?” 班及幼将放弃之事重述,也将郁旸涎扶回了房中,这才问裴陆予道:“你方才怎么了?” 裴陆予已然明白了班及幼瞒着自己和郁旸涎前往古丘之事,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见郁旸涎的情况似是不妙,他即刻道:“我还是先替郁师弟疗伤吧。” 班及幼不作打扰,就此退了出去。 裴陆予为郁旸涎运功调息,却发现了一只从郁旸涎袖中落下的瓶子,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郁旸涎有些心急地将瓶子夺回手中,道:“多谢裴师兄。” 裴陆予暗道自己触了郁旸涎的大忌,有些歉意,但见郁旸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便嘱咐道:“我看你的伤不轻,还是好好休息吧,答应了那些百姓的事,若是当真不能……” “我自有分寸。”郁旸涎此时语调温和,对裴陆予总是有着感谢之意。抬头时,他见裴陆予似有心事,便问道:“方才裴师兄为我运功,我感受到你的心绪不定,导致气息不稳,是不是太虚山有变故?需要回去看看么?” 裴陆予摇头道:“太虚山没事,我只是觉得毓泉君有意用那些书册搪塞我,有些感慨罢了。” 郁旸涎此刻才明白了班及幼只同自己前往古丘的用意,不免对其人的用心有所感叹,道:“古丘之事只是一个设想,而且安危未明,毓泉君只是不想你以身涉险,你不用想太多。” 尽管郁旸涎的劝慰令裴陆予稍有释怀,他却依然失落道:“我知道自己资质平庸,也不通人情,我若跟着你们去古丘,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收获。毓泉君让我在书室看书,已经十分委婉的举动,方才我终于找到了有关古丘的记载,正高兴地想要告诉你们,哪知,你们已经去了。” “原本也不是生死攸关之事,我只是和毓泉君去看了看情况,也确实有所了解,这一趟没有白走。” “确定你们所往之处就是我们要找的古丘?”裴陆予惊喜道。 郁旸涎点头道:“我已经用灵术试探过,古丘的地下藏有和沁尧山相同的力量,虽然两处相隔有一些距离,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两处的地脉必定是相通的。” “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封豚可以从古丘到达沁尧山?”裴陆予道,“既然找到了地方,我们不如尽快动手。不过,你怎么会受伤?” 郁旸涎又将灵术收到阻挠一事同裴陆予说了明白,话到最后,忧忡之色已是布满眉眼,道:“我唯恐事情再进展下去会对洛兄不利。” 裴陆予由此蹙眉,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郁兄。”班及幼在外叩门,闻声后入内道,“洛兄醒了。” 第三十章·各怀心事 郁旸涎近乎横冲直撞地进了洛上严的房间,房门被豁然推开的瞬间,洛上严略略惊诧地看着白衣少年惊喜的眉眼,一时之间竟未回过神来。 两人之间的沉默令随后赶来的裴陆予稍敢尴尬,他看了看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洛上严身上的郁旸涎,再顺着这道目光去看洛上严,玄袍少年看来还有些迷茫的模样令他以为洛上严时因为伤势太重,遂快步到床前问道:“洛兄,你要不要紧?” 班及幼暗道裴陆予这不识趣的憨傻性格当真让人在此时此刻哭笑不得,他见洛上严已经回了神,郁旸涎也收起了方才那份有些难以抑制的欣喜,这才从容进入房中,一面将裴陆予拉去身后,一面佯装查看洛上严的脸色,再转而问郁旸涎道:“郁兄,你过来看看,洛兄现在的情况如何?” 郁旸涎为自己的冒失而暗自苦笑,但有班及幼从旁调节气氛,他才提步上前,看了洛上严两眼,道:“应是无碍了。” “郁师弟将洛兄带回来的时候,洛兄的伤势重得让我们束手无策,期间也没有为他运功疗过伤,现在居然恢复得这样好,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裴陆予惊叹道。 “你怎知道郁兄在照看洛兄之时未曾运过功?”班及幼反问道,见洛上严始终看着郁旸涎,似是有话要问,他便扯住裴陆予的袖管,好言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同你说,你先随我出来。” 裴陆予见班及幼朝自己递了个眼色,他虽还有些懵懂,却也看明白了这个眼神的意义,便与班及幼一同出去了。 待房中只剩下郁旸涎与洛上严二人,一切就都恢复了寂静。 白衣少年立在床边,如今正侧身相对洛上严,眉宇之间愁绪深深,显然是正在权衡为难之事,并未察觉到洛上严一直盯着自己。 “多谢郁兄。”洛上严的发言打破了与郁旸涎之间的沉默,他看着郁旸涎坐下,稍后才问道,“我昏迷的这些时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昨日有城中百姓来班府闹事,我答应了他们,五日之内收服封豚。”郁旸涎眼波平静,仿佛与桂陵百姓订立五日之约的人并非是他。 “五日?”洛上严惊道,“你有把握能收服封豚?有破解封印之法?或者你有了修复的办法?” 郁旸涎垂眼半晌都未曾作答,洛上严一时心急,亟亟问道:“郁兄,你究竟要做什么?” 郁旸涎盯着神情焦急的洛上严,这样带着逼问意味的目光令洛上严心头一颤,他随即收回视线,甚至转过头,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郁旸涎将洛上严的闪烁其词尽收眼底,片刻之后,他却略微缓和了自己的语调,道:“只是当日与洛兄在沁尧山中分手之后,你就一直下落不明。毓泉君派人到处寻找,也没有你的下落。后来我重入沁尧山,才侥幸找到了你。我想知道,你独身在山中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洛上严回答得毫无犹豫,忽然有了再次直面郁旸涎的勇气。因而他回应着白衣少年的目光,坦然道:“那天在山震之中我就失去了知觉,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你们分开了多久,中间又有过怎样的经历。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郁旸涎却依旧用满是探究的目光盯着洛上严,试图从洛上严看似好不避讳的视线中寻查到真相。然而洛上严始终坚定坦然的神色证明着他的绝无虚言,不论郁旸涎如何逼视,他都那样坐着,毫无退却。 洛上严的反应让郁旸涎失望之余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欣慰,他渐渐转过视线,带着歉意道:“对不起。” 洛上严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笑意中似有凄凉也满是无奈,幽幽叹息之后,他摇头道:“果然你一直都不完全信任我,那又何必答应和我一起周游天下?” 这是郁旸涎纯粹发自内心的感受,在知道洛上严想要离开大梁之际,便想要与这少年结伴而行。但心智清明如郁旸涎,在自身情感出没并且触碰到理智的时候,他深切地记得自己还未完成之事,对洛上严的戒备和疑虑自然也就不会彻底放下。 如今的沉默更甚方才,郁、洛二人都陷入心事之中,各自脸上都显现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空气也因此凝固,将洛上严终于醒来的欣喜就此打散。 沉思片刻之后,郁旸涎双眉未舒,只是轻叹了一声,也并未再去看洛上严,道:“你再运功调息一阵,稍后我会将有关封豚的事告诉你。” 白衣少年就此起身,行至门下时,郁旸涎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就此停步,听见洛上严道:“听方才毓泉君的意思,我昏迷之时,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多谢。” “不必。”郁旸涎不咸不淡地回应之后便就此离去。 洛上严见门扇再次被关合,郁旸涎的身影也就此在视线中消失,他不免深感失落。这种感觉来自于郁旸涎所表现出来的不信任,尽管有些事他确实有所隐瞒,可当那白衣少年丝毫不掩饰这种情绪时,他总是觉得无可奈何,然而他的确不记得自己在沁尧山中经历了什么,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做出欺骗之举。 尽管郁旸涎对洛上严的戒心未除,然而现今他最忧心的还是有关古丘封印要害一事。离开洛上严房间之后,他的愁绪明显更要深重,独自走在园中之时也在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件事,并未察觉到有人悄然靠近。 “郁师弟。”裴陆予唤道,见郁旸涎回身,他即刻上前,问道,“洛兄确实无碍了么?” 郁旸涎点头道:“他既然醒来,就证明情况乐观,且给他一些时间休养,稍后再将古丘之事与他商量吧。” “郁师弟……”裴陆予欲言又止,在郁旸涎耐心的等待下,他才迟疑着将自己所想如实以告,“我觉得古丘之事还是暂时不要与洛兄说吧。” “为何?”郁旸涎问道。 裴陆予又犹豫片刻,才吞吞吐吐道:“原本你与洛兄情分深厚,我不应该这样说,也不知你对他身上的疑点作何感想,我只是觉得,洛兄似乎有些奇怪。” “你是说他不治自愈的伤势?” “还有这些时间他在沁尧山中究竟做了什么?他难道没有告诉你?”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郁旸涎回道,见裴陆予神色异样,他又问道,“裴师兄以为会发生什么?” 郁旸涎此问确实将裴陆予问住了,他只是觉得洛上严给出的答案没有任何可以相信之处,但他却无法给出自己所想的答案,洛上严在失踪的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是那副样子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其中的原因他无法找寻,也就无法回答郁旸涎的问题。 “我们现在能够断定这一切和大羿五星有关,但此等封印的力量并非我辈可以估量。洛兄在沁尧山中是不是因为封印的关系而受伤,又是否因为封印而劫后余生,或者被抹去记忆,这些我们都无法确定的。尽管他给出的回答让人不能尽信,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些可能的事实。”郁旸涎辩解道。 郁旸涎郑重其事的眉眼让裴陆予有了动摇,然而他又觉得此时此刻的郁旸涎与平日似乎有些不同,他不由得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问道:“郁师弟,你是不是也在说服自己相信刚才说的话?” 郁旸涎心头一动,似是被裴陆予点破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思。方才在房中,他分明也不相信洛上严的言辞,但面对裴陆予对洛上严的质疑,他却做出了这样的辩解,着实令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 见郁旸涎沉默不语,裴陆予内心的忧虑越发浓重。一直以来,他对郁旸涎的崇拜让他对这个白衣少年唯命是从,然而当他发觉哪怕是郁旸涎这样的人都有难以自控的某些情绪,他便开始对自己认定的事实有了怀疑。 “无论如何,有些事还是需要洛兄帮助的。”郁旸涎道。 裴陆予看着郁旸涎凝重的双眸,感觉到古丘一事的棘手,便问道:“真有那么困难?” “虽然洛兄可能作出隐瞒,但对大羿五星的探查,我相信他不会有任何懈怠。我和毓泉君去了古丘,也大约探得了一些消息,要向洛兄寻求帮助,就是我作出的决定。”郁旸涎正色道。 白衣少年此刻昂首,阳光照在他坚韧的眉宇之间,他的目光中有着不容置否的坚定,让裴陆予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否定的言辞,仿佛被他感染,也随之给与了洛上严更多的信任。 “既然郁师弟这样说了,我相信你的判断。”裴陆予道。 “毓泉君呢?”郁旸涎问道,“方才你们不是在一处么?” “他放不下城中那些受灾的百姓,也担心重建的进度,拉着我出门之后就前去查看了。”裴陆予回道。 郁旸涎愁眉深锁道:“我见城中景象已是十分悲惨,毓泉君这样关注,可见真实状况比我想的还要艰难。此次封豚作乱,确实是我们未曾好好计划对付之故,对那些百姓不起。” 见郁旸涎满脸抱愧,裴陆予也觉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多有失责,遂同样沉下眉眼,暗暗叹息一声。 “稍后我与洛兄说明古丘的情况,想去和毓泉君汇合……” “我也一同前往。”裴陆予迫不及待道。 郁旸涎与他颔首道:“那裴师兄稍作歇息,随后我们一起过去。” 裴陆予应声之后便见郁旸涎提步去了洛上严的房间。白衣少年的脚步看来有些缓慢沉重,显然是还在做着某些思考。他望着逐渐走远的郁旸涎,内心渐有困惑生出,关于郁旸涎对洛上严的信任,关于提及洛上严时,郁旸涎眼中闪动的异样情愫,那感觉,他似是在班及幼的眼里也见过,在那班家公子看着自己的时候。 第三十一章·忧心忧神 才同裴陆予分手,郁旸涎正在去探看洛上严的路上,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妖异气息在班府中流窜,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他却已经能够断定其中的不同寻常。然而待他要去追,那股气息却已经消散,仿佛从出现过。 “莫非除了封豚,还有其他妖物潜伏在桂陵境内?”郁旸涎沉思片刻,只向着邪气消散的方向再望了一眼,便继续去寻洛上严。 裴陆予方才的话令郁旸涎的心情更加复杂,此刻他站在房门外,抬起的手却迟迟都未叩响房门,直到听见房中传来洛上严似是吃痛的一记闷哼,他才下意识地破门而入,疾呼道:“洛兄!” 洛上严此时正盘膝坐在床/上,身前的地上是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显然是被催吐出来的。而那玄袍少年的脸色也不尽好看,尽管依旧苍白如纸,却隐约面带黑煞之气,在眉心闪动了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洛兄。”郁旸涎抢步至洛上严身前将他扶起,问道,“怎么回事?” 洛上严摇头道:“将体内的淤血激吐出来,伤势才能好得快些,不碍事。” 郁旸涎不作回应,只是看着那一小片血迹,血色异常,显然真相并非如此简单。 郁旸涎凝神的模样令洛上严有了再解释的欲望,遂开口道:“你忘了我本是已死之人?” 见郁旸涎闻言抬头,洛上严轻轻推开郁旸涎扶在自己身边的手,神情缓和了许多,缓缓道:“被厄难毒控制多年,我的身体和平常人早已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体内经络虚无,血液也因为常年体冷而颜色黯淡,再加上浸淫在毒素中多年,变成这样奇怪的颜色也不足为奇。” 洛上严的解释合情合理,郁旸涎并找不出任何质疑之处,然而这并不能排除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关于洛上严的疑惑,自然还有方才那一股似乎是从这件房的方向消失的妖邪气息。 “正是因为你异于常人的体质,所有的伤势便只能由你自己调息疗养,更要小心一些。”郁旸涎站起身,有意同洛上严拉开距离,再端凝起这玄袍少年,问道,“方才我察觉道似有邪气在班府之内,你可曾感觉到?” “未曾。”洛上严答得毫无犹豫,也不见眼神闪烁,坦然回应着郁旸涎的目光。 “既如此大约是我看错了。”白衣少年身后的手已然握紧,有一只小瓶正在他的掌心。但见洛上严如此镇定,他只当一切正如洛上严所言,便将桂陵的灾情和古丘一事如实相告。 洛上严注视着郁旸涎在讲述城中受灾百姓时眉眼间深切的同情之色,就此了解到他内心对这世间苦难的怜悯。对于郁旸涎这份悲天悯人之心,洛上严自有感动,也庆幸自己所在意之人并非冷漠无情,比起郁旸涎来,他才显得淡漠自私。 “现今已经过去一日,还有四天世间,情况还是有些紧迫,不如现在我们就再去古丘看看吧。”洛上严道。 郁旸涎立即劝道:“那一处要塞的阻力十分巨大,就算我们能够再次找到所在,也不见得可以顺利冲破。你如今刚刚有些恢复,为保万全,还是先行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在一同前往古丘。” 洛上严以为此言在理,遂点头道:“承郁兄关切之心,今晚我必定好好疗伤。” 郁旸涎如今心情复杂,并不想与洛上严相处太久,加之他答应了裴陆予一起去找班及幼,便转身要离去。 “郁兄?”洛上严见郁旸涎要走便有些莫名的心急,忙将那已经走至门下的少年唤住。 “还有事?”郁旸涎问道。 两人之间的相处与过去相比显得疏远了不少,洛上严不知应该如何缓和这样的尴尬,犹豫之后只是摇头道:“只是想再同你说声谢谢。” “不必。”话音方落,郁旸涎开门离去。 裴陆予早就在外等候,见郁旸涎现身,遂同他一起离开了班府。 因要顾及那些百姓的心情,郁旸涎此时幻化了模样。他与裴陆予见到班及幼时,只见那平日养尊处优的班家公子竟挽着衣袖,束着衣袍,同桂陵百姓以及那些救灾的府衙差役一起忙碌。 裴陆予有些惊讶于班及幼这样的行为,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反而是班及幼先看见了他们,冲他们淡淡一笑便继续帮着旁人搬运泥石。 “玩完没料到,毓泉君会有这样的时候。”郁旸涎一面说一面也挽起了袖子。 “郁师弟,你这是要?”裴陆予困惑道。 郁旸涎望着那些来回清理废墟的身影,面色沉重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有我无法逃避的责任,现今正在等洛兄养伤,我只为这些百姓尽绵薄之力。” 言毕,郁旸涎便加入到了忙碌的人群之中。 裴陆予见班及幼此时已经满身尘土,俊秀的脸上也沾了灰尘,仍在不遗余力地和他人一起清理着这一片废墟狼藉,而郁旸涎也开始着手给与自己的帮助,他便也不再袖手旁观,同样加入了进去。 “当心。”裴陆予替班及幼扶住一根被压断了的大梁,见班及幼免于受伤,他长长舒了口气,有看班及幼冲自己投来感谢的笑容,他只觉得心中高兴。 “你这根木头抗木头,看来也是有趣。”班及幼调侃道,看了一眼正在挑土的郁旸涎,不禁收敛了笑意问裴陆予道,“郁兄没事吧?” 裴陆予顺势望去,只见那素日器宇轩昂的少年此刻正被一条担子压着,神情凝重苦涩,显然怀着心事。他不禁想起在班府时同郁旸涎的对话,脸色也稍稍沉了下来,转过去去看身边的班及幼,一时无言。 班及幼不知裴陆予为何会有这般表情,只以为出了事,虽急切问道:“出什么事了么?是不是洛兄的情况不妙?” 裴陆予摇头,道:“洛兄没事,不过郁师弟心事重重,我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班及幼见裴陆予要抬着半截断梁,便将另一头也抗上了肩,仍不忘问道:“因为洛兄?” “不尽然。”裴陆予回道,余光中依旧是郁旸涎的身影。白衣少年一步步走在废墟中的样子如同他此时的神情一般沉重,这令裴陆予对郁旸涎离开太虚山的那些时光有了些好奇,不禁感叹道:“郁师弟的身上总有说不清的苦闷,这和太虚家的修行法门并不相符。我想是他这些年在外周游有了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所以才致使他有了这样的变化。” “看不出来,你还有观察入微的时候。”班及幼笑道,“我第一眼看见郁兄,就觉得他非池中物,如他这样的人,必定有着不可向外人道的经历和背景,我与你打赌,你这个郁师弟的身上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裴陆予想要反驳,却又觉得以班及幼阅人无数的惊艳应该不会看走眼,虽问道,“会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就未可知了。既然他曾是惠相的座上宾,又和魏王有些关联,想必这秘密也应该和魏王有关。我听说……”班及幼与裴陆予将断梁放下之后,顺手替他掸去了一些衣上的尘土,道,“郁兄离开大梁时与魏王定下誓约,要寻找到一件足可评定乾坤的宝物。” 裴陆予即刻摇头道:“虽然太虚家的门规中没有命令禁止门中弟子与朝廷交往,但这也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了,郁师弟不会这样做的。” “当日在甄子齐家外,洛兄可是亲口说出郁兄和惠相的关系。而且我派遣在外打探消息的人送回来的情报显示,郁兄和魏王立约之事已经被他国间谍刺探了去,眼下在这你未曾察觉的周围环境中,或许就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你的郁师弟。”话到最后,班及幼刻意压低了声音,佯作神秘。 裴陆予不以为意道:“你或许看不见,我却探看得清清楚楚,这周围没有一个探子。” 班及幼笑着摇头道:“谁说探子只会藏匿在暗处,也许这些正在作业的百姓中就有时刻在监视我们的人也未可知。” 裴陆予被班及幼的一席话堵得无法回应,却也觉得有些道理。他本就担心郁旸涎的情况,如今又知晓会有人在暗中窥伺,便问班及幼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从来不说?” “郁兄灵术那么高,他会不知道?我想他大约是有意这样做的吧。”班及幼一面说一面四处去相助其他百姓,暂且冷落了跟在自己身后裴陆予,稍后才道,“这就是我说郁兄不简单的原因,现在你可明白了?” 原本裴陆予只以为洛上严的身上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现今听班及幼这样说来,就连郁旸涎都另有目的。尽管他始终相信郁旸涎不会做出有违门规与底线之事,但世事难保万一,更何况他对郁旸涎之前五年的经历一无所知。 见裴陆予若有所思,班及幼便轻轻推了推他,道:“别发愣了,过来搭把手。” 裴陆予即刻帮班及幼一起将一块大石搬去了车上,又听班及幼道:“还有四天世间,你觉得郁兄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么?” 班及幼的问题令裴陆予颇为忧虑,他凝神些许时候,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向都很信任郁兄么?为何这次却是这样不肯定的回答?是何原因?”班及幼好奇问道。 裴陆予抬眼时,见郁旸涎正和人一起在翻挖被埋在泥石里的木梁,虽然那一袭白衣早被泥尘沾染,可郁旸涎全心全意投入助人的样子仍旧令裴陆予感触颇深。他低叹一声道:“我从未不信郁师弟,之所以此时觉得迷茫,一是因为封豚之事确实棘手,可师父仍在闭关,无法前来相助,我唯恐自己灵术不济,不但帮不成郁师弟,反而会成为拖累。二则是……” 裴陆予的迟疑虽然让班及幼倍感好奇,他却也看得出裴陆予有意隐瞒之意,便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心维护你的郁师弟,对他有一丝损害之言你都不想说,既然如此,就不说了。反正郁兄的事,他自己会妥善处理,也不用我操心。倒是有些人让我放心不下。” 裴陆予立即追问道:“什么人?” 班及幼看着裴陆予久未作答,最后只将答案化嘴角那一抹神秘的笑容中,岔开话题道:“你看谁来了?” 第三十二章·心有戚戚 “洛兄?”裴陆予见洛上严正朝此处过来便立即迎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洛上严的目光分明在寻找什么,并未立即回答裴陆予的问话。 “郁兄在那里。”班及幼指出了郁旸涎的所在,“我和裴兄还有事,洛兄自便。” 裴陆予这便被班及幼推走了了。 洛上严见郁旸涎正和其他百姓一起清理废墟,心头颇有感慨,也不愿只是这样袖手旁观,遂一同参与了进去。 如此忙碌了一日,日暮时分众人散去,而郁旸涎却直到夜色已上还留在当场。 本是和乐之乡,却无端端遭遇这样的祸事,眼前这一片惨淡景象令白衣少年千头万绪,而他内心所想绝非仅仅是这桂陵祸事。 “当日在云来坊与郁兄对弈之时,郁兄可是潇洒利落,如今却日日愁眉不展,不见当初洒脱。”洛上严将手中酒壶递去郁旸涎面前,却不见郁旸涎动手,他便直接放去地上,举起自己的那一壶仰头饮了一口,叹道,“这一片废墟之上如今荒芜,但白日时众人忙碌往来,不久之后必定再有昔日景象,郁兄为此神伤,反倒与这殷殷希望不相符。” 月色尚且轻柔,照着断壁残瓦,虽然狼藉,却因这夜色温柔而少了那些悲伤痛苦的惨状。郁旸涎俯身拿起那壶酒,看了片刻之后也昂首喝了起来,然而酒劲冲辣,他猝不及防,竟就这样呛了一口。 洛上严见状扬声发笑,兀自喝了一口酒。 郁旸涎苦笑一声,道:“生平第一次饮酒却这样狼狈,还让洛兄看见了,惭愧。” 洛上严投来惊讶目光,然而待多看了郁旸涎几眼,他却也觉得合情合理,道:“得郁兄初饮,我之荣幸。” 郁旸涎经不住洛上严这句调侃,又轻笑一记,眉间转而又现愁色,摇头道:“不是你我家园,此刻我们还能说笑,可是这桂陵城中的百姓却遭了殃。” 郁旸涎口口声声说着桂陵,但洛上严从这白衣少年的眼中分明察觉到了其他的情绪,这种忧虑悲悯绝对不仅仅是对于这次桂陵一役的感慨,他的眼里有更多的民生疾苦,在经年累月的经历中逐渐凝聚,封豚祸民,不过是他万千心事中的一桩罢了。 “桂陵百姓上门闹事,郁兄却还为他们如此担心,这世间人心不分黑白,我也是再一次看见了。”洛上严提步,缓缓走于废墟之间。 玄袍少年身形瘦削,即便月光照来也难以让这道身影看着轻惬一些。 郁旸涎眉头再蹙,思量之后随即跟上,道:“洛兄夜间相探,是有事要同我说?” “我时时刻刻都在探你,难道你只在此刻才有感受?”洛上严道。 听似随口之词,却又仿佛事实,郁旸涎一时之间并不能确定洛上严此话究竟是何用意,虽略显压抑地看着他。而洛上严只是喝酒,眉眼含笑,又有愁绪,苍白的面容上那一双幽黑的瞳仁显得格外深沉,此时也看向了郁旸涎。 彼此之间的难以坦诚让他们总是带着戒备,即便是此时此刻,也因为选择保守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情而陷入了沉默。 郁旸涎将手中酒壶丢开,酒壶碎裂的声音并着酒水溅洒的声响在这样安宁的夜晚骤然响起,如是惊动了内心的波澜,砸出了一个惊人的水花。 洛上严也随即抛开了酒壶,又一声音响动出现之后,他和洛上严皆已肃容相待。 “郁兄既然开了口,古丘一事,我必定全力以赴。”洛上严正色道,指的正是要和郁旸涎一起冲破古丘封印。然而在此之后,他察觉到郁旸涎的担忧,遂问道:“还有为难之事?” 洛上严虽然天赋异禀,却毕竟伤势未愈,郁旸涎总是有些后悔如实相告,唯恐封印之事再对洛上严造成伤害,若是不可挽回之势,他必定要抱憾终身。 “你我生死之交,有话还不能直说?”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前思后想,沉声道:“洛兄只需协助我便好。” 洛上严闻言,面色更显凝重,道:“不可。” “你我来到桂陵是因我之故,既然如此……” “不可。”洛上严断然回绝道,“万一有了纰漏,破解封印的主导力量必定会出事,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郁兄陷入险境?还是我来吧。” “我们面对的是上古凶兽和大羿封印,有危险是在所难免之事。身为太虚家弟子,斩除妖邪便是己任,洛兄随我同行,还愿意襄助于我,我已经十分感激。如今只要洛兄答应,明日为我护法破咒,不必有其他举动。”郁旸涎道。 “郁兄以为,我可是信守承诺之人?”洛上严问道,在察觉到郁旸涎眉间闪过的错愕之后,他继续道,“我不若郁兄一言九鼎,答应了旁人之事便会遵守至完成之时。哪怕如今我答应了你的要求,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一样不会履行。只要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对得起自己心中所想。” 那一双黑瞳郑重坚持,目光落在郁旸涎的身上没有丝毫闪躲,在见到郁旸涎无奈且满是惆怅的神情之后,洛上严的心底却有一丝欣喜。他行至白衣少年面前,依旧坦然地凝视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句道:“郁兄于我,是有生之年的最庆幸,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我如何能够眼见你不顾生死而袖手旁观?所以哪怕我现在答应了你,到了那时那刻,兴许我就反悔了,你可会怪我?” 即便无法彻底道出内心所想,却因这一刻的关切而心生安慰。郁旸涎何尝不觉得遇见洛上严是人生中一个超乎预料的惊喜。有些心情是他从未有过的,唯有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以为,此生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洛上严了。 “所以,还要我答应你的要求么?”洛上严问道。 自相识以来,郁旸涎第一次从洛上严的身上感觉到某种压迫,却也是这样的感受滋生出一阵温柔暖意,仿佛多年的独行就此终结,在外界诸多纷杂之后会有一个难以割舍的牵挂。 在洛上严眼里,郁旸涎此时的沉默让彼此之间有了暂时的纯粹,眼前的少年只是郁旸涎,去除了背后隐藏的那些秘密,而他也只是遵从于内心地长久地端凝着郁旸涎,看他眉间的情绪渐渐发生了变化,读出一些让他心生宽慰的东西。 半晌的寂静终结在郁旸涎一声“罢了”之中,白衣少年摇头苦笑,似是接受了内心纠葛之后所得到的答案,抬眼看着洛上严道:“再提任何要求都抵不过你一时率性而为。” 郁旸涎的妥协换来了洛上严莞尔一笑,道:“你知我有分寸。” “未可知。”郁旸涎提步转身,信步走在尘土瓦砾之间。他正暗叹自己在面对洛上严时的异样,又见那少年此时正静默地与自己并肩而行,心头似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如此微妙的心情,平素甚少有过,即便真有,也只有在洛上严面前才会出现。 两人就这样走了不多时,郁旸涎却忽然停下脚步,洛上严问道:“怎么了?” 郁旸涎望着北面的天际迟迟不语,某种似有惊喜,稍后才道:“吉星。” 太虚家的灵术中有关于星象占卜的内容,郁旸涎此刻只是随意观望,却依旧能够感觉到北方发出的祥瑞之气,不免惊喜。 洛上严顺势忘去,却只是望见一片苍茫夜色,不过几点疏星坠在夜幕之上,而自己身边的郁旸涎已经开始掐算起来。 “马陵。”郁旸涎道,他再抬首望了一眼北方,面上惊喜之色更甚,甚至因为一时激动而不由向着所谓的吉星方向走了两步,似要最终确定什么。 洛上严静静看着行为怪异的郁旸涎,直到那白衣少年终于转身,他才开口道:“要回去了?” 郁旸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敛容道:“天色不早,明日还要去古丘,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知郁旸涎有心隐瞒,洛上严却也未曾拆穿。 待回至班府,郁旸涎即刻写下灵书信笺,将方才观察到的吉星记录下来,传送回去。这一番动静之后,一切归于平静,他不禁想起明日古丘封印之事,再度忧虑起来。 有人是时叩门,正是班及幼。 “毓泉君?”郁旸涎见班及幼忧忡满面,不由关心道,“有何难事?” “郁兄和洛兄可想出万全之策?”班及幼问道。 郁旸涎摇头道:“并无万全。” “有多危险?” “生死不知。” “即便这样,你们还要去?” “不去,岂不是对不起桂陵百姓?” 郁旸涎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反而让班及幼自觉惭愧,他不禁垂眼,自嘲地笑道:“是我小气了,还请郁兄明白我的心情。” 郁旸涎将这巨贾少年端凝了一遭,又想起一些事,问道:“是为了裴师兄?” 班及幼叹道:“裴陆予是木头,郁兄知我。” 郁旸涎这才明白班及幼深夜造访的缘由,心中不免生出感叹,道:“古丘一行,只要我和洛兄前去便可,明日我会想办法说服裴师兄留在府中。” “我是商人,讲求的是万无一失,郁兄既能答应,我已经十分感谢。但未免那根木头一时冲动,我还是希望郁兄可以给个万全之法。”班及幼恳切道。 郁旸涎稍作考虑之后,道:“毓泉君随我来。” 班及幼不知郁旸涎意欲何为,只是跟着白衣少年出去了。 至裴陆予房前,郁旸涎一手捏诀,在虚空之中画下一道符咒。 班及幼只见暗夜中隐隐有几束光亮彼此联结,在郁旸涎默念口诀之后逐渐变小,最后沁入那两扇门中。稍后从门缝内蔓延开两束白练,分别向左右蔓延,似是将整个房间围住一般,最后现出一道门锁的样子,却又在即刻间消失。 班及幼以为神奇,见郁旸涎离去,他便跟上,道:“多谢郁兄。” 郁旸涎交出一把钥匙递给班及幼道:“三日之内,你若要进入房中,可以以此解除锁障,裴师兄不会出来。” 班及幼正要去接那把钥匙,但听郁旸涎此言却心头一惊,道:“三日?” “封印之后究竟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其中时空未必与现实相符,我不能确定可以全身而退,所以还请毓泉君照顾裴师兄。三日之后如果我未曾回来,锁障自会解除,裴师兄再出来,也不会有事了。”郁旸涎道。 班及幼从未想过古丘一事会如此凶险,见郁旸涎此时郑重的模样,他终于接下那把钥匙,道:“郁兄放心,桂陵一切交给我。你和洛兄也千万保重,裴陆予若是等不到你回来,怕也不会罢休的。” 提及裴陆予时,班及幼眼底闪动的温情落入郁旸涎的眼中,他有些羡慕,也有些无奈,尤其是在想起洛上严之时,总是因为牵扯不清的猜疑而倍感苦涩。然而他到底只是将这些心情收容在心底,不语旁人多言。 担心着古丘一事的同时,郁旸涎又望了望北方天际,如果这次可以全身而退,他便要追那吉星而去,一看究竟。 第三十三章·忧心忡忡 翌日天未大明之时,郁旸涎便与洛上严一同到达古丘。此时天光尚暗,周围一切仍在朦胧之中,古丘之上正氤氲着朦胧雾气。 郁旸涎抬手之间,便觉得手掌一片湿润,掌心附着的一层细密水珠尤为冰凉,直入骨髓一般。他不由蹙眉,挥手一震,手中的水珠便就此散去,然而周围的潮湿之气却仿佛更浓重了一些。 “现在此处极阴,尤胜昨日我前来之时。”郁旸涎矮下身,手掌贴去地面,催动内息进入地面之下进行勘察。 洛上严只觉得此时周遭阴冷异常,然而体内却隐有某种气息开始流窜,调动起莫名的灼热之感,与之抗衡。 “果然如此。”郁旸涎收回内息道,“地下气流涌动,并且有炽烈之感,想是大羿封印正在此时进行修复,将一切阴森寒凉之气驱逐,才致使地面之上聚集了这样浓重的阴气。” “封印虽能自己修复,却始终无法恢复如初,想来封豚正是利用修复之力最薄弱的时候加以打击,从而离开。但因为大羿封印的力量始终存在,它依旧会受到牵制,才只能在沁尧山为祸。”洛上严将周围环境观察之后问道。 “封豚只是在沁尧山出没便足以祸害一方百姓。若是当真让它破除了封印,还不知会有如何不可估计的祸事。”郁旸涎蹙眉道。 “大羿封印如果这样轻易地就被破除,只怕这世上就当真再无宁日了。”虽是宽慰之词,洛上严却仍是严肃道。 “封印已经受损四年,在此期间封豚也在不停破坏,而封印自身至今都没能完全修复,我想如果没有外力相助,这道封印的力量只可能越来越弱,最终再难以困住封豚。”郁旸涎合眼,静静感受着此时最适宜勘探地脉之处。 洛上严静待稍许时候便见郁旸涎提步走开,他随即跟上,道:“从此刻越发浓稠的水雾判断,地下封印的修复之力应是即将到达全盛,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进入查看?” “盛极之时才可能最准确的估量封印的力量,所以我才说此行凶险,你切不可轻举妄动。”言至此,郁旸涎已经转身面对洛上严,郑重叮嘱道。 洛上严稍有失神,看着郁旸涎有些紧张的神情,他只是轻轻一笑,道:“昨日我就说过,即便我当真答应了你,也不见得会遵守约定。尤其事关郁兄安危生死,我不必考虑那么多,护你周全才是要务,否则我何必跟你来这一趟?” 洛上严看似洒脱,尽管面带笑意却终究难以掩饰眼底对郁旸涎的担心之意,他注视着白衣少年依旧满是关切的眉眼,心底似有一处被触动,让他在这一刻有了想要妥协的冲动。然而最终,他摇头道:“我不答应你,也不作回绝,你我一同进入地脉,一切尽人事,如何?” 郁旸涎知洛上严此言已是退步之词,也不好再与他有所争论,只得点头答应。 洛上严又跟着郁旸涎走了一段,见白衣少年就此止步,他问道:“你准备在此处开始?” 郁旸涎点头,挑起衣摆就要坐下。 “等等。”洛上严出言阻止道。 “怎么了?”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只想阻止,却依旧未曾将内心想法表露,道:“开始吧。” 郁旸涎席地而坐。 洛上严随同坐下,见郁旸涎闭上双眼将要运功,他内心的隐忧便犹如滔天巨浪一般用来,促使他再次忍不住开口道:“郁兄。” 郁旸涎心知洛上严对自己的关切,然而此时不容在作拖延,他便按下洛上严的手,看着身旁的少年道:“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却怎能不对未知的前路有所忧虑。洛上严暗叹郁旸涎的坚定,也无奈于自己对这少年的倍加关注,正如他昨日说的,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郁旸涎让他这样难以放心,也因此在每一次陷入困境之前,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担心着白衣少年的生死。 两人凝望片刻,郁旸涎率先收回目光,闭上双目,就此默念口诀,开始调动内息进入地脉勘察。而洛上严唯恐郁旸涎在试探地脉之时太过心急,便立即跟上。 两股气息一旦进入地下便受到了极强的阻扰力量,越来越汹涌的气浪让气息的前进显得尤为困难,尤其伴随着地脉的深入,炽热之感更为强烈。 “郁兄,你看!”洛上严指着前方道。 郁旸涎顺势望去,只见各方气息交汇的终点处正是一点金光,虽然并不十分明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着此处空间中的一切。 郁旸涎正要向着那一处金光靠近,却被洛上严拦住,他回头时,只见玄袍少年的眉宇之间满是担忧之色。然而不等他开口相慰,他便听见洛上严道:“那处金光的力量我似是接触过,你且在我身后。” 不待郁旸涎回应,洛上严便抢先向着金光而去。 郁旸涎只得即刻跟上,却因为周围的阻力而不得不减缓了前进的速度,但他见洛上严却仿佛并未受到多少阻力,那道玄色身影竟就这样与自己拉开了越来越大的距离。 “洛兄!”郁旸涎情急之下大呼一声,然而洛上严似是未曾听到,依旧冲着金光而去。他唯恐洛上严遭遇危险而自己无法及时相助,便加快了跟随的速度。 周围涌动的气息犹似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而齐齐向郁旸涎发动攻击,每一道气息都犹如利剑在白衣少年周围划刺而过。郁旸涎一心顾念着洛上严的安慰,即便时刻防范着这些热芒的进攻,也依旧会有大意之时,不过须臾之间,那袭白衣之上便已多出了几道血痕。 然而就在郁旸涎应对自保之时,洛上严的身影已完全冲入金光之中。郁旸涎情急之下再顾不上那些刺向自己的热芒,飞身向着金光而去。 周围的热芒仿如骤雨疾来,有些被郁旸涎化开,有些则成为了伤及白衣少年的缘由。伤口处蔓延开的焦灼感受在越发细密的血痕下逐渐连结成一张网,将郁旸涎包围其中,硬生生燃动着他要进入金光之境的意识。 郁旸涎只觉得自身体力在这样强力的袭击之下迅速流失,尽管意识也随之淡薄起来。这样的冲击就好似昨日他遇到的那股强劲阻力,然而此时此刻他不会就此退离,只因洛上严已先他冲破了这道屏障,此时不知安危。 在与热芒相抗多时之后,郁旸涎终于接近了那一处金光,然而炽烈之感较之方才瞬间强烈许多。他唯有调动内息来抵抗这股出人意料的热浪,并且抵挡着其中所蕴含的阻挠力量,尽力的靠近金光的中心。 视线中充斥着刺眼的光芒,郁旸涎即便打开了灵目也只得暂时缓解。这正是几次与大羿封印交锋时产生的感受,这也让郁旸涎断定正要冲破这层障碍,就能解除到此处封印的核心。 然而越发强烈的金光迫使着郁旸涎紧闭双眼,将自己置入无法视物的境地,也就此更难以躲避热芒的袭击。 就在郁旸涎身陷险境之时,班府中裴陆予正因为被困于锁障一事与班及幼发生了冲突。 “这么危险的事,我如何能袖手旁观!”裴陆予怒道,“郁师弟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同门门交代?” “何需你交代?”班及幼反问道,“郁兄离开太虚山多年,若要交代,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如今事关上古封印,凶险万分,你哪怕跟着去了,又能做什么?” “至少我能为郁师弟护法,助他一臂之力。”裴陆予振振有词道。 班及幼见裴陆予此刻当真怒在心头,并不想与他再深化矛盾,便软言相劝,问道:“你有心护你的郁师弟,可有心保护自己?需知此行困难重重,若有闪失便可能丧命。郁兄灵术高你许多尚且没有把握,你若去了,万一不敌,他还要分心照顾你,岂不是事倍功半?” 裴陆予此刻只计较着班及幼和郁旸涎合谋困住自己,并听不进这番劝说,道:“不论有多凶险,我只知你们暗中联合将我困在此处。我知我无能,但你们这样做,也未免欺人太甚。” 一直以来,裴陆予因为自身平平无奇的灵术修为而感到自卑,平日应付一些小困境尚且足够,但此次在得知将要面对的事封豚这样的上古凶兽,他也害怕担忧过,唯恐自己成为了郁旸涎的拖累。但因为身边人并未明确地表示过,他便将这份心情隐忍在心底,可今日班及幼居然伙同郁旸涎直接将他困在房中,便是清清楚楚地将他的无能摆在了大家眼前。 裴陆予的怒目相向和最后的这句话让班及幼明白了这太虚家弟子的心思,他不免暗道自己的疏忽,未曾留心到裴陆予这样的心情,一时间内心充满愧疚,道:“是我疏于照顾你的心情,这道锁障是我请郁兄设下的,你心有烦恼,只怪罪我就是了,切勿对郁兄不满。” 裴陆予未曾料到班及幼会在此时低头,见眼前少年满是歉意的眉眼,他却一时语塞,盯着班及幼良久都未再说话。 班及幼并未回应裴陆予的目光,只是在沉默多时之后长叹了一声,道:“我不懂你们这些修习灵术之人的心思,我只是以自身一个普通人的心情在关心我想关心之人。郁兄和洛兄的安危我自然记挂,但比起他们,我更在乎你的生死。” 裴陆予不料班及幼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言辞,一时间深觉错愕,哑然无言。 “裴陆予。”班及幼低低唤了一声,正将目光落在裴陆予怔忡的脸上,他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是根木头。” 班及幼过去或是调侃自己,或是肃容相对,都未曾让裴陆予有过如此时此刻这样异样的感受,就好似心底某一处被打了一拳,除了隐隐作痛别无其他。 裴陆予的沉默让班及幼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摇头道:“罢了,都说了你是木头。” 见班及幼就要离去,身影颓然,裴陆予不由自主地唤他道:“毓泉君。” 班及幼闻声止步,道:“郁兄说三日之后这道锁障就会自动解除,如今你我皆无能为力,只能请你在这屋中待上三天了。” “我……”裴陆予不知再作何回应,最终只是看着班及幼黯然离去。 第三十四章·血浪滔天 郁旸涎穿行于地脉金光之中,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无边火海,虽未有火焰灼烧,却已肌肤焦灼,尸骨成灰。 神智便在这样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及至最后,郁旸涎已经感受不到自身存在,那些热芒划过身体时的痛楚也一并感觉不到,脑海中唯有洛上严最后消失的影像。 “洛兄!”郁旸涎惊坐而起,周身疼痛自不必说,稍后他便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幽暗之境,身下虚空一片却又似有地面。 “郁兄?” 洛上严的询问声传来,让郁旸涎当即举目四望。一片幽黑的境地中,有微弱的金色光芒靠近,光影中似有一道人影,郁旸涎确定那就是洛上严。 白衣少年向着那缓缓靠近的身影快步走去,然而因为体力收到巨大损耗只是他不过走了几步便无力支持。将要倒下之际,他猛觉肩头扶来一只手,抬眼时,洛上严正在面前。 “郁兄!”洛上严身上也有几道血痕,伤口处的衣衫有些焦黑,然而他见郁旸涎的伤势比自己严重许多,如今一身白衣几乎变了色。 得见洛上严尚且平安,郁旸涎遂安心不少,他示意洛上严扶自己坐下,随后便开始运功调息。 此处虚空之境与世隔绝,四下一片漆黑,唯有洛上严身上竟有奇异微光闪动,也就此照亮了一些郁旸涎的面容。他看着白衣少年渐渐缓和的脸色,眉间的紧张才随之放松几分,待郁旸涎睁眼,他即刻问道:“感觉如何?” 郁旸涎看来虽然虚弱,却已经恢复了不少,回道:“你进来多久?可探查到什么?” 洛上严明白郁旸涎心事,便回头望着身后的一方虚空道:“我方才在那里感觉到有异样气息,但不见你进来就不敢轻举妄动。你若觉得好些了,就随我一同过去吧。” 郁旸涎与洛上严在虚空中走了多时才发现在这个空间的深处另有一点光亮,犹如指引一般。此情此景不禁令他想起在大梁北郊山崖下的一切,他立即扣住洛上严,似是要阻止身旁这少年的靠近。 “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那里应该就是封印的真正所在。”洛上严凝眉道,“你随我身后过去。” 不待郁旸涎反驳,洛上严便先行提步上前。郁旸涎未免突发意外,即刻跟上,又走了一段之后,他们终于站在了光点之前。 这处光源中的确有隐约的纹路联结,郁旸涎仔细去看,发觉光路连城的形状和当日见到的沁尧山山林组合图案如出一辙,而且当他回忆起大梁山崖下的封印时,也能对应出相应的部分,因此他能断定,这便是古丘的封印所在。 洛上严见郁旸涎若有所思,自己却如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引导,缓缓抬起手,掌心正对着光源中的图案,随后自那图案中探出一缕光线,与他的手心相连。 就在这样的联结完成的瞬间,原本平静的虚空之境内突然发出了震动,从最初极其轻微的动静慢慢演变成犹如地动山摇之势,而光源处的光亮也伴随这逐渐强烈的震动而越发明亮,一切就仿佛当日大梁的情境重现。 郁旸涎暗道不妙,想要立即将洛上严推开,然而正在他出手的瞬间,光源内的封印的力量似是达到了极盛的境地,伴随着轰然一声,金芒迸射而出,将一切就此吞噬。 待郁旸涎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洛上严正躺在自己身边。他将昏迷的少年唤醒,又在此同时听见了犹似野兽的嚎叫声。 “封豚……”洛上严虽是方才醒转,却已被这叫声惊醒了神智,他下意识地拉住郁旸涎道,“不可轻举妄动。” 郁旸涎只等洛上严稍作恢复之后便循着那叫声而去。 不同于封印之外的虚空无极,此时郁旸涎和洛上严似是处在一处洞穴之中,周围石壁嶙峋,犹被火光映照一般满眼赤红。 极其干燥的空气让郁旸涎十分不适应,耳畔阵阵不歇的野兽叫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察觉到郁旸涎的异样,洛上严当即停下脚步,这才发现郁旸涎的脸已然通红,满头大汗,他不禁问道:“郁兄,还能坚持么?” 郁旸涎稍稍定神之后才道:“继续。” 洛上严此时伸手拉住郁旸涎,见郁旸涎登时吃惊地看着自己,他只认真道:“这样安心一些。” 如此六字,平淡至真,郁旸涎内心的烦躁之意也仿佛被抚平了许多,见洛上严要走,他便立刻跟上。 及至地脉山洞的终点,眼前景象令他二人震惊不已。前方那一坛血池汩汩沸腾,自四方高悬至血池之上的粗壮铁链正锁着一个巨大的兽形头骨。许是年深日久受这血池熏染,现今那只头骨已呈现出血色,看来诡异非常。 郁、洛二人正要靠近,嚎叫之声猛然加剧,随即顿起狂风,竟将那铁链吹动发出了声响,血池中的血水也犹如倾覆一般,崩腾涌来。 郁旸涎凭空画下一面虚无屏障暂时抵挡汹涌的风势同滔天血浪。 体内持续不断地气息乱窜在此时变得更为难以控制,洛上严感觉到正在膨胀的力量试图冲破身体的限制,他亦无法在这样的时候加以控制,只能咬牙忍受着这股强大力量的侵袭。 疾风并着血浪来势汹汹,郁旸涎本就负伤,如今应对这样攻势自然十分吃力,僵持不过须臾,他便觉得难以抵挡,然而洛上严此时的情况极不乐观,他却无法再分心关顾。 当血浪一点点渗透过那道气障沾落至洛上严身上时,那些在洛上严体内杂乱无章的气息似是立刻找到了交汇的方向,齐齐而去,也随之带动了那股不断涨大的力量。 满眼血色之中,有金芒穿透而出,犹如利剑一般,劈斩开铺天盖地涌来的血浪。 郁旸涎从未见过洛上严有过像此时此刻一般弑杀的模样,然而在他眼底涌动的戾气之下,又似有无可亵渎的威严正义,让郁旸涎以为眼前之人再不是他所认识的洛上严。 洛上严在疾风血浪之间冲向那血池上方的巨大头骨,却始终无法穿过最后的那一道阻碍屏障。他犹如疯了一般,将金芒幻化而成的巨剑在虚空中挥动,每每斩至屏障之上,便有野兽的惨叫声传来。 “洛兄!” 血浪之上的玄色身影本有金光相护,然而在彼此抗衡的僵持之下,那阵光芒被逐渐淹没在滚滚巨浪之中。 郁旸涎眼见金光衰弱,血浪扑涌在洛上严身上,那人却依旧举着金光之剑试图破除那道屏障。他心知再这样拖延下去,洛上严兴许将被血浪吞没,自己也将葬身于这一方血池之中。 无计可施之际,洛上严取出一只玉瓶。瓶中所盛,是他在洛上严回到班府尚且昏迷时采录的洛上严的血。因为有了大梁的经历,他本想利用这血打开此地封印,却不想这次竟能顺利进来。而现今的情况,或许唯有这血能救他们脱困,是以他决定一试。 玉瓶被打开的瞬间,瓶内的血便即刻涌出,迅速融合入周围崩腾的血浪之中。只在眨眼之间,那源源不绝的巨兽吼叫便变得更为凄惨,连同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晃震起来。 这样剧烈的震动带动了充斥在山洞内的所有力量,彼此冲撞,互相攻击,试图摧毁所有可以触及之物,自然也就包括现金身处其中的郁旸涎。在视线尚能看见周围情形的最后,他望见洛上严手中的一束金光劈向了那道屏障,并且似是切实劈入了屏障内部,顺势而下。 悲惨至极的野兽叫声在顷刻间传来,震得郁旸涎神智混乱,视线就此一片血红,就连金光也无法看见,整个身体犹如浸泡在浓稠的血浪之中,而他并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一切的发展就如同在当时在大梁一般,待郁旸涎再度醒来之际,他已身在沁尧山下,而洛上严不知所终。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郁旸涎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之上,周围的树木花草皆已枯萎,整座山中尽是荒芜颓靡的气息。 “莫非封印已被破除?”郁旸涎暗道,忽然听见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了裴陆予的声音。 “郁师弟!”裴陆予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郁旸涎,惊喜道,“总算找到你了。” “洛兄呢?”郁旸涎问道。 “他还在昏迷之中。”言毕,裴陆予便见郁旸涎如释重负地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郁旸涎已经身在班府之中。 “郁师弟。”裴陆予欣喜道,“洛兄说得没错,你果真醒了。” “他没事了?” “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已无大碍,此刻他正在自己房中运功疗伤,所以才由我来照顾你。”裴陆予见郁旸涎要起身,他立即拿来细软,待让郁旸涎坐好了才继续道,“古丘的封印被破除,封豚之祸解了。” “解了?” 裴陆予连连点头道:“解了。那天城中的百姓来班府要人,连着两天都聚集在大门之外,后来他们聚众闹事,毓泉君请了府衙中人过来都没能控制住场面,但洛兄突然回来了,而且拖着一只巨大的兽形头骨,将所有人都惊住了。” “那些百姓一看见那只头骨就再都不敢说话了,而洛兄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出了原本刺在兽骨额心的那把剑。顷刻之间,风驰电掣,那块兽骨就在突来的疾风之中化作了齑粉,甚至在空中莫名自燃,就这样消失了。”裴陆予一旦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却也很是兴奋,“洛兄说,那就是封豚的本元所在,如今被彻底打散,再也不会为祸桂陵。那些百姓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眼见着那团火在空中燃尽,便再不敢造次。” 这便是洛上严自古丘回至桂陵所做的第一件事,但在此之后,他便陷入昏迷之中,而裴陆予也开始四处寻找郁旸涎的下落,直至那一日他再次进入沁尧山,才在山脚下找到了失踪多日的郁旸涎。 关于在地脉山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郁旸涎仅能凭猜测作出判断,因为洛上严就如同失忆一般完全记不得后续的经过。他不想去猜测洛上严是有意隐瞒还是当真不再记得,只在见到那玄袍少年如同过去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便觉得就此安心。 裴陆予之后问起过郁旸涎在失踪的那几日里究竟去了何处,然而他就如同洛上严之前下落不明一般,根本记不起在那些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兴许确实是封印影响,他也就此理解了洛上严。 郁旸涎在桂陵又多留了一段时间,确定城中房屋的重建工程进展顺利之后,才决定启程前往马陵。 然而在离开桂陵之前,郁旸涎同裴陆予说起了大梁封印之事。裴陆予知道郁旸涎始终放心不下大梁封印,便提议自己前往大梁查看,一旦有消息便通知郁旸涎。 郁旸涎由此才放心。离开桂陵的当日,他与洛上严在桂陵城门下同裴陆予告别,看着裴陆予驾马离去的背影,他听见洛上严问道:“日后他如果见到毓泉君也去了大梁,会作何感想?” “想要知道,等毓泉君去了大梁和裴师兄见了面,我再替你问问。” 洛上严似是惊奇地盯着郁旸涎,道:“我万万想不到,这种话竟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郁旸涎只是莞尔一笑,抬头望着北方天际,道:“马陵之行还不知会有何种惊险……” “最坏不过一死,有郁兄在身边,死有何惧?”洛上严抢言道。 洛上严此言正中郁旸涎心事,他所忧虑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过去一人独行并无牵挂,现今有身边这玄袍少年相伴,虽然始终不曾完全坦诚,却已在几回生死之间结下情义。世间再无第二个洛上严这样令他紧张记挂,倘若最终结果并非预期,或许且在如今好生相待也不枉此生相逢。 郁旸涎这样想着,竟不知洛上严已经驾马跑出了一段距离。待他抬头望去,那少年行将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 第三十五章·布衣书生 马陵城外有既黎山,山势高耸,或有层云低垂时候,山峰入云,半山遮掩,犹似仙境,及至晴好,满山葱郁,飞鸟走禽不绝,山野之趣尤其盎然。 郁旸涎还未入山,只是遥望那一山苍翠浓郁,不禁叹道:“马陵竟有这等奇山,当是好事。” 自离开桂陵之后,洛上严便少见郁旸涎展露笑颜,今日见这白衣少年眉目含笑,似是有些高兴,遂笑道:“敢问郁兄,我们是先行入山,一探山中奇妙,还是直接进入马陵,找你口中的那颗吉星?” 郁旸涎仍是望着晴空之下葱茏浓密的漫山青翠,道:“此山应是集有天地灵气精华,你我在桂陵受的伤至今还未完全恢复,不如先行入山,借助精气疗养几日,再入城也不迟。” 话虽如此,洛上严却见郁旸涎眉宇之间又一次展露出些许愁色,他只驾马跟在白衣少年身旁,道:“之前毓泉君托人传回消息,说小甄儿已经和孟氏回了桂陵,一切无恙,那时才见你眉宇舒展了一些,现今好不容易再见你展颜,竟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又愁眉不展了。郁兄啊郁兄,你这心中所系究竟是如何困难纠结之事?” 洛上严一番感叹只似信口说来,坐在马上摇晃着身体看来悠闲,他的目光也只是从郁旸涎身上瞟过,全然一副漫不经心之态。 桂陵一役之后,郁旸涎同洛上严的关系似是更近了一步,他时常会听见洛上严听似怨怪实则关心之语。然而玄袍少年的询问却从未得到过他正面的回应,每每被这样问及,他只是沉默不语,而洛上严也不追问,两人就此心照不宣地将此篇翻过。 郁、洛二人就这样入了山,听着鸟啼兽鸣一路行进在去往既黎山山巅的小道上。 日落时分,二人终于登顶,虽已夕阳渐下,但极目之处正是一片大好风光,除了山林景色,就连马陵城也能收入眼底。暮色之中,一切温柔,总是让人莫名生出眷恋。 于是两人便暂且在这山中疗伤,一留就是数日。郁旸涎的内伤比起洛上严似要严重一些,是以一日之中的大部分时辰里,他都在山巅之处静养调息,而洛上严不是在一旁静默相伴,便是在山林中和那些飞禽走兽为伍,一切都显得怡然自得起来,仿佛人生本就这样惬意从容。 “郁兄。”洛上严算准了时间来到山崖之上,顺手丢了野果给郁旸涎,他便自己在一旁坐下吃了起来。 郁旸涎看着手中的野果,想着洛上严这几日总是变着法的摘各种果子回来,心头不免欣喜,但也能够证明这既黎山的神奇,竟能让洛上严日日变着花样采果子。 “你的伤如何了?”洛上严问道。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就能下山进入马陵了。”郁旸涎回道。 正是在郁旸涎停止话音的瞬间,万里晴空忽然变色,黑云迅速聚拢而来,乌泱泱地在天际翻涌不止,狂风打起的同时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声响。 “洛兄!”郁旸涎当即快步走向洛上严,下意识地伸手扣住那玄袍少年,两人紧紧挨在一处。 郁旸涎并听不清楚随风而来的究竟是什么声音,肆虐的疾风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停止,而方才还涌动不止的厚重黑云也在眨眼之间消散,天空再度晴光大现,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怎么回事?”洛上严奇怪道,见郁旸涎已然沉下眉目,他便料到情况不会乐观,当即敛容问道,“难道和大羿封印有关?” 郁旸涎掐指一算,却摇头道:“不知。” 洛上严不作追问,正当无声时,他又听那白衣少年道:“即刻去马陵吧。” “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呢?”洛上严关切道。 “不碍事。”郁旸涎一面说,已经一面去牵马了。 洛上严只得跟着郁旸涎就此进入马陵。 只是站在马陵城门之下,看着进出的城中百姓,郁旸涎便感受到了整座城中显得怪异的氛围。 洛上严见他眉头蹙紧,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些百姓,一个个行色匆匆,神情慌张,想必是城中出了什么事了。”郁旸涎回道。此时他正牵着马走向城门,不料迎面撞了个中年妇人,他见妇人一脸忧虑,便好心问道:“这位大婶,你没事吧?” 妇人抬头见到郁旸涎时,有一刻的惊艳,然而这少年纵使英俊,此刻也是无用了,但出于好心,她劝道:“你们是外乡人?要进城?” 郁旸涎点头道:“正是。” “我劝你们还是走吧。”妇人道。 郁旸涎与洛上严交换了眼色之后,又问道:“还请大婶明示。” “这马陵要不太平咯。”妇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止是马陵,哪都不安全了,不过还是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去吧。” “既然哪都不安全,又哪里有比较安全之说?”洛上严反问,安抚那妇人道,“大婶莫慌,既然一切还未发生,便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不如你同我们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巫师刚刚说了,天下就要打乱了!魏国和秦国要开战了。”妇人严肃道。 “魏秦已不是首次交战,何须如此惊慌?”洛上严问道。 “这次不一样!巫师占卜,说这次开战发生不可估量的灾难,莫说是魏国和秦国,其他各国也会牵扯进来,这天下就没有太平日子了。”妇人此时的愁色比方才更甚,见郁旸涎和洛上严不为所动,她最后劝道,“巫师既然这样说了,就不会错的。年轻人,趁着这仗还没打起来,你们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眼见那妇人匆忙离去,洛上严只同郁旸涎无奈一笑,继续朝城内走去,道:“就算魏秦当真开战,也不会立刻影响到马陵,这些人,平日里听信那些巫师的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样离谱的话也信,当真糊涂。” “魏秦两国局势向来紧张,普通百姓又对巫师巫术偏听偏信,难免受到蒙蔽,若有人有心利用加以诱导,散布谣言,就……”郁旸涎话语未毕,便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吵嚷。他举目望去,只见前方街上围着一大群人,似正在围观什么。 待郁、洛二人到达人群中,才知原来是城中的巫师正在开坛祭祀,而眼下围拢在此处的便是前来膜拜的信众。 洛上严随意问了身边的一个百姓道:“敢问这是在祭祀何物?” “刚才风云突变你没有看见吗?”那百姓瞪大了双眼问道,“马陵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巫师大人说了,是天有异象,要变天了!” “这变天的意思,是天下大乱?”洛上严笑讽道。 那百姓见洛上严如此不恭便生出了恼意,脸色已然很不好看,却仍旧道:“这等大事,岂容你这样儿戏对待!现在巫师大人正在测算天意,看看有没有转机。否则这世道再乱,我们还如何活得下去。” 洛上严见那人一副不容人置否的模样便不再自讨没趣,同郁旸涎一起,这就离开了人群。 “天下如果真乱了,这帮愚民可如何是好?”洛上严感叹道,“魏国百姓如此愚昧,我还真不禁担心起这战事如果真起,他们如何抵挡得住秦军铁骑。” 郁旸涎对此不表,只是低头凝思。 “郁兄。”洛上严唤道,见郁旸涎并未作答,他便不再打扰。 稍后二人进入一家客栈,才坐下要点菜,却被客栈内的一个声音吸引了视线。 郁旸涎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布衣书生站在一群人中,振振有词地发表了某些言论。 “魏秦之间,从无和睦一说,两军不战,不过是没有合适时机。若真到发箭之时,诸位只管看好,必定是激烈之斗。”那布衣书生看来其貌不扬,此时说话却中气十足,眉眼之间似有睥睨天下之气,昂首站在众人中,颇有气势。 “打仗哪有不激烈的?除非是两国实力悬殊,胜败毫无悬念。”有人不满道。 “兄台以为,魏秦开战,激烈否?”布衣书生问道。 “西蛮秦国,如何与我大魏比肩?大魏万年,我王万年。”那人毫不犹豫道。 如此言论,引来其余人附和,然而那布衣书生只是笑看着这些人,不发一语。待他们安静之后,他才收敛笑意,正色道:“魏秦之战,旷日持久,必不会是一方压制,我赌,死伤惨重。” “我魏国怎会输给西蛮秦国,你这厮竟在这里胡言乱语……” “这位兄台,我只说死伤惨重,可未说过是秦胜魏败,凡是需当慎言,慎言。”布衣书生佯装惶恐道。 “兵家相斗必有胜负,先生不如说说,觉得谁胜谁败?”郁旸涎扬声问道。 布衣书生闻声望去,见是个风度翩然的白衣少年,当这少年引去众人目光之后随即便有惊叹,他亦同旁人一样,惊艳于郁旸涎的容貌。 短暂意外之后,布衣书生见郁旸涎仍在等待自己做出回答,他却只是让出坐席道:“小兄弟不如坐下再说。” 郁旸涎由此入座,那布衣书生便继续道:“天下但凡发生兵祸之事,只是苦其百姓,若是死伤惨重,即便赢了,也是元气大伤,这赢同输,实则并无多大区别。” “输者割地,有辱国体,等同羞辱,先生还以为输赢相同?”郁旸涎问道。 “如今世道,今日冠我之姓,明日就可能改为你姓,所谓国体,说说而已,当真能够立足稳固,再来谈国体国威,否则都是虚幌。”布衣书生摆手道。 “方才我来客栈的路上见到有巫师做法,说是天下大乱,魏秦将战,如今听先生这样分析,这一仗是打不得了?”郁旸涎问道。 “打不打得,可不是我说了算。今日不过是在这里随意聊聊,魏秦之战可聊,楚齐燕赵,甚至是其他都可说,小兄弟可别一味钻在魏秦之间……” 那布衣书生还未说完,便有一队差役冲入了客栈之中,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扣住。 “可是张仪?”为首的差役问道。 布衣书生见挣脱不了,便回道:“正是。” “带走。”差役一声令下,便将张仪就此带走。 郁旸涎听着张仪不满地责问,不禁蹙眉。 稍后用膳,洛上严道:“我已打听清楚了,这个张仪,白日里到处‘胡言乱语’,动摇民心,所以府衙的人才将他带走,要治罪。” “是说魏秦之战?” “嘘。”洛上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略略含笑道,“马陵中人极信巫术之道,如今那些巫师说天下将乱,魏秦有战,弄得这里人心惶惶。未免人心不稳引起混乱,府衙现在对那些但有偏帮他国言论之人就要从重处置,张仪已不是第一个。今日他被带去府衙,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郁旸涎闻言脸色更差,不由转过视线看着客栈敞开的大门,想起张仪被差役带走的情景,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吉星?” 第三十六章·杯中天下 郁、洛二人就此在客栈中住下,稍后又在马陵城中四处游走,是谓探查当地情形。如他们刚进城时所见的那样,百姓对巫术的迷信根深蒂固,城中也有不少巫师混迹,日日说着一些蛊惑人心的言论。 洛上严对此摇头道:“马陵也算是魏国大市,不想居然是这等状况,不是来了这一趟,我还不敢相信。” 郁旸涎却是一路沉默,始终凝神若有所思,及至他不经意抬头,才见人群之中走来一道身影,正是方才在客栈中被差役带走的张仪。 那布衣书生此时略微歪着身子,显然是在府衙中被动了刑,为了缓解疼痛才摆出这样奇怪的姿势行走。待他看见郁旸涎,原先因为吃痛而有些拧在一块的眉头就此舒展,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扬声道:“小兄弟。” 郁旸涎见状当即迎了上去,恭敬道:“张子。” 张仪从来布衣,曾有求官之心却多无下文,往日与人相处也未有人对自己这样态度,他吃惊之余忙摆手道:“小兄弟不必如此,看你我衣着,该是我与你更礼敬一些才是。” 郁旸涎见张仪要走,便随在他身旁,皱眉道:“下手太重。” “我只是挨了些板子,比起那些要在狱中待上好几日之人,已是幸运多了。”张仪笑道。 于是三人回去客栈,郁旸涎特意让小二准备了软垫供张仪歇息,他再奉茶道:“我观张子之意,是对自己的遭遇早有料想?为何不就此闭口,还要惹祸上身?” 张仪大笑出声,却是牵动了身上痛处,他蹙眉低吟一声,低笑道:“偏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郁旸涎杯道:“张子妙人,以茶代酒。” 张仪品茗之后,再看郁旸涎与洛上严,问道:“两位小兄弟从外而来,到了马陵可有什么打算?” “随处游学,恰好经过马陵,就想在此处多留几日。”郁旸涎回道,“张子似也不是马陵人,可有要去之处?” 张仪顿首,稍后才道:“大梁。” “谋求官职?” “否则学无所用,不如不学。” 郁旸涎迟疑,道:“我有一问,想请教张子。” “小兄弟但说无妨。” “张子可知当朝惠相对魏秦之争的心意?” 张仪思索后才答道:“惠相所思深切,不过这其中还是见仁见智。” “如何说?” “魏秦邻壤,素来争端频发。西秦过去羸弱,但在经历卫鞅变法之后,国力已有明显提升,纵观前几次两国战事,便可知秦国已非当初的秦国。”张仪回道。 郁旸涎细细斟酌过张仪之言,面色初露笑容,问道:“渐强之国崛起,与魏之大国相比,又如何?” 张仪摇头笑道:“便是我被‘请’去府衙之前说的那样。” “可有破解之法?” 张仪眼中顿现精光,盯着郁旸涎颇为诚恳的神情,将这初初见面的白衣少年再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小兄弟是问破秦之法,还是攻魏之策?” 便是这一句询问,让此时的气氛紧张不少,郁旸涎看着张仪颇具探究的目光,那双镇定沉稳的眼眸中似有平定天下之策,看得郁旸涎心头一动,却还是不敢就此肯定。他以浅笑掩饰了心中所想,道:“只是不忍死伤惨重,毕竟百姓无辜。” “大争之世,哪有不流血伤命的?只要这天下一日分裂,争端便不会停止。”张仪感慨道,“只是不知我张仪,可有幸运一睹裂土重整,天下大定。” “张子要去大梁,是已有了破秦之法,要向魏王献计?”郁旸涎试探道。 张仪反问道:“小兄弟方才问起惠相,我倒是想问问,你可知惠相对魏秦之战的看法?” “魏败于秦数次,兵力受损严重,公子卬依旧进言发兵,但惠相却每每劝诫魏王止兵休戈。惠相之言,意在休养生息,毕竟一国之力,不可急速消耗,需要调理恢复。当初三晋分家,魏有插足。晋之下场,未必不是魏之将来。”郁旸涎道。 张仪不禁拍手,举杯与郁旸涎道:“请。” 郁旸涎小啜茶水,道:“张子如此,我便以为此去大梁未必顺利。” 张仪似是有所触动,正色问道:“何解?” “惠相以退为进之举不可谓不明智,而魏王实则更心仪公子卬之战略,却就听从惠相所言,暂且按兵不动。我妄自猜测,张子虽非公子卬同道,却也不在惠相所想的道路之上。倘若当真入朝,有惠相在前,张子之言未必会被魏王采纳,还可能陷入惠相与公子卬之间的争端。”郁旸涎道。 张仪再将这白衣少年看了一遭,亦将郁旸涎这番言论细细咀嚼,道:“小兄弟对魏廷之事了解甚深。” “我在大梁停留过一段时日。”郁旸涎回道。 “我倒是忘记了,小兄弟四处游学,可还去过其他地方?” 张仪此问别有深意,郁旸涎迟疑之后,昂首正坐,道:“诸国都有游历,入魏之前便是在秦国。” “小兄弟一观诸国之貌,心中就没有心仪之处?” 郁旸涎笑道:“自然是有的。” “可愿意与我一说?”张仪见两人杯中茶水将尽,便要去斟茶,然而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才稍稍动了动身子,便是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郁旸涎见状拿起茶壶,此时才发觉洛上严不知何时已然离去,他与张仪谈兴正浓,便暂且不去顾及洛上严的去除。与张仪倒了茶,他才继续道:“山东六国风貌各有妙处,齐楚之强,魏国之雄,甚至燕齐韩三国亦令人心动。” “秦国如何?” 张仪问得毫不犹豫,郁旸涎却打得有些迟疑,他与眼前这布衣书生相视多时,目光之中各有他意,却都看来坦荡,最后他垂下眼,嘴角微扬道:“秦人可爱。” “小兄弟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兴趣,不知能否细细说来?”张仪问道。 “实不相瞒,五年之前我便已经到过秦国。彼时商君健在,孝公当政,秦国之势已非昔日积弱之象,然而变法未成,与山东诸国相比,依然势弱。但我从秦人身上感受到了在他国从未感受过的坚持。商君虽非秦人,却有秦人之坚,变法艰难,从未移志,秦国虽弱,秦人也从未放弃图强之心。尤其孝公一心强秦,与商君君臣一心,我非秦人,也是十分感佩。”郁旸涎道。 张仪不禁点头,思虑之间又有疑问,随问郁旸涎道:“孝公胸襟,我虽为魏人也由衷敬佩,卫鞅之才属当世罕有。如今孝公故去,卫鞅惨遭车裂,小兄弟对此作何感受?” 至此,郁旸涎目光瞬间暗淡,方才谈吐间的疏朗之气也渐渐沉重。他垂眼沉默了半晌,张仪便安静相待,待他回神时,才发觉那布衣书生似乎一直那样静默地看着自己,眼中带着几分恍然大悟,而他也未作掩饰,大方道:“商君之死,令人惋惜。” 张仪见郁旸涎尚且坦诚,这少年方才的眉眼之中确实情愫深沉,他便料定郁旸涎所言绝非虚词,便对他又心仪不少,道:“小兄弟对秦国现任国君,可有观瞻?” 郁旸涎微顿,稍作考虑之后回道:“孝公之子,想必继承其父遗志,秦人风骨,不容小觑。” 张仪对此不置可否,饮茶道:“秦君赢驷,昔年曾因触犯卫鞅新法而被流放,期间经历外人不知,后回到秦国却大力推崇新法,却依旧未能免除卫鞅遭遇车裂的命运。小兄弟以为,秦君此为是何意?” “张子看现今诸国,国中势力,各在何人手中?”郁旸涎问道。 张仪自然心知,不论秦国还是魏国,再或是其他各国,国之重权皆在公族大家之手,同出一姓,是谓手足,自然会彼此袒护,以保共荣。秦君所为正是为了稳固宗族势力而不得不处决卫鞅,但并未因此推翻卫鞅之法,足见秦君内心对此的认同。 见郁旸涎此时神情,张仪便已明了,然而这些话不言自明,他便给了郁旸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举杯道:“以茶代酒,敬小兄弟一杯。” 郁旸涎回敬道:“不敢。” “卫鞅之法,对事不对人,于旧公族而言,便是削弱了其手中特权,必定会受到反对。但若对百姓而言,便是给了极大鼓舞。无怪乎秦人越战越勇,秦国越变越强,孝公与现今秦君,可谓深有远谋。”张仪赞道。 “张子此言若是被旁人听去,兴许要再进一次府衙,吃一顿痛了。”郁旸涎笑道。 张仪闻言只觉有趣,便同郁旸涎一起笑了出来。 “恕张仪直言,我看小兄弟举止言谈,并不是普通游学士子,你对魏秦两国局势十分了解,更似是……” 郁旸涎即刻叉手道:“我以诚结交张子,与我究竟是何身份并无任何关系。张子要去大梁,我真挚祝福。只盼张子仕途坦荡,一切顺利。” “现今世道混乱,我一人独行,难免有些戒心,小兄弟莫怪。”张仪致歉道,“今日与小兄弟一席座谈,很是畅快。相逢即是有缘,张仪荣幸。” “张子言重。”郁旸涎道。 张仪左顾右盼片刻,问道:“一番畅谈竟就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你那位同伴何时走的,我都未曾留意。” 郁旸涎向客栈门外望去,见已是日薄西山,这才想起洛上严已经离开多时,不免有些歉意,遂与张仪道:“叨扰张子多时,暂且告辞。” “小兄弟且慢。”张仪唤道。 郁旸涎此时已经起身要走,听张仪开口,他便停步问道:“张子何事?” 张仪停顿稍许,道:“只是有些意犹未尽,想问小兄弟可愿同进晚膳,再来闲话?” “冷落好友多时,我先去与他打声招呼。张子先请,我随后就到。”言毕,郁旸涎告辞离去。 张仪看着那少年匆匆走开的身影,回想着两人之前交谈的内容,不禁莞尔,这便唤来了小二要备晚膳酒菜。 第三十七章·别有用心 郁旸涎至洛上严房外,叩门后见洛上严相迎,他因先前只顾张仪而怠慢了这玄袍少年而略有歉意,遂有些犹豫地迟迟没有进门。 洛上严却是一脸坦然,也看出了郁旸涎的心思,他便自己转身回座,道:“自与郁兄相识,便甚少见你与人畅谈,未免扫兴,我才回房,郁兄不必在意。” 方才意识到洛上严离席的瞬间,郁旸涎便有些心急,这样的担忧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急于找洛上严解释,然而在见到洛上严时,他却又哑口无言,全然不似以往从容。 稍待了片刻,洛上严见郁旸涎仍是站在门外,他便问道:“怎么了?” 郁旸涎正想开口,却有一阵邪风灌入客栈,来势之凶令人猝不及防,物什翻倒与受惊的叫声一并混杂着充满了整间客栈,而这阵风中,正带着令郁旸涎颇为熟悉的气息。 洛上严同样感受到了夹杂在疾风中的妖邪之气,近乎毫无犹豫地直接从二楼的栏杆处纵身跃下,直接扑向那股气息。 “洛兄!”郁旸涎随即跟上,也发现那股妖邪气息正是冲着张仪去的。 此时的客栈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多数人已逃窜出去,而张仪所在正是风势最强劲之处,周围桌席倾翻,碎物随风飞卷,硬生生将他困在角落中无法逃离。 “先带张子走。”洛上严同郁旸涎道。 郁旸涎一手捏诀,指出气剑,在风墙之上硬是破开了一道缺口,他趁势灌注真气将风墙推裂,见有机可趁便立即飞身上前,一把提起张仪的衣领,带着人先行撤出了客栈。 洛上严见那股邪气欲追张仪而去,便即刻打出一阵掌风,拦截了邪气去路。那股气息因此发怒,转头便向洛上严扑来,却在即将近身时受力袭击而不得不推开。 张仪从未遇过如此怪事,此刻被郁旸涎带到客栈之外依旧惊魂未定,平复了多时才慌张问道:“是何情况?” 郁旸涎蹙眉看着唯在客栈内作怪的邪风,已然知晓了一些缘由,他不由再去端凝身旁的张仪,见这布衣书生仍旧面带惊慌,他更像是在内心确定了什么。 张仪则被郁旸涎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后退一步,又忧虑地向客栈望去,只见那邪风在室内肆虐,吹得门扇狂摇不止,整栋楼也似是摇摇欲坠,几乎要将整间客栈摧毁。 “张子稍候。”言毕,郁旸涎便要回去客栈之中。 然而正是此刻,自客栈内猛然迸出一阵较之先前更为猛烈的飓风,就此破门而出,直接将门扇吹得飞了几丈,连同客栈里的物件一并飞出,砸伤了还在客栈外的路人。 郁旸涎暗道正是那阵邪风想要逃走,他便顾不上与张仪多言,即刻追击而去。 张仪但见白衣少年倏地一下便没了踪影,那阵怪风也就此止歇,而他的周围此时已经躺倒了许多在风中受伤的百姓。他正手足无措时,见洛上严走出了客栈,不似郁旸涎的急切,玄袍少年的眉宇之间更有浓重的隐忧。 洛上严望着邪风与郁旸涎共同消失的方向,正在思虑什么,却忽然发现街角似是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未及多想便追踪而去,留下了不明所以的张仪。 洛上严一直追着那道身影到了马陵城外,却最终还是没能跟上。望着空旷四野,他的眉心拧结更深,却又忽然发现又暗器划空而来。他即刻旋身闪开,那枚暗器便直接钉入他身后的树干之上。待他前去查看,果真见暗器之上刻着“黑骨”纹样。 洛上严拔下暗器握于手中,朝虚空道:“出来吧。” 一旁荒草之中逐渐升起一团朱色烟气,稍后聚成人形,正是朱厌。 洛上严将暗器丟向朱厌,朱厌身形未动,那暗器还未近身便化作了青烟,就此消失在两人之间。 看着洛上严苍白如昔的面容,朱厌却是笑了,道:“解了骨毒之人果真与从前不大相同,虽是死人,眼神倒是凌厉了不少。” 洛上严肃容相待,盯着始终昂头似是高人一等的朱厌,内心少不得生出厌恶,他却直到这上古凶兽必定不会无故现身,也大约能料到其目的,便道:“郁旸涎的口风紧得很。” “主上牺牲了骨女让你能够随同郁旸涎离开大梁,可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朱厌冷道,“你在桂陵时传回大梁的消息,主上并不十分满意,不过你的桂陵之行,倒是另有一桩收获。” “什么?”洛上严惊奇道。 “大羿五星。”目光中的玄袍少年在听见这四个字之后有了极为微妙的神情变化,朱厌将洛上严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地看在眼中,负手从容上前道,“桂林的封豚被彻底斩杀,五星之一已破,主上对此颇为满意。” 朱厌颇具深意的视线让洛上严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主上是要我借助郁旸涎的手,将大羿五星全部破除?” “不要忘记大羿阴阳鱼灵骨之事。” “五星封印,灵骨之宝,都和大羿有关,你自上古留存至今,难道对此没有任何知晓?”洛上严反问道。 “彼时我被镇在太阿山下,外界发生什么,我如何得知?你需明白,我如今为何能够站在这天地之间,站在你面前,不过是因为天下大争,兵戎不止,否则太平盛世,你我可就无缘相见了。”朱厌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盯着洛上严的目光亦显得十分怪异,他稍稍走近洛上严问道,“沁尧山的封印,最后究竟是你谁破的?是你还是郁旸涎?” 关于地底山洞最后发生的一切,洛上严确实没有记忆。若说封印是他破除的,根据班及幼和裴陆予的描述,或许当真如此,然而那天他和郁旸涎一起在山洞中,在失去记忆之前,郁旸涎是否做过什么,他并不得而知。 朱厌见洛上严沉思良久都未作答,他只觉得更加好奇,道:“这件事不是主上问的,是我自己想知道。你如果不想说,我不逼你,但如果当真是你破的封印,你最好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将厄难毒真正地逼出体内。” 隐在长袍中的双手顿时收紧,洛上严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俊秀却透着丝丝阴枭自傲的同伴,不禁追问道:“你有办法?” “这就要看你有没有诚意同我合作了,或者说你有多想清除体内的厄难毒,真正摆脱控制。” 当初在大梁,洛上严只是通过骨女死亡之象摆出了他同时解除了厄难毒和骨毒的假象,他能够离开大梁不过是那个隐藏在一切背后之人为了得到大羿阴阳鱼灵骨而做出的一部分允诺,事实上,他一直忍受着厄难毒的侵蚀。 一旦想起自己时刻都在郁旸涎面前做戏,洛上严便心生悲伤,然而他并不能就此告知郁旸涎这些真相,毕竟他虽为死人仍有命,而这条命就握在那位主上手中。他若当真再死一次,就无法再见到郁旸涎。 “你难道没有查找过清除厄难毒的方法?”朱厌反问道,“其实你知道,不过因为知道自己并没有办法办到,所以才一直隐忍至今,不是么?” 对于朱厌的洞察力,洛上严不得不心生佩服。一直以来,他都以极其服从的姿态出现在主上面前,对于主上下达的命令从未有过违抗,以自己的已死之躯表达忠诚之意。而事实上,他一直在暗中寻找破解厄难毒的方法,然而所有的记载都指向了一条路——杀死施毒者。 时至今日,洛上严都不知主上究竟是谁,又或者是人是妖还是魔物,因为每次觐见,都是在一片幽暗的境地之中,那声音似是生于天地之间,环绕于四面八方。面对这样一个神秘又能轻易操控厄难毒而令朱厌也甘愿臣服的人,洛上严根本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将其斩杀,而为求自保,他不得不屈服于主上强大的力量之下。 洛上严的神色让朱厌真切地了解到这玄袍少年内心的所思所想,他继续道:“桂陵的五星封印一解,主上的力量就像是增强了一些。” “你说什么?”洛上严惊道。 “你不明白?”朱厌反问道,“凭主上的能力,他为何要一直留在大梁?魏国如今的形式你难道不知?江河日下之国,有什么能够牵绊住他?” 朱厌的提示令洛上严想起了一些过去被自己忽略的细节,然而他并不能完全认定自己的想法必然是正确的。 “如果破除桂陵五星封印之一的人是你,那么我有理由相信,剩下的四个封印,你也可以一一破除。” 洛上严讽道:“如你所说,五星封印一旦全部解除,主上的力量就又增进不少,你如何能助我清除厄难毒?岂不是笑话?” “真正了解主上的意图,才可能抓到他的软肋。我在主上身边这么久,自然会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朱厌道,“齐楚不输魏国,但哪怕如今的魏国已非昔日雄霸之首,主上却依旧要留在大梁,除了魏秦相邻,便于攻秦之外,便是主上暂时无法离开魏国。” “无法离开?”洛上严思忖片刻,豁然开朗道,“你是说,主上受其他力量牵绊才不得不滞留魏国,这和大羿阴阳鱼灵骨甚至是大羿五星有关?” “是不是和阴阳鱼有关我无从确定,但大羿五星必定和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方才在客栈中的邪风,正是马陵此处被封印的九婴接受了主上的帮助,从而暂时脱离封印镇压外出作怪的结果。”朱厌道。 “主上能破五星封印?” “只是影响。”朱厌道,此时神情也略显凝重,“主上之力深不可测,当初桂陵封印一解,他便立刻感知到剩下四星的所在之处。我想他此次释放九婴,就是要吸引你和郁旸涎的注意,尤其是要让郁旸涎出手。” “离开了大梁,还是没能摆脱主上的摆布。”洛上严目光暗淡,不由冷笑一声,“他能操控于千里之外,如此巨大的力量,岂是常人可以抵挡的?” “常人不行,自然有人可以。否则如何会有可以牵制主上的力量存在从而将他桎梏在大梁?”朱厌虽是疑问,却更似认定了有这样一个能力较之主上更为强大的人存在,他此时凝视着洛上严,面容含笑,神秘莫测,道,“桂陵之行,不知其理,有些细节倘若疏忽了也就暂且作罢。自马陵开始,你还有四次机会可以尝试,不过需要记住,每解除一道封印,日后想要与主上抗衡的机会就会小一份。” “主上素日待你不薄……” “那只是因为我不似骨女那般没用罢了。”朱厌回道,面容又复冷峻,甚至隐隐带着杀气,看着洛上严时又闪动着些许期望,道,“倘若有一日牺牲我,可以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你觉得他会留下我?与其等待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死亡,不如及早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再者,我一贯追随强者,若有可以克制主上的人出现,我不介意易姓投诚。” 朱厌一语方毕,便化作一团朱烟就此消散。而洛上严依旧站在原处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便待到了月色初上之时。 第三十八章·两心忧惆 洛上严回到客栈时,郁旸涎还未归来。 此时张仪正在客栈外四下观望,但见洛上严的身影,他即刻迎上前问道:“郁兄弟呢?” “他还没有回来?”洛上严问道。 “你们二人先后离去,如今只得你一人回来。”张仪道。 洛上严暗道不妙,便要前往既黎山寻找郁旸涎。然而他才转身,便见那白衣少年快步而来,显然是并无斩获。 洛上严同张仪一道走向郁旸涎,但见他眉头皱紧,一脸忧虑,便知此行并不顺利。三人并未多言,这就暂且进了客栈。 这一趟邪风作怪,更是令整座马陵城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而让秉烛而坐的三人心思沉沉,尤其是洛上严和郁旸涎,面色尤紧。 半晌沉默之后,郁旸涎率先开口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件事和大羿封印有关。” 洛上严对此不表,仍在思考着朱厌同自己说过的话。 “大羿封印?”张仪不解,“听来神奇,不知小兄弟可否与我详解?”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应该不会那么简单。”郁旸涎如今才发现心不在焉的洛上严,虽唤他道,“洛兄?” 洛上严几经郁旸涎低唤才回过神,却仍在状况之外,问道:“怎么了?” 郁旸涎只以为洛上严遇见棘手之事,便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洛上严摇头道:“方才与那阵邪风交手,耗费了些体力,有些累了。” 郁旸涎并不十分相信洛上严所言,然而看洛上严的脸色确实差了一些,他便小小催促洛上严回房歇息。 待洛上严走后,张仪才问道:“两位小兄弟之间似乎有所隔膜?” 郁旸涎想要将心比心,无奈他同洛上严之间始终存在着无形的屏障,致使彼此都无法真正跨出那一步,从而姑且做着表面文章,且走且看罢了。这些心事,他不必同张仪说,便只摇头道:“洛兄与我萍水相逢,总不至于事事透露,我亦有自己隐瞒之事不便与他说。” 张仪并无窥探郁旸涎私隐之意,在这个话题上便就此打住,却见郁旸涎又以满是探究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便问道:“我身上可有怪异?” “我有一事欲向张子请教,请张子切莫害怕。”郁旸涎正色道。 “何事?” “张子只管坐好,其他无论发生何事无须惊慌。”见张仪颔首答应,郁旸涎再回头环顾。因那阵邪风的缘故,客栈中的其他客人许多都已另觅住处,更无酒客在堂中闲坐,小二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便只剩下郁旸涎与张仪二人。 郁旸涎取出一只似是纸雕的鸟儿放置在桌上,眨眼的功夫,那鸟儿便如活了一般在桌上动了两下。张仪先前游历各处,也遇过不少奇人异事,却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不免惊奇,却因答应过郁旸涎,故而此时并不作声。 那只鸟儿向郁旸涎看了看,似从这白衣少年身上读出了什么,点头之后遂跳向张仪,自桌上一跃,直接跳去了张仪肩上,在蹦去了布衣书生的头顶。 郁旸涎心中难以放下“吉星”一事,便想要通过这只灵鸟确定张仪是否就是自己当晚在桂陵所望见的那颗吉星,便对灵鸟十分关注,同时他藏在袖中的手正配合着灵鸟的动作仔细掐算。 灵鸟在张仪身上来回跳了几次,又扑腾了翅膀绕着张仪飞起来。张仪以为有趣,便一直盯着看,最后竟不觉灵鸟突然冲向自己,自他眉心扑入,就此没了踪迹。 郁旸涎见状自是惊喜,不由朝张仪叉手道:“当真是张子。” 灵鸟入体,张仪只觉有一丝清新之气自眉心流入身体,似在顷刻间驱散了体内浊气,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尤有畅快之感。又见郁旸涎向自己行礼,他忙道:“小兄弟这是何故?” “张子解我困惑,我必感谢。”郁旸涎道。 “我解小兄弟困惑,却被你带入困惑中,可否与我说清一二?”张仪问道。 “我若此时说了,张子大约会以为我危言耸听,不如日后寻得良机,再与张子细说。”郁旸涎回道。 有了方才的见识,张仪认定郁旸涎必非寻常,其中原委玄机也许当真不是现今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他便不作强求,又同郁旸涎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郁旸涎回至房中便将吉星一事写于灵书之上,然而他才要借灵火传讯,便听见了叩门声,再有洛上严的声音。他随即将灵火掐灭,前去开门。 “洛兄?”郁旸涎将洛上严让进屋内,问道,“有事?” “方才我在门外似是看见你屋内有火光?”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拿起台上烛火道:“夜间视物总不是十分清楚,便持灯靠近了一些看。” 洛上严明知那火光眼色不同一般,也知道是郁旸涎有意隐瞒,他依旧不曾点破,坐下道:“今日那阵邪风之中有一股凶煞之气,若非交手时间短,我极有可能被其所伤。” “凶煞之气?”郁旸涎眸光深沉,已然开始担忧起来。 “这股凶煞之气极为强猛,如果我说其来势譬如你我在桂陵遇见的封豚,甚至更有过之,郁兄会作何想?” 郁旸涎不禁变了脸色,下意识扣住洛上严手腕,问道:“此话当真?” 洛上严回应着郁旸涎的目光,坦然道:“郁兄以为我会在这种事上作假?” 两人视线交汇处一是质问之色,一是坦诚之光,如此僵持了多时,终是郁旸涎长叹一声,松开了手道:“我追随那股邪风至既黎山附近,它便没了踪迹,然而我以当初在桂陵远望沁尧山的方法查看过,山中林木走向,确实暗藏玄机。” 洛上严行至案前,铺开帛布,研磨道:“只要一试,不就可见分晓?” 郁旸涎上前提笔,然而笔尖处却再下不去一分一厘,尝试数次之后,他搁笔道:“我所以不愿相信这件事,总是有原因的。” “大羿封印非比寻常,所镇多为上古凶兽,倘若触及,便是生死之途,你所担心的何尝不是我之忧虑?”洛上严正欲抬眼,却见郁旸涎早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心头一动,便就此与郁旸涎两相对望。 此时烛火暖暖,照在二人之间,便显得温柔许多。洛上严想起两人在大梁初遇时,这白衣少年一身磊落沉着,现如今经历骨女与封豚两桩事,眉宇之间已有些疲惫之态。而他一旦想起自己接近郁旸涎的目的,便是一腔惆怅堵塞心口,他不愿欺人,却不得不欺人,也不知郁旸涎知道真相之后,会对彼此之间的关系作出何种决定。 眼见洛上严眉间尽是愁绪,郁旸涎亦不得舒眉。正如洛上严所说,一旦事关大羿封印,生死艰险便成了未知之数。桂陵封豚一事倘若是侥幸,此次自既黎山来的邪风便不知会是如何结果。即便洛上严天赋异禀能够克制封印下的凶兽,他却也不忍见洛上严次次都身陷险境,这远比让他赴死更来得锥心刺骨。 二人这样沉默相对,直至有风从窗外吹来,竟将台上的烛火吹灭了,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郁旸涎重新点灯,又听洛上严道:“既然也许事关大羿封印,不如找班及幼问问吧。” 于是郁旸涎催动太虚家联络灵术,打开灵镜,果真得到了裴陆予的回应。 “郁师弟?”灵镜中裴陆予略带惊喜,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毓泉君可在你身边?我有要事,想请毓泉君襄助。”郁旸涎道。 裴陆予虽有些失望,却仍将班及幼寻来。一阵时光未见,班及幼似是清瘦了一些,旦见郁旸涎和洛上严一道,他便眉开眼笑道:“两位寻我,所为何事?” 郁旸涎将在马陵发生之事一一告知班及幼,期间班及幼的脸色便随之沉了下来,待郁旸涎说完,他已然皱眉,思索之后道:“这件事我记下了,今日方才将书室整理出来,明日我就帮你寻找相关资料,尽早让裴陆予告知你们。” “多谢。”郁旸涎道,他又想起什么,便问道,“你们在大梁可好?” “我随遇而安,无所谓好不好,倒是裴陆予天天出门,也不知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整个人神神秘秘的,是不是郁兄曾经嘱托过他什么,否则他大约也不会这样认真了。”班及幼说话时不禁带了几分笑意,转头去看裴陆予时眼波更是潋滟。 “既然做事,岂可儿戏?就算不是郁师弟交代的,我也会全力以赴的。”裴陆予辩驳,再同灵镜中的郁旸涎道,“郁师弟暂且放心,我会一直盯着北郊的,一旦有异样就立刻通知你。” “近来北郊没有任何异动?”洛上严开口问道。 “一切正常,大梁城中也很平静,并无妖物作祟。”裴陆予道。 洛上严心事重重,就此不再发言。 郁旸涎暗道他必定有事隐瞒,却不便此时询问,只与班及幼道:“有劳毓泉君多照料裴师兄,我怕他太过专注,反而是我的过错了。” “这点郁兄大可放心,我既然跟着他来了大梁,必定时刻看牢了他,但凡我能出力的地方必定不会推辞,就是这傻子不见得明白。”班及幼见洛上严心不在焉,便颇有深意地看了郁旸涎一眼,道,“我和裴陆予在大梁吃喝玩乐,郁兄与洛兄在马陵千万当心,说裴陆予办事专注,我看你们二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万事当心,千万保重。” 郁旸涎自然明白班及幼的话中之意,只觉有些促狭,这便转过视线,暗中叹了一声。 灵镜中那一白一玄两到身影虽然看来有些尴尬,然而他们一道出现的画面却十分和谐,在班及幼看来更有些赏心悦目之意,他便笑道:“郁兄交托之事,我已经记下,如今时辰不早,二位也当早些休息。” “有劳。”郁旸涎道。 稍后灵镜关闭,裴陆予仍见班及幼嘴角含笑,他不知这一趟和郁旸涎的对话究竟有什么值得班及幼这样高兴,便好奇问道:“你究竟在笑什么?” 班及幼正欲解释,却又止住,他将裴陆予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道:“现今跟你解释不清楚,你都还未开窍,说了也是白说。” 眼见班及幼要走,裴陆予忙唤道:“你去哪?” “郁兄有所托,还事关重大,我可不敢偷懒,今夜是要挑灯夜战了。”说的是艰难之事,班及幼的语调却还算轻松。 “你等等,我随你一块去。”裴陆予这就跟着班及幼一道去了书室。 第三十九章·血魂迷心 夜深之时,马陵城内突然发生暴动,百姓纷纷自家中涌出,聚集在城内街上,齐齐望着城西方向,正是既黎山所在之处。整座既黎山不知何故突然失火,火光冲天,将马陵城西的一片夜空照得犹如白昼。 既黎山下住着不少马陵百姓,此火一发,山下的屋舍便都被焚烧,待郁旸涎和洛上严赶至现场,已有不少人在试图扑灭大火,然而却是徒劳——山火来势凶猛不说,无论用多少水,火势都没有丝毫减弱,也就是说所有的灭火之行都是无用之功。 周围一片混乱的叫声,却像是助长了不断蔓延的大火一般,火海汹汹而来,直逼马陵城。未免造成更大死伤,郁旸涎不得已施展灵术,在马陵城外画下一圈结界禁符,这才暂时抵挡了汹涌而来的大火。 火光中,白衣少年肃容而立,望着冲向天际的火舌,他越发肯定这场火与大羿封印有关,与封印下的上古凶兽有关,否则不会有这样奇怪的大火。 山火虽暂时被结界抵挡,却始终没有放弃进攻马陵之势,两相较量之下,那邪异之火似随时有冲破结界的可能。 郁旸涎必定不会就此罢手,他便问身旁的百姓道:“附近可有水源?” “有条山溪,就在不远处。”那人回道。 郁旸涎随即与洛上严道:“我有一法,或许可以扑灭山火,还需要洛兄相助。” 洛上严已然听见郁旸涎方才与那百姓的对话,便道:“走吧。” 那百姓将郁、洛二人引至山溪处,郁旸涎道:“需借洛兄手一用。” 洛上严伸出左手,在以右手化作气剑,在掌心划下一道口子。伤口处的血在玄袍少年覆手后落入山溪之中,他再将手握成拳,便又有滴落了不少血混合在溪水内。 郁旸涎本就有抱愧之心,见洛上严如此他便更加愧疚,忙按住道:“够了。” 洛上严将手放下,郁旸涎则开始默念法诀。原本湍急流淌的溪水竟就这样停止了流动,在甚至在郁旸涎抬起手的瞬间就此飞入半空,形成一条悬天水练,盘集不落。那溪水已然隐约泛红,正是因为洛上严滴血的缘故。 就在众人看着山火即将冲破结界蔓延入马陵城之际,忽然有人发现了那道水练,便即刻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目光随即被吸引,但见那条水练凌空而来,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更为殷红。虽是悬浮空中,却如同受人控制一般源源不断地注入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与那火势相比,这道水练看来如此微不足道,却正是由于它的灌注,竟让汹涌而来的大火就此逐渐熄灭。 方才还沉浸在恐惧惊慌之中的马陵百姓在见到山火退去之后立即欢呼起来,那冲天的火光渐渐晦暗下去,最后让整座既黎山再度隐没在夜色之中,脚下虽已是焦土,但劫后余生的庆幸足够他们为此高呼。 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郁旸涎才停止施法,还悬在空中的水练随即落下,犹如突来雨水一般。洛上严眼明手快,抬起手臂便为郁旸涎挡去了落下的溪水,见白衣少年有些虚弱,他即刻将郁旸涎扶住,关切问道:“郁兄,你没事吧?” 虽然借助溪水暂时扑灭了这诡异山火,但在注水的过程中,郁旸涎明显感受到大火之中隐藏的煞气,那气势就如洛上严先前说的那样,比起封豚似乎更有过之。如果不是靠着水中血魂的助力,只怕他根本难以抵挡这像是要毁天灭地的大火。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现今这样的结果,他最终确定洛上严和破解大羿封印之间的关联。 郁旸涎多时的沉默只让洛上严以为他体力难支,便让白衣少年完全靠在自己身上,急切道:“我这就带你回去。” 此时张仪恰好寻来,见他二人如此情形,立即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张子先回客栈休息,我和郁兄随后就回。”洛上严道。 “既黎山下已成焦土,更有不少百姓命丧火海,让我如何能安心?洛兄弟先带郁兄弟回去吧,我去看看那些百姓。”言毕,张仪便匆匆离去。 洛上严正要带郁旸涎回去,却听郁旸涎道:“我们也去看看。” 感觉到郁旸涎要离开自己身边,洛上严却下意识地按住他的肩膀,亟亟道:“莫以为我不知你受了内伤,此时最紧要的是你赶紧调息恢复,那些百姓自然有城中府衙照顾。” 洛上严过去从未用过这种口吻同郁旸涎说话,虽然听来有些陌生,却是让郁旸涎心头生出一丝欣喜,他的视线此刻正落在洛上严另一只垂下的手上,虽被袍袖遮掩,他却也能想象出那只手带血的样子,遂道:“你的外伤也需尽快包扎处理。” “那还废话什么?”洛上严浅嗔一句,便带着郁旸涎先行回去客栈。 待调息过后,郁旸涎的伤势好转许多,他见洛上严那只缠着布的左手,心情即刻复杂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血会对那些凶兽有作用的?”洛上严问道。 “只是想起当初在大梁北郊的山洞前,你我触发了那道封印时的情景,所以才有了一些想法。”郁旸涎回道。 “在桂陵时,你就已经为这个想法有过行动,并且得到了证实,所以你才会在刚才的大火中提议将我的血滴入山溪之中。”洛上严盯着郁旸涎,见白衣少年默认之后,他反而轻松了不少,道,“我原本也不想承认这件事,因为这带来的后果很可能让我将来都不得安宁。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机缘得来的第二次性命走完,并不想卷入太多的纷争之中。”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要同和一起离开大梁?你应该知道,我这一路上必定不会安宁。”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看着烛光中神色肃穆的少年,竟是无奈地笑了笑,与郁旸涎道:“人心思变,更何况有些事本就难以预料。譬如你我相遇,你身为太虚家弟子,可曾算出你到了大梁会遇见我?会卷入魏廷纷争?会遇见之后的这些事?” 郁旸涎沉默,显然是在回避洛上严的这个问题。 “你我之间从未坦诚,但是今晚提及此事,不如将心底的那些疑惑都解释清楚了,哪怕只是为了方便日后斩杀妖邪,也免得你我虽然同路,却各有异心?郁兄以为如何?”洛上严此时已走近郁旸涎身旁,正注视着默然的少年。 郁旸涎不想承应洛上严莫名其妙的目光,便提步走到窗下,望着沉沉夜幕,问道:“你执意跟我一起离开大梁,为的是什么?” “大约就是知道了自己也许身世复杂,即便我想要探其究竟,仅凭我一人之力只怕太过微薄,所以想借助郁兄之手,探查一二。又或者,即便最终无果,能够离开大梁,一睹天下山河风光,再有友人陪伴,也比我困顿一城之中,来得舒适逍遥。”郁旸涎的背影便在洛上严眼中,他看得有些出神,说得亦有几分忘情,此时所言并非虚假,只是还隐瞒了一些,始终不敢和盘托出。 洛上严最后的几句话在郁旸涎心头落下极为轻柔的印象,他不禁心动于和洛上严携手山水的惬意,想来一路与这玄袍少年同行,心境已有不小的改变,此时此刻这言辞中虽以友人相称,却不知为何总让他心有戚戚,似是本不甘愿就止步于这样的关系。 然而一旦想起自己手中未尽之事,郁旸涎便心生无奈,幽幽道:“我此行另有要事,不见得能为洛兄一揭身世之谜,只怕要让洛兄失望了。” “你就当我用了这个借口,执意要留在你身边吧。”洛上严见郁旸涎肩头一动,心中不免安慰,向来这白衣少年并非无感,时日再久一些总会明白他的心意,虽然并不见得会有多好的结果。但若有此生一段时光的并肩同行,对洛上严来说,便是重生之后的最大幸运。 “你不怕我再利用你与大羿封印的关联助我自己办事,甚至可能将你拖累入险境而无法自救?”郁旸涎问道,并未回身相顾。 “今夜郁兄要我一只手,明日倘若是要我一条腿,甚至是这条命,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洛上严始终不见郁旸涎回头,失落总是难免,低眉时他暗暗叹息了一声,再摇了摇头,道,“我知郁兄心中有的是天下,就连自己的生死都可置之度外,我便是佩服郁兄这胸襟,你可为之,我又为何不能为自己心仪之人为之?” 窗下少年始终未动的身影让洛上严这样的一问最终归于沉寂。他再度叹息,就此转身离去。 洛上严离开的脚步声在房门被关上的瞬间一并消失,郁旸涎也就此关上窗扇,转身看着方才洛上严站立的地方,那里似还有着那玄袍少年的气息,那些听来温柔的话语萦绕在他耳畔,心仪之人,不知究竟是何种心仪。 郁旸涎取出那封还未送回的灵书,将今夜发生的怪异山火一事一并写入了灵书之中。待那书信消失在灵火中,他只觉得心头积压的沉重心事让他有些难以纾解,便只好借助打坐调息暂且平复心境。然而当他闭上双眼,眼前便出现了洛上严的模样,耳边也再度想去那些听来暧昧的言语。 心绪不平,无以修为,郁旸涎终是放弃了独自打坐的念头,又想起张仪还在城西未归,他也难以放下那些百姓的遭遇,便踏着夜色前往探看,想来嘈杂之境或许能将他此时乱如麻的心情掩盖过去,且得暂时的安宁。 第四十章·心事幢幢 郁旸涎到达既黎山脚下时,见张仪仍在现场协助收拾残局。此时那布衣书生已是一身尘泥,却依旧满是关切地帮助那些还在废墟中行动的马陵百姓,协助着府衙的差役调度调整,俨然一心扑在了对这场怪异山火的善后之事上。 张仪过了良久才发现郁旸涎站在一旁,他知自己此刻形貌必定有失礼数,却也无暇多顾,便只是稍稍掸去身上的尘土,迎上前道:“郁兄弟还未歇息?” “此时夜半,张子不也是仍未归宿?”郁旸涎一声反问,两人便此陷入短暂的沉默,稍后,白衣少年才道,“张子仍要继续?” 张仪回顾仍在忙碌的人群,暗夜灯火下的还未停过的身影总是让他心中感慨,他自身力薄,也只得能帮且帮,经过这些时候的劳碌,他也觉得有些疲惫,便同郁旸涎道:“先回去吧。” 此时郁、张二人各怀心事,回到客栈后便在一处小酌。 “张子一直愁眉不展,是因为今天的山火而愁虑?”郁旸涎问道。 “不尽然。”张仪小饮一口,道,“这山火蹊跷,只怕不是我等寻常人可以控制的。” 此时张仪的目光已然落在郁旸涎身上,而白衣少年也并未回避,坦然应道:“那张子所虑何事?” “不论山火起因,既黎山下必定是不能再住人了。”见郁旸涎洗耳恭听之态,张仪继续道,“即便山火之因得以解决,那一处想来也久遭妖邪之气侵袭,不宜居住。如果无法查出缘由,彻底解除后患,更不应该让无辜百姓继续留在那处。然而我看府衙那些人的意思,是说马陵并无可以同时接纳那么多搬迁百姓之处,是要他们旧地重建,这不是枉顾百姓性命么?” 话之最后,张仪一声长叹,郁旸涎内心认同,也对张仪这忧国忧民之态颇为欣慰,见杯中无酒,他便为张仪斟满,自己举杯道:“我敬张子一杯。” 张仪举杯问道:“何故?” “张子心怀,我之感佩。将来若张子得以入朝,必定是百姓之福。” “魏廷?” 郁旸涎微顿,在张仪探寻的目光之下,他苦笑道:“先干为敬。” “且慢。”张仪拦道,“郁兄弟若不说清是为何敬酒,这杯酒,我张仪是不能喝的。” 郁旸涎见张仪欲将酒杯放下,他阻止道:“不论张子入哪国朝廷,都将士国民之幸,此时不知将来如何,我便先替天下百姓,谢过张子。” 张仪闻言笑道:“我心中亦有向往之处,只是到仍有牵绊,所以暂不可一言定论。” 郁旸涎解读出张仪话中玄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盯着张仪问道:“张子言下之意,心中所属并非先前所言之魏廷?” 张仪未知可否,只在停顿片刻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郁兄弟是要套我的话?” “不敢,只是好奇能够令张子心仪之处是何方?将来若有机会,我可去拜会张子。”郁旸涎道。 张仪以指蘸酒,在桌上写下一个“秦”字。 郁旸涎惊叹道:“竟是秦国么?” “世人皆想借助东风而扶摇直上,偏我张仪不爱大流。大国之大,人才济济,不缺我一人。当年孝公求贤,得卫鞅襄助,变法强国,使得山西蛮夷如今已可与魏国抗衡,我知秦人骁勇,更从孝公处看出秦人知人。况且如今的秦君子承父志,或可一拜。”张仪道。 张仪别有意味的眼光让郁旸涎知道了当时那一番辩论的真正意图,他不禁摇头笑谈道:“张子果真妙人。” “郁兄弟如此一说,我就更要去这里一看究竟。”张仪指着那个秦字道。 郁旸涎斟酒,道:“谢过张子。” “我可未曾答应过你什么,现在谢我,师出无名。”张仪道,“况且,我仍要去大梁,何时去秦国,尚未有定数。” “张子为何执意要去大梁?” 张仪饮酒道:“脚下魏土,生我养我,虽有他想,毕竟根扎此处。” 张仪此言,不禁令郁旸涎想起与洛上严初遇时,在云来坊的大盘灭国棋前,洛上严称自己身为魏人,只执魏棋的言语,相比之下,他这在自出生便在他国流浪,在古国停留只有短短数月之人,当真没有太多思乡之情。 郁旸涎若有所思,张仪之以为他有不怿,便道:“郁兄弟之前所言,张仪都记住了。天下之大,非魏廷一家,朝廷汹涌,也不见得秦国就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心中所念,到底要去看看,只是最终立于何处,你未知,我不知,天地知晓,却也要等时间到来。” “张子旷达,我并不能及。”郁旸涎道。 “是我心中不过一念,不及郁兄弟这千回百转,看你年纪不大,所思所想已然不少,何故为难自己,如此不快?”张仪道。 “本就无从松懈,奈何又添烦恼。张子慧眼。”郁旸涎道。 如此二人小谈对饮,竟就喝道了将近天亮。此时张仪已然有了醉意,脚下虚浮,郁旸涎便要扶他回房歇息。 张仪醉酒之态比他平素清醒时闹腾一些,此时由郁旸涎扶着仍不安分,竟仗着酒劲扬声说话,却是言辞含糊,郁旸涎听得七七八八,居然都是大骂魏王昏庸之词。 郁旸涎不禁叹道:“既是心中不忿,何必执意要入魏廷?” 此时洛上严正闻声出来,恰好见到郁旸涎半抱半扶着张仪的情景,加之那白衣少年正眉间含愁地看着张仪,他便有些不悦,眼波凝固一般扎在郁旸涎身上。 郁旸涎正要将张仪送入房中,眼角余光中瞥见了洛上严的身影,他便顺便望去,果真见到那玄袍少年就站在自己方外。他不知洛上严为何会用如此怪异的眼光盯着自己,又被张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便暂且未顾洛上严,推开门将张仪送进房。 洛上严看着那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屋并未有收回目光的意思,直等郁旸涎出来,白衣少年匆匆朝他瞥了一眼便落荒而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仍是不发一语,看着那扇门开了又合上,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郁旸涎回至房中,虽隔着门扇,却似乎依旧能够感受到洛上严盯着自己的视线,那种意味未明确又让他无言相对的模样,直教他深觉手足无措,此刻独自留在房中仍觉得心跳异于寻常,竟像是自己做了错事一般。 一夜未眠,此刻天际微白,倦意涌来,令郁旸涎不免有了些睡意,他便躺去床/上小憩。然而朦胧睡梦之中,他似是梦见了已故的卢弋子,还有当年在触天崖上发生的一切。 那时他和卢弋子一同追捕一只凶猛妖兽,因为对方过于狡猾,在经历了将近半个月的寻找之后,才最终在触天崖找到了妖兽的踪迹。 彼时郁旸涎还未有今日的灵术修为,在之前的追捕过程中被妖兽所伤,卢弋子为他疗伤也耗损了一些灵力,因此在触天崖对峙的当时,他们师徒二人都可谓是身上负伤。而那妖兽经过几日的休整,元气恢复了不少。 未免郁旸涎一时冲动,再被妖兽打伤,卢弋子便始终将他护在身后。及至最后内力拼杀,卢弋子虽然凭借自己身后的灵力修为最终将妖兽铲除,也因此耗尽体力。 在滚落山崖的时刻,因为灵力冲击而无法动弹的郁旸涎只得看着卢弋子不断下坠的身体,感受着师长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尽力保护自己的关切,内心的感激无言以表,最终落入崖底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近乎无声地喊了一声“师父”。 大难为死,他们师徒二人为人所救。卢弋子本就年迈,加之在与妖兽抗衡的过程中耗费了太过灵力,身体便每况愈下,他们便在恩人的挽留下就此留在秦国,而他也得以了解这个被山东诸国看不起的所谓穷国弱国。 梦回当初,总是让郁旸涎无限感慨,他从梦中醒来,心中不免失落,尤其想起已经仙逝的卢弋子,内心便有无限愧疚滋长。 阳光通过窗缝照进屋来,洛上严看着那缕明晃晃的日光终于恢复了神智。他就此起身梳洗,踏出房门时,见洛上严已在楼下大堂坐着。他不由想起先前与这玄袍少年相对时的尴尬,却还是提步下楼。 经过张仪房间时,郁旸涎本欲叩门问候,然而到底心中思绪烦乱,他亦深怕洛上严再有误会,便径直下了楼,坐去洛上严跟前,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洛上严像是未曾看见郁旸涎一般,兀自吃着东西。 郁旸涎想去唤他,却欲言又止,看着洛上严不知情绪的模样,他的心底竟起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焦急,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然而心里始终觉得洛上严和自己有些误会,但若说了又显得欲盖弥彰。 就在这样的纠结之中,郁旸涎见张仪也从房中出来。 张仪此时看来已然酒醒,他见郁、洛二人在场便前来打招呼,道:“二位小兄弟早。” “张子是要出门?”郁旸涎问道。 “我思前想后,还是应该去一趟府衙,而且想请二位同我一起前往。毕竟昨夜山火之事,幸有两位才得以解决。”张仪道。 “事关既黎山百姓迁居一事?”郁旸涎问道。 “正是。”张仪点头应道。 “既如此,张子请。”郁旸涎正要随同张仪离去,又回身道,“洛兄可要一同前往?” 洛上严并未立即作答,起身之后才道:“走吧。” 郁旸涎本以为洛上严会要拒绝,但听此言,他才稍加放心,不免展露笑容,道:“洛兄先请。” 洛上严不知何故,先是轻叹一声,再摇头,这才提步走出了客栈。 第四十一章·祭坛窥测 山火因郁旸涎施展灵术而得以熄灭是有目共睹之事,因此当他出现在府衙门口时,所有人便以礼相待,门口的差役引着他入内前去见县令。 县令见是郁旸涎也是面带笑意,问道:“灵阳君前来,所谓何事?” 郁旸涎却是示意张仪答话。 张仪就此上前与县令见礼,再将希望既黎山下百姓迁居的提议说出,却不想县令就此沉了脸,断然拒绝。 “此次山火造成的损失巨大,马陵并无如此广大之地,如今那些受灾的百姓都只能暂且在附近寻找居住之处,只等山下废墟清理完毕,便可搬回原处,重建家园。”县令道。 “山中邪火突来,县令大人如何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百姓居住山下,等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昨夜若不是灵阳君,只怕死伤更是惨重。县令大人要如何向马陵百姓交代?”张仪问道。 “既黎山下本就住有居民,贸然让他们动迁,他们也不会答应。再者,本县也无法变出一块新地,提供给那些灾民。他们若当真要动迁,唯有离开马陵,迁去他地了。”县令道。 洛上严忽然道:“县令大人此言只怕不甚坦诚。” 县令闻言色变,吃惊地盯着这个面色苍白,看来有些病态的玄袍少年,斥道:“休得胡言。” 洛上严抬起右手,掌中便出现一卷帛书,打开之后,上面竟是马陵地图,他指着城北的一处地方道:“北郊地广,也非山地,正适合搭建屋舍,人群聚居。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置,未有任何动工迹象,也不见有人前往。如此奇怪之事,还请县令大人明示。” 郁旸涎暗中惊讶洛上严竟在昨夜查得了这个消息,并且看此时县令脸色,便知不会有假。他不禁感谢起这默默无声的少年,又想起昨夜两人交谈的种种,心中感慨,不由暗自轻叹了一声。 洛上严觉察到郁旸涎这一刻的异样,便投去关切目光,二人便不由视线交汇。他见洛上严眸光感谢,心头自然欣慰,便朝郁旸涎稍作点头。如是默契,郁旸涎也做回应,自昨夜因为张仪之故而产生的莫名不悦在此时就此消散。 被洛上严如此揭穿,县令的脸色已是极不好看,他万万未料到这个才入马陵几日的少年居然打听到了这件事,然而此中绝密是断不能与外人说的,他便强作狡辩道:“巫师已经卜算过,那一片空地之上煞气阴气云集,若有人居住,必有祸端。本县也是为了百姓安全,才出此下策。现今你们若要将人迁往此地,日后若出了事,本县又该作何解释?外乡之人,切莫多管闲事。” 洛上严朝郁旸涎暗递眼色,白衣少年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县令大人,太虚家在测算占卜方面也略有研究,在下不才,在这方面也稍有涉猎,还请大人让在下前往北郊一看。” “不必了。”县令掷袖道,“这是马陵之事,本县自有分寸。眼下正是着眼于收拾既黎山残局之时,三位若无其他事,请回吧。” 一场见面就此收场,三人走出府衙时,洛上严走得尤其快,郁旸涎心知他欲往何处,又不想张仪随来徒添麻烦,便同张仪道:“张子自便。” 随后,郁旸涎果真跟着洛上严到了北郊。然而此处竟有差役把守,无人可以随意靠近。 郁旸涎但近此处便觉察到了一股异象,不由蹙眉道:“真像。” “像什么?”洛上严问道。 “和当时在大梁王宫感受到的气息几乎一样。”郁旸涎满是警戒地观望着周围的环境,在确定最外围没有法术结界之后,和洛上严一起越过差役的守卫,直接进入。 外界一切正常,然而当郁旸涎走入未几,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他暗中施展灵术感受力量来源,从而确定道:“原来大梁的安宁竟是因为那股力量暗中来了此处。” 洛上严同样感受到制约他们前行的阻力,同时也发觉了朱厌的气息,终于明白朱厌为何会出现在马陵——正是朱厌将大梁的神秘力量带来这里,并为其护法。 “有人!”郁旸涎警觉道,即刻拉着洛上严躲去暗处。 日光之下看似寻常,却影影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待其走近了,洛上严才看清竟当真就是朱厌。只见那一身朱衣,发色如雪的男子一抬手,虚空之中便似开了一扇门,他便由此进入,不知做甚。 “是他。”郁旸涎稍显吃惊道,见洛上严似有困惑,他继续低声道,“我在魏宫之时就觉察到不止一股妖邪之气,除却骨女和那股强大的未知力量,还有第三种气息也曾出现过,我一直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见了此人,终于得到了答案。只是……” “他自身实力实力也不容小觑,又是那股神秘力量的帮手且来到了马陵,并能借助府衙之力划出北郊这一大片地方,看来这背后的隐藏之事,比我们想象的更要复杂。”洛上严道。 事情发展超出想象,早已经脱离了他的预期,可他偏偏难以坐视不理,便只好将自己也搅入这一滩泥水之中。 不多时,朱厌便从结界内离开,郁旸涎观察着他每一个动作,遂在他离去之后,复刻手势,果真就此打开了结界之门。 洛上严见郁旸涎意欲进入,他忙阻止道:“我先。” 不等郁旸涎回应,洛上严便抢步入内。 结界内同样一片空旷,只是光线暗淡不少。郁、洛二人向内走了一段,便隐约发现一处类似祭坛的轮廓。他二人交换过眼色之后才继续向前,果真发现一处高出地面足有一人高度的祭台,台上放着香案却没有贡品,周围放置着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的碎片,组成了某种诡异的图案,而那香案后头,凌空悬浮着一卷打开的画。 那画卷应是玄光镜的一处入口,画上出现的正是既黎山,山上草木走向看似平常,却和桂陵沁尧山一样,呈现出并不寻常的图案。 郁旸涎闭眼,试图在脑海中将既黎山的山林走向和大梁北郊的封印图案重叠,果真彼此符合,既黎山正是大羿五星中的一处封印。 洛上严盯着玄光镜中的画面,眉头蹙得愈紧,道:“封印果然遭到了刻意的破坏。” 郁旸涎由此睁眼,仔细观察着山林走向,却一无斩获,不由问道:“怎么说?” “山巅处的草木生长轨迹已经被打乱,这大概就是我们当时遭遇风云突变的原因。那时救已经有人试图破坏封印,放出山中凶兽。”洛上严道,“封印如果完好,理应和我们最初到达的时候一样,可是你看山巅上空,除了草木走向混乱,此处天色也晦暗无光,可见那里应该就是破解封印之处。” “不对。”郁旸涎否定道,“你我在山巅养伤,是因为山巅近天,最是汇聚天地灵气之处。精气以养封印正气,应该正是封印最牢不可破的地方。你看天光晦暗,唯有山巅荒乱,我想应该是封印本身的力量试图抗衡破坏之力,从而将其集中至山巅,想要借助天地之气将其镇压,才会有这样的景象。” “依你所言,破坏之力还未找到封印的最佳突破口,所以应是多方试探。但昨夜的山火如何解释?”洛上严问道。 “破坏之力没有找到,但是山中的巨兽也许找到了。只是昨夜因为你的血,从而暂时得到了克制。”郁旸涎内心的忧虑更是深切,他再次盯着既往山道,“毓泉君当时说过,沁尧山的草木生长是会发生变化的,因此这既黎山应该也是一样。昨夜的封印最弱处,未必和今日一样。所以山中妖邪需要重新试探才可能再找到突破口。而我们眼下要做的,不仅是尽快找到薄弱之处加以修复,还要探查清楚设置这座祭台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看来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之事,又要耽搁了。”洛上严道。 “还有时间寻找灵骨,但眼下这桩事确实迫在眉睫。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阻止,当真让有心之人破坏了封印,将山中凶兽释放出来,还不知要酿出多大的祸端。上古凶兽,可不是说擒杀就能擒杀的。”郁旸涎顾虑道。 “凶兽畏我之血,倘若当真无法收拾,我洒血祭它又何妨?一滴不够就两滴,一壶不够就两壶,哪怕洒尽浑身血,只要为郁兄了了这桩心事,也是值得的。”玄袍少年说时潇洒,转身看着祭台上的骨头碎片,道,“郁兄,你看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这处祭台是应是用来观测既黎山封印和控制破坏之力的最佳场所,这些碎片组成的图案理应是用来驾驭破坏之力的。但我们现在并不能打草惊蛇,否则那股力量如果失去控制,造成的后果也许更为严重。”郁旸涎将祭台上的图案默默记于心中,道,“如此,我们便先离开吧。” 郁旸涎由此走下祭台,洛上严却有意放慢了脚步,仍在台上稍作停留,转身时,他回望了一眼那一处玄光镜,眉宇之间尽是愁色。 玄光镜另一处,朱厌正看着结界内离去的两道身影,嘴角签出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低声道:“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朗朗日光之下,朱衣白发,冷峻眉眼之间竟是生出几分期待之色,朱厌望着既黎山的方向,将自己私下保存的一部分破坏之力显露,道:“我之存世,必为大争。别怪我不守信用,无战无死,我实在看不下去。现如今诸国拉锯,再缓一些时候,这日子便要无聊至极了。” 第四十二章·山洪倾泻 郁旸涎同洛上严并未即刻回去客栈,而是到了既黎山附近。此时白衣少年手中托着司妖罗盘,指针虽然晃动得十分剧烈,仍依稀可以判断出其所指方向。他二人便跟着指向到达了山腰南侧的一处角落,而此刻罗盘上的指针已经无法指示方向。 郁旸涎将司妖罗盘收起,道:“应该就是这里。” 虽被司妖罗盘,但此罗盘却能识别世间各种气息。郁旸涎依靠这副罗盘已经寻找国许多妖邪仙灵,如今用来寻找凶煞气息,虽然所受影响颇多,却也可堪一用,现今这一处地方必定就是凶煞之气最浓重所在,应该就是昨夜山火迸出的地方。 洛上严将周围情形仔细观察之后,道:“并无异样。” 然而话音方落,洛上严便觉察到脚下的山似乎传来隐约的震动。他由此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脚下不曾停歇的动静,最终同郁旸涎道:“地下有异动,而且不似小事。” 郁旸涎俯身,伸手按在山地之上,催动内息穿透地面试图向地底进行探测,然而越近地底,那股震动就越强烈,伴随着极为猛烈的气息撞击,硬是将他的内息逼回,而他幸好及时抽身,才免于被反噬受伤。 见郁旸涎有些惊魂未定,洛上严关切问道:“怎么了?” “先去山下通知那些百姓,立刻撤回马陵城内。”郁旸涎道。 于是二人即刻下山,将还在清理废墟的马陵百姓全部劝入城中。而郁旸涎则在洛上严的协助下,再一次在马陵城外设下结界。 众人只见在城头那一白一玄两道身影的指使下,整座马陵城便被白、金相缠的光束罩住,那光束围绕着城池运转,最终形成一面巨大的光罩,将马陵笼罩其间。 城中百姓经历了昨夜的山火,对郁旸涎和洛上严已是十分崇拜,而今见这两名少年再次施法,他们便确信又将有祸事要发生,因此如今的马陵城中,百姓都围堵在这一处城门,静静等待着未知的灾祸。 郁旸涎望着既黎山的方向久未言语,洛上严亦不曾开口。如今将近日落,夕阳斜光之下,一切看来尚算安宁,橙色光芒铺展,放眼望去,倒是减少了一些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灼。 裴陆予在此时传来消息,郁旸涎打开灵镜,便见班及幼颇为担忧的神情,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既黎山下的凶兽,极有可能是九婴。”班及幼道。 当初太昊伏羲氏于成纪创八卦,是为文字之基,后人念其功章,筑台纪念,台下绘刻八卦,即便大雪亦无法将其掩盖。精诚所结,日久通灵,八卦遇盛世则成祥瑞,遇乱世便为灾患。九婴正是坎、离二卦的精气所幻化而成,坎卦四短画,一长画;离卦二短画,二长画,共总九画,因此是九个。因伏羲氏幼时所画卦痕多不长,九个便都是婴孩的模样。坎为中男,便有五个男形;离为中女,既有四个女形。坎为水而色玄,五个男婴都善用水,而衣黑衣;离为火而色赤,四个女婴都善用火,而衣红衣。且九婴其足终汇为一体,其形如巨蟒,分九头,因其时为祸,后被大羿镇杀。 “这是我查过《博灵记》和《古神书》得出的结论,都说大羿杀九婴于凶水,却未曾将凶水的具体位置解说清楚。我根据记录,再查过相关地志,发现马陵所处是最符合凶水所在的,因此才下这个论断。”班及幼道。 “九婴无魂无魄,身体强横异常,已为不死之身,又加有九命,只要有一命尚在,只需于天地间采集灵气就能恢复。”郁旸涎道。 “书中并未记载大羿当时斩过九婴几命,所以如果当真是九婴,待其冲破封印再次临世,后果必定不堪设想。”班及幼道。 此音才闭,先前那源源不断的震动之声遂开始变得强烈起来。城中百姓感受到地面震动,无不惊讶慌张,方才还因为紧张而显得沉闷压抑的气氛,因此而变得人声嘈杂,混乱不堪。 百姓惊恐的叫声并未能让郁旸涎从顾虑中脱离出来,他依旧望着既黎山的方向,剑眉不舒,眼中思绪复杂,显然是在为将来之事担忧。 水镜中,裴陆予见郁旸涎顾虑如此之深,正与开口相慰,却被班及幼阻止。他便顺着班及幼的目光看去,见洛上严已走近了郁旸涎几分,似要开口说话。 玄袍之下,有手迟疑,洛上严看着面容严肃的郁旸涎,知他内心忧虑万千,而自己此时也并没有可以相慰之词,犹豫之下,他还是伸手按在白衣少年肩头。 如此动作,胜过千言万语。肩上的那只手虽然有些颤抖,却仿佛在这样的时刻里最大限度地抚慰了郁旸涎心中汹涌的愁虑。他虽未启唇,目光已不由转去了洛上严之身,见那少年同样肃容,黝黑的瞳仁嵌在并无血色的脸上却有无比坚定的眼波,令他顷刻间安定了不少。 自既黎山传来的震动越发强烈,马陵城中的屋舍都随之震颤起来,围拥在城门口的百姓在越来越清晰的感知中逐渐被恐惧包围,惊吓得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齐齐望向这令人心中不安的动静所传来之处。 连同震动而来的,还有逐渐清晰的水流声,从最开始的细碎到涛声震天,不知从何处涌动的河水铺天盖地而来,犹如猛兽一般汹涌着扑向金光中的这座城池。 面对这近乎遮蔽天日的滔天巨浪,马陵城中的百姓方才从先前的紧张不安中惊醒过来,所有的情绪都转为对眼前情景的恐惧,转而化为惊慌的叫声,充斥在本就地动山摇的马陵城中。 洛上严觉察到掌下的肩膀隐有动作,他便腕间用力,直接将郁旸涎护到身后,出掌时带起一整掌风,打在金芒网上,硬生生抵挡住了洪水的第一次攻击。 虽然有金光结界作为抵挡,然而洪水来势之汹依旧将其所蕴的巨大力量透过结界传入马陵城中。一时之间,犹如飓风席卷,逼退得众人就此撤开。而城楼之上,那玄袍少年未动分毫身形,唯有衣发猎猎。 洪水暂时无法冲破结界,便将整座城池淹没其中,顷刻之间,城中再无一丝日光,犹如夜幕临至,一片黑暗,而百姓本就因为这汹涌波涛而产生的恐惧更在这瞬即变暗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惊叫声竟似与这巨浪联结,与结界外的水声连城一片。 此时郁旸涎打出一道符咒,融合在结界金网之上。 “圣旋解生印!”水镜之中,裴陆予惊道,“郁师弟居然已经能够使用这道符咒。” 卢弋子逝世之前,便已将这道太虚家至上符印的使用心法传授给郁旸涎,只是每每催动这道符印便会耗费施用者诸多精力与修为,是以郁旸涎并不会轻易施展。 洛上严虽未听清裴陆予方才说了什么,但从那人的口吻中已经能够感受出郁旸涎打出的这道符印的厉害。他回头时,只见那白衣少年双眉皱紧,显是十分吃力的模样,便料定其中另有隐情。面对这比昨夜山火更加紧急的情况,他此刻只想到一个办法。 郁旸涎已然看透了洛上严的心思,即刻伸手阻止玄袍少年意图解开左手纱布的动作。待洛上严满是困惑地看着自己,他只是无声摇头,就如同洛上严将他护在身后一般,此刻他亦将洛上严拉去身后,手中捏诀,催动内息真力灌注到那一道符咒之上。 班及幼通过水镜知道如今马陵情况的紧要,他便立即让裴陆予关闭水镜,道:“且让郁兄和洛兄专心应付吧。” 裴陆予心中焦急,忙道:“我要去一趟马陵。” 班及幼立即扣住裴陆予道:“你即便现在去了,洪水滔天,巨浪摧城,你如何进入水中,如何破除结界进入城内?老老实实留在大梁,别给郁兄他们添乱了。” 班及幼半责半劝的语气让裴陆予感受到自己的冲动,他亦觉得班及幼所言在理,便重新坐下,却仍旧难掩对马陵情势的忧虑,道:“现如何是好?水镜也关了,更不能知道那边的情况了。我真担心郁师弟,万一出了事,如何向掌门师伯交代?” “郁兄既然敢接这件事,就一定有可以解决的办法,你与其在这里一味着急,不如将他交代给你的事仔细做好。今日,你可去过北郊查看情况?” “北郊?”裴陆予似是恍然大悟,即刻便跑了出去。 班及幼唯恐裴陆予一时冒失,便立即跟了出去,却见裴陆予站在大门外的长街上,正仰头看着什么。他心中奇怪,遂走去裴陆予身边,同样抬头张望,却只是望见天际浮云,并无异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裴陆予却像是觉察到什么,在街上匆忙地追逐了一阵,道:“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很奇怪的气息。”裴陆予望着西北方的天空,神色尤为凝重,“是从大梁城内散出去的消息,应该是飘向西北方的,但是现在忽然不见了。” “西北?”班及幼奇怪道,“马陵不就在西北方向么?” 裴陆予并未立即给出回应,而是试图停过灵术再次探测到方才那股气息的下落,只是终究无功而返,他不由失落道:“找不到了。” 班及幼见他一脸沮丧,便开口劝慰道:“兴许是对方狡诈,知道被你发现所以刻意隐藏踪迹,你不用太自责。” “看来有些事是郁师弟都没有料想到的,不仅仅是北郊的异象,就是这大梁城内,也有神秘的力量。”裴陆予道。 “你是忽然开窍了?”班及幼笑道,“既然有了这个发现不如就此留心,说不定将来会有重大发现,对郁兄大有帮助。” 裴陆予此时也无计可施,唯有听从班及幼的建议,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我还是先去北郊看一看,你一整夜都在看书,已经十分辛苦,回去休息吧。” “裴陆予你这根木头居然会关心起人来了。”班及幼倍感欣慰道,“不过我还是要亲自跟你去北郊一探,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既然探查到大梁城中还有隐藏的高人,就得更加谨慎,我可不放心让你独自再去北郊了。” 班及幼关心之词令裴陆予不由双颊发烫,他羞涩地转过视线,却是点头道:“好。” 班及幼闻言大喜,拉起怕裴陆予道:“回去让他们备马,怎么这就出发。” 裴陆予就这样被班及幼拉着往班府走,看着那人健步如飞的背影,他只觉得心头涌起阵阵暖意,尤其是此时被班及幼拉着的手,尽管隔着衣袖,却热得有些发麻。 第四十三章·且作喘息 山洪来势始终不减,对金光结界的冲击似是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越发猛烈,郁旸涎即便有圣旋解生印在手也难以抵挡上古之力的侵袭,在持续的对抗之中,他已逐渐感觉到灵力的衰弱以及结界所显现出来的脆弱。 洛上严眼见情况不妙,便要出手,却不料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郁旸涎依旧压制着他的左手。抬眸时,他见白衣少年已然发白的脸色,不由关切道:“郁兄!” “这是有人刻意引导,就是为了让你祭出自身血魂,不可以。”郁旸涎阻止道。 话虽如此,然而眼见洪水扑涌,仿佛要将他们全部吞噬,尤其郁旸涎与之抗衡明显落入下风,稍有不慎便可能受重伤,他便无法再袖手旁观。情急之下,他打开郁旸涎扣住自己的手,立即解开手上纱布,一掌击出之时,掌心血痕裂开,便有红血随着掌风飞出,沁入圣旋解生印中。 血滴迅速与符印融为一体,并开始在整个结界中蔓延,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泛着金光的结界便呈现出微红之色,同时由于不断有新的血液进入结界,金网之上渐渐生出红刺,再急速变大,形状如刀,硬是将洪水劈开。 伴随着数千万把红刃在水中的生长割裂,除却本就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外,更传来了尖锐的叫声,便似是有人因为被袭击受伤而发出的惨叫,叫声悲惨凄厉,也绝非出自一人之口。 叫声混合着水声充斥在空气之中,让本就惊慌失措的马陵百姓更加六神无主。 洛上严心知是九婴受创,他便再次继续催动内力,将体内血魂灌注入结界之中,只听那诡异的叫声更是响彻云霄。 如果继续任由洛上严以血魂对抗山洪,势必会对这玄袍少年造成巨大创伤,然而纵使郁旸涎内心急切,但凡催动内力较量比拼时候,是绝对不允许被外力阻挠的,是以郁旸涎并不敢贸然出手。 “洛兄,收手!”郁旸涎道。 “此刻停手,我怕结界残缺,反而让九婴有可趁之机。”洛上严回道。 “再这样僵持下去,你会……” “你只需看护住这道符印,剩下的交给我。”洛上严打断道,如今他的脸上已满是汗珠,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显然是体力急速流失的表现。 郁旸涎闻言便施展灵术,协助洛上严加固圣旋解生印。 符印之上,血色依旧,金芒渐隐,白光渐盛,与血魂彼此融合。符印自身也在两股力量的催动下逐渐变大,因上红刃随之发生位置上的变化,便似在水中切割一般,让那骇人的叫声更是听来惨痛无比。 及至符印顺着结界扩展,足够将整个马陵笼罩其中,那混乱的惨叫声也随之达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随之而来的便是马陵城中的屋舍因为剧烈震动而出现崩塌,有不少百姓因此受伤。 洛上严掌中的血痕已经裂开许多,从伤口中飞出的血魂也似乎达到了极限,郁旸涎唯恐再僵持下去会让洛上严命丧当场,他便吼道:“快收手。” 洛上严却对此置若罔闻,只道:“不要分神。” 洛上严的左臂颤抖不止,这正是即将难以维继力量的表现,郁旸涎见状再无法等待时机,只在九婴的惨叫声中,豁然出手,一面推出了全力打在圣旋解生印上借以和山洪对抗,一面打开洛上严,迫使其停止运功。 便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马陵城楼之上迸出一道白芒,切开了结界,也彻底破开了将整座城池淹没的山洪。日光再度照入马陵,一切重归光明,也将那些恐惧就此驱散,山洪亦立即消退。 洛上严只觉眼前一片白芒甚是此刺眼,而他左手的痛楚也前所未有地清晰,视线中一片光亮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更遑论郁旸涎的身影。此刻忧心如焚,他不由扬声喊道:“郁兄!” 身体被白芒包围的时刻便浑身温暖,左手的疼痛也似在这样的抚慰中得到缓解,然而无法寻找到郁旸涎的担忧并没有因此而减弱,洛上严试图挣扎着站起身,然而身体就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郁兄!”洛上严依旧不懈地呼喊着郁旸涎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当身体被人扶住时,他以为是郁旸涎,便脱口而出道:“郁兄!” “是我。” 张仪的声音传来,然而哪怕洛上严知道那布衣书生就在自己身边,可视线中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想要去抓住张仪,但身体的不受控制令他无从动作。而意识正是在这样焦急的时候开始变得模糊,直至他彻底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时,洛上严发现郁旸涎就在身边。睁开眼看见这白衣少年的第一眼,便让他十分兴奋,因此他全然忘记自己是身受重伤之人,猛地就要坐起身,却被内伤和左手的伤同时疼得低叫了一声。 “躺着说话就好。”郁旸涎柔声道。 此时白衣少年坐在床边,尽管面色看来有些憔悴,但洛上严观其行为,看来伤势并不严重,他便放心不少。耳畔有有郁旸涎方才一声温和叮嘱,他遂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目光却一直落在郁旸涎身上,只是突然之间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郁旸涎内心总是抱愧,是以致歉道:“当时情急,一掌之下并未来得及顾及你的伤势,还请见谅。” “你也是出于救我之心,否则如今我还不知是不是有命在这里同你说话。”洛上严道。他见郁旸涎一直看着自己的左手,便也将目光转移过去,道:“保住了命,还怕保不住这一只手么?只是如今还疼得厉害,不太能动罢了。” “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用血魂救火了。” “山火不灭,遭殃的始终是马陵百姓。如今你我能两次救下这座城,多亏血魂,没有造成更坏的结果,就算好事了。”洛上严劝慰道,“九婴的情况如何?” 郁旸涎摇头道:“山洪退去之后,既黎山的封印再次发生变化,我想九婴也在这次交锋中受到不小的打击,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再出现了。” 洛上严点头,却见郁旸涎打开了水镜,原来是裴陆予。 “郁师弟,马陵的情况如何了?”裴陆予开门见山问道,听郁旸涎将郁山洪对抗的情况简单交代之后,他亦将在大梁城中察觉到古怪气息一事告知了郁旸涎。 洛上严闻言色变,却因为郁旸涎专注于和裴陆予交谈并未留意他的举动而暂时没有被发现。 “我一早就猜到大梁城中也有不可估量的力量存在,如此看来和北郊以及这次解开大羿五星之事是大有关联了。”郁旸涎回头正要询问洛上严,却见玄袍少年正若有所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洛上严始终略显微妙的关系,便就此打住,再问裴陆予道,“无法探查清楚气息的来源么?” 裴陆予摇头道:“这几天我确实感觉到这股力量在频繁运动,可是我修为尚浅,每次追踪了没多久就会跟丢,所以至今还没有找到真正的来源。” “我也去过马陵北郊,试图再次查看那里的祭台,然而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任何踪迹了。”郁旸涎道。 房中的气氛就此陷入沉默,半晌后,裴陆予才道:“郁师弟,我之前已经将马陵的情况传回太虚山了,师父说已经让靳帛符靳师弟前来马陵。” “师叔好意我心领,只是九婴一事十分凶险,怕是靳师弟来了反而危险。”郁旸涎问道。 “我如今身在大梁,无法直接襄助你们,我想师父让靳师弟前来的原因正是要进行辅助,以便及时将消息传回太虚山,也好对可能发生的危险作出应对,免得总是让你和佐梁君陷入危险。”裴陆予道。 “如此也好,你的郁师兄拼起命来无人拦得住,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份劝阻他的力量。”洛上严道,见郁旸涎朝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竟不由笑了出来,问道,“张子呢?” “虽然这次我们抵挡住了九婴的攻势,但既黎山下的土地,短时间内是无法重建屋舍,让那些百姓居住的,张子如今正和县令交涉,还是希望可以将北郊的地拿出来安置那些百姓。”郁旸涎道。 “张子这忧民之心令人动容。”洛上严叹道。 “裴师兄,靳师弟可说何时能够到达马陵?”郁旸涎问道。 裴陆予摇头道:“我与靳师弟失去了联络,向太虚山询问,他们只说靳师弟已经下山,未免引起不不要的担忧,我并未将失联一事告知。” 郁旸涎沉思道:“那就再等等吧,毕竟这几日九婴事件突发,煞气已经散开,又有不知名的力量从中作梗,耽误了靳师弟的行程也未可知。” 裴陆予点头道:“那就再等几日吧,我会继在大梁追查那股力量,郁师弟你也多加保重,虽是忧患,你也千万不可太过忘我,毕竟是上古之力,都不是你我可以以一人之力与之抗衡的。” “裴师兄关心,我记住了。大梁之事有劳了。”郁旸涎。稍后,他便关闭了水镜,却发现洛上严正盯着自己,目光有些莫名,让他颇为好奇,开口问道:“怎么了?” “你方才说,北郊的祭台已经撤走了?”洛上严问道。 “嗯,想来是那人探查清楚了九婴的情况,也或许掌握了我们的动向,所以就此消失。”言至此,郁旸涎的脸色便十分深沉,道,“我们一直暴露在某些人的视线之下,所有的行为都被关注着,这让我觉得,从离开大梁的那一刻,就仿佛有某种计划或是阴谋随之展开。” 郁旸涎满是探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洛上严身上,让他不禁有些心虚起来,只是面对郁旸涎这样无声的质问,他仍旧面不改色,道:“你我一切小心才是,不管是面对九婴还是其他有心之人,如今你我两个伤患,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郁旸涎的神情似是对此未知可否,但他终究点了点头,与洛上严道:“知道了。” 白衣少年提步离去,洛上严听着门扇关合的声响,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就合上双眼暂作歇息。 第四十四章·为民请命 郁、洛二人在筹谋九婴一事的同时,张仪正在马陵府衙外扬言要见县令。然而府衙的差役只将这布衣书生拦在外头,根本不让他踏入一步。 “官府之道为民而开,现如今尔等居然置受难百姓于不顾,如此德行,如何为官!”张仪在府衙外大声质问道,虽然面前的差役个个凶神恶煞,却依旧不能令其退却。他正高声斥责县令的为官而无所作为,发现长街另一头有一大批百姓正集结着朝此处过来。 那些都是原本居住在既黎山下的百姓,因为此次山火和山洪的双重侵袭,故园不复,但府衙却对他们置之不理,而又听说张仪一个外乡客尚且为他们挺身而出,他们因此聚众前来府衙,要向县令讨要说法。 有为首的百姓一见张仪便跪倒道:“张子非我一县长官却还为我们请命,请受小人一拜。” 随后那些百姓便齐齐跪在张仪面前,连声高呼着张仪之名,再三感谢。 “诸位请起。”张仪忙将身前的几位为首百姓扶起,解释道,“所谓百姓国之基,马陵遭此横祸,本就令人痛心,县令为官无道,更是让人气愤。可怜你们现今无家可归,我不过是本着筑基之道,大家不必如此。” 张仪如此言语,更得民心,当下便有人高呼其名,并集结着要向府衙内冲去。 差役见此情景立即动手将百姓拦住,再让人进去通知县令。不消片刻,县令便就此现身,现场的混乱也就暂时得到了平息。 县令貌似诚恳道:“诸位,并非本县不想将北郊之地拿出来以供大家修建居舍,实在是巫师有言,北郊之地,是凶地,若有人居必出祸害。既黎山的风险有目共睹,倘若本县让你们迁去北郊,当真出了更难以估量之事,本县于心不忍,也不敢贸然做出这后患无穷之举动。” “马陵北郊地势平坦,且有流水经过,土地尚且富饶,正怡居住。”人群之后传来一个少年声音,说得振振有词,很是坦荡认真。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立在此时的阳光之中,一袭白衣沾了些尘土,面容亦有些憔悴,但那一双眼睛尚且熠熠,看来沉稳,在众人注视之下未有半分退却,仍旧昂首而立,很是器宇轩昂。 张仪一眼便发现了这少年白衣之上绣着的花纹,和郁旸涎身上的如出一辙。 少年在众人瞩目之中走向县令,尚算客气问道:“马陵北郊之地一无妖兽出没,二无鬼魅盘踞,山川地势走向也颇佳,不知是哪位高人测算出其地大凶,不宜人居?” 县令本就心中有鬼,此时被少年当众执意,他更加哑口无言,措辞良久都不知如何应答,最后索性掷袖回道:“高人必定不可随意暴露,本县也是为百姓安危考虑。你又是何人?敢在这里质疑本县行事?信不信本县即刻就将你收监,治你个对上不敬之罪?” “县令大人治民无道,置民生不顾,又如何说?”张仪问道。 如此一问既出,周围百姓便一同附和,一时之间场面便又变得混乱起来。县令唯恐百姓失控,即刻退去差役后头,神情慌张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马陵百姓,直嚷嚷道:“你们这是藐视法纪!” 张仪本也只是希望通过百姓之口给县令施压,迫使其交出北郊土地供以休养生息,未免闹出打乱,他就此安抚住那帮百姓,却听见那白衣少年道:“县令大人若说北郊大凶,此刻我便能与大人一同前往,以我太虚家灵术进行测算占卜,当着诸位的面,测定北郊是否凶相之地,是否可以居住。” 太虚家虽然以隐士自居,然而因其灵术在当时罕有,早就有各方传言散布,因此虽未入世,却总有关于这不同于其他百家争鸣于世一派的传闻佚传,只当其下门人多为神秘高人而众说纷纭。 马陵百姓中亦有对这些奇人异事颇为关注者,当下听闻太虚家三字,便立即喊道:“太虚家的弟子都是隐世高人,让他们去测算一番。” 有人振臂一呼,自然有人随之附和。眼见方才平静下来的气氛即将再度被打破,县令一时无措,只狠狠盯着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陌生少年,恨不得即刻将他旧地正法,已示他身为一县之长的威严。 张仪眼见县令面露难色,心知再这样纠缠虽或能强迫县令屈从,却终究不利于官民关系。他心头一动,稍稍走近一些,与县令道:“北郊确非凶地,县令大人不肯就此拿来救助百姓或许有其他缘由,然而如今事急从权,身为马陵县令,大人难道就乐意看着百姓无处安置而天天来这衙门闹事么?” 县令暗道张仪必定不会说出好话,然而眼前这状况倘若不及时制止,只怕日后的局面更难以控制,事情如果当真闹大了,他这县令的位置能否保全都未可知。于是县令不甚情愿地问道:“你待如何?” 张仪见县令有心解决此事,面色宽和不少,道:“民心所向,可不是我待如何?眼下确实有大批百姓因为那既黎山的山火山洪而流离失所,请大人让他们暂时迁去北郊也是无奈之举。大人不妨这样想,北郊好地,若是原为大人私下计划,如今只当以一己之私为百姓谋求福祉,等将来上报在位政绩,百姓也都记得大人恩惠,自然是帮着大人说话的。到时候大人因百姓拥戴而得以升迁,岂不是好事妙事?何苦因为眼前这点小利而错失与百姓交好的机会?且不说,民者,国之基,大人只需想一想,一处地方若是灾民流民多了,闹出乱子的可能便大了许多?到时再要遮掩,可就不是简单之事了。大人何不趁还未有闹出大动静之时将这些百姓都安抚了,免得将来一发不可收拾。” 张仪所言,县令并非不明白。然而北郊一事,事关贵客心意,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才和那些百姓僵持至今。原本有个张仪已是让他头疼不已,现今还有这个自称是太虚家弟子的白衣少年,加上这些百姓聚众闹事,当真是让他进退两难。 正是再次为难之际,有人从内衙赶来,同县令耳语几句之后,县令即刻拉着张仪叮嘱道:“本县现有紧要之事要去办,事关北郊,你且替我安抚住这些百姓,切不可生乱。待得到答复,本县便来支会。” 眼见事态有转机,张仪义不容辞地点头道:“大人快些去吧。” 县令方才转身进入内衙,张仪便立即与百姓道:“诸位稍安雾草,县令大人正是去处理北郊一事,如今不知结果,诸位切莫冲动,否则与府衙起了冲突,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张仪所言有理,因此百姓此时都还算安分地在府衙外等待。 那白衣少年不知何故一直盯着张仪,张仪虽觉得这样的行为不甚有礼却并未生气,反而同样注视着那少年,竟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些郁旸涎的味道。 “这位先生与我太虚家相识?”少年开口问道。 郁旸涎从未透露过自己是否太虚家弟子,因此张仪并不敢确定地给出这个答案,他略略思忖之后,道:“我说个名字,看看小兄弟是否认得?” “请。” “郁旸涎。” 少年眉间微动,似是喜色,又见忧愁,目光之中顿时有些急切,问道:“先生认识我郁师兄?” “我与郁兄弟颇为投缘,算是朋友吧。”张仪道。 少年此时便不若方才沉稳,眉宇之间总有些焦急,不由上前道:“还请先生带我去见郁师兄,我有重要之事要告知于他。” 张仪却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百姓,道:“小兄弟也看见了,现今这时候我并走不开,倘若你当真紧急,我将郁兄弟的住处告知你,你自己寻去吧。” 见少年点头,张仪便将客栈的位置告知。 “多谢先生。”如今的少年眼底喜色毕现,同张仪匆匆道别之后即刻拨开了人群,就此离去。 张仪此时正站在高阶之上,仍能望见那少年匆忙离开的背影,不过这短短的一些时候,他便见到了这少年身上的变化,不禁暗叹到底是年少之人,气性尚未沉稳。 待那白衣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张仪不知为何幽幽叹了一声,似是因这少年方才帮了自己但他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又仿佛不是这样简单。尤其是少年眼底闪现喜悦之色时,他只觉得世间万物如是被点亮了一般,竟是连他的心境都在顷刻间开阔了不少。 张仪便是在对那少年的沉思之中,再度等来了县令的出现。 县令甫一现身,便有百姓忍不住要围拢上去,府衙的差役就此戒备,张仪未免横生枝节赶忙上前,拦在百姓之前,与县令道:“不知县令大人方才入内,是何结果?” 县令并未立即作答,只将在场之人都环顾一遭,面容肃穆,清咳两声之后才摆起官腔道:“本县深知此次山灾致使诸多百姓家园被毁,无法安身,张子为民请命,本县亦觉此时若还不肯放出北郊之地供以灾民暂时安居实在有违为官之道,也非体恤之意。故本县现准受灾百姓迁入北郊,暂且居住,不过未免生乱,一切需听府衙安排,不可因为抢占土地而发生斗殴私行之事。一经发现,必定严惩。” 百姓闻言,当即欢呼雀跃,张仪亦为之欣喜,却又听县令唤自己,他便问道:“大人何事?” “张子随本县入内,另有要事相商。”言毕,县令遂转身先行进入了府衙。 张仪虽有困惑,但还是决定先将百姓遣散,道:“诸位,既然县令大人已经有言,大家不如现在就回去准备搬迁事宜,也别再这府衙门口待着了。” 百姓就此一哄而散,张仪见那些来时凶凶,如今面带喜悦的马陵百姓,也觉一桩心事就此落地,不由长长叹息一声,算是以解内心忧虑。他又想起方才县令之约,便转头走入了府衙。 第四十五章·师门重逢 白衣少年赶至客栈见到郁旸涎的第一刻便兴奋道:“郁师兄!” 虽是多年未见,郁旸涎却一眼就认出了如今已然变了样的师弟,道:“靳师弟。” 过去在太虚山时候,靳帛符便是所有师兄弟中悟性和灵性都颇高的一个,郁旸涎虽然不甚与人交流,但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师弟还是有所了解的,况且之前裴陆予已经有所交代,他更不会认错。 “一别多年,师兄可还好?”靳帛符视线越过郁旸涎落在洛上严身上,登时充满戒备,但碍于郁旸涎在场,他只得暂时将内心的想法压制住,问道,“这位是?” “洛上严。”洛上严自报家门道,见靳帛符对自己似不友善,自己也不便打扰他们师兄弟重聚,遂借口想要休息,将郁旸涎和靳帛符“请”了出去。 “郁师兄,你如何会和那位……洛兄一路?”靳帛符不解问道。 “此时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详说。”郁旸涎不禁回头看了已被关上的门扇,微微蹙眉,却不再继续和洛上严有关的话题,转而问靳帛符道,“靳师弟一路来马陵,路上可有发现?” “裴师兄传回太虚山的情况,我都已经知晓,之前既黎山有异动,我也已经感受到,但那时似又人刻意阻止我前来马陵,是以耽搁了一些时候。”靳帛符此刻也已沉色,盯着郁旸涎同样凝重的眉眼,道,“郁师兄,你的那位朋友有些古怪。” 洛上严身上的秘密已被郁旸涎逐渐知晓,然而这仅仅是关于血魂的一部分,他从那玄袍少年的眼中读出了其他的一些情愫,他暂时还无从判断那些情绪对他而言是好是坏,因此并不敢就此下灵论。 而他身在局中,或许有些事会因此难以看清,现今听靳帛符如此一说,郁旸涎便有心借靳帛符之口解开疑惑,遂问道:“如何古怪?” “我将近马陵时就已经感觉到马陵之中存在异象气数,但大约是因为既黎山下九婴的力量太过强大,将那股气息掩盖了不少,我也一时未察。直到那日既黎山异动,我被那股神秘的力量阻拦,才算是彼此有了正面交锋,恕我直言,那位洛兄身上,似乎也沾有那股气息。”话到最后,靳帛符的语调越来越慢,看着郁旸涎目光亦越发深沉。 见郁旸涎此刻沉默,靳帛符继续道:“每种生灵自身都会存在不同于其他的气息,我所觉察到的正是凶煞离乱之气,满含死亡之怒,十分血腥,似是世间战事而造成的极怒暴躁。如此感受,我只当想起一物。” 靳帛符的描述已让郁旸涎在心底有了想法,对于洛上严背后存在的关系网,他曾有过的猜测在靳帛符的提示下显得不值一提,倘若果真如此,洛上严的目的就势必有与他冲突的可能,将来的局势也就不容乐观了。 “生于乱世而战天下者,唯朱厌。此等凶兽临世,必定要起兵戈,只是如今诸国呈拉锯之势,彼此牵制,才暂时没有大动。但若被他寻到可趁之机,这世道局面就当真不可收拾了。”靳帛符叹道,“郁师兄,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但说无妨。” 靳帛符缓缓道:“我自太虚山一路而来,听闻郁师兄曾入大梁魏廷,并且与魏王有了约定,以一年为限,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作为襄助魏王平定天下的宝物,此事是否当真?” “不假。” 郁旸涎答得毫无犹豫,靳帛符却忽然怒上心头,然而他到底自持冷静并未发作,只是语气又重了不少,质问道:“郁师兄离开太虚山数年,其间经历暂不多问,只想问郁师兄,莫非忘记了太虚家的门规?门下弟子隐世修行,哪怕下山斩妖除魔,亦不可与俗世有所牵连。如今师兄你竟然还和魏王定立盟约,更以天下为约定之物,如此行为不是枉顾门规么?” 面对靳帛符的指责,郁旸涎眼底黯然,他并不急于反驳,只是看着面前气愤的少年,道:“我入世已久,或许早已不算太虚家弟子。有些事已经发生,我亦不想改变。我内心的坚持便是不到气竭力尽就不会罢手。也或许是在山下待得太久,心性变了,有人曾有恩与我,我便以余生还之。此时此刻,也不过在偿报恩情罢了。” 靳帛符不知是何种恩惠,能令郁旸涎以一生而报之,只是从郁旸涎逐渐眼波动荡的神情间,他感受到了兄长在这些年经历红尘俗世之后的改变。对于报恩这件事,他无从指摘,况且是郁旸涎的一意孤行,他只怕也无法劝说,便就此翻过了这个话题。 一阵沉默之后,郁旸涎再开口问道:“如果阻挠之气当真来自朱厌,这件事就更是棘手了。之前在桂陵时,我与封豚交锋已是深感艰难,如今同时遇见九婴和朱厌,倘若当真交起手,我并不敢揣测结果。” “裴师兄在大梁照看的那处封印也有难解之谜,如今大羿五星已破其一,我想马陵的封印不日也将被除,九婴既出,必定为祸世间,唯有尽快想办法,在封印无法克制九婴之前,将其斩杀,也要防范朱厌为祸。”靳帛符道。 靳帛符一语方毕,前厅便传来一阵动静,他与郁旸涎循声而去,竟是看见张仪扶着腰,举步艰难地走进了客栈。 “张子?”郁旸涎有些吃惊,立即上前想要搀扶,却见张仪制止,他便只是站在张仪身边,问道,“发生何事?” 张仪连连摇头,愤愤道:“小人之心!小人之心!” 张仪一面说,一面继续走入内,抬头时见到靳帛符,竟有些惊喜,一时忘情便忘记了身上的伤,动作大了一些便又牵扯出疼痛来,致使他干叫了两声,稍后才缓和过来,道:“小兄弟是你。” 靳帛符上前问道:“先生怎会如此窘迫?” 张仪哀叹道:“县令到底小人之心,不满我为百姓请命,虽是同意将北郊让出给灾民暂时居住,却又将我骗入府衙,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 郁旸涎将张仪送回房中,问道:“县令居然答应让出北郊之地?” 张仪正要坐下,却听靳帛符一声喝止,他原本动作尚慢,却被靳帛符一句“先生”弄得失了神,毫无意识地便坐了下去,立时疼得他几乎弹跳起来,这便又是一阵不小的动静,居然将洛上严都引了来。 “你这小兄弟,看似沉稳端重,竟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性子,可怜我挨了一顿打还要受你惊吓,时运不济,当真是时运不济。”张仪索性直接趴下,再去看郁旸涎时候才回道,“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百姓集结在府衙门口,县令不知何故离开了片刻,再出来时便答应交出北郊之地。其中蹊跷虽然令人不解,但眼前结果还算让人满意,想来明日县令就会安排那些灾民搬迁的事宜。” 未免打扰张仪休息,郁旸涎三人暂且退了出去。靳帛符正要和郁旸涎商榷,但见洛上严在场,他便就此打住。 面对靳帛符的处处提防,洛上严却似不以为意,只看了一眼郁旸涎便再次回去了自己房中。 稍后郁旸涎和靳帛符在楼下大堂的一处角落中入座。靳帛符道:“我非有意针对洛兄,只是眼下他身上还有谜团未解,我不及郁师兄与他交好,便不敢贸然在他面前说些什么,唯恐事态因此发生变化,而自己不能及时制止。” “靳师弟所虑,我自然明白,想来洛兄也不会太过介意此时,我与他虽然一起离开大梁,正因为各自仍有不可相告之事,总是有所隐瞒,他大约也已经习惯了。”郁旸涎看似不为所动,然而话语之间始终带着几分无奈。 靳帛符本就心思玲珑,观察之后已经断定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并不简单的牵连,如他察觉到洛上严每一次看郁旸涎的目光,便不是普通的友人情谊。他虽然觉得这种情形颇为微妙,但毕竟是旁人私事,他不便多问,也相信郁旸涎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做出有失偏颇之行,便不对此置喙。 “郁师兄,针对县令突然改口一事,你可有想法?”靳帛符问道。 郁旸涎将北郊之事再度回忆之后,回道:“看来这件事还和大梁有关联。” “何以见得?” “我和洛兄之前去北郊查探之时,发现那里有府衙的差役层层把守,显然这是经过县令授意的。而且当时北郊被设置了结界,我进入之后发现了一处祭台。”郁旸涎就此将当日的情景一一告知了靳帛符,“既黎山的山火和山洪必定都和那祭台有关,但现在那处祭台竟然就凭空消失了,只能说明那人的目的或已达成,再就是他将有接下去的行动。” “北郊虽是平壤,却也有地脉灵气汇集,倘若将这些灵气加以利用,那里便是一处修行做法的佳处。如果有人存心引导,那么在北郊控制既黎山中的九婴,也未尝不可,只要那人有足够的修为,扰乱本就受到破坏的封印,从而诱导九婴作祟。”靳帛符分析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设置祭坛之人应该就是朱厌。” “能让县令动用府衙之力把守北郊,再以莫名的力量破坏大羿封印。看来朱厌并不只是上古凶兽这么简单。”靳帛符的目光不由瞟向郁旸涎,道,“那位洛兄背后的势力,怕也不容小觑。” 郁旸涎此时并不知道如何判断洛上严的用心,二人自相识之初便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然而若说洛上严对自己意图不轨,早在之前他深受重伤时,洛上严便可以下手。而在之前的险境中,洛上严也曾舍命相救,显然其意图并不在他这条命上。 “只怕要令他失望了。”郁旸涎苦笑道,见靳帛符正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他却只是摇头道,“有些事我已了然,只是眼下还没有到要公之于众的地步。他如何想,我无从阻止,只是这一路而来,洛兄与我已是生死之交,非到必要关头,我不会对他坐视不理。靳师弟放心,善恶是非,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并非有意冒犯郁师兄,只是时局不明,我并不敢有懈怠,师父派我下山应援,我也希望能将此事妥善解决,免除后患。”靳帛符恳切道。 郁旸涎并不怀疑靳帛符的用意,是以只当默认地点头回应。 靳帛符又想起张仪在府衙前集结百姓时的模样,一时兴起,便出言想问道:“那位张子,师兄是如何认识的?” “靳师弟才下山,便对这世俗人物有了好奇之心?” 靳帛符赔笑道:“见他有趣,才有此一问。” 郁旸涎对靳帛符本就有好感,此时师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也算融洽,他亦不想时刻都因为九婴之事而烦恼于心,便就此将和张仪相识之事和盘托出,切当暂时的放松,和当时和靳帛符重逢后的叙旧。 第四十六章·客栈危机 郁旸涎同靳帛符这一叙便到了将近日落,洛上严此时走出房间仍能看见楼下大堂中那坐在一处的两袭白衣。他对靳帛符并无恶意,然而靳帛符的警觉确实大出他的意料,虽然他并不想伤害郁旸涎,但若有靳帛符在郁旸涎身边,总是有些碍手碍脚,兴许还会让郁旸涎对他也起防范之心,这正是他最不乐意看见的结果。 洛上严正在沉思,却发现郁旸涎正抬头望着自己,隔着这些距离,他尚能看清那白衣少年的神情,一如两人过往时的复杂多疑。然而此时此刻的郁旸涎似乎别有心事,两人脉脉相对的目光中似有隐约的求知,对彼此身份的探知和渴望坦诚。 这样的情形令洛上严有些恍惚,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而当他仔细去看时,发现郁旸涎的确这样看着自己。那目光虽有悲切,却也温柔,直教他心头一动,某一处冰封仿佛化开,他亦生出莫名的冲动想要和郁旸涎说些什么。 正是在这毫无预兆的凝望之间,洛上严感觉到有九婴气息袭入客栈之中。警觉之下,他立即打出一记掌风,与那道迅速窜入客栈的气息在张仪房门外发生了交锋。眨眼之间,迸发出强劲的气流和力道,直接将洛上严逼退了好几步。 “洛兄!”郁旸涎飞身上楼,越过栏杆,伸手抓住洛上严,这才制止了玄袍少年连连后退的身影。 靳帛符则在察觉到九婴气息进入客栈的第一刻便直奔张仪客房。然而毕竟慢了一步,待他靠近时,洛上严已经出手,而他为躲避余波不得不暂时撤退。 尽管受到阻挠,那股气息依旧冲着既定方向而去。靳帛符未免伤及张仪,立即出手,试图将气息震散,却不想张仪听见动静出来开门,他所打出的气劲险些就直接击向了那个凡夫俗子。 郁旸涎见势立即送出一道灵咒符,堪堪阻拦在房门之外,同时将张仪震得不得不退入房中。 九婴之气在连遭阻拦的情势之下,暴怒之气顿涌,便不顾先前想要对付的张仪,而是转头向郁旸涎扑去。 洛上严唯恐郁旸涎无法招架住九婴一击,便立即将白衣少年拉向身后,本能的击出一掌。掌心鼓动的气流与九婴之气相冲,两者彼此抗衡,竟就这样在客栈之中僵持起来。 靳帛符进入房中将张仪扶起,叮嘱道:“暂时不要出来。” 不及张仪应答,靳帛符又快速离开,身后带起一阵风,直接将门关上。 此时洛上严正和九婴之气抗衡,虽为似方才那样彼此积聚真力而影响周围,但看洛上严此刻神情,便可知如今的对抗正在消磨彼此内力,只看洛上严是否能够将九婴的这股真气消耗殆尽,从而暂时解除这次的危机。 那一方还未停止纠缠,靳帛符感受到有另一股力量正要趁机进入客栈之中,他立即辨别出那就是先前阻挠他前来马陵的气息,遂立即出手将其拦住。 靳帛符手中画下灵符暂且克制住那股气息的动静,然而这股力量之中有比过去更为复杂的气息来源,靳帛符唯恐自己难以控制,便唤道:“郁师兄,是朱厌。” 此言一出,郁旸涎和洛上严皆是惊讶之色。然而正当郁旸涎要前去相助靳帛符时,九婴趁着洛上严走神的间隙发起进攻,正欲击伤这玄袍少年。 郁旸涎一见情况不妙,便协助洛上严抵抗九婴之力,两股真力同时与之对抗,却又见靳帛符似即将难以招架朱厌之势。 靳帛符只以为朱厌是要袭击张仪,却不料与自己相抗的力量突然之间调转方向,冲着郁旸涎而去,速度之快令他一时间难以反映,只得眼睁睁看着郁旸涎陷入危险之中。 洛上严见朱厌袭向郁旸涎,情急之下再不顾正与九婴对抗之境,更不顾此刻收手的后果,直接扑在郁旸涎身前,硬是抗下了朱厌的这一击,而九婴之气在缺少了他的拦阻之后亦顺势袭击,同样打在了洛上严身上。 洛上严一口鲜血就此喷出,有些落在郁旸涎的白衣之上,红得触目惊心。 “洛兄!”郁旸涎情急道。 九婴和朱厌同时扑向此刻已经抱在一处的白、玄二影,然而郁旸涎白衣上的血迹突然迸发出金光,将他二人笼罩其中,也迫使那两股力量立即后退。靳帛符之听客栈之中登时爆发出野兽的惨叫之声,震得周围桌椅物件悉数被毁,门扇也随之裂开倾倒,他这才发现张仪居然一直守在门后观望。 便是这毫无预兆的一眼,令靳帛符心头似被击中一般,他无法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里厘清自己此时的思绪,仅仅是透过张仪那双从担忧转为同样惊慌甚至有些无措的眸而感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 “小心!”张仪突然扑了出来,直接将靳帛符抱在怀里,两人就势顺着木梯滚了下去。 靳帛符的视线就此天旋地转,耳畔则是忽然爆发的以及声响,那正是朱厌一击落空打在木柱上的声音。 朱厌和九婴之气依旧没有放弃对张仪的攻势,而此时的靳帛符还未回神。郁旸涎以指为剑,凌空一划,白芒所及便带着强势之劲,径直划向那两股气势汹汹的力量。 张仪只觉身体在受到外部的气波影响的同时,体内似乎也有奇怪的力量在随之膨胀。他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身体就像是要炸裂开一样,难受得他恨不得立即死去。于是他紧紧抓着靳帛符,只想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朱厌和九婴被郁旸涎暂时逼退的同时,靳帛符发现了张仪的异样,这布衣书生如今面色胀得通红,双眼也布满了血丝,无关因为身体的痛苦而变得扭曲,显然是正在经历身体的巨大变化。 郁旸涎还未同靳帛符说起张仪是吉星之事,他自然也就不知看似不过凡人的张仪实则有一些对外界灵物的感知和自身未被激发的潜力。如今正是因为几股灵力交汇抗衡而产生的影响致使张仪体内的力量受到冲击,从而发生了反应。但因为这样的变化事出突然,而张仪从未进行过灵术修炼,纯粹的肉身并不一定能够立刻接受这种力量,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伴随着张仪体内力量的汇聚和向外的渗透,整间客栈再次陷入了极为诡异的氛围之中,朱厌和九婴暂时停止了攻击却还未离开;二楼栏杆已经断裂,洛上严正在虚弱之际,而郁旸涎站在木板边沿忧心忡忡地关注着大堂中的靳帛符和张仪。 张仪恨不能立即身死,双手死死抓着靳帛符的衣衫,而他体内不断外流的力量也正透过这种方式传递到靳帛符身上。 少年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息逐渐将自己包围,他已经有些难以承受,但无法就此置张仪不顾。面对痛苦不堪的张仪,他在脑海中迅速回想了可能管用的方法,却是在即将动手时候,听郁旸涎道:“不要轻举妄动。” 张仪整个人靠在靳帛符身上,手背上的青筋已然凸起,他此时就像是攀附在悬崖之上,似是只要一松开抓着靳帛符的手,便会就是殒命。然而即便因为体内力量的干扰而十分痛苦,他仍记得现如今客栈内的情形,便咬牙在靳帛符耳边道:“不用管我。” 靳帛符盯着张仪不发一语,反是九婴忍不顾吉星之力再度扑向地上那几乎抱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凶煞之气袭击在张仪身上的瞬间,原本无法排遣的力量就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倾泻而出。 九婴的惨叫声再度充斥了整间客栈,连带着张仪因为身体无法承受的剧痛而发出的叫声,打破了原本沉默得像要窒息的气氛。 疾风灌满了客栈,靳帛符想要护住张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风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颈边张仪的呼吸。出于保护张仪的意愿,再或是某些连他都无法说清的想法,他本能地将身边的男子紧紧抱住——此时此刻,他亦只能做到这些了。 郁旸涎亦将洛上严护在怀中,感受到玄袍少年拉住自己手臂的手,他睁开眼看着怀里苍白的那张面容。尽管洛上严此刻唇角带血,眸光虚浮飘忽,但这一刻他还能将这少年护在身边,不知为何,他便觉得十分庆幸。 风声在耳畔呼啸,本应该什么都听不清了,但郁旸涎却清晰地听见洛上严正在叫他。一声“郁兄”令他心神摇曳,尽管声音很轻,却依旧透过了此时的风声进入他的耳际。不知为何,此刻的洛上严的一声低唤,竟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温柔,甚至带着某种依恋。 郁旸涎看着毫无血色的这张脸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在他的怀里扯出了一道微微的笑容,他亦不由回以微笑,与洛上严道:“我在。” 手臂上的那只手因为这样简单的两个字而扣得更紧了一些,郁旸涎亦更靠近了过去,试图为洛上严挡去更多的疾风。二人面容此刻凑得更近,他听见洛上严吃力的喘息声,更是心疼不已——过往重伤之时,他们两人不是有一人昏迷便是双双不省人事,今时今日这样的遭遇还是头一回。 “他们走了。”洛上严气若游丝地说道。 风声就此停止,郁旸涎环顾四周,发现朱厌与九婴之气果真已经离开,他不免暗自庆幸,低头与洛上严道:“我扶你回去调息。” 洛上严却摇头,看着郁旸涎困惑不解的目光,他嘴角的笑意似又明显了一些,一直盯着白衣少年看,直到终于没有了力气昏死过去,便也是在郁旸涎的怀中。 “洛兄!”见洛上严合上双眼,郁旸涎不免心急。然而他才唤出洛上严的名字,又听见楼下传来靳帛符满是担忧的声音,正是叫着张仪。 郁旸涎转头看去,这才发现靳帛符身边的张仪也已昏死过去。 第四十七章·各为所需 待将洛上严与张仪安置好,靳帛符问郁旸涎道:“张子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 郁旸涎迟疑之后回道:“我之所以来马陵,除了因为大羿五星之外,便是因为张子。” “何故?” “我在桂陵之时就发现马陵之中藏有天下吉星,是以来此。”郁旸涎回道。 “乱世大争却有吉星出没,是说这诸国分裂的局面将要发生变化,战事或可平息?”靳帛符问道。 郁旸涎却摇头道:“当初我和师父四方云游,也曾占卜过吉星。那时确实已经寻觅到吉星所在,师父也以为天下局势会因为吉星出世而得到缓解,然而一切并未如师父料想的那样顺利,其中尚有曲折。当时的吉星今已陨落,如今这一颗,还不知将会如何。” “吉星所到便会对这世间格局产生莫大影响,纵然无法立时见效,总能有所改善。郁师兄可方便透露,当初你与师伯所占测到的吉星出于何方,又在何处陨落?”靳帛符问道。 “与今日这颗吉星一般,出于魏国。”郁旸涎见靳帛符颇为惊讶,他却只是苍凉一笑,道,“至于陨落之所,大概只能算是时运未至,这世间大局还无法彻底撼动,就是不知张子这颗吉星,究竟要落到何处。” “我看张子心系民生,又是魏人,想必他有心进入魏廷,那这世间扭转便自魏国而生了?”靳帛符道,“前有郁师兄为魏王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现在又有张子这颗吉星出自魏国,如此想来,天下如果当真要大动,魏国应是再成雄主了。” 郁旸涎对靳帛符的这番言论并不置评,而是望着张仪的客房,眉目间自生忧虑,喃喃自语道:“魏国,雄主。” 郁旸涎的一声长叹在靳帛符耳边响起,他看着满腹愁绪的郁旸涎,听出了那一叹中的落寞与焦虑。他深知在过去的几年中,郁旸涎必定经历过足以震撼内心之事,才会致使这少年宁愿违背太虚家门规而留在这俗世之中。 “方才忘记问,张子的情况严重么?”郁旸涎问道。 “吉星之力护体,已无大碍,不过他肉体凡胎,一时之间难以承受这股力量,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无碍了。”靳帛符道,见郁旸涎似有为难之色,他不禁问道,“倘若张子醒后问起这件事,郁师兄是准备如实相告,还是作出隐瞒?” “一切未定之前,还是不要让张子知道了,以免困他心神,反倒没有好处。”郁旸涎道,“看来朱厌已经觉察到吉星之事,这次和九婴联手应该只是试探,而且我总觉得,这次的事并不简单。” “九婴与吉星之间并无直接关联,他应该是受人操控而对张子进行攻击,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朱厌。但是当时朱厌又试图打伤郁师兄你,这我就不太能明白究竟是什么用意了。”靳帛符摇头道。 “我为魏王寻找阴阳鱼灵骨一事在他国细作眼中已经不是秘密,朱厌要伤我或是杀我,不是因为他受命于他国,就是魏国之中有人不希望我寻得阴阳鱼灵骨。换言之,有人并不想平息眼下诸国拉锯,彼此焦灼的局面,这个人可能是朱厌,也可能是朱厌背后之人。”郁旸涎分析道,“朱厌身上的气息并不纯粹,虽然方才只有短暂的交锋,但是他所携带的那股气息太过异常,甚至于是强大,即便只有丝毫,也难以掩饰,这才是我猜测朱厌不过为他人办事的原因,其身后应该另有高人。” “朱厌本就是上古凶兽,极难驯服,能令朱厌臣服之人,想来倒是有些可怕。”靳帛符内心不由生出一阵担忧,唯恐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一发不可收拾,“我还是以为……” “如果当真与洛兄有关联,一个要杀我,一个却一路助我,这隐藏在一切之后的高人,还真是让人揣摩不出究竟是何用意。”郁旸涎沉思良久,却终究无法对这个猜测作出合理的解释。 “本以为下山只是协助郁师兄诛杀九婴,却未料到遇见这样的境况。太虚山上一切从简,当真是入世之后才明白这世间诸事复杂,彼此牵扯,早知如此,我便不下山了。”靳帛符叹道。 然而转念之间,想起张仪,靳帛符不禁望向那扇正关合的门扇,一时间千头万绪,心事也无从说起,同郁旸涎道:“我再去看看张子,可不敢再有疏忽,让这颗吉星出了事。” 郁旸涎与靳帛符交谈之际,洛上严仍在昏迷之中。然而虚空境地里自有一方隐秘空间,洛上严神智随之飘忽,竟意外来到了这一片虚空。 “我不好直接去寻你,便只能将你请到此处了。”朱厌之声传来。 洛上严循声望去,果真见那朱衣冷峻的男子自虚空深处缓缓而来,身旁似还有人相随,待他看清才知竟是九婴。 朱厌看出洛上严的惊讶之色,却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瞥了一眼身旁的九头凶兽,道:“九婴真身仍被镇在既黎山的大羿封印之下,此时不过借助这虚空之境幻化出形体,你暂且不用担心。” 九婴身形巨大,加之九头同现,此时站在朱厌身边显得尤为可怖。然而洛上严却发现,虽是九头同在,其中却有八头双眼紧闭,面无表情,不如剩下的那个睁开双眸,大有睚眦尽裂之神。 “当初大羿为镇压九婴,已将它其余八命全部斩断,如今只剩下这一命,依靠着自身怨力一息尚存,却有八命之恨,故至今都还未消弭。我得以与之相通,也是凭借这股怨力。”朱厌仰头看了一眼九婴,那凶兽似是有所感应,当即叫了一声,声如婴孩啼哭,全然不似当时在客栈中的野兽哀嚎。 “你和九婴为何突然袭击张仪?”洛上严问道。 “裴陆予受郁旸涎之命在大梁时刻监视北郊封印,领主虽不甚介意,但终究有所顾忌。况且张仪身为天下吉星一事,九婴自身有所感应,有些它要做的事,我也如法阻拦,毕竟我并不觉得若能杀了张仪,对我们有什么坏处。”朱厌似是平平无奇的口吻,然而目光却已经十分冷锐,盯着洛上严大有咄咄逼人之态。 洛上严并不惧于朱厌这般毫不客气的态度,他亦面容沉沉,回应道:“乱世才有你出现的机会,你自然不会任由天下逐渐归于平静。不过你莫要忘记,这世间争端已经持续多年,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 “那就让这一天晚些时候来。”朱厌打断道,眼底显露着颇为不屑的目光,依旧高傲地盯着洛上严,“九婴说你的身上有令它极其讨厌的味道。” 洛上严顿时警觉起来,恰听见九婴似是附和地叫了一声,他便后退一步,牢牢盯着面前这一人一兽。 “不过你放心,九婴想要重归尘世,应该还需要你的帮助。到时候你破封印,九婴出世,也算是你帮我了一个大忙,领主也会乐意看见大羿五星再破一处的。”朱厌道,仍是那样盯着洛上严,似要从这玄袍少年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过去我一直不明白,领主为何要将你这样一个凡间少年死而复生,经过骨女和封豚两件事,再有九婴之言,我不得不佩服领主的眼光,甚至有了更多的猜想。” “你背着领主做这些事,甚至和九婴勾结,就不怕领主知道之后,对你严加惩治么?”洛上严问道。 “我有何惧?我之所以跟随领主,不过是因为他和我的目的在某些方向是一致的,而有些事我又无法办到,所以才由他发号施令。我所知道的东西,可你比多得多,单就是大梁北郊的封印,我也已经调查出了眉目了。”朱厌笑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告诉我?也免得我对此毫不知情,事倍功半。”洛上严道。 “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大羿五星与大梁北郊的封印息息相关。一旦五星封印遭到破坏,北郊的封印便会受到影响,至于彼此之间是互助还是互损,你自己去猜。反正按照现在的情况,郁旸涎是会想要将五星封印全部解开的。”朱厌见洛上此时已是思虑沉沉,他又道,“我以马陵北郊之地脉灵气与九婴互通,再借助领主给与的力量帮助九婴在虚空之境得以幻化形状,不过就是为了帮助你去解开既黎山的封印。今日一场袭击的用意,你可明白了?” “你以为将我打伤,郁旸涎就会相信我和你们并无关联?靳帛符对我的戒心尤其重,有他在一日,我和郁旸涎之间的信任就就越容易受到阻滞。”洛上严道。 “我观今日情景,已经看出了端倪。你不要靳帛符总和郁旸涎在一处,我自然也有了办法。不过你要记得,当日我同你说的话,血魂一事,不容遗忘。我很期待一切的真相,毕竟你也不想一直受制于领主吧。” 朱厌话音才落,虚空之境便开始扭曲,当洛上严从梦中醒来,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他独自坐着冷静了许久,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朱厌最后的话语。这无疑激起了他内心的某种欲念,却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心口传来异样的疼痛。 洛上严思考捂着胸口,却始终一直都没有等到痛楚缓解,他不由攥住胸口的衣衫,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厄难毒”这三个字,并不知自己此刻的某种隐隐山洞着黑芒,眉心处亦有黑色纹路显现,似是黑骨的图案。 郁旸涎进门时见洛上严正在出神,他不想洛上严这么快就醒转,惊讶之余更有欣喜,然而那玄袍少年初见他时的目光却不甚喜悦,更似有极强的敌意,让他也仿佛在瞬间清晰地想起了彼此的处境。 短暂的凝望之后,洛上严眼中的尖锐终于退去,虚弱地问道:“张子没事吧?” 郁旸涎无从判断自己的内心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究竟是何种心情,他只是垂眼走入房中,及至床边才回道:“靳师弟还在守着,应该还没有醒。” 危急时刻尚能不顾生死以命相互的两个人,在暂时安宁之后反倒显得沉默起来。如此怪异的相处模式只令郁旸涎心中苦涩。抬眼时,他看见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这才意识到竟就这样过去了一夜,他和洛上严之间的牵绊也就又多了一日。 第四十八章·口舌之利 张仪因为伤情而连续卧床多日,却始终不忘马陵百姓搬迁一事,总是拉着郁旸涎询问事情进展。靳帛符见他每日忧心忡忡,便索性打开了灵光镜,让张仪亲眼看着灾民迁居的情况。 张仪见一切发展顺利,这才放下心来,道:“县令还算言而有信,否则我这一顿打当真是白挨了。” 靳帛符因为吉星一事对张仪更多了几分关注,见这布衣书生对民审疾苦如此关注,更是对张仪平添好感,道:“张子对百姓之事如此关注,难道没有想过执政为民?” “何止为民,简直是想要图天下。”言至兴起处,张仪便又忘了自己还是个伤患,动作一大便又牵扯出了疼痛,他不得不有所收敛。见靳帛符正以一种极其微妙的眼光看着自己,他赔笑道:“一时兴致所致,让靳兄弟见笑了。” “张子要图天下?”靳帛符倒是听出了几分兴趣,又见郁旸涎也进来了,便想试一试这颗所谓的吉星究竟有何宏图大志,让郁旸涎亲自前来,他便好整以暇道,“张子要如何图天下?” “民固根本,是为安内,如今诸国割据,外患未平,自然还要攘外。”张仪见郁旸涎亦是饶有兴致地坐下,他便更来了劲儿,稍稍坐正了身子,道,“不费兵卒,但凭口舌,尤似利剑,保国之平安,再欲图强。” 靳帛符对张仪所言将信将疑,看了郁旸涎一眼,却见这师兄肃容,听得十分认真,他便暂且压制了心中对张仪的不以为意,同样耐心继续听。 “上阵杀敌可谓痛快,然而几万甚至数十万兵卒亦会在眨眼之间覆灭,都是性命,如何不让人痛惜?再者,生杀之事,总是太过血腥野蛮,倘若能以口舌之便,不费一兵一卒,解国之为难,拿他国之城池土地,岂不是更妙?”张仪问道。 靳帛符以为有理,却依旧摇头,只想看张仪如何继续解说。 “我便这样说吧,两年前马陵一战,魏国败于齐国,又败于秦国。当时魏国向秦国求和却未得秦国答应,两国就此结怨更深。此时齐国已经有人看出秦国意图东出之策,便出言拉拢魏王,互相结盟。于是齐将田婴出使韩、魏两国,说服昭侯、与魏王与齐结盟,三国便在齐国东阿会盟。三国合聚,说是结盟,却依旧各怀心思,为的不过是在言语势头上震慑秦国,你看至今魏秦哪怕交战,秦国亦不敢当真大动干戈。全借当初有人一张口舌,否则以所谓虎狼秦人,如何还会在这两年作出此等休养生息之态?”张仪一面说,目光已然一面落去了郁旸涎身上,神情颇为怪异,却是含笑。 郁旸涎正是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张仪对自己的关注,待他回过神,发现就连靳帛符都正盯着自己,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郁兄弟大约是在衡量我方才所言,是否当真能凭一张嘴而图天下。”张仪道。 “不敢失礼于张子。”郁旸涎垂眼道。 “战事兵戈,是谓杀戮,强行野蛮之策固然有其可行之法,但倘若懂得攻心,便是我所言的口舌之利,也正是朝中文臣与武将的区别。”张仪道,“文武相辅乃是绝佳,但若国力微弱,无法与他国铁骑相抗,硬拼实不明智,这才用得上我这般口舌之徒。若是大国,能以此左右逢源,存蓄势力,以备征伐,郁兄弟以为是否也是不错的选择?” 郁旸涎心知张仪此言也是有心试探,他只点头道:“张子所言,在下受教。” “之前同郁兄弟有过一番交谈,今日再又提及相关,我有一问,想问郁兄弟。”张仪道。 郁旸涎不知为何,心头一紧,然而张仪看来却并无恶意,他又不想与张仪徒生间隙,虽也正襟危坐,以示庄重,道:“张子请讲。” 张仪以再整衣衫,严阵以待,开口道:“郁兄弟游历四方,对诸国情势都有所了解。我想请教,如你所见所闻,哪国君主更重邦交文道?” 郁旸涎一时沉默,张仪则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靳帛符坐在一旁,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暗中你来我往,正是一番试探。他无法判断张仪此问的目的,却从郁旸涎严肃深沉的眉眼间看出了这少年此刻内心的斟酌挣扎。 靳帛符从未见过这样犹豫的郁旸涎,心下不免有些担忧,便脱口而出道:“郁师兄?” 张仪即刻劝道:“靳兄弟稍安,此时正是郁兄弟深思之时,万别打搅,否则我这一问可就偏颇了。” 靳帛符见张仪虽然语调柔和,眉眼却是严肃异常,尽管他对张仪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住口,安静相待。 室内由此安静,张仪和靳帛符都在等待着郁旸涎给出的答案,仿佛自这少年口中说出的内容事关重要,就如同张仪所言的口舌之利可图天下一般,只要郁旸涎将内心想法说出口,这天下局势便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郁旸涎的眉头越蹙越紧,靳帛符的心情亦随之更加紧张,但他见门外似有人影走动,未免影响到郁旸涎,他立即起身前去开门,却见洛上严站在门外,他即刻作出噤声的手势。 洛上严顺势朝屋内看去,只见张仪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郁旸涎,而那白衣少年此刻正背对着自己,并看不见他的神情。 张仪的神色在逐渐流逝的时间中越发肃穆,洛上严将此悉数看在眼中,以为似是发生了什么,却忽然见那布衣书生笑着摆手道:“不为难郁兄弟了,我自己心中其实已经有数。” 靳帛符未料自己所关注的结果居然会是这样,他不禁问道:“张子既然心中有了答案,为何还要问郁师兄?” 张仪犹豫之后道:“我一人所想未免太过主观,原本是想请郁兄弟为我参详,哪知竟是为难了人家,是我之过,向郁兄弟赔罪了。” 郁旸涎起身回礼道:“张子一问当真让我有些促狭。我过去虽游历诸国,却多是游走江湖,对朝堂之事了解不深,更遑论比较诸国国君,所见所知,也是道听途说,不敢耽误张子。” 张仪扬声笑道:“郁兄弟今日如此多礼,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 郁旸涎道:“张子还有伤在身,我不便多时打扰,告辞。” 郁旸涎走出客房之后,便听见洛上严的笑声,他相顾问道:“洛兄笑什么?” “笑你说其谎来有板有眼,若不是与你一同在大梁魏宫捉拿过骨女,又知你曾是惠相的座上宾,我当真就要相信你方才同张子所言了。”洛上严一面笑,一面走去楼下大堂。 二人入座后,郁旸涎才道:“张子有谋,我不敢胡乱置喙,况且他本就有心仪之国,今日问我,也毫无意义,大约是养病日久,觉得无聊便拿我开玩笑吧。” “倒是有些像张子的脾性。”洛上严道。 “方才我去找你,但你不在屋里,是去了既黎山?”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脸上本就清浅的笑意在郁旸涎的这一问之后彻底消失,点头道:“嗯,去看了看,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九婴最近似乎安静了许多,虽是给了我们暂时的安宁,却总是让人内心不安,总觉得将有大事要发生。”郁旸涎低语道。 “我想大概是被那一日的血魂所伤,它也需要休养吧。”洛上严随口道。 “回头我想找毓泉君半个忙。”郁旸涎愁眉不展,见洛上严困惑地看着自己,他就此解释道,“是我专注于探究大羿五星的秘密,而忽略了血魂之所以可以和封印引起共鸣以及克制上古凶兽,追究根本,也应该从大羿本身着手。” “你的意思是,让毓泉君收集有关大羿的记载,以便从重找出血魂的线索?”洛上严问道。 “洛兄,在你死而复生之前,可曾因为血魂发生过怪异之事?”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回忆之后,摇头道:“并没有,若说一定要有,便是与你们太虚家擦肩而过,其他的一切平常。” “我有一个猜测……” “你若要说我是什么大羿血脉,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想。我虽从小独自流浪,却也记得自己父母是何方人士,原居何处,祖籍何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之人,可不敢和上古大神有什么牵连。”洛上严摇头道,“倘若我当真是大羿后人,我的父辈也理应是,可他们死得稀松平常。如果真是什么神族后羿,可不至于就这样完结一生。” 洛上严的推辞让郁旸涎不知以何为继,因此只干笑了两声,又道:“近来因为张子和灾民搬迁之事分了心,洛兄明日可否陪我去一趟既黎山。” “我正有此意。”洛上严有些兴奋道,“我一人之力,只怕也难以查看出蛛丝马迹,如果有郁兄在,合你我二人之力,当真找到线索的机会可就大有提升。九婴之事一日不解决,我们心里始终都有牵挂,马陵一役也就等同于没完没了。” “听洛兄之意,已然是不想留在马陵了?”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不作隐瞒,坦然道:“我有同郁兄一起周游天下之心,总不想只困顿在一处,否则也不用离开大梁。先前在桂陵也没有停留这么久,说实话,我确实想尽快解决九婴之事,一来可以继续旅途,而来也可以彻底平息祸端,岂不是两全之事?” 郁旸涎以为洛上严之言虽有私心,却也不失有理,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有劳洛兄再陪我走一趟既黎山了。” 洛上严保全应道:“荣幸之至。” 玄袍少年甚是兴致勃勃的模样让郁旸涎忍俊不禁,然而一想起放在在张仪客房中发生的一切,他仍是耿耿于怀,不止那布衣书生究竟会作何种决定。 第四十九章·天地灵气 郁旸涎和洛上严再度来到既黎山时,山中草木的生长走向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人自山下沿着山径一路向上,时刻都留意着周围树木走势,及至顶峰山崖处,两人面色皆已沉重许多。 郁旸涎见洛上严似有动作,当即问道:“怎么了?” “我想试一试以此处精气催动血魂之力,能否感应出如今封印缺口所在。”见郁旸涎无声同意,洛上严遂盘膝而坐,开始运行内息。 既黎山虽有大羿封印镇压上古凶兽,却因其地处灵气汇集之所,天地精华不仅踞于山巅更流通山脉之间,因此才会是当初郁旸涎选择用以养伤调养之处。再者乾坤精气互相沟通的连结,以血魂为基,借助灵气可以更快地探测到封印的变化。 见洛上严已然盘膝而坐,开始调动内息,郁旸涎遂提起精神为其护法。 山川之灵就此收到力量趋引,逐渐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既黎山山巅,洛上严感受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冥冥中发生了变化,即便十分细微亦无法逃过他此时极其细致的感受。 郁旸涎同样感觉到周围气息的流动变化,山风拂过时,更似带动了某种力量的指向,逐渐将他包围其中。或许是因为灵气汇聚的关系,郁旸涎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真气正因此而发生变化,缓缓地游走在体内的奇经八脉之中,打通了身体的各处经络要塞,通体舒畅了不少。 郁旸涎正为这样的变化而感到欣喜,却发现洛上严的脸色却不甚好看,玄袍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双眉紧紧地蹙起,似在正在经历身体的艰难蜕变。 郁旸涎正欲上前,却发现围拢在身边的灵气精华像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网障,将他就此困顿其中,他甚至不能挪动分毫。 “洛兄!”郁旸涎唤了一声,然而他此时所处的促狭之境却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根本无法传递他的声音,他唯有眼睁睁看着洛上严似是进入虚妄之境,不通外界之事。 虽然心知这是血魂和地脉灵气彼此沟通所产生的状况,郁旸涎却不得不担心此时洛上严的处境——尽管血魂已经是铁铮铮的事实,然而究竟应该如何利用这股强大的力量,他和洛上严还并不明白,今日之举已是贸然,如今这般无能为力的地步更是让郁旸涎心生后悔之意。 心中急切,郁旸涎却并未就此失去分寸,虽然知道自身力量并不能和上古之力抗衡,他却依旧保持了冷静,沉心静气,试图通过灵术突破周围这层壁垒,从而解除发生危险的可能。 既黎山山巅之上,郁、洛二人在天地灵气之中暗暗挣扎,马陵城中,灾民搬迁一事正在府衙差役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张仪总是记挂搬迁之事,便是忍痛也要亲临现场探看,靳帛符受郁旸涎之名对其照看,亦无法改变张仪内心对这件事的执拗,便只好随同前往。 及至现场,见差役和百姓正为重建家园而辛苦忙碌,张仪不禁叹道:“这桩事若能妥善处置完毕,我也就可以放心离去了。” “张子要走?”靳帛符惊道。 张仪从容道:“我本就不是马陵人,客居于此已有一段时光,原不曾想会经历既黎山怪事,更没料到会卷入灾民迁居一事中。但既然身在其中,便当尽全力相助,待修建屋舍的情况稳定下来,既黎山的事也处理完毕,我便准备启程离开了。” 靳帛符想起自己前来马陵的目的,又听张仪这样说,便想到待一切事毕,他也将回太虚山。然而不知为何,方下山时,他尚且归心似箭,只想快些完成此行的任务,早日回去继续修行,可现今张仪之言,言犹在耳,他却已不是当初的想法了。 见靳帛符面露迟疑之色,张仪关心问道:“靳兄弟是遇见难事?如果方便,不如说出来,看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靳帛符犹豫片刻之后,只是盯着张仪,神情古古怪怪,让人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倒是张仪见他这样为难,依旧坦然道:“说来听听吧。” 靳帛符又前思后想了一阵,才吞吞吐吐道:“我受师命下山正是为了协助郁师兄处理既黎山一事,等将九婴处置之后,便要回太虚山,可是……” 张仪注视着靳帛符神情之间的变化,已是猜出了这少年的心事,便笑问道:“靳兄弟是不想这么快就回太虚山?” 不知为何,张仪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靳帛符心头有了极为怪异的感受,似是原本隐晦而不外诉的某种心情被完全揭露在外人面前,有十分窘迫之感。 张仪不知靳帛符为何突然有这样的反应,却又觉得这少年这般模样倒有些可爱,他便继续问道:“是也不是?” 靳帛符再整理了一番思绪,虽然依旧觉得想法有些混乱,却已是能够开口作答,道:“张子所言正是我内心所想。” 张仪闻之欣然笑道:“尘世之美,譬如山川星辰,更有人物风俗,世间百态交织,喜怒哀乐相容,总是比清静山野,无欲无求来得眼花缭乱,勾人心魄。” 靳帛符以为张仪之词或许有些到底,然而他留恋这红尘却似乎并不是因为这样泛泛的理由,是以回道:“是也,非也。” “那是为何?”张仪不由追问道。 “张子所言不尽然,我却又想不出说辞辩驳,似乎正是如此,却总是未到至关重要之处。”靳帛符回应着张仪好奇的目光,便是在这布衣书生的双眸中,感受到了一股将他留在这俗世之中的力量。 他还未完全弄明白这样的感觉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在每一次想要留下的理由里,似乎都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这个影子正与眼前的这人重叠。说来奇怪,靳帛符与张仪相识不过几日,共同经历也是寥寥,但这个人却仿佛正是他放弃归山的理由。 “那靳兄弟以为的至关重要之处,又在哪里?”张仪问道。 张仪的目光熠熠,彼此凝望得久了便让靳帛符心生怯意,并非胆怯,而是带着羞涩。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初入尘世的少年倍感好奇和迷茫,毕竟自他懂事以来,解除最多的便是太虚山上那些修习灵术的书目典籍,日常所思考的也多是如何才能尽快提高自身修为,不负师长对自己的期望。 张仪见靳帛符转过视线,以为自己追问太过,致使这少年郎心中不悦,他即刻致歉道:“是我失礼了。” “与张子无关,是有些事我还未想明白。”靳帛符道。 如此一役,靳、张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未免相对时彼此窘迫,张仪便提议道:“再往前走走,兴许还有能搭把手的时候。” 靳帛符随即为张仪引路。 身旁的灾民正忙于搬动建造屋舍所需要的物料,张仪见有人行动困难,便主动上前相助,却被靳帛符拦阻道:“张子还有伤在身,我来吧。” 少年就此出手,张仪看着靳帛符与马陵百姓一同努力的模样,不自欣慰。然而他到底不想只是作壁上观,便帮忙做了些简单的工作,得以休息时,他才发现靳帛符仍在忙碌。 “靳兄弟。”张仪唤了一声,见靳帛符回头相顾,他便向少年招手,待靳帛符到了自己面前,他正要说话,却不知为何体内五脏六腑似是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刺一般,痛得他难以站立,当时便跪去了地上。 “张子!”靳帛符立即扶住张仪,急切问道,“怎么了?” 张仪躬身跪在地上,已然疼得难以发声,额角沁了细密的一层汗珠,双眼涨得通红。 靳帛符对这样的突发状况忧心不已,然而张仪的样子根本无法与他进行沟通,正手足无措时,他猛然发现既黎山方向的天际正发生着异常,这大约就是影响了张仪的原因。 张仪生为吉星,其气脉与就近的天地精气通连,一旦原本运行正常的气息受到干扰,张仪便也有可能受到影响,一切皆凭灵气变化的好坏而定。 从如今的情形看来,既黎山上的灵气变化必定不容乐观,否则不会让张仪如此痛苦。 靳帛符一面担心着张仪的情况,一面观测着既黎山那一处的天象变化,只见层云聚拢在山巅之上,云色暗沉,厚重低垂,俨然有包围之势。 靳帛符想起郁旸涎和洛上严还在既黎山勘察大羿封印一事,他便掐指一算,然而有关那二人的一切便如被隔绝了一般,掐算的结果竟是一片空白。 张仪此时正被疼痛折磨,却也发现了靳帛符陡然间变了的脸色,他便用尽余力抬起手,抓住身旁少年的手臂,咬牙挤出几个字问道:“怎么了?” “郁师兄他们可能出事了。”靳帛符面露急色道。 张仪尽力忍受着体内刺痛带来的折磨,道:“快……快去看看。” 靳帛符虽然担心郁、洛二人的安危,然而张仪的现状也不甚乐观,他亦不会就此丢下张仪一人而进入既黎山。 “我先将张子送回客栈,再去既黎山找郁师兄他们。”靳帛符还未将张仪扶起,那布衣书生便已不堪疼痛折磨而昏死过去。 第五十章·虚空境地 靳帛符带着昏迷的张仪正赶回客栈,然而行至半途却风云突变,平地而起的大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马陵,尘土飞扬之际竟像是遮蔽了天际,让人难以视物。 未免张仪受伤,靳帛符不得已设下护身之符留在那布衣书生身上,转念之间,他又想起那些还在北郊建设房屋的百姓,这来势凶猛的飓风势必会造成难以估算的人员伤亡和财务损失,而这正是如今张仪心中最记挂之事。 虽有灵术护体,奈何飓风犹如猛兽一般呈倾倒之势而来,靳帛符步履维艰地在风中前行,速度十分缓慢。 “北……” 张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中传来,靳帛符不禁低头去看,发现张仪正努力地想要抬起头,他即刻到:“既黎山上出了问题,如今已经影响至城中,张子保重自己才是,北郊一事就交由我处理。” 张仪却是抬起手,拉着靳帛符道:“不用管我。” 言毕,张仪复晕死过去。 靳帛符正焦急之时,发觉既黎山的上空有金光豁然破天而出,尽管如今尘沙飞扬,弥漫天际,但那一柱金光却明亮异常,丝毫不为尘沙所掩其光芒。 靳帛符再次掐算却依旧无法测算出既黎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反而是他身边的张仪浑身发热,虽是昏迷状态,却仿佛暗中调动着某种力量,将他们近身的尘土与乱飞的杂物全部挡开。 不待靳帛符发声,张仪的身体便兀自悬浮起来。靳帛符随之发现有一阵气旋将他们二人包围其中,原先因为飓风而显得略微艰难的状况竟就此得到了缓解。 虽然已经猜测到这样的情况是与张仪身为吉星有关,靳帛符此时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稍有不慎便对张仪有所损伤,便暂时留于原地静观其变。 既黎山上的金光有渐盛之势,而张仪周围不断转旋的气流也越来越迅疾,甚至逐渐与飓风形成相互抗衡之态。然而这样的力量对张仪而言势必不是好事,靳帛符担心张仪并不能承受吉星之力的扩散,遂不得已对其施用灵术,对这股力量进行引导。 马陵城中有吉星之源与狂风相抗。天地灵气彼此互通,亦使得既黎山上的洛上严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他只觉得本就在地脉之气催动下而越发强身的血魂之力因为马陵城中另一股力量的加持而更加强势。然而这样的变化却是他需要更加专注地来驾驭这股会聚了三股灵气的力量,若有差池,则祸及自身。 此时洛上严的整个身体已被金光全部罩住,郁旸涎虽然无法与之产生任何沟通,却奇异地可以感知到金光中正在传递的力量。 郁旸涎突然感知到或许可以通过控制这些渗透入结界屏障的力量冲破此时困住自己的壁垒,他便即刻静坐调息,将流窜过自己身体的地脉之灵连同从金光中渗透出的力量一点点的凝聚起来。 尽管控制上古神力对郁旸涎而言颇有难度,他几次三番险些反被这股力量所伤,然而这些力量像是总在关键时刻被人牵制住一般,在郁旸涎将要受伤之事被生生遏制住。 “洛兄。”郁旸涎下意识地轻声唤道。 原本正处在精气交汇处的洛上严忽然听见了郁旸涎的这一声低唤,心神便因此而不再如方才那样安宁,也终于从虚无缥缈的境地中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何地,又意欲何为。 然而洛上严有心去探看郁旸涎的情况,却发现眼前除了一片金色之外便只剩下不断流动并彼此交过的气息之痕。那些尚且可见的气息痕迹犹如织就的一张网,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就如同那层壁垒困住了郁旸涎一般,此时此刻,也将洛上严困顿其中。 “郁兄!”洛上严朝虚空之中叫了一声,稍后便得到了郁旸涎的回应,然而眼前依旧未曾出现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洛上严正试图冲破这层金光屏障去找郁旸涎,却忽然感受到了封印缺口的存在。不知是因为他对地脉灵力和大羿神力的调动起到了对封印的修补作用,还是封印本身的强大,这一处缺口其实极其细微,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勘探到。 “我找到了。”洛上严惊喜道,然而一旦想起自己如今对郁旸涎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便心中急切,道,“郁兄你怎么样?” “一切平安,只是困在不知名的结界中,无法离开。”郁旸涎沉声答道,“封印情况如何?” “暂且……” 郁旸涎正仔细听着,洛上严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并且像是受到袭击一般,他立刻亟亟道:“洛兄!” 除却流动的气息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没有其他声音在郁旸涎耳畔响起。他一心记挂着洛上严的安危却无计可施,情急之下,他竟有些失去理智,抬手种种捶在那一层无形的壁垒之上,顷刻之间便有仿似器物碎裂的声音,从最初的细碎到逐渐连城一片。 郁旸涎看着自己单拳之下本无形质的结界壁垒,怀着好奇探测之意舒张开了手掌,试探性地按了按,果真听见裂缝加剧的声音。 这样的发展令郁旸涎心中狂喜,然而因为自己此刻尚是与外界绝缘的境地,他不敢确定就这样贸然打碎结界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尤其如今洛上严突然消失,外界汇集的力量无从操控,万一他无法控制,情况或许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只是困顿在这方寸之间坐以待毙也不见得会有转机,郁旸涎几经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打破这层结界,同时提高自己的警觉以及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郁旸涎一掌之下,结界碎裂的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细密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连成一片,最后清脆的一声,犹如屋舍轰然倒塌一般。随之而来的便是犹如狂风呼啸的灵力混乱局面,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郁旸涎在最初并尚有些猝不及防,短暂失身之后,他立即施展灵术,用以抵抗此时四处乱窜的天地精气。 天地万物自此彻底混沌,郁旸涎置身其中亦有极为怪异的感受——身体正经受着来自西面八方力量的拉扯,所有的关节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扯断一般,皮肉之相的痛苦溢于言表,纷繁杂乱的思绪更是令他的神智难以保持清明。 往昔的片段快速在脑海中闪过,从卢弋子到当年寻觅到的吉星,再是为了践行誓言而困守一方的那些岁月,所有他未曾同外人说起的过往都在这一股强劲的力量冲击中被带动了出来,加之进入魏国之后发生的一切,初心如何,现今心中的所思所想,种种因果缘由交错在一起,令他犹如身陷泥沼之中,不可自拔。 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引导着郁旸涎将压抑在心底的往事一点点地翻了出来,他唯有顺着碎片飘浮而形成的路途走下去,才能减缓此时的痛苦,也就无异于屈从于周围力量的指引,将他本欲隐藏的一切都展露出来,不论是否有人看见。 记忆之途行过数步,郁旸涎突然停止了脚步,他望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尽头的虚空长廊,下意识地蹙起双眉,内心的警觉亦在逐渐恢复的神智中有所提高。 白衣少年就此站立在这由虚幻所构筑而起的环境中,一面忍受着因为抗拒引诱而再次强烈起来的痛楚,一面努力环顾周围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一边寻找到这个空间的破绽,从而全身而退。 “郁兄!” 洛上严的声音再度传来,郁旸涎闻声望去,终于在前方的幽暗之中发现了一道缓缓靠近的身影。然而他却并未立即上前相迎,只是站在原处,等着那声音再走近一些,待他看清楚了究竟是不是洛上严,再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那身影从远处走来,最终出现在郁旸涎视线中的,果真是那方才消失了的玄袍少年。见郁旸涎就站在不远处,洛上严随即大步迎了上去,道:“终于找到你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郁旸涎问道。 “我找到了封印缺口,血魂之力却在当时突然消失,既黎山的地脉灵气不足以护我,我便被封印内部的力量带到了这里的虚空境地。”洛上严面色凝重道,“若只是我一人涉足这未知的境地便罢了,但那时你也在山上,我唯恐你也受到封印内部力量的影响而进入这里,所以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原本期盼着不会找到你,却还是在此处和你相遇,虽然总觉不安,但见你此刻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如今就在既黎山的封印之中?”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虽不愿承认,却不得不点头道:“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应该正是如此。” 洛上严的回答让此时的气氛瞬间凝固。他们进入封印内部便意味着九婴也在此处,这里的情况看来并不同于在沁尧山与封豚相遇时的情形,这样一个怪异的空间,仿佛广达到没有边际,周围漆黑,当真要找到九婴的下落显然并不容易。 洛上严回头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道:“我方才从那里过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感觉到血魂之力的复苏,如果要继续找九婴,就不应该往那儿去了。” 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见指针并未转动,他遂以灵术催动想要做一番尝试。然而灵力灌注入罗盘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一切看在郁旸涎眼中,他也不由得变得失望。 然而就在郁旸涎将要收功之际,司妖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旋转,连同罗盘表面的符文也随之发生改变。 郁旸涎过去从未遇见过这样怪异的情况。指针和符文同时发生怪异的改变,证明妖魔之气的强盛或许超过了持有罗盘者的预期,换言之,此时此刻郁旸涎和洛上严所处之地的凶煞邪异气息之强是让郁旸涎亦未曾料想到的。 然而纵观周围情况,一切隐匿在暗影之中,安静无声,虽然沉闷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多危险。郁旸涎正想将司妖罗盘上的指示再看清楚一些,却突然被人向后猛地一拽。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郁旸涎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在往后倒退的同时,他听见洛上严紧张的一声:“当心。” 洛上严的这一声惊呼来自郁旸涎身后,而他方才分明正面对着那玄袍少年。 就在思绪出现这一瞬的困惑之时,郁旸涎发现眼前原本清晰的洛上严的面容在眨眼之间便隐入黑暗之中,他犹如坠入深渊,身体不断下落,然而耳边却再一次传来洛上严满是关切的询问——郁兄,你没事吧。 第五十一章·去去马陵 马陵城中,靳帛符一直守着张仪。但见那布衣书生始终陷入昏迷,然而却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体内流出,穿越过未曾停歇的风尘,一直勾连向既黎山的方向。 不知为何,一面水镜莫名出现在靳帛符面前,镜中所呈现的景象正是郁旸涎和洛上严所处的虚空之境,尽管周围暗淡无光,那一白一玄的两道身影倒还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来。靳帛符惊讶之余,料想必定是张仪体内的吉星之力开启了这面水镜。 自水镜开启之时,靳帛符便发现原本延伸向既黎山的吉星之力竟转入灌输入水镜之中,镜中原本正在下落的郁旸涎身上居然就这样多出了一根水烟一般的白练,正缠在他腰间,由此制止住了郁旸涎下坠之态。 靳帛符不知既黎山中现在究竟是何情况,只能从水镜中看出大致情形。然而不知是不是九婴之气的影像太过厉害,镜中的画面不多时便开始模糊起来,随后水镜就此消失,而张仪原本悬浮空中的身体随之落去了地上。 靳帛符立即将张仪接住,将他抱扶着坐去地上。此时张仪仍未醒来,靳帛符看着面色尤比方才铁青的张仪,忧心顿起。他先替张仪号脉,知张仪脉象平稳,不似受了内伤,这才稍稍放了心,也发现那席卷整座马陵城的狂风已减弱了不少,漫天的尘沙亦不再如放下那样厚重,而此刻发自既黎山的那一柱金光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旦想起自己在水镜中看见的情形,靳帛符不禁担心起郁旸涎的安慰来。正是在此刻,他意外听见张仪的闷哼声,他即刻低头去看,发现张仪居然正在醒转,虽然神情还有些迷糊,但不再只是一味陷入昏迷,这已是令靳帛符倍感欣慰之事了。 “我方才……做了个梦。”张仪只觉身体无力,便靠在靳帛符怀里,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从梦中醒来之后,看见身边人是靳帛符,他亦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是不是梦见我郁师兄有了危险?”靳帛符问道。 “你怎么知道?”张仪惊奇道。 靳帛符却未作答,只是无声看着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张仪。 张仪努力回忆了梦境之后回道:“不知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只看见郁兄弟像是掉入了悬崖,情急之下,我伸手去拉他,但不确定有没有拉住,我就醒了。” “张子吉人,必定是拉住了的。”靳帛符道。 “是么?”大约是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或者是所谓的梦境沉溺太深,张仪的神智始终没有完全恢复,听靳帛符这样说着,他只迷迷糊糊道,“那便是拉住了吧。” 此时风势已经减缓不少,只留得徐徐微风尚在城中流窜,那些被卷入空中的物件,也都落在地上,四散着一片狼藉。 靳帛符便不顾周遭凌乱,依旧那样抱扶着张仪道:“张子一梦深沉,想必还未彻底清醒。不如再歇息一阵,我稍后就去北郊查看情况,稍后等张子醒来再向你一一说明,如何?” 张仪本欲回驳,然而大约事实在那一场梦境太过费神,他此时无法提起劲儿,又听靳帛符如此温言软语,他又对这少年莫名放心,遂道:“那就有劳靳兄弟了。” 得张仪首肯,靳帛符暗暗舒了口气,道:“我先送张子回去。” 见张仪默许,靳帛符慢慢地将他扶起,让他靠着自己,这就朝客栈走去。 张仪合眼养神,又觉心绪不宁,复睁眼去看身边的靳帛符。此时他得见少年侧脸,面容坚毅,许是他困于梦境之中,此刻身心俱疲,只觉得眼前这眉目看来格外让他心神安定,便不由一直盯着靳帛符看。 靳帛符感觉到张仪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而他却不敢给与回应,便假作未曾察觉一般继续向客栈走去,内心却有莫名的欣喜在这一路上不断滋长。及至客栈,他将张仪安置好之后,道:“张子安心休息,我这就去北郊探看。” “辛苦了。”张仪道。 靳帛符颔首之后便退了出去,踏出客栈时,他想起还不知安危的郁旸涎,便想要再次掐算兄长的情况,但依旧只是徒劳,所有关于既黎山的东西,此刻都无法被估测到。他望着既黎山的方向,看着那一处依旧聚拢着层层云雾的山巅,满是担忧地叹了一声,心下决定等去过北郊之后,就去既黎山一探究竟。 而张仪那“一梦”中发生的情景正是切实发生在郁旸涎身上的。 那时水烟练缠住郁旸涎腰际,及时制止了他下坠的形式,与此同时,洛上严出手将郁旸涎拉住,就此将白衣少年拉到了身边。 “没事吧?”洛上严亟亟问道。 还未等郁旸涎作答,腰间的水烟练和莫名的力量就已经消失,而洛上严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郁旸涎亦不想在此时纠结这个问题,便没有提及此事,只回道:“没事。” 郁旸涎话音未落,便有婴孩啼哭之声响起,犹如天音一般笼罩在整个虚空境地之中。 “是九婴。”洛上严严阵以待。 郁旸涎虽也有此猜测,却对洛上严如此肯定的论断而有了怀疑,只是现今那九婴的叫声更吸引他的关注。 “方才我见到的那个……是幻象?”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却未即刻作答,稍后才僵硬点头道:“或许吧。” 虽然周围光线昏暗,但因为和洛上严靠得近,郁旸涎尚且能看清这玄袍少年的神情,也从中读出了洛上严想要隐瞒某些事的意图,但他并不想即刻点穿。 充斥在整个虚空之境的婴儿啼哭声由方才的悠远逐渐拉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压迫之感,正如有敌临近,一切都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声音在某一段距离中停止靠近,开始不断回旋,似是要和郁、洛二人展开拉锯之势。 那声音声声入耳,凄厉悲惨,时刻都在试图扰乱郁旸涎和洛上严的心神。 洛上严发现郁旸涎确实因为这一声声的啼哭而再度心绪不宁,他不由伸手按住白衣少年,在得到郁旸涎回应的目光之后,他低声道:“退开。” 郁旸涎才要动身,便觉察到肩头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正退开之际,眼前恰有一道火舌蹿出,他也正借着这一刻的火光,更清晰地看见了洛上严的面容——冷峻冰凉之气远胜过往任何一刻,那苍白的少年看似还是他,然而眉间的冷冽却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 九婴的攻击就此展开,在周围的一片混沌黑暗之中,郁旸涎仅能凭借自身灵敏的感知作出判断,并且时刻都在担心着另一处的洛上严。 水火之势相接而来,在这广袤的空间之中似呈无限之势,郁旸涎疲于应付之间,不得不再次感叹上古妖兽之力的凶残,当真不是区区修灵之人可以对付的。然而眼下时刻,他已不知那身负血魂的玄袍少年身在何处。 九婴的攻击未有半分减弱,郁旸涎感觉到在这封印之内绝对还有其他力量在暗中为九婴提供帮助,否则大羿神力不会不能将其束缚,然而他却不能知道究竟是何人从中作梗。 郁旸涎不得已再次祭出圣旋解生印。符印打入妖火之际,虽被迅速燃烧殆尽,他却也能从九婴登时发出的惨叫声中判断出这凶兽必然也受到了重创。 就在圣旋解生印行将彻底被焚毁之际,郁旸涎立即调动内息,以自身七成功力输送灵力作为重击,打在符印残痕之上。 整个空间由此发出剧烈震动,九婴的叫声也更加凄绝可怖,并且随之带动起一股令人几乎难以抵抗的强大力量,冲击着正在试图通过圣旋解生印逼出九婴现形的郁旸涎。 郁旸涎一面遏制着想要借助这次强烈震动而暂时退去的九婴,一面还要在这股仿佛足以震天撼地的冲击中稳住身形,但有一方松懈,他便可能要更久地困在这封印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然而强劲的力量冲撞在不久之后就让郁旸涎难以一心二用,他却依旧固执着不肯就这样放弃可以逼出九婴的机会。 就在有一股力量隐藏其行试图偷袭郁旸涎之际,洛上严及时出手,将其阻挡。两股真力彼此撞击的瞬间,加剧了整个虚空境地的震动,也仿佛再次诱发了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 郁旸涎感觉到玄袍少年的出现,正回头时,发现洛上严的双眼又成了赤红之色,那似是对一切不含情愫的双眸让他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血魂中所蕴含的正是断绝一切情念的上古神力,让洛上严变得强大的同时也去除了他内心的七情六欲。 “洛兄……”郁旸涎低声道。 这一声极轻,然而依旧飘入了洛上严耳中。他循声回头,然而那一双赤红的双眸里却没有丝毫往日的情谊。他以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回应了郁旸涎的低唤,从那白衣少年身上收回目光时,他却忽然仰天长啸。 这一声与九婴的惨叫混合在一起,两股力量彼此融合又相互排斥。而原本被黑暗笼罩的虚空之境在血魂力量的膨胀之下逐渐被金光充斥。 郁旸涎借着尚未盛极的光线终于看见了九婴的真形,尽管如今只余一头,但那形似婴儿却狰狞扭曲的表情已是让他吃惊不已。而也就是在这惊诧之后的瞬间,郁旸涎一手捏诀,幻化出灵剑,径直刺向圣旋解生印在烈火中的还未消失的残影。 九婴之声由此又尖锐不少,更有震耳欲聋之势,那团火也似是活了一般,火花四溅,有不少火星溅去郁旸涎身上,将白衣一点点蚕食烧毁,甚至想要将这少年慢慢吞没。 火势在衣上蔓延亦不能让郁旸涎在此刻收手。炽烈之感逐渐加强的同时,郁旸涎还感觉到有温热气息正在将他包围。他无法判断随着金芒而来的这种感受最终带来的究竟是彻底毁灭还是其他结果,但确实在这一刻,这种感觉缓解了火势在他身上灼烧的痛苦,并且伴随着逐渐强盛的金芒,虽有的感知都仿佛被逐渐抽离,就好像当初在沁尧山中那般。 当郁旸涎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身在客栈之中,而靳帛符正守在自己身边。 见郁旸涎醒转,靳帛符惊喜道:“郁师兄你醒了。” 郁旸涎只是觉得有些疲惫,缓缓坐起身,问道:“你在既黎山下找到我的?” 靳帛符不知郁旸涎为何会这样问,但的确如郁旸涎所言,他两天前在既黎山下发现了昏迷的郁旸涎,因此点了点头。 回想了当初在桂陵发生的状况之后,郁旸涎苦涩道:“没有找到洛兄?” “不。”靳帛符才作答,便见郁旸涎眼底惊喜,他继续道,“佐梁君当时就和你在一处,不过他到现在还未醒来。” 于是郁旸涎前去看望洛上严,又等了三天,才等到洛上严醒转。 “我昏睡了多久?”洛上严醒来之后便这样问道。 “五天。”郁旸涎沉色道,他内心关于这次在既黎山封印中发生的事件心存疑惑,却知道如今并不是提及这些的时候,故他稍作沉默之后,道,“这两天我和靳师弟已经对既黎山进行了仔细的查看,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大羿封印的存在。” 当时在封印内部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在沁尧山中那样,在郁旸涎和洛上严的脑海中被彻底抹去。也因为有了之前的经历,他们对这一次结果并再没有如当初那样的意外。 洛上严在休养一段时间之后,亦对既黎山中的封印进行了感应,同样也没有觉察到一丝大羿的体系,血魂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反应。由此他最终判断,金芒将虚空之境彻底吞没之际,九婴和设下的大羿封印便随之消散,如同封豚和既黎山的封印那般,最终消失在千万年后的时间中。 郁旸涎离开马陵时,张仪依旧忙碌于北郊灾民的搬迁事宜中。 少年将行,张仪与他道:“郁兄弟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郁旸涎不知张仪这句话究竟代表了什么,故开口问道:“张子想要与我在何处再会?” 张仪笑而不语,故作神秘道:“时机若至,自当相会。” 张仪曾说过想去秦国一观,然而他毕竟身为魏人,也并非没有家国之情,再者如今世道,外出游学之子举不胜举,如张仪这样的性格,还当真说不准将来他会去哪一国。今日他既然这样说,郁旸涎也不再强求,道:“张子,后会有期。” 郁旸涎见一旁的靳帛符此刻正沉默,他虽上前道:“靳师弟将回太虚山,多多保重。” “我……”靳帛符吞吞吐吐道,“我暂时还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为何?” “北郊灾民一事还未完全定下,而且如你所言,马陵之事还有蹊跷,我想再调查一番,所以会晚些时候再回去。”靳帛符道。 “那我有一事,想请靳师弟代劳。” 靳帛符笑道:“只要能够同行,我会尽力保护张子的,师兄放心。” 郁旸涎闻言浅笑,再与二人告辞之后便驾马前去追赶先行的洛上严。 “你的靳师弟还要留在马陵?”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点头。 洛上严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微妙,大有早知如此的意思。他再去看郁旸涎,问道:“郁兄下一站要去往何处?” 郁旸涎未立即作答,而是买了个关子道:“到了自然就知道。” 洛上严起初有些意外于郁旸涎的回答,稍后却也释然,道:“好一个到了自然就知道,那就烦请郁兄在前引路,我随你走就是。” 郁旸涎就此一夹马肚,在午后阳光之中先行于洛上严,听着那人在后头唤他“郁兄”,他却不作回应,只向着下一个要去之处而往。 第五十二章·心事重重 邺县繁华,是魏国东北部的重镇之一,郁旸涎跟随司妖罗盘到达此处时已是黄昏之时。夕阳照着古旧的城墙,城门之下人流不息,人生虽然喧嚷却是呈现出一派祥和之气,就是不知这司妖罗盘为何会指向此处。 郁旸涎牵着马站在城门下,望着进出城门的人群,不由想起自己当初便是这样站在大梁之外,同样看着川流不止的路人百姓,只是今时今日他的身旁还多了一个洛上严。 洛上严见郁旸涎站了多时便好奇相顾,白衣少年正被此时的斜阳余晖笼罩,温暖的光线笼在他俊美的面容之上,却无法化开他眉心盘踞依旧的惆怅——自从当初他们离开马陵之后,郁旸涎的顾虑便似乎越来越多,沉默的时间亦比过去多上不少。 有时洛上严觉得自己眼前的郁旸涎更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他对郁旸涎的关注也在马陵一役之后更为深切。他甚至这样的改变代表了什么,却因为郁旸涎比过去似是与他疏远了一些的态度而将那一份心情暂且埋在了心底。他知道郁旸涎并非不明白,只是这少年白衣从不开口明说,因此他们二人即便一同出生入死,也未曾有过只言片语有关那一份情愫的说解。 这样想着,洛上严不免有些失落,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郁旸涎听见洛上严的叹息,不禁转头问道:“怎么了?” 洛上严摇头,收拾了情绪之后,率先牵着马走入邺县,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郁、洛二人找了间客栈落脚,经不住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便先入座用膳。 “还在担心张子?”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摇头,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回道:“前两日靳师弟已经给我传讯,说他和张子即将启程离开马陵。” “张子欲往何处?你的靳师弟是回太虚山?” “靳师弟暂时还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应该是和张子同路,听说是要去大梁。”郁旸涎所有所思,这便沉默不语。 比起郁旸涎的满腹心事,洛上严显得释然淡定许多,道:“张子本就是有识之士,去大梁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说不定将来你寻到大羿阴阳鱼灵骨回去面见魏王时,就能见到张子在朝,算是好事。” 郁旸涎对洛上严所言不置可否,仍是蹙眉深思,道:“裴师兄说大梁近来虽然看似一切正常,但北郊的封印又有了动静。我算过时间,就是在我们破除马陵封印之后,我想我的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大羿五星本身各自就是一个封印,而这五处封印结合起来就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封印,有压制大梁北郊封印的作用。如今我们虽然正在破解大羿五星,除去这五个封印下的上古凶兽,但当五星被全部破除,可以压制大梁北郊封印的力量也就彻底消失。你是担心,需要通过这样复杂的方式来加固封印之力的方法,它背后所隐藏的真相会比我们现在所接触的更加凶险难料。”洛上严平静地将郁旸涎内心的担忧就此袒露了出来。 面对洛上严的直言不讳,郁旸涎没有作出任何的反驳。 “我们离开大梁时,尚是三月,如今七月都已经过去,但有关阴阳鱼灵骨之事却没有任何进展,你将来要如何回去同魏王交代?”洛上严露出关切之色问道。 郁旸涎仍向着当初在马陵客栈中听张仪说将要去何处安身之事,面对洛上严的询问,他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回神后发现洛上严一直盯着自己,他便懵懵懂懂道:“什么事?” 洛上严无奈摇头,却也耐心重复道:“我问事关大羿阴阳鱼灵骨,如今已经过去四个月却没有丝毫进展,你难道当真一心扑在大羿五星上,对灵骨之事置之不理了么?” “自然不会。”郁旸涎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他转移开目光,似是有意规避洛上严的注视,答道,“从大梁一路而来,我都有在注意阴阳鱼灵骨的下落。然而那毕竟是世间至宝,寻找其线索本就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更别提找到二字。若非艰难,我也不会和魏王定下一年之约。” 郁旸涎的解释却令洛上严不以为然,但他既然深知郁旸涎背后必然藏着其他秘密,他便也不再对此多加追究,只是看来好意地提醒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确实是担心你专注在大羿五星的事上而忘记了离开大梁的初衷。尽管那些凶兽为祸一方确实应该铲除,但如果约定之日到了你却没有依言找到灵骨,我怕魏王大怒,会将罪与你。” 若说对洛上严此刻所表现出的关切没有丝毫动容,那便是违心之言,郁旸涎自然心领了洛上严的这一番情义。然而一路而来,在洛上严身上积压的越老越的不解之谜,始终让郁旸涎难以彻底敞开心扉,而再看自身,在没有完成预期目标时,他也不敢对洛上严和盘托出。 如此一顿晚膳吃得食不知味,两人各自回房,并没有多少交流。 郁旸涎收到灵火传书,书信之中问及了有关吉星一事。 一直以来,郁旸涎虽然已将吉星相关事宜都告知了对方,却从未透露过张仪的身份。面对此次对方对此的探知,郁旸涎依旧只是搪塞作答,而就在他即将关闭灵火时,又收到了裴陆予传来的消息。 郁旸涎打开水镜,发现裴陆予同靳帛符已经回合,如今镜中正是他那两个师兄弟。 “郁师兄,我和裴师兄去了一趟北郊。”靳帛符开门见山道,少年紧绷的面容显然表示着大梁北郊的情况并不十分乐观,“虽然现在的情形还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但北郊封印的力量确实出现了减弱的趋势。” “我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所以眼下对解开大羿五星一事,我有些犹豫。”郁旸涎道。 “其实不仅是北郊的问题。”靳帛符看了看裴陆予。 裴陆予顺势接话道:“大梁城中虽然没有发生怪异事件,但伴随着北郊封印力量的减弱,城内的某种力量似乎正在膨胀,这段时间总有难以说清的气息在城中出没,但没有任何死伤之事出现,一切都还平静。” “靳师弟也无法追查到气息的来源?”郁旸涎问道。 靳帛符摇头道:“那股气息每次都只是在眨眼之间闪现一下便没有了踪迹,我和裴师兄一直试图追踪,却每次都无功而返。我想那并不是有人刻意或者不做掩饰地暴露出来,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不甚透露了行踪。” 裴陆予对靳帛符的言论深以为然,然而并不见郁旸涎有何看法。他又想起方才郁旸涎提到的大羿五星,便问道:“郁师弟,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想要停止对大羿五星的追解?” “也许短期内,停止对五星封印的追解,对于缓和大梁北郊的封印有些好处,但如果依照你们所言,大梁城内出现奇异气息的现象变得比过去频繁,那么北郊封印只要存在一日,就等同于危险一直没有彻底解除。”郁旸涎道。 白衣少年言毕之后,三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郁旸涎眉间始终含着难以排遣的顾虑,靳帛符如是,只是不若郁旸涎那般愁眉深锁,而裴陆予除了担心事态发展之外,也暗中感慨在这两位师门翘楚面前,自己平庸的资质和普通的灵术似乎并无法给与他们更多的帮助,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靳师弟,张子这几日有什么动向么?”郁旸涎问道。 “和初来时一样,整日在大梁城中游走,与城中百姓多作交谈,并未去拜访朝中官员,也像是丝毫没有想要进入魏廷的意思。”靳帛符答道。 “张子可有说,要在大梁停留多久?” 靳帛符摇头道:“每次我问及此事,张子都顾左右而言他,再不然就是问我何时回太虚山,倒是让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万万没料到,靳师弟居然也有想留在山下的一日,还这样巧合,也来了大梁。”靳帛符道,“说来也巧,张子和及幼一见如故。若不是出去和城中百姓闲谈,张子多半就是和及幼在一起,我倒是从来不知,及幼对政务也颇有研究,和张子说到兴起时,甚至会挑灯一整夜。” “我看张子一心入仕,但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了。”靳帛符道。 郁旸涎试图分析出张仪作出这种举动的目的,左思右想之下,他给出判断道:“看来张子谨小慎微的心思远比我认为的更要细致。” 靳帛符分析着郁旸涎对张仪的评价,由此豁然道:“郁师兄是说,时至今日,张子都是在对魏王和整个魏廷尽心考量?” 郁旸涎点头道:“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倘若当真如此,我便更是忧心了。” “所为何事?”裴陆予好奇问道。 郁旸涎摇头道:“日后若有机会,我便会告知真相,眼下还没到这个时候。” “对了,我在大梁暂时还没有找到和朱厌有关的线索,不知是他隐藏太深,还是我们的猜测出现偏差。”靳帛符道。 “根据在马陵的情况看来应该不会有大的偏差,也许其中还有其他隐情,我们一时之间还不能察觉。”郁旸涎道。 靳帛符深以为然,遂点头道:“我会继续留意朱厌的行踪,一旦有了他的消息,我会立即告知郁师兄的。” “有劳。”郁旸涎道。 “郁师兄在邺县可有什么发现?”靳帛符问道。 “现今一切如常,司妖罗盘自从近了邺县之后就又没有了指向,看来这人为之宝在上古之力面前,总是差强人意。”郁旸涎短短一叹,倒是令三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佐梁君呢?为何没有见到他?”裴陆予问道。 “一路奔波,他想是也累了了。”郁旸涎回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大梁之事,还请多加留意。” 道别之后,郁旸涎就此关闭水镜。然而夜来心绪也不甚安宁,他起身在窗下站了片刻,望着今夜晴好夜色,竟没有丝毫舒畅之意。郁旸涎暗叹若是一直困在这小小的客房之中,也未必能够愉悦心情,踏遍想着一个人出去走走,也好对邺县稍作了解。 第五十三章·小小误会 郁旸涎离开客栈之时,洛上严正在房中打坐调息。冥冥之中,他神思外游,又一次进入虚妄之境,也见到了自九婴一役之后便消失了许久的朱厌。 “还能施展通灵之术,看来你的伤并不是很严重。”洛上严沉色道。 “若不是我当时及时撤退,只怕现今我都还在养伤,无法前来和你见面。”说话间,朱厌一声低咳,显然是伤势未曾痊愈之象,“血魂之力当真厉害,你身负如此巨大的能量,若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 “我并不稀罕。”洛上严冷哼一声,问道,“找我所为何事?” “领主让我来问你,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下落。” 洛上严面色一滞,道:“没有任何线索。” 朱厌觉得好笑,盯着玄袍少年苍白的面容问道:“你让我这样给你带话?” “不然?”洛上严回应着朱厌颇为不屑的目光,没有丝毫胆怯之色,依旧自持道,“郁旸涎自从离开大梁之后,就甚少提及有关大羿阴阳鱼灵骨之事。我观察了这么久,直觉告诉我,他的目的并不在灵骨身上。” “那他为何要与魏王定立一年之约,还有惠施担保?”朱厌不解道。 洛上严对朱厌的提问也颇为冷漠,道:“你若想知道,不如直接抓了郁旸涎问清楚。他的身后必定有其他目的,但时至今日,他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郁旸涎过去几年可以说等同于人间蒸发,即便是施展法术追溯过往,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也仿佛被人刻意隐瞒,根本探测不到任何一丝痕迹。能够设置下如此强大的结界之人,想来还有些可怕。”朱厌说得饶有趣味,眼底划过些许欣赏。 “所以领主觉得郁旸涎的背后会有其他阴谋,而襄助他之人又有极高的法力灵术,因此他开始不安了?”洛上严问道。 “你若想知道,自己回去大梁向领主问清楚不就都清楚了?”朱厌以牙还牙道。见洛上严心思甚重的模样,他再问道:“想知道郁旸涎做这些事的真正目的?” 郁旸涎费劲心思,以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为借口骗得了魏王的信任而离开大梁,一路上却几乎没有做过与寻找灵骨有关的事,如此反常的举动当真令人费解。而有关大羿五星的封印,也是偶然遇见之后,他和郁旸涎才卷入其中,可见这也不是郁旸涎的本意。 然而郁旸涎又曾经对所谓的天下吉星颇为关注,也因此对张仪的动静很是上心。尽管知道这势必和郁旸涎的真正目的有关,但每每想起此事,洛上严心头总有些难以说清楚的情绪,总是不大高兴。 洛上严的沉默让朱厌不悦,他蹙眉道:“你想要探知更多关于郁旸涎的事,领主和我都不会拦你,你只要记得,在你身上的厄难毒没有彻底解除之前,领主依旧是可以操控你生死之人,即便你身负血魂之力。除非……你能够控制好这股力量,将领主取而代之。” 朱厌的话语犹如蛊惑一般令洛上严十分心动,他却没有完全地表达出来,而是在眼底精光闪现的瞬间重新将实现全部集中在朱厌同样带着诱惑神情的脸上。 觉察到洛上严克制在内心的心动,朱厌嘴角稍稍扬起,挑眉道:“想要控制住这股力量,就要知道它的来源,而一个人的本原,追根究底就是出生之处。如果邺县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你不如劝郁旸涎和你一起回你的家乡看一看,也许会有收获的。” “郁旸涎的司妖罗盘指示邺县也存在大羿封印,但是我刚才已经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封印的气息,难道是罗盘出现了错误?”洛上严困惑道。 “大羿五星彼此相连,一旦有其中任何一处封印收到破坏,其他地方的封印必定也会受到影响。如果我猜的没错,因为五星封印被破坏之初,这样的现象还不明显,所以马陵的封印并不难探测。但如今五星已经破其二,剩下的三处封印出于自我修复和隐藏踪迹的目的,其力量会以某种方式进行隐匿,应该会比过去更难以寻找。”朱厌分析道,见洛上严听得仔细,他继续道,“而且根据我的推测,五处封印的力量本就不均,但我也无从判断大羿当初是以何种方式分布的。” “既然如此,那就再邺县多留几日,只要是和五星封印有关之事,都不能轻易放过。”洛上严道。 “体内身负上古神力和世间至毒之人,如果领主知道了,也会觉得神奇。”朱厌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洛上严,道,“我被血魂之力打伤不轻,这段时间还需好好调养,你在郁旸涎身边一切随机应变,若找到封印就好好查探。” 言毕,朱厌便就此消失,洛上严也从虚妄之境中离开。然而回过神,他却再度陷入对郁旸涎真实目的的寻思之中,只是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也越发想见一见那个人。只是当他出了客房,才发现郁旸涎的房中烛火已暗。 此时夜色还未深,郁旸涎断不会这个时候就就寝休息,洛上严知他已经离开了客栈,而洛上严自己也想出去走走,便就此离去。 此时邺县之中尚有百姓往来,虽不及白日人流拥挤,却也不显得冷清寂寞。洛上严独自走在街上,忧思故我,却忽然发现有人正在暗中监视自己。未免打草惊蛇,他立即提高警觉,并开始感知对方的动静。 行走在街市之上的洛上严原本想要找准时机,擒拿住那暗暗窥伺之人,然而路过一家会馆时,他竟意外发现了郁旸涎的身影。 当初在大梁,那白衣少年就是这样跪坐在众人瞩目的高台之上,身侧是一块巨型棋盘,身前则是执子对弈的洛上严,而此时此刻,郁旸涎对面的已不是那玄袍少年,而是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 洛上严一时大意便让那偷窥之人溜走,他亦无心再追,而是踏入了那间会馆,看着仍在进行的这一局大盘灭国棋。 棋盘之上,黑子为齐,白子为魏,白子守势,黑子亦不见多少攻势,两相焦灼,局势很不明朗。当是时,洛上严执白子,那华衣男子执黑子。 周围观棋之人都在交口议论,有些是单纯就着这局棋在发表见解,有些则已经通过棋局影射至当世局势,说得头头是道,大有指点江山之意。 高台上那白衣少年丝毫不为周围的人声所动,依旧沉眉静目,视线集中在面前的棋盘之上,似在专心思考接下去应该如何布防。而那青年男子则已然分心于那些正在发生的讨论之词,一面听一面微笑,很是惬意的模样。 郁旸涎正要下子,那青年男子忽然制止道:“郁兄想仔细了,举棋不悔。” 郁旸涎却丝毫不理会他的劝阻,径直将白子落去棋盘之上,道:“田兄,请。” 此人名叫田茂虚,是这邺县中颇为有名的商人,这间会馆便是他名下的产业。 田茂虚平日除了往来于生意之间,最大的爱好便是与人下棋。郁旸涎与他对弈这些时候,对他的棋艺还是有所肯定的,只是比起洛上严当初锋芒毕露的棋路攻势,田茂虚显然太过温和。 一旦想起洛上严,那些始终没能彻底得到纾解的情绪便又涌上心头,郁旸涎暗中叹息一声,抬头时才发现洛上严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那玄袍少年一言不发,安静得与周围那些交头接耳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田茂虚落完子,见郁旸涎正看着台下,他便顺势望去,同样看见了洛上严,他不由奇怪道:“这少年看来一副病态,双目却异常有神,真是奇怪。” 郁、洛二人便这样隔着人群对望。大约是此时相遇得出乎意料,郁旸涎本就不甚平静的内心更因此而起了波澜,然而洛上严沉静的双眸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吸纳进去,却没有给与任何回应,这便让他深觉失望。 田茂虚阅人无数,见郁旸涎因为洛上严而如此异样,便已经知道了他二人必定相识,便好意道:“郁兄如果有事在身,我们改日再接着把这局棋下完,如何?” 郁旸涎如今手中尚有棋子,他听田茂虚这样说觉得此法可行,但未免这有些着迷于棋道的年轻商人过了今晚便要继续这局棋,他便将手中棋子落去棋盘之上,瞬间便让本就不甚明朗的情势更显得晦涩。 田茂虚正惊讶于郁旸涎这一手于己无利又于人无害的落子,那白衣少年已然就此离席而去,而众人也陷入了对郁旸涎这一步用意的各种揣测,只是这一切都与那正离开会馆的身影没有关系。 洛上严踏出会馆时,听见郁旸涎在身后唤自己,他却对此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地走在邺县清朗的夜色之中。直待郁旸涎终于追上自己,他才语调怪异地问道:“郁兄叫我?” 郁旸涎追着洛上严走了一路,明知这人有意加快脚步,他还是跟在后头,却始终未见洛上严有要等待之意。情急之下,他近乎小跑着才终于追到洛上严身边,却被洛上严这莫明奇妙的问话弄得哑口无言。 见郁旸涎一副窘迫之态,洛上严知是自己失礼,可不止为何,方才看着郁旸涎和田茂虚当众对弈,他心中便不甚爽快,犹似当初在马陵见张仪和郁旸涎彼此亲近时的心情一般。洛上严固然清楚这是何种情绪,却不想就此和郁旸涎挑明,便致歉道:“失礼了。” 洛上严在这短时间内的态度转变令郁旸涎颇的心情也颇为微妙,这玄袍少年以言语揶揄他,他为之失落情急,如今这般故作无事,竟让他有些生气。但他终究只是和洛上严一样,将这种心情藏在心底,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声的意义含糊不清,终究是让洛上严气上心头。他正要发作,然而看着眼前陷入沉默的郁旸涎,他一个“你”字方才出口,千言万语便像是堵在吼口似的再无法说出来。 两人僵持不下,却只是因为一局和旁人下的大盘灭国棋,洛上严这样想着竟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这通气当真来得不可理喻,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经过会馆时,想起当初在大梁云来居的情景,一时回忆涌起,才进去和田兄切磋一盘。”郁旸涎解释道。 白衣少年垂眼的模样似是认错,可与人对弈本就不是错事,洛上严因郁旸涎这样的神情而更加愧疚,便道:“齐魏胶着至此,可不似郁兄当初的棋路。” “面对的对手不同,自然要选择不同的棋路方式。”郁旸涎回道。 “为何对我之时,郁兄手下毫不留情,处处针对?” “洛兄对我又何尝有半分留情?不过自保,唯恐一路丢盔卸甲,众目睽睽之下输得太过凄惨。”郁旸涎道。 洛上严闻言再度发笑,问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洛上严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郁旸涎颇为吃惊,然而见这人露出笑容,他便也不似方才情绪低落。月色清亮,正照在洛上严的脸上,让这张没有血色的面容显得柔和一些,就连笑容亦仿佛比过去温暖,眸光温和。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正为自己现如今的模样而暗暗欣喜,他同样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虽然背着月光,却反而将他的眼中神色衬得更加清晰,那浅浅的笑意伴随着洛上严的笑声而流露,顷刻间便让他的那些不悦烟消云散——不过是因为郁旸涎和旁人下了一局大盘灭国棋,他竟在这件事上有了这样狭隘的心胸,洛上严一面感叹自己的变化,一面更清楚地了解到郁旸涎对他而言的意义,只是不知这少年是否会明白他的心思。 当时洛上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会馆,郁旸涎已经着急,一路追赶而至,都在思考如何平息从洛上严眼中渗透出的不怿。方才的一番沉默令他忧心如焚,好在洛上严到底笑了,他才稍稍放了心。 两人心思如此,却始终没人再向前踏出一步,只因各自还未曾开诚布公的秘密,向来也就因此无法彻底向对方敞开心扉。然而即便如此,此刻眼前便是心中所想之人,踏月而行的身边也有所念之人陪伴。 有些事不宜深想,毕竟生死就在转眼之间,或许不等真相揭开,他们便要面对生死离别,既然如此,有得一日相伴,便彼此陪伴一日,即便只有这短短的一段月下同行。 第五十四章·有语未言 “对了。”洛上严道,“方才我在城中行走,发现有人暗中监视。” 郁旸涎稍有迟疑,却并未像洛上严那般紧张,更似是敷衍着回道:“是么?” “不会有错。”洛上严断定道,“而且我觉得这些人或许是冲着你来的。” “其实细想下来,有人暗中跟踪并不奇怪。”郁旸涎道,“当初答应魏王寻找阴阳鱼灵骨,但我需各处周游,他若是心中生疑,派人跟踪也不足为奇。再者,大梁之中有各国细作潜伏,魏宫中必定也不会少,当日我和魏王提及灵骨之事也不算十分隐秘,若被人趁机听去,再将这个消息散播,必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你我同行,便等同于一样暴露在他们的监视中。” “虽未昭告天下,却已几乎人尽皆知。魏国因此受到瞩目,魏王总是难免要心急于你寻找阴阳鱼灵骨之事,可至今还没有任何线索。”洛上严假意担心道。 郁旸涎眸光渐沉,脸上最后一丝宽和的神情也随之消失,道:“这件事急不得,期年之后我必定会给魏王一个交代。” 郁旸涎所言听来怪异,洛上严不由仔细去分辨他此刻的神情,只见这白衣少年眉间忧虑深沉,却不似是在着急阴阳鱼灵骨一事。洛上严就此判断,郁旸涎这样的神色,正是出于这少年身后真正的目的,郁旸涎担忧的,便是一年之后将会发生之事,这件事与魏国有关,然魏国却不见得是最重要的部分。 洛上严正要开口,身体却突然犹如陷入针刺之境,仿佛有千万根尖锐细针同时扎入体内,疼得他几乎无法站立。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洛上严毫无防备地低吟了一声,自然引起了郁旸涎的注意,他忙问道:“洛兄,你怎么了?” 洛上严推开郁旸涎正伸向自己的手,转过身借以隐藏自己忍痛的表情,道:“我没事。” 话音未落,洛上严便快步朝客栈而去。郁旸涎不明所以,只望着那匆匆离开的玄色背影,心中实在难以安宁,遂即刻跟了上去。 洛上严回到客栈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体内的刺痛已然加剧,他唯有靠运转内力来减缓这样的痛苦。然而身体内的两股力量彼此冲撞,虽然减轻了刺痛感,却带来了另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钝痛。 郁旸涎在洛上严门外焦急等候,明显感觉到从房中透出的异样气息,但洛上严既然有心掩饰,他遂不便在此时强行破门进入。然则关切之心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强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洛兄,你怎么样了?” 这次离开大梁之后,厄难毒首次毒发,洛上严心知必定是领主所为,借以警告他加快向郁旸涎试探阴阳鱼灵骨一事。 在忍受了一番痛苦折磨之后,厄难毒的毒性退去,洛上严也逐渐恢复。气息终于平顺之后,身体便似经历了一场重大劫难一般无力,洛上严盘膝垂首,尽显虚脱之象,又歇息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却是泛着幽黑之气。 洛上严猜测若非朱厌向领主汇报,并且还说了什么,领主不至于突然操控厄难毒对自己下这样的手。是以在体力逐渐恢复之后,洛上严咬牙道:“朱厌。” 室内无形的力量交锋在瞬间结束,郁旸涎正要再度询问,却发现了客栈外的异动。他随即追踪而去,果真发现有黑衣细作潜伏在客栈周围。 不待郁旸涎出手,洛上严已从房中出现,抢先一步要擒住那黑衣人。只是那黑衣人身手敏捷,在夜色之中飞速逃窜,洛上严紧跟其后却始终没能真正将其追上。 黑衣人见洛上严对自己紧追不舍,未免落入这玄袍少年之手,他随即丢出暗器以扰乱洛上严的视线。 洛上严当即躲开那在暗夜之中划空而来的暗器,不多时便见郁旸涎也追了上来,他便和郁旸涎一起夹击那黑衣人。然而当郁旸涎将他方才接到的暗器丢向黑衣人意欲将其打伤时,黑衣人也同样再掷了一枚暗器,亮亮相遇,顷刻间便在黑夜中迸出一记清脆却仿佛能够穿透天际的声响,同时伴着小型的爆炸,随即散开一阵白烟阻拦了他和洛上严的去路。 未免烟雾带毒,洛上严立即停下脚步,郁旸涎亦捂住口鼻停止了追踪。待烟雾散去,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唯留下清寂夜色,就连方才那一声炸裂之音都已融入黑夜,不复响起。 “没事吧?”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摇头,朝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多时,心头总有困惑,却不知如何纾解,故而皱眉沉默。 郁旸涎同样满面忧忡地望着此刻的邺县夜景,寂夜清辉,一切安然,仿佛他和洛上严方才只是出来信步游走,从未有黑衣人出现。然而他始终记得那一枚落入他手中的暗器,还有那些让他难以释怀之事。 “身手不错。”虽然没有追上黑衣人,洛上严仍是略带赞赏道,“只是比轻功的话,我未必是刚才那人的对手。” “洛兄过谦了。”郁旸涎道,这便纵身跳下了屋顶。 洛上严随即跟了下去,道:“是郁兄你高估我了。” “你……没事吧?”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心知郁旸涎是在闻讯他方才受到厄难毒影响之事,但他并不想此时和郁旸涎坦白,便搪塞道:“大概是我还不能完全驾驭血魂之力,偶尔受其影响,不碍事。” “可是……” 洛上严向郁旸涎拱手道:“郁兄对我的关心,我自当心领,也十分欣喜。想你平日多时想着五行封印和上古凶兽之事,能在如今这样的时候得到郁兄这几句关心之词,于我而言,甚是珍贵。” 郁旸涎未料洛上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但看这玄袍少年的神情并非虚情假意,他便有些不知所措。想来他自然关心洛上严,然而在这人之前,还有更为重要之事,彼此之间少不得隐瞒猜疑,也不知这样尴尬困顿的局面何时才能彻底结束。 洛上严抬头时,再见那清清月光,月色正好,他虽然千头万绪,却因这样的景致而有了片刻想要歇息的想法,遂同郁旸涎道:“郁兄,我有一个想法。” 郁旸涎以为洛上严有要事欲言,正色道:“但说无妨。” 洛上严对郁旸涎这瞬间严肃的表情忍俊不禁,忙劝道:“不是要紧之事,不用这样紧张。” 郁旸涎满是困惑地看着洛上严,见这人正展露笑颜,他亦不由笑了起来,问道:“什么事?” “随我来。”洛上严神秘兮兮地转身朝城门走去。 郁旸涎一路跟随而去,最后只见那玄袍少年飞身上了城楼,十分自然地仰躺在城楼之上。他不解洛上严其意,便只是坐在玄袍少年身边,顺着洛上严的目光望去,见到的便是天际悬月。 “已是多时没有这样舒坦的时候了。”洛上严感慨道,“清风明月,寂寂无声,当真不想再看见天亮,不想听见那些人声。” “洛兄为何有此感叹?”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看着郁旸涎问道:“你不懂?” 那一双幽黑的眸因为郁旸涎看似困惑的模样而有些忧伤,再有月光照耀,这样的情绪就更加清晰可见。郁旸涎便是被这种目光触动,惊觉自己似是说错了话,也仿佛体会到了洛上严话中深意,然而他却垂下眼,就此避开了洛上严的注视。 郁旸涎的逃避令洛上严深觉挫败,他却依旧不甘于这样的局面,冲动之下就此坐起身,立即便拉近了和郁旸涎的距离,盯着郁旸涎问道:“在郁兄心里,可有我的位置?” 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郁旸涎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然而需要斟酌的,便是给出答案之后要如何去做。尽管他已经抱着得一日相伴便且珍惜一日的想法,却到底无法忽视将来发生的结果。他唯恐戳破了最后的那一层纸,覆水难收时,断人心肠。 郁旸涎的沉默让此时的气氛就此凝固,洛上严知他心意,却也为他的犹豫而失望,叹道:“我知道了。” 正要转身时,洛上严的肩头却扣上了一只手,他有些惊喜地回头看着郁旸涎,却在这一刻生出了怯意,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扣住洛上严肩膀的手不由收紧,内心的挣扎亦在片刻之后尘埃落定,他虽未曾抬首,却肯定道:“有的。” “有什么?”郁旸涎隐没在阴影中的面容让洛上严分辨不清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然而只是那两个字,他便已然欣喜。然而郁旸涎给出的回答又显得模棱两可,更是刺激了他想要得到清晰答案的欲望,便又问一声:“有什么?” 顾虑太多的后果便是对于有些情愫并不敢直言不讳地表达出来,郁旸涎能给出方才的两个字已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面对洛上严显得有些得寸进尺的追问,他却有些乱了方寸,便又想进行逃避。 洛上严意识到郁旸涎的举动,便立即握住他的手,并欺身上前,再度与这白衣少年靠近,直视着郁旸涎略显惊慌的双眸,逼问道:“郁兄心中,有什么?” 尽管二人并非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但洛上严所变现出来的逼仄却让郁旸涎甚感陌生。他并不排斥此刻来自于洛上严的压迫,甚至在洛上严浓烈的鄙视意味下,内心正有难以言说的欣喜在滋长,他不由自主地回应着洛上严越发深沉热烈的凝视,想要表达某种情绪的意愿也在此时越发暧昧的气氛带动下而逐渐变得强烈。 郁旸涎眼底开始闪动的情绪让洛上严颇为兴奋,他察觉到这一向淡定稳重的白衣少年竟在自己的追问下有了这样促狭的神色,眼中不停变幻的眸光也正代表着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情。一旦想起郁旸涎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自己,洛上严便有无限惊喜,想来今夜这突发奇想的表白,并不是竹篮打水。 第五十五章·田家兄妹 月夜温柔却终止于突来的阴云,连同轰然响起的雷声,让原本围绕在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难得的暧昧也随之消散。 这雷声来得实在煞风景,洛上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郁旸涎被洛上严这一句玩笑逗笑了,又听了一声闷雷作响,他抬头去看,见已经阴云闭月,便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赶紧回去吧。” 洛上严随即退开身,率先跳下了城楼。 郁旸涎落地时,恰在洛上严跟前,他还未站稳,便被那玄袍少年扣住了手腕,听洛上严道:“雨时看来已近,靠走是不行的了。” 不待郁旸涎回身,洛上严便已经拉着他跑了起来。两人在夜间的邺县街上一路狂奔,听着雷声作响,就这样共同追逐时间,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赶回客栈时,大雨便如期而至,滂沱之势犹如覆盆而来,嘈嘈切切地充斥在此时的夜色之中。 “好在是及时赶回来。”洛上严低头时发现自己依旧拉着郁旸涎的手,感觉到郁旸涎并没有要抽离的意思,他不禁欣喜,道,“虽未有再多言语之词,今夜之后,我只当郁兄答应了。” 郁旸涎虽然并不知洛上严为何会在今晚说这些话,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因此而向前进了一大步,这倒是令他心中喜悦的,尽管前途未知,大底还是如他先前想的那样,有这人在身边一日就好过一日,不同的只是有些事比过去明朗一些,再不是当初洛上严所说的“我想和你一起离开大梁”,而是“今后我陪你走遍天下”。 这一场大雨持续了一整夜,至第二日天亮,雨还未停,只是雨势有所减缓。郁旸涎才起身,走出房间时竟发现田茂虚已在楼下。两人无意之间有了目光交汇,他便知是田茂虚前来寻自己的。 郁旸涎行至楼下,向田茂虚拱手道:“田兄找我?” “两桩事。”田茂虚开门见山道,一面说话,一面将郁旸涎引入席,待入座之后再道,“一桩要紧事,一桩特别要紧之事。” 郁旸涎和田茂虚相识不过几个时辰,他想不出田茂虚会有什么要紧之事需要亲自趁早冒雨而来,便怀揣好奇问道:“田兄请讲。” 见郁旸涎颇为认真,田茂虚却笑了起来,稍作停顿之后,他道:“第一桩要紧之事,其实就是昨夜和郁兄还未下完的那局棋。” 郁旸涎不料田茂虚居然会为了这件事特意前来拜会,不免深觉意外,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田茂虚。 “昨夜郁兄离开之后,我反复斟酌许久,都没有想到如何破解郁兄最后那一手,原想不如再思考几日,或许还有破解之法。但是我又急于知晓答案,这才冒昧登门,只想请郁兄赐教。”田茂虚说话甚为客气,话至于最后还向郁旸涎行了一礼以示诚意。 昨夜郁旸涎最后落下的那一子,本就是用来为难田茂虚的,免得他连日纠缠,可不料田茂虚在下棋这件事上居然这样火急火燎的性格,当真令郁旸涎有些吃惊,但他又不好推辞田茂虚这一番盛情。 田茂虚亲自摆棋,待完毕之后,郁旸涎才开始讲解破棋之法。 田茂虚听得入神,更是惊喜于郁旸涎这步步为营的棋路布放。听完郁旸涎的解说之后,他拍腿道:“郁兄棋艺高超,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如此行棋,出人意料,我服了。” 见田茂虚又向自己一拜,郁旸涎立即将他拦住道:“田兄不可如此。” 田茂虚仍是不辞,同郁旸涎彼此纠缠了一会儿才因为洛上严的出现而停止。他看着那站在二楼正看着自己和郁旸涎的玄袍少年,问道:“郁兄,那位是?” 郁旸涎回头,见是洛上严,只以为来了救星,随即笑道:“洛兄。” 洛上严因昨夜在会馆之故对田茂虚并无多少善意,尤其方才见他和郁旸涎纠缠,便更是不乐于同此人交善,却碍着郁旸涎的面子,才从二楼下来,站在郁旸涎身旁,仿若无事问道:“这位是?” “这是田茂虚田兄,是落霞会馆的主人。”郁旸涎又为田茂虚引荐洛上严道,“这是在下好友,和我一同从大梁而来,洛上严。” 田茂虚将洛上严打量了一番,问道:“可是大梁云来坊的洛主事?” 面对田茂虚一眼看出了自己的身份,洛上严波澜不惊道:“正是。” “当初我去大梁处理事务,去过云来坊,却无缘得见洛主事,只听旁人说起一些关于洛主事的事。昨夜在会馆我未曾看得仔细,失敬。”田茂虚诚挚道,又同郁旸涎道,“郁兄与洛主事是好友,为何不早说?我久慕洛主事少年奇才,年纪轻轻便在大梁经营云来坊,只这一间会馆便已经扬名,今日得以相见,当真有幸,也托了郁兄的福。” 田茂虚的恭维并没有令洛上严产生任何情绪,他只是冷冷地坐在田茂虚和郁旸涎之间,似是在等郁旸涎回应田茂虚的这一番寒暄。 眼见此时气氛尴尬,郁旸涎一面暗道洛上严此刻的别扭,一面无奈地同田茂虚道:“田兄方才说,今日前来是为两件事,不知另一件是什么事?” 这本只是田茂虚要请郁旸涎帮的忙,如今洛上严在场,他却不好将人请走,便继续道:“是我眼拙,昨夜雨郁兄对弈,却未立刻认出郁兄的身份,有太虚家的高徒在眼前,还请郁兄为解我困境。”田茂虚深揖道。 田茂虚拳拳诚挚的模样让郁旸涎更为困惑,他不由去看洛上严,却见那玄袍少年依旧稳如泰山地坐着,不发一语,不变一色,全似冷面人像一般,不见分毫反应。 “田兄言重,我此次前来邺县是为他事,一经完毕便要启程离开,唯恐有负田兄厚望。”郁旸涎推辞道。 田茂虚哀叹一声,道:“我也知道为难郁兄,但若不是实在无计可施,我也不想麻烦,实在是一切发生得太过蹊跷,我想除了郁兄这般天赋异禀的能人异士,是没有人可以解决了。” 郁旸涎心头一动,似从田茂虚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关于追查大羿五星的气息,遂问道:“莫非事发怪异诡谲,难以追究缘由?” 田茂虚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还请郁兄助我。倘若可以将我这桩心事了了,便是要我倾尽家财,我也绝无怨言。” 郁旸涎瞥了洛上严一眼,见洛上严也似是认真起来,二人就此交换过眼色,他便与田茂虚道:“田兄不如将前因交代出来,我们也好做个参详。” 田茂虚见郁旸涎终于松了口,自是喜不自胜,一时激动得有些忘情,道:“郁兄古道热肠,田某再谢。” “我只能尽一己之力相助,并不能绝对为田兄排忧解难。”郁旸涎道。 “这就够了。”田茂虚稍作平复之后道,“其实说来都是我田家的家事。一年前,舍妹突然性情大变。她原本性格乖巧温顺,不知为何变得……变得放浪形骸起来,不仅不听我这个当兄长的一再劝说,甚至因此与我置气,就这样离开了家。” “说来也是奇怪,一年前,舍妹突然大病了一场,期间找过许多大夫诊治,却都不知缘由。但两个月之后,舍妹的病却自己痊愈了,但那些为舍妹看诊的大夫却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亡。”说道此处,田茂虚仍是不免心有余悸,神色愁苦起来,“舍妹在那场大病之后,性格彻底发生了变化。有人说是因为有邪物附体,所以我专门请了巫医大师为舍妹查看身体。但一切就和当初那些大夫看诊一样,并没有任何异样。” “令人后怕的是,那些巫医也在之后接连死亡。我担心情况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危及舍妹生命安全,便一直派人照顾左右。哪知因为这样的安排,舍妹竟与我吵闹。半年前,在我们一次大吵之后,她便离家出走,现今……”田茂虚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 “现今如何?”郁旸涎追问道。 “现今我过得逍遥自在,衣食无忧,必在家中受人监视,形如囚徒,要好过了许多。”有少女不屑之语自大堂另一处传来。 郁旸涎循声看去,只见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正从客栈门口处缓缓走来。步态摇曳生姿,很是妩媚妖娆,然而来人那双看来尚且稚嫩的眉眼,与这一身颇为成熟的打扮颇是不衬——这便是田若昀提及的小妹,田若昀。 田若昀向郁旸涎施礼道:“小女田若昀,见过灵阳君。” “你怎么来了?”田茂虚但见田若昀如此行止不端之相便很是恼怒,然而碍于郁旸涎等人的在场,他不得不暂且压制内心对田若昀的不满。 田若昀挑眉,回应这田茂虚看来似是盛怒的目光,转而看向郁旸涎道:“你能来找灵阳君,我就不能?” 方才提起田若昀时,田茂虚尚且是痛心疾首的表现,然而此刻与田若昀相对,这青年商贾却是如此盛气凌人,态度相差之大,让郁旸涎十分不解。 见田茂虚欲怒难发,田若昀颇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面对郁旸涎时,她却很是客气,道:“虽然被捷足先登,却不能阻止我要邀请灵阳君之心,不过我实在不想见到某些人在场。小女想请灵阳君单独说话,不知今日午后,灵阳君可有时间?我派人亲自来接。” 田若昀笑靥如花地看着郁旸涎,丝毫不理会一旁已然将不悦都写在脸上的洛上严,只与那白衣少年道:“实在是无奈之下,小女才想要麻烦灵阳君出手,还请灵阳君给与方便,总好过让某些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田茂虚所言本就存疑,如今田若昀这样说,更是令郁旸涎对这对兄妹的好奇加深了不少。然而他不忘还有洛上严在场,便转过头去,只见洛上严此刻已然怒气满面,只是强行压着才没有爆发。 “田姑娘好意在下领受,不过眼下还有事务未曾处理,若有时机,自当登门。”郁旸涎道。 田若昀对这样的结果显然已经满意,这便施施然的离开了客栈。 田若昀走后,田茂虚无奈地长叹一声,捶案道:“家门不幸。” “田兄稍安勿躁,既然田姑娘前来邀约,不妨等我与她谈过之后再作定夺,如何?”郁旸涎问道。 田茂虚早已对田若昀无计可施,也唯有听从郁旸涎的安排。 待送走了田茂虚,郁旸涎见洛上严依旧板着脸坐着,他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心知郁旸涎已然被田家这对奇怪的兄妹吸引了注意,洛上严只好对他这种太过悲天悯人的性格妥协,回他道:“我看田茂虚说话时的态度,不像是作假。至于田若昀,大有可疑。” 郁旸涎以为然,道:“我想午后去会一会田若昀。” “你要一个人去?”洛上严略显紧张道。 郁旸涎点头道:“只是去谈一谈虚实,不会有什么的。你继续探查封印的线索,我觉得,田若昀的身上会有意外收获。” 郁旸涎对封印的敏感已让洛上严无可奈何,他苦笑着摇头道:“你想去就去吧,万事当心就好,如果有了线索,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得到洛上严的支持,郁旸涎安心不少,两人就此相视而笑。 第五十六章·所见秦楼 午后,有侍从如约而至,将郁旸涎请去了田若昀处。 郁旸涎虽然对田若昀有了一些猜测,但当他切切实实站在红/袖馆外时,依旧有些惊讶于这样的现实——邺县最大的青楼便是田若昀的住处。 “灵阳君,田姑娘已经备好了酒宴,请随小婢来。”容貌俏丽的侍女含笑相对道。 “有劳。”言毕,郁旸涎便在侍女的引领之下进入红/袖馆。 此时红/袖馆还未开关,馆内只有零星的一些侍者走动,偶尔有还未严妆的女子经过,见到郁旸涎皆不由侧目相向,惊叹于这少年的容貌,比起馆中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子简直甚有过之。 郁旸涎听得那些惊叹和窃窃私语,只当寻常之言,丝毫没有为之变色,却是走了一段之后,听见身前那引路的侍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听侍女道:“先前只当田姑娘和我们开玩笑,不想灵阳君比田姑娘说得更要俊俏,难怪一路进来,那些见到灵阳君的姐妹们都不困了,平日这个时候,她们一个个都喊着身体疲惫,多走一步都不大乐意的呢。” 过去只听说男子出言调戏女子,郁旸涎也是头一回被一个看似比自己年少一些的小丫头这样调侃,他虽并未因此动气,却也不得不感叹秦楼楚馆之流,就连一个小丫头都如此伶牙俐齿,再者她方才提起田若昀时甚为尊敬,看来那田若昀更是厉害。 侍女将郁旸涎引至酒宴处便告辞退下,又有另一名侍女将郁旸涎接入内堂,而他也终于见到了田若昀。 田若昀在内堂相候,将郁旸涎引入席后方才道:“灵阳君今日肯赏光到我这红/袖馆,小女荣幸。” 田若昀一面说,一面命人斟酒,道:“我先敬灵阳君一杯,聊表谢意。” “在下尚且一事未作,田姑娘这杯酒,我不敢受。”郁旸涎推辞道。 面对郁旸涎的推拒,田若昀未有半分不悦,依旧笑若桃花道:“灵阳君不必紧张,我一个小女子,会有什么能够为难你的?不是么?” 郁旸涎对此暂且不表,只以沉默回应。 郁旸涎不甚热心的模样让田若昀表现出了一丝挫败,她悻悻地将酒饮尽之后,道:“如果不是昨夜时辰太晚,灵阳君又身处我哥的会馆之中,我是昨日就想与灵阳君见面的。” 田若昀对自己身份的了解令郁旸涎内心生出警戒,他不由仔细开始打量面前这个妆容艳丽的少女。 田若昀似是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充满探究的目光,因此并没有回避郁旸涎的审视,依旧镇定自若,道:“因为有件事,困扰我许久,我想了很多办法,寻了很多人,都没能将其解决。而灵阳君当初在大梁以一局大盘灭国棋而引发关注,又被请去惠相府上之事,还是有人传入我耳中的。” 田若昀说的是事实却又不尽然,郁旸涎深知在田若昀所阐述的这些内容之外,她一定还知道更多的事,譬如他在魏宫收服了骨女,甚至和魏王定立盟约之事,田若昀也可能会知道。然而郁旸涎此时并不想追根究底,便顺着田若昀的话继续问道:“田姑娘为何事困扰?” “我哥去客栈找灵阳君,是不是因为他想请你为我驱邪?”田若昀从郁旸涎的默认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随即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容,道,“我所困扰的正是这件事。” 郁旸涎对田家兄妹本就略感好奇,如今听田若昀这样说,他更觉得这对兄妹之间的相处模式甚为古怪,便追问道:“愿闻其详。” 田若昀眉间的笑意在一声似是愁苦又满是无奈的叹息之后彻底消失,她怏怏不乐地自斟自饮了一樽之后才道:“我哥是不是和灵阳君说我之前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不管是为我治病的大夫,还是看过我的巫医,都离奇死亡,而我则做起了他眼中所不容的忤逆之事。” 郁旸涎默然点头。 得到郁旸涎的肯定之后,田若昀又是一声无限惆怅的哀叹,道:“其实我并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但我哥却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我的身上,真正性情大变的人根本就是他。我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就说我遭遇了大病,并且那些为我看诊的大夫和巫医全部离奇身亡。我根本就没有病过,那些所谓来为我看诊的大夫也都是受我哥的致使罢了。” “什么?”郁旸涎惊奇道。他回想着田茂虚当时在客栈中同自己说起田若昀病情时的神态,看来并不像是在作假。但田若昀此时却给出了这样的说辞,和田茂虚根本截然不同,他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听信哪一方所言。 见郁旸涎将信将疑,田若昀继续道:“我哥以前从不信鬼神,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年之前就神神叨叨起来。我虽然没见他在家中供奉过神像,但他对所谓宿命和鬼怪之说突然之间就达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当时他一口咬定是我被妖邪附体,但依我之见,根本就是他不知听了什么谣言邪说,变得疑神疑鬼的。” 郁旸涎回忆了自己两次见到田茂虚时的情景,那年轻商人的行为看来一切正常,他也并未感受到有邪异气息附着在田茂虚身上。 见郁旸涎若有所思,田若昀稍加解释道:“我知道身为兄妹,我这样在灵阳君面前指责他有失妥当也十分不该。但灵阳君若是知道在我被指认生病时,遭受了何种对待,大约就能明白我为何会在后来坚决离家出走,甚至和我哥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田若昀眉间的愁色更浓稠了一些,她又为自己斟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继续道:“那段时间我被整日关在家中,莫说是府宅大门,就是自己的闺房都不能踏出一步。我哥每日都让大夫来为我看诊,日日让我吃药,我如果不肯,他就让人强行灌药。后来他又不知为何不让那些大夫过来,转而换了巫医。我每日就像是怪物一样被那些巫医围着念咒或是跳舞,有时甚至还要被绑起来。” 说至气愤处,田若昀至今都难以释怀,恨恨道:“父母在世时,待我如珠如宝。我哥以前也对我百般疼爱,没想到后来居然变成了那样。我被折磨了半年时光,其间几次寻死,但都被我哥救了回来。每次被救醒,对我而言就都是一场噩梦,因为我哥会变本加厉地治疗我所谓的幻魔之症。” 田若昀讲述时,眼底已有隐约的泪光,郁旸涎将这样的细节都看在眼中,也觉察不出田若昀又丝毫弄虚作假的嫌疑。 田若昀在一番沉默之后露出一丝苦笑,抬眼再去看郁旸涎时亦带了几分歉意,道:“是我失礼了,还望灵阳君见谅。” “田姑娘诉说往事,是对在下的信任。不过因为田姑娘与田兄之间会有如此大的误会,恕我直言,是否你们二位需要好好谈一谈?”郁旸涎建议道。 “谈?”田若昀随即露出一个满是不屑的笑容,冷哼一声道,“他若肯跟我谈,何至今天的局面?灵阳君,你不了解我哥的为人,一旦是他认定的事,就不会更改,他说我得了幻魔之症,我就必定是病了。哪怕整个邺县的大夫都说我没病,他也不会信的。” 此时的田若昀比方才少了一些谦虚温和,眉目之间不由肃冷起来,尤是那一声短促的冷哼,已将她对田茂虚的不满表达得淋漓尽致。 郁旸涎对此不表,继续问道:“田姑娘当初从家中出走,田兄难道没有找过你?如今田姑娘住在这红/袖馆,田兄就这样听之任之?” 田若昀又饮了一樽酒,道:“这间红/袖馆的主人,并不是我,我哥也是因为忌惮这里的主人,才不敢再对我怎么样。” 郁旸涎心中的好奇被田若昀嘴角处看来柔和的笑意勾起,不由追问道:“红/袖馆的主人?” 田若昀此时完全展露出了笑容,眼底似是盛着波光一般闪动,与方才提及田茂虚时简直判若两人,道:“这里的主人姓白,是我哥曾经的妻子,也就是我过去的大嫂。” 田若昀给出的回答令郁旸涎倍感震惊。 “我哥和白姐姐早年是因为父母之命才成的婚,不过两人的感情一直不好,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白家在邺县也是望族,白伯伯和白伯母过世之后,白家的家业一直都是白姐姐自己的打理,从未假手过别人,所以她和我哥分开之后,只是过回了还未出嫁时的日子。”田若昀道,“这家红/袖馆是当初别人抵押给白姐姐的,她不想馆中的姐妹被遣散之后流离失所,所以保留了下来,现在我只是替白姐姐看顾而已。” 田若昀在提及田茂虚前妻时所表现出来的兴奋,让郁旸涎确定她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超过那位白姑娘将整间红/袖馆交给田若昀接手的程度。田家兄妹之间本就看来奇怪的关系因为那位白姑娘的介入而显得更加扑朔,令郁旸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郁旸涎的困惑,田若昀也只是点到即止,稍后小留了郁旸涎片刻便将这白衣少年送回了客栈。 郁旸涎才走入大堂便发现洛上严从外面赶了回来,他不解问道:“怎么了?” 洛上严的额头沁着细密的一层汗,显然是方才经历了大动作。听郁旸涎询问之后,他稍稍平复气息才回道:“我又发现了有人暗中跟踪,所以去追,不过又被对方跑了。” “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摇头道:“轻功奇快,而且故意走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我不敢随便出手,怕伤及无辜百姓。” 郁旸涎为此心绪不安,却也未同洛上严多说什么。 “你去见田若昀,可有收获?”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便将在红/袖馆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洛上严。 第五十七章·幢幢迷影 田家兄妹各执一词,郁旸涎也难以判断究竟谁所说的才是真相,尽管从邺县中一些百姓中打听到的田家的情况看来,的确是田若昀的行为较为反常,但郁旸涎却始终觉得在红/袖馆中发生的一切不会是田若昀刻意伪装出来的。 烛光下,郁旸涎始终蹙着的眉令洛上严不解问道:“你为何对田家的事如此上心?” 台上烛火明明,郁旸涎的视线看似落在那跳动的烛光上,然而思绪却已然飘去了更远的地方。他像是未曾听见洛上严的问话,依旧故我地沉默了半晌,才仿佛回了神一般,转头问洛上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洛上严坐去郁旸涎面前,盯着郁旸涎始终思绪深沉的双眸,重复道:“我在问,你为何会这么关心田家兄妹的事?” 郁旸涎并不知应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他和田茂虚相识不过几日,和田若昀也只是见过两次,然而内心中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并不能就此放弃这次关于田家情况的探查。这样的执着来得莫名其妙,却异常坚定。 “说不清楚。”郁旸涎摇头道,“虽然我更想查看关于‘大羿五星’之事,但这次田家的情况,总是让我有种想要追查下去的冲动,如果置之不理,就这样离开邺县,我……” “心有不甘?”洛上严注视着郁旸涎,见这白衣少年沉思着点头,他亦不想再阻拦什么,道,“既然如此,就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否则你总是心中顾虑,真的要寻找五星封印,怕你也难以全神贯注。” “对了,这些天可有白浣霜的消息?”郁旸涎问道。 白浣霜便是田若昀口中的那位白姐姐,现今红/袖馆真正的主人,也就是田茂虚的前妻,是那青年商人有所顾忌的存在。 洛上严摇头道:“自从白浣霜离开了田家,她就很少在邺县露面,所有的生意都是交给别人打理,你看红/袖馆不就是田若昀在看着么?怎么?你觉得她有问题?” 郁旸涎若有所思道:“不敢十分肯定,但直觉告诉我田家兄妹变成今天这样,一定和白浣霜脱不了关系。” 洛上严忍俊不禁道:“你什么时候也相信其直觉来了?” 郁旸涎不免为洛上严这样的调侃而有些尴尬,但这次在邺县的情况确实和之前都不尽相同,他无法通过其他途径准确地对自己的所见所闻作出判断,便只能利用自己眼下所接触到的人和事来进行推断,而他目前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的症结所在,就是在那个神秘的白家少主身上。 室内二人陷入沉默,室外却仿佛有人影闪动,郁、洛二人皆立即提高警觉,严阵以待。 “不是一个人。”洛上严道。 郁旸涎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并没有给以洛上严任何回应。 尽管洛上严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从马陵到桂陵,那些潜伏在暗中的细作都将自己隐蔽得很好,可一旦到了邺县,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暴露了行踪,像是有意为之,这就让人困惑不解了。 洛上严静静感受着对方的行动,在最终找到了最佳时机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出手,试图扣住这些扰人清静之人。 郁旸涎似被洛上严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回了神,不由分说地就跟着那道玄色身影跳窗而去。暗夜之中,再度上演追逐戏码。 洛上严紧追前头的黑衣人,郁旸涎跟随其后,却在半途发现了另一道身影,虽追踪那人而去。 洛上严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依旧追着那黑衣人不放,几经曲折,就在他即将追赶上对方时,却因为体内突然涌动的异样气息而放慢了脚步,也因此让那人有了脱身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那道黑银没入夜色之中,洛上严却只能就地平复身体内莫名涌动的气息。这样的感受像是某种提示,告诉他附近会有一些已于寻常的情况出现。 “大羿五星?”气息终于逐渐平复之后,洛上严默默道。 尽管此时邺县的夜色看似平平无奇,但方才那一刻奇异微妙的感受还是引起了洛上严的注意。他试图重新找到致使自己血气涌动的力量来源,便催动内息在茫茫夜色之中寻找那一处微弱的感应点。 当真接触到还残留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息时,洛上严不由惊喜,他即刻循着随时可能消失的踪迹追寻而去,最后居然站在了红/袖馆的门口。 此时的红/袖馆内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正是生意最热闹的时候,满楼红/袖,粉黛红颜,尽是旖旎春/色,醉生梦死。 有馆中的侍女出来迎客,虽然被洛上严这一脸苍白并且看来肃冷的眉目惊得止步,却还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上前,笑脸相迎道:“客人光临,请里面坐。” 那股和五星封印极为相似的气息就隐匿在这座红/袖馆中,洛上严虽然对这种风月之地颇为不喜,然而这是进入邺县之后第一次感应到封印的存在,他便不想就此放弃,遂就此提步走入红/袖馆中。 洛上严仔细观察着馆中的情况,然而此时此刻,除了那些媚态横生的青楼女子和沉醉于温柔乡的恩客,就只剩下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和说不清的暧昧。 侍女递上馆中的花名册道:“这是今夜还未被点名的姑娘,客人可以随意挑选。” 洛上严看着侍女手中的册子,迟迟没有说话。 这玄袍少年本就给人冷若冰霜之感,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人,侍女心中惶惶,又见洛上严久未有动作,她便僵硬着放下花名册道:“小婢看客人应该是第一次来红/袖馆,不如就让小婢为客人推荐……” “找间清静些的房间就可。”洛上严道。 虽然这样的要求听来奇怪,但总比对这一个不肯开口又面容冷峻的人好上太多,侍女不由暗暗舒了口气,随后便将洛上严引去二楼角落处的房间。 “不用再来了。”踏入房门之前,洛上严冷冷地与侍女道。 侍女原本就不想与洛上严多作纠缠,如今听闻此言,便如蒙大赦,只是不好立即表露出来,便低头借以隐藏唇角笑意,道:“是。” 将洛上严送入房中后,侍女长长呼气,脚步轻快地向楼下走去,却被人唤住。回头时,她才见是田若昀正向自己走来,便恭敬道:“田姑娘。” 田若昀朝侍女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方才进去的是什么人?” 侍女撇撇嘴道:“应该是不是本县人,第一次见呢,穿着玄袍,面无血色,眉眼冷得吓人,如果不时在外头大街上看见他,我都要以为是夜里见了鬼。” 田若昀回想了片刻,伸手比划道:“这么高,模样还挺俊俏。” 侍女点头道:“这么一想,那位客人确实长得英俊,如果不是面色苍白,必定更加好看。” 田若昀已经猜到是谁,又问道:“只有他一个人过来?” “就他一个,原本就站在大门外头,我看见了才出去迎的。”侍女的目光朝楼下瞟了瞟,突然惊奇道,“田姑娘,你看谁来了?” 田若昀本是无意地回头,不想却看见田茂虚走入了红/袖馆。她和田茂虚的关系人尽皆知,但只是在风月场上的话,她并不排斥和自家兄长的接触。 眼见田若昀的神情在瞬间发生了变化,侍女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问道:“田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田茂虚抬头时恰好望见了田若昀,两人目光交接时都显得十分平静,就犹如陌生人一般。然而这样的视线交汇又似是一场无声的交锋,谁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就此在周围满是笙歌笑语的气氛中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冷芒。 侍女被田若昀眉眼中渐渐强盛的锋芒所震慑,不由退开一些,却不料脚下踩空,直接从木梯上滚了下去。 红/袖馆中的莺莺燕燕就此止于侍女的惊叫声和出人意料的动静,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道从木梯上滚下的身影。 田若昀立即跑下楼,将侍女抱起,扬声道:“把人扶进去,快去找大夫。” 侍女就此被人抬去了后院,田若昀却没有要跟去探看的意思,而此时田茂虚已经近在身边,她抬头看着这张自己过去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眼底虽有波动,却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看似客气道:“稀客。” 田家小姐身在身秦楼楚馆之中已是让家族十分蒙羞之事,现今田若昀对兄长如此冷漠,更是令田茂虚极为不爽,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并不能对田若昀作什么,便只好压抑着内心的怒气,问道:“白浣霜呢?” 田若昀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目光盯着田茂虚许久,看着眼前正在积聚怒意的男子,她只是轻柔一笑,道:“你找白姐姐有什么事?” “我自然有我的目的,你如实相告就是。”田茂虚有些不耐烦道,见田若昀依旧那样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便加重语气道,“你这是对待自己兄长的态度?” 田若昀随即冷笑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田茂虚立即扣住田若昀到:“我不想跟你多费唇舌,你只要告诉我白浣霜在哪里。” 面对田茂虚的失态,田若昀却展颜笑了出来,并向田茂虚靠近一些,神情暧昧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当众拉着我,真的合适?” 田若昀的温言软语却是一种威胁,然而田茂虚并不为此所动,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目光也变得更为尖锐道:“我不想跟你多费唇舌,把白浣霜叫出来就是。” 田若昀抬眼看了看红/袖馆三楼处的一道身影,道:“喏,你自己看。” 第五十八章·魂体异说 田茂虚顺势望去,只见三楼之上正站着一道纤纤丽影,果真就是白浣霜。他并不知道白浣霜在那里站了多久,两人之间不甚友好的目光接触仿佛将曾经两年的夫妻之情全部抹杀,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过去妻子的敌意,完完全全地集中在他正扣着田若昀的那只手上。 昔日伉俪,今朝陌路,面对田茂虚的突然造访,白浣霜只是在短暂的对视之后转身走入了房中。而楼下的田若昀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而对田茂虚道:“上去吧。” 田茂虚见达到了目的,这才放开了扣住田若昀的手,就此拂袖去了三楼。 田若昀看着那年轻商人在侍女的引领下离去,转过视线时,恰好望见洛上严正望着自己。她随即微笑地向那玄袍少年颔首,稍后便去了后院。 田若昀离开之后,洛上严便一直看着田茂虚,直至他走入白浣霜的房中,这才收回视线。 血魂对封印的感应不知何时中断,洛上严此刻也无法感受到那本就微弱的封印力量,听着方外再度恢复的喧闹声,他不由蹙眉,就此离开了红/袖馆。 再次踏入邺县的夜色之中,洛上严想起郁旸涎已不见了多时。虽然内心始终惴惴不安,他还是决定先回客栈。 不出洛上严所料,郁旸涎果真还未回来。他才回到房中,便觉察到了朱厌的气息,随即便看见了朱厌化出的幻影。 “郁旸涎随时可能回来。”洛上严沉声道。 “你担心被他发现?”朱厌满是调侃地反问道,见洛上严的神情在顷刻间冷了下来,他虽不甚在意却也有所收敛道,“邺县的封印有些奇特。” “封印果真在此处?”洛上严有些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领主近来似乎频繁地往邺县发送消息,虽然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我,但也逃不过我的眼。”朱厌道,“除了我以及那些一直跟在你们身边的眼线,这邺县里应该还藏着要来盯梢你们的人。” “我倒不知领主用人还会如此多疑。”洛上严道。 “五星封印已解其二,这对领主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既然可以破除封印,他为何不乐得推波助澜,以便早日达成自己的目的。否则单靠你在郁旸涎身边刺探消息,还不知那太虚家弟子,会耍什么花招。”朱厌道,见洛上严正在沉思,他问,“你方才去了红/袖馆,是有发现了?” “红/袖馆里有封印的气息传出来,但我追踪而至,却又找不到气息的来源。根据郁旸涎现在的推测,红/袖馆真正的主事白浣霜可能会和封印有关,但现在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进行佐证,所以我们都不敢确定。”洛上严道。 “白浣霜……”朱厌迫使寻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你且再作探查吧。” “难道你今夜过来,只是为了告诉我邺县的封印颇不寻常?”洛上严问道。 “提醒你要小心对待这次的封印一事,难道不够重要?你虽然身负血魂之力,却不要忘了,你要面对的毕竟是上古凶兽,不论封印存在的力量还有多少,如果不小心对付,到底还是会丧命的。不光是你,还可能连累郁旸涎。”朱厌特意强调了郁旸涎的名字,也随即发现洛上严立即变得不再友好的脸色,他却得意地笑了出来,好整以暇道,“我这样说了,你还觉得我今夜的出现是可有可无的?” 不待洛上严作答,朱厌便消失在房中,而房外也传来了脚步声,玄袍少年知道是郁旸涎回来了,便立即前去探看。 “郁兄。”洛上严唤道,见郁旸涎心事重重,遂关心问道,“怎么了?” 郁旸涎只是摇头。 洛上严跟着郁旸涎进了房,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追人。”郁旸涎始终不曾舒展的眉目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愁绪,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于洛上严的关心,只是如此淡漠地做了回应。 郁旸涎的反应不免令洛上严略感失落,他却仍旧坐在白衣少年身边,道:“我方才去了红/袖馆,见到了白浣霜。” 郁旸涎此刻才回过神一般,盯着洛上严道:“她出现了?” 洛上严点头道:“田茂虚也去了红/袖馆,并且,正是去找白浣霜的。” “虽然彼此脱离了关系,但在生意上,田、白两家还有些来往。” “并不像那么简单。”洛上严道,“从我在红/袖馆内所见的情景可以判断,田茂虚对白浣霜的忌惮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我并不觉得他们在生意上的来往,可以让田茂虚忍受白浣霜收留田若昀这件事,甚至要亲自去红/袖馆找白浣霜。” “白浣霜的生意并不局限在邺县,她和田茂虚在大梁也都有产业……” “你是觉得他们和大梁有关系?”洛上严试探道。 “不无可能。”郁旸涎道,“你怎么会去红/袖馆?” “如果我说是因为血魂感受了大羿封印的力量,我追踪而至才到了红/袖馆,你是否会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洛上严见郁旸涎眉眼之间似有兴奋之意,他继续道,“可是我进了红/袖馆没有多久,这股感应之力就完全消失了,我无法找出究竟是从谁身上散发的这股力量。” “我有一个猜想。” “说来一听。” “司妖罗盘将我们带到邺县却突然没有了指引,而过去我们探测到的大羿封印都倚山而设。邺县之外是有山陵,但司妖罗盘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想也许是邺县的封印力量受到了冲击,这次的凶兽之力或许更加凶猛。”话至最后,郁旸涎已是说得非常缓慢,犹如某种预示。 洛上严想起朱厌方才的提示,不禁开口道:“如果是凶兽已经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冲破封印呢?” 郁旸涎惊觉道:“冲破封印?” “我的意思是,即便本体还不能摆脱封印的束缚,但其精魂若可以在封印力量衰弱的时候,找到突破口,从而暂时魂体相离,那么只要精魂找到宿体,并且精魂与本体还可以维持彼此的牵连,不至于两者无法为继,那么凭借宿体在世间可以自由行动的事实,也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冲破了封印,不是么?”洛上严分析道。 “如果当真是这样,虽然本身的力量会受到牵制,但也加大了凶兽通过外力破除封印的可能,也就是说,只要封印的力量继续衰弱下去,迟早有一天,凶兽可以彻底摆脱封印的压制,将本体也释放出来。”郁旸涎补充道,“大羿五星本是一体,当初我们在桂陵无意破坏了其中一环,就已经为凶兽摆脱封印埋下了隐患。之前还妄图将封印修复以镇压凶兽,想来还是太天真了。” “按照这样的思路设想下去,这次的凶兽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宿体,就在这邺县之中。”洛上严道,“田家兄妹,或者是白浣霜。” “你就这么肯定?”郁旸涎问道。 洛上严挑眉看着郁旸涎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洛上严所言无意戳中了郁旸涎的心事,这种没有缘由的猜测就像是在他内心扎了根,是以他不得不承认道:“并不像是田茂虚。” “上次你去红/袖馆,就没有其他的发现么?”洛上严道。 郁旸涎无奈摇头道:“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从我在红/袖馆看到的情形,白浣霜似乎才回到邺县,否则田茂虚不会去红/袖馆找田若昀要人。”洛上严道,某种登时闪动出某种坚定的神采,道,“十之八九就是她。” “白浣霜是凶兽的宿体?”郁旸涎困惑道,“魂体相离是有限制的,一旦时间和距离超越了界限,精魂就会被强制送回本体之中。如果依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白浣霜体内寄宿着凶兽精魂,她应该不会离开邺县多远。至于她离开的目的,才应该是我们要探查的真相。” “我想,有一个人应该会很乐意帮助我们。” “你是说田茂虚?” 洛上严点头道:“田茂虚对白浣霜显然是很有成见的,但他却又似乎受制于白浣霜。除了田若昀的关系之外,我以为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如果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能够压制甚至是除掉白浣霜,你觉得他会乐意么?” 郁旸涎稍作思考之后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我还想找裴师兄他们帮个忙。” “要对付对手,也要知道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洛上严见郁旸涎面露赞同之色,嘴角亦不由上扬道,“找毓泉君翻翻古籍也无不可,否则你我对即将面对的凶兽一无所知,也是在不利于继续探查。” “那我这就通知裴师兄和毓泉君。”郁旸涎正要打开水镜,却被洛上严按住手,他困惑道,“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的裴师兄和毓泉君说不定都已经歇息了。”洛上严原本只是轻轻压着郁旸涎的小臂,此时他稍稍动了动,就此握住郁旸涎的手。见那白衣少年神色忽然有些慌张,他轻笑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洛上严的掌心微凉,郁旸涎不由反握住他的手道:“你说吧。” 洛上严走近两部,凝睇面前逐渐认真起来的白衣少年,语调轻柔温和道:“你去追人,几乎没有音讯,我从红/袖馆回来的路上都在担心,虽然知道应该不至于出事,心绪却还是难以安宁。” “是我一时冲动了。”郁旸涎致歉道,也随即垂眼,又像是刻意在回避洛上严满是探究的目光。 “你我都在追查大羿封印之事,难免因为专注而忽略了其他,身边环境也难说安危,只是今夜发生了这个状况,我与你一说罢了,万事自当小心。”洛上严注视着郁旸涎,见他听得认真,眼波含喜,他亦不免欣慰,想来现今尚有可以这样温存的时刻,将来未知,还不晓得他们二人会发展到何种田地。 “此言如数还以洛兄,你我二人皆当如此。”郁旸涎不禁将郁旸涎的手握紧了几分,见那玄袍少年眼中绽出笑意,他亦跟着笑了出来。又觉得那人靠近了一些,已能感受到洛上严的鼻息,他当即紧张起来,伸手抵在洛上严胸口。 洛上严知他的意思,便不作勉强,却依旧维持着两人之间看来亲密的姿势,柔声道:“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之时明日再说吧。” 郁旸涎点头,便觉得掌中的手正在慢慢抽离,他想要再次握住,却因为犹豫而最终落了空。 洛上严觉察到郁旸涎略显低落的神情,附耳上去轻声道:“我知道了,领了你的心意,早些休息吧。” 目送洛上严离开时,郁旸涎心中尚且留有丝丝暖意,然而待那门扇关闭,心中烦忧却不由自主地就此浮动。原本面带的三分笑意就此消失,他满是疲惫地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满腹心事地暂作休息。 第五十九章·有蛇之女 翌日田茂虚再度登门,同郁旸涎寒暄几句之后便忍不住发问道:“上次拜托郁兄之事,不知可有进展?” “田兄所说的田姑娘染病之前,府上可有其他事情发生?”郁旸涎问道。 田茂虚面色突变,却并未立即发言,经过一番权衡之后,他才为难道:“实不相瞒,我原先娶有家室,正是邺县白家的小姐白浣霜。原先也是因为两家经商的关系,才缔结了婚姻之约,不过……因为彼此都有生意需要照料,夫妻之间日久疏远,因此后来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还是分开了。” “小妹过去和白小姐关系亲密,我与白小姐约定相离之后,小妹就突然染病。”忆及往事,田茂虚的神情中似乎并不只是惋惜自己和白浣霜并不长久的婚约,提及田若昀时,他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痛心疾首,记忆在每每提到白浣霜时的咬牙切齿。 “恕我冒昧,田姑娘和白小姐关系亲密,会到何种程度?”郁旸涎试探道。 田茂虚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他本就皱着的眉头再郁旸涎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完全拧到了一起,眼神中对此的回避也十分明显,甚至于内心有种想要就此拂袖而去的冲动也险些爆发,但他终究还是暂时压制了这股怒气,只是握紧了袖中的双手。 郁旸涎见田茂虚浑身绷紧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言重了,遂之前道:“是我失礼了。” 田茂虚仍是僵着身子坐了片刻,稍后才发出一记无可奈何的叹息。这一声长叹仿佛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方才还将要爆发的怒意也随之消散,他垂首跪坐着,自嘲且无力地笑了一声,道:“郁兄如何看待这世上除了存在于男女之间的情爱?” 郁旸涎为之顿首,所有的表情亦在此刻化作意外的呆滞,他看着田茂虚求助的目光,不由转过视线道:“情爱之事,只要不违大义,便无对错。” “何为大义?”田茂虚冷笑一声,“伦常可在大义之内?” 郁旸涎沉默未答。 “说来不怕郁兄耻笑,小妹和白小姐之间便是这不可言说的关系。”田茂虚卸去遗忘纵横商场的果敢,也不似在红/袖馆面对田若昀和白浣霜时的尖锐,此时他的神情满是苦楚,道,“小妹自从出生便受尽父母宠爱,我亦待她如珠如宝,只盼望她将来长大,能觅得如意郎君,幸福一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涉足女风,竟然还是同我的妻子,她的兄嫂。当我知道这件事时,便犹如晴天霹雳。” “田、白二家在邺县都是望族,这样的丑事如果被人知道传扬了出去,对两家人都没有好处。我与白小姐之间本就靠着家族利益维系,但我却不能因此而放任她和小妹之间这违背伦常的关系。因此我执意要和白小姐分开,也是想就此断了小妹和她的联系。”田茂虚唏嘘道,“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小妹居然因此执意要跟白小姐走,还为此染了怪病。之后的事,就是我之前同郁兄你说的那样了。” 田茂虚见郁旸涎始终不发一言,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当初未曾如实相告而心有芥蒂,遂致歉道:“实在是家丑不敢对外说起,我原以为隐瞒这件事无足轻重,然而看郁兄今日询问,想来还是需要和盘托出,才能方便郁兄再做调查。” “听田兄的意思,田小姐之所以染病并且性情大变,只是因为和白小姐分开……” “不尽然。”田茂虚解释道,“郁兄难道忘记了我说的,那些给小妹诊治的大夫和巫医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亡了么?这样怪异的事,我可不敢随意造次。” 田茂虚的心有余悸堪堪表露在郁旸涎面前,他回想起当时在红/袖馆,田若昀一口咬定是田茂虚杀了那些大夫和巫医时的情景。两人的神情都不似作假,这其中就显然另有蹊跷了。 “依田兄之见,那些大夫和巫医之死,是人为所致还是别有他因?”郁旸涎试探问道。 田茂虚此时显得尤为紧张,他盯着郁旸涎满是探寻的双眸,似乎想要从这白衣少年的眼中寻找到足够他说出内心想法的支持力量。然而郁旸涎更像是审问的神色令他本就存疑的内心更为摇摆不定,也随之产生某种害怕。 这样的僵持加剧了田茂虚对自己猜测的怀疑,却也让他有了想要说出那个猜想的冲动,稍作思量之后,他终于咬牙道:“别有他因。” 郁旸涎的眼底陡然迸出咄咄逼人的目光,当即追问道:“是何原因?” “白浣霜。”田茂虚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的目光亦随之越发肯定起来。 “何以见得?”郁旸涎问道。 田茂虚再次陷入沉默之中,明显仍是在做最后的思想斗争。 “田兄若有难言之隐,只当我一事失言。”郁旸涎以退为进道。 见郁旸涎意兴阑珊,田茂虚即刻拉住他道:“郁兄且慢,只是这件事说来离奇,我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我一时看错了。” 方才还对自己的认识极为肯定的田茂虚在此时又表现出这样的犹豫,郁旸涎更是对被隐瞒的真相充满好奇与探究。见田茂虚仍在权衡思量,他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处,等待着田茂虚自己和盘托出。 田茂虚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如实以告道:“实不相瞒,我曾无意间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郁旸涎质问道。 “我看见……白小姐……她……”田茂虚仍是有些难以置信,睁大了双眼盯着郁旸涎道,“她长有蛇尾。” “蛇尾?”郁旸涎惊道。 田茂虚则是点头道:“对,蛇尾。” “当真?” 田茂虚此时才有些不肯定道:“其实当夜我本在外应酬,饮了不少酒,也是迷蒙之中看见了这等景象,心中尽管为之惊讶,却也以为自己眼花。然而又觉得那景象很真切,是以才一直迟疑自己当时所见究竟是真是假。” 田茂虚所言仿佛证实了郁旸涎和洛上严的某种猜想,送走年轻商人之后,郁旸涎立即将自己的所闻传达给了班及幼,而班及幼也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回了自己查阅到的资料。 “如果我古籍上记载没错的话,田茂虚口中所指的蛇尾,也许是《博灵记》中所记载的修蛇。”班及幼道。 “修蛇?”郁旸涎回忆道,“如果当真是修蛇的话,当初它被大羿一刀两断……” “正是如此。”班及幼道,“《博灵记》中说当时修蛇为祸,大羿与之搏斗时首先用箭将其射中,然后修蛇逃窜,大羿一路追赶,最后将其斩为两段,修蛇尸体的一部分化作了一座山丘。” “邺县外有山不假,究竟哪一座是当初修蛇所化暂且不说,关键是在《博灵记》中所说的,修蛇尸体的一部分化为山,而当时大羿将其斩为两段,那另一段去了何处。”洛上严疑惑道。 “化为山形的尸体无法移动,另一部分若还存有修蛇精气,便是要被大羿封印所镇之物。但是五星封印,今破其二,修蛇精魂如果当真能够透过封印缝隙……”郁旸涎忽然想起田茂虚的言辞,又否定道,“不对,按照田茂虚的说法,他见到白浣霜幻化出蛇尾,应是在至少一年之前,而当时大羿五星的封印尚且完整,如果当真是修蛇,它又如何能在封印完好的时候离开呢?” “你忘了藏在大梁中的那个高人了么?”洛上严提示道,“或许有人一开始就想要破坏掉这五星封印,所以很早之前就在寻找封印的破绽。而邺县的封印力量可能是五星之中最为薄弱的,他便借机先助修蛇。修蛇因此暂时离开封印镇压,将白浣霜作为在外界的宿体。” “佐梁君这个说法未必行不通。”裴陆予道,“但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这个藏在大梁的高人就未免太可怕了一些。” “这中间应该还有其他关联。”郁旸涎始终对现在所能掌握的情况保持着质疑,“田茂虚和白浣霜的关系绝对不会是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么简单。” “郁兄说得对。”洛上严赞同道,“如果真的只像田茂虚说的那样,他为何还要和白浣霜有所牵扯?两家人除了在田若昀的问题上还可能剑拔弩张,其他方面根本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但田茂虚却切切实实去红/袖馆找了白浣霜,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隐情。” “现在我们的疑点有二,第一,白浣霜究竟是不是修蛇的宿体,这点尚需进行探查取证,如果只是听信田茂虚的一面之词,未免陷入误区。但从这点出发,田茂虚如果说谎,他口中的这个蛇尾,便更是关键,他总不至于无端端说出这样东西,必定是在哪里见过。第二,田茂虚和白浣霜之间究竟还存在什么关系,如果可以弄清楚这一点,对我们或许会有不少帮助。”郁旸涎道。 “这样吧,我再查阅一些书籍,看看有没有更加详尽的有关修蛇的记录,以便给你们辅助参详。至于邺县当地的情况,不如让陆予过去帮你们吧。”班及幼道。 “这倒不用,裴师兄还是留在大梁监察北郊封印为好。”郁旸涎道,“张子和靳师弟近来如何了?” “他们已经离开大梁了。”裴陆予答道。 “离开大梁?去了何处?”郁旸涎显得尤为意外。 “这就不清楚了,当时张子不肯说,靳师弟也没有透露,只是和我们告了别,他们就不知去向了。”裴陆予道,“郁师弟是有事要找张子么?” “不是。”郁旸涎回道,稍稍迟疑之后,他与班及幼道,“修蛇记录一事就有劳毓泉君了。” 待郁旸涎关闭水镜之后,洛上严问道:“你很关心张子的去向?” “总是相逢一场,我自然不会不闻不问。”郁旸涎回答得略显敷衍,也未曾留意洛上严的脸色。 洛上严见郁旸涎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心道两人之间的不可说之事也不会在此时被破除,便悄然走出了房间,关上门扇时候,他特意再看了一眼郁旸涎,而那白衣少年依旧沉思故我,他只得黯然离去。 见洛上严离去,郁旸涎祭出灵火传书,将张仪离开大梁之事立即传回。 第六十章·此白非白 一缕轻烟飞入红/袖馆三楼最僻静的房间时,田若昀正看着白浣霜伸手接住了那缕烟。她本就不甚高兴的脸上在此时更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当即按住白浣霜的手再轻轻压了下去,整个人贴去白浣霜身上,如若无骨地倒在白浣霜怀里,而白浣霜也顺势抱住了她。 “怎么了?”白浣霜握住田若昀的手,两人的掌心之间正是那缕还未散去的轻烟。见田若昀依旧蹙着眉,垂眼不肯说话,她便笑着凑近道:“还在因为你大哥来红/袖馆的事不高兴?” 田若昀一味低着头,虽然未曾作答,却已是默认了。 白浣霜仍旧含笑看着田若昀,感觉到田若昀握着自己的手不再似方才那么紧了,她遂轻轻转了转手心,在确定田若昀已经没有防备意识的时候,她就此抽出手掌,那缕轻烟就此浮去了空中,她亦听见田若昀轻轻叫了一声。 田若昀知道白浣霜不是普通人,也有着自己不曾知晓的秘密,如今这缕轻烟就是从大梁传来的。她看不见烟雾化作书信之后所呈现的内容,只有白浣霜能瞧见,因此她如同过去一样,安静地等待白浣霜看完,然而双手已经环住了白浣霜的脖颈。 看过书信之后,白浣霜的脸色显然不甚好看,田若昀有些担心,便好意问道:“怎么了?” 白浣霜问道:“阿昀,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我的仇人?” 田若昀稍作回想之后,点头道:“记得。不过你说茫茫人海,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找不到那个人。你现在这样问起,是不是有下落了?” 白浣霜颔首道:“有下落了。” “当真!”田若昀兴奋道,“在哪儿?” “那个人应该就在邺县。”白浣霜道。 田若昀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刚刚那缕轻烟告诉你的?” “讯息不是大梁发出来的,但也是和大梁有关之人送来的,他没必要骗我。” “这太好了,你找仇人找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有消息了。”田若昀贴去白浣霜胸口笑道,“一旦了了这桩心事,你就不会再总是闷闷不乐了。” “阿昀,你真的不怕么?”白浣霜低头注视着田若昀道,“我并不是你的白姐姐。”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白姐姐。”田若昀坚定道,“我只有一个叫白浣霜的兄嫂,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还是只是跟我哥有牵连,我和白家可没有一点关系。你是不是白浣霜对我而言都一样,白姐姐只是个称呼,你要是喜欢听我叫你别的名字,只要告诉我就好了。” 白浣霜遣散了面前那缕轻烟,将田若昀抱住,问道:“你不怕我害你?” “你会害我么?”田若昀双眸清亮地注视着白浣霜,“你如果要害我,当初我从家里逃出来,你也不会收留我,还把红/袖馆交给我打理。白姐姐,你说你这样是害我么?” “但你和你哥……”白浣霜欲言又止。 “虽然确实觉得当初有些对不起我哥,但我只是跟着自己的心里的想法走。而且在你和他分开之后,我要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错?他不光阻止,还软禁我,让那些大夫和巫医把我当怪物一样看待,他早已经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大哥了。”忆及往事,田若昀虽有遗憾和惋惜,却依旧无法原谅田茂虚当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白浣霜见田若昀又一次沉浸在过去痛苦的回忆里,心中对这少女的怜惜之情顿起,便将田若昀抱得更紧了一些,道:“阿昀,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我和你哥有来往……” “可是目前来说,这样的情况并不能改变。”田若昀打断道,话语间尽是对现状的失落,“那天大哥亲自来红/袖馆,我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阻止你们见面。白姐姐,我知道你为了找到你的仇人所以和大梁的人合作,而我哥和他们也有关联,你们同在邺县,也避免不了偶尔的接触,但你能不能答应我,等这次把你的仇报了,我们一起离开邺县,好不好?” “离开?”白浣霜的视线有一刹那的空茫,她似是在看田若昀,目光却仿佛越过了眼前的少女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见白浣霜出神,田若昀轻轻推她道:“白姐姐,你怎么了?” 白浣霜回神之后摇头道:“你突然说要离开邺县,我还没有准备。” “你不想走么?”田若昀注视着白浣霜的神情,试探道,“你对这里有什么留恋的么?” 白浣霜却仿佛并未听见田若昀的询问,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白浣霜的反应让田若昀倍感失望,她想要从白浣霜怀中离开,却发现自己被抱得紧,她再抬头去看身边的女子,见白浣霜正盯着自己,她又问道:“怎么了?” 两人默然凝睇了许久,白浣霜才稍稍展露笑容道:“我只是因为在邺县停留了很久,久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所以在你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才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还有什么什么地方可以容我栖身。” 田若昀如释重负道:“天下那么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你和一个我?” 白浣霜的神情却仍显得苦涩一些,道:“现在只是找到了仇人的下落,我并不能贸然行动。而且现在的我,只怕也没有能力报仇,所以还需要等待时机。” “什么仇人这么厉害?”田若昀问道。 田若昀一双眉眼总是楚楚动人,白浣霜盯着看了许久便忍不住伸手轻抚,在顺势划过这少女的鼻梁,在她的鼻见点了两下,道:“这个人你也见过。” 田若昀诧异道:“我见过?” 白浣霜默认,好整以暇地回应着田若昀满是好奇的目光。 见白浣霜没有要为自己解开困惑的意思,她便自己思索起来,喃喃道:“我见过的人,还是在邺县,本地百姓想来是不太可能,若是外乡人……” 见田若昀豁然开朗的模样,白浣霜仍是不置可否,当田若昀说出“郁旸涎”三个字时,她却只是笑笑。 田若昀再盯着白浣霜看了片刻,摇头道:“你的样子是在告诉我不是他。” 白浣霜将田若昀按回自己怀里,柔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行处理就好。你别为此费心费神,好好替我打理好红/袖馆就可以。” 田若昀虽未还口,却仍是在思索白浣霜所言。她安安静静地靠着白浣霜,专注得并没有留意到身旁女子越发凝重的神色。就这样再想了一些时候,她问道:“是和郁旸涎一起来的那个人?穿玄袍,脸色煞白的那个?” 这一次白浣霜的唇角再没有任何笑容,她看着满腹疑惑的田若昀,最终只是幽幽叹了一声。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并不好相与,但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他怎么会是你的仇人?”田若昀问道。 “连我不是白浣霜这件事你都可以接受,他一个看来十几岁的少年如何就不能是我的仇人了?”白浣霜反问道。 田若昀此时才觉察到白浣霜眼底逐渐清晰的仇恨,这种尖锐锋芒满是戾气的神情在她们相识的这些年中第一次浮现在白浣霜的眉眼之间。这一刹那,她觉得眼前之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甚至因为白浣霜这样锐利充满仇恨的眸光,让她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有些可怕。 这样骇人的表情在白浣霜脸上持续了片刻,待她自从未磨灭的恨意中回过神时,她才发现田若昀正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自己,而她怀中的少女竟有些颤抖。 “阿昀,你怎么了?”白浣霜担心问道。 田若昀就此从白浣霜怀里离开,也尽量平复着方才忽然在内心涌动的恐惧,道:“我没事。” 白浣霜同样起身,站在田若昀身后,迟疑之后还是伸手轻按住田若昀肩头,致歉道:“是我吓到你了,以后关于报仇的事,我还是不要将你牵连进来了。” “不和我说,难道你要和我哥说?”田若昀转身瞪着白浣霜道,“报仇是你的心结,我今天才知道这个结对你而言这样重要,我也知道我帮不上你,只能听你说一说内心的苦闷。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做不了,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你身边了。” 田若昀看来自责的模样令白浣霜又怜又爱,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将田若昀抱住,在少女耳畔低语道:“你能在我身边已是我之万幸,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处理,你只要自己保重,等我将事务都办完了,你跟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一起离开邺县。” “当真?” “只要你不怕将来可能天涯苦旅,毕竟等把一切都处理妥当,我也不想再当白浣霜了。” 田若昀闻言眉开眼笑,道:“我才不怕呢,有白姐姐在的地方怎么会苦?不过,我哥找过郁旸涎要对付我们,现在你仇人和郁旸涎在一起,如果他们联起手来,情况是不是会更不好处理?” 白浣霜为之沉下脸色,道:“你哥找郁旸涎是因为私利,但如果顺着你哥设下的局走,对另一件事也不是没有帮助,然而眼下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我还得想一想。” “上次我哥来找你,是因为你们共谋的大事?”田若昀问道。 “他私自找郁旸涎这件事,被我直接告去大梁了,他心中不高兴,所以来找我。”面对自己和田茂虚之间畸形的合作关系,白浣霜只作一笑置之,道,“他有心除掉我,但有人却要保我,他知道自己没有杀我的能力,才要借助郁旸涎之手,虽然会因此建工网置于危险之境,但如果我能够处理好,也许能更快完成这件事。” 田若昀总是担心白浣霜的安危,然而她无法参与到那些事中,便只能默然陪在白浣霜身旁,面对田茂虚与日俱增的敌意,她亦只能暂作忍耐。这样想来,她不免心中失落,然而为了不影响白浣霜,她只得将这种心情掩藏起来。 第六十一章·虬蛟隐约 房中一阵沉默,白浣霜却觉察到房顶似是有人经过。她将田若昀稍稍推开后便直接蹿出了窗外。 此时已经入夜,白浣霜接着微弱月光确实看见一道身影飞速闪过,她便一步不停地追踪而去。然而那人身法太快,追了不多时便不见了那人踪迹,转身离开时,她并未察觉到就躲在一旁角落中的两道人影。 但见白浣霜离去,郁旸涎便松开了一直箍筋的双手,而从他怀里也立刻退出了一个身着黑衣之人。不待郁旸涎开口,黑衣人遂立刻离开,而郁旸涎并未追去,只是最终看着那人与夜色融为一体。 然而正在此刻,郁旸涎发现洛上严正追着那黑衣人走远的方向而去,未免横生枝节,他不得已再度追赶,甚至半道现身,以阻止洛上严继续追踪。 “洛兄。”郁旸涎唤住还要追去的洛上严,故作紧张道,“看来对方身手甚佳,又极为熟悉邺县地形,要甩开我们易如反掌。” 郁旸涎的突然现身令洛上严倍感疑惑,他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白衣少年,问道:“你一直在追他?” 郁旸涎原本心虚,但为了掩饰之中情绪,他有意侧身相对,回避了洛上严满是质疑的目光,道:“总是输在外乡来客,被他利用地形之利跑了。” 洛上严仍未将目光从郁旸涎身上收回,心知他有心隐瞒并且说了谎,却依旧未曾点破,只当他说的句句属实,佯装遗憾道:“下次我们还是小心一些,自从进入邺县,这种情况出现得颇为频繁,让人十分不安。” 郁旸涎双眉紧蹙,已然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洛上严试图从郁旸涎的神情中寻找到线索,然而在这白衣少年越发惆怅的神情中,洛上严的心情亦变得复杂起来,最后他只得叹息一声,听来无奈,道:“还是先回去吧。” 郁旸涎正要答应,却发现有妖邪之气出现,他即刻出掌击向一处,果真与一股莫名气息撞击在一处,顷刻间便产生一股气劲,直将他逼退了数步。 那股气息流窜得极快,并且正是向方才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的,郁旸涎暗道不妙,便再没有估计一旁的洛上严,立即踏月而去。 虽然只是瞬间的交锋,洛上严却已经感知到其中的危险,在那股冲击发生的同时,他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力量似乎与这样的冲撞产生了共鸣,带动起全身的血液,有瞬间奔涌的趋势。洛上严深知这种感受来自何处,他即刻担心起郁旸涎来,遂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直至城郊,郁旸涎才勉强将那股气息制住,而当洛上严赶到时,白衣少年正和一条形似长蛇的黑烟纠缠在一起。 洛上严不假思索地出手相助,却正是在他调动内息的瞬间,方才将要奔腾的血液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再度沸腾起来,身体四肢也像是再难以接受自己控制一般,直接向着那团黑烟打出了一记掌风。 掌风之势,力拔千钧,亦不顾前方是敌是友,似是要将划过的空气全部灼烧一般,留下一片炽热。 郁旸涎见强劲掌风袭来,不得不立即抽开身,而那团黑烟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丝毫不避忌那团仿佛带着火光的掌风直击,而是迎面与之抗衡。 黑红两股力量交汇的瞬间便有强烈的余波震动传递,郁旸涎不得不运功借以稳定身形,而他在此刻发现洛上严已半跪在地。 待余波散去,那团黑烟早已消失不见,郁旸涎即刻跑去洛上严面前,亟亟问道:“洛兄,你没事吧?” 尽管还有在体内蹿动的气息,却已经不足以产生太大的影像,洛上严平定心神之后站起身同郁旸涎道:“刚才那股力量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不过好在那也只是幻象分/身,力量尚在我可以应付的范围之内。” 洛上严体内带着血魂,对上古凶兽存在某种感应,郁旸涎已经从这玄袍少年的眉目中了解到了这次黑烟的来历,问道:“是修蛇?” “十之八九。”洛上严转身望向城中,道,“交锋之际我觉察到它有意逃回城内,所以趁机做了些手脚,等我调息稍作恢复之后,就可以跟着我留下的线索找到它真正的所在。” 郁旸涎却似又想起了什么,不由举目四望,待听见洛上严唤他之后,他才摇头敷衍道:“若真是修蛇分/身出没,可见它对魂体的操控已然脱离了大羿封印的限制,比起封豚和九婴,它看来更难对付。” “能够借助外界宿体行动的凶兽,显然比我们之前遇见的要厉害许多。眼下虽然只是推测,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找出修蛇的本体所在将其摧毁,一旦没有了本体,即便修蛇可以操纵宿体,也已经失去了本真,总是好对付得多。”洛上严分析道,忽然一阵血气上涌,他只觉得喉头一热,便就此吐了一口血。 郁旸涎急切道:“不是说了没事……” 洛上严微微靠着郁旸涎,摇头道:“是方才气息上涌,我又还不能够完全驾驭这股力量,这会儿被反噬,和修蛇无关。” 洛上严的特异体质,让郁旸涎此时也无能为力,他便只好就此将洛上严带回客栈中休息。 而那股黑烟确实如洛上严所言逃回了城中,也正是回到了白浣霜体内。 田若昀只见白浣霜突然口吐鲜血,那血迹红中发黑,并且冒着屡屡白烟,一看便不是寻常人会吐出的东西。她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扶着白浣霜问道:“白姐姐,你怎么了?” 白浣霜将嘴角的血迹拭去,剧烈喘息着看向田若昀道:“过了这么久,果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田若昀起初并不能明白白浣霜的话中之意,在揣摩之后才惊道:“你是说你的仇人?” 白浣霜点头道:“我方才与他交了手,如果不是他还不能完全驾驭自身的力量,只怕我的伤就不会只是这么轻了。” 在田若昀看来,白浣霜这一口血吐得已是十分严重,便反驳道:“你都这样了,还说是轻的?白姐姐,那个洛上严究竟有多厉害?” 白浣霜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笑容,田若昀看在眼中只觉得胆战心惊。她见白浣霜有所示意,便将其扶着躺下,自己则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担心道:“白姐姐,你方才突然出去,又忽然回来,再是莫名其妙地受了伤,我……” “这是两桩事。”白浣霜握住田若昀的手,柔声安慰道,“我方才是去追人,和洛上严没有关系。他是半路才出现的,我所料没错,他也正在追踪我最开始想要追的那个人。” “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人身上有一股虬蛟之气,却出现在邺县,这让我很是意外。”白浣霜道,“龙蛟之族匿世已久,忽然出现,必定是有所预示,看来天下局势,也不会再这样混乱多久了。” “我不管什么天下局势,我只想知道,经过今夜这一趟之后,你对报仇的把握有多少?我能不能帮上你什么?”田若昀关切问道。 “一切未到最终结束,谁胜谁负就无法下定论。再者我亦没有拿出全力,只要可以让他们尽快走入设好的局中,在洛上严可以自由操纵自身力量之前达成目的,这个仇,就一定可以得报。”白浣霜斩钉截铁道。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田若昀急切地追问道,不由凑近了白浣霜,眼底进是焦急之色,问道,“有没有我可以帮你的?” “有。” 田若昀闻言欣喜,又靠近了白浣霜,两人的面颊贴得极近,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注视着白浣霜,催促道:“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尽管说,我什么都不怕。” “若是让你去见你大哥呢?” 田若昀本来尚显得兴奋的眸光在瞬间暗淡,却也咬牙道:“见就见,我不怕。” 看着田若昀强作镇定的模样,白浣霜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抚着少女的脸颊,道:“虽然你不怕,我却还担心他一气之下再把你软禁起来。” 白浣霜满是怜爱的目光让田若昀欣喜之余,双颊亦红了一些,她随即低头道:“这种时候若能帮助白姐姐,我愿意冒这个险。” “当初你好不容易从田茂虚手里逃出来,如果又被他带回去,他必定比过去更加防范。现在郁旸涎和洛上严还在邺县,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可不是要担心了么?”白浣霜握住田若昀的手,见这少女再度将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她又露出温柔笑意,道,“有件事要你帮忙,你附耳上来。” 田若昀听后疑惑道:“只是这样?” 白浣霜点头道:“只是这样,我已有些不安了。” “只要不是回家,我想我哥还是要顾及颜面的。”田若昀道,“但是我听你的意思,这件事还是有风险,并且……” “这件事不能等太久,时间越长,对洛上严救越有力。而且虬蛟既然出现了,真龙想必也已经现世,只是还未彻底现身。我要尽快摆脱现在的局面,否则真身受限,日后更加艰难。”白浣霜满脸愁色地盘算道。 田若昀看着白浣霜眉头皱在一处的为难模样,不免心生同情,只是苦于自己并不能给与白浣霜太大的帮助,她便有些自责,道:“白姐姐,我真没用。” 白浣霜回神,见田若昀眼中已有泪光闪现,她即刻安抚道:“这仇结怨已久,对我而言也深不可解,原本就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现今这样决定,我已决定对不起你了。” 田若昀忙摇头道:“可以帮白姐姐,我已经很高兴了。” “那就等时候到了,按计划行事。”白浣霜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田若昀这才起身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之后,田若昀唇边的笑容立即消失,沉色冷冷道:“出来吧。” 房中由此渐渐聚拢其一团朱红雾气,最后便是朱厌现了身,道:“你觉得如何?” “你让我和洛上严交手,不就是要我加快实施计划的速度?我已经让阿昀去办了,你又急什么?”白浣霜问道。 “自然是你口中所说的虬蛟之气。”朱厌目光冷锐道,“你确定是虬蛟?” “你怕了?”白浣霜满是挑衅道,“朱厌出世,天下必乱,蛟龙若出,乾坤可定。” “这天下已乱了四百多年,确实是时候一改格局,只不过一日未定乾坤,我就还有乱世的能力,这点你不用担心。”朱厌道,“领主的意思你很清楚,帮你脱困,自然也是希望你能在日后助他一臂之力。” “那田茂虚试图找郁旸涎对付我的事,领主究竟要如何裁决?” “田茂虚目前对领主而言还有其他作用……” “我知道了。”白浣霜打断道,“你回去告诉领主,只要封印一解开,我就会履行承诺,助他完成心愿,但也请他记得答应我的事,事成之后,把田茂虚交给我处置。” “这是自然。” “还有……洛上严身负血魂一事,究竟是领主让你告诉我的还是……” “是谁要告诉你的,这重要么?”朱厌反问道,“你要的不过是找到你仇人的下落,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只要你可以成功地引导他们解开封印,这样你就可以重获自由,也就有能力报仇。至于谁告诉你的这个消息,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不是么?” “洛上严身上不光有血魂之力,还有其他的气息,比如……领主的厄难毒。你就这样出卖同僚,不怕领主知道之后,对你不客气?”白浣霜问道。 “如果洛上严足够强大,那么也无所谓丢弃几个无用之徒。”朱厌双眼眯起盯着白浣霜,见她略有不忿,他却镇定依旧,道,“你和洛上严之间必定要死一个,活下来的那个才是对领主而言最有用的。” 不待白浣霜继续,朱厌便化作烟雾散去。 白浣霜回想着朱厌所说的一切,脸色更是深沉了不少。 第六十二章·黑衣女子 田氏兄妹和白浣霜近来都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于白浣霜的气息在邺县忽然消失,并且像是有意隐藏,因此洛上严也无法立即找出白浣霜的下落,也就不能顺藤摸瓜地寻觅到修蛇本体的踪迹。 然而这一夜本已夜色深沉,郁旸涎却趁夜悄然离开了客栈,一番小心地夜间潜行之后,他走入邺县城西一间破败的小屋中,屋内正有黑衣人在等候。 郁旸涎正要动作,却见黑衣人抬手阻止,他便只是颔首示意,开口时,言辞间满是劝说之意,道:“现如今局势混乱暂且不说,妖魔横行亦十分危险,恳请……”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黑衣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够听出是个女子,“我是来告诉你,张仪不见了。” “什么?”郁旸涎惊讶道。 “他和靳帛符离开大梁之后,就忽然不见了踪迹,这是从那里发来的消息,说已经找了好几天,依旧没有发现他的下落。”黑衣女子道,“你传回去的灵书里说张仪当时告诉你他要去秦国,可他之前一直停留在大梁,现在离开了却不知去向,你要怎么解释?” “我知道那边对吉星之事十分看重,我所传回的消息也没有任何隐瞒和欺骗。当时张子确实告诉我他要去秦国,至于是不是后来改变了主意,我也无从知晓。”郁旸涎忧心忡忡道,“稍后我会联络靳师弟,如果他愿意现身的话。” 黑衣女子由此沉默,稍后才道:“你在外这么久,就当真没想过要回去么?” “我本就不是那里的人,只是当年因缘际会,才暂住了一段时间。当时我带着承诺离开,如今也正在尽力维系,一旦完成了,我就与那边再没有丝毫的关系,为何还要回去?”郁旸涎反问道。 黑衣女子一时无言,盯着郁旸涎沉静的眉眼,从这白衣少年眼中感受到了切实的坚持,她不由失落道:“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他必定要痛惜很久了呢。” “他身边的能人贤士不少,我只是山野之人,本就不适应那里的环境。倒是……”郁旸涎有心关切道,“倒是这几次灵书传讯中,他都有提到关于你的事。与其你问我是否回去,倒不如你尽早回去,毕竟世道混乱,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就不能在外了?”黑衣女子反驳道,语调却还是温和的,见郁旸涎语塞,她沉色继续道,“这些年我在外帮他打探的消息也不少,他却从未当面和我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反倒是和你讲了,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有些话难以启于唇齿之间,你不在他身边,亦无法体会他对你的关心,所以才通过我传话吧。”郁旸涎看着黑衣女子,眸光竟不由柔和起来。 “这可不像你平时会说的话。”黑衣女子略带笑意道,“你来到魏国这段时间似是变了不少,我能不能猜测,是和那个洛上严有关?” 忽闻洛上严之名,郁旸涎竟有些难以自处,他不禁侧过身去,以示对这个问题的回避。 黑衣女子亦不再追问,也收起了那几份调侃郁旸涎的心思,正色道:“若你下次再与他传书,就替我转告他,此功告成之时,就是我回去之日,在这之前,他都不用担心我。我在外也算是开阔眼界,将来回去,兴许还有能帮得上他的地方。而且,我也有勤加学习,不会食我当年之言,这可是我的夙愿。” 见黑衣女子心意已定,郁旸涎也不再多加劝阻。 “对了,这段时间邺县的细作活动很频繁,应该是你寻找阴阳鱼灵骨的事一直没有进展,别国的人渐渐没有了耐心。”黑衣女子忧色更重道,“我甚至听说,有人为了永除后患,想要下手加害于你,你千万当心才是。” “多谢关心,我会记得。不过那些细作耳目应该不至于伤到我,反而另外一桩事忽然没了动静,让我很是不安。”郁旸涎道。 “你是说红/袖馆那个白浣霜?”黑衣女子问道,见郁旸涎似是十分心动,她继续道,“我问过之前一直留守在邺县的人,他们说白浣霜经常突然失踪,不知去向,白家的产业几乎都交给了手底下的人在打理。” “就没有打探出,她每每去往何处?”郁旸涎有些急切道。 黑衣女子摇头道:“从来都没有探查出过。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见过她离开邺县,但在邺县也确实找不到她的踪迹。但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 “什么事?” “两天之后,是田家的祭祖之日,田若昀虽然离开了田家,但她必定回去祭拜先祖。这段时间白浣霜不在邺县,依田茂虚对田若昀的耿耿于怀,他也许会在这个时间里把田若昀带走。”黑衣女子分析道,“根据我们一直以来侦查到的情况,田茂虚在大梁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他一直把自己隐蔽得很好,所以具体是做什么的,始终都无法得知。” “田家兄妹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简单,中间还夹着一个白浣霜,如果可以彻底弄清楚其中的关联,也许对破解大梁封印和神秘高人都有帮助。”郁旸涎喃喃自语道。 “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似乎挺有意思的样子。”黑衣女子调侃道。 郁旸涎却并未有任何神情间的松动,道:“这件事十分重要,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只怕要酿出大祸,再不是人力可以解决的。” 见郁旸涎如此严肃,黑衣女子才收敛了神色,道:“需要我帮你么?” “这件事你不用插手,如果不肯回去,就和过去一样,暂时留在邺县刺探情况,有些事我未必可以察觉,送回去的灵书内容也不一定详尽完备,还需要你多发侦查。”郁旸涎道。 “居然还有你办不好的事?”黑衣女子道,“我多谢你的关心,也多谢他的担忧,下次你若传灵书回去,就将我刚才的话都转达给他。管他高不高兴,我总得尽兴了才回去。” “你只要保证自己平安无恙,他应该还不至于强行让你离开邺县。不过我有言在先,邺县之后若发生什么变故,有危及性命的事发生,你需立刻离开这里,不能多做停留。我不见得能保你平安,但你若有闪失,也是我所不忍见。”郁旸涎郑重叮嘱道。 “我还有夙愿未尝,必定会留着这条命。只是不知回去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你见面了。”一语至此,黑衣女子不免心生惆怅,她将郁旸涎打量一番之后,感叹道,“我发现你清瘦了不少,不过这眉眼倒是比过去多了些神采。” “怎么说?” “虽然我长留邺县,但他还是会将你的消息传递给我。如果我没有感受错,你眼里的光彩必定和那个洛上严有关。”郁旸涎迟疑又略显尴尬的神情让黑衣女子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她却似是鼓励地继续道,“过去我认识的郁子,可是个看来冷淡的人,你和洛上严从大梁到桂陵再到马陵,这一路上生死攸关的时刻应该不少吧?” 黑衣女子略带调侃的目光令郁旸涎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此刻,但凡和郁旸涎扯上关系的内容,他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然而白衣少年这窘迫的模样落在黑衣女子眼中便让她忍俊不禁,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不知为何,我替郁子高兴。”黑衣女子道,见郁旸涎仍有些不解,她遂解释道,“我与郁子相识也有几年了,见惯了你淡漠不羁的样子,如今见你不再形单影只,甚至还会有这种温柔神色,想来是这一趟出门得了不小的惊喜。能有与自己携手相伴之人,怎么能不让人羡慕,也如何不让我高兴?” 黑衣女子此时的神态便似少女玩笑一般,盯着郁旸涎的双眼里满是祝福。然而不多时后,她又惆怅道:“如此说来,你答应他的事还没有完成,接下去的时间里还有太多的未知。你方才叮嘱我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邺县也将会像桂陵和马陵一样,发生不可预估之事,并且事关生死?” 郁旸涎默然点头。 “你就从来都不后悔么?”黑衣女子问道。 “这原本就不是我答应他的事,就没有后悔一说。而且我既然答应了他,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尽力去完成。”郁旸涎俊朗的脸上此刻尽是君子重于信诺的郑重。 “其实话说回来,你并没有什么恩情要还报于他的,我觉得是他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这话若是让他听见了,他又要说你心思向外了。” 黑衣女子一昂头,挑眉之间尽显少女娇俏之色,却也颇有英气,道:“我心思再向外,到底还是为了他,否则我何须在外头奔波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给自己长见识,知己知彼,以后可以更好地相助于他。你倒是给我评评理,我这心思向外,向得可有道理?” 郁旸涎被她这一番言辞逗得发笑,连连点头道:“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切自当小心。上次你就已经被白浣霜发现了踪迹,以后她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这其中危险太过,也原本和你无关,和他的目的也无关。” 郁旸涎再度变得严肃的神情让黑衣女子也随之正色,她应声道:“既然郁子开了口,我自当遵从。今夜来找你说的事你也记下,若是可以找到张仪的下落,你就即刻用灵书传讯告诉他吧。他对这件事实在关心,都是你惹的。” 话到最后虽又带了些嗔怪,郁旸涎却也知道是黑衣女子有了担心,他随即应道:“我会尽力找出张子的下落,毕竟这也是我此次出来的意外收获,对最终目标也有帮助。” “既如此,我就先走了。我看你和洛上严之间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加上你还有事瞒着他,还不知最后如果真相大白,你二人要如何呢。”言毕,黑衣女子就要离去,又在最后嘱咐道,“别忘了田家兄妹的事。” “记得。”郁旸涎见黑衣女子离开,自己也走出了那间小屋。抬头时,他发现天际有浓云拢来,天象有些异常,便掐指一算,暗惊道,“修蛇!” 第六十三章·树林密会 浓云虽浮于夜空之中,却仿佛受到某种指引,郁旸涎追踪云影而去,又感受到在桂陵时与朱厌极为相近的气息,而那气息也正是随着浓云飘浮的方向而去。 郁旸涎暗道果真这一切事件绝不简单,然而当他追到城外树林时,意外发现了洛上严的身影,那玄袍少年似乎也正在跟踪什么。 未免打草惊蛇,郁旸涎悄然跟在洛上严后头,走了不多时,发现前头不远处又出现了两个人影,待人声传来,他才知道是田茂虚和田若昀兄妹二人。 “你别以为白浣霜将这件事交给你处置,你就可以目无兄长,我到底是你的哥哥!”田茂虚满脸怒容地瞪着田若昀,眸中怒火已是极盛,他却依旧尽力压制着。 田若昀丝毫不畏惧田茂虚如此盛怒,昂头回击道:“我只是按照白姐姐的嘱咐,把从你手里经过的货物都检查一遍,如果没有问题,自然不会为难你。” “她若当真为你好,怎么会让你插手这种事!”田茂虚怒意未消,却终究还念及骨肉亲情,言辞之间多有规劝之意,道,“小妹,你就不能醒一醒么?” 田茂虚尾音之中已带了几分痛彻,田若昀见已经僵持许久的兄长露出这般神态,不免心头一软,亦觉得自己的言行国语冷漠,便转过身去,借以回避田茂虚痛惜的目光。 见田若昀稍有动摇之意,田茂虚立刻趁胜追击,上前一步道:“小妹,回来吧。两日后祭祖之日,我们兄妹一起出席,可好?” 田若昀终究还是顾念兄妹骨肉之情,不免因为田茂虚异常诚恳的话语而开始犹豫。只是她回味田茂虚的话中之意,又深觉绝对不是表面说得这样简单。一番细想之后,她再度沉下脸色,转而面对田茂虚道:“是族中的长辈向大哥你施压了吧?” 田茂虚不料田若昀竟然会直截了当地拆穿自己的心意,显然颇为吃惊,但眨眼之后他已回复如常,眸光亦随之冷厉起来,盯着田若昀到:“那又如何?” “我虽然不是田家掌事之人,但我如今为白姐姐经营红/袖坊,这在族中长辈眼中是给田家抹黑的事。田家祖训有言,后人需对得起田家清誉,否则除了本人需受惩戒,当代田家掌事亦会因为管教督导不利而受到责罚,轻则家训,重则没收名下所有产业,收归公族。我离家这么久,族中长辈一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果两日后的祭祖大典我不出现,大哥这顿罚,是逃不掉了。”田若昀回应着田茂虚的怒目相向,更有明显幸灾乐祸的意味,嘴角的笑容不由带着一丝不屑,继续道,“我来想想,公叔公伯们,会给大哥你什么惩罚呢?” 面对田茂虚逐渐难以抑制的怒气,田若昀却毫无畏惧,她甚至满是挑衅地走近了面前目光如刀的兄长,同田茂虚就这样争锋相对地对视着,在确定田茂虚心中的怒火即将难以克制的时候,她才由开口道:“大哥是个商人,必定看重手里的产业钱财,能让大哥像刚才那样低声下气地劝我回去,想必是公叔公伯们要对你手里的生意动手。其实大哥,田家的那些产业,你根本不用担心的,没了就没了,你现在私底下贩卖的那些武器,难道还不够你自立门户?” 被田若昀戳中了心底最想隐匿的秘密,田茂虚激动之下,直接拽住田若昀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近身前,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恶狠狠道:“白浣霜将这件事告诉你,还让你来替她检验这些兵器,是嫌田、白两家的关系还不够僵么?” 田若昀又挣扎了几下却依旧无法从田茂虚手中挣脱,不禁柳眉倒竖,道:“你心虚了?” 田茂虚犹如被扼住咽喉一般无法回驳田若昀。 “你当初投诚在大梁那位贵人手下就已经违背了公族训诫,你容忍我到今天,也不过是因为白姐姐知道你的秘密,你怕把白姐姐惹急了,她把你私下贩卖武器给其他国家的事捅出来,到时候你就一无所有。然而你想不到,公叔公伯们居然对我留在红/袖馆的事死咬不放,还给你施压,所以你才要劝我。”面对田茂虚的强硬,田若昀更是遇强则强,道,“如果大哥面对我的时候,有像面对你那些商场朋友一样的耐心,说不定我早就被你劝回去了。” “白浣霜不知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和她在一起。这件事本就丢尽了我田家的脸面,现在你不光帮她打理红/袖坊,还插手这些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田茂虚眯起双眼道,“我早就提醒过你,白浣霜根本不是普通人,她会邪术,你如果继续和她在一起,迟早被她害死。” “被白姐姐害死,也比被自家亲哥哥说成是疯子强。”情绪激动处,田若昀的眼眶已经泛红,泪光闪动之间,对田茂虚的愤恨亦清晰地表达了出来,就连说话声都开始颤抖,道,“你因为害怕公叔公伯们的责罚,强行把我关起来,还说我中了邪,疯了,让那些大夫和巫医把我当作怪物一样喂药……” “然而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田茂虚低吼道,扣着田若昀的手收紧了几分,道,“所有和你有过接触的大夫和巫医都莫名其妙死了,你能说这和你没有关系?和白浣霜没有关系?” 田若昀一时语塞,却依旧不肯就这样在田茂虚面前承认这样的事实,便扭过头,不予理会。 田茂虚得理,却又缓和了口吻遂继续道:“小妹,你我是亲兄妹,本不应该变成今天这样。白浣霜终究是外人,而且她身上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我是当真担心你的安危,小妹,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田若昀虽有动容,但因为太了解田茂虚的心性,便还是没有接受田茂虚这份别有用心的好意,冷冷道:“大哥的心意,我心领了。白姐姐是不是有可疑之处,又是不是会伤害我,这就不用大哥费心了。我今晚前来,只是因为白姐姐另有要事,我才代为检验货物。如今我已经查验清楚,你可以回去向那位贵人禀告了,东西会如期送达韩国,赵国那里最近也有买入新武器的意向,请大哥回去询问贵人的意思。” 言毕,田若昀便要抽回手,然而田茂虚仍旧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洛上严在暗中窥伺的半途发现了郁旸涎的身影,郁旸涎并未躲避,两人交换过眼色之后便悄然去了另一处幽静树林。 “你怎么会在这里?”洛上严率先开口问道。 郁旸涎稍作停顿之后,抬头看着夜空道:“修蛇。” 洛上严顺势抬眼望天,然而此时天际无云,一片沉沉夜幕,他明知郁旸涎有所隐瞒却未曾拆穿,而是顺着白衣少年的话继续问道:“可有线索?” “一路追踪过来,就看见了田家兄妹和你。”郁旸涎别有意味地盯着洛上严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洛上严本是出来与朱厌见面,并听从朱厌之词有益引郁旸涎至此。他本以为会与修蛇有关,然而事实却比他想得更加出人意料,田茂虚竟然私底下为他国提供军备武器,而这居然还和大梁有关,看来魏国宫廷之内还有想要搅乱这天下时局之人。 见洛上严若有所思,郁旸涎不禁问道:“你对方才田家兄妹的对话,有何感想?” 洛上严快速将如今自己所能掌握的事实关系梳理一遍,如果他所料不差,田若昀口中所称的贵人或许就是领主。凭借朱厌一直以来的言行,洛上严判断他是有意让郁旸涎知道这些事,一方面给出白浣霜不同寻常的肯定,一方面透露领主在大梁不容小觑的地位,方便洛上严日后追查。这样一来,不光可以推动郁旸涎寻找修蛇、破除封印的进度,也可以为将来对付领主提供帮助。而追究朱厌做这些事的目的,不过是因为惧怕龙蛟的出世,从而让混乱的时局得到缓解甚至就此趋于新格局的发展。 见洛上严多时未曾应答,郁旸涎再唤了一声:“洛兄?” 洛上严这才回过神,抬眸时恰好和郁旸涎的目光有了交汇,二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再不约而同地移开的视线。 短暂的插曲之后,洛上严正色道:“这两日应该是寻找修蛇的好时机。” 郁旸涎颇有赞赏之意,道:“我也正是这样想。倘若我们的设想正确,白浣霜不得不离开邺县的目的基本只会有一个,那就是魂体和本体脱离的时间太久,而宿体经过这段时间之后难以继续支撑,因为魂体需要回归本体休养生息。而这段时间,就是修蛇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最能够方便我们探查到其气息的时候……” “因此我们不能再等了。”洛上严打断道,双眉已经拧紧在一块儿,沉思道,“保险起见,我们还应该盯着田若昀,她随时有可能去找白浣霜。” 郁旸涎点头称是:“虽然修蛇休养期间,不能和平时那样控制自身气息,但我们现在连可寻找的方向都没有,盯着田若昀确实是个办法。” “不如这样。”洛上严提议,见郁旸涎认真听自己说话,他继续道,“郁兄你继续用司妖罗盘寻找修蛇的下落,我负责盯着田若昀,她如果一有动静,我立刻通知你,如何?” 郁旸涎本要答应,却还是有所犹豫,并非他不信任眼前这与自己共患难的玄袍少年,而是因为出于对自己方才毫不犹豫地就想要去听从洛上严这一事实的讶异。他无法解释自己对洛上严的态度是何时发生这种改变的,这样的变化令他产生莫名的不安。 发现郁旸涎失神,洛上严轻推他问道:“郁兄,你怎么了?” 郁旸涎摇头,继而道:“就依洛兄方才说的办吧。” 话音才落,郁旸涎便转身离去,背影看来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然而洛上严却并未追问。他看着那道白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他无法断定自己和朱厌联手究竟是对是错,为了自己的自由而不顾天下黎民百姓的生死,依旧要延续这混乱不堪的时局。 然而就在洛上严为此而犹豫挣扎之际,内心却又有个声音就此响起,告诉着他,若为摆脱领主的控制,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天下未为他的生死安危而负责,他又何须为了天下而牺牲? 第六十四章·巴陵存疑 洛上严跟踪田若昀多日,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间发现其有了异动。 夜色深沉之时,田若昀换装悄然离开了红/袖坊,并且利用奇异之术,从已经宵禁的城门内去了城外。 从草密林深处,田若昀拨开一处草丛,再伸出手掌贴在地面,周围虽无明显动向,然而洛上严依旧能够感受到空气中飘来的异样腥味。不久之后,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有东西正快速靠近,洛上严由此提高警觉,果真很快察觉到了修蛇的气息。 未免被发现,洛上严特意为自己设下结界,却依旧要提防暴露行踪的可能。他只得隐在高树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田若昀的一举一动。 平地一阵青烟之后,白浣霜果然现身。 田若昀见状立即迎上前道:“白姐姐,你怎么样了?” 白浣霜的脸色并不好看,此时大约是受了伤势影响,蹙着眉道:“一日不能让我彻底离开巴陵,人就一日无法彻底恢复。” 田若昀闻之不免担心起来,咬着唇思考了片刻道:“不然,我们……” “不行!”白浣霜断然拒绝道,“过去是我私心太重,已经对你的身体产生了损伤,使得你如今体内含毒。当初那些为你看诊的大夫和巫医都是命丧于此,如果你我再双修,不用多久,你就命在旦夕了。” “可是,每次看你回巴陵之后都这样虚弱,我真的……”田若昀伸出手将白浣霜的衣袖拉住,面色忧忡道,“白姐姐……” 白浣霜见田若昀如此模样亦不由心疼,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我没有料到这几日居然会耗损我这么多的元气用以支撑我留在邺县,等我稍加恢复,我就会尽快实施计划,我也有多一些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到时候莫说是洛上严和郁旸涎,就算是朱厌在我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田若昀闻言虽仍旧无法彻底安心,却也颇为欣喜道:“你没有骗我?” 白浣霜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如今蜷居邺县,也只是因为有一样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被镇在此处,这才使得我没有办法自有来去。只要有合适的时机让我摆脱束缚限制,一切就都好办了。” 话音未落,白浣霜因为体力不支而跪去地上,田若昀不由惊呼道:“白姐姐!” 白浣霜紧紧扣住田若昀的手臂,勉强道:“我没事。大约是这几日要放着郁旸涎和洛上严找我,施展法术太过,还没恢复完全才会这样,你不用担心。” “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田若昀几乎半抱着白浣霜劝道,“白姐姐,不然还是再双修一次吧?” “不行……”白浣霜回绝道,“我现在的伤势如果要进行双修,你很可能会丧命。这太危险,我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做下后悔之事。” “可是我不忍心看着你这样。”田若昀注视着白浣霜,眸中满是关切之色,不由托起白浣霜已经苍白的脸,柔声劝说,“白姐姐,只是帮你稍稍恢复伤势而已。你现在这副模样,万一郁旸涎他们找来了,你不就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么?而且你的仇还没有报……” 白浣霜猛然间收紧了五指,力道之大令田若昀不禁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双眼亦随之隐约闪动起绿光,目光尖锐怨毒,显然是因为田若昀的话而产生了报复之心。 过去提及报仇,白浣霜尚且可以克制自身情绪,然而今时今日因为伤势和多年积怨的缘由,白浣霜如此直白的表现令田若昀惊讶非常。她一面忍痛看着白浣霜,一面好言相劝道:“白姐姐,我只是想让你的伤好一些,否则你要回去巴陵都困难。” 田若昀焦急却情深义重的目光让白浣霜方才奔涌而且的戾气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她眼中的绿光亦随之暗淡下去,面色也平和了不少,就这样靠去了田若昀怀中,道:“阿昀,我有些累了。” 田若昀抱住白浣霜,柔声道:“那就先休息会儿。对了,要运去韩国的东西我已经从大哥那里接收了,数目没有错误,也都完好,没有任何问题。” 白浣霜虚弱地一笑,道:“阿昀办事,我自然放心。” 得白浣霜夸奖,田若昀自然高兴,然而看着此时虚弱的白浣霜,她根本笑不出来。出于担心,她还是决定进行双修。虽然白浣霜一再拒绝这样做,然而倘若她主动一些,出于恢复伤势的本能,白浣霜应该不会拒绝。 这样斟酌着,田若昀便再次轻轻托起白浣霜的脸。 “白姐姐?”田若昀试探地叫了一声,见白浣霜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她便慢慢凑上去,直至吻住了白浣霜的双唇。 看着草丛中的两道身影逐渐缠绵到了一起,洛上严心知再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便就此离去。 山野密林之中,洛上严回味着方才白浣霜和田若昀的对话,暗暗猜想,白浣霜之所以会这么虚弱,其中不定少不了朱厌的参与,否则依照修蛇作为上古凶兽的功力,是不可能因为要躲避郁旸涎的追踪而耗费这样的元气的。这样想来,或许今晚白、田二人的密会,也是出于某种计划安排。 洛上严正在寻思,忽然发现有人影闪动,他追踪而至,发现居然是郁旸涎,而此刻他们正处在方才白浣霜和田若昀相见之处,但现今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今晚修蛇的气息格外明显。”郁旸涎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情况,道,“你刚刚也在这里?” 洛上严默认。 “你怎么会来这里?”郁旸涎怀疑问道。 “田若昀深夜离开红/袖馆,利用穿墙之术离开了邺县,然后就到了这里和白浣霜见了面。而且看样子,白浣霜受了伤,并且伤势不轻,方才她们……”洛上严欲言又止,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描述方才发生之事,思考片刻后才想起田若昀的话,才继续道,“白浣霜和田若昀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双修。” “双修?”郁旸涎闻言颇为惊讶。他知道有些秘术需要通过两人双修方能进行,但以往典籍中,只记录过男女双修的秘术,他还从未见过有女子双修,猛然之间听见洛上严这样说,他只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如何继续。 洛上严的脸色亦有些莫可名状,只是僵硬点头道:“田若昀是这样说的。而且过去田茂虚请去为田若昀看病的大夫和巫医,都是死于双修之后留在田若昀体内的毒。想来修蛇凶猛,万年怨力凝成剧毒留在田若昀体内,只是一缕一丝,已经足够致人死地,田若昀至今安然活着,想来也应该是修蛇为其续的命。” 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然而此时罗盘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他不免遗憾叹息道:“修蛇果然警惕,这会儿已经没了踪影。” 洛上严心道必定是朱厌从中搞鬼,却未和郁旸涎说起,只道:“我方才听白浣霜说了一个词,巴陵。” “巴陵?”郁旸涎道。 “依照白浣霜的说法,她的本体很可能就被镇压在巴陵之下。”洛上严推测道。 郁旸涎迟疑道:“确实有些经典古籍中出现过巴陵,然而关于巴陵是否镇压了凶兽或是居住有上古大神,它们的说法不一,而关于巴陵的地理位置也语焉不详。” 洛上严亦知只是凭借白浣霜口述的这两个字并不能带来多少实质的帮助,但现在有这点蛛丝马迹也好过他们只是围着田若昀和白浣霜转。 “看来只能再次麻烦毓泉君了。”郁旸涎道,“但我依旧担心无法确定巴陵的准确位置。” “总之应该就在邺县附近,既是镇压凶兽之处,想必也会有结界控制,只要找到结界突破之处,应该就不会困难。”洛上严鼓励道。 于是郁、洛二人在一日一早就灵术传讯给班及幼,班及幼在两日后将所得到的消息传回给郁旸涎道:“我对比过书籍中的记录之后,有两处地方或许可以作为你们突破的地方。” “愿闻其详。”郁旸涎道。 “虽称巴陵,然则为深壑,并坠靖渊以下。但是靖渊同时沟通了江河水域,就在邺县以东。我能给出的结果就是,巴陵不是在允河之下就是在邱水下面。”班及幼道,神色却为难道,“这两条河都很长,水域之广也并不是一两天就能探查清楚的。” “昨夜我观察过白浣霜潜入邺县城郊树林的方向,确实是在东面,而且应该更靠近南面。”洛上严道。 班及幼在低头看过自己的笔录之后,道:“允河应该是在邺县东南的方向,邱水则要偏北一些。” “那我们就先从允河查起。”郁旸涎道。 班及幼正为他们能有这样的线索而高兴时,裴陆予忽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道:“有靳师弟的书信了。” 此言一出,当即引来郁旸涎的注意,洛上严亦察觉到这白衣少年神情间的紧张。 裴陆予见班及幼正和郁旸涎开着水镜,便道:“郁师弟,是不是你们那里有新进展了?” “裴师兄,是靳师弟送来的书信?”郁旸涎直言问道,显然对书信中的内容很是关心。 “是啊。”裴陆予一面说,一面打开了书信,匆匆看过之后道,“靳师弟说他和张子目前正在秦魏两国的边境,让我和及幼放心,还说,如果郁师弟你问起他们的下落就如实回答,如果没有问,也不用主动提起。” “秦魏边境……”郁旸涎顿时心思深沉,又问道,“靳师弟有没有提起两国边境的情况。” 裴陆予又往下看来一些内容,道:“有有有。靳师弟说,魏军陈兵河西,虽然还没有要出兵之意,但情势已经有些不容乐观了。” “陈兵河西?谁的主意?” “自然是公子卬。”班及幼道,“魏国主张对秦用兵最甚者唯公子卬,那些喊着要西征的不都是出于他的教唆?但是魏王始终有所顾虑,因此一直压着,然而又无奈于几乎半个魏廷想要西进攻秦的呼声,便暂时在河西安置了一些兵力,借以暂时平息那些主战派的声势。” 郁旸涎在内心稍作计划之后,道:“毓泉君,我另有一事想要……” “魏廷若有动向,我会立即告知于你。”班及幼郑重承诺道。 “有劳。”郁旸涎道。 关闭水镜之后,郁旸涎便修书一封命人送回大梁。 第六十五章·允河急水 大梁惠相府邸收到郁旸涎传回的书信,惠施立即面见魏王。魏王看着郁旸涎书信中的内容却不见喜色,惠施当即问道:“大王为何如此忧心?” 魏王将书信放置案上,道:“这个郁旸涎传回的消息总是不清不楚,不知究竟何时才能真正寻得阴阳鱼灵骨。” 未免魏王因为寻宝之事久无实质进展而动摇了寻找之心,惠施立即劝慰道:“阴阳鱼灵骨乃上古神物,世间之宝,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到的。如今有郁贤侄这样的能人异士为大王寻找此等宝物,待宝物落入大王手中,那这四海之内便都在大王掌中,何况区区一个秦国?因此大王稍稍花上一些时间等待也是值得的。” 魏王听惠施如此言语稍稍宽心,却依旧想要尽快得到阴阳鱼灵骨,便与惠施道:“惠相再催促那郁旸涎,命他务必尽全力找到阴阳鱼灵骨叫到寡人手中,否则约定的期限一过,就别怪寡人将他治罪了。” “臣领命。”言毕,惠相就此离去,并传讯给郁旸涎,将魏王的意思转达,并表达了自身的关切之意,也在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一事上对郁旸涎多加嘱托。 就在对允河进行了连续三日的探查之后,洛上严似乎当真找到了一处颇为奇怪之地,就在允河与邱水交汇之处,应当就是班及幼当时所说的靖渊附近。 此处水流较之其他区域湍急一些,并且河水浑浊不少,似是一道屏障,让人看不清水下的情况,而司妖罗盘也在靠近这一片地方的时候有了反应。 郁旸涎对此颇为欣喜,然而未免此处河下有难以预料的危险,下水之前,他与洛上严道:“就由我一人先行下水查看吧。” 洛上严却毫不犹豫地反问道:“我如何能放心?” 面对洛上严的关心,郁旸涎自然内心喜悦,道:“只是下去先做查看,不会有事的。” 洛上严虽难掩担忧之意,却也觉得自己若留在岸上也好有个照应,便道:“你千万记得随时与我保持联络,这样万一发生意外,我也好立刻下去找你。” 郁旸涎答应之后,便施展护体之术,稍后遂潜入允河之下。 河下的水流比起在岸上观望之时更要湍急,郁旸涎在水中穿梭也颇为困难,加之河水之中泥沙混杂,他探查起情况来也不甚容易,因此他废了不少力气才进入可能存在结界和隐藏异样情况的范围之内。 一旦靠近水下此处,郁旸涎便感受到隐约的推力,他猜想河水正是因为这股力量才会产生比其他区域更为急速的水流。他因此抵抗着这股源源不断的推力而向力量中心地带游去。 在更加艰难的穿梭之后,郁旸涎感觉到周围的水流逐渐趋于平缓,水温也变得温热起来,这让他确信自己的推断没有错误,在这一出河水地下或许就是靖渊甚至是巴陵所在。 郁旸涎想要再度探入,却又收到强大力量的阻挡,他只身潜入水中本就已经耗费巨大力气,此时若要突破这股莫名之力,于他而言实在困难。况且他答应过洛上严不会硬碰硬,便只好暂时游回岸上,从长计议。 待回到岸上时,郁旸涎发现竟然已经是夜间,洛上严已经不知去向。他在河边找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发现洛上严的身影,正焦急之刻,他见水中蹿出了一道声音,定睛去看,正是那不知去向的玄袍少年。 但见洛上严从水中现身,郁旸涎立即上前急切问道:“你怎么下水了?” “见你多时未曾上来,我施展法术也没能在水下找到你的踪迹,所以才亲自下去探看。”洛上严拉住郁旸涎观察道,“你没事吧?为何下去了这么久?” 虽然在水下查看情况的过程有些艰难,但郁旸涎却不觉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然而如今月色笼来,在允河之上留下一片朦胧光翼,薄如轻纱,真真实实地告诉他,距离他最初入水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 “我应该已经找到了水下的结界,但是有很强的阻力,我单独一人并不能突破结界入口。”郁旸涎忧虑道,“而且结界的力量很怪异,那分明应该是很温暖的,甚至是不带任何恶意的,却又隐约充斥着戾气。” 洛上严对郁旸涎的描述一知半解,道:“如果只是出于封印修蛇的目的,存在于结界外部的能量相对温和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它不应该伤到其他人。但不够有威慑之力禁止旁人闯入结界内,这样的封印实则也用处不大。” “不对。”郁旸涎摇头否定到,“那股戾气不应该是属于结界本身的。” 洛上严心头似有所动,低声呢喃道:“莫非是朱厌。” “你说什么?”郁旸涎问道。 “我的意思是,也许是有人先于我们找到了结界,但并不能立刻破解结界入口的力量,因此残留下异样之气作为对结界的干扰。”洛上严表面上只是猜测,实则已在心中认定了是朱厌从中插足的事实。 “你说的不无道理,所以……”郁旸涎低头沉思道。 “你又要下去?”洛上严一语点破了郁旸涎的心思,两人交汇过目光之后,彼此心照不宣。然而他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却开口劝道:“你才从水下上来,如果当真要下去,先歇一会儿吧。” 洛上严此刻眉眼温柔,郁旸涎只觉心头一阵脉脉暖意,尽管心里依旧记挂着水下结界的事,却还是听从了洛上严的建议,暂时在河边稍作休息。 今夜月色尚好,郁、洛二人并肩坐在允河水畔,望着那始终流淌不息的河水,周遭一切尚且宁谧祥和,便让人为之心神舒缓了几分。 “郁兄,我有一事想问。”洛上严道,得到郁旸涎的默许之后,他才开口继续道,“如果我们当真破了五星封印,大梁的封印因此遭到破坏,被镇在其中的妖邪之物再度临世,而且比我们一路而来所遇见的都更加凶恶,难以对付,你可会后悔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 “妖邪只要一日不除,便随时都有可能为祸世间,当初魏廷所发生之事,你也亲眼所见。并非那妖邪之物没有降临世间,就没有祸事发生。他一样会操控旁人……”郁旸涎忽然灵光一闪,道,“如果修蛇可以借助宿体在世间行动,那么大梁的妖物也应该可以这么做。” 洛上严为之面色一紧,却仍旧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怎么没有早些想到。”郁旸涎恍然道,“要用五星封印联合镇压的妖物,必定比封豚、修蛇这些更要凶猛。如果连修蛇都有能力借助外物回到世间,那么凭借如今大梁北郊已经遭受到破坏的封印残余力量,那个妖物应该也能够将本体和魂体分离,通过魂体寄宿在宿体之上进行活动。只是受限于无法完全摆脱封印力量的束缚,而不得不一直留在大梁。”郁旸涎分析道,“修蛇寄宿在白浣霜身上,通过白浣霜的身体行动,也应该是个掩饰。而修蛇作为上古凶兽,本身能力超群,能让她甘愿与之合作之人,必定有能令其臣服之处,最直接实际的证明,就是自身实力。” “现在白浣霜和大梁的那位贵人之间有来往,甚至还帮助那位贵人私下贩卖兵武之器,这就是重要线索。”郁旸涎推断道,“修蛇被镇压在巴陵数千年,对她而言,金银财宝必定难以入眼。而能说服她为自己效力的原因,应该只有那位贵人足以与修蛇匹敌甚至超越了修蛇的能力,可以帮助修蛇将本体从封印中解救出来。” “所以你怀疑,在大梁之中,有北郊封印凶兽的宿体?”洛上严试探问道,见郁旸涎似是摇头,他又不解道,“不在大梁?” 郁旸涎依旧摇头道:“是在魏廷之中。” 洛上严此刻的表情看来甚是怪异,对郁旸涎的推断,他似乎并不尽信,却又像是已经深信。为了掩饰这种心情,他不禁稍稍转过身去借以避开郁旸涎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目光,道:“你确定?” “以白浣霜的眼界,即便是私自贩卖武器这种生意,她也是不会只作小规模的。而可以有能力得到并且运送大批武器之人,不可能只是平头百姓或是小官小吏,所以这个在大梁的宿体,应该再魏廷之中,颇有权势。”郁旸涎道。 “如果当真如此,那就好办多了。魏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惠相、公子卬、龙骨……”洛上严随口报了几个名字后才发现郁旸涎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他顿时觉得自己一时口快失言,便强作镇定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洛兄对魏廷之事,了解颇多。”郁旸涎道。 “我在大梁开着云来坊,每日迎来送往,少不得听到各种消息,莫说是魏廷中的人和事,即便是其他六国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我过去亦听了不少,郁兄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和你说一说。”洛上严掩饰道。 “他国之事,我并没有兴趣。” “那你对哪国事有兴趣?”洛上严追问道。 郁旸涎与洛上严再度目光交汇,尽管月色温柔,两人之间却仿佛隐生暗芒,彼此虽无言语,但气氛已显僵硬。 最后洛上严拂衣起身,道:“不是要下水一看究竟么?” 郁旸涎随即站起,道:“水下情况总是多变,你千万小心。” 洛上严莞尔一笑,道:“有郁兄叮嘱,我自然不忘。” 玄袍少年指着自己心口,暗示会将郁旸涎的话牢记心中。 而他这样的行为自然让郁旸涎有些促狭,他还未从方才两人间的针锋相对中走出来,如今却又见洛上严柔情相待,心绪间的转换之快令他无所适从,便只是匆匆地点头道:“你记得就好。” 每每见到郁旸涎这般模样,洛上严便喜不自胜,唇角的笑意就更加明显,道:“你我此行依旧只作试探,你也自当小心行事,别一时又偏执了,非要探清楚究竟,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洛上严眸光似水,郁旸涎神情柔和,二人相视点头之后,便一同施展护体之术,再度进入允河水下,向那结界出发。 第六十六章·金银童子 再次进入结界之时,尽管水中的推力依旧存在,但郁旸涎已经感受不到那股戾气,他与洛上严得以较为顺利地顺着水流游向力量的来源之处。 因是已经进入水下深处,因此周围并无光线可供照明之用,郁旸涎借助灵瞳之光才得以看清水下的情况,也慢慢发现了那一处闪着光亮之处。 洛上严在发现那一点光亮的瞬间便觉得体内的血魂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他本以为是临近了封印,感受到了修蛇的凶煞之气才引起血魂的反应,但这一次的血魂感应比起过去却大不相同。那种试图冲破身体限制的强劲之力不再出现,反而像是有某种力量通过周围的流水慢慢沁入他的身体内部,与血魂产生了共鸣。 郁旸涎发现了洛上严的异样,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洛上严。在触及到玄袍少年的瞬间,他便觉得有一种极为柔和的力量透过指尖开始向他的四肢百骸扩散。这股力量并没有任何冲击和破坏性,而是十分温柔地在身体内蔓延,更像是给与了更多的力量。 在体内的血魂和这股力量产生了充分的交融之后,洛上严对那一处光亮的探知欲望便空前强烈,他甚至反拉住郁旸涎的手,率先向着光点游去。 河水在此时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制,但凡洛上严将要经过之处,河水便会从中分开一条道路,正是向着那处光点蔓延。 待洛上严临近光源处,便发现面前立有一面水墙,墙上有流动的光华,所形成的正是犹如符咒的纹路。 “虽然看似并不是很复杂的封印术,但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不容小觑。”郁旸涎观察之后道,“而且这封印之后还不知究竟是什么,我总觉得不像是修蛇。” “不是。”洛上严断言道,“封印后面没有修蛇的气息,反而是另一种力量,很熟悉。” 郁旸涎虽然并不能完全明白洛上严的话中之意,却发现那股因水而生的力量不知在何时消失了。他发现洛上严被符文背后渗透出的力量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触摸那面水墙,便立刻按住那玄袍少年的手道:“当心。” 洛上严却依旧难掩对此的好奇,再和郁旸涎交换过眼色之后,他继续伸手过去,当掌心抵上水墙的瞬间,他的确感觉到体内的血魂之力和符文后的气息彼此联结,并且正在合力打破水墙上符文的禁锢。 水墙之上面见出现金色的裂缝,迅速地爬满整个墙面,金光甚至在不久之后越来越强盛,光亮足以包围住水墙下的两名少年。而当金光退去时,水墙连同墙上的符咒都就此消失不见。 洛上严正要继续前行,却感受到体内突然被千万根针同时扎刺的疼痛,他不禁停下脚步低吟一声,道:“还是大意了。” 洛上严方才破解符咒的举动仿佛是受人指使一般,整个过程也很是迅速,一切顺利得让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却是这股刺痛,让他明白了自己不过肉体凡胎,即便身负血魂之力,也有神力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 郁旸涎见状即刻询问倒:“你怎么样?” 不待洛上严作答,郁旸涎便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量自前头冲击而来,他立刻拽住洛上严就撤开身,果真在瞬间之后就有一股水柱犹如离弦之箭自他们身前划过。 郁旸涎只见有两道身影随同那股水柱出现,不由分说地就和自己交起手来,他不得不就此还手抵抗,然而他如今身在水下,虽有灵术护体,到底还是有些难以施展拳脚。 洛上严亦知来者不善,不忍见对方两人联手袭击郁旸涎一个,他遂出手相助于洛上严。 郁旸涎深知不宜在睡下拖延时间,便趁间隙与洛上严道:“尽早脱身才是。” 洛上严会以,便和郁旸涎一起袭击对方其中一个,果真不消多时,那人便抵挡不住这样强劲的攻势,连连败退。当此时,郁旸涎回身抵抗另一人的攻击,而洛上严直接出了全力,将那人扣住。 “郁兄。”一声长喝之下,洛上严见郁旸涎已然躲开,他便出掌击了一股掌风,致使周围河水成了他手中武器,随从掌风的牵引而向那人飞窜而去。 离开允河之后,郁、洛二人立即隐入一旁的山林之中,待确定对方剩下的那一人没有追来,郁旸涎才将被洛上严擒住的那人从乾坤袋中放了出来,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看来不过八九岁的孩童。 这孩子穿着一身金色衣上,眉间点着鳞纹,一双眼睛本就十分有神,此时面对着这两个绑走了自己的少年,更是怒目相向,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靖渊,还用邪术封印我们!” “靖渊?”郁旸涎惊道,“你是说,我们刚刚所在之处,就是靖渊?” “不是靖渊,还是哪里?”金衣小童试图挣扎开手腕上的绳索,然而挣脱几下之后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他便怒道,“你们擅闯靖渊,现在还将我掳劫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这锦衣小童虽然看来不好相与,洛上严却不为此而生气,反而坐在他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呸!”金衣小童扭过头,不再搭理洛上严。 此情此景颇为尴尬,洛上严只觉得哭笑不得,再回头去看郁旸涎,问道:“接下去怎么办?” 郁旸涎思忖之后,上前客气道:“事出有因我们才误入靖渊,并非有意冒犯。不过……如果方才那处当真是靖渊所在,还请阁下明示,靖渊之下,是否就是巴陵?” 但闻巴陵二字,金衣小童立即提高了警觉,也不再闹腾,狐疑地将眼前的白衣少年打量了一番,再看了看洛上严,竟不由就盯着这玄袍少年看了起来。 洛上严被看得不甚自在,虽朝金衣小童一拂衣袖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有人!”郁旸涎突然道,“洛兄,你先带他回去,我过去看看。如果我们当真入了靖渊……” “我知道。”之后,洛上严便抱起那金衣小童速速离去。 郁旸涎在树林之中寻找那追踪之人,最后果然见到了一个和那金衣小童容貌一模一样,眉间同样点了鳞纹,却穿着了一身银衣的孩子。 “见过常阴子。”郁旸涎恭敬行礼道。 这白衣少年不仅擅闯靖渊,甚至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此时他看来恭谨有礼,然而常阴子依旧不由得满是戒备问道:“你是何人?” “太虚家弟子郁旸涎。”白衣少年自报家门道,“若方才有冒犯之处,还请常阴子勿怪。” “我哥呢?”常阴子厉声问道。 “久阳子目前安全,常阴子不用担心。”见常阴子依旧充满敌意,郁旸涎只得继续以谦卑之姿道,“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得见大羿昔日身边的阴阳鱼,实乃此生造化。” 听闻大羿之名,常阴子的神情渐渐悲伤起来,却又质问道:“你提我家主人什么?” “并非有意引起常阴子不痛快,只是眼下有急事想求助常阴子,事关大羿大神。”郁旸涎道。 “我家主人已身死千年,还能有什么事是能和他有关的?”常阴子问道。 “靖渊之下巴陵封印,难道不是当初大羿大神设下的?”郁旸涎问时一直注意着常阴子的神色,见这银衣小童已有感慨生出,他便继续道,“大羿当初设下五星封印,分别镇压了五只上古凶兽。原本等时日一至,凶兽精元彻底消散,一切也就就此了结。然而如今有人试图解开五星封印,并且晚辈和友人在无意间破除了第一道封印,只是其余四星都受到了影响。未免日后酿出更大祸患,我们才一路追踪至此,这次在邺县的目标,就是巴陵之下的修蛇。” “你们?你和刚才那个人?你们两个凡人,破除了我家主人设下的封印?”常阴子难以置信道,“不对,我家主人身死之前设下的五星封印,怎会是你们这些凡人就能随意破除的?况且封印之内镇压凶兽,又怎么会……” “最初晚辈也不知缘由,直至封豚死后,再遇见九婴,才知应是有人刻意引导我们接触五星封印。”郁旸涎道,“封豚一死,五星封印即受破坏,当时我们还不知情况严重,直至在桂陵斩杀九婴的过程中,我们才意识到五星封印被破坏的后果。常阴子可能不知,魏国大梁北郊,有一处封印同这五星封印有着密切相关的联系。” “大梁北郊还有封印?”常阴子惊道,“你们已经破坏了五星其二,如今就是冲着修蛇来的?” “正是。” 常阴子不屑笑道:“封豚和九婴虽然凶猛,但是修蛇之力更在他们之上,哪怕让你们找到了修蛇的本体,也不见得就能将其彻底消灭。与其冒这个险,不如就让它继续被镇压在巴陵之下,等待最终的神魂俱灭。” “如果靖渊之下就是巴陵,常阴子不会不知道修蛇的魂体已经能够自由出入结界。她现今附身在凡人体内,并且和大梁封印内的妖邪似有来往。既然五星封印已经不再稳固,这些被镇压了万年的妖邪如果当真得到再次临世的可能,敢问常阴子,可有把握将其歼灭?”郁旸涎诚挚道。 大羿已死数千年,当初那些凶兽也是大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擒获和镇压在封印之下的。如果他们再次回到人间,只怕确实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力量,一只尚且足够让这世间不再太平,更何况还有跟多。 常阴子为此而忧心不已,然而面对可以进入靖渊结界的郁旸涎,他依旧不甚信任,道:“既是有心破除封印,消灭凶兽,你们又为何要对我和我哥设置禁锢符文?莫说不是你们,刚才与你一起的那个人身上,分明就是当日偷袭我们之人的气息!” 第六十七章·隐藏之秘 洛上严在将久阳子带回客栈的路上与朱厌相遇,此时久阳子已经昏迷,而朱厌也似是有意在此等待洛上严的到来。 “你来做什么?”洛上严问道。 朱厌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审视一般盯着洛上严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朱厌仍将目光停留在这玄袍少年少年,直待看得洛上严心烦气躁地转过身,他才又开口道:“好一个郁旸涎,撒了个弥天大谎居然没有人知道他在信口胡诌。” “什么意思?”洛上严不解问道。 朱厌看着被洛上严抱在怀中的久阳子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什么人?” “你知道?” “郁旸涎不是告诉魏王,他要找大羿阴阳鱼灵骨么?”朱厌反问道。 洛上严惊讶道:“你是说,他就是……” 朱厌默认,道“我以为当初大羿身死,这两条忠心耿耿的鱼儿会跟着他们的主人一起殉葬,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一直留在靖渊。什么得大羿阴阳鱼灵骨得天下,郁旸涎这谎说得也是让人刮目相看。” “如果他就是阴阳鱼之一,那么所谓的阴阳鱼灵骨就是假的?”洛上严存疑道,“我知道他当初进入魏宫一定另有目的,从他和魏王定立一年之期寻找阴阳鱼灵骨来看,也应该是他有意拖延时间……” “先不管郁旸涎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你抱着久阳子,难道就没有觉得一点熟悉的感受?”朱厌问道。 想起在允河水下的情形,洛上严自然难忘那难以明说的感觉,但若说面对这个初初见面的孩子,若要说有熟悉之感,那是绝对没有的。 “你身负大羿血魂之力,而这阴阳鱼过去是一直跟在大羿身边的,又对主人忠心不二,可以说他们和大羿之间主仆情谊深重,彼此勾连,你会没有一丝感觉?”朱厌问道。 洛上严摇头道:“没有。” 朱厌走近洛上严正要开口,却觉察到郁旸涎已经跟来,遂立即撤退离开。 郁旸涎和常阴子赶到时,只见洛上严正抱着久阳子站在林中。见久阳子安然无恙,常阴子才算稍稍安心一些,然而他又立即觉察到了朱厌的气息,由此对洛上严不甚友好。 久阳子醒来时,间常阴子已在身边,不由高兴道:“你没事吧?” 阴阳双鱼说了两句之后,郁旸涎上前道:“两位大仙可否容晚辈再问一件事?” 待那两名小童应允之后,郁旸涎向洛上严看了一眼,再问道:“方才常阴子大仙所说的气息,是否就是我这位朋友身上的?” 常阴子因已对洛上严心存芥蒂,因此但凡看见这玄袍少年都敛容相待,而久阳子的态度却有了一些变化。他在听见郁旸涎的询问之后,主动走近洛上严身边,朝这少年反复看了多时,再施展神通之术在洛上严身上搜寻了一阵,突然惊喜道:“二弟,是主人。” “什么?”常阴子惊诧道,抢步到洛上严面前,同样施展神通之术在洛上严身上感应一番,惊道,“主人!” 面对阴阳双鱼的惊喜,洛上严却始终保持着警惕之色,他慢慢靠近郁旸涎,与这白衣少年交换了眼色,却又听常久阳子道:“但是为何你的身上除了主人的气息,还有其他……” “偷袭我们的人,和你有着一样的气息!”常阴子打断道,尽管眼中仍有欣喜之色,目光却已尖锐了起来,甚至对洛上严的指责之意也十分明显,伸手指着玄袍少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能在靖渊之下和大羿阴阳鱼相遇根据在意料之外,这两只上古灵兽虽是孩童样貌,法力比起那些凶兽也不足为提,然而毕竟存世万年,又一直镇守着巴陵中的修蛇,郁旸涎并不想同他们再发生冲突,一面对继续追查修蛇一事造成太多的阻碍,这便出面道:“二位大仙息怒,我们并没有恶意,进入靖渊的缘由,在下方才也已经和常阴子说明了。” 虽然洛上严始终眉目沉沉,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然而常阴子见郁旸涎态度诚恳,之前与这白衣少年交谈的内容也确实属实,他便暂时将久阳子拉去一旁,说明了郁、洛二人的来意。 阴阳双鱼借一步说话,洛上严便开口问郁旸涎道:“如果他们就是大羿阴阳鱼,那么郁兄在大梁魏廷和魏王所说的话,又该如何解释?” 面对洛上严的开门见山,郁旸涎迟疑良久都未曾正面回答。沉默多时之后,他叹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洛兄不用多问。” 这个理由就是他和洛上严之间的隔膜之一,尽管已经被拆穿了最表面的一层,他却已然不想就这样和盘托出。 “你不说,我也大约能够猜到。征伐之年,你却要魏王止兵休戈,借口寻找阴阳鱼之事拖延时间,又如此急切地关心着张仪的动向,还让靳帛符时刻跟在他身边保护。魏国之外,与哪国恩怨最深,张仪所向,如今又和哪国有些关联,今日见了这阴阳鱼,我就都明白了。”洛上严盯着郁旸涎默然的背影,内心已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却并不为彼此可能是对立的立场而忧心,心境反而因此开阔了起来。再度开口,玄袍少年的语调亦不由温和了许多,道:“你如今为了五星封印而奔波,应该不是因为你去见魏王的那个原因吧?” “不是。”郁旸涎回答得干脆,话到最后却又有些无奈,道,“离开大梁之日,我在我国的任务就已经基本完成,五星封印之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时至今日,在排除和魏王、惠相有关的人事之外,我所遇见的一切人事,都是意外,包括你。” 此时此刻,郁旸涎已经转过身完全面对洛上严,白衣少年的眉目亦比往日多了几分坚毅之色,他注视着洛上严的目光也坦荡了不少,似乎并不为自己的真实目的被揭穿而有所慌张。 四目相对的时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洛上严忽然开口道:“你要杀我?” 郁旸涎却依旧无声地盯着身前的玄袍少年,良久之后才道:“若有此心,必不会同你一起离开大梁。” 洛上严从郁旸涎的眼中觉察到一丝失落,他只觉得心口一阵痛楚,亦是内疚起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诉魏王?”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少年白衣,在此时看来无惧无畏,面对洛上严的质询,他没有丝毫退却和闪避之色,反而完全承应着洛上严的目光,脸色沉沉,道,“我争取了我能够争取的最多时间,如果未能满一年之期,我也无能为力。” 洛上严从袖中丢出一把匕首正扎在郁旸涎脚下的土中。白衣少年见状惊道:“你做什么?” “给你个机会,让你尽最大的可能完成你的任务。”洛上严肃容道,“你今日杀了我,你的秘密就只有你一人知晓,不会有泄露出去的机会。” “你明知我不会杀你……”郁旸涎几乎毫无犹豫地回道。 面对郁旸涎的斩钉截铁,洛上严自有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喜。他的视线在郁旸涎身上停住了许久,郁旸涎也这样注视了他多时,目光交汇的时间里,洛上严的心绪久难平静,最终只是叹了一声。 长久的沉默之后,郁旸涎黯然转身欲走,却听见那玄袍少年唤道:“你去哪?” “不论你是否会将今天的事告诉魏王,只要阴阳鱼现世的消息传出去,魏王都会知道我对他的欺瞒。到时候他怒急攻心,对我追捕倒是无妨,我只是担心有心之人利用这个机会作出大乱之事,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请阴阳鱼暂时将自己的身份保密。” “怕是已经迟了。”洛上严皱眉道,见郁旸涎惊疑地看着自己,他斟酌之后道,“我方才带久阳子回去客栈的路上,遇见了朱厌。” 对这样的现实,郁旸涎虽有预料,却还是暗暗吃惊于洛上严突然的坦白,他只好维持表面的镇定,示意洛上严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在靖渊之中禁锢阴阳鱼的就是朱厌。”见郁旸涎始终以审视的眼光盯着自己,洛上严虽有些忐忑,却还是选择如实以告,“我和朱厌确实有些关联,但他究竟要做什么,我也不十分清楚。说他是要继续搅乱这天下局势,我是有几分相信的。” “朱厌临世,必有战火。但虬蛟现世,他有所惧怕,所以他应该是担心龙蛟血脉平定天下,所以才力促这混世战戈的局面。”洛上严分析道,“他引导我们追踪五星封印,应该就是想释放出那些上古凶兽,为这乱世再添困难。” “他引导我们探查大羿封印。那么他应该知道大梁北郊的封印之内,究竟藏了什么。”郁旸涎试探道。 “他并不知道。”洛上严刻意隐瞒了领主的存在,而将一切推到朱厌身上,并且透露自己和朱厌暗中有过的联系,也算是对郁旸涎所表示的诚意,“他也只是通过五星封印和大梁封印的关系有了这个推测。” “仅仅是推测,他就敢这样做?”郁旸涎问道。 未免郁旸涎试探得越来越多,洛上严忙道:“朱厌这等上古凶兽做事历来不计后果,它不过是惧怕龙蛟一族大定天下从而再米有他乱世的余地,所以才想要释放凶兽祸害世间。” 郁旸涎正要开口,却见阴阳鱼正朝这里过来,他便立即向那金银童子走去,却听那阴阳双鱼提出需要再次确认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方才可以决定是否协助他二人进入靖渊及深入巴陵对付修蛇,郁旸涎和洛上严对此并无异议。 然而正在此时,司妖罗盘忽然发生异动,郁旸涎掐指一算,大惊道:“不妙。” 郁旸涎赶回红/袖馆,然而整座楼都犹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焦黑,而周围的屋舍却还完好。郁旸涎正要进入,却被洛上严一把拽住,他只道:“没事。” 郁旸涎走入红/袖馆内,发现楼管中的一切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唯剩下空空如也的一栋楼阁外形。他脚下一片焦黑,不多时,衣摆上便沾染了污秽。 “怎么会这样?”洛上严一面观察周围情况一面问道。 “到底还是疏忽了这里。”郁旸涎叹道,“只有红/袖馆被焚毁,周围的房屋全部完好,看来修蛇是有意要毁掉整座红/袖馆。” “好端端的,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去田家看看。” 见郁旸涎快步离去,洛上严只好继续跟随。 带至田家,家奴告知郁旸涎田茂虚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而他也不知田茂虚究竟去了何处。 “当真?”郁旸涎目光尖锐地盯着家奴,显然已经从他闪烁的眼神间看出了蹊跷。 家奴本就心虚,又被郁旸涎含怒而视,便更想要闪躲,却不想被洛上严死死扣住手臂,他一时激动,竟直接跪在了郁旸涎面前,道:“灵阳君饶命,我家公子……” “他带着人去了红/袖馆,之后呢?”根据掐算的结果,郁旸涎只能算出田茂虚晚间带着人到了红/袖馆,然而自从他进入馆内,便再也算不出来了。依照红/袖馆如今的情况,田茂虚必定和白浣霜发生了冲突,而他之所以回来田家,不过是想要了解田茂虚可能透露的原本的计划内容。 “公子带人去了红/袖馆,就再也没回来了。后来红/袖馆失火,公子还是不知所踪。灵阳君,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真的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家奴在郁旸涎面前连连点头求饶,稍后才想起来,道,“公子先前说,要带小姐离开邺县。” “可有说要去何处?” 家奴又思索了一阵,颤巍巍地答道:“依稀说过,是要去……大……大梁……” 就在家奴说出田茂虚可能去往的地方之后,洛上严突然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他立即追踪而去,而郁旸涎亦跟随其后。 修蛇的气息已经十分明显,郁旸涎一路追踪也早就肯定了那就是白浣霜,然而让他不得其解的却是田茂虚一介凡夫俗子居然可以在白浣霜的手下将田若昀带走,那么事实就只有一个——白浣霜伤势十分严重。 三道身影向着大梁的方向快速略过,然而白浣霜还是被郁旸涎追上,当看着一白一玄两名少年站在自己身前,白浣霜虽然愤怒,却也不得不认栽道:“是我小看你们了。” 洛上严意欲上前擒住白浣霜,却被郁旸涎阻止,他对白浣霜道:“你受了重伤,是田茂虚下的手?” “卑鄙小人,自然只有他。”白浣霜不屑道,见郁旸涎仍是存疑,她只道,“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眼下如果不救田若昀,可能会死更多的人。” “什么意思?”郁旸涎问道。 “白浣霜成为我的宿体已经多年,她的身体还算能够控制住我体内的剧毒。但田若昀趁我和田若昀双修之时暗施毒手,当时用来维系魂体和宿体关联的魄珠落在了田若昀体内。如果不尽快将魄珠转移出来,等田若昀成了新的宿体,她一旦无法控制魄珠,就会被魄珠侵蚀神智,到时候六亲不认,第一个死的就是田茂虚。”话至此处,白浣霜亦不由流露出担忧之色,对郁旸涎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甚至恳求那白衣少年道,“田茂虚要带阿昀去大梁,无非是想求得庇护,但如果不把魄珠从阿昀体内取出来,阿昀就真的没救了。” 白浣霜的神色恳切,并不似在说谎,郁旸涎也知道上古凶兽体内的毒煞之气是何等厉害,然而他若此时放任白浣霜不管不顾,待他当真救了田若昀回来,白浣霜再将魄珠取回,也依旧难以制服住修蛇。 “你将她交给我们就好。”阴阳双鱼恰好在此时出现。 白浣霜但见阴阳双鱼,登时变得愤恨起来,然而她眼下有求于郁旸涎,便不得发作,只同那白衣少年道:“我如今丢失魄珠,还受了重伤,阴阳双鱼看着我,我也无法逃脱。你立刻去追田茂虚……” “即便知道了他要去大梁,我也算不出他走了哪个方向。”郁旸涎道,“是不是魄珠的力量隐藏了他们的位置?” 洛上严不知为何慢慢抬起了手掌,白浣霜就如同被/操控了一般,身体被举止半空。她和洛上严之间,由此出现了一条暗红色的纽带,纽带之上有不停流向洛上严的光华。 “巴陵封印的力量。”常阴子叹道,“这力量和主人的如出一辙,他真的是主人。” 片刻之后,白浣霜几乎精疲力竭地摔去地上,而洛上严则道:“阴阳双鱼先将白浣霜带回靖渊,我和郁兄立刻去追田茂虚。” 洛上严从白浣霜体内取出的东西正是他用来追踪魄珠方位的部分修蛇魂体,借用此魂体和魄珠的联系,从而打开由魂体设下的结界,找到田若昀的正确所在。 第六十八章·魂系魄珠 田茂虚此时正带着田若昀赶往大梁。他已无法再忍受族中长辈因为田若昀的事而对自己尽是指责的情形。他已做好将田若昀交给大梁那位贵人,并以自己做出的贡献请求那位贵人阻止白浣霜再和田若昀见面。 田茂虚本就一直派人暗中窥伺着白浣霜的一举一动,虽然偶尔因为白浣霜自身法力的原因而无法窥探到她的情况,然而近来红/袖馆中不时传出白浣霜身体不适的消息,还是在田茂虚的细心观察之下得到了证实。 因为深知白浣霜的特殊身份,田茂虚一直以来也暗中寻求个不少有通灵法术之人的帮助。他本想借助郁旸涎之手对付白浣霜,然而那少年竟就和突然消失了一般,而族中长辈对田若昀的事逼得越发紧迫,情急之下,他才寻找了这个机会,本欲玉石俱焚,不想竟当真就讲田若昀救了出来,只是意外引起了红/袖馆的大火,然而这却不是他所关心的。 马车内的田若昀还在昏睡,田茂虚未免白浣霜紧追而来便马不停蹄地向大梁狂奔而去,然而天际忽然笼来浓重乌云,将方才还晴光朗朗的天色遮蔽得晦暗无光。 眼见将有大雨,田茂虚却不想有分毫停留,便依旧命人驾马急速前行。然而山道之上,颠簸不平,车轮恰好碾过一块石头,又因车速太快,整辆马车立即倾翻。田茂虚下意识地将田若昀抱在怀中,随着翻到的马车滚落山崖。 若说田茂虚不担心田若昀身上的毒会因为太接近而传染给自己是假,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想要在此时保护田若昀。骨肉亲情总是难以割舍,即便因为族中长辈的训斥和恐惧于家产被没收的将来,他私心里还是希望田若昀可以变回过去的模样,莫再和白浣霜有什么牵扯,更何况,那早就不是与他有婚姻之约的白家小姐。 想起在红/袖馆中,看着田若昀和白浣霜被包围在奇怪的青色光线之中,田茂虚就心有余悸。他已回忆不出,自己当时是如何进入那阵青光之中把田若昀带出来的。只记得就在他拉住田若昀的瞬间,整间红/袖馆突然就失了火,并且那火光也是青色的。 不管滚落的身体并着前所未有的疼痛,田茂虚抱紧了田若昀,又感觉中怀中的少女似乎有苏醒的迹象。只是未等他低头去看个清楚仔细,便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尖利的疼痛,身体也原来越没有力气。 就在撞击到山崖突出的树桩时,田茂虚因为猛然间加剧的痛楚而丧失了最后一丝互助田若昀的力气。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手,眼睁睁看着田若昀奇异地停在了半山腰,她的手上沾满了血。 滚落山崖的那具身体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田若昀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鲜血淋漓的右手上却没有一丝伤口——那是她以手为刃,在田茂虚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扎进了兄长的腹部。 脑海中还回荡着在红/袖馆中,田茂虚趁虚而入导致白浣霜伤势太重无法从青火中脱身的画面。田若昀并不满足于就这样让田若昀滚落山崖,便又追了下去。 发现昏迷的田茂虚时,田若昀因为体内胡乱蹿动的气息而十分难受,可尚还淌着血的右手以及半个身子已经染血的田茂虚,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甚至因此掩盖了体内不停涌动的痛楚。 田若昀一把扣住田茂虚的咽喉,迫使已经昏死的年轻商人醒来。看着田茂虚痛苦的表情,田若昀瞪大了的双眼中充满了更加兴奋的神色。她将田茂虚的身体举起,让田茂虚双脚悬空,冷冷道:“这是你要还给白姐姐的。” 虽然还是田若昀的样貌,然而从神情到语气,都已经不是过去田茂虚所熟悉的小妹的模样,这样乖戾的神色让田若昀的五官产生一种被扭曲的可怖感受。她就像是厉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田茂虚,仿佛用眼神就能够在田茂虚的身上剜出无数个血窟窿。 生命的意识在田若昀逐渐加大的力道中丧失,田茂虚因为腹部的伤而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只能在视线彻底模糊的最终,再看了一眼面容凶恶的田若昀,喉中的音节虚弱地想要发出,却还是被阻隔在了他只能微微张启的双唇之间。 田若昀欣赏着田茂虚死亡的过程,在田茂虚终于断了最后一缕呼吸的瞬间,她手中用力一掐,彻底掐断了田茂虚的脖子,整颗头颅就此崩飞了出去,而剩下的那具尸体则委顿地坠去了地上。 田茂虚的头颅恰被郁旸涎收至掌中,见这昔日的青年才俊如今死状这样凄惨,他不禁心生悲悯,却又痛恨于修蛇凶煞之气作祟,残害世人。 田若昀正要离去,却被郁旸涎和洛上严拦阻,三人在山林中对峙,一切死寂。 “田茂虚死得应该,以后再没有人来阻拦我和白姐姐的事了。”田若昀道。 郁、洛二人并不能对魄珠的力量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白浣霜现在在我们手里,田姑娘如果要见她,可以跟我们回去。”洛上严道。 “你们若是敢动白姐姐一根头发,下场就是田茂虚这样。”田若昀狠狠道,“白姐姐早就说过,她无意多伤人性命,在邺县潜伏这些年,不过是为了取走自己的东西,以及……报仇。” 田若昀阴狠的目光已然锁在洛上严身上,魄珠的力量也让她感应到了来自洛上严的气息,这种莫名就能够调动她此时全身血液的兴奋感觉,更让她确定,白浣霜过去所说的仇怨,就集结在这个玄袍少年的身上,而此时此刻,她的意识里也唯有一个念头——杀了洛上严。 双方的僵持在田若昀的抢先出手下结束,洛上严和郁旸涎的联手亦无法在田若昀面前占尽上风,而山林间的疾风摧残,却因为他们的大打出手而越发激烈起来。 山岗震动,鸟兽哀啼,飓风所过之处,可以摧枯拉朽,田若昀的招招狠辣逼迫着郁旸涎同洛上严,而郁、洛二人的退让,正是一步步向着靖渊而去。 浓云不散,狂风肆虐,三人斗法之地虽在邺县之外,却也无可厚非地波及了邺县之内的百姓。长久不息的山摇地动,引起了邺县百姓的恐慌,大家纷纷争抢着要离开,也因此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田若昀对洛上严的攻击始终保持着猛烈的攻势,倾盆大雨袭来之时,她不知不觉已经被引到了允河之上。一时之间,水波翻涌,巨浪滔天,早将她和郁、洛二人困在重重水幕之中。 郁旸涎感受到来自河底的某种力量正在蠢蠢欲动,他并不能判断这是来自白浣霜的回应,还是被镇压在巴陵下的修蛇本体和魂体的共鸣,他想要去一探究竟,然而眼见田若昀对洛上严的步步紧逼,他亦无法就这样丢下那忙于应付的玄袍少年。 田若昀察觉到郁旸涎一时分心,便转开攻势向他而去。洛上严见状立即击出一记掌风,打出一面水墙,阻拦在田若昀面前。而他更是趁此时机,迅速飞至田若昀身边,试图袭击,却被从允河中突然打出的一道水柱而硬生生就此拦住。 不等洛上严稳住身形,白浣霜就从河中现了身并连续向洛上严打出了数掌。洛上严立即抽开身躲避接连而来的水浪,然而田若昀在此时和白浣霜的联手攻击,确实让他有些疲于应对。 郁旸涎眼见洛上严逐渐落入下风便要上前相助,然而此时允河河水犹如倾翻之势,水浪接连涌来,铺天盖地,显然是河下发生了极为剧烈的震动。 白浣霜虽和田若昀一起对付洛上严,洛上严却发现白浣霜除了在最初防止他伤及田若昀之外,之后的攻势都已有所减弱,甚至在不经意间还会控制田若昀的攻击。这令洛上严颇为欣喜,然而田若昀却始终步步紧逼。 河底的震动越发强烈,郁旸涎注意到田若昀身上的力量也随之变强,可见是巴陵下修蛇的本体和魂体魄珠产生了共鸣所致,但阴阳双鱼此时究竟去了何处? 田若昀感受到白浣霜对自己的压制,便问道:“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田若昀的眉目之间满是凶煞之气,看向白浣霜的眼光亦十分凶恶。白浣霜心知是魄珠在田若昀体内作用的结果,她更不想田若昀就此被魄珠控制,从而沦为本体突破封印的牺牲品,便强行暂时压制住田若昀道:“阿昀,你先收手。” 田若昀却对洛上严侧目相想,眼神凄厉道:“他不是你的仇人么?现在有机会,我们一起杀了他,就能帮你一偿夙愿了。” 田若昀的言语让白浣霜颇为动心,然而眼见着心爱之人在魄珠的蛊惑下迷失心智,白浣霜又不希望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正在纠结之间,她同样感受到了来自河底巴陵的强力震动,体内的气血也随之沸腾起来,而田若昀体内的魄珠更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反应。 田若昀犹如受到控制一般猛然潜入允河水中,郁旸涎等人随即追踪而去。此时河水晃动猛烈,水流也十分湍急,田若昀的速度极快,郁旸涎等人拼命跟踪才能勉强锁定她的踪迹。 水下此时已形成多个旋涡,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旋涡之中,一旦如此,凭借此时告诉运转的水速,想要脱身便是难事了。 郁旸涎借助灵术在水中穿行,并且小心规避着水流旋涡,直至进入靖渊附近,这种情况才有所缓和,而洛上严和白浣霜也很快跟了过来。 “巴陵的封印究竟在什么地方?”洛上严亟亟问道。 一旦将郁旸涎和洛上严带入封印中,修蛇的本体就极可能在血魂的影像下而彻底消亡。想到自己的血仇可能就此不能得报,白浣霜便不想将真相和盘托出。 “如果田若昀真的和封印中的修蛇本体结合,会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郁旸涎道。 本体和魂体只要重新结合,作为宿主之人便会因为难以承受这种力量而立即死亡,甚至连尸骨都作为献祭之物不复留存。白浣霜只要想到田若昀将要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便于心不忍。 “魂本归位尚需时间,如果不能阻止,从田若昀体内取出魄珠……” “跟我来。”郁旸涎还未说完,白浣霜便先行引路。 从靖渊深入巴陵的水路一片迷离幽深,深长且暗淡的环境让人以为这将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如果不是周围尚有冰凉的河水作为感知,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待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迷失其中。 “河底的震动已经减小了很多,只怕田若昀已经进入封印内部安抚修蛇的本体。”郁旸涎急切道。 只要田若昀能够成功打开封印进入其中,那么在魄珠的作用下,修蛇的本体和魂体合二而一就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最大的疑惑就是,修蛇长久以来都无法解除巴陵的封印,而且巴陵之上有靖渊,阴阳双鱼常年坐镇,白浣霜拥有魄珠多时都未能找到解开封印的法子,田若昀才得到魄珠就能够进入封印,这其中必定还有蹊跷。 郁旸涎虽未将这种担忧说出口,洛上严却也已经心有猜测。从靖渊前往巴陵的一路上,他都在试图寻找阴阳双鱼的踪迹,却始终无果。而当他们真正进入巴陵之后,发现飘浮在水中的符文残页,他才确定,巴陵封印的关键就在阴阳双鱼身上。 第六十九章·水底法斗 “朱厌。”洛上严内心已经认定了是朱厌从中作梗,暗中相助田若昀进入巴陵封印,然而其中细节他此时并不想猜测,只因那巴陵之中正有青光闪烁,显然是魄珠正在施展灵术。 白浣霜体内的气血因为逐渐强盛的青光而越发沸腾起来,随之而来的膨胀感似乎要将她的身躯彻底撑爆,极度痛苦的感受迫使她直接跪在了地上,用了最后的力气同郁旸涎道:“本体和魂体已经开始融合,你们如果不尽快将其中断,修蛇一旦突破封印现世,当真要收拾起就难上加难了。” 郁、洛二人正要向青光而去,白浣霜却扯住郁旸涎的衣摆。她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恳切地望着那一袭白衣的少年。 郁旸涎明白白浣霜的意思,皱着眉头道:“我会尽力护田若昀安全的。” 得到郁旸涎的承诺,白浣霜才松开手,在那两名少年消失在视线中的同时,她觉得身体内部迸发的炽热感正在将她吞噬,在思绪行将被这种感受吞没的最后,她不由地唤了一声“阿昀”,然而那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郁、洛二人深入巴陵腹地之时,只见一条通体黝黑的巨型大蟒正向田若昀吐露着蛇信,而所谓的魄珠则悬浮在田若昀天灵之上,正散发着幽幽青光。 魄珠正在吸食田若昀体内的修蛇魂体转嫁去本体之中,原本看似昏昏欲睡的修蛇在得到越来越多的魂体注入之后亦逐渐苏醒,长尾在地上来回摆动的幅度不断增大。 魄珠本身所含有的凶煞之气伴随着修蛇的复苏而越来越强烈,同时将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逐渐唤起,郁旸涎发现身旁这玄袍少年的双眸又一次呈现出金色光芒。 修蛇感受到有人侵入便提高了戒备,在感受到洛上严身上的大羿血魂之后,它更是彻底清醒了一般,抬起巨尾就向其横扫过去。 洛上严立退开的同时,郁旸涎亦飞身躲开,不同的只是洛上严正试图和修蛇缠斗,而他则是要想办法毁掉魄珠并救下田若昀。 修蛇以尾攻击洛上严,头部却仍旧依附着着魄珠吸食从田若昀体内得来的魂体,并且借助魄珠之力在周围设下一道屏障,便是防止有入郁旸涎这样的人前来滋扰打搅。 郁旸涎费力颇多才在屏障之上打开一道缺口,然而修蛇本身灵力高强,就在他试图从这道口子进入突破之时,修蛇自身发动的强大灵力迫使其立即后退,并伴着强劲的风势将周围的尘土流水一举席卷,弥漫了郁旸涎的视线。 洛上严和修蛇巨尾交恶,虽然已渐渐占据上风,却始终因为不能完全自如地操纵血魂之力而颇费工夫,直至那阵飓风平地而起,他不慎之下被修蛇的巨尾击中,被径直打飞了数丈。 喉头涌出一股鲜血,洛上严同时听见郁旸涎忧忡的呼喊之声,他抬头时只见郁旸涎正向自己扑来,而那白衣少年身后正是已经成形的强劲旋风。 洛上严立即出指,指尖飞出一道金光,凌空划过郁旸涎身侧,而郁旸涎顺势旋转身体,足尖正点在那道金光之上。他运力于足尖,猛地踢了出去,只见那道金光就此转换了方向,擦过那阵旋风,径直向修蛇方向而去。 郁旸涎借力稳住了身形,才至洛上严身边,他便立刻出掌,堪堪击打在那旋风之上,两方力量在此时交汇,短暂交锋之后即迸出一股强有力的气劲,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振开,而郁旸涎亦连连后退了数步。 此时那道金光正从被郁旸涎打开的屏障缺口处直刺向魄珠。修蛇深知这道金光中所蕴含的血魂之力,未免魄珠受损而破坏魂体,它立即伸长蛇信卷住田若昀的腰肢,将这已经没有神智的少女挡在那束金光袭来的路上。 洛上严见状却突然向郁旸涎击出一掌,郁旸涎反应机敏却也不知洛上严为何突然这样做,情急之下也出掌回击,然而直到两人掌心相击,他才知道洛上严只是作势佯装,并没有真正发力,而他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打出的真气,就这样看着洛上严被自己击飞至空中。 血魂之力受到郁旸涎的灵力冲撞,在洛上严体内发生强烈撞击,洛上严更是出掌打在自己肩头,如此一来,他体内本就不断翻涌的气血再一次涌出吼口,而他则正是面向了修蛇吐出这一口灼烈鲜血。 郁旸涎明白了洛上严的意思,不及收回灵力便横空挥掌,掌风随即将那些附着了血魂之力的鲜血吹散开,血滴撒了修蛇大半的身体,顷刻之间便化出了轻烟。 修蛇猛然受到血魂侵蚀,原本裹着田若昀的蛇信就此松开,而那道金光恰好在此时此入它的蛇信之中,并顺势迅速扎入其体内,在修蛇巨大的身躯中破开了金光。 修蛇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而狂性大发,巨尾横扫之间又要击中昏迷的田若昀。 郁旸涎立即上前将田若昀抱起,却已经来不及躲开修蛇的攻势。洛上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郁旸涎推开,自己则被修蛇尾部击中后背。他即刻反手死死扣住修蛇长尾,并蕴藉真力灌入修蛇体内。 血魂之力在修蛇巨大的身体内交汇,顷刻之间便产生剧烈的撞击,刹那之间,天动地摇。巴陵以及靖渊都随之产生强烈的震动,连同允河河水亦不断涌动,波浪翻滚,漫上河滩,犹如洪水倾堤,涌向邺县。 巴陵之下,洛上严硬是扣着修蛇的长尾不肯松开,又向郁旸涎呼喊道:“先带田若昀离开。” 郁旸涎见修蛇头部正向洛上严撞击过去,遂挥手将身旁的流水化作武器重重击打在修蛇七寸之上。 修蛇七寸之处受到猛烈撞击,顷刻间便有些委顿,然而与大羿血魂之间的感应令它很快又重整旗鼓。尽管身上已因为金光之锐而布满血,并且因为血魂附着而有多处被灼伤呈现焦黑之势,它却依旧试图摆脱洛上严的钳制而不肯有丝毫低头。 修蛇被郁旸涎此举彻底激怒,便倾尽了全力要与这两个破坏自己魂本合一的少年同归于尽。 洛上严感应到魄珠受到了修蛇怨念的催动而再次散发出诡异的青光。未免对抗修蛇之路再添艰难,他再度击伤自己,以鲜血凌空画下符咒,再借助掌力推向那意欲靠近修蛇的魄珠。 血魂张开如网一般束缚住魄珠的前进,修蛇则依旧和洛上严缠斗在一处难分难解。巴陵在这样强烈的摧残之下已经难以支撑太久,郁旸涎未免最后不能带田若昀脱身,便画下灵符神咒,将田若昀包裹在设有结界的巨型水球之中,直接送出了巴陵。 稍后郁旸涎赶至魄珠之下,看着青光在血魂的缠缚之下有了逐渐减弱的趋势,他便顺势催动内息,调出自身真气,与大羿血魂相融从而共同克制魄珠之力,并试图将其摧毁。 一处巴陵,三方较量,允河之上即将被河水冲击的邺县人心惶惶。天际始终不曾散去的浓云和滂沱的大雨浇灌着本就不安的人心,嘈杂的雨声更是加重了这种焦灼的气氛。 大水围城的局面几乎没有在邺县发生,邺县中的百姓面对此时的困境亦慌乱无措。听着城外始终不曾停歇的水浪声,那种不能逃脱只能原地等死的恐惧让整个邺县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如注的大雨就这样连续了两天,邺县百姓的惶恐在雨声和始终没有退去却还未冲入城内的洪水之中被无限放大,当第二日深夜终于雨停云散,月光照入潮湿的邺县中时,那围困了人们多时的水声也逐渐退去。 有卫兵登上城楼查看,发现河水已经退去,而城门口,正躺着昏迷未醒的田若昀。起初他们并不敢开城门,直至那昏死的少女自己苏醒过来,无力地拍打紧闭的城门,才有人将门打开。 沉重的木质大门缓缓开启,门臼转动的声响缓慢有力,犹如一只手,拨开了笼罩在邺县上空两日的浓密云层,也逐渐拂去了邺县百信心头那片难以自抑的恐慌。 两日来紧张的气氛伴随着退去的河水而消散,醒来的田若昀就像是失去了记忆一样,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甚至不记得白浣霜的出现。而田茂虚的失踪,让整个田家陷入暂时的混乱之外,也在田若昀以及族中长辈的主持下很快恢复了正常,然而那个年轻商人的下落却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允河西畔,白衣少年望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河水,轻声叹道:“险些就枉顾了这些百姓的姓名。” “魄珠之力毁灭性太强,若不是你及时牵制,只怕可以毁掉魄珠,也就此废了整个邺县。”洛上严面色苍白更胜从前,双眼亦是因为身体虚弱而微微眯起,见郁旸涎依旧愁眉不展,他宽慰道,“你是在担心阴阳鱼的下落?” “他们突然失踪必定别有原因,我只是担心他们被人利用。” “他们是上古灵兽,虽然久居靖渊,到底还是身负灵力的。况且如今巴陵封印被破,他们也不用再镇守靖渊,如你之前所看见的,他们会放弃寻找大羿踪迹么?”洛上严轻声问道。 郁旸涎知这玄袍少年所指何意,便只是浅浅笑了一声,上前扶住洛上严道:“上车吧,是时候离开邺县了。” 洛上严握住郁旸涎扶着自己的手,抬眼注视着这白衣少年道:“还愿意与我同行?” “没有你,如何追查五星封印,再者……”郁旸涎盯着洛上严许久,最终摇头道,“伤势有些重,你还是赶紧上车吧。” 洛上严朗声笑了出来,却是牵动了伤口,这才不得不有所收敛,由郁旸涎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邺县时,洛上严望着晴朗天光,方才面对郁旸涎还算轻惬的神色瞬即变得忧心忡忡,不知下一次再和那些上古凶兽相遇,他是否还有能像今日这样全身而退。 第七十章·再见故人 郁旸涎到达曲沃时已是十月,洛上严的伤势虽然好转许多却依旧未曾完全恢复。在客栈将洛上严安置好之后,郁旸涎便想现在曲沃城中简单查看一番,也好看一看司妖罗盘的最终指引究竟是在何处。 已是入秋时节,西风在曲沃城中穿街过巷,不少百姓在秋风之中低头快走,经过郁旸涎身边时口中念念有词,却也听不清究竟是在说什么。 郁旸涎正对此十分疑惑,却忽然听见前头传来吵嚷之声,他听那声音熟悉,便立即敢去探看,见是一个少年正在人群中穿梭,似是在躲避身后追捕他之人。郁旸涎已经认出那少年的身份,惊惑之余,发现追着那少年的竟然是一个打扮花俏的中年美妇,风韵犹存。 少年匆匆忙忙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那美妇就跟在后面紧紧追赶,一面追一面笑嚷道:“小哥你等等我。” 郁旸涎见到此情此景忽觉好笑,便轻轻笑了一声,恰好与那少年目光交接,他即刻收敛了笑意。而那少年见是故人到来,立刻跑去郁旸涎身后,拿这俊俏少年做了挡箭牌。 美妇追到郁旸涎面前,见是如此一个封神如玉的少年郎,更是心猿意马起来,只稍稍瞥了那少年一眼,便巧笑着伸手想要去碰郁旸涎。然而郁旸涎到底反应灵敏,在她才抬起手的时候就已经带着那少年后退了两步,如此显然是让那美妇显得尴尬非常。 郁旸涎全然无事了此刻美妇脸上莫可名状的表情,而是转头问那少年道:“怎么回事?” 少年像是被那美妇的行为惊吓到似的,一面拉着郁旸涎的手臂一面仍旧往他身后藏,警惕地看着那美妇道:“我就是见她手帕掉了,帮她捡起来,结果她就……就追着我不放。” 美妇此时便将那块手帕向少年和郁旸涎轻轻一挥,娇笑道:“我只是想要感谢一下这个小兄弟,哪知他撒腿就跑了,我这才追着他过来的。” “什么呀。”少年伸手指着美妇想要反驳,却又怕被那美妇摸着自己遂立即放下手,道,“我把手帕还给你,你抓着我的手又摸又看的,太不自重了。” “我这不是头一回看见这么白嫩的手,跟姑娘家似的,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美妇一双眼睛犹若春水,在少年和郁旸涎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再盯着郁旸涎道,“这位小兄弟生得真好看,不是曲沃人吧?我在曲沃可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小哥呢。” “已在曲沃住了些日子。”郁旸涎道,“我这位兄弟不太出门,如果有得罪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如今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请夫人高抬贵手。” 美妇见郁旸涎虽然容貌俊美却神情冰凉,想来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便朝他身后的少年跑了个媚眼,这就转身走开。 见那美妇离去,少年终于如蒙大赦一般,长长呼了口气,再瞥了一眼郁旸涎道:“谢谢。” 见少年要走,郁旸涎立即跟上去,问道:“你不是在邺县么?什么时候来了曲沃?” “你猜。”少年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见郁旸涎还想发问,便接着道,“是他让我来曲沃的,说什么既然不想回去,就先来曲沃看看。” 少年忽然站定,抬头盯着郁旸涎。郁旸涎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略略低下头附耳上去,听见那少年问:“魏国陈兵河西,到现在都没有撤回去。” 一旦提及此事,郁旸涎便眉头皱紧。从他在邺县时,秦魏边境的情况就已经不容乐观,魏军此时压在两国边境,无疑就是挑衅。惠施从大梁回给他的书信虽然言辞温和,实则也是在向他施压,催促他尽快找到大羿阴阳鱼灵骨。 见郁旸涎若有所思,少年再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郁旸涎摇头,再看那少年时眼中多时审视意味,看得少年好不自在。 “当真是他让你来曲沃的?”郁旸涎追问道。 “当然。”少年为了掩饰心虚而故意挥了挥手臂,然而郁旸涎却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他见已被郁旸涎洞穿了心思,便只好低头承认道,“他让我回去,我不肯。留在邺县迟早会被他找人带回去的,就一个人来了曲沃。” “你孤身出来,万一遇见危险怎么办?”郁旸涎质问道。 “我要留在外面,他不同意。我要回去完成我的理想,他也不答应。我才不要被关起来,那还不如让我死在外面呢。”少年悻悻道,见郁旸涎仍要劝说自己,他立即打断道,“你什么时候到的曲沃?你身边那个洛上严呢?你们难道分开了?” 面对少年的顾左右而言他,郁旸涎却不买账,道:“就算是你不满他的安排一个人来曲沃也一定已经在这些时日里对曲沃的情况做了了解,说来听听吧。” 郁旸涎这样说便是有求于自己,少年不由展露笑容,双手抱胸看着他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我是帮他办事,你不用为难我。”虽然面容严肃了一些,郁旸涎的态度确实软和了不少。 看郁旸涎转身要走,少年立即跟上去,追问道:“你既然这样问我,我是不是可以猜测其实你才到曲沃,懒得自己打探消息了,所以想直接在我这里打听一些情报?” 郁旸涎昂首前行,眼角瞥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见状又道:“那你刚才和那个妇人说你来了一段时间,简直是说起谎来毫不变色。” 郁旸涎忽然停下脚步,神情看似认真,却也略带笑意道:“我还是觉得你当初在邺县的时候好一些。” “那时候是有正事和你说,现在不一样。我可不是听了他的命令来找你的。”少年反驳道,眉眼之间透着几分俏皮。见郁旸涎抬手,他立即制止道:“这是什么地方,你非要和我一板一眼的么?不怕有人看见?你要知道,盯着你的人,可是无处不在。” “你不是也暴露了?” “除了他的人,还有谁认识我?再说,他如果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放心还来不及呢。”少年回道。 郁旸涎无意在和这少年在大街之上纠缠便与他一同回了客栈。 这少年其实就是当初在邺县和郁旸涎在夜间见面的黑衣少女,不过如今女扮男装出现在了曲沃。这对郁旸涎而言虽是意外,却也有便利之处。 待到客栈,郁旸涎与那少女找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问道:“魏国河西陈兵的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根据我这些时间在曲沃查看的情况和那边传来的消息看,魏国发兵应该是迟早的事。”少女此时敛容相待,眉间忧忡,全然不见了方才的调皮,继续道,“不过还算欣慰的事,从你到达大梁到现在拖延的这段时间,已经缓解了很多那边的情况,虽然如果现在动手还是很有危险,但至少还能拼一拼。” “不能犯险。”郁旸涎道,“死伤不能没有意义,也应该降到最低。” “那就还需要你稳住魏王了。”少女道,“我来曲沃也是因为这里和河西魏军之间存在一些牵连。河西那里龙贾坐镇,暂时看不出究竟要如何动作,但未免他们在后援方做手脚,我需时刻盯着,一旦发现问题,就要立刻传消息回去。” “你口口声声说他要禁你自由,到底还是愿意为他做事的。”郁旸涎叹道。 “我可不止为了他。”少女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道,“好吧,也是为了他。谁让我阿爹从小就告诉我,要对他尽忠,为他尽责,我被教导了这么多年,不愿意也变愿意了。” 郁旸涎对这少女的言辞不置可否,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她有着颇为相似的心情,便暗暗叹了一声,道:“依你观察所得,曲沃这里,可有异动?” 少女似是等待了许久终于见郁旸涎问道了点子上,她激动地一拍桌子,睁大了双眼看着郁旸涎道:“我……” 少女发现郁旸涎此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后,她便回头去看,见洛上严正站在不远处,同样看着自己和郁旸涎。她虽早已知道了洛上严的身份,却不能就这样表露,虽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转头去问郁旸涎道:“你朋友?” 郁旸涎也佯装点头,再起身相迎洛上严,道:“你觉得如何?” 少女发现洛上严的眉宇间还有些虚弱疲惫的神色,想来是从邺县到曲沃的一路上终究还是奔波劳累。她不禁想起郁旸涎这一路上的辛苦以及出生入死,遂不禁同情起来,偷偷将视线落在那白衣少年身上。 洛上严一眼就看出了这少女是女扮男装却不便在此刻拆穿,便问郁旸涎道:“故人?” 少女抢先在郁旸涎开口前向洛上严抱拳道:“卫华。” 郁旸涎感念少女对自己的理解,毕竟一时之间他的确不知应该如何向洛上严介绍她,而少女这卫华二字一出口,他便不由想起了往事了,也就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洛上严见郁旸涎神情哀伤,不知为何心头有了些波澜,但卫华在侧,他并不想表现得太明显,遂转而与卫华道:“洛上严。” 卫华玲珑心思,知道不便多留,遂在寒暄之后起身告辞道:“今日在曲沃和郁兄相遇实在惊喜,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待我事毕一定再来拜会。” 郁旸涎即刻相送并客套道:“若有需要之处,大可过来找我。” 卫华点头之后就此告别。 洛上严看着卫华离去的身影,颇为寻味道:“这总不是你哪位师姐师妹了吧?” 郁旸涎扫了洛上严一眼,目光略显复杂,道:“有力气下楼,也该能自己吃东西了。” 洛上严这才笑道:“郁兄连日照顾,我感激不尽。” 郁旸涎睨了身边的玄袍少年一眼,摇着头转身重新走入了客栈之中。 第七十一章·飞来横祸 卫华离开客栈之后前去拜访了一位老人家。她到达曲沃没两日,就因为曲沃城中流传的怪闻而追查到了这户人家,然而老人已是耄耋之年,身体患病,她便不好打扰,却日日都来探望,今日总算老人家清醒了一些,还能张口说话了。 卫华与老人的家人打过招呼之后遂坐在床边,见老人家的气色确实恢复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叨扰老人家了,我只是想问一问,当年曲沃城东面古碑村的金光是怎么回事?” 老人家但闻古碑村三个字立即变了神色,眉宇之间似是充满恐惧,身体亦不由颤抖起来,支着身子慢慢靠近卫华。 卫华见状立即伸手过去想要扶住老人家颤巍巍的身子,不想却被突然压住手腕,那力道之大已是超过她的想象。 “你……”老人家沙哑的声音带着迫切,然而终究因为久病缠身的缘故而显得气虚,在卫华极力的安抚下,他才顺了气,重新靠回垫子上,道,“你问古碑村做什么?” 卫华思索了片刻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曲沃人,而且说是从古碑村来的,但是我根据他说的地方去寻找,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古碑村。” “古碑村除了我,还有生还之人?”老人家盯着卫华看了许久,似在努力回忆什么,稍后才点头道,“是了……是了……还有活着的……方家婆姨和才出生洛家小子。” “洛家?”卫华吃惊,暗道:“果真是洛上严。” “你的朋友是方家婆姨?”老人家问道。 “应该是您口中的那个洛家小子。”卫华回道。 过去郁旸涎曾经向卫华透露过关于洛上严的身世问题,因为洛上严自己都说得语焉不详,因此郁旸涎给出的讯息也只有曲沃这个地方。这件事郁旸涎并没有通报给那里,因此卫华算是除了郁、洛二人之外唯一的知情者,她既来了曲沃,又出于对洛上严的好奇,因此特意在曲沃查看了一阵。她发现过去有个古碑村很是古怪,但那个村子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当时居住在村里的人也好像全都不见了。几经周折,她才找到这个听说过去是古碑村村民的老人家。 “洛家小子。”老人家回想了多时,道,“当时洛家小子才刚刚出生……想来是方家婆姨抱着他逃走之后告诉他的吧。” “逃走?”卫华疑惑道,“为什么要逃走?古碑村发生了什么?” 一旦被触及到埋没在心底多年的回忆,老人家便被激发了同样被深藏的恐惧,枯瘦的手抓紧了卫华,道:“是天火……天火啊……” “天火?”卫华低语道。她确实听说过有些地方遭受过天火袭击而被焚烧成一片焦土,但如果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一夜之间整个存在无声地消失?从老人家的反应来看,当时的火势应该不小,动静那么大,不可能没人知道,也不应该只有老人家和方家婆姨带着洛上严逃生。 想起当时大火烧村的场面,老人家便十分揪心,想起葬身火海的亲人,他更是悲恸非常,声音颤抖道:“是天火……金色的天火……忽然从天而降……把整个存在都烧没了……” “金色的天火?”卫华惊道。 如果是金色的天火,那么确实可以解释得通为何有人会看见天降金光,但为什么是金色的?哪怕只是望见匆匆一眼的人都那么肯定是金色的,而作为当事人的老人家也记得这样清楚是金色的天火。 “小兄弟……”老人家拉着卫华道,“我想见一见洛家小子。” “这个……”卫华为难道,“我……” “当年金色天火之中,只有我们三个逃出生天,算是万分幸运了。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古碑村的乡邻,现在你说洛家小子回来了,我……想见一见……” 卫华私自调查古碑村一事若被洛上严知道了,难保不会影响到郁旸涎,然而此时老人家盈眶的热泪亦让她心软起来。拒绝之词说不出口,她便支支吾吾地答应了,待离开了老人家的住处,她又后悔于自己的行为。 正苦于如何向郁旸涎坦白这件事的时候,卫华在街上发现了白日里追着自己的那名美妇。此时那美妇正坐在车上,周围还有卫兵随行护卫。卫华一眼就认出那些是军营里的士兵,因而立即起了戒心,并偷偷跟去一探究竟。 卫华跟着车队,果真到了曲沃驻将的住处——甘绍平将军府邸。 那美妇姓许,名南音,是曲沃城中一名富商的妻子,然而富商两年前在经商途中被山匪所杀,她便成了寡妇。然而寡居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就凭借富商留下的财产和自身过人的姿色和甘绍平勾搭在了一起,时长出入将军府,也因此成了甘绍平的姘头。 此时许南音前来将军府,自然也是长夜寂寞,一见甘绍平,她便身若无骨地倒在了男子健硕的臂弯内,娇笑道:“几日不见将军,想死奴家了。” 甘绍平见有美人投怀送抱自然高兴,当即在许南音的粉颊上亲了一口道:“本将军也想夫人。” 卫华在暗处偷看着这两人卿卿我我,已是觉得不堪入目,然而即便她想要立刻离开,却还是因为在见到那一队士兵时内心生出的疑惑而决定继续观察。 房内甘绍平和许南音干柴烈火,屋外卫华无奈忍着那撩人的声音沉默依旧。夜色迷蒙,她本该好好睡上一觉,却因为认定的某些想法而不得不做这非礼之事,想来也只有哭笑不得了。 一番云雨之后,许南音躺在甘绍平怀中道:“将军可知,我今天遇见了什么人?” 甘绍平的手仍在许南音丰腴的身体上来回抚摸,似还未从方才的男欢女爱中回过神来,便漫不经心道:“什么人?” “两个外乡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个虽然穿着男装,却肌肤白润,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另一个则是真真的俊俏少年,却眉目清冷,看来不是普通人。”许南音道。 甘绍平突然正色道:“还有呢?” “那个长得好看的白衣少年的衣服上绣着很奇怪的图案,不知是什么。”许南音乖巧地贴在甘绍平胸口,玉指纤细在甘绍平胸口轻轻画着圈,道,“往日在曲沃发现外乡人,奴家也觉得不足为奇。但是这次这两个少年却看来有些古怪。奴家为将军时刻盯着曲沃城中的一举一动,奴家的心意,将军千万要明白。” 甘绍平此时已是一脸肃容,握住许南音不安分的手,若有所思道:“你将那白衣少年的模样描述给我听。” 许南音便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甘绍平,还拿出了自己已画好的郁旸涎的画像,道:“将军负责曲沃的防卫,若有可疑之人进入曲沃,将军是否应该立即捉拿盘查一番?” “你的意思是?” 许南音整个人贴去了甘绍平身上,道:“奴家只是唯恐有细作混入曲沃,毕竟有些事不能被人刺探到的。” 屋内春光旖旎,卫华本不应该再看,然而许南音口中所说之事立刻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便不由凑近了一些,想要听得再清楚几分。然而就是这小小的动作,让卫华暴露了行踪。只听许南音一声“什么人”,屋外就立即聚集了早就布防好的守卫。 卫华眼见情况不妙,当即撤退,却还是被发现了行踪。 曲沃的夜色之中,卫兵举着火把四处搜寻卫华的下落,然而除了真正追踪卫华而去的几道身影,其余的侍卫都前往了郁旸涎所住的客栈。 乍见这么多卫兵趁夜闯入客栈,客栈老板已是吓得惊慌失措。而这些身着官服的卫兵一进入客栈就不由分说地开始搜查,说是有别国刺客混入曲沃,现要严厉搜捕。 客栈众人被就此惊醒,纷纷走出房间一看究竟,有些方才还睡眼朦胧的客人忽然看见这么多卫兵,登时就清醒过来。未免惹祸上身,他们当即瑟缩着身子躲去角落中,唯恐拦了这些气势汹汹的卫兵的道而被抓捕下狱。 卫兵一脚踹开郁旸涎的房门,见郁旸涎正在打坐调息。卫兵起先一愣,稍后再大步跨入房中,目光凶狠地盯着郁旸涎,问道:“外乡人?” 被人打断调息运功已让郁旸涎十分不悦,然而他方至曲沃,周围情况还没调查清楚,便只好暂时隐忍,道:“是。” 卫兵将郁旸涎上下打量了一番,已是暗中感叹这细皮嫩肉的少年郎模样当真俊俏。他再拿出许南音画的画像,见郁旸涎和画像如出一辙,便扬声道:“给我拿下。” 立刻有卫兵上前将郁旸涎左右架住,而那本就心有不怿的少年此刻更是面容一紧。 卫兵被郁旸涎的神情惊了惊,然而他仗着自己到底公务在身,又高声道:“有别国细作混入曲沃,意图刺探曲沃情报。你这个外乡人看来可疑,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若查明你身份无辜,自然立刻放了你。” 郁旸涎不想现在就和曲沃军中之人发生冲突,便束手就擒地和他们离开。走出房间时,他发现洛上严已在外头,未免将洛上严牵连进来,他立刻摇头示意。 洛上严亦知此时不可轻举妄动,便只好眼睁睁看着郁旸涎被那些卫兵就此带出了客栈, 那些卫兵一离开,周围的人便开始对今夜这突如其来的时间议论纷纷。洛上严听着那些人的言辞只觉心烦,便掷袖回了房中。然而此夜漫长,他竟是一直在床边坐到了天明都没有丝毫睡意。 第七十二章·大梁专使 卫华昨夜摆脱了追踪之人后就悄然到过客栈,得知郁旸涎被捕,她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当晚就去找洛上严,遂苦苦挨过了一个晚上,待翌日天明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前往客栈。 洛上严对卫华的到访并不意外,却也并未将自己对郁旸涎的担心表露给这个别有用心的少年。见卫华神情焦急,他问道:“也许只是一场误会,稍后他们就会将郁兄放回来的。” “这个误会万一……”卫华欲言又止,见洛上严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似在探寻什么,她立刻转开话头道,“可是听说那些卫兵是拿了画像的,显然就是冲着灵阳君来的。” “兴许只是长得像。”洛上严仍旧按捺这内心的种种猜测盯着卫华,疑惑道,“卫兄如此紧张郁兄,是不是郁兄的身上有什么……” “毕竟是旧相识,灵阳君就这样无故遭了牢狱之灾,我当然要……”卫华此时对洛上严的询问起了疑心,反问道,“洛兄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郁兄身为太虚家弟子,与寻常人不同,我在想是不是他的身上有什么宝物,而曲沃里有对这宝物觊觎之人,就趁机设下圈套,将郁兄带走了。”洛上严回道。 卫华并不知洛上严已经知晓了郁旸涎的真实目的,此时见洛上严佯装这样推测,她便附和道:“你这样说也不一定,毕竟灵阳君这样的世间高人,有什么宝贝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从而下毒手,也有可能。” 卫华思前想后都觉得不甚妥当,便背过身去鼓捣了片刻,再面对洛上严时,她递上一只布囊,道:“洛兄和灵阳君从大梁来到曲沃,想必也是厉害人物。眼下不管能不能把灵阳君从曲沃大狱中救出来,如果可以想办法进入大牢,还请洛兄把这个东西交给灵阳君,只当傍身之用。” 洛上严才要伸手去接,掌心已感受一股莫名的抵抗之力。他不得不暗中运功暂时将那股力量压制下去,才得以从卫华手中接过那只布囊,道:“卫兄所托,我必尽力。” “这布囊里头的东西我随身带了多年,也不知是不是当真有用。我就怕有奸人想要加害灵阳君,还请洛兄想办法把这个东西交到他手里。”卫华诚挚恳求道。 “卫兄如此关心郁兄,可不像是郁兄说的泛泛之交。”洛上严一面说,一面将布囊收了起来。 卫华捉摸了一阵才道:“灵阳君有恩于我,我才这样着急的。” 洛上严一眼就看出卫华是在说话,而她交付的这只布囊显然也不简单,此时此刻,他已经对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的身份有了一些判断,同样,他更加确定了郁旸涎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 卫华走后,洛上严特意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确定朱厌并不在附近,这才稍稍安了心,否则只怕他是保不住这只布囊了。 从卫华处得到了想要的讯息,洛上严便发出了通讯信号。在城外等了不多时,便有人前来同洛上严碰头,正是许南音。 “大梁的水土当真养人。”许南音一步三摇地走近洛上严身边,一双媚眼在这面容冷峻的少年身上来回打了好几转,道,“专使有什么吩咐么?” “昨夜是你让甘绍平去客栈拿人的?”洛上严问道。 许南音闻言就知道洛上严所指何事,笑着点头道:“是啊,那个少年看来不是普通人。如今曲沃之中正有要紧事要办,不得有任何差池,所以我就请甘将军,将那可疑的少年带回去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洛上严冷冷问道。 见洛上严神色冷冽,许南音不由内心一惊,迟疑半晌之后才问道:“莫非,他是专使的人?” 洛上严摇头。 “那我抓个身份可疑的人,专使为何要问?” “你虽然身在曲沃,但既然为大人办事,就应该了解各方的动向。三月时,在大梁魏宫中,魏王和一个叫郁旸涎的少年定立了一年之期寻找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许南音豁然开朗道:“专使是说,那个白衣少年就是郁旸涎?” “我受大人之命跟随在郁旸涎身边,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有关阴阳鱼灵骨的消息。我们前来曲沃,也是因为探查到了相关的讯息,如今你倒好,人才到曲沃,你就抓了。耽搁了大人的大事,你当如何担待?”话到结尾处,洛上严陡然间加重了语气质问道。 许南音显然被洛上严所震慑,立即请罪道:“不敢。” 两人之间的气氛至此冷到极点,许南音低头沉默多时都不见洛上严发话,她便偷偷抬头去看,只见那玄袍少年脸色苍白却目光如炬,此时正盯着自己。她从未见过如此尖锐冷漠的神情,一时之间,心头似被重击,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开口道:“专使的意思是要立即放人?” “难道还要我陪你去大牢领人?” “不敢。”许南音垂首道。 “你方才说曲沃之中,有要事在办,是什么事?”洛上严问道。 “专使不知道?”许南音疑惑道,此时她才敢再次抬头,见洛上严虽然仍旧看着自己,目光却已不似方才尖锐,她才有了些底气,亦不似刚才那样满是怯色,脸上又展露出几分笑容,道,“那大概是大人让我们各司其职吧。” “大人命我跟着郁旸涎查看阴阳鱼灵骨之事,也给我了随时联络各地情报的权力,你是不是觉得如今在曲沃,和大梁相隔甚远,你便可以专断独行?”洛上严厉色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南音虽面带笑意,却不见有妥协之色,她在洛上严身边来回走着,道,“专使自然有自己的职责,这次抓郁旸涎是个误会,耽搁了专使办差,我十分抱歉。但曲沃的事,既然大人没有透露给专使,那么我一个只是替大人办事的手下,也不敢越矩将实情告诉专使。万一大人怪罪起来,我有多少条命,都是不够谢罪的。” 洛上严见许南音如此坚持,便不想用强,况且这些事,等郁旸涎出来了,想必那白衣少年自己都会想要去探查清楚。 正这样想着,洛上严突然感觉到体内厄难毒有发作的迹象,而许南音也发现了洛上严的异样,便上前试探道:“专使,你怎么了?” 洛上严立即架开许南音试图伸向自己的手,道:“既然已经和你交代清楚了,那就尽快将郁旸涎放出来,免得耽误我办事。” 许南音见状只好就此告辞。 厄难毒毒发突然,洛上严深知是领主对近来阴阳鱼灵骨毫无消息的情况有所不怿,便以这种方式进行警告。为了减轻痛苦,洛上严想要运功稍作缓解,然而体内的大羿血魂似乎受到了触动,竟与厄难毒互相抗衡起来。体内的两股力量互相作用,洛上严却无法控制,此时他盘膝坐在山林之间,周身无法动弹。 正受着两股力量冲撞的洛上严忽然感受到有人走近了自己,然而他此刻就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只能听着脚步声慢慢靠近,随后便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抚摸起来。 他无法断定来的究竟是何人,然而这样温柔的抚摸却仿佛有一种平息他体内躁动的能力,尤其是在思绪中看见了郁旸涎的身影,更令他转移了注意力,从而觉得得到了身体折磨上的减轻。 随着那双手的移动,脑海中洛上严和郁旸涎的距离也越发靠近。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洛上严便觉得对眼前的白衣少年甚为想念,他无法克制这个正在疯长的念头,尤其是见到郁旸涎正对他温和微笑。 郁旸涎的手渐渐扶上洛上严的肩,甚至慢慢地滑去玄袍少年的后背,将他的身体拉进彼此间更为亲密的距离。而洛上严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神智一般,任由郁旸涎将他拉向自己,落入那白衣少年的怀抱之中。 即便曾经有过较为亲密的接触,郁旸涎也从未如此主动过,洛上严吃惊之余更有几分喜悦。这样的时候他抱着郁旸涎,那些被埋没在心底一直都未曾同郁旸涎说明的话便开始蠢蠢欲动。他想告诉这少年一些什么,让郁旸涎更明确地知道他的心意,正如此时他抱着他,将这几个时辰来因为分开而丛生的想念,一并告知。 郁旸涎的手在洛上严的后背不断轻抚,一路滑过他的后颈,抚上他的脸颊,在他眉间温柔问候。 这样的郁旸涎让洛上严感到莫名的兴奋,伴随着郁旸涎不断游移的双手,内心的某种想法也随着呼之欲出。他试着想要给与回应,然而他如何努力,身体也难以有丝毫动作。 体内互相冲击的两股力量所带来的疼痛在洛上严即将彻底沉沦在郁旸涎所带来的愉悦感的最后唤起了一丝神智上的清明。 洛上严猛然之间伸手扣住那只在自己身上意图不轨的手,睁开眼的瞬间见到的却是本应该已经离去的许南音。 许南音离开之时满是不甘,便悄然折返。见洛上严孤身一人坐在山林之间,她便偷偷地靠近。试探之后,她发现洛上严似是无法感知外界事物,便起了贼心。她本就钟爱长相俊美之人,平日除了甘绍平,也没有少在外头猎艳,因此见洛上严此时动弹不得就起了色心,却不想洛上严忽然醒来。 许南音吃惊地看着目光凶狠的洛上严,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更别说去做些什么缓解如今的尴尬。 洛上严扣住许南音的手腕,目光尖锐得犹如可以将许南音立刻凌迟。尤其想起方才他以为的郁旸涎实则是许南音,便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将这可恶的妇人千刀万剐。然而一想起许南音在曲沃的职责所在,他只好强行将这股怒气压制下去,却用力将许南音推了出去,道:“滚!” 许南音被推得直接滚出了半丈,再不及多想,便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 见许南音终于离去,洛上严才颓然垂首,身体如同经历了大劫一般并没有多少力气。枯坐了多时之后,洛上严才缓缓抬起头,这才发现月色已上枝梢。一想到自己竟就这样坐了大半日,他不免觉得好笑,然而一想起方才在虚幻之中见到郁旸涎的情景,一阵苦涩之意涌上涌上心头。 “郁旸涎。”他轻声念起还未归来的白衣少年,到底还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客栈的方向慢慢走去。 第七十三章·天火烧村 许南音回到曲沃城中,并未立即释放郁旸涎,直至入夜,她才命人将郁旸涎蒙蔽了双眼,悄然带出了城。 洛上严早就埋伏在城郊,待那队卫兵将郁旸涎从车上拉下来,他便立即出手,将那些卫兵当场毙命。 郁旸涎见到那些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尸体,不由皱了皱眉,再去看洛上严的眼光已然不若平日温和,然而开口却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样冒然运功,不利于你恢复。” “即便是他们活着,也没办法回去交差,你以为许南音会饶过他们?”洛上严将郁旸涎带去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边,并将卫华之前交付的那只布囊递给白衣少年,道:“先上车,我一件一件和你说清楚。” 郁旸涎并不知道洛上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只是在接触到那只布囊的瞬间就暗暗吃惊,待上车之后,他立即问道:“卫华怎么会把这个交给你?” 洛上严却是一副颇为怪异的模样,道:“这东西很重要?卫华说是想给你,帮你防着小人陷害的。” 郁旸涎眉间已有明显的责备之意,此刻只将布囊紧紧攥在掌中,一言不发。 洛上严自然不会告诉洛上严今夜救人这出戏正是他和许南音设下的,又未免郁旸涎多发疑问,他便自己先开口解释道:“白日里卫华去客栈找我,说让我想办法把这布囊交给你。我受人所托,想来想去只有先行探入曲沃大牢才可能见到你。没成想,半道上发现了逮捕你的那个侍卫长去了许南音的住处。” “这个许南音,究竟是什么人?” “曲沃城中一个富商的遗孀,也是曲沃守将甘绍平的情人。”洛上严答道,“我跟着那个侍卫长潜入许南音的住处,偷听到了许南音想要杀你的意思。但因为我对曲沃城中的一切并不了解,就又想办法联络到了卫华。许南音是甘绍平情人这件事,就是卫华告诉我的。” “曲沃的卫兵居然听从一个妇人的命令?”郁旸涎困惑道。 “卫华说,这个许南音和甘绍平的联系非常密切,两人之间必定存在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或许甘绍平还要屈居她之下。”洛上严道,见郁旸涎眉头皱紧,他又道,“这个许南音看似背景普通,应该别有秘密。” “我和许南音素未谋面,她竟然要杀我?”郁旸涎低声道。 “我想了想,你往日不与人结仇,现在许南音要杀你,无给一个理由,大羿阴阳鱼灵骨。”比起郁旸涎的愁眉不展,洛上严看似轻松一些,他一面驾着马车一面接着道,“你和魏王之间达成的协议在诸国密探斥候眼中早都不是秘密了。虽然人人都想得到所谓的阴阳鱼灵骨,但如果当真被你找到了,却又没有人可以从你手中夺走,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杀了你。” “你觉得许南音是别国的细作?”郁旸涎反问道,“那甘绍平如何解释?” “这只是一种可能。”洛上严道,“当然还有一种原因,就是魏国之中已经有人等不及你和魏王之间的约定到兑现之日,并且想要阻止你为魏王找到阴阳鱼灵骨。” “所以许南音背后的势力也可能在大梁的魏廷之中?”郁旸涎想起大梁北郊的封印,便又一阵止不住的担忧,道,“大梁始终存在让人不能完全放心的因素。” “现在想大梁的事还太远,不如想象眼前吧。”洛上严道。 “什么意思?” “卫华说有个人要我们去见,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什么人?” “卫华只说,到了就知道了。”言毕,洛上严一挥马鞭,马车便加快了速度超前驶去。 卫华所说的就是那在古碑村天火中幸存下来老人,而洛上严也正是带着郁旸涎前往老人家的住处。 见郁旸涎平安归来,卫华高兴道:“灵阳君,你没事吧。” 郁旸涎却在第一时刻就将布囊塞到卫华手中,还是带着眼里的神色,让卫华一时之间有些胆怯,这就立刻将布囊收起来。 卫华和郁旸涎这动作看来颇为亲密,在一旁的洛上严看了不由沉下了脸,低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卫华立即将二人引至老人床边,并指着洛上严道:“老人家,这就是那个洛家小子了。” 洛上严虽然觉得莫名其妙,然而见老人欣喜地盯着自己,他只好将内心的疑惑暂且压制下去,却已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郁旸涎,似是求助。 “长得和洛老汉还是像的。”老人家伸手拉住洛上严,道,“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古碑村的人,当真走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古碑村?”童年记忆中模糊的名字仿佛被唤醒,洛上严不自觉地反抓住老人的手臂,问道,“老人家也是古碑村的?” “我和你爹洛老汉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咱们两家还相邻,再旁边就是方家。你是你爹的老来子,你娘生你的时候,你爹可紧张,谁料到……”一旦回忆起当时凶险可怕的场面,老人家便颤地说不出话来。 洛上严忙为老人顺气,待老人平复之后,他才继续道:“方家?是不是方婶的夫家?” “你见过方家……”老人家转念想过之后点头道,“是了,当初是方家婆姨为你将接的生,也是她带着你逃出去的。” “逃?逃什么?” 老人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大约是因为方才的情绪太过激动,此时他看来有些疲惫,却仍旧尽力说道:“你出生的当晚,就有天火从天而降,直接将整个古碑村都烧了起来。大火蔓延得非常快,几乎没有人能逃出去。当时方家婆姨抱着才出生的你跑出来,你身上的血迹还都没有擦干净……” “如果我娘因为生产无力逃走,那么我爹呢?” “你爹和你娘感情深,眼见着天火烧过来还是不肯丢下你娘不管,硬要进屋里带你娘一块儿走。谁料到就在你爹冲进屋子的瞬间,整间房都塌了。之后接连着一大片房子都塌了,轰隆隆地一阵响,光是被房子压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回忆中那些不曾停止的哭喊求救再次触动了老人的心底,说着说着,他不由自主地落下两行老泪,道,“方家的房子当时也塌了,方家婆姨没办法,就想抱着你冲出去。我看还有地方没被天火烧着,就让她带着你赶紧跑。可是我看她跑了没多远,那条路上就都是火了。我被大火包围也以为跑不出去了,就干脆闭着眼睛向外冲,最后实在没力气就倒下了,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活着。” “方婶一直抚养我到五岁,她就因病过世了。临终前,她在弥留之际,还在口口声声喊着什么天火,原来是这样。”洛上严道。 “那场火是天灾,根本躲不掉的。我想方家婆姨也是因为彻底受到了惊吓,所以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在后来大病了一场,等病好了想要回去看看的时候,却听说整个古碑村都被烧成了焦土,而且……”言语至此,老人家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低声啜泣了良久才调整了情绪道,“那里已经成了鬼村了。” “鬼村?”洛上严惊道。 “有一些想要重新在那片地上建造屋舍的人,都被厉鬼缠身,死于非命。那些过之前去过那里的人回来都身染重病,有些药石无灵,就这样死了,有些即便好了,也落下了残疾。总之只要和那个地方沾染上关系的人,就都没个好下场。”老人家忽然抓紧了洛上严,叮嘱道,“孩子,你回来是好事。但听我一句劝,不要再靠近那里。天火烧过的地方,肯定是受到了诅咒了。否则也不会整个村子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见老人家的情绪又开始有了起伏,洛上严立即好言安抚,而郁旸涎则和卫华一起暂时去了外面。 “想不到洛兄还有这样的身世。”卫华感叹道。 “他本就有不同于常人之处,现在那所谓的天火更应该作为对此的证实了。”郁旸涎道,“好好的一个村子被天火所烧……” “那天火还是金色的。”卫华补充道,“上次老人家很肯定地和我说,烧了整个古碑村的天火是金色的。” “金色?”想起郁旸涎曾经双瞳变为金色,郁旸涎的内心便有了有种断定,不禁感慨道,“上古神力承载之巨大,只怕不会只以一个古碑村作为献祭。” 卫华并不明白郁旸涎所说,便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上古神力?” 郁旸涎却忽然转开话头道:“你当初离开的时候,是怎么和他保证的?” 心知郁旸涎是在指责自己私自将布囊交给旁人之事,卫华立即低下头认错道:“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他本就不放心你孤身在外,给你的东西不光是作为护你之用,也等于是给他的一颗定心丸。你就这样把东西交出去,万一你出了事……” “可是我至今都没见那东西发挥什么作用。” “上次在邺县,朱厌夜间跟踪,你以为单凭我的能力,能那么轻易地就躲过朱厌的耳目?”郁旸涎稍加厉色道,“不过也因为那次,朱厌或许会察觉到问题,总之你以后千万不可以再让那东西离身,知道么?” 卫华连连点头道:“知道了,谨遵灵阳君教诲。不过,这件事,能不能不和他说?否则他又要生气了。” 见卫华诚心认错,郁旸涎点头答应。 卫华因此重展笑容道:“多谢灵阳君。” “还得去古碑村一趟。”郁旸涎决定道。 “我也要去。”卫华自告奋勇,虽然见到郁旸涎满是阻拦的目光,她依然道,“有灵阳君在,那些什么牛鬼蛇神都不会伤到我的。再说,我不是还有宝物护身?而且如果我也去了古碑村,将来给那边回信的时候,也能证明我不是出来玩的。他也能知道,我确实一直在努力,以后我回去了,他也能更信任我,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视线中卫华诚挚满满,目光坚定,让郁旸涎深切地感知到出自这少女之口的言语绝对不是信口胡诌。她的坚持是源于多年来的理想,即便现在还不能够真正开始,却是她为之不断的努力。 大约是被卫华的真诚所感染,郁旸涎松口道:“好吧。” 卫华兴奋道:“多谢灵阳君。我一定会小心的。我们什么时候去?” 郁旸涎回头看来一眼屋子,道:“稍后和洛兄商量过再定吧。” 有了这样的机会,卫华自然不会再多提要求,这就满口答应了郁旸涎。 第七十四章·荒村结界 古碑村的老人家在见到洛上严之后似是找到了依赖一般,拉着洛上严询问了这些年来的经历。而郁旸涎想要尽快调查出古碑村成为鬼村的真相,便在协商之后和卫华先行前去查探。 “灵阳君。”卫华唤住不曾停步的郁旸涎,问道,“你似乎并不希望洛兄去古碑村?” 郁旸涎对此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卫华短暂思考过之后道:“也对,你和洛兄之间毕竟没有那么敞亮,该做保留的部分还是暂时瞒住好了。”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次只是作为初探,他来不来都没有关系。”郁旸涎回答得十分严肃,然而从他始终未曾松动的神情中已然有了对卫华方才言辞的默认。 临近古碑村时,郁旸涎忽然拦住卫华道:“古碑村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我都不清楚。根据那位老人家的描述,你还是留在此处为妙。” “可是……” 不等卫华反驳,郁旸涎便在少女身边设下一道屏障,任凭卫华如何敲打,都无法将其击破。 “时候到了,这这个结界就会自动消失。千万记住,如果两个时辰后没有看见我回来,就立刻回去找洛上严,不能有丝毫犹豫。”郁旸涎近乎命令道。 卫华虽然内心不甘,却只能委屈答应,见那白衣少年快步离去的背影,她唯剩下无奈叹息。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山林中不知为何吹过阵阵阴风。卫华虽身在结界之内,仍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情况的变化。此刻她觉得贴身之处有东西震动,她便拿出那只布囊,发现是囊中的雕龙玉佩有了反应。 这块玉佩陪伴卫华多年却一直平平无奇,如今竟有这样的反应,已是令卫华看得目瞪口呆。她双手握着玉佩,又觉得那玉佩仿佛有灵力感召,给与了她某种指引。她便随着玉佩慢慢转移的方向移动过去。 惊奇的事再次发生,卫华发现自己在越过某一处虚空时,身边竟会泛出白光。她思考之后便知道那就是郁旸涎设下的结界屏障。而她居然靠着这块玉佩就这样离开了结界,她便不得不感叹这块玉佩当真神奇。 玉佩的颤动没有停止,卫华能感觉到它正在寻找什么。出于莫大的好奇之心,卫华双手握着玉佩,并继续跟着玉佩的指引向前走去,而这个方向正是方才郁旸涎离开去往古碑村的方位。 此时距离郁旸涎离去并没有多长时间,卫华一面跟着玉佩走,一面想着是否会遇上那白衣少年,若让他看见了玉佩的动静,是不是会对古碑村的情况有了新的判断。 正出神地这样想着,卫华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用力拽了自己一把,她毫无防备地就顺着那股力道摔了下去,然而身体还是在即将摔倒之际被人扶住,她定睛去看,正是郁旸涎。 郁旸涎一眼就看见了卫华手中的那块玉佩,立即催动内息,试图与玉佩的力量产生共鸣。 卫华一直都知道郁旸涎身怀灵术,却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忽然见这少年手中冒出白光,光泽温润,在玉佩之力的催动下由围拢在一起的一团变成了环绕玉佩的一圈,并渐渐向两边扩散,最后将玉佩包围其中。 “真神奇。”卫华感叹道,又见白光最终被玉佩所吸收,而那块玉佩则安静地落在了自己手中,仿佛方才那些奇异的景象都不曾发生过。她不禁奇怪问道:“怎么回事?” 郁旸涎眉头深锁,道:“前面的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是这玉佩告诉你的?” 郁旸涎点头道:“安全起见,你还是先回去吧。” 卫华将玉佩握在掌中,昂首拒绝道:“灵阳君自己说的,以后这玉佩我不能离身。现在你既然说前面的情况不妙,那我也担心你有危险,就想让这玉佩随在你身边,为你傍身。可我又不能不要这玉佩,所以你还得让我跟着你。” 卫华强词夺理,郁旸涎却也无可奈何,只叹自己一时冲动,居然答应了带卫华前来。如今这荒郊野岭,他也不能将卫华妥善安置好,便只好带着这少女继续向古碑村而去。 意识到进入古碑村,是在郁旸涎看见一块残碑,上面隐约有古碑的字样。 “应该就是前面了。”郁旸涎道。 卫华虽然看来还算淡定,然而自从靠近这古碑村,她就觉得一阵接一阵的心慌,感觉周围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脊背发凉,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了。但是她坚持要跟郁旸涎过来的,因此无论心底因为这里诡异的环境而产生多大的怯意,她都没有说过想要回去的话,况且那块玉佩一直被她握在掌心,就仿佛有源源不断地力量灌入她的体内,也就给了她继续向前的勇气。 “灵阳君……”卫华唤住想要进入古碑村的少年,见郁旸涎回头看着自己,她伸手奉上玉佩道,“你看。” 郁旸涎发现玉佩不仅再次产生震动,并且有金光闪烁。他立即施展灵术,将玉佩悬浮于半空,发现玉佩的震颤因此而更加厉害,金光却很快就消失。他撤开自己的那部分支撑之力,玉佩便就此落去地上,依旧不断的震动。 郁旸涎在掌心灌注了灵力,轻轻贴去地面,发现了和玉佩震动不一样的另一种频率的震动,他想要再仔细去分辨,却发现所有的力量到了某一个地方就仿佛被全部吸收了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他将玉佩拾起,制止被卫华重新握住,玉佩才停止震动。 卫华不禁看着郁旸涎问道:“怎么回事?” “这里有结界。”郁旸涎取出司妖罗盘,发现罗盘的指针晃动得很厉害,他暗暗吃惊道,“封印!” “不对。”郁旸涎很快否定了这个结论,却依旧困惑,“罗盘的反应是确定这里存在大羿封印的,但我刚才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相关的气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郁旸涎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有一道劲风忽然席卷而来,卷起地上的沙石,立刻就迷了郁、卫二人的视线。 郁旸涎下意识地将卫华护在身后,当即打出一记掌风回击。两股力量在空中相遇,顷刻间便爆出更大的动静,即便是余劲,也让郁旸涎连连后退了数步,而卫华更是直接摔去了地上。 “公……”郁旸涎正要去扶卫华,又感觉到第二股气劲袭击而来。他即刻挥袖,将周围的飞沙走石化作身前的一道抵挡屏障,化解了对方的攻势。而他也暗叹对方功力之深厚,显然不是一般修为。 这两次袭击之后,一切恢复了风平浪静,郁旸涎忙将卫华扶起,问道:“没事吧?” 卫华摇头,放眼四野道:“怎么回事?” “是我们进入了别人的地界,对方要我们立刻离开。”郁旸涎回道。 周围一片空空荡荡,卫华望去除了所见荒凉,内心更生出惶恐来。她过去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受,就像是有人故意压迫,从而令她无法从这种恐惧中挣脱开。多年在外执行任务,即便是想家时,她都未曾流过眼泪,可此时此刻,面对这阴森荒村焦土,她竟害怕地有些想哭。 见卫华不自觉地靠向自己,那少女的手也像是求助一般扯住了自己的衣袖,郁旸涎知道卫华已经受到了结界影响,便干脆将她打晕。 横抱起卫华想要离开这里时,郁旸涎发现玉佩又闪了一道金光,他不知这究竟是何意味,只想着先行离开此处以确保卫华的安全。 洛上严见郁旸涎抱着昏迷的卫华回来,并且行色匆匆,以为是此次查看出了危险,遂上前问道:“怎么了?” 郁旸涎将在古碑村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洛上严,唯独隐去了卫华那块玉佩的事。 “照你这样说来,古碑村应该是被人设下了结界。”洛上严道,“而且这个结界还可以蛊惑人心,我想老人家之前说的那些死于非命之人,都是因为受到了结界的影像而神智发生了错乱,所以作出一些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从而断送了自己的姓名。” “卫华多年在外,虽然有时爱开玩笑,性格却很是刚毅。她在古碑村时居然会露怯,我想必定是结界的作用。” “那你呢?”洛上严问道,“当时你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有。”洛上严回道,目光在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深沉复杂,紧抿的双唇在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启,道,“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身影忽然出现,哪怕知道应该是幻象,但在当时还是让郁旸涎的内心产生了不小的波澜。他深切地知道内心的某种情绪会因为结界的作用而被放大,那个身影则会助长那些负面情绪,因此他决定立刻离开那个地方。 “什么人?”洛上严好奇问道。 郁旸涎却在半晌的沉默之后依旧选择避而不答,转过话头问道:“老人家怎么样了?” “到底上了年纪,又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累得睡着了。”洛上严仍是不放心,拉着郁旸涎关心道,“你确定你如今没事?” 郁旸涎摇头道:“我去看看卫华。” 洛上严却强行拉着郁旸涎问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这样关心卫华,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洛上严的眼神有些不同以往,郁旸涎不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更是有些羞于接受洛上严这样的注视,他只好转过头道:“她是故人之妹,常年奔波在外,我受人所托,若是遇见她,就要代为照顾,仅此而已。” 洛上严又盯着郁旸涎许久,见白衣少年始终垂着眼,眉宇间带着疲态,他便轻轻松手道:“是我唐突了,抱歉。” 郁旸涎摇头道:“这次大概了解了古碑村的情况,下次再去,也好提前做些防备。” “你还要去?” “司妖罗盘既然也有了反应,证明那里很可能会有五星封印,难道你不想去一探究竟?” 洛上严此时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道:“很是急切。” “等卫华醒了,我再和她交代几句,我们再去吧。”言毕,郁旸涎先行去看望卫华。 “我也去。”洛上严跟着白衣少年就此离去。 第七十五章·暗藏玄机 一日歇息之后,卫华提出可以从许南音和甘绍平方面入手,郁旸涎和洛上严都觉得此法可行。于是入夜之后,三人兵分两路,卫华暗中盯梢许南音,而郁、洛二人则再次前往古碑村进行试探。 有了昨夜的经验,郁旸涎在临近古碑村时道:“昨夜我们进入古碑村时,已经惊动了设下结界之人,他也已经进行了警告。这次我们需要更加小心,尽量不要暴露行踪为妙。” “你说司妖罗盘在这里有了反应?”洛上严问道。 郁旸涎点头回应。 洛上严斟酌之后道:“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来试试。” “你要催动大羿血魂?”郁旸涎不免紧张道。 “先不管结界的主人是谁,如果能确定这里就存在大羿封印,至少我们就有了目标。况且卫华那里也许可以刺探到更多的情报,既然对方有意隐藏身份,我们也不能全露了底。”言毕,洛上严便提步离去。 待寻至一处方便观察古碑村情况的角落,洛上严便盘膝而坐,试图催动体内的血魂之力借以感受周围是否存在有大羿封印的气息。 虽然在邺县所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洛上严经过那次事件之后,对如何驾驭血魂之力已经有了感受,因此即便身体还不能承受上古神力爆发所产生的巨大能量,但适当的利用这股力量为自己探测大羿封印,对他而言已比过去容易许多。 沉寂的大羿神力在洛上严体内开始运转的灵力真气催动之下逐渐复苏,洛上严能够明显感觉到体内渐渐扩张开的一股灼热之气。这是灵力苏醒的标志,也是他的身体即将在此承受痛苦的开端。 郁旸涎并不知道洛上严每次催动血魂之力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他只是发现那盘膝而坐的玄袍少年身体开始发颤,额角在不知何时已经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原本苍白的面颊也仿佛被一层淡薄的金光所笼罩,这一切都证实了血魂之力正在洛上严体内发生作用。 郁旸涎无法立即判断血魂究竟是否找到了封印所在,但司妖罗盘在此时再一次发出特别强烈的震动,并且指针有了明确的指示方向。如今郁旸涎控制着血魂之力并不能行动,而司妖罗盘的指向或许对他进行勘测有着极为重要的帮助。 “等我。”叮嘱完洛上严,郁旸涎随即跟着罗盘的指引追查而去。 即将踏入古碑村时,郁旸涎感受到了强烈的阻挡之力。这股力量和昨夜如出一辙,但显然更为强劲。他不得不以灵力强行压制住自己的身形,以免受到阻挡之力的强行打压。 在和这股力量抗衡的过程中,郁旸涎感受到了血魂之力的存在,夜色之中隐有金光闪烁,一道一道地融合在四下看来空空荡荡的环境中,而那些金光源源不绝地流向一个地方,这令郁旸涎相信,光芒所指之处,必定会有重大发现。 然而郁旸涎跟着金光前行,所受到的阻力却逐渐增强。此时此刻,如果他稍有不慎,便可能受伤。然而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这样顺利地跟随金光的指引不断前行,也是洛上严动用了血魂之力进行保护的结果。 金光汇聚之处却是一片苍凉荒芜的场所,而此时司妖罗盘已经停止了震动。周围的阻力达到了空前强烈的地步,郁旸涎唯有全神贯注地应对才能勉强定住身形。 就在僵持了不多时之后,郁旸涎感觉到腰间缠绕上一股灼热之力。他低头去看,见是一缕金光正绕在他腰间,下一刻,他的身体便被这缕金光牵引,直接扑向了那一片荒凉。 身体的快速前进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虎摸起来,只是在眨眼之间,郁旸涎便感觉到铺面而来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这股阴森之气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沁入他的皮肤,瞬间便激发出内心的种种负面情绪。如果不是因为有腰间的血魂金光牵引,只怕就算是这弹指之间的功夫,他都未必可以坚持下来。 待恢复了神智,郁旸涎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处军营之中。浓重夜色里,竟然还能听见士兵们操练的声音,整齐划一,气势难挡。 未免被发现,郁旸涎立即施展灵术隐藏自己的踪迹。但因为明白自己已经身处在结界之内,他便依旧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守卫森严的军营之中。 郁旸涎此时才明白古碑村所隐藏的秘密,便是这一出暗中训练魏军士兵的场所。因为有结界掩护,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竟然有一整支完备的新军正在接受严格的训练。而为了彻底让人不敢靠近这里,就有了之前老人家所说的古碑村成了鬼村的流言。 如今夜色已深,而那些还在接受训练的魏军士兵却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志。这样的景象让郁旸涎感到有些熟悉,内心的担忧亦开始强烈起来。然而既然进入了结界,他就要把内部的情况尽量探查清楚,以备后患。 在主帐中,郁旸涎发现了许南音。 此时正有士兵进入主帐向许南音道:“新兵的训练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不久就能听从大人调遣,直接上阵杀敌。” 许南音正半躺在主将大座之上,慵懒地应了一声,道:“只要李副将将这支新兵训练好了,将来在战场上拿的功劳,大人一定会记得李副将的辛苦的。到时候……” 许南音慢慢地站起身,身姿袅娜地走去李副将身边,伸出玉手搭在李副将肩头。感受到这少近女色的军人因为自己这一举动而身体一颤动,她的嘴角便露出更为暧昧的笑意,再向李副将靠近了一些,吐气如兰,道:“升官进爵,美人珠宝,少不了李副将的。李副将,也别忘了奴家才是。” 整日留在军营之中训练新兵,李副将如何能抵抗许南音这一身媚骨,尤其在听闻一些这个美艳妇人和甘绍平间的苟且之事后,他更是有些难以把持住对许南音的幻想。如今许南音粉面含笑,媚眼如丝地正看着自己,他便觉得身体飘飘然了起来,哪里还有平日训练新兵时的严厉,立即陪笑道:“夫人对末将的提携,末将必然铭记于心。” 此时许南音几乎半个人都靠在了李副将身上,方才还打在李副将肩头的手已经滑去了他的胸口。李副将见着纤纤玉手就在眼前,便起了色心想要去摸一摸,哪知许南音反应快,在他还未触及时就已经将手缩了回去。尽管未能成功偷香,许南音这撩人的功夫一旦做出来,李副将已经是弃械投降,甘愿拜倒在这美妇的石榴裙下了。 “李副将的辛劳,我也会如实回禀大人的。”许南音背对李副将将双手用帕子擦拭了一番。 “末将有一事不明,想请夫人解惑。”李副将道。 “李副将请说。”许南音重新坐会主将大座上道。 “大人训练新兵一事,为何要如此遮掩?直接在曲沃军营训练不是更加省事?如今在这远离曲沃的深山之中,不知大人这私下练兵是……” “如今的局势,李副将不知道?”许南音冷哼了一声,见李副将立即低下头,她不屑笑道,“魏国在经历几次战败之后,已经怨气打伤,而且国内有其余诸国的斥候探子。如果我们照旧练兵,岂不是什么都让别人知道了?大人之所以要私下训练这支队伍,就是为了出奇制胜,好在交战的时候,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的意思,末将明白了。只是这未经上报,就训练新兵,到时候我王问起……末将是担心有违法度,大人一番苦心,反倒成了别人的武器。”李副将道。 “这个就不用李副将操心了,你只要替大人将这支队伍训练好了,将来打了胜仗,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到时候你也不用总是屈居在甘将军之下,大家平起平坐,不是皆大欢喜?”许南音道。 在甘绍平手下多年,李副将早有争功上位之心,无奈甘绍平祖上战功为他铺平了道路,也成了自己的绊脚石,一直以来都无法和甘绍平平起平坐正是李副将的一块心病。现今许南音这样说,等同是一种许诺,他对可以不再受甘绍平差遣的日子有了更多的期待,也因此有了斗志。 然而这些心思毕竟不好就这样透漏给旁人,因此李副将违心道:“甘将军为曲沃防守多年,坐镇一方,能在甘将军手下办事,是末将的福气。” 许南音自然知道李副将这是一派胡言,却也不想点穿,点头之后道:“今夜前来视察,我已经知道了情况。稍后我就会给大人回信,告辞了。” 在外偷听的郁旸涎见状立即撤退。待许南音离开之后,他便跟踪李副将到了僻静之处。他本想趁机将李副将打晕,再通过灵术套话,尽管这样做不够光彩,然而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这是最快了解情况的方法。 只是出于郁旸涎意料的是,他才刚开始施展灵术,结界内就立刻电闪雷鸣,将整个军营都惊动了。士兵纷纷从军帐中走出,望着天际大发疑惑道:“自从来了这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动静。这雷声大得地都在震。” 眼见如此,未免打草惊蛇,郁旸涎唯有先行离开结界,回去和洛上严会和再从长计议。 走出结界后,郁旸涎便赶回洛上严运功之处,发现那玄袍少年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大步上前道:“你怎么样?” 洛上严不及平复气息,就抬起手示意郁旸涎扶自己起来,道:“惊动了设下结界之人,我们回去再说。” 郁旸涎哪怕心有不甘,也知道此时再留下只会坏事,便扶着洛上严离开了古碑村。 第七十六章·疑点重重 郁、洛二人回到客栈时,卫华已在等候。但见郁旸涎几乎架着洛上严回来,她立即迎上前,本想帮着将洛上严扶去床/上,却发现这玄袍少年有意避开和自己的接触,她便不多插手。 待洛上严躺下之后,卫华才问郁旸涎道:“怎么回事?” 郁旸涎将在结界军营内的所见所谓都告诉了卫华,卫华听后惊道:“我也听见甘绍平在和一个人说起这件事。” “甘绍平知道不奇怪,但是另一个人是什么人?”郁旸涎追问道。 从许南音和李副将的对话中,郁旸涎已经得出李副将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一直身在曲沃附近,还以为是在曲沃之外的深山之中秘密练兵。这显然都是靠结界做了掩护。而私自训练新兵这件事本就十分机密,出了主谋之人,余下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许南音和甘绍平,卫华口中的这个人又是谁? 在将军府窥伺时候,卫华明明记得那人的长相,然而现在不管她怎样回想,竟都没办法回忆起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为此她十分沮丧道:“我想不起来了,就记得是个男子,其他的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卫华是不可能记不住一个人自己全神贯注注意过的人的,但现在却没有一点印象,这本身就十分可疑。在曲沃发生的这些事上,卫华又不可能作假说话,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在甘绍平府邸出现的那个神秘男子绝对不是普通人,他除了知道新兵训练这件事之外,还会使用幻术,模糊自身在周围人脑海中的印象,甚至直接抹除自己的行踪。 郁旸涎思前想后,现在能想到的和这些事存在关联并且会使用这种奇幻异术的就只有朱厌一个。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郁旸涎便不由回头去看正在昏迷中的洛上严,内心对这个少年的复杂情绪在今晚又有了新的感受。 如果那个神秘人当真是朱厌,以洛上严和朱厌之间存在的关联,洛上严会不知道曲沃新兵营的这件事?如果洛上严知道,他和自己涉嫌去探查新兵营是为了什么?而训练新兵这件事显然是出自魏国某位位高权重之人的策划,那么洛上严救和魏廷也有关联。而这个年纪轻轻就能够在大梁经营云来坊的少年的原因,也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么洛上严和魏廷之间究竟存在有多深的关联?在曲沃的这件事中,他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些疑问让郁旸涎的内心又一次生出了不小的波澜,即便他和洛上严生死与共,但随着事件的展开,洛上严身上的秘密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一再地审视自己在某些时候的立场,分析自己和洛上严之间的关系。 “灵阳君,这次的回信你写么?”卫华问道。 “我来吧。你好好休息。”郁旸涎将卫华送走之后道,“我知道你醒着。” 洛上严这才睁开双眼,起身时仍因为身体受到的神力冲撞而动作有些迟缓,待他坐起身,发现郁旸涎已经坐在自己对面。白衣少年目光沉沉,显然是在等待他如是交代,然而他只是略微转过视线,并没有想要多说。 长烛烧着两人之间彼此静默的时光,最后是郁旸涎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你好好休息吧。” 走出房间时,郁旸涎感觉到屋顶上有人,待他追去一看,居然是卫华正坐在屋脊上。 十月的夜里已有阵阵凉风,郁旸涎坐在卫华身旁,看着身穿男装的少女正在凝神思索什么,他便一直都没有开口。 “如果以后你和洛兄要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你会怎么办?”卫华忽然问道。 “这么长的时间,你就在思考这个?”郁旸涎反问道。 “当然不是。”卫华反驳之后,眉间又显露出愁色道,“还有一些事,应该是灵阳君并不关心的,所以我就不问不说,将来等我回去了,我会一件一件去实现的。但是你和洛兄……不过细细想来,你原本也不是我们这边的,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情,你才不得不做这些,不是么?” 郁旸涎对当年之事并非讳莫如深,只是因为这样的回报和过去他一直遵从的底线有了相互违背的地方,然而道义恩惠在前,他才选择了如今的这条路。因此卫华的话不无道理,然而事到如今,即便他不想承认,这个立场也已经在洛上严心里生了根,将来的事,还真有些说不准了。 “灵阳君,其实你已经可以抽身了。”卫华道。 “我现在在追查的是大羿封印,并不是什么阴阳鱼灵骨。你不用再担心我的事,还是想一想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这些年你孤身在外,说实话,他确实很担心。”白衣少年眉眼温和道。 郁旸涎本就容貌出众,再有此刻柔和眉眼,卫华只是寻常少女,不免被这样的温柔所感染,往日不曾诉说的内心苦楚也就有些止不住,道:“只是给他传递了一些情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这样回去,拿什么要求他给我开一条路?我想做的事,并不是被所有人认可的,不真正做些什么封住那些人的嘴,就算是他想帮我,怕也难堵悠悠众口。那些老公族旧部族的嘴,最讨厌了。” 卫华所思所虑令郁旸涎颇为惊喜,在卫华这个本该待字闺中的年纪却有如此想法,他更加确信这个姑娘将来会有一番作为,然而他现在更需要想的,是如何帮助卫华得到那一块踏出一地步的垫脚石。 见郁旸涎沉默,卫华有些紧张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郁旸涎摇头道:“我只是为他深感庆幸,将来他的身边又多一名得力干将了。” 一直以来都对郁旸涎抱以敬仰之态的卫华忽然得到这样的赞赏,心里难免高兴,这份喜悦之外也有一丝娇羞,她的脸颊上随即红了一片,道:“灵阳君现在就这样说,我再不好好去实践,岂不是愧对你的信任?” “你和他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如果全部上下一心,将来的局面只会越来越好,不过一切还未到以后,眼下需要解决的事才是最重要的。”郁旸涎道。 卫华也随即收起羞赧之意,正色道:“你是说这次新兵营的事?” “可以命令堂堂曲沃守将私下征兵的,必定在魏国朝廷中拥有不小的势力。许南音和李副将口中的那个大人,应该就是症结所在。这个人试图通过魏国对外发声,想要通过武力达成自己的目的,依照现在的情势看来,他要针对的就是秦国。”郁旸涎断言道。 “秦国!”卫华紧张道,“灵阳君确定是要对秦国发兵?” “河西的魏军一直都没有动作,我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些新兵还没有训练完成。现在大梁中魏王意图西进,却因为我和魏王之间约定以及惠相一直以来养精蓄锐的主张而有所拖延。但魏王依旧命令在河西集结兵力,这个动作的意图非常明显,是要震慑秦国,也是为了试探秦国的反应。”郁旸涎愁眉不展道,“大梁北郊的封印之患一日不彻底解除,就始终都是心腹之患。现在魏国又有这样的动作,彼此推进,只怕事情会越来越难办。” “这件事必须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早作防备。”卫华道,“对了,洛兄他没事吧?” “还是没能完全操控好血魂之力,有些伤了元气。”郁旸涎愁眉深锁道,“看来古碑村的结界力量之大,超过我原来的预计,如果连血魂之力都不能彻底清除的话,我也有理由相信,存在在那里的结界和大羿封印会有关联。”郁旸涎道。 卫华并不能完全明白郁旸涎所说的内容,好奇问道:“结界就是上次让玉佩发出奇怪震动的东西么?” 此时过多解释也无济于事,郁旸涎便想简单带过。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阵异动突然在客栈附近出现,他便立即将卫华带下屋顶。 当是时,一道黑影在郁旸涎眼前蹿过,正是来自洛上严房间的方向。他随即前往洛上严住处查看,却见另一道身影扛着什么东西从窗户跳了出去。情急之下,他以为那个黑影带走的是洛上严,便立即追踪而去。 夜色幽幽,白衣少年追着那黑影穿梭在曲沃城中。追赶了不多时,郁旸涎忽然感觉到那黑影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他马上意识到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际,便立刻赶回客栈。 卫华在洛上严房中等着郁旸涎回来,一见那少年多门而入,她立刻迎上前道:“中计了?” 郁旸涎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只能暗恨着点头。 “当时你去追第二道人影的时候,就有影子立刻蹿进了洛兄的房间。我想叫你,但是为时已晚。”卫华道。 卫华听见郁旸涎忧心忡忡地发出一声长叹,她又发现白衣少年的眉宇间弥漫了对洛上严的担心。现在的情况本就让人难以放松,洛上严有突然被人掳走,这对郁旸涎而言必定是火上浇油的局面了。 卫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满腹愁绪的郁旸涎,道:“带走洛兄的人一定是早有谋划的,而且身手都很高,速度快得我连对方的身形都没看清一星半点。” “他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你自然看不清。” “又是身怀灵术之人?”卫华走去洛上严床边,发现床/上有水渍,便道,“灵阳君你快来看,洛兄的床/上,怎么会有水渍?” 郁旸涎上前一看,断定道:“果然是他们。” 第七十七章·双鱼解惑 迷蒙之中,洛上严又一次看见一场场极为激烈的战斗画面。虽然并不能将视线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仿佛能够随同交战的情况产生相应的身体感知,火的灼热、水的冰冷、风的凛冽,他虽身在激战之外,却又如同身临其境。 而最令他感知深切的则是围绕在身边的一对金银鱼。尽管模糊的画面中,他同样能够看见随同那巨大身形作战的双鱼的影子,然而他自己的身边,也一定围绕着与那双鱼对应的一对游鱼。 “阿阳!阿阴!”洛上严从梦中醒来时亟亟念着这两个名字。 “主人!”阴阳双鱼惊喜地看着大梦初醒的洛上严。 镇定了情绪之后,洛上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洞之中,洞中仅以一堆篝火作为照明之用,而在邺县忽然下落不明的阴阳双鱼居然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们……”洛上严迟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好不容易从朱厌的制约中逃出来,追踪到主人您的气息就立刻赶来了曲沃。”久阳子回道。 “是谁把主人伤成这样的?”常阴子关切道。 洛上严回忆了自己昏迷前的一切,再环顾了这个本就不大的山洞,问道:“郁旸涎呢?” 阴阳双鱼随即沉下脸来。 “主人和那个郁旸涎在一起却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也没办法帮助主人疗伤,主人为何还想着他?”常阴子不满道。 “他还在客栈中,主人放心。”久阳子虽然也对洛上严的态度颇为不满,却还是平心静气问道:“我和二弟用通灵之法,已经能够确定蕴藏在你体内的就是大羿血魂之力,你就是我们的主人。但是为什么主人的体内还有厄难毒呢?如果不是有血魂与之相抗,以毒性蔓延的速度,只怕主人早就……” 洛上严一直都没和郁旸涎提起体内厄难毒扩散之事,一来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而来说多了反而会引起郁旸涎的猜疑。可如今被阴阳双鱼这样点穿,洛上严总是有些失落,垂眼时,他不禁为自己的身世多了几分感慨。 见洛上严情绪低迷,久阳子立即宽慰道:“我们并没有要窥探主人私隐的意思,只是为了确定你体内的血魂之力,才动用了非常手段。当初我们奉命留在靖渊,得令不论主人发生任何事都不得离开,就连主人什么时候身死,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从降生之日起就跟在主人身边,随同主人斩杀了多方妖邪,原以为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一定会陪在主人身边的,可最后竟然连主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常阴子补充道,“那次在靖渊,我们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就在你身上,可是后来朱厌居然出来阻挠,还将我们引出邺县,并且设下迷障围困我们多时。这次可以来到曲沃,也是因为寻找主人心切。发现主人身受重伤,但郁旸涎却对你置之不理,一气之下,我们才将主人带来这里的。” “朱厌将你们引走?”洛上严问道。 “对,而且在靖渊将我们封印的也就是他……”久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注视着洛上严的目光有了些微的变化,道,“当初在邺县,主人的身上为何也会有朱厌的气息?难道你们有过接触?” 洛上严心思回转之后,随即回道:“我和郁兄追踪大羿五星封印一事,如果没有估算错误,从我们离开大梁时,朱厌就已经盯上了我们。之后经过桂陵、马陵到了邺县,期间也有过交手,大约你们觉察到的气息,就是因此而来的吧。” “主人当初就和朱厌交过手,但是世间只要有战火纷争,这只凶兽就会降临世间,因此主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后来是龙蛟一族现世镇压,保天下太平,朱厌才不得不收敛锋芒,隐匿起来。现在这列国争雄的局面,争斗不断,难怪朱厌这样肆无忌惮。”久阳子喟叹道。 “他竟然敢将主意打到主人身上,等主人可以真正操控血魂之力之后,必定要将他好好教训一番。”常阴子恨恨道。 “既然当初大羿大神都拿朱厌无可奈何,如今我虽有大羿血魂,却也只是肉体凡胎,当真好操控好这股上古神力,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况且体内的厄难毒一日不解,如果毒素和血魂之力融合,后果也许更不堪设想。”因为无法预计的将来而令洛上严担忧起来。 洛上严之言并不是不可能,上古奇毒和绝顶神力一旦结合,如果同时承受这两股力量的人不够强大,便会被受到侵蚀的血魂所控制,到时候本该守护世间的神力成为可以毁天灭地的邪煞之力,再要有人能够将其镇压,就显然是难上加难。而纵观洛上严如今的情况,要完全操控大羿血魂都还需要时日,更别说以后克制邪煞之力,这如何能让人放心? 至此,洛上严大概明白了朱厌的目的。那上古凶兽之所以会偷偷违背领主的意思而襄助于自己,无外乎就是他知道血魂之力和厄难毒融合之后的后果。一旦洛上严因为毒性而丧失理智,成为受邪煞之力控制的傀儡,那么他就有足够的能力将本就混乱的世道局面搅得更加难以控制,而朱厌则可以通过世间的怨气来增长修为,和可能出现的龙蛟一族抗衡。 “你们所说的龙蛟一族,可还能存在?”洛上严问道。 “龙蛟一族和朱厌一直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如果世间混乱,杀伐不断,没有能够评定天下的真英雄现世,它们并不会现身。但如果乱世将终,龙蛟一族就会出现。朱厌所惧怕的,就是这个可以带领龙蛟一族的真英雄或者说这一系的血脉出现,所以他要这世道足够混乱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可以平定天下的英雄,那么他就可以更长久地留在这世间。”久阳子回道。 “而且这龙蛟一族其实是两族,真龙一族才是真正可以平定天下,镇压世间戾气的血脉,而蛟族应该是龙族的辅助护卫,就好比国君和能臣。因为龙蛟总是同时出现,所以后来就将他们说到了一起。”常阴子道。 因为阴阳鱼的这番话,洛上严内心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道:“怪不得朱厌越来越心急……” 洛上严说得轻,阴阳双鱼并没有听清楚。 “主人,之前我和二弟虽然已经为你疗伤,但厄难毒的毒性我们也无法攻克。而且,我想知道,是谁有这个能力驱使厄难毒。这上古邪毒,不是功力深厚的灵兽大神,是无法使用的。”久阳子好奇道。 洛上严自然不会将领主的事说出来,便搪塞道:“当初我本已身死,却因为一个奇人的救治死而复生。后来他不知去向,大概厄难毒就是让我重生的力量之一吧。” 洛上严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双鱼满意,但既然他不肯如实告知,双鱼也没办法强迫洛上严说出实情,便暂时就这样松了口。 “你们刚才说,郁兄对我置之不理?”洛上严疑惑道,“发生了什么?” 常阴子本要开口回答,却被久阳子暗中制止。他不高兴地瞥了久阳子一眼,见久阳子仍是摇头不让自己说话,他便愤愤地转过头去。 洛上严见状以为郁旸涎出了事,立刻追问道:“究竟怎么了!” “我和二弟追踪主人气息到达客栈时,发现主人你重伤昏迷,但那个郁旸涎却和另一个人在屋顶上谈天说地。”久阳子道。 “另一个人?卫华?”洛上严思前想后,久阳子口中所指应该也只有卫华了,“他们说了什么?你们可听见了?” “郁旸涎功力不低,我们并不敢靠近。但是二弟用灵眼窥探,发现主人当时的伤势太重,如果不立即疗伤,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和大哥兵分两路,他去引开郁旸涎,我将主人从客栈带出来。”常阴子道。 “我本事身死之人,体内经络血脉和普通人并不一样,郁兄即便灵术再高,也不能对一个死人做什么,你们错怪他了。”洛上严为郁旸涎开脱,然而阴阳双鱼对此显然不以为然。 “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常阴子道。 “什么?”洛上严问道。 “我在潜入房间将主人带出来的时候,经过了那个和郁旸涎在一起的人身边,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常阴子努力回忆着和卫华擦肩而过时的情景,道,“那股力量不是很强,但一定是存在的。只是经过他身边的一个瞬间,就觉得内心得到了安抚,很平和。但也只是在他身边的那会儿而已。” “卫华的身上一块雕龙玉佩。”洛上严道,“我第一次接触那块玉佩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从玉佩上传递过来的力量。确实温和,但也不是没有锋锐之处。不是因为那股力量还不是特别强烈,只怕当初卫华将玉佩交给我的时候,我体内的厄难毒就会和它产生反应了。” “雕龙玉佩?”久阳子惊道,“难道是附着了龙蛟气息的玉佩?” “这么说,龙蛟一族将要现世了?”常阴子惊喜道。 久阳子却摇头道:“龙蛟一族从不会消失,只是在力量微弱的时候将自己隐藏起来。如主人所言,那块玉佩的力量很弱,即便真的是龙蛟一族,也不见得他们就会现在出现。而且那股力量也并不见得一定是龙蛟之力,只是一块雕了龙形图案的玉佩而已。” “这也不无道理。”洛上严点头道。 “主人。”久阳子关心道,“虽然我们为您疗过伤,但还需要您自己运转内息调理才是。我和二弟为您护法,你还需要尽快恢复才是。” 洛上严此时也只是神思清明了不少,身体四肢还处在极为疲惫的状态,久阳子所言在理,他便依言先行自我疗伤,待再恢复一些体力,才能回去找郁旸涎商量古碑村之事。 第七十八章·秘密接头 洛上严根据阴阳双鱼传授的口诀,试着调动体内的血魂之力。原本气息运转平稳,洛上严以为有了这个口诀,就可以更快地掌握运用血魂之力的要领。然而真气运行过半,洛上严突然感觉到体内传来阵阵刺痛,伴随着他的强行运动,这股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最后他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折磨,他不得不立即停止运功行为。 双鱼见洛上严嘴角渗血,立即上前询问倒:“主人,你怎么了?” 洛上严对这种穿透骨髓的疼痛记忆犹新,正是厄难毒毒发时他需要承受的强烈折磨。尽管如阴阳双鱼所言,他的体内同时兼具了血魂神力和厄难毒并且两股力量互相抗衡,才让他免于难以抵挡厄难毒的毒性而早早身故。但也因为厄难毒毒性猛烈,即便是大羿血魂也无法立即将其压制甚至排出体外,而两股力量之间的彼此抵抗,更多的是防止厄难毒扩散而引发的更为不堪设想的后果。 洛上严平复了涌动的内息之后,轻轻摇头道:“我没事。有件事要劳烦你们去探查一番。” “主人请说。”久阳子道。 “古碑村存在强大结界,上次我和郁旸涎一同查探,我虽能护他进入结界,但也因此耗损太大而受了重伤。那里的结界也许和大羿封印有关,你们既然一直跟随在大羿大神身边,应该也熟悉他所设置的结界。眼下我还需要好好静养,就劳烦你们,前去查看清楚。古碑村的结界,是否与封印有所关联,这也是我这次来曲沃的目的。”洛上严恳请道。 阴阳双鱼自然不会回驳洛上严的这样的要求,但常阴子道:“探查封印我一个人就去可以了,让大哥留下来为主人疗伤吧?” “不。”洛上严回绝道,“以血魂之力尚不能完全抵挡住这封印的影响,你们二人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我留在这里疗伤,不会有问题的。” 见洛上严这样坚持,阴阳双鱼便唯有从命,当即离开了山洞,前去古碑村查探。 阴阳双鱼方才离去,洛上严也走出了山洞。行至一处较为隐蔽的树丛间,他立刻施展法术,而朱厌也听从了传讯现了身。 “阴阳双鱼还真是多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都告诉你了。”朱厌虽是摇头,嘴角却是含笑,看来好整以暇,然而笑意中有带着几分不屑。 “你将双鱼引开这么久,不就是要让他们更为迫切地寻找我,再把他们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么?”洛上严冷冷道,“你通过他们告诉我卫华带着龙蛟玉佩之事,是要我帮你除掉她?” “不光是除掉她。”朱厌道,“你不知道卫华的身份,也就不知道她持有龙蛟玉佩的意义。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龙蛟真气护佑的是谁,为了防止一切脱离计划,我不光要你解决掉卫华,还有郁旸涎。” “你怕了。”洛上严肯定道。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领主,如果让领主知道了,一样是要你解决郁旸涎的。”朱厌看似淡然镇定,那双长久以来都阴郁的眼眸中此刻更是透着浓烈的杀意,“周室衰微之初,其龙蛟之气就已经逐渐单薄,现如今还在苟延残喘,不过是列国碍于面子,不敢当真做这个犯上贼子,和龙蛟之气没有任何关联。” “现今龙蛟之气重现世间,于这乱世而言,必然将成为一股平定之气,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不只是我,就连领主,都不希望听见这个消息。你既然知道了郁旸涎究竟为谁所用,持有龙蛟玉佩的卫华又和他背后的势力有关联,不将他们除去,如何能保证计划的继续进行。要知道,因为当初郁旸涎和魏王定立的一年之约,让领主的计划,已经推迟了数月。而你跟在郁旸涎身边,并没有传回任何有用的消息。即便是身负大羿血魂,领主还是有办法置你于死地的。”朱厌的语调越发阴狠起来,就连唇边的笑意亦显得很是诡异。 体内厄难毒一日不除,对洛上严而言就是生命之危的隐患。他看着朱厌极为怪异的笑容,忍下了心中对这只上古凶兽的愤怒,道:“一个有蛟龙之气护体,一个是太虚家的高徒,真要杀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几开五星封印,对领主而言该是十分有利的事,现在要杀郁旸涎,岂不是半途……” 洛上严貌似顿开,忽然明白了朱厌的真正意图,道:“你居然为了防止龙蛟一族重现世间而放弃了领主。说到底,你的软肋,还是在龙蛟身上。” 内心对龙蛟现世的忧虑让朱厌对现今的局面有了新的顾虑,他必须防止一切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因素存在,才可以放心地在这乱世之中自由行事。而卫华身上的雕龙玉佩,即便是这样微弱的龙蛟之气,也是不容他忽视的存在,因为只要有哪怕一点龙蛟族的踪迹,就证明,新的时代格局将会因为这一上古神族的重新出现而来临。 朱厌知道世道时局的改变并不是那么容易,但只要可以推迟这种改变可能来临的时间,那么让他去改变的机会就会多一些。周室坐拥天下的数百年间,他不得不将自己隐匿在无人知晓的虚空之境中,整日忍受着周围的虚无寂寞,那样的日子实在难熬。因而当周室衰微,龙蛟一族的力量不再能够对他产生巨大影响之后,他便回到这世间,并且想要将浸透在杀伐和鲜血中的这个时代延续得再长久一些。 即便被洛上严拆穿了真实想法,朱厌依旧面无改色,甚至颇为欣赏洛上严的心思,道:“找你合作是没错的,不过风险也很大。” “我并不见得会帮你。” “你会的。”朱厌断然否决了洛上严,道,“你是魏国人,但郁旸涎身后是什么人,在邺县的时候你就已经清楚了。其实他以一年之期拖延魏王发兵,就是为了他背后的势力拖延时间。以你的心思,你会不知道这样的一年里,那边会不做些什么?到时候双方交战,死伤的,事魏国百姓,你的国人。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在大梁云来坊中,你和郁旸涎的大盘灭国棋中,你执子魏国的原因,便因为你是魏人。” 洛上严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却不能忘记自己是魏国水土养育的,即便幼年身死,再死而复生,都不能磨灭他在魏国生活的这些年月中的所见所闻。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都是他的国人,魏国大旗是他们共同的信仰,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魏国子民惨死易姓。 见洛上严颇为动情,朱厌便趁胜追击道:“魏国近来的情势,你也不是不清楚。现在魏国需要的,是一个重振士气的机会。河西的屯军已经整装待发,曲沃这里的新兵也训练得差不多了。而且还有一支死士队伍,只要破了郁旸涎和魏王之间的约定,那么这个重振旗鼓的机会就会立即到来。” 朱厌所言充满蛊惑,洛上严想起自己过去见到的那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魏国百信,不免心如刀割。 “我知道你未必舍得下郁旸涎,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他的命,还有一法可行。”朱厌试探道。 “是要废去他身上的灵术修为,让他彻底失去所有可能威胁你和领主的能力?”虽是向朱厌抛出的问题,然而洛上严已然冷峻的双眸已然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失去了灵术的郁旸涎,不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么?洛上严如今还因为厄难毒而受到领主牵制,朱厌为了阻止龙蛟一族真正重回世间必定不择手段,一旦郁旸涎再没有能力与他们抗衡,也就意味着洛上严也失去了这个资格。到时候作为一枚弃子,洛上严的命运甚至比郁旸涎更要凄惨。 自私自利的上古凶兽本想通过各种说辞作为诱惑洛上严的借口,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玄袍少年冷若冰霜更是尖锐无比的目光,朱厌的内心竟莫名生出一丝惧怕来。心头犹如被狠狠打击的感受,让他明确感受到了来自郁旸涎心底的怒意。纵使他现在有着高于洛上严的法力,但将来的事,谁都谁不准,更何况大羿血魂的力量,他从来都不敢小觑。 “只要郁旸涎没有办法再为旁人出力,你若能拿下这一功,将来事成,领主自然会为你解除厄难毒,到时候你重获自由,郁旸涎也保住了性命,你就带着他远走高飞,岂不是两全其美?”朱厌依旧不放弃道。 洛上严对主演的意图一清二楚,然而领主的目的却和朱厌并不相同。他隐约感觉到领主从来都是有针对性地在做着某一件事,哪怕是接触大羿封印,也是为了他那个一直都未曾放弃的目的而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计划。但那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参透,也因此,他始终顾忌着领主的存在而没有完完全全和朱厌达成合作。 “你和领主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与虎谋皮的事,总要为自己留下退路。郁旸涎的事,我自己有分寸,眼下你最好将曲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才好想想下面怎么做。毕竟你也是不希望只是让领主如愿以偿地解开封印吧?否则你也不用让阴阳双鱼重新回到大羿血魂的身边了。”洛上严道。 虽是各有心思的合作关系,朱厌并不觉得曲沃的事有什么好对洛上严隐瞒的,因此就将许南音、甘绍平以及古碑村新兵营和结界的事都和洛上严说了清楚。而洛上严此时才知道,古碑村结界果真和大羿血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七十九章·酒意正浓 郁旸涎追踪阴阳双鱼的气息一路而至古碑村却被双鱼发现。双鱼因为洛上严之事而对郁旸涎颇有成见,便要动手。 “二位,我只为洛兄而来,别无他意。”郁旸涎道。 “主人因你受伤,你却置他不顾,现在又说为主人而来,谁会相信。”常阴子责怪道。 “洛兄身体异于常人,并非我不想救治……” 常阴子却根本不理会郁旸涎的辩解,当即打断道:“我们已将主人安置在安全之处,你就不用再假好心地找他了。” 阴阳双鱼到底是上古灵兽,加之这里又离古碑村不远,倘若双方交手而惊动了封印的主人,反而会坏事。但如果阴阳双鱼有意隐藏洛上严的行踪,一时半刻他也无法找到那玄袍少年的下落,如何能不焦急? 正当三人僵持,洛上严却突然出现。 尽管玄袍少年的面色依旧欠佳,但看见他已能自由行走并看来没有大碍,郁旸涎的一颗心终究是安定了不少。如今见洛上严正朝自己走来,他不由欣喜道:“洛兄,你没事了?” 洛上严示意阴阳双鱼暂且退下,自己则同郁旸涎简单交代了被双鱼带走后的情况,并且表示愿意和郁旸涎一同回去。 双鱼纵使并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 郁旸涎独自出门寻找洛上严,卫华则在客栈中等候。终于见那白衣少年回来,并且还将洛上严一起带了回来,她也十分高兴。然而见这两个少年都面色凝重,她即刻收敛了笑意,只是未免太过尴尬,她只好勉强笑道:“既然洛兄没事回来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好好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郁旸涎自然不想拂了卫华的一片好意,点头答应了下来。洛上严见郁旸涎已经应允,便也就此同意,阴阳双鱼见状只好附和了洛上严的意见。 卫华亲自张罗的一桌酒菜,然而因为座上人的各怀心事而吃得味同嚼蜡。她的目光不时在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游移,尽管内心牵挂着某些局势,却也时刻关心着郁、洛二人之间的关系——出于朋友之义,她希望这两名少年能够彼此相安。 常阴子因为受不了席间的气氛而率先借口离开,久阳子便以前去看望之名也随之离席。卫华心道此时正是给郁旸涎和洛上严独处的机会,便也找了理由离去。 洛上严仍旧想着朱厌和自己说过的话,他的立场和郁旸涎的立场,究竟是不是会在最后站在对立面。面对这个和自己一路走来的少年,他又多少从未有过的心情因郁旸涎而心绪波动,他自己清楚万分。这种感受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相信郁旸涎也心知肚明。 “郁兄……”斟酌再三之后,洛上严终于启唇。他见郁旸涎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袖中的手不由握紧,斟酌着接下去的话要怎样说。 自从在古碑村外见到洛上严时,郁旸涎就知道这玄袍少年满腹心事,而且不见得是能和自己说的。毕竟洛上严的身上始终藏着没有公之于众的秘密,在两人这么久的相处中,洛上严没有极力掩藏,也不代表他会和盘托出。 而洛上严此时犹豫纠结的模样又令郁旸涎有些困惑,他不禁开始猜测是不是洛上严想要和自己坦白些什么,即便不是一五一十地将他的秘密全部说出来,至少能告诉他一些别的,也好让他更多地参与到他的生命中。 一个欲言又止,一个安静等候,灯火照在两人之间,被透窗而入的风吹得有些扑朔,也就在两人脸上留下了明明灭灭的影子。 “郁兄……不然我们放弃追查五星封印的事吧。”良久沉默之后,洛上严这样说道,他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和郁旸涎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他察觉到郁旸涎眼中瞬间涌起的惊讶之情时,他的内心显然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但再三斟酌之下,他觉得这条路,是最风险最小的,当然也应该是会被郁旸涎回绝的。 不出洛上严的预料,郁旸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即便只是摇头。 这种早在意料中的情形,洛上严根本不觉得意外,也就无所谓追问郁旸涎坚持下去的原因,毕竟这个白衣少年的心中有着天下苍生,也意志坚定。 “给我一个你要放弃的理由。”郁旸涎眼眸沉沉地问道。 洛上严垂眼多时,最后将杯中就一饮而尽,道:“累了。” 郁旸涎静默相待,等着郁旸涎继续说下去。 “被阴阳双鱼带走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和我说了一些事。我忽然觉体内的大羿血魂根本就是一种负累,当初的死而复生对我而言也并不是好事,若说唯一幸运的,就是遇见你。”洛上严终于再一次抬眼去看郁旸涎,见白衣少年似是有些意外,他却更坚定道,“第四个封印至今没有明确下落,前面三次死里逃生,我真的有些累了。” 洛上严所言也不无道理,毕竟和上古凶兽斗法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之前他一意孤行地要追查大羿五星之事,洛上严倾力相助,他并未仔细地了解过这个少年内心的想法。即便两个人一路扶持再互相猜疑地从大梁来到了曲沃,他也没有认真地听过出了追查风影之外的洛上严的想法。 “从桂陵到曲沃,随着封印被破坏,封印的力量也一直在减弱,封豚、九婴、修蛇,他们的危险越来越大,这次古碑村的封印一直都没有切实下落,我用大羿血魂与之抗衡还受了伤,我不敢想象更严重的后果发生,尤其是关于你的。”洛上严为自己倒了酒,向郁旸涎敬道,“郁兄,我如今已全意恳请,请你考虑收手之事。” 郁旸涎却将酒杯推开道:“这杯酒我不能喝。”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洛上严急切道。 “受人之托,我必须尽我所能去完成,否则于心不安,也对不起先师从小的教导。”郁旸涎道,“我知道此路凶险,洛兄本就无需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也不想再看见洛兄有什么危险……” 郁旸涎此时举杯道:“不如以此酒送洛兄,你以为如何?” 见郁旸涎正要饮酒,洛上严即刻出手阻拦,道:“救命之恩?” “还有感佩之情。”郁旸涎见洛上严强势地阻止自己饮下这杯“送行酒”,他便将酒放下,道,“我来魏国的目的将要达成,眼下我所做的就是有感于曾经所见所闻。洛兄只当我偏执,明知前路艰难,亦不肯就此放弃,也不想再拖累旁人。” 洛上严忽然拍案道:“我是旁人?” 一起出生入死这么久,郁旸涎用旁人二字描述自己,洛上严一时激动便没有克制住情绪,和郁旸涎四目相对多时,他恼得将自己和郁旸涎的酒都一饮而尽却仍觉得不痛快,就要直接拿酒壶喝。 郁旸涎见状立即阻止,洛上严却将酒坛趁势推去他面前。 知道洛上严心中郁结,郁旸涎却无法宽慰,想来正如卫华所言,一切明日再谈,今夜就与这生死之交、倾心之人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晚,明日是天涯一方还是继续同行,都等到时候再说吧。 郁旸涎正要饮酒,却被洛上严阻拦,他不禁问道:“怎么?” “你日常少饮酒,你我各一杯未必公平,这样,你喝一杯,我喝三杯。如此交替,看谁先醉。”洛上严道。 虽然洛上严所说是实情,但郁旸涎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斤斤计较,却也觉得这玄袍少年细心体贴,虽答应了下来,就这样和洛上严拼起了酒。 推杯换盏不多时,郁旸涎便不胜酒力地醉了,洛上严看着此时安静地趴在桌上睡去的少年,眉宇间那微醺的神情逐渐消失,眼眸中尽是纠结难舍的情绪,一直默然注视着郁旸涎。 将郁旸涎灌醉只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长夜漫漫,他不想独自一人,却又不想和郁旸涎相对无言,就借此将两人置于一醉一醒的环境中。自然,看着酒醉不省人事的郁旸涎,朱厌的那些话又开始在洛上严耳畔浮现,他原本只是复杂难解的目光中不由透出了杀机。 如果将来要互相残杀,他未必下不去手,然而他却已经能够预估到,因为演变得更加深切的对郁旸涎的感情会令他在下手的同时也在自我伤害,那样的痛苦比现在了结了郁旸涎要折磨恶人千万倍,因此长痛不如短痛。 掌中因为杀意而聚拢起来的气息让台上的灯火跳动地更加强烈,然而即便是这样扑朔的灯光也没有对喝醉的郁旸涎起到任何作用,他依旧安静地趴在桌上,纹丝不动。 已经靠近郁旸涎后颅的手开始颤抖,洛上严迟疑着始终都没有下手,那些和郁旸涎在一起的时光不由自主地在眼前浮现,这个少年的一颦一笑都犹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那些两人共同面对死亡却又幸运地逃出生天的时刻,让洛上严这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落下的一掌变得如此艰难。 郁旸涎将来必定会成为自己的阻碍,领主也不会容忍他的存在,甚至他会成为领主威胁自己的理由,只因为有些心绪已深埋心间,不可拔出。与其因为郁旸涎而受制于人,不如他先行将这根软肋剔除。 洛上严一掌未落,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便让洛上严立即收回了手。他的紧张因为卫华的进入而达到了顶峰,就连往日苍白的面颊也因此而有些发红。为了掩藏自己的失态,他向卫华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立即离开。 卫华见洛上严行色匆匆以为出了什么事,目送那少年离去之后,她正要回头去唤郁旸涎,却发现那本来趴在桌上的少年已经自行坐了起来,身上虽然有些酒气,但从他的神情看来显然十分清醒,甚至因为那拧结的眉头而显得有些骇人。 “灵阳君?”卫华试探地叫了一声。 郁旸涎仍旧盯着洛上严离去的方向,那扇房门因为他走得太急促而没有关上。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郁旸涎才问卫华道:“什么事?” “那边传讯过来了。”卫华一面说一面将字条递给郁旸涎道,“他还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所以只是问了我现在曲沃的情况。” 看过字条上的内容之后,郁旸涎道:“回信还是你写吧,今夜就发出去,我有些累,想歇一歇。” 卫华不知郁、洛二人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郁旸涎这样说,她也不推辞,这就回房去写回信。 郁旸涎又在屋里静坐了片刻,这才施展了灵术,向大梁发出了一封灵讯传书。 第八十章·心有隔膜 裴陆予在接到郁旸涎传讯后的第三日终于传回了讯息,而这一次,洛上严并不在场,郁旸涎的身边只有卫华。 虽然知道郁旸涎身怀灵术,并且觉得很是神奇,但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灵术,卫华还是觉得新奇,但见郁旸涎神情凝重,水镜另一面的裴陆予和班及幼脸色也不大好,她便安心在一旁待着,并不说话。 “郁师弟实在抱歉,因为我的身体之故,及幼一直在悉心照顾我,之前你就传回的灵讯一直没能立即着手追查,拖延了这次查找封印的结果。”裴陆予满脸歉意道。 “大梁的封印已经岌岌可危,你也是为了暂时镇压四逸的煞气而受了伤,本该我说谢谢的。”郁旸涎见裴陆予困惑的目光停留在卫华的身上,他便借口拉回裴陆予的视线,道,“现在是有结果了么?” 裴陆予定了定心神,道:“根据郁师弟的描述,我和及幼查阅过相关宗卷之后,大约可以断定曲沃的结界和大风有关。” 见郁旸涎依似在出神,裴陆予本想唤那白衣少年,然而身边的班及幼却暗中拦住了他,并且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便继续道:“书载大风被大羿斩杀于青丘……” 郁旸涎不解道:“大风又是何凶兽?” “大风本与孔雀同宗,但因其生性凶悍,不服天地,不理正邪,随心所欲,后酿出大祸,被大羿所斩杀。大风身体巨大,双翅如果展开能遮住半边天,倘若扇动双翅则会刮起飓风,树木连根而起,房屋就此坍塌,甚至于高山倾断。”裴陆予道,“大风本身灵术法力并不高,全赖其一双遮天翅膀。” “如此说来……”郁旸有所推断,却见裴陆予似是不太舒服,遂好心问道,“裴师兄,你的伤当真不要紧么?” 裴陆予正要开口,倒是班及幼抢在他前头道:“有些要紧……” 郁旸涎见裴陆予立即拦着班及幼继续说话,他由此紧张道:“是不是大梁那边有情况?” 裴陆予原本和班及幼僵持不下,然而见郁旸涎此时正在水镜中逼问自己,他才不得不松口道:“大梁的封印似乎又松动了不少。这段时间从北郊那边传来的异动越来越明显,大梁城中的凶煞之气也越发严重,好几次我和那股气息短暂交锋,对方法力太过强,如果不是受到封印限制,只怕我已经丢了性命。” 郁旸涎皱眉沉思良久,稍后才道:“立刻通知靳师弟,让他将张子妥善安置之后就立即去大梁援助你。是我疏忽,还劳烦裴师兄带伤为我寻找大风的讯息。” 班及幼早先就和裴陆予沟通过,见此时裴陆予连咳不止,说话也有些困难,他便命家奴将裴陆予扶出去,有他代为和郁旸涎交代大梁的情况。 “不是我有心偏袒陆予,确实是这段时间他为了封印的事耗费了太多心神。恕我直言相问,如今五星封印的事,郁兄究竟有多少把握,在解开之后,可以对付得了封印内可能存在的凶兽?”班及幼郑重其事地问道,见郁旸涎也颇是为难的模样,他不由叹道,“我知道这种事急不得,此次为郁兄寻找大风相关讯息也不甚顺利,但还有一些新的线索,或许对你们探查封印真相有所帮助。” 郁旸涎当即全神贯注地听班及幼继续说下去。 “《博物通天考》中记载,大风虽然生性残暴凶戾,却也不是不通道理。大风曾和大羿几度交手,青丘一战之前,它已和大羿在此处斗过法,并且受了重伤,却在后来被契俞大神所救。大风受到契俞大神的感化,本已收敛了其凶残的性格,奈何一旦提及大羿,大风心头就有仇恨之火难灭,加之契俞和大羿略有薄交,偶尔听契俞提起大羿,大风不忍便就此出走。”班及幼道,“这本书是玄天子师傅送来的,说是世间孤本,流传至今,一直被太虚家收藏,其中所写虽是上古之事,还是太虚家先人转译的上古文字,若要追究根源,还是有不少可信之处的。” “就这些?” “上古大神中,有一个叫贰负的,还有一个叫危的,通天考中说,大风受他二人煽动才最终和契俞反目,契俞大神后离奇死亡,金身不知所终。大风则在契俞死后的百年内被大羿斩杀在青丘,至于贰负和危,则因触犯天理道训,被拴在西方疏属山顶上的一棵大树上,直至死去。”班及幼道,“青丘的所在地实难考证,我也只是根据你所说的结界覆天来猜测,在曲沃的也许是大风。若要一探究竟,还需要和与大风有关之物才行。” 郁旸涎对此深表同意,道:“契俞、贰负和危都已经在上古时就身死,如今洛兄身怀大羿血脉,当真要探查,看来必定要去找洛兄相助了。” 班及幼一刻玲珑心思,早就看出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出现了问题,否则今天也不会是卫华和郁旸涎一起出现在水镜中。 “如果这件事需要依靠洛兄出手,郁兄不如找他商量商量,毕竟你们二人一路探查封印至今,又都是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彼此帮助,也对探查一事的帮助大一些。”班及幼道。 班及幼一席话无意中伤卫华,然而因为多年来的不得志,终究是触碰到了卫华内心的敏感之处。然而尽管内心有所不痛快,她却还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听着郁旸涎和班及幼接下去的对话。 因为洛上严欲对自己下杀手之心已被郁旸涎察觉,他才没有找洛上严一起参与这次的谈话。但班及幼给出的结果终究还是绕去了洛上严身上,而大梁的封印显然也不能再拖,那么找洛上严就是最快的方法。 和班及幼/交流过信息之后,郁旸涎决定去找洛上严适当说明这次的情况。然而他才转过身,就发现了正在出神的卫华,便问道:“怎么了?” 卫华却摇头道:“没事。你要去找洛兄么?” 郁旸涎默认,却还是走到卫华面前关心道:“是不是毓泉君刚才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卫华勉强笑了笑,道:“有一点,不过我相信以后这种局面会改变的。谢谢你让我跟来,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但感觉很危险的样子。” “哪次不是以命相搏?知道危险,你还不赶紧回去?”郁旸涎反问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的安危,但是你别忘记了,我有这个。”卫华取出玉佩道,“有它保护我,你真的不用担心。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你去找洛兄,和他将大风的事说清楚,赶紧确定下来,你们才好有下一步的行动。否则这样滞留曲沃,也不是办法。” 卫华所言在理,他便就要去找洛上严。然而他才打开房门,却见洛上严正从自己房中出来,三人这样见面,不免有些尴尬,尤其洛上严的神情中还带着些气恼的意思。 卫华见状立即打圆场道:“洛兄,灵阳君正好有时要与你相商。” 洛上严只是无声看着卫华匆匆离去的背影,眼角瞥见郁旸涎又转身进了房间,他迟疑片刻才提步跟了进去。 待郁旸涎将和班及幼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洛上严之后,屋内陷入了沉默。 根据上次和古碑村结界交锋的结果来看,若当真要探查到其中真相,则不仅仅是进入结界内部,而是深入结界中心,这势必会消耗洛上严不少的心神和体力,甚至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即便洛上严不能为尽信之友,郁旸涎也不忍心看着洛上严伤上加伤。 “我的伤还没痊愈,如果要再次催动大羿血魂,且让我休养两日吧。”洛上严的言语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僵持,面对郁旸涎复杂的眼光,他却显得坦然了不少,眉宇之间也流露出宽慰的神情,道,“我会让阴阳双鱼为我护法,这比我之前独自行动安全一些。” 郁旸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看着洛上严此刻平静的眼波,试图从这双看来平平无奇的眼眸中探查出什么来,然而洛上严犹如死水的终究掩藏了如今的心境。 郁旸涎为此有些失落,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洛兄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洛上严起身道:“只是几步路的距离,郁兄不用送了。” 郁旸涎却打开了门,执意要送的样子,却没有去看洛上严一眼。 行至门槛处,洛上严停下脚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问郁旸涎道:“卫华在郁兄心中,是怎样的位置?” “倾力相互之。” “这世上,可有不适你倾力相互之人?” “还有舍命相陪之人。” 洛上严眼波微动,却仍旧没有去看郁旸涎,问道:“如何才能令郁兄舍命相陪?” “此人已在,洛兄大可自问。”郁旸涎抬手道,“回去好好调养吧。” 郁旸涎的语速比平日快了一些,显然是有些窘迫的意思,洛上严闻之轻笑,笑声中却不见得有多少欣喜,更是透着苦涩之意。他此时才将目光落在郁旸涎身上,注视着身边这垂眼的白衣少年,不知郁旸涎说这话时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 良久之后,洛上严怅然道:“我知道了,不过是以命抵命,我也不稀罕。” 见洛上严大步而去,房门哐当一声就此关上,郁旸涎的欲言又止被躲在暗处的卫华看得一清二楚。她这才上前道:“既然想要解释,为什么不说呢?” 郁旸涎摇头道:“算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与他共赴危险,我们都能全身而退。” 郁、洛二人之间隔膜不消,卫华也心中焦急,尽管知道洛上严别有用心,但郁旸涎为何情绪低落,她自然一清二楚。事情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也无法说清。如今郁旸涎也回了房,她也只能就此离去。 第八十一章·以色图之 洛上严养伤的时日中,郁旸涎依旧试图寻找到其他可以进入古碑村结界的办法,卫华提出可以暗中跟踪许南音或是甘绍平,他们身上应该会有线索。而卫华打探的消息中显示,许南音极好男色,不仅和甘绍平有染,在曲沃城中还有好几个姘夫。 郁旸涎曾在揭露骨女惠宓一案中通过幻形之术易容成宫女,因此在选定了许南音的其中一个姘夫徐以图作为目标之后,卫华便设计将徐以图引开,郁旸涎假扮做徐以图的模样和许南音见面。 约定时间还未至,许南音便早早来到了徐以图家中。见到分别多日的情郎,许南音立即扑了上去,却不想往日都迎合自己的徐以图今日居然抽身躲开了自己的拥抱,她虽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是徐以图被冷落了几日,心里不高兴,和自己生气之故。 “徐郎。”许南音娇滴滴唤道,并且轻移莲步靠近过去,道,“徐郎,是我啊,阿音。” 面对惠宓时,尚且有身份之别,没有太过亲密,如今许南音就是要往自己身上粘,令郁旸涎万分不自在。眼见许南音的手来回碰了自己手背几下,稍后就要握上来,郁旸涎立即再退开一步,道:“阿音,且慢。” 面对今日这般看来羞涩的徐以图,许南音内心不禁多了几分新奇,想来是这情郎想出的新招数,欲迎还拒,倒是激发了几分几日不见的迫切心情。她一面笑盈盈地站在原地先不动手,一面问道:“徐郎,你要我慢什么?” 既是计划,郁旸涎哪怕并不想和许南音有太多接触却不得不继续,然而要他软玉温香抱在怀里是万万不能够的,快速将周围扫视一遍之后,郁旸涎伸手道:“阿音不如先坐下,我们慢慢说话。” 许南音想要看看郁旸涎究竟还有什么招数,便依言入座。在见到郁旸涎竟不和自己同席时,她立即娇嗔道:“前些日子我的手受了伤,使不出力气,倒不了酒了。” 郁旸涎硬着头皮坐去了许南音身边,见许南音的目光在自己和酒壶之间流转,他便明白了其中意思,伸手要去倒酒。 然而郁旸涎的手还未触到酒壶就忽然被许南音抓住,尽管早有准备,但面对这样大胆的许南音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而下一刻,那眼角眉梢尽是风韵的美妇就已经靠了过来,半个身子贴在了他的身上。 往日不论是甘绍平还是其他姘夫都对自己温柔无限,现在郁旸涎着呆若木鸡的表现倒是令许南音觉得好不新奇。她便再往郁旸涎身上靠了一些,伸手勾住郁旸涎的脖子,道:“徐郎今日有些古怪。” 那尾音上扬,娇俏中带着一丝戏谑,许南音媚眼如丝地看着郁旸涎,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便想要凑上去亲一口。 郁旸涎从不近女色,今日被许南音这样抱着已是过了界,如今又要被这美妇强吻,他只想立即推开。然而计划才刚刚开始,他不得不压制住内心掀起的厌恶狂澜,立刻拿起空酒杯挡在许南音唇前,道:“我为阿音倒酒,阿音喝不喝?” 这般套路许南音还真是从未遇过,便就着这个姿势道:“徐郎喂我?” 许南音一张娇俏的脸在郁旸涎胸口蹭了几下,换做旁人大约早就沦陷在这般柔媚诱惑之中,但郁旸涎此刻只想和许南音保持距离,丝毫不为所动,道:“我来倒酒,你退开一些。” 许南音又顿了一会儿才起身,待郁旸涎将酒递给自己,她却坐着不动了,只是盯着郁旸涎,意思已然明了。 郁旸涎自然不会依照许南音的意思去做,仍旧拖着酒杯道:“阿音多日未来看我,是遇见急事了?” 许南音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愁色,从郁旸涎手中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再靠去了郁旸涎怀中,哀叹道:“徐郎解我心意,可是被那个甘绍平烦死了。” 郁旸涎一听便打起了精神,道:“他做了什么?” “你也知道我手里有桩要紧的事在办,和甘绍平有莫大关系,他便一直催我尽快办完,可这种事哪里是我说完就完的。”许南音攀上郁旸涎肩头靠着,指尖在他脸上轻轻划动,一副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在这件事就快结束了,到时候,我就不用看见甘绍平那个莽夫了,你不知道,他每次都……” 郁旸涎并不明白许南音戛然而止的意思,便一直看着她。而许南音则以为郁旸涎是在吃醋,便笑道:“还是徐郎温柔,我就喜欢徐郎。” 眼见许南音又缠上了自己,郁旸涎无法直接阻止,便只好借口拖延道:“他既然向你询问,看来在这件事上,还是你的责权大于他。堂堂曲沃守将,也在你手中,阿音真是厉害。” 被情郎这样夸奖,许南音自然高兴,见郁旸涎又给自己斟酒,她便爽快地一连喝了三杯,道:“那是自然,我有甘绍平没有的宝贝,现在还和他和和气气,也不过是因为他还是曲沃守将,有些关系还要他为我打点,不然我才不要和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在一块呢。我喜欢徐郎这样俊俏温柔的男子。” 许南音作势就要亲上来,郁旸涎当即错开,佯装将她抱住。许南音没有得逞,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被这样抱了满怀她也就气消了,道:“徐郎不想亲我?” “还想……多抱……抱你……”郁旸涎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这句话却听见许南音笑了出来,他也知自己此刻有多窘迫,无奈还是要继续,道,“阿音既然说喜欢我,是不是有些事就不应该瞒着我?” 许南音枕在郁旸涎肩头,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是认同这话,还是反问。 “甘绍平是曲沃守将,手底下都是上阵杀敌的真将士,你一个弱女子,要跟他们打交道,我总是担心的。”郁旸涎定了定神,继续道,“如今甘绍平等同于屈居你下,他们带兵打仗的,少不得有几分军人傲骨,我是怕等这件事过去了,甘绍平心里不舒坦,还要找你的不痛快,那可如何是好?” “他想找我的不痛快?”许南音盯着郁旸涎问道。 此时的许南音看来严肃了许多,看着自己的目光亦让郁旸涎分辨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未免露出的破绽太多,他便低下头道:“是我失言了。” 许南音看郁旸涎服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粉拳轻轻捶在郁旸涎胸口,道:“我在床/上将他伺候得那么好,他找我不痛快做什么?再说,只有我不高兴了拿她的不是,他要动我,想得太美。” “阿音竟如此厉害?”郁旸涎又给许南音倒了几杯酒当作助兴。 许南音多时没听人这样奉承自己,再有这些酒水入肚,面对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情郎,整个人便有些飘飘然了,道:“我有高人相助,又有宝物傍身,手中实际的职权可是比甘绍平大得多。” “总听你说起宝物,究竟是什么宝物?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一睹这宝物的真相?”郁旸涎问道。 许南音笑吟吟地注视着郁旸涎,一只手却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前带。郁旸涎想要阻止接下去极大可能会发生的亲密举动,然而为了不功亏一篑,他只有忍着。当指尖触及许南音腰间时,他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仍是克制着没有这样做。 许南音见郁旸涎这羞涩紧张的神情,内心早就笑得不能自已,终于再也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并且在一起扑入郁旸涎怀里,道:“徐郎这样子真有意思。” “莫要取笑我了。” 许南音又笑了几声,才从腰间取出一件东西。 郁旸涎定睛去看,只见许南音手中捏着一根羽毛,看来平平无奇,但只是从看见它的第一刻起,他就感受到了这根羽毛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见郁旸涎对这根羽毛十分关注,许南音故意嗔怪道:“徐郎见了宝物,都不看我了。” 郁旸涎无奈之下伸出手臂将许南音搂在怀中,安慰道:“我听你说这宝物,以为是什么稀罕物,现在看来就是一根普通羽毛,能有多大能耐?” “这根羽毛自然是宝物,你感受不到它的神奇是因为你没有亲眼看见。”许南音将羽毛轻轻插在郁旸涎衣襟处,道,“你仔细看。” 郁旸涎本是身怀灵术之人,对灵力感应十分敏锐,未免被羽毛上附着的煞气所伤,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进行接触。待他拿起羽毛之后,果真觉得有一股十分强势的力量透过指尖进入身体。他暗中运功克制住这股力量,并且注意到这根羽毛上的每一根细绒其实都犹如利针一般,并不似普通羽毛的柔软。 郁旸涎还未看完,许南音就将羽毛夺了回去,并且直接插在腰间,身体如若无骨地靠着郁旸涎道:“徐郎还要看的话,就自己来拿吧。” 郁旸涎确实还想尽可能仔细地观察那根羽毛,但要他就这样对许南音下手实在太为难他了。而如今许南音有这羽毛护体,不见得会接受灵术控制,郁旸涎要如何脱身,这便成了头等难事。 见郁旸涎没有动作,许南音便再度掌握了主导权。她在郁旸涎身上来回轻蹭着,一双手自然也没有停止过在郁旸涎身上探寻什么。 本该看来郎情妾意的画面,却因为郁旸涎已经僵硬的身体而看来有些尴尬。 许南音只道这是徐以图和自己之间的情趣,便更是难以自持地调戏着郁旸涎。 第八十二章·殊途同归 温酒美人,良辰美景,屋内一片春光旖旎,许南音早就沉醉其中,在郁旸涎怀里忍不住地来回轻蹭,见郁旸涎有意无意地拦着自己,她的兴致却像是更浓了一般,又向郁旸涎扑去,竟就这样将郁旸涎扑在了地上。 “徐郎……”许南音娇声呢喃着情郎的名字,手已经摸上了郁旸涎的脸。 虽然已经见到了那根羽毛,但郁旸涎依旧无法确定许南音是否和当初的白浣霜一样是大风的宿体,因此不敢贸然使用灵术将其制服。但面对着许南音越发肆无忌惮的动作,他的推拒反而成为了一种欲迎还拒的假象,让许南音越来越情意深浓,眼见着红唇就要贴了上来。 虽是化作了徐以图的模样,郁旸涎却到底不能因此而真的献身,倘若真到无可奈何之际,哪怕打草惊蛇,他也不得不出手阻止许南音越轨的举动。 许南音轻轻托着郁旸涎的脸颊,醉眼迷蒙着就要凑上去,只觉得体内正有某种力量伴随着和郁旸涎逐渐拉近的距离而被唤醒,弄得她浑身燥热无比。 郁旸涎已经做好了将要出手的准备,却不料有一道身影飞速从窗外蹿了进来,不等他反应,许南音已然被打晕了趴在自己身上,而那身影也在眨眼之间又飞身去了窗外。 郁旸涎本欲去追,却还是有所迟疑。 卫华此时进入房中,见郁旸涎犹豫着正要做什么,便问道:“灵阳君,怎么了?” 郁旸涎见卫华进来便似解了燃眉之急,道:“东西就在她腰间,劳烦取出。” 知道郁旸涎是顾及男女有别,卫华不知为何笑了笑,这就上前从许南音腰间取出那枚羽毛,惊道:“这羽毛真特别。” 郁旸涎出指一点,羽毛便从卫华手中飘浮去了空中。 卫华注意到在白衣少年的灵术控制之下,郁旸涎和羽毛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缕细长的白色光束,并且有指向地汇聚在郁旸涎掌心。待白光消失,羽毛又重新落回到卫华手中,她会了意,遂将羽毛放回许南音腰间。 之后卫华和郁旸涎将徐以图和许南音安置好,便就此回了客栈。 才至客栈,郁旸涎便遭到了阴阳双鱼的质问:“主人去哪里了?” 因为并没有将找许南音的计划告诉洛上严,因此突然见阴阳双鱼这样问自己,郁旸涎便显得一头雾水。 “我分明看见主人是跟着你离开客栈的,现在你回来了,主人却下落不明。”常阴子气愤道。 “他跟着我出了客栈?”郁旸涎此时才能大概断定在徐以图住处出现的那道黑影应该就是洛上严,但为何那玄袍少年至今未归。 “这两天你们鬼鬼祟祟的,背着主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常阴子指责道,“你不是和主人一起从大梁过来的么?说是什么出生入死的交情么?怎么现在就把主人撇下不管了?” 久阳子见郁旸涎的脸色已是不好,便制止常阴子道:“别说了。” 常阴子正要反驳就见洛上严踏入了客栈,然而那玄袍少年的脸色比往日更要苍白不少,他便立刻迎上去道:“主人,你怎么了?” 洛上严摇头,再抬眼看了看郁旸涎,同久阳子道:“你们进来替我护法。” 阴阳双鱼当即跟随洛上严回了房。 待卫华和郁旸涎回到房中,她不禁抱怨道:“那个孩子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些,我们出门的时候可不是和洛兄一起的,他回来得晚了,怎么就怪到了你头上?” 郁旸涎始终蹙着眉,让本就凝滞的气氛更添了一丝紧张。 “灵阳君?”卫华坐下,方才出了一通气,此时她也冷静下来,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洛兄?” 郁旸涎微微点了点头,不知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给与了卫华肯定的回答。 稍等了一些时候,郁旸涎打开了水镜,找到了身在大梁的裴陆予。 郁旸涎将从那枚羽毛处取来的气息重新汇聚,并且在水镜之前幻化出整枚羽毛的样子,裴陆予看过之后,道:“根据《博物通天考》中所描述的,大风的羽毛确实根根如刺,锋锐无比。” 当是时,房门突然被推开,郁旸涎和卫华望去时只见久阳子站在门口。 “是不是洛兄出事了?”卫华问道。 久阳子却一直盯着悬浮在水镜之前的那枚幻化出来的羽毛,道:“这枚羽毛从何得来?” 郁旸涎随即轻拂袖,羽毛便到了久阳子面前。 久阳子合上双眼,在感受过残留在羽毛上的气息之后,道:“至凶煞气,是大风,又不仅仅是大风。” “此话何解?”郁旸涎亟亟问道,但见久阳子转身离开,他明白其中之意,虽带着卫华和水镜去了洛上严的房中。 郁旸涎进门时,特意看了看洛上严,见他气色稍有恢复,这才放了心,和卫华一道落座,并打开水镜,再放出那枚羽毛残影。 “这是我从许南音随身的宝物上提取的一点气息,所幻化出的样子,也正是那枚羽毛的模样。”郁旸涎道。 常阴子早在郁旸涎取出那枚羽毛时,就在洛上严身前设下一道屏障,道:“这羽毛上的凶煞之气很盛,但并不纯粹,至少应该是两只凶兽的气息。” “两只?”水镜中的裴陆予惊讶道,“一只凶兽就已经很难应付,如果是两只,那岂不是……” “大风一定在曲沃,但是另一只凶兽不见得就在这里。”郁旸涎此言一出立刻引来的一片关注,他却将目光落在洛上严身上,直视那玄袍少年道,“大风凭借其双翼震撼天地,如今古碑村的结界应该就是他所设,但大风至今并未摆脱封印束缚,也只能以其虚无之力在天地之间借力行走。我们之前遇见的凶兽,属修蛇借宿体行动最为厉害,如今大风可以设置结界,更不容小觑,但根据双鱼所言,这个结界的设立,应该是因为另有高人相助。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个高人,应该就是这羽毛上另一股气息的主人。” 郁旸涎看似在分析现状,但他注视着洛上严的目光更像是一种逼视,带着浓重的审问意味。 洛上严的回应毫无避讳之意,看来波澜不惊的眉宇,没有任何变化的眼波,将他内心正在快速运转的思绪完全掩藏了起来。而在这期间,他瞟了一眼水镜中的裴陆予,见这太虚家弟子伤后未愈的模样,他心里便有了一些猜测。 “大风被主人的封印镇压,可以有部分魂体挣脱已是非常艰难之事,如果还可以在人间设立结界,那就证明封印已经岌岌可危,如果那个相助之人的力量再强大一些,也许封印会就此被破坏。”久阳子忧心忡忡道。 “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找到封印所在,在大风还没有完全脱离封印牵制,魂体和本体没有合一之时将其消灭。”裴陆予补充道,“但是你们找了这么久,并没有关于封印所在地的线索,这就很棘手了。” “就算可以挣脱封印,大风也不能离开封印太远的距离,更何况还要有维持封印的力量,这其中的消耗只怕并不是它一个还受制于封印的凶兽所能提供的。”常阴子道。 “如果以距离的远近来衡量大风力量的强弱,那么越是靠近封印,它的力量也就越强大。维持结界的力量大部分也应该来自于大风自身,也就是说,结界所在之处,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封印所在。”郁旸涎道。 “古碑村真是个神奇所在。”洛上严幽幽开口叹了一句。 阴阳双鱼见洛上严使了眼色,便悄然退了出去。卫华见状,看了看郁旸涎,也跟着出去了。裴陆予感觉到郁、洛二人该是有事相商,遂自己关闭了水镜。至此,屋内就剩下了郁旸涎和洛上严二人独处。 郁旸涎走至床边,朝洛上严致谢道:“洛兄出手解围,多谢了。” “我悄然跟着你,你不怪我?”洛上严略显挑衅问道。 “怪。”郁旸涎正色道,“但眼下有比责怪洛兄更要紧的事,衡量之下,这你跟踪我,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洛上严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道:“郁兄有什么想问的?” 郁旸涎突然出手,虽遭洛上严抵抗,他却还是强行扣住了玄袍少年的手腕。观察过脉络之后,他眉头紧皱,道:“隐藏得真好,你体内的厄难毒根本没有解。” 眼前白衣少年眼中的苛责别样浓烈,他显然还很愤怒,但这些情绪却都压制在他一贯的冷静自持之下,也就让他的神情看来格外冷厉。 洛上严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又或者,这件事本就不用解释。 “你我之间都有二心,互相利用,互相扶助,这也无可厚非,我无从怪你。”郁旸涎道,“但你一直身怀剧毒,每一次运功都会促使毒性蔓延。就这样你还要为我不顾生死?时间拖到今日,就算真的有解药,只怕你的毒也深入五脏……我忘了,你的身体异于常人。” 郁旸涎平静的讲述里却满是责备,最后那句忽来的转折则是理智在那一刻令他险些失控的情绪得到了控制,他到底还是镇定冷静的性格。 “本事身死之人,体内有没有剧毒又有什么关系?”洛上严自嘲道。 “施毒之人用这毒作为要挟,让你一路跟着我,是不是?你之所以这么努力地解开五星封印,是因为只要破除了这些障碍,你就能得到自由,是不是?你和大梁的人一直都互通消息,甚至于双鱼之前口中所说的朱厌,都和你有莫大的关联,是不是?”郁旸涎问道。 “是。”洛上严回答得十分干脆,却并没有去回应郁旸涎的目光,“在大梁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厌倦了困居一地的日子,想要离开大梁。但我因为骨毒受制于骨女,所以我才引你除掉惠宓。而你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注意,你因此成为我离开的借口。”洛上严道,“骨女死后,我体内的骨毒也随之解除,至于厄难毒,它并不是我困顿大梁的理由,只是我受制于人的无奈罢了。” “上古奇毒,施毒者应该也是上古大神或是神兽之流。既和大梁有关,你又要解除五星封印,那么其实你早就知道,大梁北郊所封印的,也应该是这类大神吧?”郁旸涎道。 “并不知道。”洛上严回答,见郁旸涎颇为惊讶的模样,他继续道,“封印之后的究竟是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至于给我施厄难毒之人的真正身份我也不知道,已经受人掣肘,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地多问?作为重获自由的交换,就是解开大羿五星,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目的。天地如何,世人如何,和我都没有关系。你为天下苍生追查封印之事,我只为能不再受人摆布,你我之间,殊途同归吧。” 殊途同归这四个字在郁旸涎听来有些意味莫名,他盯着洛上严,注视着玄袍少年看来真挚的眉眼,长长地叹息之后,问道:“解开封印之后,你想做什么?” 第八十三章·二探结界 郁旸涎的问题再洛上严看来并没有任何犹豫就可以给出回答,然而随着两人之间所隐瞒的内幕一点一点地被揭开,他心里的那个答案却显得有些可笑,甚至让他不敢再同过去一样和郁旸涎说出他想要和这白衣少年携手同游天下。 洛上严的迟疑没有激起郁旸涎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内心异常的平静,仿佛眼前这玄袍少年的反应才是最正确,也是最合适宜的。面对洛上严的隐瞒,他也仿佛在这样的沉默中想得通透了,道:“事已至此,且将五星封印解开再作定夺吧。” 见郁旸涎要走,洛上严下意识地将他唤住:“明知前路更加凶险……” “你不也一样陪我走到现在了么?”郁旸涎虽未转身,只是留了一道落寞的背影给洛上严,言语间的喟叹也尽是无奈。 眼见郁旸涎离去,洛上严耳畔仿佛一直回想着那少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自从获得重生,他的身边就没有任何人陪伴,直至遇见了郁旸涎。他们在云来坊内,在众目睽睽之下执子对弈,谈笑风生。他们一同夜探魏宫,诛杀骨女,相约同行。他们一同经历封印妖邪,生死考验,已有半载时光。 这些年来的孤独让洛上严在郁旸涎身上产生了极为强烈的陪伴意愿,一切的开端究竟是始于为了重获自由的自私目的,还是因为当初在人群中对那白衣少年一眼倾心,洛上严自己都很难说清楚。真情假意在这段时间的催化下已然演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愿望,是真切诚挚地想要和郁旸涎携手的意愿,而他之所以想要摆脱领主的控制,时至今日,不就是为了可以真正以自身的名义站在郁旸涎的身边么? 想通了这一点,洛上严便觉得有必要和郁旸涎说清楚,毕竟那白衣少年离开时的背影太萧条,真真实实地让他感受到,他和郁旸涎之间因此而结下了更大的误会。 洛上严正要去找郁旸涎,却见卫华找了过来,说是郁旸涎不知道去了何处。见卫华神情焦急,他安慰道:“郁兄也许只是出去走走,你不用担心。” “我也不想担心,可是这几天灵阳君总是愁眉不展,今天去找许南音……”卫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便立即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打晕许南音的就是我。”洛上严道。 “你……”卫华惊道。 “我知道他去了哪,你和双鱼在这里等着,不管有任何情况,都不能离开双鱼半步。”洛上严正要走,又被卫华拉住,他问道,“还有事?” 卫华取出放置真龙玉佩的锦囊,道:“虽然答应过灵阳君不再让这块玉佩离身,但是我听你们说的那些事应该都很危险,所以……请洛兄带着这块玉佩,希望它可以帮到你们。” 面对卫华的好意,洛上严并没有拒绝,毕竟接下去的事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因此他手下了玉佩,道:“如能回来就将玉佩交还,也不会让郁兄知道。” 收起玉佩,洛上严就此离开了客栈,并且不出他所料,郁旸涎果然是往古碑村的方向去了。 此时天才微亮,洛上严却一眼就在微弱的光线中认出了郁旸涎的身影,他本想上前叫人,又发现郁旸涎其实是在跟踪许南音和甘绍平。 甘绍平未带随从,和许南音悄然而至。待到村外,许南音取出那支羽毛,洛上严这才看清了一直隐藏着的结界。 许、甘二人进入结界的瞬间,郁旸涎便用自己所有的羽毛残影延迟了结界入口关闭的时间。他再使用灵术隐匿了自己的行踪正要入内,却被洛上严一把拉住。深知此时并不是和洛上严纠缠的时候,再未免结界入口打开太久被许南音发现,他便为洛上严也施展了隐身之术,两人一起进入结界。 一旦进入结界,洛上严便感觉到内部气息和体内沉寂的力量产生了某种冲撞,这种感觉比他上次协助郁旸涎进入结界更为强烈,也更加让他觉得熟悉——之前每一次和大羿封印内的凶兽有所交锋都是这种感受。 觉察到洛上严的异样,郁旸涎低声问道:“是大风?” 平息了最初的暗涌气息后,洛上严才点头道:“应该没错。” 两人往主帐过去,见甘绍平和许南音都在,李副将正在向甘绍平汇报近来新兵训练的情况。 洛上严发现每每在李副将说道新兵训练成效时,郁旸涎的神情就显得格外紧张,深重的忧虑从白衣少年的眼眸中毫无掩饰地流露了出来。他知道郁旸涎在担心什么,但这样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便伸手按在郁旸涎肩头,见那人回头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等等。”洛上严抬眼四顾,发现结界内部看似平常实则一直有气流转动。 这股气流运转得很慢,但几乎充斥在整个结界之内,而且由一点源头发出,不断在结界内循环,而气息的源头就在这主帐中,确切地说,就是正座后的那幅飞羽图上。 见洛上严盯着那幅飞羽图目不转睛,郁旸涎就猜到了原委,道:“哪里有问题?” “嗯。”洛上严再一次对周围的气流进行感知,再一次确定了那幅飞羽图应该就是整个结界的中心所在,而大羿封印应该就藏在图中,“那幅画就是结界入口,但是周围防守的力量不弱,要靠近不是那么容易。” 寻常人无法感知超越平常的力量存在,因此即便靠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身怀异能灵术之人对世间的异象有这区别于常人的灵敏,自然也就可以知道那些不被常人意识到的力量是否有危险性。这就是郁旸涎和洛上严并没有凭借隐匿之术直接进入主帐,而是在帐外开了水镜偷窥的原因。 体内的血魂之力在结界内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以至于洛上严有一种想要立刻进入结界内部的冲动。郁旸涎发现了他此刻颇为凶煞的眼神,不由担心道:“你怎么了?” 洛上严的目光依旧集中在那副飞羽图上,道:“虽然进入结界之后感受到的力量很强,但和上次协助你进入时候比起来,已经有所减弱。” 玄袍少年低头思忖道:“十五月圆之夜,青光盛,妖风弱,现在结界外应该还未大亮,对大风的压制之力还应该是最强,既然来了,要不要趁此机会进去探看一番?” “就这样进去?”郁旸涎有些吃惊于洛上严此时的大胆。 郁旸涎是有后顾之忧的人,洛上严便道:“我已让双鱼保护卫华,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回去,应该送她去哪里,双鱼也知道。” 洛上严并非信口雌黄之人,他如今这样说了便是安排好了,郁旸涎这才决定和他一起探一探那飞羽图中的玄机。 甘绍平听完了李副将的汇报便将人打发了出去,再退去了其余守护的士兵,和许南音在主帐内卿卿我我起来。 郁旸涎虽然施展了隐匿之术夜打开了水镜,但也极其小心,唯恐稍有不慎就惊扰了这结界内的守护之力,从而惊动大风,暴露行踪。 主帐中许南音和甘绍平鸳鸯交颈,帐外的郁旸涎和洛上严则十分尴尬,美妇娇吟,色/欲横流,哪怕他们身处帐外,亦无法阻止那外泄春声,阵阵不觉。 洛上严听着帐内的动静便觉得有些不大舒服,视线也经不住地总往郁旸涎身上瞟,但见那白衣少年此时正垂着眼,往日镇静微凉的眸光在强行克制下才看来平静一些,却依旧能让洛上严感觉到他和以往不尽相同。 郁旸涎本就俊美的容貌在这样的旖旎春情中仿佛有了些变化,若是平日里这白衣少年不甚近人的模样看来有些淡漠,那此时郁旸涎勉力自制却依旧始终有所流露的神情就显得格外诱人,尤其是对洛上严而言,他们此刻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觉察到洛上严逐渐靠近的身体,郁旸涎立即伸手推挡,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似有电光闪现,刹那的心跳加剧,在胸腔内发生强烈的跳动,只一下,便惊起了在内心压抑依旧的某种情愫。 郁旸涎的手不知何时被洛上严握住,微妙的感受通过指尖迅速传遍郁旸涎全身,这种感觉在当初探查马陵封印时,他们在树下不经意间发生亲密时也曾有过,但这一次更为强烈,也令郁旸涎深切地明白了这种感觉产生的意义。 视线中渐渐靠近的洛上严的脸在郁旸涎再一次的出手推拒下而停止,玄袍少年的呼吸比以往粗重一些却也没有再试图靠近郁旸涎,只是另一只握住郁旸涎的手在此刻收紧,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 帐中交缠的男女之声停止,充斥在郁、洛二人之间莫名的燥热气氛也随之冷却下来。两人稍作调整之后,交换了眼神,郁旸涎便取出残羽,试图和那幅飞羽图产生共鸣。 残羽上的光华在郁旸涎的催动下流入主帐之中,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果真和飞羽图发生了反应,郁旸涎正高兴,却听洛上严道:“好像惊动了结界内的守护气流。” 郁旸涎闻言正要停止,却见洛上严突然发力,加速了残羽气息流向飞羽图的速度。与此同时,郁旸涎更感觉到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包围,身体更是随着这股力量发生了变化,眨眼之间,天旋地转,视线便再不清晰了。 第八十四章·陈年秘忆 当郁旸涎重新看清周围情况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虚空幻境之中。他深知这种境况所代表的情况,便知道是洛上严的估测没有错误,但那个玄袍少年此时却不知所终。 这个虚无的空间中没有光线,一片昏暗之下,郁旸涎甚至无法施展灵术,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摸着黑开始走动,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一无斩获。而他发现在这里行动所消耗的体力巨大,不过是走了一小段路,他已是有些气喘吁吁。 身处在这样一个陌生并且不知有多危险的环境中,郁旸涎本能地开始保存体力以便应付随时到来的突发状况。盘膝而坐不多时,他却听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由心头一紧,却依旧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依旧沉默地坐在原处。 那声音逐渐靠近过来,郁旸涎也辨认出那应该是人的脚步声。虽然内心期盼着来人是洛上严,他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并且睁开了双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有光线闪动,起初十分微弱,但伴随着声音的靠近,光线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郁旸涎辨认出了,那光线勾勒的的确是个人影,但却不是洛上严。 越来越清楚的身影呈现在郁旸涎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意外和吃惊。他不由睁大了双眼看着正向自己走进的那道身影,一个被埋在心底多时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商君……”在巨大的惊讶冲击之下,郁旸涎起身相迎,然而面对商君严厉苛责的眉眼,他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便垂首不发一语。 “灵阳君近来安好?”商君问道。 商君的神情语态都令郁旸涎想起过去自己追随在商君左右时,间商君处理严肃事务时的模样,一向对自己友善的商君,在身着官服,驭下弄权时的形象是他所难以认知的。 “灵阳君可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话?”商君又问道。 内息忽然涌动的歉疚之意令郁旸涎难以启齿,他自认除了洛上严,并没有违背过曾经与商君定立的盟约,然而就是有了洛上严的存在,让他们之间的约定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犹豫多时之后,郁旸涎答到:“记得。” 商君此时却不再多言,而郁旸涎却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商君的压迫,那些他不为外人道的过往也就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下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当年郁旸涎和师父卢弋子因为降服妖魔而受了重伤,已近生死边缘。当时他们身处荒野,所处之偏僻几乎罕无人迹。他本以为自己和卢弋子会就此丧命,却意外遇见了亲自外出视察民情的商君。 商君见这一老一少流落荒野,奄奄一息,便命人将他们带了回去并悉心照顾。 郁旸涎在昏迷两日之后醒来,却并没有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听家奴说,商君去了某处村子视察,他便先去看望了卢弋子。 那一战的妖物十分了得,是窃得了千年修行妖兽内丹的妖物,因此一场激战下来,卢弋子也伤势不轻。虽然灵术高超,但卢弋子毕竟年迈,一场酣斗的结果便是身体不支,并且很难恢复如初,郁旸涎遂一面照顾卢弋子,一面等着商君归来。 又过了几日,商君才风尘仆仆地回来。郁旸涎乍见这当朝风云人物,不禁被其一身气度仪态所震慑。以往游历天下,他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唯有商君身上的气魄,令他发出感叹。 商君自魏国出逃之后,便留居秦国,经历了孝公支持变法,君臣二人上下一心,将原本疲软羸弱的秦国逐渐唤起了生机,这些事,郁旸涎都有所耳闻。他本是卢弋子的得意门生,太虚一脉中又属他天资最高,因此他向来有些心高气傲,但自从见了商君,他便有些改变,就连卢弋子都看出了他的变化。 过去除了跟随卢弋子就是独来独往的郁旸涎,居然甘心跟随商君,除却还报救命之恩以外,也是从商君对上驭下一视同仁,绝无偏帮的刚正作风里有所感悟,想来世人皆有亲近偏颇,但这商君却从无因私废公的举动,即便会有害己之事,只要于公有益,他也会舍私利而护公益。 秦君对商君倚重,商君便经常出入秦宫。作为商君护卫的郁旸涎,也就得以进入秦宫。他见过孝公之仁义勤勉,也见过秦太子驷之刻苦用功,还与太傅嬴虔之女有些薄交,对秦廷之事也就有所了解。 商君于秦国可谓兢兢业业,革新变法虽然受到旧宗族的重重阻挠,却因为有孝公的鼎力支持而得以顺利推行。这是郁旸涎过去从未想过的经历,亲眼看着一个国家由衰而强,即便他并未见到秦国过去最艰难的时刻,也不见得能见到秦国成为最强大的诸侯国,但有幸能够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对他而言已是十分新奇和深刻的记忆。 那些年在秦国停留的时间事郁旸涎至今都觉得浩瀚激荡的记忆,他甚至想要将这种感觉更加长久的保存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为这样的改变而出一份力,这也是他偿报商君救命之恩的最佳之法。 但隐藏在这种蒸蒸日上的境况下的危险从来都没有消除过。旧宗族被触动的利益会在最合适的时机从商君身上讨回来,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孝公离世之后。 太子驷即位之初,商君则被那些旧宗族和保守势力联合打压,甚至在太傅嬴虔的带动下,秦国新君抵不住舆论压力,下令将商君处以车裂之刑。 行刑当日,郁旸涎就站在刑场之外,亲眼看着为秦国鞠躬尽瘁的一国名士就这样死在了酷刑之下。 在这之前,郁旸涎曾想助商君逃走,商君却与他道:“如我不死,秦国难安,我与孝公这些年的努力,便可能毁于一旦。若我一死,甘龙他们便可以暂时平息心中怒火。我只怕新君才登基,根基尚未稳固,甘龙和杜挚他们趁机向新君发难。” “秦人欲置商君于死地,商君临死却还顾念秦国安稳,商君所虑,真该让那些秦人自愧。”郁旸涎道。 商君喟叹道:“新法推行,势必触动他们的利益,昔日有孝公相助,我才能在秦国施展抱负。如今甘龙蛰伏多年,一朝发难,还带太傅一行,如我不死,新君便要为难了。” 两人谈话至半,牢房外又有人靠近,待那人进来,他们才发现竟是嬴虔之女嬴华。 “商君。”嬴华乔装而来,一见商君便拜在商君面前道,“父亲为当年劓刑之事而报复商君,但我知道商君一直以来都以秦国为重,刑罚之下,无贵无贱。如今因为父亲之故导致商君落得如此境地,嬴华代父亲向商君赔罪。若商君还有不甘,嬴华愿代父亲抵命,是秦国对不起商君。” 商君将嬴华扶起,道:“事已至此,公主大可不必,抵命一说太过荒唐。如今我死,是心甘情愿,但有一桩心事,想请公主和灵阳君答应。” 见郁、嬴二人点头应允,商君才继续道:“孝公辞世,新君才立。君上昔日还是太子之时,勤勉学政,律己以严,我相信他不会辜负孝公所托。但眼下甘龙一党还在朝中,现在的君上还不足以和他们抗衡,因此我死之后,还请灵阳君和公主辅佐君上,继续振兴秦国。” 嬴华果断道:“商君务必放心,嬴华一定倾尽全力。” “商君救我生死之间,我之命便是商君给与,商君所愿,我必竭力偿报。辅助秦君一事,我必定尽力。”郁旸涎郑重道,“凡有碍于秦国者,当除必除。” 自决意追随商君之日起,郁旸涎便与太虚家的师门宗旨两相背离。虽然曾经有过迷茫和矛盾,但最终他还是折服在了商君一生专注于兴秦的大业之下。 商君死后,他便彻底隐去了自己的存在,在秦君赢驷身边当起了无影护卫,所有对赢驷的刺杀和谋害,都在他尽心竭力的守护之下被一一消除。直至他这一次来到魏国,便是他自从跟随商君之后,第一次离开秦国。 过往记忆不为人知,郁旸涎这秦宫暗卫的身份也只有几人知晓。商君于他更是如今不便说出的心中向往,但此时此刻,面对商君的责问,他已感觉到自己因为洛上严而有违于过去的誓言——谁知道那个玄袍少年将来会做什么,他和魏国宫廷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内心的自责正在蔓延,郁旸涎却忽然听见了洛上严的声音。他立即四下张望,却听商君严厉呵斥道:“明知荒谬,却还不改。灵阳君如此冥顽,可对得起昔日起誓,又如何对得起我救你一命。” 往昔的景象开始在郁旸涎脑海中飞速旋转,那些人声也嘈杂凌乱地重叠在一起,加之洛上严始终不曾间断的唤声,令郁旸涎的神智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他看着眼前色厉的商君,却无法将这副面容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重叠起来,而洛上严的声音也一直干扰着他对过去的回想。 商君的面容因为无尽的怒意而变得狰狞扭曲起来,郁旸涎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认知中的商君,他更像是妖邪之物幻化出的影子,将他内心的矛盾放大,引导他进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从而将他束缚,无法脱离出来。 商君的样子和那些快速转动的记忆一样变得模糊起来,郁旸涎感觉到身体正在承受某种强烈的撕扯。这种感受就好似当初商君被车裂,甚至更有过之。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仿佛被相反的两股力量拉扯,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状态。 痛苦难当之时,郁旸涎凭空抓住了商君的手臂。此刻的接触让他生出一种依傍之感,而给这条手臂施加力道,仿佛可以减轻如今他的身体所感知的痛苦,因此他不由得死死抓住了商君。 第八十五章·血色残阳 “郁兄?”洛上严见郁旸涎终于醒转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郁旸涎睁眼见到洛上严就在身旁,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莫名情绪,他想要与这玄袍少年再靠近一些,然而又有一种意欲推开洛上严的心情,正在矛盾之间,他低头发现自己正牢牢抓着洛上严的手臂。 洛上严一面将郁旸涎扶起,一面解释道:“想来我们是进入封印内部了。方才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是昏迷的。我叫了许久,你都不曾醒来,我正想如何离开这个地方,你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如何也不肯松开……你……梦见什么了?” 他梦见了心中一直歆羡的商君,梦见了曾经在商君面前立下的承诺,然而现如今他却更在洛上严身后,与这玄袍少年一起在一片黑暗之中寻找出路,也或者是一同走向更危险的境地。而他又发现和洛上严会合之后,在这虚幻空间中行动便比自己独自一人是轻松了许多。 洛上严走在郁旸涎前头,眉头深锁。他听见了郁旸涎方才的梦中所说的言语,白衣少年口口声声喊着的商君,他知道究竟是谁。那个约定的内容,他自然也是听见了的,也因此他变得更加愁眉不展——事态发展尚且未知,然而只要厄难毒一日不解,他将来个郁旸涎的立场就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着,洛上严缺突然被什么东西阻拦了去路,触碰到的瞬间,浑身犹如被雷击一般,一阵酥麻疼痛。他低吟一声之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地向前摸索,这次他看得清楚真切,在他的手指接触到前方的无形屏障之后,有细微的光线出现,像是某种图案的痕迹。 这一发现无意让郁、洛二人有了信心,洛上严更是因此催动起体内的大羿血魂,企图试探出前方的屏障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因为他本就有伤在身,厄难毒的毒素已经蔓延,这次血魂的催动并不成功,反而让他伤上加伤。 “洛兄……”郁旸涎抱扶着洛上严,关切道,“你怎么了?” 洛上严摇头还想继续再试,却遭到郁旸涎的反对,道:“我来试试。” 这道屏障之后究竟是出口还是封印深处,洛上严自己都不能得出结论,以防万一,他听从了郁旸涎的建议,暂时交由这白衣少年进行试探。但在退后之前,他将卫华给与的玉佩默默取出,并准备随时为郁旸涎暗中助力。 郁旸涎施展灵术对前方屏障进行试探,果不其然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但这也让他对屏障之后的世界有了一定的猜测。 洛上严发现郁旸涎的突破越发艰难,而他手中的真龙玉佩也似乎在此时暗中较量的两股力量催动之下有了反应,他便悄然运功,引导玉佩上的力量对郁旸涎进行辅助。 郁旸涎和那屏障之间逐渐集聚起一股气劲,而屏障上的纹路也在彼此的僵持之下慢慢显露出来,郁旸涎一眼就认出这图案就是过去见过的五星封印。 洛上严一见那封印符文显现便感觉到体内的血魂之力受到了共鸣召唤。未免郁旸涎发现真龙玉佩的力量,他立即收起玉佩,行至郁旸涎身边,和白衣少年一起努力破除这道屏障。 打开屏障的过程逐渐顺利,抵挡的力量也渐渐减弱,最后郁旸涎一发力,便彻底击退了那股力量,这也意味着封印最外围的力量已经被清除,再往里走见到的应该就是大风的本体和大羿封印的最厉害之处。 郁旸涎正要步入却被洛上严拦住,他回顾时,只见那玄袍少年眉目肃正,不由分说地就走在了自己身前,没有丝毫犹豫迟疑。便是此时此刻,从身旁经过的这道身影令郁旸涎内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内心毫无担忧惧怕,仿佛跟着洛上严向前,就是一路无畏。 郁旸涎点起灵火引路,这才发现自己脚下尽是断毛残羽,细绒如刺,和许南音手中的那根羽毛如出一辙,显然这里就是封印大风所在。 “等等。”洛上严忽然停下脚步,将那块玉佩交到郁旸涎手中,道,“原本答应了卫华不告诉你,但我想来弱到关键时刻,兴许这玉佩能护你一命。你回去之后,也别责怪她,她也是一番好意。” 郁旸涎根本没有去责备卫华的心情,见洛上严继续向前走去,他便立刻跟上,然而才走了几步,一阵飓风就迎面袭来。他立即闭上双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然而这一次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尽管郁旸涎早有防备,但这阵风来得突然而且气势汹汹,此时他双眼不能视物,并且还感觉不到洛上严的气息,不免心中慌乱起来。 风中似有尖锐之物如雨而来,郁旸涎起初不查,身上被伤了多处,幸他反应机敏,虽在飓风之中,心有不定之因,却仍能敏捷应对,设立护身结界,暂时抵挡住那些尖利长刺。 得刺暂时安身的空间,郁旸涎这才能看清周围情况。方才那些在自己脚下的断羽已在飓风卷动之下尽数在空中飞起,一直飞窜。郁旸涎灵术高超尚且被这袭击所伤,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死在这千万根利刺之下了。 尽管风劲刚猛,但风向还算清楚,郁旸涎便艰难地向风源处移动过去。这个过程比他先前独自在结界中行走更加费劲,而且伴随着和风源的靠近,护身结界的力量在不断减弱,郁旸涎明显感受到来自于大风的力量比之前遇见的凶兽都要强大,这也正是大风可以支撑住古碑村结界的原因——当真是他有些低估了大风。 劲风席卷,郁旸涎不得不努力定住身形,同时也在尽力寻找洛上严的身影,然而不知为何,商君的诘责再一次出现在耳畔。呼啸的飓风之中,商君的身影也若影若现,再次激荡出他内心难以平静的情绪。 逐渐沉浸在自责和矛盾中郁旸涎放松了对护身结界的控制,但周围肆虐的风却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那些尖锐的羽毛一次次地扎在结界之上,试图冲破这层屏障,直接扎在郁旸涎的身上。 关于商君、关于承诺、关于洛上严和彼此情谊,过去黑白分明的他在这样的时刻里感受到了抉择带来的两难。他不想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立场,又害怕面对将来和洛上严两相对立的局面,毕竟他对商君是出于敬重钦佩以及报恩的跟随,但对洛上严则是想要携手一生,游历天下的心之所向。 护身结界在飓风和密集的利刺攻击之下变得越发脆弱,但郁旸涎还没有从内心的纠结中摆脱出来,便无暇顾及周围强劲的攻势。 真龙玉佩在结界即将被破开缺口之时发出道金光,在眨眼之间便将结界裹住,也同时将郁旸涎隔绝在一个无声的境地里。 伴随着风声的消失,商君的声音也随之消散,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纠葛也得到了暂时的平息。郁旸涎如同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跋涉一般呼吸粗重,身体亦有些无力,就此半跪再去。 在短暂的情绪调整之后,他猛然意识到在这个封印中心的外围,也就是那一层虚空境地中竟有迷乱人心智的结界,但这本不应该是大风所具有的能力,也就是说,为了保护这个结界中心地带,有人故意设置了另一个结界,不断放大进入者内心的情绪,从而阻止他们探查到真正的结界所在,也就给大风创造了专心维持古碑村结界的条件。 双鱼说的没错,在封印的背后还有高人在进行着什么计划,如果郁旸涎料想得不差,那个高人,应该就是许南音他们口中所说的大人,也就是指使洛上严跟在自己身边之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在魏廷之中,对秦国又虎视眈眈,那么大梁北郊的封印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在厘清了这些关系之后,郁旸涎已经冷静了不少,但当务之急是找到洛上严的踪影。 就在郁旸涎准备继续往结界深处走去时,结界内像是突然爆发了极为强烈的碰撞,如果不是有龙蛟之气作为护盾,仅凭郁旸涎自己设立的护身结界是根本不足以抵抗这样瞬间发出的强势之力。 郁旸涎只觉得身体处在一个极不稳定的环境中,伴随着气劲的外泄,他在结界之中不由得随之发颤,尽管他努力地稳定身形,依旧无法完全和那股强大的力量抗衡。但金光阻隔了他的视线,他根本不知道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震动在不知多久之后停止,而围护在郁旸涎周围的金光也就此消散。结界消失之时,郁旸涎感觉到四周的尘土飞扬,他立即闭上双眼,扬袖掩面。待一切尘埃落定,他才睁眼四顾,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到了古碑村,而他的脚下躺倒了无数的尸体,正是那些在结界中训练的士兵。 郁旸涎不知那一场强烈的震动究竟是发生在结界内部,还是连外界也感知到了,他只是惊讶于如今眼前的尸横遍野。那些毫不自制的士兵就这样丧命于此,有些尸身尚且完整,但有些已经血肉模糊。 日光照着满地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荒村的空气中。郁旸涎猜测那场震动应该是大羿血魂和大风交锋的后果,但这一次他不在洛上严身边,并不知道那玄袍少年现在的情况。而眼前的景象又这样触目惊心,令郁旸涎一时之间失了神,就这样在成堆的尸体中待了整整一日。 卫华找来古碑村时,已是傍晚。在见到满地死尸的第一刻,她已经震惊得神情恍惚,如果不是双鱼找到了郁旸涎的叫声将她惊醒,她会以为自己无意间做了一场噩梦。 “灵阳君……”鲜血淋漓的尸体,沉默萧瑟的白衣少年,卫华此时并不知道应该和郁旸涎说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年身后,抬眼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声叫道:“灵阳君?” 只有郁旸涎在场的结果令双鱼很是焦急,便开口问道:“我们主人呢?” 白衣沉默,始终没有吐露过一个字。残阳照来,将他的衣衫也染上了像是血的颜色。秋风之中,他的目光也不知究竟飘向何处,这一刻他的心里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商君,没有秦国,没有秦魏交恶,也没有那个叫洛上严的少年。 第八十六章·残息寻人 曲沃一役结束得莫名其妙,古碑村的结界被彻底破坏,整个新兵营的士兵全部惨死,许南音和甘绍平也葬身于此。一时间,整个曲沃为之震动,大梁君命下达,要求彻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责令了当地官员。 这一场轩然大/波不仅令整个魏廷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也在其他诸侯国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应。虽然表面上各国之间依旧没有明显的举动,但其间往来的流言已是甚嚣尘上,都说是魏王一心求宝却触怒了上天神明,因此才有一劫,以示惩戒。但至于为何在一个荒村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士兵的尸体,则没有人可以给出明确答案。 就在天下之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之时,郁旸涎带着卫华和阴阳双鱼来到了安邑。洛上严在古碑村一事之后至今下落不明,郁旸涎虽然甚为挂念,却也没有停止继续追查大羿封印之事。况且五星封印尚未完全解除,以洛上严的目的,他必定会跟着封印再次出现。 而在这段时间内,为了将破除五星封印后造成了伤害降到最低,郁旸涎除了请裴陆予对大梁封印进行严密监视和适当镇压之外,他还联络了靳帛符,甚至让靳帛符在必要的时候直接传讯回太虚家寻求帮助。 如此布置一番,郁旸涎却仍旧难以安心。出了担心洛上严的安危,古碑村的横尸遍地的惨状时常在他眼前浮现。那些本事魏国用以向秦国发难的新兵部队,依照他曾经和商君之间的约定,捣毁了这个新兵营,对秦国而言是有利的。然而那么多尸体横陈眼前,尚不是战火死伤,让他于心何安。 卫华原本要回秦国,但见郁旸涎近来总是郁郁寡欢,洛上严又渺无音讯,她放心不下,这才跟着郁旸涎一同来了安邑。 今日到达安邑时,郁旸涎说司妖罗盘有些动静摇追去看看。她未免打扰就先行在客栈中等待。过了大半日,她才见郁旸涎回来,说是处理了一个小妖,和封印无关。 “灵阳君。”卫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这才来找郁旸涎。 虽然心事未解,但卫华要见,郁旸涎也是给了面子,道:“进来再说吧。” 卫华入内之后却有些难以启齿,看着郁旸涎憔悴了不少的面容,她不由关心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总是愁眉不展,人也消瘦了不少,还请多多保重。” “多谢公主关心,只是有些事越发棘手,我不能有所懈怠。”郁旸涎道,“上次幸有真龙玉佩才能保我无恙,至今都还未感谢公主。” 卫华,即是郁旸涎曾在咸阳结交的嬴虔之女,嬴华。其父嬴虔与孝公兄弟情深,有曾为秦国呕心沥血,孝公心存感念,便将嬴华册封为秦国公主。 “原本就是先君恩典给个名分而已,我可不是什么公主。”嬴华道,“原本答应你玉佩不离身,结果我食言了,灵阳君不怪我?” “怪你救我一命?”郁旸涎反问道。 见郁旸涎如此言语,嬴华也就放心了一些,道:“还会开玩笑,我也就是不那么担心了。不过万事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旁人多说也无益。这样吧,洛兄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就留下来,等他回来并且确定你们都无恙,我就启程回咸阳,也免得你总是催我回去,我听了也怪心烦的,如何?” 嬴华的善解人意自然得到了郁旸涎的应允,然而下一刻,阴阳双鱼突然破门而入,急冲冲道:“不好了。” “什么事?”郁旸涎问道。 “主人……”久阳子气喘吁吁道,“主人……主人出事了?” 郁旸涎以为洛上严回来了,正要出门查看,又听久阳子道:“是感应……” 阴阳双鱼互相扶持着坐下,平复过气息之后,久阳子继续道:“刚才我和二弟正在打坐,但是突然之间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气息,但是气息很弱,也不像是就在附近的样子。我们追随主人多年,主仆之间理应是有感应的。但是自从主人在曲沃失踪之后,我们就感受不到一丝一毫他的气息。” “显然是有人可以隐藏了洛兄的行踪,不让你们找到他。”郁旸涎道。 “这次的气息很不寻常,我和二弟都觉得,主人一定是出事了,而且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否则我们不会有这么糟糕的感受……甚至于,主人可能正在生死边缘。”久阳子越说越慢,话到后来,已然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了最后四个字。 “如果有人故意隐去了洛兄的踪迹,为何现在会让你们觉察到异样?这其中或不会有蹊跷?”嬴华道。 “就算有问题,也不能丢下主人不管。”常阴子道,转头去看郁旸涎,“气息出现得很突然,也只是停留了很短的时间,我和大哥都相信是主人发出的求救信息。我们只抓住了一点残留,还需要你的帮助才可能找到主人的真正所在。” “残息呢?”郁旸涎问道。 双鱼将留下的一缕残息取出,郁旸涎即刻与他们二人联手施法,试图通过这仅有的线索找到气息来源,从而把洛上严救出来。 嬴华正要离去,却发现真龙玉佩在此时有了反应。她拿出玉佩后,便发现有金光流向那缕残息,而残息之上,最后显现的则是一只白首红足,形似猿猴的巨兽。 “朱厌!”久阳子惊道,“怎么会有朱厌的真身?” “说明这残息之中有朱厌的气味,也就是说,洛兄很可能和朱厌在一起。”郁旸涎看向嬴华手中的那块真龙玉佩,道:“龙蛟一族掌世道太平,朱厌则是乱世而生,两者相背,必定永世为敌。你们和洛兄主仆同心,龙蛟和朱厌敌手相逢应该也最为熟悉,所以这块玉佩是感应到了其中的朱厌气息才有了反应。” 郁旸涎说话间,真龙玉佩已从嬴华手中飞至残息之上。金光附着在玉佩之上,并逐渐将残息包裹,设下一道金光结界。 龙蛟一族的存在比起大羿更要久远,双鱼虽为上古灵兽却也不敢在大神面前造次,故此时他们之能静静看着真龙玉佩,而不做任何举动。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金光结界所吸引,不多时,金光消散,残息尚存,并且显露出一副悬空画面。 “这是什么地方?”嬴华问道。 郁旸涎打开幻灵地图,将真龙玉佩给出的地方再地图上进行搜寻,不多时便有了结果。 “就在安邑,南城外五十里。”郁旸涎言毕便带着双鱼前往目的地救人。 郁旸涎并没有忘记嬴华的顾虑。洛上严失踪了这么久,音信全无,现在突然出现,虽然有真龙玉佩相助,消息不会有假,但这其中也许真有其他阴谋。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去多想这件事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目的,他只想尽快把洛上严带回来,免于未知的危险。 三人到山前,本以为会受到阻挠,但他们一路入山,双鱼凭借血魂感应,很快就找到了已经昏迷的洛上严。 “主人!”常阴子惊道。 不省人事的玄袍少年此时浑身是伤,血已将他整个身体都浸染其中,就连他那张本来苍白的脸,也是血迹斑斑,如果不是他身体尚有微弱起伏,说是死了,也不算假。 郁旸涎毫无迟疑地就向前,却又担心自己的从动反而会加重洛上严的伤势,便先请双鱼为洛上严查看。 双鱼为洛上严输过真气之后道:“幸好来得及时,再晚些时候只怕我们也难救了。” 郁旸涎这才放了心,立即上前将洛上严抱扶起来,不顾白衣被就此染上了大片血渍,这就将人带了回去。 回到客栈之后,双鱼继续为洛上严疗伤,郁旸涎一直在房外守着。 “洛兄不会有事的。”嬴华安慰道,“有他们兄弟两个在,你不用太担心。” 郁旸涎虽是点头,但双眉未有一刻舒展,视线也总是向那扇关着的房门转去,内心的急切可想而知。 如此等了多时,房门终于打开。郁旸涎第一时间迎上去问道:“洛兄怎么样了?” “内伤稳住了,但是外伤很严重,需要好好休养。”久阳子道。 “我能进去看看么?”郁旸涎问道,见久阳子点头,他立即大步走入房中。 嬴华见郁旸涎如此急切的模样却不由笑了。 这笑容被常阴子发现,遂问道:“我家主人伤势这么严重,你居然还笑?” “我才不是笑这个呢。”嬴华将双鱼轻轻推开,特意把房门关了起来,道,“我是笑灵阳君这急切着急的模样,你们不会懂的。” 双鱼自然不会明白,嬴华是为郁旸涎对洛上严的情义而感到高兴,过去独来独往的郁旸涎如今有了牵挂,即便是方才为了洛上严行色匆匆的样子,也让清冷的少年看来温柔了不少。好友能有这样的改变,她如何能不高兴呢。 “洛兄真的没事了么?”嬴华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常阴子不满道,“但是主人显然受过酷刑,身体上的外伤很严重,如果不是有灵力护体,只怕这副皮囊肉身早就保不住了。” 听常阴子这样说,嬴华心头难免震惊,哪怕知道洛上严性命无虞,但她一想起洛上严回来时那鲜血淋淋的样子,还是觉得触目惊心,这就同情地叹了一声。 第八十七章·将归太虚 洛上严不知何时会醒来,郁旸涎就一直守在床边。 子夜之时,郁旸涎发现洛上严的伤势竟然开始恶化,不仅伤口自主扩大,流出的都是脓血。他立刻找来阴阳双鱼,但运动疗伤却收效甚微。 “也许是厄难毒的反噬。”郁旸涎推测道。 “厄难毒?”常阴子惊道,“主人一直和我们说他体内的厄难毒已经得到了控制,怎么还会反噬?” “想来是不想你们担心所以才这样说的。”郁旸涎道。 “刚才我们明明已经为主人调理过内伤,现在确实这种情况,看来这厄难毒确实凶猛。如果毒性继续扩散,主人岂不是回天乏术?”久阳子亟亟道。 “除了施毒者,厄难毒几乎无药可解,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暂缓毒性,否则任由洛兄这样发展下去……”郁旸涎并不想承认最坏的结果,因此话语声渐渐小了下去。 “有什么办法能暂缓毒性?”久阳子问道。 “厄难毒反噬凶猛譬如野兽,如果温和引导,使气血渐渐调和,也许可以暂时缓解毒性的蔓延。”郁旸涎道,“太虚山有一处温玉床,经千年天地灵气而成,其性温和,是师门内用意调节气血,打通经络的绝妙之地。如果将洛兄带回去,借那千年宝物作为辅助,也许有用。” “那还废话什么,赶紧去太虚山。”常阴子催促道。 郁旸涎虽有此心,但他离开太虚家日久,贸然回去也不知玄天子还认不认他这个师门之中。而且安邑的封印还没追查出下落,就这样走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见郁旸涎愁眉深锁,常阴子以为他不愿帮助,便没好气道:“一块千年破石头,还值得你们这样宝贝不成?” “凭灵阳君和洛兄的交情,他会因为这个犹豫么?”嬴华出面反驳道,“救人是要紧,但也有其他事要顾虑,你等灵阳君把话说完不行么?” “等我将这里的事交托出去,就带洛兄回太虚山。”郁旸涎道,随后便带着嬴华离开。 回房之后,嬴华忍不住问道:“灵阳君,有什么事么?” “情况有变,或许需要公主立刻离开安邑。”郁旸涎道。 “有话直说无妨。” “司妖罗盘指引的方向是安邑没错,但至今还没有找到准确的位置。追查之事不能停滞,万一没有及时将妖邪清除,后患无穷。”郁旸涎见嬴华仍在认真听便继续道,“之前我与公主说过吉星一事,公主可记得?” 嬴华点头。 “我师弟靳帛符一直在张子身边保护,但因为这次的事突发,裴师兄又在大梁监视北郊情况,这里距离靳师弟所处最近,我想请靳师弟过来替我追查封印下落,但如此一来张子身边就无人保护。眼下秦魏两国边境告急,若要君上再抽出人手保护张子也实在为难……” “我明白灵阳君的意思了。”嬴华道,“你将张子所在告诉我,我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去找张子,然后想办法尽快把张子请回秦国。倘若我请不动张子,就直接绑回去的,如何?” 虽是玩笑话,但嬴的蕙质兰心已是昭然。郁旸涎点头道:“张子本就有意入秦,只是碍于自己身为魏人而有所迟疑。如今他在两国边境观望日久,希望可以让他彻底放心吧。另外,公主到了张子身边,如果他问起古碑村的事……” “我知道怎么说,灵阳君放心吧。”嬴华道,见郁旸涎要向自己施礼,她立刻拦阻道,“灵阳君不可。你我都是为君上办事,不用这样谢我。只是这次分别,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千万保重……你和洛兄……都要保重。” 郁旸涎遂将张仪所在告知嬴华,嬴华亦依照自己所言,星夜赶路前去见张仪。 嬴华走后,郁旸涎又将安邑的情况告知了裴陆予和靳帛符,将各项事务都安排妥当,他便立刻带着洛上严前往太虚山。 双鱼一直跟随郁旸涎至太虚山脚下,却就此被拦住。 “我们不能去?”常阴子问道,“你们太虚家里难道有什么不可一世的宝贝,还要防着外人进去偷不成?” “大仙误会。只是师门规定,不是本门弟子,若非必要绝不允许入山。此次我带洛兄回来,已事先将情况都交代清楚,而且山上十二盘,每一盘都设置了机关,不论是谁,是要上山或是下山,都要走过这十二道机关。我独自一人没有问题,但若要带着洛兄就已然吃力。二位大仙如果还要跟着,怕是入得了山,也近不了山门。”郁旸涎道。 常阴子本就不服,但心系洛上严的伤势,他也就不再和郁旸涎争辩,答应在山下等消息。 郁旸涎多年未曾回到太虚山,对这上山的奇门机关已经有所淡忘。他带着洛上严一路闯到了第九盘的点石阵尚且稳当,但这最后的四阵就显然不那么轻松了。 第十盘的落星阵以身法快速为破阵要诀,倘若只是郁旸涎一人,要过关绝非难事,但此时他带着受了伤的洛上严,并且还要顾及到这玄袍少年身上的伤,过阵时便要格外小心。否则触动了其他机关,要过这关就难上加难了。 落星阵中都是被施加了灵术的山石,以不同的速度和角度在限定的空间中穿梭,闯阵者需要规避开这些没有定向的山石,心细之余还要做出快速的判断和相应的行为,一旦飞石中途转向,便极难躲避。 这些被赋予了灵术的山石攻击性极强,且不说被击中之后会出发其他机关,哪怕是这样的一击,如果放到如今的洛上严身上,怕他也是承受不住的。 此时郁旸涎所走的每一步都有些困难,闯阵的时间也就比过去慢了一些。他不得不寻找最合适自己的位置进行移动,万一有所偏差,便会耽误洛上严的伤势,与他而言便是抱愧深重。 越近法阵出口,飞石的走向就越难以估摸,速度也越来越快,因此郁旸涎不得不集中了十二分精神才险险过了落星阵。 第十一盘奇林阵则是以五行阴阳作为破阵要旨,闯阵者需在不停变幻的树木之间快速计算出生门所在,并且记住一路方向,好为最后一盘的璇玑阵作辅助。 郁旸涎离开太虚家日久,往日虽然没有荒废灵术修行,但对五行阴阳的研究已是懈怠了一段时间,在这快速变幻的奇林阵中,他要精准且迅速地计算出正确方位则需要全神贯注,而且还要记下整个过程,否则最后一关的璇玑阵只怕也难以闯过。 郁旸涎根据奇林的变幻,仔细地计算着出口所在,而每一次的变化又比先前复杂一些,因此从入口一路进入阵中,郁旸涎只有少部分精力可以用来照顾洛上严。 大约是跟着郁旸涎闯阵的时间长了一些,洛上严竟有些醒了。他微微睁开双眼,见到熟悉的少年面容就在身边,尽管郁旸涎此时正双眉紧锁地思考着什么,但还能够回到郁旸涎的身边,这已经令他颇为安慰了。 郁旸涎计算出了这一轮的生门所在正要动身,却发现洛上严正看着自己。怀中少年的醒转对他而言无疑是个惊喜,他道:“你醒了?” 洛上严脸睁眼都觉得十分吃力,便索性不开口,默默靠在郁旸涎怀里。 郁旸涎至此又放心了不少,但十二连环阵还未闯过,他不可掉以轻心,便柔声叮嘱洛上严道:“我带你回太虚家,在此之前一切都由我来,你跟着就好。” 这一句叮咛听来简短,但在洛上严心里已经属于这白衣少年的无限温柔了。回想两人相识至今,郁旸涎何曾对自己这样说过话。以往那些故作旷达的潇洒,哪怕是心照不宣的相知,在此刻的这一句话中便成了值得。 郁旸涎终于闯过奇林阵时,洛上严忽然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 白衣少年低头相顾,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眼前少年的眉眼里尽是紧张和关切,这让洛上严以为自己身在梦幻之中,他虽然心中窃喜,却也看得出郁旸涎在一口气闯过十一关之后的疲惫,便努力开口道:“歇一会儿……” “为你压制厄难毒要紧。”郁旸涎正要继续闯关,却感觉到洛上严似乎更用力地抓着自己衣角,问道,“怎么了?” 洛上严摇摇头,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洛上严身上的伤口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脸上的伤口也不停地渗着脓血,郁旸涎不为这英俊少年此刻的模样而惊慌,只是希望尽早将他带回太虚家进行医治,便顾不得歇息。但洛上严好似铁了心一般,即便身体没有力气,也不愿意挪动半分。 “事出有因,得罪了。”言毕,郁旸涎直接施展灵术让洛上严陷入昏迷之中,而他正要继续时才发现即便没有了意识,洛上严的手还是抓着自己的衣襟。n 苍白手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郁旸涎心疼之余更加焦急,但最后一关的璇玑阵最为复杂难解,不将洛上严妥善安置好,他也没有信心可以就此闯过。是以郁旸涎幻化出一条光索,再将洛上严在背上,以光锁固定住洛上严的身体,准备就此进入璇玑阵。 第八十八章·洞中噩梦 璇玑阵乃是十二连环阵中最为复杂的一处设置,也是防止外人侵入的最坚固的一道防御屏障,哪怕是太虚家弟子,有些要穿过这璇玑阵,也需要耗费上许多时间。郁旸涎当初随卢弋子拜入太虚家,前期一直在山下修行,最后用了三天时间才第一次闯过这璇玑阵,这在师门之中已是超乎想象的速度,寻常弟子都要将近时间才能破解此阵。 如今郁旸涎带着洛上严深入阵中,就等同于要将之前十一奇阵的内容再融汇贯通一遍,同时考验各项能力,而郁旸涎也发现,经过师门长者的不断完善,这璇玑阵的难度比过去已经提高了不少。 洛上严此刻并不敢打扰郁旸涎,他只是在暗中偷窥着白衣少年的一举一动。身体的疼痛让他总是想要叫出声来,以便稍稍缓解这种痛苦,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有一丁点动静,郁旸涎就会停下,也可能就错失了闯关的最佳时机。 但他只要一合上眼,眼前就浮现出当时在安邑城外的山洞中,被朱厌施以酷刑的情景。 那一日在古碑村结界中,他率先找到了大风的封印之处。那只身形巨大的上古凶兽双足和颈部被捆仙索牢牢缚住,一双遮天巨翅却已经挣脱开了封印的束缚,正不断地扇动着,致使周围尘沙飞扬,那些从它身上掉落的残羽利刺也混杂在狂风之中。 体内的血魂之力在大风震天的哀嚎声中被唤醒,洛上严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但这股力量是带着狂暴的虐杀之气的。他虽然依旧难以控制自己身体的行动,却已经有了比过去更多的意志去感受这股强大的力量。 如阴阳双鱼所言,大羿是上古神灵,守护天地,就算杀神戮血,其血魂本质也应该是和平仁厚的,但这股爆发的神力却让洛上严产生了强烈的弑杀念头,仿佛他要杀的不仅是眼前这上古凶兽,还有天地万物,要寸草不生。 和大风的交恶如同之前几次和凶兽/交锋的过程,到最后,洛上严自己的意识已经极其模糊,直至他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古碑村,身在一处山洞中。 “醒了?”朱厌好整以暇地看着才醒转的洛上严,见玄袍少年的神智还未完全清醒,他便出指一点,山洞中便立刻充斥了洛上严痛苦的叫声。 被这样一刺激,洛上严彻底清醒过来,也才发觉自己就和被困在封印中的大风一样,手足和颈部都被牢牢绑住。 朱厌伸出手掌,掌中虽多出一条布满小刺的鞭子,他只是轻轻地朝洛上严身上一扫,那些尖锐的刺就立刻让洛上严再一次发出了惨叫。 朱厌颇有兴致地看着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的洛上严,见玄袍少年盯着自己的双眼满是愤恨,他将鞭子抵在洛上严下颔,道:“这是领主的意思,你别怪我。” 说着,朱厌又是连着几鞭子抽向洛上严,声声惨叫不绝于耳,他却没有丝毫怜悯的样子。等觉得尽兴了,他才停下来,继续道:“领主让你借助郁旸涎之手把大风放出来,可没让你直接把整个新兵营毁了。” “领主训练新兵的事,我毫不知情。” “先前你可以说不知道,见过许南音之后呢?你就没有猜测?”朱厌冷笑道,“领主这次给你的命令可没有说放手去做,一切斟酌。五星封印破到现在,其中的力量已经减小不少,这次本可以在封印结界内将其破坏再释放出大风,可你偏偏把整个新兵营都毁了。那些人的命是不值钱,但你因此破坏了领主的计划,这顿罚必定是逃不掉的。” 朱厌随即又是一顿鞭刑施加在洛上严身上,那些伤口中流出的除了血还有屡屡黑气。朱厌此时停手,上前自己确定了一番,却也有些难以抵挡黑气中的凶煞,不由退开几步,笑容莫名,道:“先前你体内的厄难毒还能控制,下载居然扩散得这么快,看来阴差阳错,倒是成就了另一件好事。” “你说什么?”洛上严气息微弱。 “领主一直用厄难毒控制你,但你不知,你体内的血魂之力兴许可以借助厄难毒帮你摆脱领主。”朱厌见洛上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他却忽然闭口不言。 心知朱厌有意卖关子,洛上严却不愿和他纠缠,想来这上古凶兽自己打着算盘,或许还要靠自己才能成事,即便现在深受酷刑,也不用总是迎合着他。 洛上严这无声的反抗令朱厌颇为喜欢,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鞭刑连同刺激五脏的真气被打入洛上严体内。看着洛上严不停颤抖的身体,因为身体内同样强势冲撞的真气而吃痛的表情,朱厌莫可名状地笑了一声,道:“一直以来,我们的合作都很愉快,虽然新兵营被毁这件事让我和领主都很生气,但一个强者,足以敌得过千军万马。” 言毕,朱厌开始运动,而洛上严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气劲在不断的牵动引导,将异于大羿血魂的力量慢慢勾引了出来。他不知自己体内如何会有这样的一股力量,但随着逐渐被唤醒的力量,他有了和在结界内遇见大风时几乎相同的感觉——弑杀暴戾之气变得强盛。 看着洛上严的身体有了变化,他试图挣脱铁链的束缚,那双眼眸也逐渐发出金光,朱厌便知道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眼下时机还没有成熟,洛上严也还需要时间,朱厌便停下手,而洛上严的身体也立即瘫软了下去。 朱厌走近洛上严,在无力垂首的少年耳边低语道:“以恶制恶。” “疯子。”洛上严有气无力道。 朱厌随即扬声笑了出来,道:“我原本就是疯子,在你们这些以天下不争,万物和平的人眼中,我这个只望世道混乱,生灵涂炭的人,不就是一个疯子么?” “你要我主动吸收厄难毒和大羿血魂融为一体,到时候我失控,任由毒性侵蚀,迷失心智,会作出什么来你自己都不能估计,更别说还有人能制服我。”洛上严道。 “强者本来就是不需要被制服的,只要其他人服从,你不是屈服在领主之下?”朱厌笑道,“有朝一日他真正重归天地,单凭现在这个还不能驾驭大羿血魂的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你被他所杀,对我而言,也没有坏处。这次训练新兵营的原因,你猜一猜,也应该知道了。” “他要拿秦国开刀。” “现在则是将秦灭之。”朱厌的神情变得尖锐毒辣。 “郁旸涎和卫华都站在秦国一边,卫华又有真龙玉佩护体,你是怕最终龙蛟出自秦国,天下最终平定在秦国赢氏手中,所以才想要借助魏国,将秦国铲除。”洛上严冷笑一声,“所以这次曲沃新兵营被毁,你才会这么气愤。我没说错吧?” 朱厌挑眉,眼底尽是挑衅之色,道:“是又如何?这大争之事究竟最终鹿死谁手又有谁知道。现在龙蛟之气尚且微弱,我早作防范又有什么不对?况且领主对攻打秦国一事历来支持,如果不是郁旸涎,早在三月,魏国就已经向秦国发兵,如今秦国还剩多少实力,还尚不可知。” “郁旸涎妨碍了领主的计划,五星封印解除之后,领主是不是就要对他下手了?”洛上严问道。 “也许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用上古神力制成的封印,即便郁旸涎的灵术再高,一个寻常凡人,如何能抵挡得住每一次灵力交锋时产生的巨大能量?这件事领主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所以五星封印破除之后,要如何处置郁旸涎,还是未知之数。” 洛上严闻言只觉得心头一颤,这确实是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一个方面。如果说他又血魂之力作为护盾,从而在每一次交战最后保存住了这副肉身,那么郁旸涎的灵术修为要有多高才能以凡人之力安然无恙?但以他和郁旸涎相处的这些时间看来,又根本找不到那白衣少年有任何不同的地方,究竟是郁旸涎隐藏得太深,还是就连郁旸涎自己都没有感知到这个异象? “现在你的厄难毒还没有解除,你的命在领主手里。五星封印是一定要破的,到时候不管郁旸涎究竟是什么身份,领主一定不会放过他,换句话说,他的命,也几乎就在领主手里。我知道你可以一死了之,但如果郁旸涎落到领主手中,他的下场也许比你更惨。如果郁旸涎最终也被领主控制,你觉得这让郁旸涎情何以堪?”朱厌甚是幸灾乐祸。 心怀天下苍生的郁旸涎一定不会允许自己沦为领主作恶的工具,但眼下洛上严自己尚不足以自保,而五星封印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也就是说,朱厌所说的那一天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到来,到时候郁旸涎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 洛上严的沉默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重重担忧,朱厌借机道:“我已经说过,只有强者才能让人臣服。要救郁旸涎,你就必须有能力保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超越领主,这也是你摆脱领主,自救的方法。” “你就不怕到时候我把你也杀了?” 朱厌似是听了笑话一般连连笑道:“哪怕今日身死,只要他朝乾坤再乱,我又会重生。但你和郁旸涎,就只有这一条命,这一世情谊了。你想清楚。” 朱厌的话犹如咒语一般蛊惑着洛上严的心,不论在此之后他被施以多严酷的刑罚,脑海中却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郁旸涎的命、自己的自由,如果听从了朱厌的话,他或许真的可以重新主宰自己的命运,但面对可能到来的结果,他却不能不担心。 洛上严不间断的思绪在郁旸涎的一声轻唤中被打断,他抬眼时望见一座甚为古朴的山门,曲折的山道蜿蜒着向上延伸,想来他们已经闯过了璇玑阵了。 第八十九章·道以为道 郁旸涎带着洛上严走过山门,却忽然听见一记震彻山林的声音,他抬眼望去,见有太虚家弟子前来迎接。 郁旸涎离山日久,但当初在师门中受到的赞誉至今为同门们所称道,当初那班师兄弟也长大了,今日前来迎接的,便也是那时崇拜郁旸涎的一名师弟。 师弟本欲先将洛上严扶去休息,请郁旸涎单独去面见玄天子,但郁旸涎执意直接去见掌门,师弟无奈,只得就此引路。 待到师门大殿,郁旸涎向玄天子行礼之后便直截了当道:“弟子此次归来是为救人,还请掌门师叔让我即刻就带洛兄前去温玉床。” 玄天子虽然知道这离去多时的少年突然回来是有用心,却没想到郁旸涎竟如此直接,倒是有些不敬师门,虽老眉皱起,道:“温玉床乃本门宝物,岂是说借就借的?你且让我将你这小友的情况查看清楚了,再作定论也不迟。” 面对玄天子的有意刁难,郁旸涎不卑不亢道:“洛兄身中奇毒,唯恐有伤掌门师叔,还望师叔体谅,让我即刻前去温玉床为洛兄疗伤。” 虽对郁旸涎的心急颇为不满,但谅在这少年也是救人心切的份上,又见郁旸涎神情疲惫,想来是带着一个伤患闯过十二连环阵耗费了不少体力,玄天子便不再与他纠缠,道:“救人是要紧,但你也得让我把一切弄得清楚明白,否则稀里糊涂的,我如何能将宝物借出。” 见玄天子做了让步,郁旸涎也不便太过执着,当即让玄天子为洛上严检查伤口,而自己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选择性地告知了玄天子。 洛上严的伤势因为厄难毒而加重,玄天子查看之后,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道:“即便有温玉床,这少年也不见能捡回一条命。” “只求师叔给与通融,若有温玉床却仍旧不能救他,便是生死有命,我无话可说。”郁旸涎道。 玄天子记忆中的郁旸涎是个眉目清冷、不苟言笑的少年,心高气傲得好似除了研习灵术之外这天地之间并没有值得他为之用心之事,然而今日重见,白衣少年神情焦急,面容疲惫,和印象中的模样想去甚远,除了下山的这些年的经历之外,大约就是这身负重伤的洛上严让郁旸涎有了这样的改变。 郁旸涎的内心已不如过去澄明纯粹,这对于修习太虚家的灵术是一大忌,玄天子不由深感惋惜,却还是将他和落上去带去了温玉床的所在。 温玉床就在太虚山清元峰的一处石洞中,将洛上严安置好之后,郁旸涎便要守在洞外,一待就是两日。 第二日日落时,玄天子派人请郁旸涎前去,说是有事询问,郁旸涎虽有不愿,还是依命前往。 郁旸涎离开清元峰的途中发现引路弟子的神情有些古怪,便试探问道:“掌门师叔为何此时找我谈话?”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师兄还是等见到了掌门,自己问吧。”一面说着,引路弟子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一些,显然是有意要回避郁旸涎的问题。 已经觉察出蹊跷的郁旸涎唯恐玄天子会对洛上严不利,遂趁引路弟子不备立刻折回清元峰顶,然而走至半途还是被玄天子拦住了去路。 “这么急着回去,是怕我对你的小友做些什么?”玄天子问道。 “弟子不敢。”郁旸涎已然沉了脸色,但碍于师门辈分才不得不对玄天子维持表面上的恭敬,道,“我只是有些担心洛兄,想要回去看看。” “他又温玉床护身,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倒是郁师侄你,瞒得我有些辛苦。”玄天子虽未发怒,但言辞间的责问之意堪堪明显。他盯着眉目肃冷的郁旸涎道:“你那位小友身中的究竟是何种奇毒?” “便是不知名的剧毒,我也不知晓。”郁旸涎冷冷道。 “你在他身上施展的灵术确实高明,将他体内的厄难毒隐藏起来,我竟是第一眼都没有发觉。”玄天子道。 厄难毒作为上古毒物,太虚一门中无人不知它的厉害。虽然是以修习灵术为主,但若遇得如此邪物,本着除魔卫道之理,避免中毒之人受人摆布而做出恶事,将其斩杀是为彻底之举。玄天子作为一派掌门,对师门综训自然尤为遵守,洛上严中毒之深,他要杀人,也情有可原。 “洛兄与我一起追查五行封印之事,虽然深重剧毒,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本就无辜中毒,还请掌门师叔网开一面,等他伤势恢复,我即刻带他下山。” “你们下山继续破除封印?”玄天子质问道,“封印之事陆予和帛符都已经和我说过,依我看,五星封印不可继续解除。大羿五星存世万年,早已与天地相容,乃是万物轮回之一,你们贸然破除封印,就是打乱了这世间运转的规律,是要招致大祸的。” “裴师兄是否也将大梁的可疑封印告知师叔?” 玄天子点头道:“我已经知道,陆予说五星封印和大梁封印有着密切关联,但是师侄,你要知道,万物轮转自有法则,即便是封印将破,那也是命数所至。大争之世,无平衡镇压之力,妖孽横出也是无可厚非。” “如师叔这样说,我们本不用修习灵术,钻研道法,妖魔出世是为惩罚世人,待时间罪孽清除,妖孽自然消亡。万物法则如此,天理轮回命数,要什么除魔卫道?”郁旸涎反驳道。 “天命不可改,寻常妖物作祟,除去也罢,如何撼天动地?但此次你们破除大羿封印,已经惹出多少祸事,你比我要清楚得多。”玄天子诘责道,“况且你这小友身中厄难毒,这种上古剧毒至今还有人会使用,证明邪心未死,你不去追查施毒之人的身份,反而和这中毒这同进同出。就不怕他们是对你加以利用,假借破除封印之名,行不义之事么?” “当日破除第一道封印之时就已是箭在弦上,我们不破封印,不杀凶兽,只可能被人趁虚而入,倘若被人抢先解开封印放出凶兽,后果才是不堪设想。”郁旸涎解释道。 “破除封印之后呢?” 郁旸涎立时沉默,这个问题他至今都没有思考出合适的答案,一切基于大梁外那个还未知的封印,他也就无从回答。 见郁旸涎不发一语,玄天子道:“你若执意要继续破除封印,我想拦也未必拦得住,但是这个洛上严,你还是不要带他下山的好。” “洛兄既是我带上山的,我自然要将他带回去。况且只凭借我一人之力,无法探测到封印根本。师叔见谅,他身上除了有厄难毒之外,还有大羿血魂。五星封印乃大羿大神所设,非洛上严不可解。”郁旸涎道。 “大羿神力落入凡人体内已是异数,而此人体内还兼有厄难毒。你可知,如果洛上严其心不善,将厄难毒与上古神力两相融合,会有怎样的后果?”玄天子问道,见郁旸涎有所迟疑,他继续道,“是人者,皆有凡心私欲,上古之力何其强大,落入凡人体内已是危险。倘若此人心术不正,则神力化为邪力,可以为祸苍生。现在洛上严体内还有厄难毒,此毒要解,除非心神俱灭,否则剧毒难除。毒性蔓延甚至会侵蚀人的心智,放大私欲,勾引邪心,你可明白?” “所以师叔还是决意对洛兄动手么?” “你可能确定他将来不会为祸?”玄天子虽是询问,却言之凿凿一般。 何为为祸?伤害无辜是祸?协助邪灵是祸?在此乱世之中平添混乱是祸?郁旸涎明显感觉到玄天子对洛上严的欲除之而后快,但他却无法给出答案,只因这“为祸”一词所含复杂,只要稍有偏差,那便是祸了。 “师叔,我带洛兄回太虚山并不是要将他置于死地。此时他尚且昏迷未醒,如果就这样动手,也实在不耻。”郁旸涎道。 “我知道你们友谊深重,我也不欲杀人。不如这样,在他醒来之后,我就将他囚于石洞之内,只要他不毒发,不作乱,他就可以不死,如何?”玄天子问道,然而一派掌门的气度如此,显然是不容郁旸涎置否的。 郁旸涎心知自己身在屋檐下,再者洛上严还未醒来,此时并不适合与玄天子硬碰硬,便只得暂且答应,道:“等洛兄醒来之后,掌门师叔再行发落吧。” 玄天子知道郁旸涎不过是缓兵之计,未免这太虚家的高徒做些什么,他又道:“如此,师侄便随我回去吧。我会派人在这石洞外守候,如果你的小友醒来,会立刻通知你的。” 郁旸涎正欲反驳,但见玄天子那不怒自威的神情便只好暂且屈就了。且不说他纵使用能力此刻带洛上严下山,但那玄袍少年的伤势就不止应该如何救治了。况且和师门不睦这种事如果发生了,卢弋子在天之灵怕也不会原谅自己。他纵使再心高气傲,也不会忘记恩施自幼的悉心教导,师徒之间犹如亲人一般的感情。 是以,郁旸涎心底有万般不愿,也只得遵从玄天子的安排,暂时离开了清元峰。 第九十章·意外收获 郁旸涎没想到的事玄天子居然在他的居所设置了隔离法印,借以防止他轻易就能闯去清元峰石洞中。 这道法印的设置并不复杂,但因为玄天子的灵术修为甚高,郁旸涎想要破解尚需时间,况且洛上严现在等同于任由玄天子宰割,因此他并不敢轻举妄动。所幸玄天子并没有赶尽杀绝,在这法印控制的范围内,郁旸涎仍旧可以施展灵术,他借此和身在安邑的靳帛符联络,也日日观察着洛上严的情况。 “郁师兄,司妖罗盘在安邑的反应很是诡异,时不时之前的勘测出了问题,封印并不在安邑?”靳帛符疑惑道。 “司妖罗盘早先就已经指出了安邑的位置,而且我们是在安邑附近找到洛兄的,平白无故,他们不会把洛兄带到那里。对了,洛兄当时所处的山洞附近,你找过了么?”郁旸涎问道。 “我去过那个地方至少三次,出了第一次司妖罗盘有很轻微的反应之后,之后就在没有动静了。这段时间司妖罗盘也总是有一出没一出地动,一旦我要跟着它的指引去寻,它就再也不动了。”靳帛符道,“按理说,五星封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四处散逸的妖魔气息应该很重,司妖罗盘很容易就能找到。但是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是有人在等……”郁旸涎推测道,“有人在等洛兄和我的出现,所以很可能试图把从封印内散出的妖魔之气掩盖起来。但如你所说,现在封印的力量十分微弱,几乎不能再掩盖妖邪气息,即便是有人想要隐藏,也会因为难以顾及周全而致使部分魔气散露。” “这就难办了,司妖罗盘都无法判断封印的正确位置,我也尝试过寻找,但始终无果。若你所言是事实,看来只有等你们回来才能继续寻找封印所在了。”靳帛符忧虑道,“洛兄的情况如何了?” “他被掌门师叔幽禁在清元峰,我也被限制了自由。现在我只能通过水镜查看他的情况,只要洛兄一日不恢复,我想要带他离开都是难事。”郁旸涎蹙眉道,“安邑的情况就有劳靳师弟费心了,必要的时候可以裴师兄,现在两方封印之间存在关联,需要时刻注意。” “若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师父这次的做法我也……希望洛兄可以平安下山。”靳帛符道。 和靳帛符传过灵讯之后,郁旸涎再次打开了水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洛上严居然不见了。 郁旸涎至此再按捺不住,这就要强行冲破隔离法印,势必惊动了玄天子。 玄天子到来之时,郁旸涎已即将破开法印,他立刻制止道:“郁师侄,发生了什么事?” “洛兄不见了。”郁旸涎亟亟道。 玄天子即刻传讯给清元峰上看守石洞的弟子,消息得到证实之后,他和郁旸涎立即赶往石洞查看,发现先前设下的结界并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但洛上严确实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郁旸涎将石洞仔细勘察清楚,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也曾怀疑过是玄天子偷偷将洛上严带走了,但从玄天子的举止看来,又并非这一派之长所为。 就在郁旸涎急于寻找洛上严的同时,那玄袍少年正渐渐苏醒,但眼前陌生的环境令他在醒转之初一头雾水。 前方是一条山间甬道,四周密闭根本不可能有光线透进来,但又仿佛有隐隐约约的光在这甬道空间里闪现,似是某种指引。 经过温玉床的调理,身上的伤虽然还未痊愈,但已经有所好转,洛上严忍着痛、扶着石墙,勉强还能站立起来。他靠着墙面停顿了许久,等身上的伤痛减缓了一些才继续向前走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只是在昏睡迷蒙的时候感觉到从温玉床/上传来屡屡灼热的气息,待整张床都热死烙铁,他便苏醒过来,而自己已然身在这神秘之处。 洛上严顺着甬道缓慢地前行,每一次动作都牵动跟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哪怕他再小心,也无法避免这样的痛苦。但他却不想就此停下来,否则被困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郁旸涎了。 幽暗的环境促使了洛上严的听觉变得敏锐了许多,他甚至能够听见夹杂在空气中微弱的风声。有风的地方就有缺口,那或许就是出口所在。是以洛上严沿着甬道,迎着风动的方向缓慢地移动着。 再向前走了不知多久,洛上严还听见了水声,并且是流水的声音,是活水。他不禁欣喜,便稍稍加快了向前的脚步。 风声越来越清晰,流水声也越来越近,洛上严发现了前方有明显的光亮,便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走错,然而他所见到的并不是出口,而是一间人工开凿的石室,除了最高处有一个缺口供光线漏下的缺口外,就只有地下一个极小的泉孔,流水就是从这里进入,最后在石室中心汇成了一方小池。 这间石室显然多时没有人居住过,室内的一张书案上和一个书架上,早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洛上严料想这里应该是太虚家长者昔日修行的地方。他走去书架前,看着满架的书,随手拿了一册,发现是修行灵术的心得摘录。他对这些内容并没有兴趣,又见书案上也有一些书册,便过去看了看。 案头堆了几册竹简,还有一策摊开在书案上,像是没有写完的样子。洛上严将上头的灰尘掸去,发现上面依旧只是写了一些日常心得,遂没有兴趣再继续看下去。但他眼光瞟过案头的那几册竹简,发现有一册竹简是撞在布帛袋子中的,而袋子外垂着一小片竹签,上面写着“毒”。 在甬道里走了这么久,已经耗费了洛上严太多体力,他对这册书有些好奇,便暂且坐下拿来看一看,想来太虚家的藏书不同于外世,只怕班及幼那满屋子的书籍未必有这一间石室内的一策书目来得珍奇。 洛上严打开布帛袋子取出逐渐,发现这是太虚家先辈对世间毒术的研究。他不禁感叹太虚家修行的包罗万象,只怕山门外那十二连环阵不过是这世外一派中的一部分罢了。 看了不多时,洛上严便发现了有关厄难毒的记载,虽然看来有些天马行空,但在洛上严看来或许大有用处。 书上说,上古大神契俞遭天神贰负和危的谋害而不幸身故,黄帝命人将契俞的金身抬到昆仑山上,并招来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几位巫师共同施法,用不死药救活了契俞。但契俞复活后迷失本性,狂蹦乱跳,掉进昆仑下的弱水中,变成了一只人脸、马蹄、混身披着红色长毛的怪物,嗥叫之时像婴儿啼哭,十分可怕。 其中不死药三字被重点划出,而在这段文字之后,则是太虚家先辈对于不死药的探寻,其中有一点就提到了,所谓不死实则重生,心智意识皆可大转,如受操纵,本体不知而已,最宜者,厄难,毒性敛魂、固魂,难除则保中毒者不死。 依照洛上严的理解,当时给契俞服用的不死药中就有用来固魂的厄难毒,虽是剧毒,但对身死之人自有奇效,因此它还是不死药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洛上严联想到自己也是被领主以已死之身复活并施加了厄难毒的,那么是否可以借此联想到领主或许是当初那几位巫师之后? 如果不是有了亲身经历,洛上严对这些所谓的上古神明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但正因为他就是受害者,因而对这本笔录上的内容已然有了十二分的相信,也就想要继续看下去。 但笔录后面的内容多是对不死药药方的猜测和作证,对解除厄难毒并没有什么帮助。 “看来太虚家也有人对厄难毒颇为关注。”洛上严扫了一眼笔录的末尾,发现这是卢弋子所写的笔记。他不禁想起自己和郁旸涎相识之初,那白衣少年对厄难毒的敏锐感受,大约也是受了师父卢弋子的影响。 尽管没有得到更多关于厄难毒的讯息,但有了从书册上得来的线索,让长久以来,洛上严对领主身份的猜测有了一些头绪,这也或许能够解释为何朱厌那样的上古凶兽会愿意和领主合作,而这也让洛上严感受到了想要摆脱领主控制的难度会有多大。 洛上严喟然叹息,抬头时,透过从那处缺口透进来的阳光中发现一面石壁上似乎有道奇怪的纹路。他本欲起身去看,但只要他稍微一动,那纹路就立刻消失了。他不得不重新坐好,这才发现纹路又出现了。 洛上严顺着那缕光束往下看,发现光束最后照在有水流经的一块小石台上,台上水光恰好折射到那处隐蔽纹路上,唯有坐在这个位置才能看见。 洛上严仍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便以为纹路之后或许会是出口。他挪步到纹路前头,以为前头就是石壁,然而他的手触摸上去才知道这竟是一道幻影石墙,根本就没有阻挡之物。 郁旸涎穿过幻影石墙才知道这间石室设置在太虚山最高一处的山峰之上,比放置温玉床的清元峰还要高一些,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太虚山的形貌,连那十二连环阵都可看得以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洛上严望着十二连环阵若有所思。 太虚山的灵秀之气令洛上严深有感触,胸襟为之开阔不少,他也相信郁旸涎确实该出自这犹如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然而放眼眺望仙山美景之时,他却未曾察觉自己眼眸之中闪过的一丝异样情绪,如是浓云蔽日,晴光收起。 第九十一章·石室笔谭 就在洛上严内心正在发生某种变化的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开始自我愈合,体内原本受阻的真气开始自行运转,虽然带来了隐约的疼痛,但无疑让他阻塞了多时的内息恢复了通畅。 洛上严立即打坐运功,待真气运转过一个周天之后,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七八成,筋络也被打通,整个人都觉得畅快了不少。然而当他试着感应大羿血魂时,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方才还在自如运转的内息在顷刻间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内心的疑虑令洛上严内心的欣喜随之消散,他试着伸手出去,这才发现在山峰周围竟然布了结界,无声无息,如果不是此刻专注体会,他根本觉察不到这个结界的存在。 这个结界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其间气息十分温和,应该不至于伤人。但洛上严依旧不想在此长久停留,便想要顺着来时的方向回去。只是当他走回甬道的另一处尽头,却发现根本没有出口,他不得已重新回到石室内。 在将整间石室再观察了一遍之后,洛上严才想起,既是在高峰之巅,为何还会有流水进入。这间石室的地面有高低,水流从高处而来,但这里应该已经是整座山的最高之处,他方才在石墙之外观察,并没有感受到水源的存在。 洛上严走去流水缺口处,凑近了看才发觉这所谓的流水根本就不是水,而是光线不知何故幻化成了水的样子,和最高处缺口漏下的阳光形成了一个循环。如果所料不差,这就是结界的关键所在。 高明的幻术并不见得一定要用高明的办法解,洛上严将漏光的缺口堵死,断了整个循环,他便发现那一条流水光束立即消失,而天顶缺口处的阳光直射在那块石台上,竟就将石台压了下去,那边幻化出来的石墙也就不见了。 洛上严重新走出石室,再伸手时,发现结界果真不见了,但这座山峰高万仞又十分陡峭,他现在伤势还未痊愈,若就这样下去,也难保中途不会发生意外状况,也是相当危险。 无奈之下,洛上严向郁旸涎传递了灵讯。 是时,郁旸涎正在太虚山中寻找洛上严的踪迹,一旦收到玄袍少年的传讯,他便立即前往搭救。然而洛上严所在之处寻常弟子都难以踏足,以往也只有师门中修为高的几位师尊会前往,便没有特意设置上山的辅助器具,郁旸涎不得不自行飞檐走壁。 郁旸涎知道这里是当初卢弋子的闭关之处,但他过去从未来过,今日进入这间石室,见到卢弋子的手迹,他颇有感慨:“师父早年就对各种毒术和幻象之术很有兴趣,也颇有涉猎,除了修习灵术之外,就是研究毒理和幻术。” “难怪当初你幻化成宫女和徐以图的模样,都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就是卢弋子师父传授你的幻象之术吧?”洛上严问道。 “我的幻术比起师父来还相去甚远。”郁旸涎看了看书案上的笔录,心中的惊讶就和洛上严当时一样,然而他又看向一旁的书架,似是灵机一动,这就提步过去。 “我粗粗看了一遍,这里放的应该都是卢弋子师父的读书笔录和感悟心得。”就在洛上严说完之后,他感觉到体内又有气息流转,感受比方才明显许多,应该是周围的结界被破除之故。 然而这种感觉却令洛上严莫名地心浮气躁,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之感逐渐弥漫开来,他看着正在书架前翻找着什么的郁旸涎,竟有种想要将这白衣少年推开的冲动,更甚者,他想将郁旸涎推下石室外的悬崖峭壁。 郁旸涎专心在书架上找书,并没有察觉到洛上严已经不再平静的眼波。在一番找寻之后,他似是找到了想要找的书册,正高兴时,却发觉洛上严眼底隐隐约约的阴鸷气息,不由疑惑道:“洛兄?” 洛上严这才回了神,问道:“找到了?” 郁旸涎此时才发现洛上严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惊奇道:“你的伤好了这么多?” 洛上严从郁旸涎手中拿过那册书,一面看一面道:“大概是温玉床的功效,也可能是这石室外原本的结界作用,我本就觉得恢复了一些,自从进入这里,伤就好了很多。《天神考》?你找这本书做什么?” “师父对上古神祇一直都颇为好奇,你刚刚看的那册书就是师父针对各种上古奇毒作出研究之后写的笔录。至于这本,则是他早年研究各类流传古书写下的心得笔谭。以前只听师父提起过几次,但相隔时间太久,不是今日到了这里,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郁旸涎道。 因为内心对那几位巫师存有疑惑,洛上严便也上了心,这就将书册打开,想要看看卢弋子是否对此作出了研究。 两人在石室内将这本笔谭仔细看过,却没有得到关于那几位巫师的消息,倒是卢弋子对大羿的研究颇为详细,以及对大羿五星的来历也做了猜测。 上古时曾有十日同出的景象,弱水被晒得滚烫,已经化作巨兽的契俞抵不住煎熬便逃上岸来。因为已经迷失了本性,契俞见人畜就吃,连皮带骨一齐吞下,因此而葬身契俞之口的人畜不计其数,在当时引发了极大的恐慌。 大羿不忍人间遭受如此劫难,更不愿好友再造杀业,便后到来中原,要将契俞出去。大羿找到契俞时,契俞正在啃食尸体,而周围的山岗上到处是人头和碎骨,情况十分凄惨。大羿至此出手,和契俞大战数日,在将契俞制服之后,本要交由黄帝处置,但又不忍好友遭受和贰负他们一样的凄凉下场,便自行设置了封印,将契俞封印在内。 然而契俞本也是上古大神,虽被镇压却也身怀巨大灵力。封印设下不久便开始松动,适逢大羿在人界斩除妖魔,平定世间,他便以五只上古凶兽作为基石,设下五星封印,借以镇压契俞,试图化解其内在凶戾之气,五只凶兽分别为封豚、九婴、修蛇、大风、凿齿。 这是卢弋子根据搜集来的各类古书综合而得出的这个结论,和郁旸涎他们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大梁北郊封印内的应该就是契俞大神所化成的凶兽。 契俞遭人陷害而死,死而复生之后有成为怪物,内心的不满愤恨本就极盛,加之被好友大羿擒获镇压在封印之下,万年幽禁,等待死亡的时间何其漫长,而在这样的时间中,他的仇恨更是与日俱增。当初被大羿生擒时,契俞已经泯灭善良天性,时至今日,想必其残暴心性更为凶猛,想要化解这强大的戾气绝非轻易之事。 郁、洛二人正为他们即将面对的强大对手而忧心愁愁,洛上严又发现了卢弋子后续所记录的内容。 天神大羿,善征战,是黄帝手下的得力干将,其心正,其气高,性却不纯。战神戮血,所杀所擒虽为祸天害地之恶灵,然其每每下手狠辣,断尸裂体,其状可怖。或有所谓仁心,镇压封印,乃仰天地之气,日久而清浊息,犹如煎熬而死。本性杀戮,残忍之心,掩与正义之下。若有邪意勾引,或偏轨离道,远去正气,是苍生之祸也。 以往关于大羿的描述大多歌颂其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丰功伟绩,卢弋子的这段评说背其道而行,指出大羿生性残暴的一面,更将其列为天下祸害之一,让郁旸涎觉得颇为新奇。但转念之间,郁旸涎又不由自主地将这段评价联想至洛上严身上。他将视线转移到身边的玄袍少年身上,见洛上严正蹙眉深思,便暂且沉默,静等后续。 这段文字给洛上严带来的冲击颇大,结合朱厌当时和他说的话,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走错了一步。这种愧疚来源于郁旸涎一直以来的立场,他也明白如果当真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莫说将来他去保全郁旸涎,也许这白衣少年还会命丧自己之手。他一念之差听信了朱厌的话,兴许会酿成大错。 见洛上严的神情越来越古怪,郁旸涎轻推他道:“洛兄?” 洛上严却忽然紧张得有些失控,竟一把就将郁旸涎推开,目光中的戒备甚至透着些微凶狠,盯着郁旸涎稍许时候才似是大梦初醒一般,有些恍惚道:“抱歉。” 洛上严的异样已是落在郁旸涎眼中,他想要关心,却见那玄袍少年居然就此起身并且直接飞下了高山峭壁。他一时情急,跟着冲出石室也跳了下去。 飞速下落的身体犹如不是自己的一般,洛上严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有些嘈杂,让他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更多的浪花,生生死死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又转,却一直都没有定论。直到腰间突然缠上一根树藤,他才回过神,但也因为一时大意而重重撞在了一旁的山壁之上,一时之间痛入骨髓,他却应是忍了下来。 因为咬得用力,唇已破皮,一股血腥气在唇齿之间回转。这股味道让洛上严从疼痛中惊了神,仿佛心头有什么东西被触动,有些莫名的兴奋。 “洛兄!”郁旸涎一手抓着树藤,整个人挂在峭壁之上。 洛上严迟疑了片刻才回应郁旸涎,两人就这样高低对望,他忽然笑了出来道:“想不到郁兄也这样冲动。” 刚才的跳崖仿佛就是一个游戏,一个以性命作为基础的游戏。郁旸涎看着洛上严此时眼角眉梢的笑意,竟觉得心头划过一丝凉意。尽管还是他熟悉的眉眼,但洛上严却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 这不禁让他想起石室内那册笔录上的内容,也让他对如今眼前的这个洛上严多了一些猜测。然而尽管如此,他却依旧不能就这样松开手——这里离地面还有很高的一段距离,现在松手,只会让洛上严活活摔死。 第九十二章·节外生枝 峭壁之上悬挂着的两道身影引来了山下诸多弟子的关注,不少人围拢过来一看究竟,也为郁旸涎和洛上严的安危而焦急。 玄天子立即幻化出一道云练,浮去峭壁之上将郁、洛二人接下来,这才平息了一番热闹。然而洛上严如今忽然恢复了伤势的情况令玄天子颇为存疑,待禀退了其余人之后,他将事情原委问了一遭,得到的答案却并没有得到他多少信任。他由此问郁旸涎道:“你信么,郁师侄?” 郁旸涎对洛上严的解释也不尽信,但若要他当着玄天子的面给出否定答案,他便能想到接下来洛上严会受到何种待遇。眼下安邑封印之事尚需洛上严协助解决,他便岔开话题道:“师叔,我和洛兄还有封印之事为决。既然洛兄的伤势恢复至此,请师叔容许我带洛兄下山,待封印事毕,我必定会来当面请罪。” 玄天子不愿放洛上严离开太虚山的缘由,郁旸涎自然是清楚的,对此他也无法指摘什么。但仅凭他一人之力并不能完全破解封印,更何况阴阳双鱼就在山下,倘若他们闹起来,就当真节外生枝了。 郁旸涎向玄天子说明了缘由,并以阴阳双鱼这对上古灵兽作为理由,请求玄天子放洛上严下山。 玄天子先是沉默一阵,又趁洛上严不备,在他身上施下禁锢之咒,再同郁旸涎道:“这道灵咒虽不见得有奇效,可一旦你这小友作了出格之事,至少还能暂且将其牵制,你也需知,只要这灵咒显灵,便是你要将他押回太虚山之时。” 玄天子言语之间尽是警告意味,说话也不留情面,虽然听来很不舒服,却也都在道理之中。郁旸涎无法反驳,只好顺从道:“多谢师叔。” 未免夜长梦多,郁旸涎立即带洛上严下山。但因十二连环阵为太虚家秘藏奇阵,非本门中人不得窥伺,下山之前,洛上严被封闭了五感,这才可以随同郁旸涎一起离开。 阴阳双鱼终于等到了洛上严归来,见家主看来平安无恙,他们就此放了心,一行人也即刻赶往安邑。 太虚家走了一趟,郁旸涎和洛上严都变得心事重重,日常说话也似是少了许多,往安邑去的一路上,两人多半各坐一处,并无交流。 郁旸涎并不担心破除安邑封印一事,现在反而是大梁的封印让他忧心忡忡。既是需要用五只凶兽来镇压之物,其力量必定远超基石。如果大梁北郊封印的当真是契俞,那么等大羿封印的力量最终难以克制而最终被其破封而出,事情就当真难办了。 为此郁旸涎的眉头几乎没有一刻舒展过,而洛上严的神情也始终严肃,这令双鱼在这段时间内也总是提心吊胆。 靳帛符在安邑等到了郁旸涎一行人归来,稍作歇息之后,他道:“我有一个猜测。” “靳师弟请说。”郁旸涎道。 “封印至今只剩下最后一个,力量已经到了最弱的时候,我觉得会不会已经有人将封印解了?”靳帛符道,“之前郁师兄你说是有故意隐藏从封印内泄露出来的妖邪之气,我原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我发现司妖罗盘的指向每日都在发生变化,甚至于一天之中多有改变。如果封印未解,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 “不会。”洛上严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道,“如果封印解除了,一定会和血魂之力产生反应,我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所说的情况属实,极有可能是安邑封印内的凶兽和当初的修蛇一样,魂体和本体进行了分离,在时间重托宿体,并且本体在封印内所受到的桎梏也十分微弱,只要稍有可能,它就能冲破封印。” “若是如此,我们还需要尽快确定封印的具体位置才行。”靳帛符道。 郁旸涎此时又收到裴陆予的灵讯传书。水镜才打开,他就见裴陆予紧张道:“郁师弟,大梁的情况不太妙。” 原是大梁郊外近来常有人离奇死亡,前去查看的侍卫也都莫名其妙地有去无回。因为一时间难以调查到真相,很多人都以为是一帮极为凶悍的匪徒所谓。风言风语传开了,还有说是因为近来连年征战,天神发怒所以进行惩治的。总之现在整个大梁城内人心惶惶,很不安宁。 命案都发生在北郊,这必定不会是巧合。根据裴陆予一直以来的监视,北郊的封印虽然时有松动,但总是还算稳固,他原本判断,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动静。但就是一日前,从封印内四散出来的妖邪气息突然浓重了不少,北郊附近的百姓并不知晓,可裴陆予知道情况不妙,便就此通知了郁旸涎。 一夜之间死了近百个百姓,再加上前去查看却胡然失踪的一队侍卫,这件事立即被报去了魏宫之中,自然也惊动了魏王。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魏王惊讶之余更是怒火中烧。想来大梁国都,居然会发生这种命案,若是人为,就绝对是对他这一国之王的挑衅,他作为魏国国君,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大王息怒。”惠施恳请道,“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必须详细调查。” “惠相,你即刻命人着手去查,多调派忍受,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是谁在大梁挑衅与寡人,寡人必要将他碎尸万段。”魏王怒道。 “大王请慢。”公子卬开口道,“眼下的情况,并不适合将这件事扩散出去。” 魏王拍案道:“都已经欺到寡人跟前了,就在我大梁的辖境之内,他们居然作出这等恶事,还不彻查个清楚,你让寡人这口气,如何消得下去!” “大王,请听我慢慢说来。”公子卬不急不缓地上前道,“眼下大王陈兵河西,与秦军正在对峙,最是应该稳固军心之时。如果这件事贸然传开了,一时之间又不能抓到凶手,到时候人心不稳,河西那边要是听见了,自然会影响军心。军心不稳,可是不利于两军交战。再者,被秦国知道了这件事,万一他们从中捏造事实,扰乱人心,与我们而言不是雪上加霜么?所以大王,这件事要查,但要暗中查,对外就说是他国有心之人潜入大梁,试图制造事端,引起恐慌。人已经抓到了,择日问斩,就行了。” “上将军怕是又要从天牢里揪人出来顶罪了吧。”惠施对公子卬的这种行径向来嗤之以鼻。 “那惠相有何高见?”公子卬道。 惠施不理会公子卬的有意刁难,只与魏王道:“大王,臣以为这件事尚有蹊跷。当日宫中潜入妖邪,幸得郁贤侄在场,将妖魔清除。这次的事件,会不会也是妖魔作祟,臣想不如将郁贤侄找回来查看一番。” “那郁旸涎早不知去了何处,只有惠相相信他那种江湖术士,还请大王和他定立什么一年之约。要我看,这约早就作废算了。”公子卬道。 “上将军只怕是按耐不住河西驻军日久,想要再动干戈吧。” “我本就不同意和那郁旸涎定什么期年之约,大好的时机都白白浪费了。现在大梁又出了这种事,惠相,不是我多心,怕就怕惠相遭人利用而不自知。” “上将军不用指摘他人,郁贤侄的品性我还是信得过的。” 惠施和公子卬同朝为臣却政见不合,往日见面互相给个面子也就息事宁人,若是多说了一两句怕就当真要吵起来,魏王本就心烦,更听不得有人在自己跟前聒噪,便扬声喝止道:“够了,寡人现在不要想去追究郁旸涎的品行如何,只要二位给寡人一个交代,这件事,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大王,就照臣说的去做,大梁民心、河西军心皆可稳固,还可以顺水推舟,将这个责任推给秦国,到时秦国不义,天下得而诛之,不是两全其美。”公子卬道。 魏王以为公子卬的提议虽然不甚道义,但对魏国来说确实还是有益,但他又不能不顾及惠施的意思,便假意问道:“惠相以为如何?” 惠施不耻于公子卬的行径,但在大国之前,公子卬提出的办法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身为一国丞相,惠施也必须顾虑到国家利益,便无奈道:“一切听凭大王明断。” 见惠施松了口,魏王便令公子卬着手去办这件事。 大梁百姓和侍卫离奇死亡,罪责却最终被推到了秦国头上,郁旸涎得知这件事后自然心急如焚,随立即向嬴华传送灵讯,并且询问了张仪近来的情况。 “张子现在在河西,还不肯入秦,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么。”嬴华道,“灵阳君是想让张子出主意么?可是他现在还在魏国,他会帮秦国解难么?” “罪名推脱给秦国之后,魏国就可以以此为借口说服其他各国联手伐秦,纵使他国不出兵,基于现在的情势,将来只要不触动到切实的利益,魏国还要对付秦国的话,他们也不会干涉,如此一来,秦国就彻底被孤立。”郁旸涎道。 嬴华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现在诸国异心,都想尽办法让自己占得上风,联合结盟也都是权宜之计,秦国本就东抗魏国、西御义渠,如果再被其他诸侯国敌对,秦国当真危矣。 “我也想请张子出计,就怕张子闭口不言。绑人我行,但要张子献计,我可就强求不来了。”嬴华焦急道。 “张子有心入秦,想来他也是在等一个时机。如今秦国陷入困境,你以秦国公主身份恳请于他以示诚意,若不然……” “如果我出面张子也不愿意出计,那我就请君上亲自前来河西……” “太危险了。” “秦国都被人推上刀子口了,君上如果没有这个胆识,秦国国君的位子,他也不用坐了。”言毕,嬴华虽关闭了水镜。 往日嬴华多有分寸,都抵不上在知道秦国将有难时的紧张急切,郁旸涎心知嬴华急着去恳请张仪,他也不作阻拦,转而继续追查安邑封印之事。 第九十三章·无奈境地 洛上严以为大梁之事必定另有隐情,便趁夜同朱厌取得了联系。 石洞一别不过几日,朱厌对洛上严的态度却转变了许多,过去犹有傲气的上古凶兽在今夜见到这玄袍少年之后竟是变得客气了不少,道:“深夜找我过来,是为了大梁的事?” “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洛上严神色冷峻道。 “厄难毒是绝世奇毒,要操控起来自然得花功夫的。当初你在大梁,就在领主身边,他尚且要靠骨女的骨毒一同牵制你体内的厄难毒。如今骨女死了,你又远离了大梁,还要把握好你体内的毒,可不就要花更多的力气?”朱厌道,“耗费的精元多了,自然需要补给,否则不能牢牢控制你,也无法……” “无法什么?”洛上严追问道。 朱厌却并未给洛上严任何回答,而是转开了话题道:“这次你去了一趟太虚山,有何收获?” 洛上严此时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在朱厌和领主的计划之内的,道:“一直在养伤,能有什么收获?” “太虚山上有十二连环阵,很是厉害。郁旸涎带你一路闯了上去,你就没有对破阵之法稍作留意?”朱厌问道。 “去时昏迷,不省人事,下山时被闭塞了五感,什么都不知道。” 洛上严的态度俨然就是拒绝透漏在太虚山上的所见所闻,朱厌却并不对此有所不满,依旧带着三分笑意道:“领主对十二连环阵很有兴趣……” “他怎么把主意打去太虚家了?”洛上严抢言问道。 “大隐于山的太虚家,其创派始祖据传是五龙氏。五龙氏乃上古时期的五位天神,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为何领主会看上他们了?”朱厌道。 “既然你我是合作关系,如今我问你,领主究竟是什么人,你可会回答我?” 朱厌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盯着洛上严观察了很久,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对领主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这就是领主向你要十二连环阵破解之法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太虚家内有关于领主身份的答案?” 朱厌但笑不语。 洛上严怎会不知领主想要十二连环阵的目的,要灭了太虚家只是一个幌子,要他和郁旸涎关系难复才是关键。一旦交出了十二连环阵的破解之法,就等于将背叛之名落实,一旦被郁旸涎知道了,他们如何还能继续并肩而行? 洛上严的神情已经透露了他明白的领主的意思,朱厌对这个聪明的合作伙伴也十分满意,但他依旧道:“实话告诉你,安邑的封印已经形同虚设,你如果交出连环阵的破解之法,领主也许还会放过郁旸涎,否则凿齿不日就会有行动了。” 洛上严深切地明白,领主要挑拨他和郁旸涎的关系,而朱厌则是要挑拨他和领主的关系从而坚固他们之间的合作。天地之间,从来人心最为险恶,何况是已经修成了人身的上古凶兽。 “凿齿已经被放出来了?”洛上严问道。 “还差一点。”朱厌笑容莫名道,“你最好在封印的最后一点力量消失之前把凿齿找出来,否则真让它到了领主手里,你再想做什么,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话不是应该我和你说么?”洛上严冷笑道,“说吧,封印在什么地方?凿齿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我也不知道。”朱厌回道,“领主对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信任。之前是因为大羿五星之力十分牢固,他才不得不倚仗我。如今封印只剩下最后一个,他只要好好将其隐藏,自行破除封印将凿齿释放出来,对他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朱厌必定不可尽信,但领主如果将凿齿从封印中释放并且得其相助,想要与之抗衡就更加困难,这其中的利害朱厌不会胡诌,因此洛上严深知必须尽快找到封印的重要性。 就在洛上严和朱厌秘密约见之时,郁旸涎居住的客栈外忽然挂起一阵邪风,同时司妖罗盘发生猛烈的转动,这代表着有强大的妖邪之灵就在附近。 郁旸涎正要动手,却听见阴阳双鱼发出了呼救声。他闻声赶往,但双鱼已经不在房中,邪风也在此时逐渐远去。 郁旸涎即刻追踪而去,见一团黑雾在安邑的夜色之中快速移动,而双鱼的叫声也正对着那团黑雾而原来越小。他当即加快速度前去营救,终在安邑城外追上了那团黑雾。然而对方的灵力不能小觑,即便是郁旸涎出手,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交手之时,郁旸涎感觉到这团黑雾之中有何大梁北郊类似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判定黑雾的真身应该就是被五星封印镇压的最后一只凶兽凿齿。 在郁旸涎和凿齿交锋的过程中,阴阳双鱼找到了逃脱的空隙,便立即脱身并协助郁旸涎与凿齿对抗。 双方缠斗不多时,凿齿逐渐落入下风,双鱼为之信心大增,郁旸涎却始终觉得有蹊跷之处,出手也就稍稍慢了一些。 双鱼斗志正高,见凿齿意欲撤退,便紧追不舍。郁旸涎唯恐对方有诈,正要阻拦。哪知又是一阵邪风四起,吹得尘沙飞扬,双眼难以视物。 正是在这眨眼之间,黑雾之中伸出一双手来,要将双鱼趁机擒住。然而久阳子反应机敏,及时将常阴子一把推开,便只有他一人被裹入黑雾之中。 “大哥!”常阴子正要去追,却见那团黑雾在顷刻之间便消散不见,他仍不死心却遭到郁旸涎阻止。 “兴许是请君入瓮,不要追了。”郁旸涎好心劝道。 “那是我大哥!”常阴子反驳道。 “对方意图未明,我们贸然追去万一发生意外,洛兄……”郁旸涎此时才发觉洛上严至今没有现身。 常阴子虽然急于将久阳子救回来,但郁旸涎所言也不无道理,无奈之下,他只能跟着郁旸涎先行回去客栈。 靳帛符在客栈接应,见郁旸涎和常阴子回来便立即迎上前问道:“就你们两个回来了?久阳子和洛兄呢?” “我大哥被抓走了。主人……他不是一直在客栈么?”常阴子反问道。 “我一直就没见到洛兄,我还以为他和你们一起追出去了。”靳帛符道,“这就奇怪了,没和你们在一起,也不在客栈,洛兄做什么去了?” “他自然有他的去处。凿齿既然带走了久阳子,日后必定还会现身,从此刻起,我们都要全神防备,以免再出意外。”郁旸涎道。 “凿齿?就是五星封印的最后一个?你怎么知道是它?”靳帛符惊讶道。 “等洛兄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商谈这件事。”言毕,郁旸涎提步离去。 白衣少年心事重重的模样被靳帛符看得一清二楚,但郁旸涎已经这样作了安排,他也不好违背,只能默默等着洛上严现身。 洛上严并不知方才在客栈中发生的一切,他悄然回来,不想暴露行踪,不料回到房中时,他察觉有人埋伏,便出手要将对方擒获。一招之后,他认出是郁旸涎,遂立即住手道:“郁兄,你怎么在我房里?” 郁旸涎一抬手,桌上的烛火便亮了,洛上严的眉眼映入眼帘,虽然眉目间满是疑惑,却也有想要隐藏某些事实的神情。但他只是如旧沉着脸,淡淡道:“久阳子被忍带走了。” “什么?”洛上严吃惊问道,然而他也就此明白,自己深夜出门的事是瞒不住郁旸涎的了。 “对方虽然没有露面,但从我感受到的气息中,有何大梁北郊极为相似之处,我有理由相信,带走久阳子之人就是安逸封印下的凿齿。” 郁旸涎始终如若冰霜的眉眼令洛上严颇为不舒服,但如果当真如白衣少年所言,再结合方才朱厌告知的情况,那么安逸的封印就当真岌岌可危。但眼下洛上严并不能和郁旸涎和盘托出这些事,只得假作担心道:“修蛇借白浣霜的身体尚无法自如施展灵术,凿齿居然能够在你面前带走久阳子,看来寻找封印之事已经迫在眉睫。” “话虽如此,但封印究竟在何处尚是未知。现在情况,司妖罗盘怕是不起作用了,要找到封印所在,最快的办法只有一个。”郁旸涎的目光由此停驻在洛上严身上。 “你是要我动用血魂之力感受封印所在?”见郁旸涎点头,洛上严也知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但也只有他知道,这种时候催动大羿血魂,对他体内的厄难毒也会有所影响,如今他尚且还能控制住毒性蔓延对心智深思带来的影响,如果在使用这种力量,让厄难毒和血魂之力继续融合,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也就无法控制了。 洛上严的迟疑让他和郁旸涎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再度受到了打击,但如今也只有洛上严可以找出索引所在,不论这玄袍少年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目的还是一样的。 “对方抓了人,也许还会出现。但坐以待毙不是办法,要救久阳子,还是尽快将封印之事解决为好。”言毕,郁旸涎便要离去。 “郁兄。”洛上严唤住那将要出门的白衣少年,他却欲言又止,默然注视着郁旸涎的背影多时,他最后之事无奈道,“我立刻运功去找,一有消息马上告知你。” 郁旸涎只是点头,就此离开了这满是压抑的房间。 白衣从眼前消失,洛上严亦觉得心头一片失落。他所面对情况远比郁旸涎知道的要复杂,但哪怕和郁旸涎说清楚了一切,这也依旧是个无解的死结。他不得不承认朱厌所说,不是受制于领主,就是用超越领主的实力来自保和保护别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领主对郁旸涎下手,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第九十四章·大打出手 不久之后,洛上严催动大羿血魂从而感知到封印所在,而常阴子也通过和久阳子之间的血脉感应觉察到了他的所在,两人交换过信息之后,确定两处地方相距不是很远,便决定由靳帛符留守客栈,其余人先去解救久阳子。 越近久阳子和凿齿所在,血魂之力和封印之间的感应就越发强烈,洛上严所能感受到体内发生的变化也就更加明显,但他始终没有向郁旸涎透露过一个字。 临近目的地时,有阵阵血腥和腐臭的气味传来,这种情况只能证明前方有许多死尸。 深山密林之处看来十分危险,未免三人都陷入困境,洛上严在进入山林前与常阴子道:“你在这里接应,我和郁兄进去。如果有情况,你立刻通知靳帛符。” “留他在外接引,我和主人进去救大哥。”常阴子反驳道。 常阴子心中急切,但洛上严权衡之后依旧要常阴子留守在树林外头。 郁、洛二人就此入山,走了一小段之后发现整座山林树木茂盛,浓荫蔽日,光线很是暗淡,而越走近林中深处,那股腐臭的气味也越来越明显。 洛上严一面走一面提防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并且叮嘱郁旸涎道:“迫不得已时,你现在久阳子回去,我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郁旸涎还未开口,就听见山林中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山岗为之震动,想是凿齿休息之后醒了。他知道面对上古凶兽的凶险,在封印结界内尚且需要一番恶斗,如今没有封印作为屏障,就这样交手,说生死未卜都已经是说得好听了。 郁旸涎正向前走,脚入草丛似是踩到什么,他低头去看,居然是一只人类的断臂。于此同时,洛上严也发现了不同尸体的不同部位。 这些尸体显然是被刻意分解的,手段残暴,令郁旸涎见之不忍。正感叹凿齿凶恶时,他听见洛上严唤他,他便立即过去,见到的是半具尸体,只有上半身和首级,双臂已断,而且胸膛被破开,心脏已然没了。 “不仅食人心,还分尸。”郁旸涎又惊又怒道,“这比我们之前见的凶兽更为残暴。” “久阳子是上古灵兽,如果被凿齿分食,只会助长它的法力助其更快摆脱封印最后的束缚。”言毕,洛上严忽然想山林深处跑去。 郁旸涎跟着洛上严进入密林,在见到越来越的残损尸体之后,他对要出去这只凶兽的决心也更加坚决,但洛上严忽然这样亢奋反而令他担心起来。 “洛兄。”郁旸涎出手拦住洛上严道,“凶兽要除,切不可莽撞。” 洛上严敷衍地答应过之后继续向林中快步而去。 突然之间爆发在洛上严身上的冲动令郁旸涎十分不安,萦绕在玄袍少年身边的戾气仿佛在瞬间强烈起来,并且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和越发浓重的腐臭味的出现,他察觉道洛上严的身上似乎有种不可抑制的兴奋。 郁旸涎想起在卢弋子闭关的石室内发现的那本笔谭,他觉得应该是正在苏醒的大羿血魂使得洛上严有了这样的变化。玄天在的叮嘱也在他耳畔想起,他的忧虑也变得更加浓重。 洛上严前行的脚步因为体内被玄天子种下的封印而制止,血魂之力膨胀却收到封印的限制而出现了轻微的反噬。在听见郁旸涎关心的询问之后,他摇头道:“我没事。” 这样一具普通的身体,却同时承载了三种力量,他们彼此牵制或是融合,时刻都在消耗洛上严的精元,郁旸涎现在担心的事洛上严万一支持不住,那该如何是好。 又一记野兽的嚎叫声响彻山林,根据声音的大小,洛上严判断凿齿应该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 二人循声而往,不久就发现了林子深处有四起的邪风。 郁旸涎认出这个昨夜掳走久阳子的是同一阵风,风中有如出一辙的气息,便当即和洛上严迅速赶至风源处,果然发现了久阳子的踪迹。 是时正有一只兽面、牙如凿子的巨兽正在吸食久阳子身上的灵气。 洛上严但见这凶兽模样,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耳畔甚至想起野兽的叫声,而体内的血液也在此时开始沸腾,正有一股力量将要喷涌而出。 郁旸涎发现洛上严开始颤抖的身体便知情况不妙,便道:“洛兄……” 那些画面快速地闪过,洛上严的思绪便随着这些飞转的画面而变得一片混乱,他的身体受到某种力量所支配,几乎不再听从自己的意愿,就这样向那只巨兽飞扑了过去。 这一刻洛上严身上的凶煞之气绝对不亚于凿齿,而玄天子设下的封印似乎已经被侵蚀,郁旸涎心知如果血魂之力爆发,他根本无法阻拦洛上严的任何行动,如今和凿齿一战难免,他唯有听从之前洛上严的嘱咐,想办法将久阳子救下来。 凿齿见洛上严出手,便立刻躲开,而它也似乎感应到了来自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积压了千万年的怨恨,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和洛上严的强劲攻势一样,它也试图击败这个继承了仇人血魂之人。 久阳子被凿齿吸食灵气,此时身体已经虚弱,郁旸涎趁洛上严和凿齿交战的间隙,将久阳子救下,并灌输了一些内息,这才让久阳子醒转。 才恢复意识的久阳子见到洛上严和凿齿交手的场面惊道:“凿齿!真的是它!” “洛兄让我先带你离开。” “不行。”久阳子推开郁旸涎道,“凿齿凶悍而且狡猾,当初如果不是主人持有长弓追击,它早就从主人手里跑了。而且它的牙齿尖利锋锐,当初主人也只是险险和它打成平手,现在主人没有长弓,血魂之力也完全复苏,不见得是它的对手。” 郁旸涎本就不放心让洛上严一人对付凿齿,便问道:“你要如何?” “我们联手一起上,就算不能拿下凿齿让它抛了,也好过让主人一人赴险,可以全身而退,也能从长计议。”久阳子道。 郁旸涎以为久阳子所言在理,便一起出手对付凿齿。 凿齿还受大羿封印压制,一时间难以抵挡对面三人的同时夹击,交战不多时,它便想办法撤退逃走,而洛上严却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样子。 郁旸涎见洛上严大有赶尽杀绝之意,也知道此时的洛上严必定是受到了控制,便想要和久阳子一起将他压制住。然而洛上严的心智像是受到了蒙蔽,对郁旸涎的劝阻毫不理会,甚至不由分说地就大打出手。 洛上严的功力忽然突飞猛进,郁旸涎应付得极其吃力。 久阳子虽然感觉到时大羿血魂控制了洛上严,却又觉得十分陌生,这种充满凶煞之气的力量本不应该存在在血魂之中,他意识到应该是血魂受到了侵蚀才导致洛上严敌我不分。 面对郁旸涎的阻挠,洛上严的怒气急聚,在最后一招的交锋中,他没有丝毫收敛,一掌击出时带着强劲刚猛的掌风,直接将郁旸涎逼退了数步,而那白衣少年也在站定的当时吐了一口鲜血。 “郁旸涎!”久阳子惊讶道。 见洛上严仍不罢手,还要向郁旸涎发出攻击,久阳子立即出手为其抵挡,但洛上严的攻势太过霸道,纵使他乃上古灵兽也无法抵挡,硬是被打飞了出去。 郁旸涎勉强应付了洛上严几招,但动作已慢了不少,也显然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而落入了下风。面对越来越强势的洛上严,郁旸涎的抵抗显得越发无力,再一次被洛上严击退之后,他几乎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而迎面过来的正是洛上严的一拳。 眼见郁旸涎就要命丧洛上严之手,久阳子即刻催动自身灵力作为给郁旸涎的保护屏障,虽然并不能完全击退洛上严,却也能给郁旸涎争取一点时间。 郁旸涎深知和洛上严正面交锋,自己决计讨不得好,他便趁久阳子为其抵挡洛上严时,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快速绕至洛上严身后,将此时还能调动的真力尽数灌入洛上严体内作为压制大羿血魂的力量。 血魂之力遭到攻击,其反噬作用同样强大,身体上的痛苦让洛上严哀号而出,同时一股难以估量的力量突然膨胀,直接将郁旸涎和久阳子震开。 郁旸涎倒去地上,眼前是洛上严再度向自己发动的攻击。次吃此刻,他已经无力抵抗,便是有束手就擒。 洛上严的眼眸之中迸着金光,过度用力的表情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他只知道这白衣少年阻挠了自己收服凿齿,他便要将郁旸涎铲除。然而再又一次即将重伤甚至夺下郁旸涎性命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内心里有一个声音极力阻止他继续伤害郁旸涎。 猛然间停下手的洛上严让久阳子悬着的心有了片刻的停顿,也让郁旸涎找到了逃生的可能。但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而是注视着身前神情莫名的玄袍少年,低唤了一声:“洛兄。” 洛上严似是听见了郁旸涎的声音,但身体僵硬的动作暂时没有任何要彻底放弃的意思。他盯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看着他白衣上代表了太虚家的图案纹样,似是想起了什么。 郁旸涎向久阳子使了个眼色,久阳子会意便立刻去找常阴子会和,而他仍然不敢动,也还是那样看着洛上严道:“洛兄,是我,郁旸涎。” 洛上严开始的发颤的身体代表着他思绪中正在进行的激烈斗争,他痛苦又带着求助的眼神就这样长久地停留在郁旸涎身上。微微张开的双唇应该是想说什么,却始终都发不出声音,硬生生被压制在咽喉处。 “洛兄,你先冷静下来。”郁旸涎试图耐心地对洛上严进行劝道。 洛上严的神情一直在变,凶狠的,无奈的,痛苦的,亦或是乞求的,每一种表情都表示了他那一刻的心情,快速而混乱地占据着他的心智,将他引入情绪崩溃的境地。 自我意识和血魂意识的冲撞让洛上严变得越来越古怪,身体的动作明显是想要继续置郁旸涎于死地,然而他的眉眼却始终流露着试图阻止的神情。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痛快一些,你就动手吧。”郁旸涎道。 第九十五章·真情假意 久阳子一路逃出树林找到了常阴子,他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常阴子赶去就郁旸涎,也在路上简单交代了当时的情况。 常阴子以为事态严重便跟着久阳子赶去救人,然而当他们到达时却发现洛上严已经昏死过去,而郁旸涎也因为重伤半昏半醒。 无奈之下,阴阳双鱼只能将二人带回客栈,由靳帛符为郁旸涎疗伤,双鱼则为洛上严运功。 待郁旸涎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他睁眼便见守在床边的靳帛符,他开口问的第一句则是洛上严的情况。 “洛兄还未醒来,双鱼正守着。”靳帛符将郁旸涎扶起,道,“我去告诉双鱼你醒了。” 双鱼闻讯而来,自然是要问郁旸涎在树林中的情况。 “洛兄被大羿血魂控制,一时难以自制,动了杀念要杀我。但洛兄自己的意识应该一直在做抗争,最后大约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血魂的力量而不支昏迷。”郁旸涎道。 “现在洛兄昏迷,我们要怎么寻找封印所在?”靳帛符问道。 此时不宜拖延,郁旸涎问双鱼道:“可有办法让洛兄尽快醒来?” “我和二弟也没办法克制血魂之力,经过昨日激斗,主人体内的血魂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也无法估量。而且我担心,他一旦醒来,依旧是不受控制的样子,那就难办了。”久阳子忧心忡忡道。 “师叔设下的封印都被他化解,如果他真的不能控制这股力量,我只怕……”郁旸涎为难道。 常阴子似乎明白了郁旸涎的意思,突然开口质问道:“你想杀主人?” 郁旸涎的沉默已是肯定了常阴子的猜测,屋内的气氛因此而变得紧张凝滞。 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洛上严正站在门外,玄色长袍罩着他的身体,苍白的脸上尽是冷漠之色。 “我有话要和郁兄说。”洛上严道,待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他才走至床边却并没有坐下,而是依旧波平静得近乎冰冷地盯着郁旸涎,稍后才开口问道,“是不是如果我无法控制血魂之力,你就想尽一切办法杀了我?” “若你为恶,我会杀你。若这股力量让你生不如死,我同样也会杀了你。”郁旸涎道。 “如果和你立场相对就是为恶,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如果这世上还有能让我生不如死的事,就是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杀我。”洛上严道。 玄袍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就让郁旸涎无法猜测出他说这一番话时的心情。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目光根本难以从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容上移开。 无声的对视持续了很久,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彼此的凝望中化为虚无,洛上严最后还是坐在了郁旸涎身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坚冷的神色在此时才有所改变,变得无奈落寞起来,道:“我也怕我哪一天受制于这股力量而无法自已,更怕因此而做出让你为难或是痛恨之事。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既然说了不想看我生不如死,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封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封印和凿齿一起销魂。到时候我应该伤势更重,你和双鱼还有靳帛符合力将我杀了,免得得日后作出难料之事,如何?” 郁旸涎蓦地紧张起来,更不自觉地按住洛上严就放在自己身边的手,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不发一语。 比起郁旸涎的局促,此时的洛上严反而释然许多,嘴角尽挂起一丝柔软笑意,道:“虽然我不记得今天在见到凿齿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一定不会是好事。血魂之力复苏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我既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如就由你将我了结。死在你手里,总比被别人夺了性命好。” 一直坚持的正道让郁旸涎尚且能够理智地对待现在发生的一切,但洛上严的这番话却切中了他其实优柔寡断的内心,尤其是在对洛上严的这份情谊上,他反反复复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定论。现在洛上严为他做了决定,他却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心底对洛上严的反对,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洛上严去死? “但是在我死前,我仍有话想和郁兄说。”洛上严正色道,“我因身中厄难毒而受人控制,确实是要借你的手将大羿五星破解,这不假。但这件事之后的目的,我并不知道。一直以来,我不过是在大梁为领主收集情报,不是你的出现,我至今还被困在云来坊中。” “你我离开大梁之后,我确实将我们一路的行踪送回大梁,但除了封印一事,我并没有其他再虚假的地方。我想和你携手天涯,并不是一句托词。时至今日,你我一同经历生死,我的心意,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都不是假的。”这一番说来情真意切,洛上严的目光没有一刻从郁旸涎身上挪开过,也丝毫没有避讳这白衣少年的注视,“厄难毒虽然一直未解开,但血魂之力还算能将其压制。但也许是厄难毒的刺激,导致血魂忽然开始快速复苏。我这一副肉身,需要抵抗厄难毒已经耗费了太多元气,如今还要承受大羿神力,怕是不能够了。” “你是血魂宿体,如果你死了却找不到可以继承这股力量的东西,也是棘手之事。”郁旸涎道。 “阴阳双鱼应该会有办法。” “这么说,你求死的心意已定?” 四目相对时的复杂情绪毫无掩饰的在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回转,尤其是白衣少年那不再平静的眼波,让这样的彼此凝视变得忧伤起来。 “此生能与郁兄相逢,已经幸事。我现在就去寻找封印所在,稍后我们一起去找凿齿。”洛上严正要离去,却被郁旸涎拉住,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死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郁旸涎的手扣紧了几分,道,“在曲沃寻找大风时,你已经试着驾驭过血魂的力量,这证明血魂并不是不能被控制的。就算你宁愿死,血魂是否能找到新的宿体尚且未知,这股力量失去了你作为最后的限制,如果被旁人利用,不更是祸事?” “我只怕没有这么多长的时间,让我能够彻底驾驭好这股力量。” “解除大羿五星只是第一步,你难道忘了大梁北郊还有需要我们回去查看清楚的那一道封印么?没有你体内的血魂,我们更没有把握对付未知的敌人。”郁旸涎道,“即便将来你我立场不同,至少先办完了这件事。之后是分道扬镳还是继续同行,且看各自心意吧。” “郁兄舍不得我死?” “是。” “因为封印?” “不止。” “还有什么?” “一切等事毕之后再与你说吧。” 虽是话说一半,洛上严却已经心满意足,他见郁旸涎尚且虚弱,遂关心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让双鱼去追查凿齿的下落。” 洛上严和双鱼交代之后,又让靳帛符好好照顾郁旸涎。这一切看来都很寻常,也证明着洛上严现在神智清明,并没有受到血魂的不良影响。 回到自己房中的洛上严却渐渐地沉了脸,收到朱厌的灵讯传书之后,他随即打开水镜,听见的正是朱厌颇为赞许的言辞,道:“好一个欲求生先求死,你和郁旸涎的那一番对话还真是情真意切,让人看不出破绽。” “他们就在附近,灵术施展得太久会被发现。郁旸涎已经对我动了杀心,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洛上严道。 “你放心,只是代领主来催问十二连环阵的破阵图解,他要得急,你可不能给得迟。毕竟现在郁旸涎的伤势不轻,领主真要他的命,可比以前容易得多。” “你确定领主现在还没有怀疑么?” “领主忙着恢复元气,导致大梁现在一片混乱,没有太多闲心来关注安邑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血魂对厄难毒的影响,确实让领主猝不及防。但你还是要当心,一来你的血魂之力还不稳定,二来领主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若真的按耐不住,现在的你并不见得能从他手里逃脱。”朱厌的提醒却更像是一种威胁,带着旁观者看戏的态度说着。 “最后一环封印形同虚设,领主却还是没能把大梁的封印解开,作为合作伙伴,你却不在这个时候下手,反而替他来向我催促连环阵的破解图谱。我们这些人,其实都是你手中的棋子吧?”洛上严冷笑道,“不知道我们最后谁是胜者,以及还要靠我们去对付你所担心的龙蛟一族,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互相利用的事,你和郁旸涎不也一直做到今天了么?领主的话我已经转达了,什么时候给,你自己拿捏。你的命领主暂时拿不了,要取郁旸涎的命还是不难的。如你所说,我专门做这种见风使舵的事。”言毕,朱厌便自行关闭了水镜。 洛上严的心情因为这一番谈话而更为低落,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心态的变化,这种改变带给他的焦虑是真实而深刻的,他甚至痛恨自己对现实的屈服。但只要一想起郁旸涎的性命悬在他人之手,他便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妥协。这不仅仅是要交出破解连环阵的图谱这样简单,他要付出的也许是任何人都难以估量的东西,情爱,生死,或是其他一切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 洛上严怅然叹息,却只能无解于这纠结的现实。一番喟叹之后,他也只能强打精神,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九十六章·长弓现世 在靳帛符的帮助下,郁旸涎的伤势有了极快的恢复,而面对迫在眉睫的寻找封印一事,他却心事重重。一想到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想到两人之间的谈话,他便心乱如麻。他并不是大羿血魂的对手,但如果洛上严在甚至尚且清明的时候束手就擒,他又是不是真的会痛下杀手? 正在郁旸涎纠结万分的时候,靳帛符忽然入内,道:“郁师兄,洛兄带着双鱼说要去找封印和凿齿。” 郁旸涎闻言立即追去,在客栈外将人拦了下来,道:“你就这样去找封印?还不能自如控制血魂之力的你,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从知道有这股力量之日到现在,那一次破除封印是由我控制的。我想过了,既然之前都是由血魂自己主导,这一次也交给它未必不好。而且我这次只是和双鱼前去探查封印的具体情况,就算真要进入也不会冲动的。”洛上严轻推开郁旸涎道,“倒是你的伤还需要静养。靳兄,请你照顾好郁兄。” 靳帛符被洛上严忽然拉了出来,只觉得十分尴尬,又不好推脱,道:“洛兄放心吧。不过,这趟去的危险也不小,你们不然再计划一番?” “凭空猜测不如眼见为实,我有双鱼保护,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而且上次凿齿已经被血魂所伤,就算有正面冲突,我们也能见机逃脱。放心吧。”洛上严特意叮嘱郁旸涎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就是了。” 郁旸涎沉默片刻,点头道:“你们小心。” 见郁旸涎不再阻拦,洛上严便带着阴阳双鱼就此离去。 洛上严一行三人才走,郁旸涎便蹙眉与靳帛符道:“跟着他们,小心,不要暴露行踪。” 靳帛符从这一声中感受到明显的监视意味,他虽然不知郁旸涎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但跟着师兄的安排总不会有错。是以,他当即跟了上去。 洛上严带着双鱼出了安邑城,在城外将近百里之地停下。 “主人,是要到了么?”常阴子问道。 洛上严却沉默不答。 “怎么了主人?”久阳子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封印的力量很弱,这证明凿齿几乎已经摆脱了控制。”洛上严道。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破除封印的必要么?”常阴子问道。 “不破封印的后果就是将凿齿重新镇压回去。但现在的情况,如果重设封印,未必会比之前的稳固。但五星封印关联着大梁北郊的封印,我只怕这最后一道封印解除了,会酿出更大的祸害。最好能将凿齿铲除并保留封印,若有可能再行加固。”洛上严说得一板一眼,道,“我现在还不能自如控制大羿血魂,如果要加固封印,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我们会帮主人的。”久阳子道,“虽然无法和主人的力量比拟,但我们兄弟二人是一直跟随主人的,这么多年的修为,要为封印加固力量之事还是能办的。只要主人可以控制好血魂,到时候我们主仆同心协力,暂时压制凿齿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是啊,哪怕只是短时间内的,也能为主人争取时间去控制血魂,到时候也有利于彻底加固封印。”常阴子补充道。 “虽然我和郁兄说只是来查看情况,但是你们要做好随时和凿齿交手的准备。”洛上严叮嘱道,“封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破除,一旦出了意外,大梁的情况就难以保证了。未免酿出更大的祸端,必要的时候以稳住封印为先。” 阴阳双鱼虽然对洛上严的并不绝对认同,但心知洛上严以大局为重,便只好答应,主仆三人这才继续前行。 行走至一处断崖,洛上严停下脚步。久阳子上前查看,只见崖下密林丛生,根本看不见地下的情况。而从崖底飘来的气息很是诡异,显然下面另有蹊跷。 洛上严不等双鱼开口便先行飞入崖底,双鱼未免他一时冲动遂跟了下去,而崖下林间迷障重重并伴着奇怪的声响,让人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更因为这样的声音时断时续,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极为死寂且诡异。 阴阳双鱼觉得眼下的情况不太妙,但眼见洛上严一直往林中深处走去,他们便只好跟着。一直走到了一面山壁前,常阴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就是这里?” 洛上严回忆了五星封印的符文,在山壁上将其画了下来。顷刻之间山壁震动,不断有碎裂的石壁滚落下来,却被阻挡在不知何时在洛上严身边建立的结界之外。 待震动停止,洛上严抚掌上去,并用力向内推动山壁,根据符文画出的区域便凹陷下去,而山壁外层的障碍之物彻底剥落,显露出一道石门。 “这次的封印似乎和现在的不太一样。”久阳子道。 “和大梁的封印倒是很像。” 洛上严将石门打开,正要进去却听久阳子道:“我在前面引路,主人在中间,二弟,你垫后。” 洛上严依言行事,三人进入了石门后一段漆黑的甬道之中。走了不多时,他们便又被石壁阻拦了去路。 久阳子感受到从石门后渗透出的强大气息,立即提醒道:“虽说封印的力量已经减弱,但从这石门后面透出的气息依旧让人感觉强大,我们就这样贸然打开,会不会有危险?” 洛上严将双鱼拦至身后,亲自上前感受石壁后的封印力量,稍后道:“你们保护好自己,我现在就把石壁破开。” “主人。”久阳子关切道,“我始终觉得这样不妥,既然最终确定了石壁后面就是封印,不如回去找郁旸涎商量之后再……” “不用了。”洛上严断然否决了久阳子的提议,道,“郁兄现在还在养伤,况且封印究竟被破坏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又从何谈修复之说。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干脆进去看看。” 洛上严的坚持在久阳子看来已然变得偏颇,他感觉到玄袍少年这样激进的做法背后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可他并想不明白洛上严这样以命相搏究竟是为了什么?哪怕是害怕自己无法彻底控制血魂的力量想要趁现在将封印一事尘埃落定,但这样做太过冒险。 随着石壁的打开,石壁后的气息更快速地涌了出来,并且伴随着微弱的光线,像是某种指引。 未免石壁彻底打开之后,内部的能量喷涌而出造成洛上严受伤,阴阳双鱼立即上前协助洛上严,一并抵挡住外泄的力量。 对抗的过程还算顺利,在顶住了最初的一阵强猛风袭之后,周围就恢复了平静,除了不远处的光源闪动之外,其余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意外。 “真的已经这么弱了?”久阳子惊疑道,“封存了这么久的能量居然没有对这里造成影响。” “如果凿齿的本体真的离开了封印,这里不应该保存得这么完好。”常阴子同样疑惑道。 “有高人相助的话,可以不动神色地离开封印也不是不可能。”言毕,洛上严继续前行。 久阳子随后而行,道:“凿齿那么凶戾的巨兽,本身就不容小觑,主人当初将其打入封印必定用了更为强大的能量。按理说即便封印力量减弱,仅仅依靠人界的这些东西,是根本无法抵挡这股力量的。但我们打开石壁也只是抽到了最开始的一股力量的抵抗,我们毫发无伤,周围也没有异样。如果已经连这些都损伤不了,那么……” 话至半途,久阳子被眼前所见的一把悬空长弓而震惊得一时无言。 常阴子显然也在见到长弓之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和久阳子几乎同时跪倒在长弓之下,齐声唤道:“主人。” 长弓看来朴实无华,但因为被施加的法力的缘故而悬浮在半空,并且周围有光华流转,生生不息。 长弓之后是一道同样悬空的符文,洛上严可以立即辨认出这就是大羿五星的最后一部分,也可以由此断定这里就是最后一环封印的所在。但此时他的目光和阴阳双鱼一样,全部被那张长弓吸引,体内忽然变得有些强烈的气血流动也证明了这把长弓是何人之物。 “主人,这就是您当初射穿凿齿心脏的长弓。”常阴子兴奋道,“有了这把长弓,或许会为主人彻底斩杀凿齿增添帮助。” 虽然体内血魂确实和这把长弓产生了共鸣,但洛上严却发现长弓并没有因为受到召唤而落入自己手中,也就是说,长弓并非死物,而是当真有灵性的。 “奇怪,长弓怎么不到主人身边?”常阴子疑惑道。 先是洛上严忽然在封印之事上变得偏执,再是长弓不认旧主,这两件放在一起,已经能够证明洛上严有问题。但要说这个玄袍少年是有人冒名顶替的又绝对不可能,但究竟是因为什么,久阳子也无法给出答案。 “既然是大羿大神当初使用的宝物,我一个凡人自然不能召使,而且我血魂此时还未复苏,它不认主,也是正常的。”洛上严道。 洛上严言辞间的无奈和他眼中的算计形成了鲜明对比,久阳子注意到了这一点便知道今日来这封印处是洛上严的别有计划。现在他们已经站在封印面前,接下去要做什么,就看洛上严究竟意欲何为了。 第九十七章·未解谜团 长弓即便在感应到大羿血魂之后有了轻微的反应,但始终没有落入洛上严之手,这说明长弓并不认洛上严这个主人,即便他体内确实存在血魂。 洛上严本不想再理会长弓,然而当他想要靠近封印时,长弓却忽然发出鸣音,犹如警告一般。 阴阳双鱼试图通过灵术安抚长弓,却适得其反,长弓在灵力催化的作用下反而震颤得更加厉害,鸣音也逐渐变得尖锐,有些刺耳。双鱼不得不停止动作,长弓也才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怎么回事?”常阴子不解道,“长弓居然不认主人,也不让我们靠近。这样子我们根本没办法进去。” “这把长弓在这里镇守封印已有万年,纵然是主人的血魂之力,经历时间万年流转,气息也会有些改变。它大概也是谨慎行事,才不放行的吧。”久阳子转而同洛上严道,“有长弓镇守封印,主人暂时放心吧。今日也不宜硬闯,我们暂且回去再从长计议。” “等等。”洛上严仍有不想放弃的念头。他走至长弓下,试着调动内息激发血魂的力量,以便再次和长弓取得共鸣。 长弓感受到血魂的召唤,确实再一次发出沉吟之音,但不久之后便再次变了调,伴随着其越发厉害的颤抖,周围开始聚集起一股莫名的能量,显然是要将洛上严从此处驱逐的预警。 久阳子见状暗道情况不妙,便立刻出手安抚躁动的长弓。而洛上严也借此逐渐收回内力,道:“看来困住凿齿的最后一点力量就是来自这把长弓。” “这也是当初跟随主人四处征伐之物,主人将他作为封印力量的后盾,看来凿齿确实不好对付。我们还是不要冲动,商量之后再作打算把。”久阳子劝道,见洛上严还在迟疑,他不得不继续道,“主人在这把长弓上灌注了不少神力,我们如果要硬闯怕是讨不了好,万一因此而受伤,让凿齿有机可能,才是得不偿失。” 常阴子附和道:“大哥说得对,长弓如果可以认主人,那我们不飞吹灰之力就能进入封印。但现在并非我们所想,硬闯没有好处,还是再想办法吧。” 无奈之下,洛上严只得暂且如此,和阴阳双鱼一起离开。 靳帛符一路跟踪洛上严三人,未免被发现,他并未进入甬道,也就没有目睹在封印之外发生的一切。他将情况告知郁旸涎,一切看来并没有不对的地方,但郁旸涎分明还有疑虑,他便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郁旸涎摇头道:“就是难以安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但要我说清楚,我却也说不出所以然。” 靳帛符低头沉思片刻道:“你让我跟着洛兄他们,是……洛兄那边有情况?” 郁旸涎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这个疑虑,但他内心的不安,大部分确实是来自洛上严的。他无从判定洛上严现在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他一方面极力地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个玄袍少年的诚意,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怀疑着洛上严的一举一动,靳帛符现在这样问他,他也觉得十分矛盾。 就在郁、靳二人因为现实有所困顿时,久阳子忽然找上了门。郁旸涎对他的来访颇为意外,但依旧愿意听一听久阳子前来的目的。 久阳子将在封印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郁旸涎,见这白衣少年满面疑云,他不禁问道:“你也觉得主人的行为奇怪么?” 郁旸涎没有立即接话,而久阳子也知道这样评论洛上严并不妥当,但他内心的顾虑眼下也只有和郁旸涎说才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你和主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应该对他的性格了解得更清楚。他以前会像现在这样偏执么?”久阳子道,“他好像打定了注意要对封印做什么,并不一定是要真的破除封印。他之前也说过,如果可以把封印修复加固住,也未尝不是好事。” “五星封印环环相连,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他却忽然要加固封印?”郁旸涎奇怪道,“之前因为对封印所知不详,所以我们都觉得将其破除是最斩草除根的办法。他现在改变了主意,一定是因为知道破解封印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想要阻止。” “这么说,你也同意主人的想法?” 郁旸涎摇头道:“我们道现在都不知道大梁的封印内究竟藏了什么,如果说是妖邪之物,现在依靠五星封印也未必能将其镇压。洛兄要加固封印,是不是想要拖延时间?” “应该是有这个可能。但就算是为了拖延大梁封印被破的时间,我也还是忧心忡忡,总觉得主人有些不对劲,但有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久阳子道。 “也许是大羿血魂的印象。”靳帛符开口道,见郁旸涎和久阳子都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虽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道,“洛兄因为血魂的影响险些对郁师兄痛下杀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血魂复苏很可能让洛兄的心智发生根本的变化。如果发生的改变和血魂的本质有直接关联,那么我们现在不光要利用血魂的力量打破封印,也要提防血魂侵蚀洛兄的心智。” 郁旸涎想起卢弋子笔谭对大羿血魂的评述,再联想到那一日洛上严的变化,心中的困惑便就此有了眉目,道:“如果血魂之力带来的是这样的影响,我要立刻带洛兄回太虚山。” “你要将洛兄交给师父?” “如果要我亲手对洛兄做什么,我必定下不了手。如果将他带回太虚山,或许可以找到暂时克制他体内血魂的办法。掌门师叔虽然曾经对他动过杀心,但如果能确保他不会因为血魂而做出错事,师叔也不会硬要杀了他。”郁旸涎道。 “你的意思是,将主人囚禁起来?”久阳子道。 “太虚山上汇聚了天地灵气,如果洛兄体内的血魂当真出现了偏差,或许可以以万物之息助他平静血魂之力,也免得稍有差错,误入歧途。”郁旸涎道。 “郁师兄说的有道理,作为后路,这不失为一个办法。”靳帛符道,“但现在我们只是猜测,还不能对洛兄的情况下定论。况且封印的事也确实需要洛兄帮助,这该如何是好?” “如久阳子所言,长弓和他们一样跟随大羿,时间长了,长弓有了灵性,并与大羿心脉相通,已成了宝物。这世间人心复杂,仅凭自身的感知并不见得可以真正了解一个人。双鱼虽然追随大羿日久,但也受到世间浊气侵染,容易受到蒙蔽。”郁旸涎直言不讳道,“但长弓不同。它镇守封印至今,和外界没有沟通,对大羿力量的感知是最纯粹的。它对自己主人的辨识虽然刻板,但却是相当可信的。如果血魂之中存在他所不认同或是抵触的气息,它便直接拒绝……” “长弓一直都不肯落入主人手中,就是一种反对。”久阳子道,“你的意思是,主人体内的血魂受到了侵蚀,所以长弓才会做出拒绝主人的反应?” 面对这个猜测,郁旸涎并不想承认,但眼下他所能想出的可以解释这个现象的答案唯有这个。这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也因此而更为担忧道:“我希望这个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但根据现在的情况推测,可能性却非常高。” “血魂之力这么强大,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凌驾在它之上?”靳帛符困惑道。 “不是凌驾,是相融。”袖中的手不由握紧了一些,郁旸涎内心的矛盾再一次浮现在他俊秀的眉眼之间,道,“他体内的厄难毒一直都没有解,我担心毒性蔓延,在这些日子里和血魂进行了融合。如果这是真的,根据师父的笔录看来,后果会相当严重。” “我担心的是即便将洛兄带回太虚山也未必有用。”靳帛符道,“天地之灵生养万物,滋润之道绵长温柔,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缓慢过程,而且以灵气缓和血魂之力尚需洛兄性感情愿。但我听久阳子和郁师兄的描述,洛兄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妙。”靳帛符道,“如上次洛兄打伤郁师兄时,尚且在和血魂对抗,但这一次在封印之事上,洛兄表现颇为激动,而且在见到长弓没有及时认主时,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积极的追查态度,这里面或许还有一些我们并不清楚的状况。” “他所坦诚的都是他认为无伤利害的,所以那些他觉得不可告人的,自然也不会告诉我们。”郁旸涎道,“发生在他自己身体内的变化,他会不知道?但他并未向我们任何人透露过。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他明明知道厄难毒正在侵蚀大羿血魂,可他却只字不提。” “不会的。”久阳子反驳道,“血魂灵圣,是绝对不会被厄难毒所侵蚀的。再说,主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需要用五星封印联合镇压的东西,本就已经骇人听闻。现在我们没有人知道五星破除之后,大梁会出现什么情况,而目前还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就是洛兄体内的大羿血魂。如果我们设想,将厄难毒和血魂融合可以获得更大的力量,洛兄是否会这样做?但是谁告诉洛兄这个办法,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其中的疑点重重,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光是封印,还有一步步将洛兄引入歧途之人。”郁旸涎道。 郁旸涎的话让现在的情况变得更为复杂,靳帛符和久阳子都不敢贸然作出判断,毕竟今日他们所谈的内容也多是一种猜测,在没有定论之前,他们并不能为洛上严定罪。 “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为了压制更可怕的敌人而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如果血魂真的收到侵蚀,如果没有人能够克制,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久阳子惊道。 “一切都还是猜测,眼下我们只能继续观察,对接下去的行动要做更谨慎的判断,否则如果误入有心人的圈套,那就糟了。”郁旸涎道。 “郁师兄说得对,我们现在最好按兵不动。不过虽然有长弓镇守封印,我们还是要尽快决定,究竟是设法进入封印将其彻底破除,还是借助这最后的力量牵制大梁的封印。”靳帛符道。 “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先将凿齿解决。”郁旸涎斩钉截铁道,“我伤势虽然恢复了不少,但真要和凿齿动手恐怕还是不行,这段时间就有劳久阳子密切关注凿齿的动向。” “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你好好养伤。”言毕,久阳子就此离去。 “郁师兄。”靳帛符似有话说,但又有所迟疑,见郁旸涎默许,他才继续道,“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言,我的建议是,尽早杀了洛兄。” 世人都习惯于用简单干脆的办法来做事,玄天子如是,靳帛符亦如是。如果不是和洛上严之间难以厘清的情谊作祟,郁旸涎也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从他违背玄天子的意思,强行带洛上严下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在这件事上再也不能干净利落了。 “我知道了。”郁旸涎道,“不过真的杀他,你得先安排好阴阳双鱼。他们毕竟是上古灵兽,不是普通办法能对付的。” 有了郁旸涎的认同,靳帛符便多了几分信心。虽然知道郁旸涎内心并不想这么做,但若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会做出取舍的。 “那我现在就传讯给师父,尽早做出安排。”靳帛符临走时又问道,“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师兄会出手救洛兄么?” 郁旸涎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不点头,不摇头,甚至没有做出一丝动作。 谁舍得心中牵挂之人就这样丧命,但到关键时刻却只能舍得。害了一条命,自己再赔一条,到时候没有了这些牵挂纷扰,再见面的时候也就会轻松自在许多了吧。 第九十八章·查明真相 安邑出现巨型怪物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就传得街知巷闻,靳帛符听闻之后立即转达给郁旸涎,一行人就此赶往巨兽出现的地方探查情况。 有亲眼目睹一切的百姓将那巨兽的样貌描述之后,郁旸涎更确定就是凿齿在为祸。 “之前凿齿被洛兄所伤,它蛰伏了这几日终于按耐不住了。既然现在有了它的下落,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应该不难找到它。”靳帛符道。 “上次它从洛兄手里逃脱,这次也难保万一。”郁旸涎忧心道,“凿齿的獠牙尤其凶悍,万一被其所伤,后果堪虞。当初大羿是通过那把长弓才制服凿齿的,依照如今的情况,应该也需要那把长弓的帮助。” “可是久阳子不是说,长弓不认主,洛兄也就没办法驾驭它。”靳帛符道。 “应该会有其他的办法,回去找久阳子。”郁旸涎道。 回至客栈后,郁旸涎将凿齿伤人一事告诉了其余人,也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如何引导长弓认出大羿血魂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否则依凿齿狡猾的心性再加上他在暗处,要将其抓获十分困难,即便找到了,也未必能将其顺利拿下。 “如果是因为血魂之力没有过去纯澈而导致长弓不认主的话,我和二弟作为辅助对长弓进行引导不知是不是可行。”久阳子斟酌道,“当日长弓之灵受到刺激而发生震动,我和二弟将其安抚,情况看来顺利。所以我想,如果主人在催动血魂的同时,我们兄弟二人合力引导,是不是能让长弓认出主人?”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郁旸涎道。 “如果适得其反呢?”洛上严质疑道,“你们二人尚且可以安抚住长弓灵气,但如果我们三个同时施展灵术,万一触怒了长弓,就再没有能平息他的力量。到时候对封印会有什么影响,我们都不能保证。” “主人说得有道理,但现在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常阴子为难道,“长弓是过去主人征战之物,它的灵性和主人也是相通的。现在如果还能找到昔日沾染了主人气息的灵物,我们说服长弓的机会也能大一些。” “你们是生灵,而长弓是受到大羿神力才保存至今的东西,大羿已死万年,要找到其他相关之物怕是机会渺茫。”郁旸涎叹道。 室内的沉默让此时的气氛显得异常沉闷,洛上严左思右想之后,道:“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就按久阳子说的做。长弓有了反应,对封印也会有影响,到时候说不定凿齿也会回来。长弓有灵,总不会放着凶兽不理,还找我们的麻烦。”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众人便决定按照久阳子的提议行动。 再次进入结界前的密道,见到那把长弓时,靳帛符不由感叹道:“果真是天神灵物,其气至纯至阳,只是站在弓前,已经能让人感受到体内静脉气血随之通畅,若是用来帮助修行,必定事半功倍。” “长弓是镇守封印的灵物,如果将其取下,封印最后的力量也可能随之消失。你要的事稳固结界,还是如先前一样,将其破除?”郁旸涎此问自然是对洛上严提出的。 “事已至此,我却开始惶恐起来。未免大梁的情况不可遏制,我更希望将这最后一道封印稳住,这样即便大梁出了状况,还有这里作为牵制。”洛上严道。 郁旸涎的神色莫名,稍后退开道:“你们开始吧。” 阴阳双鱼由此上前,和洛上严一起唤醒长弓之灵。 “我一直担心洛兄说得如果成真,我们应该如何。”靳帛符道,“上古神力不是我们可以与之抗衡的。” “今日的目的是把凿齿引出来。”郁旸涎道,面对靳帛符的意外,他仍是平静道,“洛兄的言辞之间已经透露得很明显,他的目的不在封印,而是凿齿。” “虽说凶兽要除不假,但他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阴阳双鱼暂且不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会答应?”靳帛符道,“万一触怒了长弓,如何是好?” “洛兄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但加固住安邑的封印,对牵制大梁封印多少都会有帮助。五星封印内的凶兽已经如此凶险,我难以想象大梁会藏着怎样的凶煞之物。”郁旸涎道,目光始终停留在洛上严身上,“一直以来,我和他之间都是虚虚实实,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其他好做隐瞒。反而是他,身上有太多疑点,但他走的每一步,又和我不谋而合。现在我担心的是在铲除凿齿,稳住了安邑封印之后,他准备做什么。” “难道不是回大梁处理你们一直都在担心的那个封印?”靳帛符不解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郁旸涎看着此时已被光华包围的洛上严,内心的种种疑窦便成了他眉间挥之不去的浓云,“他在大梁的时候就因为厄难毒而造人控制,现在他仍旧带着这种剧毒,也就是说他仍旧受制于人。师父笔录里记载的东西,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事,如果他为了摆脱控制而自行促使厄难毒和大羿血魂相容,将来会发生什么,就真的不可知了。” “你就是因此才让我通知师父早作准备的。但上古神力被引入邪道,真的是我们可以挽回的么?”靳帛符忧虑道。 “所以还是要尽早探查清楚。”郁旸涎道。 靳帛符的困惑在郁旸涎越发深沉的眼眸中有了一些清明,他顺着白衣少年的视线望去,之间此时长弓和郁旸涎三人都已经被包围在一阵金光之中。他隐约感觉到将有难以预料的事发生,这种不安的感觉令他不由紧张起来。 郁旸涎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静观一切,直至那阵金光陡然间消失,整个石洞中发生一记猛烈的震颤,待他稳住了身形,才发现长弓的光华比之前更要强盛。 洛上严和阴阳双鱼都被震去了地上,靳帛符有心相助却不敢轻举妄动,尤其在他发现郁旸涎并没有想要上前的意向时,他更不敢有任何动作。 “久阳子……”洛上严目光阴鸷地盯着久阳子,但因为方才体内发生的强烈冲撞而令他内息不稳,便暂时不能再有什么举动。 久阳子一脸歉意道:“主人,对不起。” 常阴子将久阳子扶起,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未等久阳子回答,长弓便发出一阵长鸣,随即而来的则是强烈的震颤和野兽的嚎叫。 “是凿齿。”郁旸涎道。 “先带双鱼回去。”洛上严忽然喝道。 “不可以。”久阳子反驳道,“只要长弓还在,凿齿不会有过激的举动,主人还是和我们一起先回去吧。” 洛上严见难以劝说久阳子,便向郁旸涎吼道:“带他们走。” 郁旸涎此时眉头紧锁,在洛上严的强势之下,他迅速到双鱼身边。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丢下洛上严时,他却忽然转身,向那玄袍少年出手,仗着洛上严还未平复气息,不便抵挡攻势,他很快就将洛上严制服并打晕,道:“带他回去。” 逃出石洞之后,他们果真发现凿齿的踪迹,但并没有更恶劣的情况发生,这说明凿齿还是惧怕长弓的威力,而且封印并没有遭到破坏,情况还算乐观。 回道客栈之后,靳帛符看着昏迷的洛上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为什么突然将真气打入主人体内?”常阴子质问久阳子道。 方才对长弓灵力的引导原本十分顺利,洛上严和阴阳双鱼的气息彼此汇聚融合,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久阳子忽然将一股真气灌入洛上严体内,顿时引起了洛上严的抵触,彼此之间发生内息冲撞,这才致使洛上严内息紊乱。 久阳子垂眼,虽面有愧色,却并不后悔自己举动,道:“有些事必须查清楚,否则我心难安。” “什么事?”常阴子不解道。 久阳子此时才抬眼去看郁旸涎,再走至白衣少年面前道:“如你所料,主人体内的厄难毒毒性十分猛烈,而且已经和血魂进行了融合。只要主人动用一次血魂之力,毒性就会侵蚀血魂一分,如果主人是自愿进行相容的,那么血魂和厄难毒融合的速度会更快,到时候就彻底没有办法了。” “辛苦了。”郁旸涎注视着昏迷中的洛上严道,“将洛兄送回太虚山吧,当初对掌门师叔的无礼,等安邑之事解决了,我会回去一并请罪。” “你们就这样算计主人?”常阴子愤怒道。 “这不是算计。”久阳子解释道,“主人的血魂如果被厄难毒控制,他整个人都可能性情大变,到时候如果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行为,将会酿出更大的祸事。擅自对主人进行试探是我的错,但如果不尽早弄清楚真相,等一切事发,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现在他们要将主人带回太虚山,你也答应?”常阴子问道。 “这是权宜之计,否则就这样任由主人被厄难毒侵蚀神智么?”久阳子对郁旸涎道,“我和二弟留下来协助处理凿齿一事,主人交托给你们,请务必寻个最妥当的办法。” “多谢信任。”言毕,郁旸涎便和靳帛符去安排将洛上严送回太虚山的事宜。 第九十九章·秦魏近况 靳帛符带着洛上严赶回太虚山,郁旸涎则和阴阳双鱼留在安邑继续追踪凿齿下落。 连日来,凿齿的踪迹总是飘忽不定,忽然出现在某个地方杀人伤人,之后又销声匿迹好几日。整个安邑都陷入惶恐中的同时,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到了别国,大梁魏廷内自然也因为这些事件而不再安宁。 魏王召见朝臣商议此事,公子卬依旧保持尽量封锁消息的原则,将对魏国的影响降到最低,而且禁止无关人员进出安邑。惠施此次和公子卬的意见有部分统一,并且主动将郁旸涎送回大梁的书信呈交魏王过目。 公子卬对郁旸涎想来不甚待见,道:“如果这个郁旸涎当真有能耐,现在还会出这样的乱子?难道时至今日,惠相都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过一个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还是直接将他捉拿归案,以正视听。” “上将军此言未免太过武断。郁贤侄天赋异禀,怎么会是江湖骗子?”惠施转而向魏王进言道,“大王,根据郁贤侄所言,这次的妖魔异常凶悍,确实需要小心捉拿。如今安邑人人自危,如果在这个时候封锁安邑,只会更加人心惶惶,还是以安抚百姓为先,再让郁贤侄尽快捉拿妖魔为好。” 就目前的情势而言,魏王亦觉得惠施所言更能安抚民心,便予以准许,继而问公子卬道:“上回上将军说的毁秦之策,进展如何了?” 公子卬面露难色,却仍是硬着头皮与魏王道:“一切尚在进行之中,大王放心。” “他国不给寡人一个明确的答复,寡人这颗心放不下。”魏王道。 “游说之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赵国、韩国尚可,主要是楚国似乎游移不定。这出兵伐秦一事一旦定了,相关的物资配备都得补充好,现今楚国不给答复,我们也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准备,等楚国一应,即可出兵攻打秦国,将其一举拿下,岂不是大快人心?”公子卬道。 “你说得很动听,但这事一拖再拖,寡人总怕会出现变数。” “大王放心,眼下赵、韩两国基本都已表了态,愿意支持伐秦,只要楚国答应结盟,大王就坐等河西这块心病彻底拔出,再多得秦国之地吧。”公子卬道。 魏王闻之露出些微笑意,见惠施愁眉不展,便问道:“惠相如何愁眉深锁?” “内忧未除,何谈外患?”惠施怎不知魏王一直以来想要灭秦的想法,现今公子卬这个许诺这样诱人,魏王听后正在兴头上,他贸然打扰必定会引起魏王不满,便只有退而求其次,道,“大梁城的怪事还未解决,安邑又闹出了伤人妖魔之事。此刻我魏国百姓受灾受难,大王执意伐秦,胜了,固然鼓舞人心,但若有别国趁我魏国国内生乱,又派大军在外而趁虚而入,到时候……” “惠相此言着实庸人自扰。”公子卬不以为意道,“我魏国国力岂是他国可以觊觎的,即便有四国联军在外,国内兵力也不会减弱。若有外敌来犯,尽可将其驱逐。现在大王只要安心准备伐秦一事即可。” 惠施对公子卬这急功近利的做法并不认同,但魏王再这件事上的主张向来和公子卬一拍即合,加之郁旸涎至今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宝物进献,他在魏王面前说话的分量也就不比当时,现在公子卬又以盟军作为说服魏王的筹码,他却再没有反对的借口,也就只好缄口不言。 魏王内心对公子卬的计划颇为在意,却也不能不顾惠施,便开口道:“安邑之事不可轻视,既然郁旸涎身在安邑,惠相就敦促他尽快斩除妖魔,另外大羿阴阳鱼灵骨的下落也要及早呈报。虽然答应了一年之内不动兵戈,但若到关键时刻,寡人作为一国国君,当以国家利益为先,也就顾不得约定了。” 魏王已然给了自己台阶,惠施便不能再说什么,但他也不想再见公子卬越发趾高气昂的嘴脸,随即告退。 惠施走后,魏王与公子卬道:“惠相已经离去,你和寡人说说,所谓的四国盟军,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可以结盟?” 没有了惠施从旁作祟,公子卬也就放心了一些,道:“实不相瞒,拉拢楚国只是为盟军找个听来强力的幌子,毕竟楚国势大,有他们加盟,其余诸国哪怕不响应,也不敢妄动。” “寡人就问,你有多大把握能把楚国一道拉进来。”魏王道。 公子卬讪笑道:“大王稍安勿躁,其实臣请时臣使楚,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拉拢楚国,而是做给别国看的。即便这次不能说动楚国出兵结盟,但两国之间有了来往,关系也就不一般了。臣让使臣在楚国时尽量表现出和楚国的亲近,这样即便到时候楚国不发兵,在旁人眼里,魏、楚两国的关系也是亲密的。届时攻打秦国,魏兵在外,但后面靠着一个楚国,就算有宵小之徒想要趁虚而入,也得考虑考虑楚国,不是么?” “上将军想得仔细。” 公子卬揖道:“为大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不用如此虚礼,你的心思,寡人还是知道的。”魏王道,“不过惠相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梁的怪事究竟查到什么地步了,寡人可是听说,至今大梁之内还有百姓无故失踪,这件事寡人指派你调查,你何时给寡人一个结果?” “这件事臣一直在调查,眼下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不过还需要仔细追究下去才能有结果。大王放心,臣必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公子卬道。 “秦国这根刺一日不除,寡人这心里就一日难安。谁想现在又发生这种离奇之事,真是多事之秋,让人伤神。”魏王叹道。 “讨/伐秦国是迟早的事,大王不必如此忧心。眼下魏、秦两军仍在河西对峙,只要大王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就不需再有后顾之忧。不过……”公子卬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魏王追问道。 “斥候来报,秦军在河西虽然没有大动,但近来总有一些莫名行动,未免有奸细混入,臣已经让人严守两国边境,若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公子卬道。 “秦人狡猾,上将军务必死守边境,别让秦人潜入,有损大计。” 魏王此言,无疑给与了肯定,公子卬因此信心大增,道:“臣定不负大王所托,力促联军伐秦一事,早日为大王除了秦国这块心病。” 魏王闻言总是欣喜,又见无事,便让公子卬退下。 公子卬所言的边境异动,实则是秦国派出的一队精锐潜入了魏国,意在护送嬴华和张仪入秦,以免两国交火,发生意外。 张仪虽有意入秦,却在见到护送队伍之后没有表态。 嬴华知道不能用强,便好心劝道:“张子何苦一直在这里等着?如今河西不安宁,随时会开战,张子若是出了意外,我不好向灵阳君交代。” “公主千金贵体才是真不适合留在这危险之地,如今秦君派人护送,公主还是快些离去。张仪一介草民,生死不足挂齿。”张仪道。 嬴华大约能猜到张仪的心思,说是他们身处两国边境,但毕竟是魏国的地方,万一被发现了,必定受到围剿。她每日留在这里都提心吊胆,怎么能让秦君亲自入魏来见张仪呢。 “公主所担忧之事,我自然明白。之前公主抛出的问题,张仪也给出了解决之法,不知现今是什么情况?” 嬴华耐心道:“君上派了使臣去楚国,也按照张子交代的让使臣转达楚王。但是魏国也派了人过去,而且听说魏使和楚国走得更近一些,所以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公主觉得不乐观?”比起嬴华的忧虑,张仪倒是淡然许多,他看着面色凝重的秦国公主,正色道,“如今这一支护卫队,是受何人调遣?” “君上派给了我,自然是听我的。” “公主身上可带了信物?” “我只身在外,君上怕我有危险,自然是带了随身信物,以便我求得帮助。” “此信物是否秦国官员也认得?” “自然认得。” “公主可有胆量?” “别的没有,就剩胆子大了。” “那么公主可改与我入楚?” “入楚?现在?” “即刻启程,星夜不歇。” 嬴华虽然不知张仪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但也知道是他愿意再添一臂之力。虽然他们就这样赶往楚国会很危险,但张仪若是坚持留在河西也不见得安全。既然此时张仪有了这个提议,她便跟随张仪前往,若当真能阻止楚国和魏国结盟,赵、韩两国就会更加犹豫,这样一来,对秦国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张仪同嬴华立即乔装出行,又问道:“郁兄那里现在如何?帛符是否仍在安邑?” “灵阳君送来的传书说安邑的情况不妙,洛兄似乎也出了些问题,靳兄不在安邑,将洛兄送回太虚山了。”嬴华回道。 “这么严重?”张仪吃惊道。 “这些事我们插不上手,灵阳君送来的传书中让我好好保护张子,切不可有闪失。”嬴华郑重道。 张仪闻言笑道:“这个郁兄,自己伸出为难还想着别人。他究竟是为我的安全考虑,还是为了你们的秦国?” 嬴华欲言却又住了口,斟酌之后回道:“和灵阳君结交的是张子,他自然关心张子的安危,而张子的安危于秦国而言又极其重要,此时此刻,纵使灵阳君不交代,我也不会懈怠的。” 眼前这秦国公主面容坚毅,诚意拳拳,让张仪颇为动容。他如今赶往楚国为解秦难,就当是为郁旸涎尽了朋友之谊,当然也少不得他为自己做下的打算。 第一百章·突破结界 嬴华将张仪的决定传讯给了郁旸涎,郁旸涎虽然担心他们的安危,但也就此对张仪的用心有了进一步的确认,叮嘱嬴华注意安全之后,他便继续寻找凿齿的下落。然而凿齿行踪不定,洛上严追踪多日也不能完全确定其行踪,显然是有人相助凿齿,隐藏了踪迹。 这日夜间,双鱼同时有了不安之感,一时之间他们难以说清究竟是洛上严出了问题还是封印发生了变化,便立即通知郁旸涎。 郁旸涎将灵讯传出,却一直都没有收到靳帛符的回应。他让双鱼寻找洛上严的下落,然而血魂感应像是受到了刻意的阻拦一样,根本无法判断洛上严的去处。 “糟了。”郁旸涎惊觉,并且即刻运功,发现安邑周围被布置了结界,也就是说,他和双鱼暂时被困在了这里。 “谁有能力设下这么大的结界还不被发现。”久阳子急切道。 “是我们光顾着寻找凿齿,被人趁虚而入。”郁旸涎推开窗,通过灵眼确实发现了设置在安邑城的结界线索,道,“这些日子里凿齿四处出现,应该就是以伤人之名布设结界关节节点。” “这么大的结界,布置起来确实费力,还要维持,看来凿齿的法力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常阴子道。 “不见得是凿齿设的。”郁旸涎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名字,道,“有一个人已经许久没有在我们面前出现,他很可能就是协助凿齿隐藏行踪并设置结界将我们困在这里的人。” “谁?”久阳子问道。 “朱厌。”言毕,郁旸涎又觉察到什么,暗叹道,“糟了。” “又怎么了?”常阴子问道。 “你在担心靳帛符?”久阳子问道。 郁旸涎的眉头深锁,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久阳子的问题,但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靳帛符护送主人去太虚山,会有什么问题么?”常阴子不解道。 “主人和朱厌之间曾有过不可告人之事?”久阳子见郁旸涎依然忧心忡忡便知道自己说中了这白衣少年的心事,道,“你怕这是主人和朱厌共同设计的?为了什么?” “就算不是他和朱厌合谋,我也不应该让靳师弟在这个时候单独行动,朱厌如果要抢人,靳师弟拦不住的。”郁旸涎懊恼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久阳子问道。 “只要身在结界之中,就必定会受其影响,我们将凿齿之前出现的地方都列出来,寻找到结界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将结界破开,对我们寻找凿齿会有帮助。”郁旸涎道。 “主人那里就不管了?”久阳子疑惑道。 “无暇分/身,我们只能先顾眼前,希望是我多虑了。”言毕,郁旸涎便和双鱼展开了行动。 郁旸涎和阴阳双鱼通过多凿齿出没地的勘察,以及通过对结界的探测,找出了力量最为薄弱之处,准备以此作为突破口,打开这个结界。 这个结界以怨力和恐惧设成,郁旸涎在施展灵术突破之时感受到了强大的怨念,除了凿齿被封印万年而积累的怨气之外,还有那些被害的安邑百姓,在死前所爆发出来的恐惧。这些能量通过灵力作为疏导媒介,传输入郁旸涎的感知中,令他深彻地感受到这些负面情绪所带来的影响。 久阳子察觉到郁旸涎的异样,立即出手给与帮助,而常阴子则为其护法。 怨力对郁旸涎心智的侵蚀猝不及防,而郁旸涎也一时之间没能停止破除结界的行为,那些充满绝望的哀嚎,濒临死亡而无处逃脱的恐惧,被镇压了万年而不断积累的怨恨,犹如潮水一般涌进郁旸涎的脑海之中。 身体内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受到怨力的蛊惑正在蠢蠢欲动,郁旸涎虽然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反应,却明确地知道不能任由怨力继续侵蚀自己的神智。他不得不立即运转心法,压制住开始躁动的情绪,并且和试图深入自己体内的那股怨力作顽强抵抗。 久阳子知道再不进行阻止,郁旸涎或许会发生危险,然而和结界的力量抗衡到了关键时刻,他不能在此刻收手,便让常阴子立即对郁旸涎施救。 常阴子发现郁旸涎已陷入一种莫名的幻想境界之中,如果贸然打断,有可能导致郁旸涎走火入魔。 出于对郁旸涎的安全顾虑,常阴子不敢莽撞动手,但此时凿齿的嚎叫声突然传来,情况顿时变得更加危急。 “快。”久阳子催促道。 常阴子虽仍有迟疑,但面临凿齿迫近的险境,也只有放手一搏。但就在他一掌打出,即将击中郁旸涎身体时,白衣少年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劲,将毫无防备的他震开了数步,并且随之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平底而起一阵旋风,吹得飞沙走石,迷乱人眼。 凿齿如同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刺激,叫声变得更为响亮。伴随着它的快速而来,大地为之震颤,加剧了尘沙的胡乱飞动。 凿齿的出现让结界中的怨力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久阳子渐渐觉得难以抵挡,就在他将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一束白光自他眼角视线中飞速闪过,划开了此时迷乱的尘沙,仿佛既定了目标的离弦之箭一般,冲刺了出去。 白光停止在半空,久阳子知道那是受到了结界的阻拦。白光中所蕴含的力量仿佛倾注了郁旸涎几乎全部的灵力,为在如今混乱的情况下找到一条出路。 凿齿在结界之前和白光相抗,这凶兽似是很兴奋,但面对白光的进攻,它不得不发出抵抗。 不断汇聚起来的力量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暴躁不安,就连久阳子也开始难以抵挡内心开始涌动的莫名情绪。他试图在满是尘土的视线中寻找到郁旸涎的身影,但郁旸涎就像故意隐藏行迹一般,根本没有踪影。 “大哥,现在怎么办?”常阴子问道。 “找到郁旸涎,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凿齿……” “先找郁旸涎。” 阴阳双鱼奋力寻找郁旸涎的同时,那白衣少年正身陷飞尘之中,周围快速旋转的尘沙犹如联结起了一道屏障将他围在其中。他双眼紧闭,似乎仍旧沉浸在那满是负面的情绪氛围中而无法抽身,但方才那一道白光分明就是他打出的。 “他的灵术这么强?”常阴子惊叹道,“刚才那股力量从我身边划过,立刻让我觉得浑身一凉,整个人都被烦躁凶狠的情绪控制,虽然只有眨眼的时间,但我清醒之后之觉得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久阳子注视着仍在尘沙包围中的郁旸涎,神情不由变得凝重严肃,道:“这些事以后再说,赶紧将他带走,否则凿齿万一冲了进来,我们都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 双鱼合力施展灵术,终于将那道尘沙屏障破开,也感受到围拥着郁旸涎的力量随之减弱,那原本身体已经悬空的少年也逐渐落了下来。 久阳子立即扶住郁旸涎,发现那束白光的力量也在变弱,凿齿很快就能冲破阻拦直扑他们。他立即将郁旸涎推给常阴子道:“你先带他走,我拖着凿齿。” “大哥……”常阴子虽想反驳,但也知道久阳子必然是出于安全考虑,他便只好先带郁旸涎离开,“你千万小心。” 常阴子带郁旸涎离开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一声轰鸣,那真是方才他们和凿齿斗法之处,依照这样的情况,显然是双方力量做了最后交锋。 因为担心久阳子的情况,常阴子正要回去探看,却发现郁旸涎从昏迷中醒来。他又听那白衣少年道:“久阳子没事,我们先回客栈再说。” 常阴子却不肯听郁旸涎的劝告,将其安置在一旁,便要折返回去见久阳子。行至半路,他果真见久阳子负伤而来,遂立即迎上前道:“大哥,你怎么样?” 久阳子摇头道:“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郁旸涎呢?” 知道自己没有按照九阳的嘱咐办事,常阴子面有愧色,低头道:“我担心你的情况,所以将他放下,就回来找你了。” “快回去找他。”久阳子道。 两人再找到郁旸涎时,白衣少年再度陷入昏迷,而此时凿齿再次不知所终,他们也只得暂且回去。 郁旸涎不知为何陷入昏迷之中,双鱼试过用灵术将其唤醒,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受到来自郁旸涎体内不知名力量的抵触。他们以为是灵术所至,便想等郁旸涎自己醒来。可郁旸涎仿佛陷入了极深的睡眠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知,如果不是他呼吸尚存,只怕就要被当做死人了。 “大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常阴子亟亟道,“主人不知所踪,凿齿又藏了起来,郁旸涎昏迷不醒,我们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 “等。”尽管表现得颇为平静,但久阳子内心的焦急和纠结并不比常阴子少,但在这种举步维艰、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不能换乱,如果等待郁旸涎醒来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他就继续等,之余常阴子提及的进入封印找长弓相助,他却并不敢贸然如此。 第一零一章·暗中算计 等待郁旸涎醒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和凿齿一战之后,整个安邑显得安宁了不少,然而这种看似和平的假象反而令阴阳双鱼的内心更为焦灼——笼罩在安邑的结界还未破除,他们依旧无法和外界取得沟通。 就在郁旸涎陷入昏迷的第四日,洛上严突然回到了客栈。玄袍少年虽然面色犹白,看来伤势未愈,但行动已经自如,只是眉宇间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让人不由得望而生疑,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主人?”见洛上严平安归来,常阴子异常惊喜,道,“主人,你没事了?” 洛上严并未理会常阴子的迎接,而是径直走去床边,看着仍在昏睡中的郁旸涎道:“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四天了。”久阳子将归来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存疑道,“主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洛上严伸出手臂,久阳子会意,就此推开,他便坐去床边,像方才无视常阴子那样,也没有回答久阳子的问题,而是抓起郁旸涎的手,查看了白衣少年的脉象,眉头不由皱得紧了一些。 久阳子见状问道:“他没事吧?” 洛上严自言自语道:“他体内的气息怎么这样诡异?” “也许是太虚家灵术内息天生霸道。”常阴子道,“这几日我和大哥不止一次想要替他疗伤,但他体内那股气息总是抵抗,我们唯恐出事,这才只能等他自己醒来。” 洛上严沉默,只将满是困惑的目光停留在昏迷的郁旸涎身上。 久阳子对洛上严的归来十分疑惑,稍后问道:“只有主人一个回来?靳帛符呢?” “回太虚山去了。”洛上严回道,“这几天没有其他人来过?” “主人是指谁?”久阳子问道。 洛上严再次回避不答,转开话题道:“你们看着他,如果醒了,不能让他离开客栈半步。” 发现洛上严要走,久阳子立即追问道:“主人要去哪里?” 然而那玄袍少年就如同来时那样,悄然离去。 久阳子始终不放心,便让常阴子一人照顾郁旸涎,自己跟着洛上严离开了客栈。 久阳子一路跟着洛上严到了城门口,眼见那玄袍少年就要走出城去,然而平地忽起一阵狂风,吹得飞沙走石,他一时大意,竟让洛上严就这样逃离了自己的视线。只是不等他回神,后颈就被人狠狠砍了一掌,就此昏厥过去。 朱厌托住久阳子正要离去,却被洛上严出手阻止,两人过了几招之后,他知道此时不宜和洛上严发生冲突,遂赔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非要这样大打出手。” 言毕,朱厌将久阳子推了出去,洛上严顺势将其接住,道:“你早先不动手,这个时候却要伤人,不就是要逼我出来么?” “逼这个字委实难听了。”朱厌见洛上严将久阳子安置好之后才继续道,“你行色匆匆地要出安邑,是铁了心要除去凿齿?” “不然呢?”洛上严冷冷道,“难道任由凿齿将来摆脱封印控制,事从领主么?” “可是你别忘了,封印之外,还有那把大羿长弓,你现在有办法对付它?”朱厌问道。 “没有。” “那你谈何彻底铲除凿齿?” “凿齿既然可以连本体都脱离封印并且和你协力在安邑设置结界,这就证明它残留在封印内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既然如此,我何必要去管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直接将眼前这只巨兽杀了,不一样一了百了?”洛上严冷锐的目光钉在朱厌看来颇为尴尬的脸上,道,“你如果对这件事袖手旁观,那么将来……” “什么叫袖手旁观?”朱厌笑道,“你看我这不是现身相见了么?正是想要询问你,对付凿齿的办法。” 对朱厌这样的墙头草,洛上严本就不以为伍,但眼下郁旸涎昏迷不醒,要他一人就这样单独对付凿齿,胜算并不是很大,这才无奈找朱厌相助,毕竟如果当真要交战的话,太过危险,他并不想让阴阳双鱼涉入其中。 见洛上严并未立即发声,朱厌继续道:“之前郁旸涎让靳帛符将洛兄带回太虚山,我本是要去接你的,无奈接到领主之令,要趁此机会将郁旸涎这个眼中钉就此拔除,便在安邑设下结界,并让凿齿对其下手。然谁知道,交战之后,凿齿居然被郁旸涎所伤,如今正在休养,洛兄如果要动手,此时正是好时机。” “凿齿被郁旸涎所伤?”洛上严惊讶道,“郁旸涎此时昏迷不醒,我以为是被凿齿打伤,现在看来,是双方均有所伤?郁旸涎的灵术这样厉害?” “我也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朱厌道,“郁旸涎就算灵术再高,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和凿齿那样的上古凶兽,根本无法比拟。但这次确实是他将凿齿打伤的,我断然不会看错。” “过去我和那些凶兽/交手,凭借大羿血魂也只能将将保住性命,而郁旸涎凭借肉体凡胎之躯,居然能让凿齿避居他处而休养生息,难道是过去我一直看错了他?”洛上严将过去破除四星的经历都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看来是我们都对郁旸涎大意了。”朱厌的神情颇有他意。 “怎么,你又要将主意打去郁旸涎身上了?” 朱厌讪讪道:“我若是想动他,第一个朝我动手的必定是你。眼下你我还是互惠关系,我还需要仰仗洛兄相助,如何会想动你的人?” 面对朱厌的坦诚,洛上严虽然内心厌恶,却也十分认同。可入朱厌这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之人,难保不会依旧打着郁旸涎的主意,这也令洛上严开始担心起那白衣少年的安危来。毕竟眼下他要对付凿齿,如果朱厌趁机做些什么,他必定来不及防备,而阴阳双鱼未必可以应付朱厌的狡猾,郁旸涎的处境就看来危险了。 “凿齿现在身在何处,你知道?”虽是问话,实则却是洛上严在逼问朱厌。 “自然。”朱厌道,“毕竟是已经被收入领主麾下的凶兽,你我就这样贸然出手,总是不大合适吧?” “确实不合适。”洛上严道,“你我合力要铲除凿齿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告示后损耗巨大,若是领主突然发难,你我都未必可以应对,所以,还需要想个省力的法子。” 朱厌盯着洛上严许久,似乎想要从这玄袍少年身上看出什么来。只是当他看洛上严的时间越长,越是内心惶惶。他无法说清楚这种感受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是仿佛受到了洛上严身上某种气息的影响,被洛上严的一个眼神就此震慑。 心头一震的同时,朱厌道:“还请洛兄明示。” “凶兽亦有灵知,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确实如此。”朱厌点头道。 “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什么是凿齿最看重的东西?” 朱厌略加思索却不曾道破道:“不如洛兄说出来,看看我们是不是不谋而合?” 洛上严见朱厌如此深情便知他已经想到了答案,眼下他也不说破,继续道:“你只要设法将它引过去就好。” 洛上严的回答让朱厌确定了自己所想的答案,但他虽然和这玄袍少年互有惠利,却始终不想直接介入到这件事中,便问道:“非要我出面?” “难道还有第二个和你有相同目的之人?”洛上严反问道。 洛上严的神色并不锐利,却无端端让朱厌心头一凛,他知道这次从靳帛符手中逃走后的洛上严就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与其谋划时更要小心,便软言道:“凿齿疑心很重,如今不是领主的命令,它未必会听。郁旸涎如今昏迷受伤,它也是知道的,如果直接将洛兄你作为借口,岂不是暴露了么?” 洛上严冷哼一声,道:“知道在我和领主之间周旋,并且至今都安然无恙的你,会不知道如何把凿齿引过去?” 朱厌只是讪笑,并未说话。 洛上严确实眉眼一沉,不怒自威道:“要得利,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不用性命、修为,只要你动动嘴皮,已经算是不费吹灰之力,你若还不肯出力,你我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谈下去的了。” 洛上严这样一走,就代表着和自己的合作就此终止,将来若是这玄袍少年凭借大羿血魂力压领主,到时候,凭当时辱身之难,洛上严也绝对不会轻饶自己。朱厌这样一想,又想起洛上严那冷到犹如万年冰川的眼光,不由暗暗打了个寒颤,忙唤住那已经走出几步,将要抱起久阳子的洛上严道:“洛兄且慢。” 洛上严却直接将昏迷的久阳子抱起,并未理会身后的朱厌。 朱厌见状,立即上前拦下洛上严道:“洛兄走得这样快,我即便有办法,你也来不及听。” “我不用听,只要今夜子时,你将凿齿骗去封印外长弓下,剩下的也就不用你再插手了。”洛上严道。 洛上严的要求并不过分,朱厌哪怕当真骗了凿齿,也能想到推脱的理由,这才是他决定相助的原因,道:“洛兄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子时再见。” 朱厌与洛上严擦肩而过,没走几步又停下道:“还是要提醒洛兄一句,可以隐藏就尽量隐藏着些,毕竟是有功之臣,这次如果失败了,还是可以去领主面前讨个赏的。” 抱着久阳子的手臂有了刹那的紧绷,洛上严的双手亦有些发颤,但他到底还是将激动的情绪压制了下去,眼神也因此变得更加阴鸷,却并未理会朱厌此时的挑衅,就这样默然抱着久阳子朝客栈走去。 第一零二章·夜色光明 洛上严将久阳子送回客栈,嘱咐常阴子好好照看之后便去了封印所在地,然而当他面对那把长弓时,体内莫名躁动的气息令他有略微的不适之感。 封印之外,玄袍少年抬起手臂,一缕黑色雾气便从他掌中缓缓飘出,在他与长弓之间连出一道媒介,将他运起的内息慢慢注入到长弓之中。 长弓震鸣,发出低沉的声响,伴随着洛上严传输的内息,长弓周围逐渐出现一团黑雾,将那上古宝物就此围住。不消多时,雾气散去,洛上严站在长弓之下,似在凝神思索什么。稍后他走去一旁,盘膝坐下,合上双眼开始打坐冥想。 长弓的震动一直都没有停止,就在洛上严打坐的同时,弓上附着的大羿灵力与洛上严灌注的黑雾发生了反应,金、玄二色的光华交替着在长弓周围闪动,而那因为震颤发出的嗡嗡声响,就这样传入了洛上严耳中。 声音沉沉,仿佛在试着探入洛上严的思绪之中。 洛上严脑海中开始有画面闪烁,由模糊到清晰,经历了不知多久,那些画面的内容才被洛上严真切感知——正是当初大羿斩杀五星封印中所镇凶兽的场景。 从封豚到凿齿,曾经在洛上严脑海中极为模糊的画面都在此时变得异常清楚,上古大神身形矫健,在阴阳双鱼的帮助下擒获了一个个为祸人间的凶兽。战斗的过程异常艰难,洛上严以局外人的身份观看时,不免随之心绪跌宕。大羿在凶兽强猛的攻击下一次次险中求胜,尤其是和凿齿的几次交战,都让人觉得万分惊险。 记忆的涌现正是长弓试图和大羿血魂取得共鸣的佐证,然而洛上严在清楚地知道了过去所发生过的一切之后,却并没有顺从长弓的召唤,反而滋生出另一股强势凶邪的气息,将长弓探入自己体内的灵力就此抓住,并不断地进行吞噬。 长弓灵力的反抗起初尚能震得石壁上碎石滑落,但随着来自洛上严体内那股邪异之气的强盛,长弓的震动越来越微弱,但也就是在这一刻,洛上严感受到了凿齿靠近的气息。 凿齿受长弓镇压多时而无法彻底自由,此时它见长弓上的大羿灵力正在式微之时,便想要趁此时机彻底破坏长弓灵力从而摆脱封印限制。 洛上严见凿齿才出现便冲向了长弓,他立即将本要束缚大羿灵力的力量撤回,并且开始向凿齿发动进攻。 血魂由此发力,不仅和长弓上的大羿灵力发生了共鸣,更让客栈中的阴阳双鱼有了感应。 久阳子因此醒来,见常阴子一脸为难的表情,问道:“你要去?” “血魂的力量突然爆发,我担心主人有危险。”常阴子亟亟道。 久阳子去看仍未醒来的郁旸涎,道:“他怎么办?” “主人把你送回来的时候只让我照看好你们,现在我去探探虚实,你在这里守着他,如果有情况,我会立刻通知你的。”言毕,常阴子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常阴子即将踏出房门之事,他忽然听见久阳子惊讶的一记叫声,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人猛然间拉住了自己的手臂,待他回头去看,发现郁旸涎竟然醒了。 “现在不能去。”郁旸涎望着窗外道,“血魂之力爆发得太突然,其中的能量巨大,就算是你们也未必可以抵挡得住这股冲击。” “你是要我们在这里继续等?”常阴子问道。 “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郁旸涎松开拽着常阴子的手,走去窗下,将原本只是隙开的窗户打开,道,“已经入夜,但那里的天竟是亮的。” 阴阳双鱼闻言望去,果真见到夜色之中有一片光亮,范围虽然不大,但却光线诡异,明显不是自然景象。 久阳子按在窗台上的手不由收紧,望着那一处一直没有暗淡下去的天空,心情亦跟着紧张起来道:“不是血魂和凿齿有了正面交锋,不会是这个样子。” 以往洛上严和凶兽/交手,郁旸涎都随同参战,那时的他只知道自己身处在强大的灵力笼罩之下,并不知道在能量交替之外所能见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而他也是在此刻才感觉到奇怪之处——这样大的能量迸发,如果不是有能够与之匹敌的力量作为支撑,别说身在其中,只要有所接触都会受伤,而他以肉体凡胎,已经不止一次感受过这样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力量而几乎毫发无伤,这本身就是值得怀疑之事。 常阴子的心思已然跟着那片光亮而去,但当他将视线无意间转至郁旸涎身上时,心中不禁满是疑惑,由此问道:“你怎么突然醒了?” 郁旸涎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面对常阴子的质疑,他才困惑道:“我昏迷了多久?” “四天。”久阳子道,“主人在你昏迷的时候回到安邑,你应该不知道,但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又成竹在胸。所以你一直在装昏?” “我确实不知洛兄回来了。”郁旸涎并没有欺骗久阳子,但他确实不知应该如何解释。 在醒来的第一刻,郁旸涎似乎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阻止了常阴子的离开。但事实上,他在这几日里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可本应该一片空白的思绪却好像被很多东西填满。 郁旸涎的困顿加剧了此时房中的紧张气氛,阴阳双鱼对他的质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加剧。 郁旸涎试图回忆起昏迷的时间内,他想起了什么,但结果只是一片空白,面对双鱼此时无声的质问,他蹙眉,转开话题道:“只有洛兄一个人回来了?” “是。”久阳子点头道,但他也已经猜到了郁旸涎接下去要问的话,便道,“主人说,靳帛符回太虚山去了。” 郁旸涎却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掐指捻算之后,他已然吃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常阴子见郁旸涎突然失态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郁旸涎却久久未言,似是没有听见常阴子的问话。 常阴子奇怪道:“大哥,他这是怎么了?” 久阳子只是摇头。 郁旸涎缓缓转过视线,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夜空中那一片光明之处。但这白衣少年此时的神情比方才更要凝重,甚至带着悲恸和诘责,望着那一处方向,长久不语。 郁旸涎的异样令久阳子不由担心起来,他仔细观察了郁旸涎眉宇间的变化,在确定眼前的少年尚且理智之后,道:“有什么事,等主人回来之后再说,如何?” “我等不了。”郁旸涎霍然转身就要离去。 “你去哪里?”久阳子的问话却没有得到郁旸涎的回答,他只是看着那少年白衣就这样冲出了房间,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就在郁旸涎走出客栈没多远,他便见到了朱厌。 尽管已经看出朱厌是特意在等自己,但郁旸涎如今并不想和这凶兽多作纠缠,这就要立即离去。但他才动了身形,就听朱厌问道:“你难道不想要一个解释么?” “我自然会要解释,不劳阁下操心。”郁旸涎道。 “我是怕你就这样走了,下次见面,就未必能和洛兄好好说上话了。”朱厌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郁旸涎清楚地知道,朱厌既然现身,必定不怀好意,尽管这样的危言耸听确实让他颇有顾虑,可眼下他正有其他关切之事,便只好暂时带着这个心结离开。 “真是枉费洛兄为了你百般操心,你居然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可叹洛兄的一片情谊了。”朱厌佯作叹息道,“你们太虚家的人,是不是都如你这样看淡人情世故?” 朱厌的话蓦地刺中了郁旸涎此时的痛脚,袖中的手也随之收紧,但未免现在就和朱厌起冲突,他不得不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厌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厌则是丝毫不在意此时正在安邑发生之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郁旸涎道:“我只是忽然对你有了些兴趣,所以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天际那一片明亮依然,郁旸涎抬眼望去,道:“有一个洛上严还不够完成你的计划么?” 朱厌笑道:“灵阳君说笑了,与其说是我的计划,不如说是洛兄另有宏图,我稍加帮助罢了。” “他的计划?”郁旸涎惊疑道,“什么计划?” 朱厌的笑容里透着明知故问的味道,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了么?” 尽管朱厌所指未明,郁旸涎却已经明白了他话中所指,压抑多时的怒火也因此而濒临爆发,道:“此话当真?” 朱厌正要回答,却见阴阳双鱼赶来。 久阳子见朱厌拦道,立即向郁旸涎呼道:“他不是好人,你别听信他的话。” “不是好人的,也许并不止我一个。”朱厌笑得颇有深意,给了郁旸涎一个意义暧昧的眼神,便转身离去。 久阳子唯恐朱厌趁洛上严不在而挑拨离间,便对郁旸涎道:“有什么事等主人回来再说,朱厌的话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郁旸涎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沉下的眉眼亦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开口时,亦语调冰冷,道:“信不信,我自有自分寸。” 郁旸涎的反应令久阳子忧心不已,他立即追问道:“你究竟要去哪里?” 郁旸涎只是冷淡地瞥了久阳子一眼,便提步离去。他是朝着那一片光明之处的方向而却,但久阳子却知道他并不是要去那里。夜色中,白衣少年的背影看来冷峻苍凉,但脚步中的决绝又让人心中生出寒凉之意。 第一零三章·重镇封印 洛上严离开安邑时未向洛上严道别,阴阳双鱼赶到封印所在地时,那片光亮已经减弱不少,但他们依旧不敢太过靠近,直等光线彻底暗淡下去才进入石洞内,却发现此时洛上严和凿齿正在交手的焦灼之时,而那把长弓依旧悬在半空之中。 常阴子见状心急,正要出手相助洛上严,却忽然被久阳子制止,他问道:“怎么了?” 正在此时,朱厌亦不急不缓地到来,瞥了一眼阴阳双鱼,道:“这下下去,洛上严只会和凿齿两败俱伤。” 见常阴子又要动手,久阳子仍旧按着他的手道:“他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随便听信他的话?万一他使诈,我们连救主人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常阴子看着和凿齿交锋并不占优势的洛上严,亟亟道,“再这样下去,即便我们有救主人的机会,也不见得能从朱厌手里讨到便宜。” 久阳子权衡之后,道:“我去帮主人,也许还有机会催动长弓,你看着朱厌,伺机而动。” 不等常阴子反驳,久阳子便立即冲了上去。 皆是身怀上古神力之人,即便在长时间的缠斗之后,依旧还有强大的灵力以供战斗。 洛上严见凿齿挥舞着獠牙向自己刺来,他立即飞身躲过,那一处瞬间巨石崩裂,碎石四处乱飞。在巨大的力量作用下,这些碎石亦成了强有力的攻击武器向洛上严砸去。 洛上严一面离开凿齿最厉害的攻击范围,一面闪躲着向自己迸射而来的碎石,待落地时,他喘着粗气,狠狠盯着对面同样消耗了不少力量的凶兽,又对身旁的阴阳双鱼道:“牵制住他的獠牙,想办法让长弓为我所用。” 即便洛上严催动血魂之力也无法让长弓听从他的命令,这必然引起久阳子的怀疑,但现在情势紧急,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见洛上严再一次上前和凿齿交手,他便唯有立即跟上去。 常阴子在旁观战,时刻提防着朱厌暗施轨迹。他见洛上严在久阳子的帮助下稍稍占回了一点上风,正要高兴,却发现那把长弓似乎发生了变化。 附着在长弓上的灵力显现得更加明显,而金光中所混杂的黑雾则显然是异象。常阴子知道是有人试图通过侵蚀灵力的方式控制长弓,他却不敢将这样的做法归结到洛上严身上。 朱厌看出了常阴子的迟疑,道:“你不用瞻前顾后,就是洛上严干的。” 见常阴子不说话,朱厌继续道:“洛上严的体内有大羿血魂不假,但他自己并没有能力驾驭这么强大的力量,就干脆让体内的厄难毒和血魂相融,重塑一股可以受他自己掌控的血魂之力。” “你胡说!主人不会这么做的。” “不然这把有着大羿至纯灵力的长弓,为什么至今都不和血魂相认?还不是因为它觉察到了洛上严体内已经发生了变化的血魂并非最初的大羿神力?”朱厌道,“洛上严每一次催动血魂,就会加速厄难毒和血魂相融的速度,两股如此强大的力量融合,那么洛上严也就不是洛上严了。” “你说什么?”常阴子一气之下豁然出手,就这样和朱厌交起手来。 石洞内打得热火朝天,唯独那把长弓独自悬在半空之中,周围的金光在黑雾的侵蚀下逐渐暗淡,但震鸣声却在杂乱的打斗声中越发清晰起来。 大羿灵力和邪魂相斗,尽管没有其他人那样惊天动地,但始终未曾停止的震鸣仿佛是对这次洛上严与凿齿相斗的提示,在金光将要被黑雾彻底吞没的瞬间,猛然迸发出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震得整个石洞发生了剧烈震颤,也就让正大打出手的那些人为之停了下来。 洛上严知道这是灵力交恶的关键时刻,一旦邪魂无法镇压住长弓上的灵力,那么大羿灵力就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将在场的所有人吞噬其中,就好似过去他利用血魂吞没那些凶兽一样。 洛上严知道引起长弓灵力不满的原因就是邪魂中厄难毒的存在,如果他能够安抚住此时躁动的大羿灵力,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长弓的控制权。是以,他向阴阳双鱼道:“稳住长弓。” 常阴子闻言,当即施展灵术,灌输入长弓之中,但久阳子却有些犹豫。 见久阳子始终没有决定,洛上严吼道:“长弓之灵一旦反噬,我们都活不了。” 虽然不知是不是洛上严危言耸听,为求保命,朱厌立即撤退。 凿齿深知此时在和洛上严纠缠下去对自己不利,便也要离开。无奈他才要动作,那玄袍少年又一次向它出了手。 常阴子的灵力一经施展,如果随意停止便有生命危险,久阳子不忍见他陷入陷阱,又见长弓上的灵力确实越来越难以控制。刚才朱厌的话,他同样听见了,如果现在压制住长弓去帮助洛上严,就等于为虎作伥,但如果不救,在场的所有人可能都难逃一死。 洛上严和凿齿交手就难免对控制长弓的力量有所松懈,而大羿灵力正是在邪魂逐渐衰弱之时开始强盛,金光慢慢将黑雾替代,长弓因此发出的震鸣又快了许多。 常阴子在两股相对的力量之中骑着调和的作用,但大羿灵力的强势并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缓和的,倘若再这样发展下去,他必定也会被灵力所伤。 “大哥,我快支持不住了……”常阴子大声喊道。 常阴子冲动,此时已然骑虎难下,久阳子不能见死不救,不得已之下便施展灵术,和常阴子一起缓和即将爆发的大羿灵力。 长弓之上的几方力量彼此抗衡,阴阳双鱼都已经使出全力也只能稍稍缓和逐渐强大的大羿灵力。而他们也感受到在这样的对抗过程中,邪魂的力量正在一点点侵入他们体内,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们的灵力作为对自己的补充。 “不好。”久阳子道,“二弟,你想办法先撤走。” “不行……”常阴子艰难道,“好像被控制了,根本没办法撤开。” 久阳子此时才明白洛上严的用心,竟是要舍弃他们作为和长弓对抗的最后筹码。他一面暗叹自己和常阴子冲动误事,一面对洛上严现在的行径无可奈何。虽然事已至此,他却仍然不想让常阴子就这样断送了性命。紧要关头,他突然一掌打在了常阴子身上,硬生生将常阴子打出了两三丈。 正是在这刹那之间,邪魂迅速侵入久阳子体内,立刻将他的灵力吸食干净,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抵抗大羿灵力。 “大哥!”常阴子扶起久阳子道,“你怎么样?” 久阳子颤抖着手指着半空道:“长……弓……” 长弓周围暴涨的黑雾在眨眼之间几乎将金光吞没,与此同时,洛上严突然在和凿齿的交锋中抽开身,猛地向长弓打出一记掌风,顿时嫌弃一阵狂风,整个石洞为之灌满尘沙。 常阴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极为强势的力量拉了起来,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一般悬浮空中,随即便是受到邪魂侵蚀时的感受遍布全身,体内的灵力迅速流失。 凿齿知道情况不妙便要趁机逃走,然而才动了几步,后背就仿佛被利箭刺中,这感受便犹如当初被大羿射中一般。 凶兽可怖的叫声顿时充斥在石洞中,和那些漫天飞起的尘沙混杂在一起,一切犹如噩梦袭来,让人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就在第一道利剑刺入凿齿身体后不久,第二之灵箭随之而来。这次灵剑不再只是刺入凿齿皮肉,而是直接刺穿了凿齿的整个身体。伴随着灵剑的刺入,剧烈的疼痛感随即传遍了凿齿的身体。它不得不以哀嚎来减轻痛苦,也为此极度愤恨。 万年前的耻辱今日再一次感受,凿齿对洛上严的敌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它使出所有的力量和洛上严再度交手,即便自己无法全身而退,也要和这玄袍少年同归于尽。 在通过阴阳双鱼压制住了大羿灵力从而暂时获得长弓主导权的洛上严显然比先前多了能够制服凿齿的可能。面对凿齿每一次的攻击,他闪避的同时,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出击时间。 凿齿的伤口上不断地冒着黑雾,这是厄难毒正在对他进行吞噬的表现。洛上严手握长弓,在凿齿再一次将抬起的獠牙挥向自己之际,果断的又射出一支灵箭,不偏不倚,正射在其中一只獠牙上,当即将其射断。 凿齿为此愤怒不已,更是断齿剧痛,一头便撞在了石壁之上,被激扬起的尘土伴随着被撞裂的碎石一起胡乱飞舞,眼见这石洞就有摇摇欲坠之势。 洛上严看准时机,凌空一射,第四支灵剑直接刺入凿齿颈部,疼得那巨兽仰头嚎叫。而他此时已经迫近凿齿身边,趁此机会将手中长弓狠狠一砸,硬是将凿齿的另一只獠牙就此砸断。 失去了獠牙又身中三箭的凿齿已到了癫狂之际,它已顾不得究竟是谁弄伤了自己,只是不停地撞击着石壁,发出凄厉的叫声。 “大哥……”常阴子扶着久阳子道,“这洞看来是要塌了,我们……” 常阴子说话间,洛上严已经射出第五之灵剑,直击凿齿天灵盖。那上古凶兽在最后那一箭的刺激下身躯一震,哀嚎声戛然而止,就这样倒去了地上。 即便整个石洞此时面临坍塌之势,洛上严却面不改色地站在凿齿的尸体旁,看着浑身被黑雾笼罩的巨大凶兽,他抬起手,从掌心出现的更多黑雾很快就将凿齿彻底吞噬。 常阴子知道洛上严正在吞食凿齿所剩的灵力,眼前的这个玄袍少年看来已经完全受到了厄难毒的控制。未免自己和久阳子也遭毒手,他想要立刻带兄长离去,却见久阳子按着自己似要说话,他便立刻附耳上去。 久阳子一语才毕,洛上严便立即将阴阳双鱼抓到身边。长弓虽然被摘除,但五星封印还在,他既然要牵制大梁北郊的封印,就必须把这一处的封印稳住,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阴阳双鱼作为献祭,结合邪魂之力和长弓,重新设立一个他能够控制的封印结界。 洛上严将长弓抛至空中,再将迫使双鱼之灵离体。长弓上被灌注的邪魂之力立即将双鱼灵力吸收,重新附着在弓身之上而悬浮于封印之前。 洛上严看着仿佛又回到最初模样的封印和长弓,嘴角牵起一丝诡异笑容,道:“大梁。” 第一零四章·贰负和危 洛上严本要直接从安邑赶回大梁,却在半道被朱厌所阻。尽管和凿齿一战耗费了他不少体力,但面对朱厌,他并未有丝毫畏怯之心,还知道这乱世凶兽出现必定另有目的,便问道:“什么事?” 朱厌倒不急着回答洛上严的问题,而是将眼前这玄袍少年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眼角眉梢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道:“看来血魂和厄难毒相互融合,确实可以催生出更为强大的力量。如今凿齿被困封印之内,而封印又因为你重新灌注的力量而得到了加固,大梁的封印也就没有那么容易被破除,那么……” 见朱厌故意悬而不答,洛上严蹙眉催促道:“有什么话就快说。” “五星封印最后一环仍在,大梁的封印依旧受到牵制,那么领主想要彻底突破封印就没有不甚顺利了,你当真要对付他也就方便了一些,不过……”朱厌再次卖起了关子。 洛上严心中不耐烦朱厌这般模样,便不想再与他纠缠,这就提步要走。 朱厌立即拦住道:“虽然你如今有了超乎想象的力量,但你哪怕真的要去找领主,也要知道你将要对付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朱厌的提醒让洛上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知道?” 朱厌笑道:“我如果不知道,也就不会和你提起这件事了。” 见洛上严的神情有着对探知真相的急切,朱厌继续道:“上古大神中有一个叫契俞的,你可知道?” 但闻契俞之名,洛上严立即联想起之前他从郁旸涎口中所听见的关于这位天神的记录,可为了尽快得到结果,他并没有打断朱厌的话,而是静静听着。 朱厌所说的内容和郁旸涎当初讲的如初一折,这就彻底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大梁北郊的封印内正是由上古天神契俞所化成的凶兽猰貐。但令洛上严意外的则是领主并非他先前所猜测的巫师后人,而是猰貐的宿体,就如同当初在邺县被修蛇附身的白浣霜一样。 “领主以魂体附身在常人身上,再加上封印之力,起身的力量已经被削弱了很多,但你不要忘了,一直以来,我都是臣服于他手下,就能证明,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朱厌的目光停留在洛上严苍白的面容上,少年看来冷漠的神情令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并且伴随着严肃表情的出现,言辞间的语调也渐渐低沉了起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还能操控厄难毒,光是这一点,你就不能掉以轻心。” 果真如朱厌所言,在受到了这两重压制之下还有强大灵力的领主都难以对付,如果没有了这些限制,只怕就算是洛上严拼尽全力,也未必是领主的对手。未免造成不必要的牺牲,玄袍少年问朱厌道:“你有可以对付领主的办法?” “未必完全,但也可以一试。”朱厌道,见洛上严默许,他继续道,“当初契俞大神被贰负和危所害,黄帝将他二人钉在了疏属山上。你应该知道,若人死后怨气不消,便可长久留存在这世间,而当时贰负和危因为不满黄帝的决定,其怨魂始终在疏属山周围徘徊不散,至今都没有消弭。” “你要我去疏属山找贰负和危?”洛上严问道。 “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么?”朱厌反问道,“他们之所以加害契俞,就是因为嫉妒契俞神力超群,而契俞死后再不死药的作用下,其神力和厄难毒相融,力量比先前更为强大,想要对付他,必定是需要帮手的。眼下我还能想到的可能在这件事上帮助你的人,就只有他们了,你如果不去试一试,仍旧一意孤行要自己去找领主的话,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朱厌的话对洛上严来说是相对重要的提醒,尽管觉得报仇之路平添了曲折,但如果可以更顺利的达成目的,眼下稍稍多做一些准备,也是应该的。他便问道:“疏属山是上古之地,现今要如何寻找?” 朱厌便将疏属山的所在地为洛上严指明,道:“宵小之徒或许会对你有所为难,你到了疏属山之后耐心一些,贰负和危自然就会出现了。” “你跟我一起去,他们出面的机会不是会大一些么?”洛上严问道。 “虽然都是上古之灵,但他们自诩正义之道,我这种因祸乱而生的凶邪之物入不了他们的眼,还是你独自前往,说清楚用意,他们也不见得会对你做什么。”朱厌道。 朱厌离去之后,洛上严便前往疏属山寻找贰负和危。 依照朱厌的指示,疏属山如今所在正是在秦、魏交界处。如今两国情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洛上严途经河西,又听说原本魏王要联合楚、韩、赵三国一起攻打秦国,但因为楚国迟迟没有给出答复,赵国和韩国便不敢轻举妄动,魏国伐秦的计划才一直拖延至今。 一提起秦国,洛上严便想起已经不在自己身边的郁旸涎。那白衣少年应该是回了太虚山,日后若再相见,他们二人怕就当真不复昔日模样了。想起这些,洛上严便不禁暗自惆怅,然而眼下他还是着手于尽快找到贰负和危,以便尽早铲除领主。 万年前的圣灵之山,如今已经化成了一片荒野,再不复昔日雄浑伟岸。洛上严独自行走在丛生的杂草之中,越发感受到周围森寒的气息,伴随着逐渐坠落的夕阳而慢慢加重起来。 玄袍少年始终无声地行走,从起初的四顾茫茫到最后闭上双眼盲行,皮肤所能感受到的气息越来越阴冷,仿佛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透过皮肤传递入身体内部,勾引着惶恐、害怕等各种情绪。 洛上严最终在一块高地上停下了脚步,望着夜色中的一片荒凉,他再度合上双眼,开始催动体内的血魂之灵,试图引出贰负和危。 不消多时,洛上严便见到空中逐渐聚拢其两团烟雾,慢慢地,烟雾化成了人形,但十分模糊,他却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玄袍少年拱手道:“后生见过两位大神。” “分明是大羿气息,为何会是这样一个陌生少年?”贰负困惑道。 危在洛上严身边观察多时,惊道:“你和大羿究竟是什么关系?” “后生身怀大羿血魂,今夜,正是以此神力气息,请两位大神现身。”洛上严道。 “虽有血魂,你一个后身晚辈,如何知道我二人魂魄仍在这世间?”贰负问道。 “有心之人,自然会想尽办法找到想要寻找之人。”洛上严沉着答道。 “有何居心?”危问道。 “为契俞……”洛上严一语未毕,便见贰负和而听闻契俞之名遂变得异样,他则继续道,“或者说,是为猰貐而来。” 此时贰负和危矣是不甚高兴,但见这玄袍少年竟能找到此处,更身怀大羿血魂,便只好耐心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当初之事已过万年,诸位大神之间的恩怨,也不是我一个后生可以置喙的,但时过境迁的现如今,二位大神的魂魄还在这世间停留,可见是有心愿未了,后生大胆猜测,是因为契俞吧。”洛上严道。 贰负和危面面相觑,显然是被洛上严点穿了心事而无言以对。 “暂且不论当初二位大神和契俞有何恩怨,现如今,由契俞化成的凶兽猰貐被封印在大梁北郊的大羿封印之内……” “哼……”贰负打断道,“凶兽猰貐为祸世间,大羿却只用封印将其镇压,我同危却被钉在疏属山上,受尽折磨而金身消亡,现在只能以魂魄之躯游荡在这疏属山附近无法离开……” “二位大神无法离开此处?”洛上严问道。 “疏属山虽已成了平地,却毕竟是圣灵之处,即便荒芜至此,也有强大锁灵力量,我和危根本无法离开。”贰负喟叹道。 “既然如此,二位大神可有办法相助我制服猰貐?”洛上严问道。 贰负和危相视一眼,似对洛上严的话难以置信,道:“你虽有大羿血魂,但以凡人之躯要和猰貐相斗,只怕也是以卵击石,反而会给猰貐可趁之机,将你置于死地。” 洛上严此时已然担忧起来,却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道:“后生正是因此才前来疏属山,请二位大神指点迷津,给出制服那凶兽的办法。” “你当真要对付猰貐?”危试探问道。 “猰貐魂体已经能够透过封印寻找宿主,如今正在魏国大梁城中。大梁因猰貐之故,已有众多百姓受害,魏宫中甚至曾有骨女在猰貐授意之下,生事害人。二位大神秉持正义,还请为大梁百姓,也为天下苍生做主。”洛上严假意恭维道。 贰负和危本就对契俞心有不满,面对如今已经成为凶兽的猰貐,他二人反而有了说辞将之制服,洛上严又给他们找了这样大的一顶帽子,不论成败,他们都是冠冕堂皇之人,并无坏处。由此,贰负道:“我二人无法离开疏属山,自然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还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洛上严闻言欣喜,却未曾表露,再次拱手行礼道:“请大神指点。” “西北海上有章尾山,正是烛龙所在之地。你若能经历海上的险恶风波,到达章尾山见到烛龙,让它相助,再加上你的大羿血魂,想要制服猰貐,应该就有极大的把握了。”贰负道。 “西北海?”洛上严迟疑道。 “便是天地之极,西北尽处。”危道,“但是西北海上风险浪恶,少有可以顺利找到章尾山之人,你若当真要去,便是以命相搏,兴许你还未真正和猰貐动手,就已经命丧西北海了。” “我已说过,若真有心,便可寻得要寻之人。即便西北海上风波险恶,我若心诚,也有能力,必定能找到烛龙,请它助力。”洛上严信誓旦旦道。 这玄袍少年虽然目光看来冷漠倒也坚定,贰负和危见在经历万年游魂的日子之后再度有了铲除猰貐的希望,便各自传了一些灵力给洛上严,助他前往西北海上寻找隐世烛龙。 第一零五章·再见时难 洛上严离开疏属山之后便前往西北海,在踏入秦国的第一夜,他便被夜色中一闪而过的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尽管对方的速度奇快,他却还是认出了来者是谁,立即追踪而去。 两人在秦国边陲的一处荒野大打出手,虽然都未出尽全力却也打得颇为辛苦,最后洛上严一掌打出,对方回以一记强劲掌风,两股力量相冲,这才致使二人退开,也暂时停止了这场打斗。 “郁兄。”洛上严看着夜色中眉目冷峻的白衣少年,欲言又止。 分别的这几日,洛上严不停地思考着会在何种境地之下和郁旸涎重逢,事到如今真的见面了,第一个迎接这场相逢的,居然会是并不留情的交手,他也已经明白了郁旸涎的意思。 浓重夜色之下,白衣少年一字一句,语调冰冷却严厉问道:“靳师弟重伤险些致死,十二连环阵被破,太虚家被屠,掌门师叔下落不明,你告诉我,这些事是何人所为?” “靳帛符是我所伤,但之后的两桩事……”洛上严道。 “你敢说与你无关?”郁旸涎突然打断道。 十二连环阵被破导致太虚家最有利的防守就此丧失,最终在敌人强势的进攻之下被满门血洗,都因洛上严将十二连环阵所仰仗的天然地形绘制下来交给了领主。洛上严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因而面对此时郁旸涎的质问,他只得以沉默面对。 洛上严的默然相对让一向冷静自若的郁旸涎爆发了自他们相识以来最强盛的怒意,白衣少年猛地冲上前,一把拽住洛上严的衣襟,怒问道:“真的是因为你?” 怒意在郁旸涎的眼中不断积聚,让原本俊美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看来冷漠的少年,抓着洛上严衣襟的手在彼此的沉默中抓得越来越紧。 “是我。”洛上严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波澜,面对郁旸涎饱含着杀意的怒气,他平静如常,道,“是我把连环阵的地形图交出去的。” “为什么?”郁旸涎问道,“太虚家和封印并没有关系。” “太虚家里有领主想要毁掉的东西,显然玄天子是不会交出来的,那就干脆一块收拾了。”洛上严并没有将自己交出十二连环阵破解之法的真正原因告诉郁旸涎,而是选择了看来最直接简单的说辞。 当日郁旸涎掐算到太虚家出了事之后就即离开了安邑。在回太虚山的路上,他遇见了受伤的靳帛符,从靳帛符口中,他知道洛上严突然从昏迷中醒来并将靳帛符打伤的事。而在回到太虚山之后,他亲眼目睹十二连环阵被破,整个太虚家血流成河的惨状。 除了本门弟子,外人不可能轻易就破解十二连环阵,而太虚家弟子并没有理由勾结外人,屠灭师门,那么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曾经和郁旸涎一起闯过十二连环阵还因缘际会进入卢弋子书室的洛上严。 郁旸涎通过水镜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在一片厮杀之中,他看见了朱厌的身影,便更加确定这件事和洛上严有关,于是在将太虚家事务处理完毕之后,他便立即找到了洛上严,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洛上严毫无遮掩的承认让郁旸涎早就认定了凶手的心更为恼火,这世上他最在意的人竟是灭他师门的帮凶,甚至是始作俑者。 “是我交出的破解图谱不假,太虚家的事,我也愿意承担责任,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洛上严的目光停留在郁旸涎身上,两人在如今这样亲密的距离里却没有过去的情深义重。他读得懂白衣少年的愤怒和纠结,他也知道如果将自己交出图谱的本意告诉郁旸涎,只会让郁旸涎更加痛苦,这才是他避而未提的真正原因。 良久之后,洛上严开口道:“你要找我报仇,就等我解决了眼下的事,到时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洛上严坚定的神情让郁旸涎起疑,他不由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洛上严并未作答,而是抬起手,握住郁旸涎拽着自己衣襟的手,一点一点地推开,却最终都没有松手,而是握着白衣少年的手,道:“你不用知道。” 彼此之间虽有屠师灭门的血仇横亘,郁旸涎却终究不能对洛上严不闻不问。面对玄袍少年的刻意回避,郁旸涎继续追问道:“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正是这些日子以来彼此情谊的见证,郁旸涎好不放弃的目光到底让洛上严的心中宽慰了不少。虽然不想连累这白衣少年,但依照贰负所言,西北海上风波险恶,要找到章尾山并不见得容易,如果能有郁旸涎帮助,兴许会方便许多。 权衡之下,洛上严将事关猰貐的真相和在疏属山上发生之事都告诉了郁旸涎。 “朱厌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郁旸涎问道。 “他从来都不是真心臣服于领主,不过是想通过我体内的大羿血魂打破由领主操控的局面,从而继续搅乱如今天下这锅浑水,以便镇压龙蛟之力。”洛上严道,“事到如今,我才体会到谁才是祸源根本,但无论朱厌如何从中搅局,我也确实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领主。更何况,我们辛苦破解大羿五星,最后要对付的就是领主。在私,我为自己报仇,有何不可?若要说得冠冕堂皇,便是为天下苍生除去这个祸害,更是公益之举。即便做了朱厌的工具,又有什么关系?” 朱厌其心不正,洛上严和他合作可以说是助纣为孽,但猰貐不除,不光大梁的百姓会继续受到迫/害,甚至于整个天下都会因此发生动荡,对苍生而言,除去猰貐才是斩草除根的办法。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洛上严道,“我去西北海也是想找到更稳固的力量以便彻底消灭猰貐。这件事的确凶险,我原先也不想你涉足其中。你我本就是因五星封印而结伴同行,如今封印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去的事你也不用插手。” “洛上严,事到如今你不用再假作好心。”郁旸涎道,“如果真的不想我插手,你有无数种方式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让我发现,从而孤身前往西北海寻找烛龙所在。但你偏偏现了身,就是等着我因为太虚家的血仇而找上你。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想告诉我,铲除猰貐是为天下除害,为苍生行善。用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我,让我和你一起去章尾山,再一起对付猰貐,不是么?” 即便有对郁旸涎再多的不舍,洛上严却还是做出了如郁旸涎所言的决定。如今对他而言,除掉猰貐才是最终的目的,在经历了五星封印的生死劫难之后,他也确定郁旸涎是有能力和自己一起继续对付猰貐的。再多的情谊深重都抵不过内心一直未曾平息的欲念,但当郁旸涎当真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内心又何尝不矛盾呢? “如今的你已经不是当初我在云来坊认识的洛上严。”郁旸涎神色复杂地看着玄袍少年道,“大羿血魂的凶煞本性已经被厄难毒勾引,血魂之力也彻底沦为私欲妄念的工具。而你即便摆脱了一个领主,也还是受着厄难毒的侵蚀,将来的你,也许会比现在的领主更可怕。这才是朱厌想要的,是不是?” 再一次的沉默中出现了洛上严嘴角诡异的笑容,他含笑看着郁旸涎,沉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如今不光有血魂之力,还有贰负和危传授的神力,如果可以找到烛龙,那么我对付猰貐的资本就又多了一分,你若能协助我,我就更加不会惧怕那凶兽的力量。” 洛上严愈渐张狂的眉眼让郁旸涎的不安随之强烈起来,虽未来的担忧让他内心涌起了一股冲动而不自觉地跟洛上严动起了手。 二人间的再次交手比方才更要剑拔弩张,郁旸涎的步步紧逼让一直都只是防御的洛上严终于出了手,而他也意识到只是分别数日,郁旸涎的内功居然突飞猛进,却并不是太虚家的路数。 “你当真要杀我?”交手之后的洛上严气血上涌,此时呼吸已渐粗重。 手中长剑沉吟,白衣少年面容肃正,道:“要杀,但不是此时此刻。” 剑气凌厉,在夜色下划出一道亮眼疾光,迅速刺向洛上严。洛上严飞身躲开,那道剑光便径直刺到了前头的一棵树上,立时将数劈成了两半。 “你我之间的仇怨,等将猰貐铲除之后自当清算。”郁旸涎将见收回鞘中,道,“但你若作恶于前,不论当时猰貐如何,我必会先将矛头直指于你。” “你我之间,始终这样别扭。过去因为各自隐瞒的秘密,如今说开了却还是……”洛上严叹了一声,道,“寻找烛龙之事不宜拖延,你我还是星夜赶路,前往西北海吧。” 郁旸涎才动身,又听洛上严问道:“你功力在短短几日之内长进不少,你回了太虚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沿线不知洛上严为何有此奇怪问题,只当他别有用心,便冷冷回道:“除了看见血流成河还能发生什么?” 白衣少年的背影如同他的这一句反问一样冷漠,洛上严能够理解郁旸涎因为太虚家惨案而对自己心怀怨恨,却还是对郁旸涎身上的变化十分疑惑,但显然那白衣少年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眼见郁旸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洛上严只得立即跟上去。 第一零六章·流落荒岛 郁、洛二人日夜兼程,并借助玄光幻术,终于在两日后到达西北海。出海之前,洛上严站在狂风肆虐的海边,望着水浪不停的海面,对即将开始的一切忧心忡忡。想要在接连不断的海浪中航行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是面对风波险恶的西北海,眼下他们并没有出海的船只,洛上严和郁旸涎一起,以灵术为基,将海边的枯木集结起来,制成了一只木筏,靠着灵术在西北海上穿行。 一旦出海,洛上严便发现这西北海上的情况比他原先预想的更要惊险,翻涌不止的海浪带动起巨大的力量,仿佛随时可以将这只木筏吞没。而即便是凭借灵术得以在海面上行驶的木筏,前行起来也十分困难,木筏上的两个人都需要格外小心。 疾风骤雨袭来,让本就孤立无援的木筏显得更为不堪一击,郁旸涎坐在设下的结界中,看着面前接二连三的滔天巨浪,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道:“这样下去根本看不见前头的方向,别说是找章尾山,只怕要回到岸上,都未必容易。” 洛上严心知郁旸涎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依照现在的情况,他们要返回岸边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但既然已经进入了西北海,他便没有要半途而废的想法。 玄袍少年向空中抛出一物,郁旸涎虽见晦暗天色之中出现了一点光亮,他定睛去看,见是阴阳双鱼所化成的灵骨,不由惊道:“双鱼灵骨?他们……” 洛上严并不想现在解答郁旸涎的惊惑,而是转开话题道:“贰负虽然没有说明章尾山的具体位置,但既是上古灵兽,和双鱼灵骨兴许会有所共鸣,灵骨之上有血魂一些血魂之力,应该可以帮我们找到烛龙所在。” 见那双鱼灵骨在空中发着金光,并且似是在指引着什么,洛上严立即调转木筏的方向,跟随双鱼灵骨的指示而去。 木筏在此起彼伏的浪涛中艰难前行,呼啸的海风比先前更要猛烈,掀起的海浪也仿佛带着更强烈的毁灭意味,几次都险些令洛上严无法站立。 迎面而来的海浪几乎将整只木筏吞没,郁旸涎施展灵术将面前的水墙劈开才让木筏得以继续前进,然而还未等他们喘息就又有一层海浪在狂风的推动之下猛然扑了过来,彻底将木筏打翻。 西北海的海水冰冷刺骨,郁旸涎在落入海中的第一刻就有种要被海水冻死的感觉。翻动的海水让他比在木筏上时还要难以稳住身形,甚至无法运转体内真气。这一袭白衣就犹如一粒尘埃,在不断涌动的海浪中漂泊,不知究竟去向何方。 没有止息的海浪在西北海中肆意翻动,有些没向了大海深处,有些则最终扑到了岸上。郁旸涎得以苏醒,正是因为一记浪头毫无预兆地拍在了他的身上,强大的冲击让陷入昏迷的他终于重新有了知觉,也就此醒来。 刚刚醒转的朦胧感觉让郁旸涎一睹有些晕眩,他半个身体浸泡在海水中,快要没有知觉。湿透的衣衫在海风的吹动下紧紧贴在身上,深入骨髓的冰冷终于刺激得他的神智开始清醒起来。 郁旸涎奋力爬上岸,在彻底摆脱了海水余浪的冲击之后,他用最后的力气坐起身,深重的疲惫感让他只能有气无力地坐着,平复了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这才发现弦月在天,已是入了夜了。 就这样颓唐地在海边坐了一些时候,稍稍稍恢复了体力的郁旸涎缓缓站了起来,在经历了西北海的海浪之后身陷荒岛的他,除了强烈的疲乏之感,已经顾不得其他了。走了没两步,郁旸涎便径直栽去了地上,神智再度陷入昏迷之前,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像是野兽的叫声。 睡梦中充斥着奇奇怪怪的人声,重叠着让郁旸涎根本听不清那些声音的内容,但他莫名感受到隐藏在那些声音背后的惊恐、害怕和绝望,那仿佛是从地狱发出的声音,磨灭了一切希望和喜悦,只剩下唤起内心阴暗的力量。 郁旸涎因为那些声音而惊醒,但睁开眼的第一刻,他却有一种想要继续沉湎其中的感受,那些负面的情绪像是给了他某种力量,吸引着他不断地沦陷其中。这种感受就好似在安邑和凿齿交手的那一次,在结界处感受到来自百姓的恐惧而让他莫名兴奋一样。 内心因为那些声音而难以平静,郁旸涎正奇怪自己的这一变化,同时又听见了自己在昏迷前听见的野兽的叫声。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那叫声接连叫了好几声,这才让郁旸涎确定是当真有野兽在附近。 西北海上究竟有多少岛屿,岛上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存在,郁旸涎还未曾探知过。他为寻烛龙而来,如今和洛上严失去联络,即便施展灵术也无法找到那玄袍少年的所在,现在又流落荒岛,发现了可疑的野兽,实在难定安危。 那野兽叫了几声便不叫了,郁旸涎此时体力尚未恢复,便想要找个安全之处休养生息。但他才动了身形,那野兽就又开始叫唤,并且比方才更要兴奋一些。郁旸涎暗道不妙,但眼下他也无法离开这做岛,况且他既然是来找烛龙的就不应该放过任何机会。那叫声听似野兽却又有些奇怪,兴许前去查看会有意外收获。 这样想后,郁旸涎便循着叫声而往。然而越是靠近那声音的来源,郁旸涎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亢奋,仿佛他和声音的来源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最终,郁旸涎站在了一处树丛前,他明确地知道树丛后面就是他想要探寻的真相,而内心抑制不住的兴奋也仿佛达到了最高点。他伸出手正要拨开树丛,忽然听见处从后传来一个声音:“没想到,过了这万年时光,还能再见昔日故人。” 虽是人声,但气息沉郁,犹如洪钟,可见对方内力之深厚,令郁旸涎心中一震,知道自己的到来冒犯了岛上居住之人。他收回手,稍稍稳定了心绪之后道:“在下无意打扰,还阁下请见谅。” “你……” 那人疑惑时,郁旸涎见面前的树丛已经自行分开,他犹豫片刻还是步入其中,最后见到的是一只长相奇特的野兽,其角似鹿、头似驼、耳似猫、眼似虾、嘴似驴、发似狮、颈似蛇、腹似蜃、鳞似鲤、前爪似鹰、后爪似虎。 但见这样貌,郁旸涎便知这不是普通山兽,然而还不等他回想这究竟是何物,那野兽就又开口道:“我之魂魄已被囚在这西北海万年,没想到还能见到魔星之魂,你和后卿是什么关系?” 但闻后卿之名,郁旸涎即刻想起过去自己曾在古书典籍上翻阅到的有关后卿的记录。 后卿曾是黄帝手下的一员大将,帮助黄帝攻打蚩尤。其骁勇善战,颇受黄帝重用。然而却战死于一次与蚩尤的交战之中。后卿死后,曝尸荒野,魂魄更是在四处游离。伴随着时光流逝,后卿对黄帝的怨念越来越重——生前为黄帝拼死杀敌,死后却无人为他收尸。 恰在此时,犼的一份魂魄悄然而至,尽管精魂未齐,但作为和女娲一样的四大古神,犼的神通同样强大。犼对女娲心存怨恨,而后卿对黄帝也恨意深切。为了报复黄帝,后卿将自己的三魂七魄与犼做了交换。犼的残魂吞噬后卿的魂魄由此而复生,后卿的残破身躯也在犼的帮助下被重塑,并且化为僵尸。 变为僵尸的后卿身躯虽不强悍,力量和灵力也比起其他圣灵也颇有不及,但是他的诅咒之力却异常凶悍。为了报复黄帝,后卿夜闯军营,滋扰生事。黄帝虽能将其制服,却因其有犼相助而无法消灭,后女娲赶到,才将后卿除去。 后卿死前余恨未消,他用自己的魂魄对所有刚死去的尸体下了诅咒——所有含冤而死之人都可以变为僵尸。也正因为如此,后世才会出现死尸化为僵尸的现象。 郁旸涎因此知道了如今自己面前的这只野兽就是上古传说中的犼。 “我以为当初女娲已将后卿的精魄彻底消除,万万没想到,万年之后,竟会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再遇故人。”犼似是对对此十分满意。 犼所言已经明确,郁旸涎体内有魔星之魂,犼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股气息才会现身,至于其目的,郁旸涎已经可以猜出十之八九。 “寻常生灵,不过修炼了一些灵术,并非大神所说的魔星之魂。”郁旸涎态度冷淡道。 “我与后卿魂魄相融,我岂会认错?你体内的魔星之魂起初微弱,正是因为修习的灵术而被压制,如果不是封印被破坏,我也不会立刻察觉到魔星之魂的存在。”犼道,“给你设下封印之人不仅灵术高强,更有仁爱宽厚之心,否则无法镇压魂魄中的怨恨。” 郁旸涎从不知道自己是魔星转世,更不知体内被设下了封印,想来卢弋子当初收他为徒并且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就是为了防止魔星之魂冲破封印。而卢弋子将死之时仍教导他从善,便是要他秉持心中正义,排除魔星之魂可能带来的影响。 卢弋子的用心良苦令郁旸涎动容,却依旧没能将这个秘密永远的埋藏起来。面对犼的所说所言,郁旸涎心中顿时产生了极为复杂纠结的情绪——他想起身负大羿血魂的洛上严,在被厄难毒侵蚀之后,大羿的上古神力竟可能成为那玄袍少年日后为恶的助力;而他自己是魔星转世,如果不能克制魔性对他的侵蚀,他或许会比洛上严更容易走入歧途而无法回头。 第一零七章·内心纠结 就在郁旸涎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犼暗中施展了法术,试图将被压制的后卿之魂从已经破损的封印中释放出来。 郁旸涎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真气在慢慢凝聚,试图冲破某层壁垒,令他十分不适。他试图压制这股莫名的力量,却反而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反抗。伴随着犼所施加的越发强大的法术,郁旸涎感受到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化,这种改变令他的不安逐渐攀上了高峰,最后演变为深切的恐惧——他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像是被分离了出去,皮肉被撕裂的痛苦让他痛不欲生,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体依旧完好无损。 身体的撕扯持续了不多时便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就犹如一面巨大的网,将他困顿其中,并分辨不出来源。 “好久不见,老朋友。”这句话显然是对犼说的,说话的自然就是后卿。 “没想打你居然保留了最后一缕精魂在人世,还附在了这个后生身上。”犼道。 “与女娲一战之后,我几乎魂飞魄散,所幸最后让我找到了一个修习法术之人附身休养。此后我便一直靠着寄生在修法之人体内保留残魂。这个少年骨骼精奇,是我至今都少见的修炼奇才,我便赌了一次,先附在他身上,在试图引导他修炼法术。谁知被卢弋子发现,趁我魂魄尚未完全与这身体融合时在他体内设下了封印,将我镇压,再教导他灵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消弭。可是卢弋子万万没想到,这个后生居然结识了身怀大羿血魂之人,而血魂还被厄难毒所侵蚀。他二人只要相处在一起,邪魂之力便会助我破除他体内的封印。”后卿得意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故友,我们继续万年前的交易,如何?” “我之魂魄被囚与西北海已经万年,早就想要离开这苦寒之地。不过女娲已死,我之大仇也不知应该向谁去报了。”犼略显遗憾道。 “你我魂魄已是一体,你我的仇怨便是想通的。女娲死了,黄帝尚有遗留在这世间之物,我已能感受到龙蛟的存在。故友可别亡了,当年军营一战,虽是我死,你的魂魄也被黄帝重伤,否则怎么会至今都无法让自己脱困,只能白白在这西北海受苦受难。”后卿蛊惑道。 “龙蛟曾为黄帝伴驾,主仆情深,也是掌管世间和善平定之族,如今世道如何,你可有把握对付他们?”犼道。 “如今乱世,诸国争雄,已经打了四百多年的仗,至今还没有停歇。但龙蛟一族的气息已经显现,也就是说他之一族有可能重回世间。一旦战火平息,乾坤既定,你我再要对付它们,就没真么容易了。”后卿道,“再者,故友不要忘记,朱厌因乱世而生,他大约也担心着龙蛟再现之事,如果我们和朱厌联手,或许就能掌着世间百年运势,到时再图谋如何对付龙蛟一族,也有充足的时间。” 犼思量之后道:“你若有办法助我离开这鬼地方,我便答应帮助你对付龙蛟一族。” “女娲已死万年,她所设下的囚牢力量必定减弱不少,你一人无法破除,我便帮你,不过你需像当年我那样,将你的魂魄献祭与我,让我亲自去对付龙蛟一族,故友以为如何?”后卿道。 “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如你所言。” 郁旸涎之间眼前蔓延开一片浓烟,将他的视线就此覆盖,脚下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仅在片刻之后便烟雾消散,大地平静,而他先前仿佛被捆缚的四肢也恢复了自由,只是因为身体无力而立刻摔去地上,却又被一只手抓住了臂膀。待他抬头,才发现竟是洛上严。 洛上严见郁旸涎面如菜色又身体无力,便好心问道:“你怎么了?” 郁旸涎以洛上严将血魂和厄难毒相融继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而不耻,可如今他自己是身怀魔星之魂的人,比起洛上严也是彼此彼此,他便没有将实情告知这玄袍少年,而是摇头问道:“你没事吧?” 洛上严将郁旸涎扶起,道:“我没事,不过眼下的情况并不妙。” 如今周围一片寂静,后卿和犼都消失无踪,郁旸涎知道必定是后卿已经吸收了犼的魂魄并回到了自己体内,现如今他虽没有感觉到身体异样,但一旦后卿彻底消融的犼之后,便再也不会对他体内被卢弋子设下的封印有所顾忌,到时候他也许就会和洛上严一样,受到邪异之力的控制而失去本真。 郁旸涎的心不在焉让洛上严有些困惑,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旸涎低头时,发现洛上严的手依旧扶着自己,心头莫名一阵惆怅,便将这玄袍少年轻轻推开,道,“看来西北海上分布岛屿,我们要找章尾山想来更加困难了。” 自从他们进入西北海,天际就被浓云笼罩,不时伴有雷鸣,总像是有大雨要来的模样,也让他们分不清现在的时辰。 洛上严望着远处天际乌泱泱的一片浓云,道:“经历了先前一场风波,你我还能活着就算幸运。暂且在这里稍作歇息,再考虑如何去找章尾山吧。” 两人便就此在岛上停留,听着轰鸣的雷声,感受着不时吹过的海风,以往风姿绰约的少年此刻都显得有些委顿,尤其是郁旸涎,裹着一身湿嗒嗒的衣裳蜷在石壁下,面色苍白得比起洛上严更有甚之。 岛上没有山洞可以暂住,郁、洛二人只能找了面背风的石壁歇脚,风大得根本无法生火,也就没办法将湿师父烤干。 洛上严见郁旸涎的样子极不舒服,便稍稍坐近了一些,问道:“你真的没事?” 郁旸涎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郁旸涎的样子就知道情况不妙,洛上严执意抓过他的手要诊脉,却遭到郁旸涎的反抗,两人简单过了几招,还是洛上严将他暂时制服,却压制着心头的怒气道:“我只是看一看,没有想要做什么。” 郁旸涎仍是拒绝洛上严的好意,趁机打开玄袍少年的手,再次将自己蜷起来,冷冷道:“不必看了,就是有些累,想好好休息片刻。” 昔日一同出生入死之人如今变得这样冷漠,洛上严尽管知道仅是太虚家的事,他就不能责怪郁旸涎现在的表现,却还是不免心有不甘,特别是在发现郁旸涎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更不能坐视不理。 洛上严再次去抓郁旸涎的手,这次得到的同样是白衣少年的反抗。但他先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在郁旸涎想要再一次动手之前,他抢先将郁旸涎压制住。不过因为他同样在西北海的海浪中消耗了太多体力,他不得不用身体压住郁旸涎,以求最稳妥地克制住白衣少年的反抗。 郁旸涎并不知道后卿之魂会让他的身体发生如何改变,更担心让洛上严知道自己的情况,因而即便被洛上严死死压着,他仍旧不遗余力地试图抵抗,但两个都剩不了多少体力的人近身肉搏的结果,不过是让彼此的距离变得更亲密,气氛变得更暧昧罢了。 洛上严盯着郁旸涎苍白的面容,对白衣少年的拼死抵抗产生了极大的烦躁情绪,道:“你跟我一定要这样?” 玄袍少年的呼吸扑在郁旸涎脸上,和此时吹过的海风一样冰冷,他仿佛在洛上严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再不是过去风光霁月的模样,如此狼狈憔悴。虽然知道成功反抗洛上严的可能很小,他还是奋力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但洛上严也没有手软,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扭打到了一处。 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还未最终达成,师门被屠而无能为力,如今又知道了自己是魔星转世,郁旸涎曾经清朗自信的胸襟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被深深地打击,他所秉持的正义甚至可能被自己亲手打破,而他或许更来不及为太虚家那些惨死的师兄弟报仇,在现实面前,他显得这样的无能为力。 洛上严在和郁旸涎一番纠缠之后,再度制服了情绪失控的白衣少年,两个人穿着粗气挨在一处,他仍是目光锐利地盯着郁旸涎,问道:“你发什么疯?” “洛上严,杀了我。”郁旸涎目光空茫地看着洛上严道。 “你说什么?” “杀了我。”郁旸涎木讷地重复道,“我怕将来会发生难以预料之事,你和我之间的生死相搏会是另一种局面。看在你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现在就杀了我。” “如果杀了你可以立刻找到烛龙,可以彻底铲除猰貐,我……”洛上严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尽是对郁旸涎的复杂情愫,他恨两人之间总是存在难以说清的误会,他怨世道如此将他们推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他纵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始终对眼前的这个少年情深义重,有些事,他即便是受到厄难毒操控,也下不了手。 呼啸的海风伴随着海浪的声响灌满了两人的耳膜,两相沉默的时间里,那些过往的记忆仿佛在他们眼前轮番重演,将今时今日的他们映衬得更加落魄难看。 在洛上严的逼视下,郁旸涎渐渐垂下眼,双手也垂到了身旁,完全放弃了抵抗,道:“有你在我身边,总还算有个扶持,西北海之行凶险,先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洛上严在确定郁旸涎不会再有偏激举动之后才抽开身,见郁旸涎仍旧没有动作,他便陪着白衣少年一起仰躺在满是石砾的地上,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听着从不曾停歇的海浪声,有一种要和这个人被困在这座孤岛上一生一世地错觉。 第一零八章·烛龙大神 不知过了多久,洛上严在去看郁旸涎时,发现白衣少年正闭着双眼,不晓得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借此逃避现实。 虽有雷声在侧,海浪声不绝于耳,前路的未知虽然令人忧心忡忡,但能和郁旸涎如此并肩躺在一处,反而让洛上严的内心平静了不少。他仰面望着始终不曾散去的阴云,思考着究竟应该如何尽快找到章尾山所在。 阴阳鱼灵骨忽然发出微弱的金光,洛上严正要去看,整座岛屿在顷刻之间地动山摇。他和郁旸涎同时起身,不自觉地将手握在了一处,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发生的异状。 猛然间发生的震动让本就不平静的西北海更是翻江倒海,海浪犹如倾天之势接连涌起,掀起数丈高的水墙,似要将岛屿吞没其中。 “怎么回事?”郁旸涎四顾张望,见这些海浪虽然来势汹汹,却像是有来向的,他立即道,“风向和海浪的方向不是一个地方,事有蹊跷。” 此时阴阳鱼灵骨正朝着海浪涌来的方向移动。 郁、洛二人明白了阴阳鱼灵骨所指,便在剧烈的震动和海浪侵袭中向着灵骨所示的方向而去。越近岸边,所能感受到海浪带来的力量就越强烈,好几次海水直接拍上了他们的衣裳,咸涩冰冷的海水再一次让他们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 洛上严将又一次扑来的海浪划开,阴阳鱼灵骨像是护主心切,周围的金光随即强盛起来,一面将洛上严和郁旸涎包围在金光之中,一面将海水劈开,这边为他们开辟了一条可以行走的道路。 洛上严将郁旸涎护在身后道:“我先走,你跟着。” 郁、洛二人就这样走入了西北海中,脚下仍旧是翻涌的海水,但因为有阴阳鱼灵骨的灵力镇压,走来还算平稳,两边不曾停止的海浪也未能再次伤及他二人,而他们就这样顺着开辟出来的道路走到了另一座岛屿。 还未走近这座岛时,洛上严就望见了高耸的山峰,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生,裸/露在外的岩石和泥土就如同这西北海一样荒芜苦寒。但那座山的峰巅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隐藏在层层云雾之中。 云层之上不时有闪电劈下,仿佛正劈在那模糊的剪影之上。郁旸涎已经感觉到围拢在这座山,甚至是整座岛周围的强大气场。这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场源于岛上汇聚的强大的法力,这也就证明了这座山的不寻常之处。郁旸涎由此上前将洛上严拦在身后道:“当心。” 洛上严此时也已经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山峰上隐隐约约的轮廓,道:“难道就是这里?” 同样是矗立在西北海上的孤岛,即便是囚禁了犼魂魄的岛屿周围也没有这样强大到震慑人心的气场,如果这里不是烛龙所在,他们最好不要踏足,以免惊扰居住于此的神兽灵物。 郁旸涎明白洛上严所投来的目光的意识,他们都无法确定这里是否就是章尾山,一面怀着强烈的想要找到烛龙的心愿,一面又担心节外生枝从而耽误了正事。 面面相觑之后,郁旸涎率先踏出了脚步,洛上严立即将他拉住,和方才一样,上前将白衣少年护在身后,道:“你跟着我。” 郁旸涎不和洛上严争,安静跟在玄袍少年身后,慢慢走入了面前的孤岛。 还未真正踏上岛屿,从山巅处就传来一记十分响亮的雷声,同时一道闪电猛然在天际炸开,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而洛上严也就在这眨眼之间的明亮中,看见了那隐藏在山巅的影子,正是一条龙的形状。 “是烛龙。”洛上严有些兴奋道。 “烛龙已经让我们不要靠近,如果贸然进入岛上,只怕会将其触怒。”郁旸涎道。 电闪雷鸣显然正是烛龙所发出的警示,然而在西北海上漂泊多时,如今烛龙就在眼前,洛上严是断然不会放弃的。既然面对的是上古神兽,洛上严以为将阴阳鱼灵骨作为联系的纽带或许会比较容易被烛龙接受。 阴阳鱼灵骨被洛上严取出,灵骨随即悬浮在空中,与方才一样周围散着金光,却也没有向岛屿靠近。 洛上严仔细观察着灵骨的反应,发现金光时弱时强,像是正在试图和周围的气息进行融合。 静默等待了多时,阴阳鱼灵骨忽然落去了地上,随即又有一道闪电出现在山巅之上,烛龙的轮廓再一次清晰地显现在洛上严面前。 “大羿之灵如何会出现在西北海?”烛龙问道,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郁旸涎被这股气息所荡,顿觉体内不适,便稍稍向洛上严靠去。听洛上严询问自己,他却只是咬着牙摇头硬撑。 “人间有猰貐为祸,后生经贰负和危两位大神指点,特来西北海求见烛龙大神,以寻得铲除猰貐之法。”洛上严一面扶着郁旸涎一面言辞恳切道。 “猰貐?”烛龙疑惑道,“贰负和危仍是不愿放过契俞么?万年时光,都无法磨灭他们内心对契俞的嫉妒?” 郁旸涎不知为何忽然昏厥,但烛龙未曾允许他们踏入岛屿,他便只好抱扶着郁旸涎,再回答烛龙道:“几位大神万年前的恩怨,后生不宜置喙。但如今猰貐在魏国大梁作乱,还破除了大羿大神设下的五星封印,不日或许就能冲破大梁封印重归人世。猰貐乃天神所化,其力量之强,烛龙大神不会不知。后生虽有大羿血魂,但毕竟不是大羿再生,只怕无法与猰貐抗衡。这才求得贰负和危的指点,前来西北海拜见烛龙大神。” “契俞惨遭杀害而化为猰貐,食人为生,祸害世间才被大羿镇压。以大羿神力所设的封印如何会被破坏?”烛龙问道。 洛上严遂将自己和郁旸涎一起破除封印之事简略告知了烛龙,其中隐去了他和领主之间的关联,也将他们受领主设计而做出的行为描述得颇为无奈。 “你的大羿血魂即便可以保你无恙,你身边这少年又如何是全身而退的?”烛龙又问道。 洛上严对此的疑惑留存至今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因此他无法回答烛龙的提问。 “这少年身上有古怪。”烛龙一声长啸之下,闪电又来,顷刻之间仿佛白昼又至。 光线照耀之下,洛上严发现自己虽然和郁旸涎站在一起,但地上却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并照不到郁旸涎的影子。 “非人之物,还妄图靠近?”烛龙此时已有怒意显现。 “大神息怒。”洛上严恳请道,“今日我们只为寻找收服猰貐之法而来。我这位小友或许身藏蹊跷,但自我二人相识,他便从未作恶,虽破除了五星封印,让猰貐有机可趁,但也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设计。如果大神此时要为难他,那么铲除猰貐之路,便少了一份助力,还请烛龙大神三思。” 郁旸涎此时慢慢醒来,见到山巅所显现的烛龙身影,他轻推开洛上严,蓦地跪在地上,道:“只要大神可以相助洛兄制服猰貐,我愿任由大神处置,长困于此,或是即刻灰飞烟灭,都毫无怨言。” “你二人身在西北海,还妄图和我谈条件?”烛龙不屑道。 眼见天际划过一道亮光正向着郁旸涎劈来,洛上严眼疾手快,忙将白衣少年扑倒,两人抱在一处滚入了岸边的浅水中,再回头时,只见那被闪电劈中的地方已是成了一块焦土。 郁旸涎再度推开洛上严,并不上前,而是直接跪在刺骨海水之中,道:“并非后生想要冒犯大神,而是事情紧急,恳求大神给与帮助。猰貐之祸,我责任不小,因此赴汤蹈火,我都会为铲除猰貐不遗余力。只请大神看在我二人在西北海中漂泊多时,如今几乎筋疲力竭,相助我们。” 面对烛龙时恭敬诚恳,这是洛上严所认同的,但他看如今的郁旸涎似乎并不只是带着对上古大神的敬畏,白衣少年的眉眼间似乎有着希望得到救赎的迫切。这种情绪过去从未在郁旸涎身上出现过,洛上严因此格外困惑,以至于他看着此时跪在海水中的郁旸涎,觉得眼前这少年,显得有些陌生。 “猰貐既然再临世间,这便是天道,大羿封印都无法让其消弭,你们如此执着,是想要逆天而行?”烛龙问道。 “人间纷争四百余年,死伤者众,已经怨气深重。妖魔横出,肆虐百姓,无异于雪上加霜。疾苦如此,大神如果以一句天道作为坐视不理的借口,而蜷居于这西北海不施以援手,任由猰貐作恶,那么再修炼万年又有何意义?”郁旸涎质问道,“诸国争雄,征伐频频,我哪怕有救世之心,也无法以一人之力而力挽狂澜。如今龙蛟一族已有所显现,证明这世道尚可救。大神若能相助,将猰貐铲除,助龙蛟一族重掌太平,对大神的修炼功德也是有好处的。” “大神若觉得我不应存在于人界,处理完猰貐之事,我便立即返回西北海,就此禁足,再不离开。若大神不信我,此刻起,我就自囚于此,只望大神指点迷津,告诉我们如何铲除猰貐,度过这次大祸。”郁旸涎恳切道。 “若不杀你,留你何用?时日长了,这世上能杀你之人都未必会有。”烛龙道,“你们要我相助铲除猰貐,我是乐意的,但这个少年必须立即死。” 洛上严从未想过烛龙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惊之下,他却将郁旸涎从海水中拉起,道:“真要死,也是死在猰貐爪下,而不是还未开始战斗,就拜拜浪费性命。” “如若成魔,这个少年会比猰貐更难对付,即便是身怀大羿血魂的你,也未必可以将其制服。你既要守护人间,便要将所有可能引发灾祸的根源扼杀于摇篮之内。”烛龙道。 洛上严紧紧抓着郁旸涎的手臂,两人的目光再一次有了交汇。尽管此刻天色晦暗,然而他的眼眸中却仿佛闪动起光彩来。他朝着郁旸涎露出一丝笑意,似是释然,又仿佛欣喜,道:“若无法以正义之力达成心愿,以恶制恶又何妨?不忍见苍生疾苦,便让自己忘记守护之责,况且我们自身渺小,守护苍生?” 洛上严转头望着烛龙道:“不本来就应该是你们这些上古之神应该做的事么?” 玄袍少年握住郁旸涎的手,道:“若神都不救世人,我们何必自不量力?自身爱恨已经无暇顾及,再去救别人,谁来救我们?” 此时无人发言,依旧是雷声滚滚,海浪声声,充斥在洛上严和郁旸涎彼此凝望的视线中,没有对此次西北海之行的失望,更没有对将来猰貐为祸的担忧,而是得到了一个从未期望过却让彼此都释然的答案。 第一零九章·秦魏新变 西北海上时光如梭,秦、魏边界的情况则因魏王与郁旸涎的期年之约已至而发生了新的变化。 郁旸涎和洛上严在西北海上漂泊几日,但于这世间而言已经过了三月有余,这段时间内,张仪正式入秦,亦算是了了郁旸涎和嬴华多时的心愿。 彼时张仪从楚国回到秦、魏边界,停留了小半个月。 一日,嬴华兴致勃勃前来,与张仪道:“张子,我要为你引见一个人。” 同嬴华前往楚国时九死一生之事,一直以来他只在说通了楚王暂不发兵之后才见到嬴华一直皱紧了的眉目稍稍舒展一些,今日见这少女喜上眉梢,他虽觉得奇怪,心里却已有了数,只是不好拆穿了嬴华的心思,才故作不知询问倒:“公主要我见何人?” 嬴华亲自去挑了帘子,随后便走入一名男子,虽着布衣却气度卓绝,眉宇之间的威严便是让人看了第一眼便甘心臣服。张仪已知来者何人,也不由得被此人不怒自威又似是如春风化雨的气质所倾倒,这就拱手道:“张仪见过秦君。” 来人正是秦国国君赢驷。 赢驷忙扶起张仪道:“张子多礼,是寡人迎接来迟,张子莫怪才好。” 张仪惶恐道:“此地危险,秦君不宜久留,还是赶快回秦国为好。” 赢驷仍是含笑,对张仪以礼相待道:“张子既知此处危险,是否和寡人一同回秦国?” 在见到赢驷的第一刻,张仪便知道其来意,如今听赢驷直言,他反倒有些忐忑,看着面前微笑的秦君,一时无言以对。 见张仪沉默,赢驷退开两步,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赢驷诚邀张子入秦。” 张仪本就心仪秦国,只是对赢驷尚有些许疑虑,这才一直徘徊在秦、魏两国的边境,想看一看赢驷是否当真有心请自己入秦。他原本以为,在他设法说服楚王,解了四国伐秦之难后,忙于应付魏国的赢驷会再派一支护卫队前来护送他进入秦国,却万万没想到,赢驷竟会亲自深入险地来接他入秦。秦君此行,无异给了张仪一个巨大的惊喜,也更坚定了他入秦的决心。 嬴华见张仪仿佛入定了一般没有下文,她便扯了扯张仪的袖管,低声道:“张子,君上和你说话呢。” 赢驷责怪道:“嬴华,不得无礼。” 嬴华只向赢驷吐了吐舌头,再同张仪道:“张子,君上亲自来迎,你再不入秦,可就说不过去了。” 张仪那已飞去了九霄的三魂七魄此时方才收回,当即向赢驷拱手道:“君上厚待,我受之有愧。还请君上即刻启程回秦,以免发生意外。” “张子与寡人一同回秦国么?”赢驷追问道。 “随君伴驾,请君上立刻启程。” 赢驷闻言朗声而笑,胸襟之坦荡,丝毫不为如今身在险境而惧怕。他与张仪道:“张子先上车,寡人与嬴华还有事相商。” 张仪随人上车之后,赢驷的笑容立即消失,盯着嬴华看了片刻,故作生气道:“嬴华,你知不知罪。” “我偷出咸阳是有错,但并没有君令不得离开,不至于说成是罪。况且后来我为君上传递消息,功劳也不小,就算先前有罪,功过相抵,君上也不能治我的罪。就算要治罪,我为秦国保护了张子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君上应该赏罚分明。”嬴华道。 赢驷安静地听着嬴华的长篇大论,末了还盯着她许久,看得嬴华有些惧意,他才露出三分笑意道:“你是有功,该赏,等回了秦国就赏。” “君上现在就赏我吧。”嬴华道。 赢驷自然知道嬴华的心思,面露难色道:“我答应过公伯会好好照顾你……” “可是我想参军。”嬴华打断道,“阿爹和先君是在马背上把秦国保护下来的。如今君上治国有方,我不能在政务上帮助君上,但是骑马打仗的事我可以。这些年在魏国刺探情报,君上你说,秦国有谁比我更清楚魏国的情况?我真的随了军,能派上的用处绝对不会少。”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回咸阳了?” “君上原本就是来接张子的。现在张子已经愿意入秦,君上已经可以放心。” “还放不了心。”赢驷忧心忡忡道,“灵阳君和魏王的约定之期已到,但如今灵阳君音讯全无。我听说魏国那边,公子卬一直在魏王面前叫嚣着要向秦国发兵,看来这场仗,是逃不过了。” 见赢驷愁眉不展,嬴华正色道:“之前君上秘密操练新兵,为了拖延时间,灵阳君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君上,新兵是否练成了?” “练是练成了,但总是不能放心。”赢驷道,“如果两国真的开战,这必定是一场硬仗。秦国虽已不是过去的秦国,但与魏国交战,就怕义渠那边伺机而动,到时候秦国就是腹背受敌。” “我和灵阳君也已经失去联络一阵子了。”嬴华忧虑,却仍安慰赢驷道,“不过倘若秦国有难,灵阳君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寻找为秦国解困的办法,君上还是先带着张子回秦国吧。” “我带着张子回秦国?”赢驷意味深长地看着嬴华,“把你留在河西的军营里?” 嬴华立即跪下道:“恳请君上让我入军。嬴华此生别无他求,但愿在沙场之上,为君上分忧。” 赢驷与嬴华有血亲关联,他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亲人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以命相搏。但嬴华受其父嬴虔影响破深,自小就热衷于行军打仗,幼年常习兵书,熟识兵法,只是因为女儿身才一直没能进入军营之中。现今嬴华也已长大,更在外历练多年,在楚国一事上,也算是处理得不错,赢驷不想埋没嬴华,更不想兄妹之间因为这件事而心有罅隙,再三思量之下,便是答应了。 嬴华见赢驷最终送了口,喜不自胜,道:“嬴华一定不负君上期许,誓为秦国报销终身。” 随后赢驷带着张仪回到秦国,嬴华则换上戎装正式加入秦军队伍。 两军在河西对峙日久,还未真正开战,则是因为魏国大梁城中,公子卬和惠施仍在争论之中。 “如今一年之期已过,郁旸涎却下落不明。难道他一日不回来,我们就一日不发兵?”公子卬诘问道。 “郁贤侄既然答应了大王,就一定会回来。既已等了这么久,上将军何必急于一时。”惠施道。 “就是因为已经拖延了一年,才更要尽快发兵。否则秦国只会以为我魏国虚张声势,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反倒让他国看了笑话。”公子卬道。 惠施不想再与公子卬多费唇舌,便与魏王道:“我王明鉴,虽已满一年之期,但郁贤侄本就四处云游,如果当真找到了大羿阴阳鱼灵骨,也是需要回来的时间的。大王不如再耐心等上几日把。” 魏王本就有意发兵,只因之前和郁旸涎立了约定才拖延至今,如今期限已过,那少年渺无音讯,公子卬又带着朝中的主战派日日叫嚣,他想要出兵的心意也就逐渐强烈起来。虽知惠施所虑不无道理,但如今秦魏战事拖延,已经在他国之间成了笑料,他若再犹豫不定,魏国的颜面就荡然无存了。 “大王,魏国国力尚未恢复,贸然发兵,于魏无益。”惠施直言恳求道。 “我们为此一战已经筹谋多时,怎么能说是贸然发兵。惠相不要总是高估了秦国,看低了自己。这一仗若是不打,我心中不服,在河西的守军将士也不服。”公子卬反驳道。 魏王左思右想,内心始终偏向公子卬的提议,便与惠施道:“惠相的心意,寡人明白。但上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两军在河西对峙期年有余,倘若一直按兵不动,只会让秦国以为我魏国虚张声势,也让别人看笑话。这一仗,要打。” 惠施正想继续劝谏,却听侍者前来禀报,说有人前来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 魏王闻言,立即让人宣召。 惠施也以为是郁旸涎回来了,正要前去迎接,但见到的却是面色苍白,身着玄袍的少年,他便惊怔当场。而公子卬在见到这少年时,同样十分吃惊——洛上严。 洛上严在侍者引路下面见魏王。 “你是什么人?”魏王问道。 洛上严取出一只锦盒经由侍者交于魏王,道:“草民是郁旸涎的朋友,陪同他一起寻找大羿阴阳与灵骨。如今郁兄有事在身,无法亲自拜见魏王,便让草民带着宝物前来进献。期年之约,还算是不负魏王所愿。” 侍者打开锦盒,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呈交给魏王。 魏王见盒中陈放着两枚相连的鱼骨,骨成乳白,似有光华流转,隐约有清越之声,一看便绝非凡品。 魏王见之大喜,道:“寡人等待一年,终于是将这宝物等来了。郁旸涎说,得此宝物便可得天下,如今宝物就在寡人手中,惠相,你说河西这仗,打是不打?” 眼见如此,惠施也没有其他说辞,只得拱手道:“恭喜我王觅得宝物。” 魏王欢喜异常,将阴阳鱼灵骨看了又看,道:“如今寡人宝物在手,还担心他一个小小的秦国不成?” “郁兄托我转达魏王,既得宝物,河西之战,魏军凯旋。”洛上严道。 魏王闻之大声笑道:“必定凯旋。你既是郁旸涎派来之人,就替他下去领赏吧。” “多谢魏王。”洛上严就此退下。 魏王眉开眼笑地看着阴阳鱼灵骨,对这宝物已是爱不释手,这就招来公子卬道:“上将军,传本王令,河西魏军,以龙贾为主帅,即刻向秦国开战。” 得魏王此令,公子卬即刻抱拳道:“谨遵大王令。” “上将军且慢。”魏王又道,“此战于我魏国十分重要,本王命上将军亲临河西督战,助我魏军声威。” 公子卬领命,阔步而去。 惠施不知郁旸涎为何不亲自前来,眼下自己已无法插手,便只得悻悻离去,希望一切真如郁旸涎当初所言,这块阴阳鱼灵骨可以对魏王有所帮助。 第一一零章·游说秦君 洛上严向魏王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的同时,郁旸涎已经回到秦国,并且特意找到了带着张仪去往咸阳的队伍。 赢驷见是经年久别的郁旸涎,不由欣喜道:“灵阳君当真回来了?” 此时张仪正伴在赢驷身边,见这分别多日的少年似有些与过往不大相同,然而见赢驷此时高兴,他便将心中疑惑暂且隐忍下来。 郁旸涎向赢驷拱手道:“见过君上。” 赢驷笑着上前将郁旸涎扶起,道:“灵阳君为秦国奔波多时,何须如此客气?” 赢驷仍要继续说话,却收到了从河西传来的飞鸽传书。看过之后,原本因和郁旸涎重逢的喜悦即刻消失,他惊道:“魏王得到了阴阳鱼灵骨,已命公子卬为督军,龙贾为主帅,要在河西开战。” 张仪上前看过书信,眉头紧锁道:“是嬴华公主送来的消息。” “灵阳君,你曾说这所谓的大羿阴阳鱼灵骨只是一个幌子……”赢驷觉得此事蹊跷,盯着郁旸涎打量了许久,问道,“你和魏王立下的约定,如今魏王得到灵骨,你却出现于此,灵阳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骨被人所夺,我如今前来寻找君上,正是要告诉君上,秦、魏河西一战在所难免,还请君上不要犹豫,魏国既然发兵,秦国大可应战。”郁旸涎言之凿凿道。 秦国暗中训练的新兵虽然已经能够上阵杀敌,但对如今的秦国而言,终究还是避开战事,安稳国内情况为好。并非赢驷惧怕骁勇的魏武卒,只是此次河西之战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这才令赢驷有些迟疑。 “我为君上和魏王立下期年之约,就是为君上训练新兵拖延时间。如今新兵练成,君上有何惧于战事?魏武卒固然英勇,秦国的将士也不是贪身怕死之辈,献公、孝公与魏国顽抗时,秦国不比现在羸弱?不一样支撑到了今时今日。如今的秦国已不是当初的秦国,魏国若战,君上岂可怯战?”郁旸涎振振有词道。 郁旸涎言辞间处处都在煽动赢驷出兵,其急功近利的模样让张仪心中颇为困惑。然而转念一想,郁旸涎所言又在情在理,如今魏国已经命令出兵伐秦,秦国应战是理所应当。 “张子有何看法?”赢驷忽然问张仪道。 “魏国既然发兵,秦国确实不可怯战。但君上莫要忘了,魏国曾想要连通楚、赵、韩三国一起伐秦,如今虽还未成联盟,但首战若是魏胜秦败,楚、赵、韩三国趁虚而入,秦国则危矣。”张仪道。 “张子有话直说便可。”赢驷道。 张仪答话之前却先看了郁旸涎一眼,才道:“草民同意灵阳君的说法,河西之战,秦军不退,但不可冒进。而且君上应立即派遣使臣前往三国进行游说,设法让三国放弃联合魏国的念头,挑拨其彼此关系,做好保障之策。” 赢驷点头道:“张子所言甚是,不过寡人以为张子还未入咸阳,恐怕就又要跑一趟了。” “得君上礼遇,乃草民打幸。为君上,为秦国奔走,是草民应尽之责。”张仪道。 “张子如此事秦,寡人待秦国谢过张子。待此次事毕,我秦国完好,寡人必善待张子,不教张子白白辛苦。”赢驷恳切道。 “张仪不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君上所托。”张仪拜赢驷道,又说,“事不宜迟,君上赐我符节,我即刻启程去往楚国,韩、赵两国,君上也宜立即指派使臣前往。” 赢驷连连点头道:“辛苦张子。” 张仪又道:“草民有疑惑,想请郁兄弟解答,但君上不便在场,所以……” 郁旸涎闻言,便先行提步走开一些,等张仪过来。 张仪从赢驷处接过符节后,便走向郁旸涎问道:“郁兄弟催促君上发兵,是当真对秦军存有信心?” 郁旸涎和张仪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之难,初遇时的一番交谈也让他们引以为知己好友,但此刻郁旸涎看张仪的目光却冷淡了不少,甚至隐隐透着不友善,道:“如果没有信心,我也不会为君上操练新兵之事进入魏国。养兵千日,此刻正是那些新兵上阵表现的机会,也可以让外界对秦军、对秦国刮目相看。” “我是一介书生,并不了解行军打仗之事。新兵初成,自然是有一股冲劲,但初生牛犊总不免缺少实战经验,魏国此次怕是卯足了劲要和秦国打,我只是担心,这场恶战会让秦国才稍有好转的国情发生震荡。”张仪忧心道。 郁旸涎的神情在此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转头看向张仪道:“张子入秦还未封侯拜相,就已经开始担心秦国国情。老秦人不惧战火,否则也不会有献公和孝公乃至今日的君上。张子可以放心,一场河西之战,打不垮秦国。” 西秦羸弱,好不容易在孝公和商君的带领之下有了好转,赢驷又继承了祖辈遗志,发奋兴国,才有如今不似当年一味受邻国欺凌的境地。张仪对秦国确有信心,但毕竟秦国根基未稳,不宜与他国多其兵戈冲突。况且今日的郁旸涎在张仪看来确实非常古怪,也就令他对将要发生的河西战事更不放心。 “张子前去楚国路途风霜,要多保重才是。”郁旸涎道,“战事在即,张子还是尽快上路,免得迟到了楚国,白跑一趟。” 张仪心知再和郁旸涎多说无益,便就此趁车离去。 赢驷目送张仪,见马车终究在视线中消失,他的忧虑却未曾减少半分。 “君上担心张子安危?”郁旸涎问道。 “不止是担心张子,还有河西的战事。”赢驷喟叹一声,本就皱紧的眉头流露着更多的惆怅,“寡人将嬴华留在了河西大营,如果两国当真交战,依照嬴华的性格,怕是也要冲锋陷阵。寡人是担心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要如何向公伯交代。” “君上既然担心公主,不如就将公主召回身边。”郁旸涎提议道。 过去郁旸涎多少是偏袒嬴华的,主帐让那秦国公主在外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然也不反对她留在军营中。但今日这白衣少年一反常态的言语,令赢驷颇为奇怪,事实上,他在方才见到郁旸涎的第一刻,就感觉到了这少年的不同以往。 面对赢驷满是审视的目光,郁旸涎强作镇定道:“君上为何这样看我?” 赢驷摇头道:“一年不见灵阳君,觉得有些生份了。寡人也听说了你在魏国之事,为了秦国如此奔走,寡人要替秦国的百姓,多谢灵阳君了。” 郁旸涎未有只言片语的回答。 “当初商君让灵阳君为寡人护驾,寡人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今日局面。商君为秦国肝脑涂地,寡人却没有办法将他保全,每每想起此事,寡人总是于心不安,深觉愧对商君对秦国的一片热忱,也愧对先君。”话到激动处,赢驷又是一声怅然叹息,望着眼前尚是冬末时节的萧条景象,道,“如今的秦国还为挨过凛冽寒冬,能不能熬过去等到春暖花开,就看河西这一战了。” 赢驷发出感慨的同时,郁旸涎的神情已是变了几变。内心不停起伏的情绪令他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尤其在赢驷提及商君之时,脑海中就仿佛生出利刺来,扎得他头疼欲裂。 发觉了郁旸涎的异样,赢驷立即关心问道:“灵阳君,你怎么了?” “大约是连日赶路有些疲惫。”郁旸涎硬撑道。 马车已送张仪去了楚国,现今只有几匹马作为代步。赢驷本想策马疾奔,赶回咸阳,但眼见郁旸涎似是十分痛苦,他便立即命人寻找就近的住处落脚。然而他还未说完,那白衣少年就已经昏死过去。 郁旸涎醒来时已是身在一户农家,随行的护卫守在床边,赢驷正站在窗边凝神思索着什么。他才要起身,赢驷便闻声而至,与他道:“灵阳君还是躺着说话吧。” “我昏迷了多久?”郁旸涎问道。 “两个时辰。”赢驷坐在床边看着郁旸涎道,“灵阳君在昏迷只是尚叫着商君,是寡人方才一番言论触到了灵阳君的伤痛处?” 一旦提及商君,郁旸涎便觉得头疼,他立即闭目道:“君上言重。” 虽然觉得眼前的郁旸涎身上存有疑点,但这白衣少年毕竟是世外修行之人,赢驷并不敢有贸然举动,便只看着他又因为疼痛而皱紧了眉头,道:“寡人还是让人请大夫来吧。” “不必。”郁旸涎回绝道,“虽在秦国境内,却到底是边陲险地,君上还是赶紧回咸阳主持大局。” “灵阳君如今这般情况,寡人如何能安心回咸阳?” “疲惫所致,君上不用担心。”郁旸涎支起身子做好,道,“河西有秦国将士御敌,君上不用担心。如果是为了嬴华公主,我自会在军中看顾,即便开战也会保她周全,待战事完毕,就带她回咸阳,面见君上,如何?” 有了郁旸涎的保证,赢驷显然放心了许多,却又问道:“灵阳君会掐算,寡人想请灵阳君,算一件事。” “张子虽为魏人,但既已答应入秦,就绝对不会出卖秦国。君上向来用人不疑,如今在河西与魏军作战的,不正是犀首么?”郁旸涎反问道,“君上既能将统领全军之要职交给一个魏人,又为何要疑心出使楚国逞口舌之利的张子?” “并非寡人不信张子,而是拿不准楚国的意思。”赢驷辩解道。 “张子使楚能否成功,关键在犀首是否抵御住魏军的进攻。如此环环相扣之事,君上交付给两个魏国人,当真守住了河西才真正让魏王咬牙切齿,赢了这场仗。”郁旸涎道。 郁旸涎所言眼前局势确实如此,然而他心里虽然想要招揽张仪,却到底有些顾忌。如此一想,让张仪出使楚国之事便有些欠缺考虑,但如果此次张仪可以彻底说动楚国不与魏国相亲,那日后秦国的图谋之事,大约也就可以放心地让张仪参与其中了。 赢驷抬头时,只见窗外的夕阳正要沉没,残阳如血,在已渐暗淡的暮色中染出一片红色,这颜色看得他有些触目惊心,不由想起了河西战事之后的血流成河,只是不知那血河终究是流向魏国,还是吞没秦国。 第一一零章·游说秦君 洛上严向魏王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的同时,郁旸涎已经回到秦国,并且特意找到了带着张仪去往咸阳的队伍。 赢驷见是经年久别的郁旸涎,不由欣喜道:“灵阳君当真回来了?” 此时张仪正伴在赢驷身边,见这分别多日的少年似有些与过往不大相同,然而见赢驷此时高兴,他便将心中疑惑暂且隐忍下来。 郁旸涎向赢驷拱手道:“见过君上。” 赢驷笑着上前将郁旸涎扶起,道:“灵阳君为秦国奔波多时,何须如此客气?” 赢驷仍要继续说话,却收到了从河西传来的飞鸽传书。看过之后,原本因和郁旸涎重逢的喜悦即刻消失,他惊道:“魏王得到了阴阳鱼灵骨,已命公子卬为督军,龙贾为主帅,要在河西开战。” 张仪上前看过书信,眉头紧锁道:“是嬴华公主送来的消息。” “灵阳君,你曾说这所谓的大羿阴阳鱼灵骨只是一个幌子……”赢驷觉得此事蹊跷,盯着郁旸涎打量了许久,问道,“你和魏王立下的约定,如今魏王得到灵骨,你却出现于此,灵阳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骨被人所夺,我如今前来寻找君上,正是要告诉君上,秦、魏河西一战在所难免,还请君上不要犹豫,魏国既然发兵,秦国大可应战。”郁旸涎言之凿凿道。 秦国暗中训练的新兵虽然已经能够上阵杀敌,但对如今的秦国而言,终究还是避开战事,安稳国内情况为好。并非赢驷惧怕骁勇的魏武卒,只是此次河西之战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这才令赢驷有些迟疑。 “我为君上和魏王立下期年之约,就是为君上训练新兵拖延时间。如今新兵练成,君上有何惧于战事?魏武卒固然英勇,秦国的将士也不是贪身怕死之辈,献公、孝公与魏国顽抗时,秦国不比现在羸弱?不一样支撑到了今时今日。如今的秦国已不是当初的秦国,魏国若战,君上岂可怯战?”郁旸涎振振有词道。 郁旸涎言辞间处处都在煽动赢驷出兵,其急功近利的模样让张仪心中颇为困惑。然而转念一想,郁旸涎所言又在情在理,如今魏国已经命令出兵伐秦,秦国应战是理所应当。 “张子有何看法?”赢驷忽然问张仪道。 “魏国既然发兵,秦国确实不可怯战。但君上莫要忘了,魏国曾想要连通楚、赵、韩三国一起伐秦,如今虽还未成联盟,但首战若是魏胜秦败,楚、赵、韩三国趁虚而入,秦国则危矣。”张仪道。 “张子有话直说便可。”赢驷道。 张仪答话之前却先看了郁旸涎一眼,才道:“草民同意灵阳君的说法,河西之战,秦军不退,但不可冒进。而且君上应立即派遣使臣前往三国进行游说,设法让三国放弃联合魏国的念头,挑拨其彼此关系,做好保障之策。” 赢驷点头道:“张子所言甚是,不过寡人以为张子还未入咸阳,恐怕就又要跑一趟了。” “得君上礼遇,乃草民打幸。为君上,为秦国奔走,是草民应尽之责。”张仪道。 “张子如此事秦,寡人待秦国谢过张子。待此次事毕,我秦国完好,寡人必善待张子,不教张子白白辛苦。”赢驷恳切道。 “张仪不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君上所托。”张仪拜赢驷道,又说,“事不宜迟,君上赐我符节,我即刻启程去往楚国,韩、赵两国,君上也宜立即指派使臣前往。” 赢驷连连点头道:“辛苦张子。” 张仪又道:“草民有疑惑,想请郁兄弟解答,但君上不便在场,所以……” 郁旸涎闻言,便先行提步走开一些,等张仪过来。 张仪从赢驷处接过符节后,便走向郁旸涎问道:“郁兄弟催促君上发兵,是当真对秦军存有信心?” 郁旸涎和张仪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之难,初遇时的一番交谈也让他们引以为知己好友,但此刻郁旸涎看张仪的目光却冷淡了不少,甚至隐隐透着不友善,道:“如果没有信心,我也不会为君上操练新兵之事进入魏国。养兵千日,此刻正是那些新兵上阵表现的机会,也可以让外界对秦军、对秦国刮目相看。” “我是一介书生,并不了解行军打仗之事。新兵初成,自然是有一股冲劲,但初生牛犊总不免缺少实战经验,魏国此次怕是卯足了劲要和秦国打,我只是担心,这场恶战会让秦国才稍有好转的国情发生震荡。”张仪忧心道。 郁旸涎的神情在此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转头看向张仪道:“张子入秦还未封侯拜相,就已经开始担心秦国国情。老秦人不惧战火,否则也不会有献公和孝公乃至今日的君上。张子可以放心,一场河西之战,打不垮秦国。” 西秦羸弱,好不容易在孝公和商君的带领之下有了好转,赢驷又继承了祖辈遗志,发奋兴国,才有如今不似当年一味受邻国欺凌的境地。张仪对秦国确有信心,但毕竟秦国根基未稳,不宜与他国多其兵戈冲突。况且今日的郁旸涎在张仪看来确实非常古怪,也就令他对将要发生的河西战事更不放心。 “张子前去楚国路途风霜,要多保重才是。”郁旸涎道,“战事在即,张子还是尽快上路,免得迟到了楚国,白跑一趟。” 张仪心知再和郁旸涎多说无益,便就此趁车离去。 赢驷目送张仪,见马车终究在视线中消失,他的忧虑却未曾减少半分。 “君上担心张子安危?”郁旸涎问道。 “不止是担心张子,还有河西的战事。”赢驷喟叹一声,本就皱紧的眉头流露着更多的惆怅,“寡人将嬴华留在了河西大营,如果两国当真交战,依照嬴华的性格,怕是也要冲锋陷阵。寡人是担心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要如何向公伯交代。” “君上既然担心公主,不如就将公主召回身边。”郁旸涎提议道。 过去郁旸涎多少是偏袒嬴华的,主帐让那秦国公主在外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然也不反对她留在军营中。但今日这白衣少年一反常态的言语,令赢驷颇为奇怪,事实上,他在方才见到郁旸涎的第一刻,就感觉到了这少年的不同以往。 面对赢驷满是审视的目光,郁旸涎强作镇定道:“君上为何这样看我?” 赢驷摇头道:“一年不见灵阳君,觉得有些生份了。寡人也听说了你在魏国之事,为了秦国如此奔走,寡人要替秦国的百姓,多谢灵阳君了。” 郁旸涎未有只言片语的回答。 “当初商君让灵阳君为寡人护驾,寡人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今日局面。商君为秦国肝脑涂地,寡人却没有办法将他保全,每每想起此事,寡人总是于心不安,深觉愧对商君对秦国的一片热忱,也愧对先君。”话到激动处,赢驷又是一声怅然叹息,望着眼前尚是冬末时节的萧条景象,道,“如今的秦国还为挨过凛冽寒冬,能不能熬过去等到春暖花开,就看河西这一战了。” 赢驷发出感慨的同时,郁旸涎的神情已是变了几变。内心不停起伏的情绪令他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尤其在赢驷提及商君之时,脑海中就仿佛生出利刺来,扎得他头疼欲裂。 发觉了郁旸涎的异样,赢驷立即关心问道:“灵阳君,你怎么了?” “大约是连日赶路有些疲惫。”郁旸涎硬撑道。 马车已送张仪去了楚国,现今只有几匹马作为代步。赢驷本想策马疾奔,赶回咸阳,但眼见郁旸涎似是十分痛苦,他便立即命人寻找就近的住处落脚。然而他还未说完,那白衣少年就已经昏死过去。 郁旸涎醒来时已是身在一户农家,随行的护卫守在床边,赢驷正站在窗边凝神思索着什么。他才要起身,赢驷便闻声而至,与他道:“灵阳君还是躺着说话吧。” “我昏迷了多久?”郁旸涎问道。 “两个时辰。”赢驷坐在床边看着郁旸涎道,“灵阳君在昏迷只是尚叫着商君,是寡人方才一番言论触到了灵阳君的伤痛处?” 一旦提及商君,郁旸涎便觉得头疼,他立即闭目道:“君上言重。” 虽然觉得眼前的郁旸涎身上存有疑点,但这白衣少年毕竟是世外修行之人,赢驷并不敢有贸然举动,便只看着他又因为疼痛而皱紧了眉头,道:“寡人还是让人请大夫来吧。” “不必。”郁旸涎回绝道,“虽在秦国境内,却到底是边陲险地,君上还是赶紧回咸阳主持大局。” “灵阳君如今这般情况,寡人如何能安心回咸阳?” “疲惫所致,君上不用担心。”郁旸涎支起身子做好,道,“河西有秦国将士御敌,君上不用担心。如果是为了嬴华公主,我自会在军中看顾,即便开战也会保她周全,待战事完毕,就带她回咸阳,面见君上,如何?” 有了郁旸涎的保证,赢驷显然放心了许多,却又问道:“灵阳君会掐算,寡人想请灵阳君,算一件事。” “张子虽为魏人,但既已答应入秦,就绝对不会出卖秦国。君上向来用人不疑,如今在河西与魏军作战的,不正是犀首么?”郁旸涎反问道,“君上既能将统领全军之要职交给一个魏人,又为何要疑心出使楚国逞口舌之利的张子?” “并非寡人不信张子,而是拿不准楚国的意思。”赢驷辩解道。 “张子使楚能否成功,关键在犀首是否抵御住魏军的进攻。如此环环相扣之事,君上交付给两个魏国人,当真守住了河西才真正让魏王咬牙切齿,赢了这场仗。”郁旸涎道。 郁旸涎所言眼前局势确实如此,然而他心里虽然想要招揽张仪,却到底有些顾忌。如此一想,让张仪出使楚国之事便有些欠缺考虑,但如果此次张仪可以彻底说动楚国不与魏国相亲,那日后秦国的图谋之事,大约也就可以放心地让张仪参与其中了。 赢驷抬头时,只见窗外的夕阳正要沉没,残阳如血,在已渐暗淡的暮色中染出一片红色,这颜色看得他有些触目惊心,不由想起了河西战事之后的血流成河,只是不知那血河终究是流向魏国,还是吞没秦国。 第一一一章·叛变之徒 赢驷星夜启程赶回咸阳,郁旸涎则在稍作休息之后就赶往河西大营和嬴华会和。 此时嬴华已束发换装,一身戎武的模样看来英姿飒爽,但在见到郁旸涎之后则又显露出少女娇俏的神态,道:“灵阳君你怎么来了?” “我答应了君上要在军中看着你。”郁旸涎道。 嬴华心知是赢驷好心,却仍有些不高兴道:“说到底,君上就是不相信我能在军中照顾好自己,还要你来看着。” “此次两国开战情况非同寻常,君上能让你留在这里已是极大的信任,只是终究不放心你的安危,才让我过来的。”郁旸涎道,“我来时见军中将士个个面容严肃,是不是主帐中已经传了军令?” 谈及军务,嬴华立即收敛起笑容,道:“日落时犀首召几位副将商议,我一人旁听,说是因为魏王这此还另外调动了大军前来河西和龙贾率领的河西守军会师,就是为了彻底打垮我们在河西的布防。目前河西魏军还没有动静,调来的魏军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所以犀首已经派了一队斥候出去刺探情况。” “难怪军中将士都如此凝重,果真是大战将至。”郁旸涎若有所思道。 “灵阳君你能掐算,不如就算一卦,看魏国的调军究竟是什么名堂。”嬴华道。 “掐算之事需要耗费心神内力,我从西北海回来,一路奔波,才见了君上就又赶来河西面见公主,身体耗损有些大,怨气还未恢复,一时半刻无法运功。”郁旸涎道,“出了派遣斥候出去,犀首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嬴华摇头道:“犀首命人加紧了河西布防,也加强了军营周围的巡逻,以免有魏军夜袭军营制造混乱,扰乱军心。其他的安排,似乎没有了。” “君上训练的新兵到了么?”郁旸涎问道。 “还没有,最晚明天午后应该就能到。犀首说这一仗首先要气势,所以一旦新兵到了河西就要立刻打起名号。一来让魏军措手不及,二来也是给那些看热闹的诸侯国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样我们的压力会小一些。”嬴华道。 “犀首想的周到,就看这支新兵是不是真能在这次打出名头,将来秦军之名也就能够震慑他国了。”郁旸涎道,“天色已晚,我不打扰公主歇息。” 郁旸涎走出嬴华军帐后就直接离开了河西大营,不多时,他便见到了有人在幽暗之处等着自己。 “情况如何?”正是朱厌的声音。 “听闻魏国另有大军调往河西,犀首已经加紧了周围的布防。秦君暗中训练的新兵要明日才能到达。”郁旸涎道,“洛兄人在何处?” “只是分别了几日,你就迫不及待想见他了?”朱厌饶有意味地看着郁旸涎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是他先前告知我前来此处与你见面,我都不知西北海走了一遭,你居然就反叛了秦国。” 朱厌所言似是刺激了郁旸涎,白衣少年顿时握紧了袖中的手。 朱厌觉察到郁旸涎身上顺便渗透出的杀气,心头莫名一震,竟有些顾忌这股气息,嘴角的怪笑也随即消失,道:“倒是我一直小看了你。想来也是,能一次次在封印之力下全身而退,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郁旸涎此时的神情已十分阴鸷,盯着朱厌的模样似要立即杀了这口无遮拦之人。 朱厌感觉到四周越来越压迫的气氛,眼前的白衣少年犹如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包围,而周围的空气中遍布着因他而起的压抑气息,令朱厌这上古凶兽都开始不安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朱厌问道。 郁旸涎的沉默仿佛加重了此刻夜色的浓重,朱厌看着白衣少年忽然发生变化的半张脸,就此明白了真相,笑道:“原来都是故人。” 幻化成后卿的那半张脸恢复原貌,郁旸涎又伸出一只手,同样成了另一个模样,这也令朱厌颇为诧异,道:“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乱世竟见到了这么多久别之人,想来还真是惊喜。” “秦军的情况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如何通知洛兄和魏军,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了。”言毕,郁旸涎就此离去。 和朱厌分手之后,郁旸涎本要回秦军大营。然而行至半途,他忽然感觉身体剧痛无比,无法站立。这种感受在他当日和洛上严离开西北海的第一刻就曾经产生过,五脏六腑仿佛完全绞在一处,一阵刺痛,一阵钝痛交替地出现,折磨着他的身体。郁旸涎知道,这是后卿之魂和犼的魂魄正在相融的现象。 第一次的痛不欲生让本就为现实所困扰的郁旸涎再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痛苦中挣扎的他拉紧了彼时还在身边的洛上严的手,恳求道:“杀了我。”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为何会如此,只是感觉到伴随着白衣少年隐忍的低吼而越发浓重的森寒气息正在将他们包围。这股气息对他体内的厄难毒起了蛊惑作用,他竟感觉因为西北海之行而被阻塞的气脉开始顺畅起来。 洛上严盘膝坐下,试图继续让这股气息帮助自己疗伤,然而郁旸涎已被折磨得扭曲的面容和从唇齿间挤出的呻吟声令他难以专心运功。他只得将郁旸涎扶起,想要助郁旸涎调和气血,然而真气才打入郁旸涎体内便被抵挡,反噬之力甚至险些将他打伤。 “郁兄。”洛上严几乎抱着郁旸涎道,“你究竟怎么了?” 看着洛上严对自己紧张关切的眉眼,郁旸涎心有动容,他有了想要同这玄袍少年说出真相的想法,然而此时此刻,体内持续不管的疼痛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能以抱着洛上严作为转移注意力和缓解痛楚的办法。 怀中的少年不断地颤抖,洛上严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切自责,他回抱着郁旸涎,道:“郁兄,我就在你身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已被痛楚折磨得神智模糊的郁旸涎依稀听见了洛上严的这句话,他微微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洛上严的模样,但眼前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他想要开口叫一声洛上严的名字,然而那几个字在口中流转了无数遍却依旧无法说出口,这样的无力让他产生了深重的挫败。 自那次之后,郁旸涎便已经感受到正在复苏的后卿之魂对自己的控制越来越强。短短时日间,那种疼痛折磨就会不时出现,而每一次经历过那种痛苦就仿佛发生了一些肉眼无法判别的改变。这种变化只有郁旸涎自己能够感受到,他内心对秦国的仇恨正与日俱增,因为后期之魂感受到了龙蛟一族的气息就潜伏在秦国。 郁旸涎哪怕已经习惯了这几日来突发的疼痛,却依旧不堪折磨,他整个人委顿在地,脑海中盘桓着各色身影,有洛上严,有商君,有卢弋子,还有赢驷,有嬴华。他们的影像快速地闪过,最后融在了一起,他变得什么都看不清,却感觉到有一只手,忽然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掌心的温度这样熟悉,郁旸涎立刻就感知出那是谁,但再一次变得不清晰的神智让他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不是幻觉。然而他还是下意识地朝那一处温暖伸出了手,在手心真正触碰到另一只手的那一刻,他才彻底安了心,低低唤了一声“洛兄”。 洛上严将郁旸涎抱扶住,心疼道:“我早说了陪你回秦国……” “不是怕来不及,我也不会让你替我送阴阳鱼灵骨给魏王。”郁旸涎道,“我已和朱厌交代了秦军的情况……” 郁旸涎曾是站在秦国那一边的,但自从西北海归来,他忽然就说要帮助魏王伐秦。洛上严不知为何,但在秦、魏之间,他本就没有明确立场,既然郁旸涎要助魏,他便帮郁旸涎进献灵骨,给魏王一个进攻秦国的理由,也鼓舞魏军士气。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我们这就离开吧。”洛上严道。 “还没到时候。”郁旸涎道,“不见秦军溃败,不到秦国灭国,我心难安。” 洛上严不明白郁旸涎的为何会有这种改变,但他能看出白衣少年眼中正闪动的仇恨之火。他不知一向为秦国奔走的郁旸涎为何突然倒戈,只是觉得这眼神看得他莫名心悸,仿佛从未认识过郁旸涎。 此时从秦军大营的方向传来人声,未免洛上严被发现,郁旸涎让他立即离开。可此时的郁旸涎还未从痛苦中缓和过来,洛上严根本难以弃他而去。 二人纠缠间,人声已经很近,郁旸涎还看见火把的光亮,知道是在附近巡逻的秦军将士正向这里靠近。他立即对洛上严道:“你是要现在就坐实我通敌的罪名么?” 洛上严无惧秦国如果看待自己,但既然郁旸涎要的不仅仅是今次河西败秦,他即便再担心郁旸涎的伤势,也只能立刻离去。 洛上严才走就有秦军士兵赶到。因为河西守军并未见过郁旸涎,加之现在河西局势尤为紧张,而郁旸涎有出现在军营附近且行为诡异,守军士兵在简短问话之后还是决定将郁旸涎带回营中交由主帅公孙衍发落处置。 第一一一章·叛变之徒 赢驷星夜启程赶回咸阳,郁旸涎则在稍作休息之后就赶往河西大营和嬴华会和。 此时嬴华已束发换装,一身戎武的模样看来英姿飒爽,但在见到郁旸涎之后则又显露出少女娇俏的神态,道:“灵阳君你怎么来了?” “我答应了君上要在军中看着你。”郁旸涎道。 嬴华心知是赢驷好心,却仍有些不高兴道:“说到底,君上就是不相信我能在军中照顾好自己,还要你来看着。” “此次两国开战情况非同寻常,君上能让你留在这里已是极大的信任,只是终究不放心你的安危,才让我过来的。”郁旸涎道,“我来时见军中将士个个面容严肃,是不是主帐中已经传了军令?” 谈及军务,嬴华立即收敛起笑容,道:“日落时犀首召几位副将商议,我一人旁听,说是因为魏王这此还另外调动了大军前来河西和龙贾率领的河西守军会师,就是为了彻底打垮我们在河西的布防。目前河西魏军还没有动静,调来的魏军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所以犀首已经派了一队斥候出去刺探情况。” “难怪军中将士都如此凝重,果真是大战将至。”郁旸涎若有所思道。 “灵阳君你能掐算,不如就算一卦,看魏国的调军究竟是什么名堂。”嬴华道。 “掐算之事需要耗费心神内力,我从西北海回来,一路奔波,才见了君上就又赶来河西面见公主,身体耗损有些大,怨气还未恢复,一时半刻无法运功。”郁旸涎道,“出了派遣斥候出去,犀首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嬴华摇头道:“犀首命人加紧了河西布防,也加强了军营周围的巡逻,以免有魏军夜袭军营制造混乱,扰乱军心。其他的安排,似乎没有了。” “君上训练的新兵到了么?”郁旸涎问道。 “还没有,最晚明天午后应该就能到。犀首说这一仗首先要气势,所以一旦新兵到了河西就要立刻打起名号。一来让魏军措手不及,二来也是给那些看热闹的诸侯国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样我们的压力会小一些。”嬴华道。 “犀首想的周到,就看这支新兵是不是真能在这次打出名头,将来秦军之名也就能够震慑他国了。”郁旸涎道,“天色已晚,我不打扰公主歇息。” 郁旸涎走出嬴华军帐后就直接离开了河西大营,不多时,他便见到了有人在幽暗之处等着自己。 “情况如何?”正是朱厌的声音。 “听闻魏国另有大军调往河西,犀首已经加紧了周围的布防。秦君暗中训练的新兵要明日才能到达。”郁旸涎道,“洛兄人在何处?” “只是分别了几日,你就迫不及待想见他了?”朱厌饶有意味地看着郁旸涎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是他先前告知我前来此处与你见面,我都不知西北海走了一遭,你居然就反叛了秦国。” 朱厌所言似是刺激了郁旸涎,白衣少年顿时握紧了袖中的手。 朱厌觉察到郁旸涎身上顺便渗透出的杀气,心头莫名一震,竟有些顾忌这股气息,嘴角的怪笑也随即消失,道:“倒是我一直小看了你。想来也是,能一次次在封印之力下全身而退,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郁旸涎此时的神情已十分阴鸷,盯着朱厌的模样似要立即杀了这口无遮拦之人。 朱厌感觉到四周越来越压迫的气氛,眼前的白衣少年犹如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包围,而周围的空气中遍布着因他而起的压抑气息,令朱厌这上古凶兽都开始不安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朱厌问道。 郁旸涎的沉默仿佛加重了此刻夜色的浓重,朱厌看着白衣少年忽然发生变化的半张脸,就此明白了真相,笑道:“原来都是故人。” 幻化成后卿的那半张脸恢复原貌,郁旸涎又伸出一只手,同样成了另一个模样,这也令朱厌颇为诧异,道:“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乱世竟见到了这么多久别之人,想来还真是惊喜。” “秦军的情况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如何通知洛兄和魏军,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了。”言毕,郁旸涎就此离去。 和朱厌分手之后,郁旸涎本要回秦军大营。然而行至半途,他忽然感觉身体剧痛无比,无法站立。这种感受在他当日和洛上严离开西北海的第一刻就曾经产生过,五脏六腑仿佛完全绞在一处,一阵刺痛,一阵钝痛交替地出现,折磨着他的身体。郁旸涎知道,这是后卿之魂和犼的魂魄正在相融的现象。 第一次的痛不欲生让本就为现实所困扰的郁旸涎再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痛苦中挣扎的他拉紧了彼时还在身边的洛上严的手,恳求道:“杀了我。”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为何会如此,只是感觉到伴随着白衣少年隐忍的低吼而越发浓重的森寒气息正在将他们包围。这股气息对他体内的厄难毒起了蛊惑作用,他竟感觉因为西北海之行而被阻塞的气脉开始顺畅起来。 洛上严盘膝坐下,试图继续让这股气息帮助自己疗伤,然而郁旸涎已被折磨得扭曲的面容和从唇齿间挤出的呻吟声令他难以专心运功。他只得将郁旸涎扶起,想要助郁旸涎调和气血,然而真气才打入郁旸涎体内便被抵挡,反噬之力甚至险些将他打伤。 “郁兄。”洛上严几乎抱着郁旸涎道,“你究竟怎么了?” 看着洛上严对自己紧张关切的眉眼,郁旸涎心有动容,他有了想要同这玄袍少年说出真相的想法,然而此时此刻,体内持续不管的疼痛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能以抱着洛上严作为转移注意力和缓解痛楚的办法。 怀中的少年不断地颤抖,洛上严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切自责,他回抱着郁旸涎,道:“郁兄,我就在你身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已被痛楚折磨得神智模糊的郁旸涎依稀听见了洛上严的这句话,他微微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洛上严的模样,但眼前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他想要开口叫一声洛上严的名字,然而那几个字在口中流转了无数遍却依旧无法说出口,这样的无力让他产生了深重的挫败。 自那次之后,郁旸涎便已经感受到正在复苏的后卿之魂对自己的控制越来越强。短短时日间,那种疼痛折磨就会不时出现,而每一次经历过那种痛苦就仿佛发生了一些肉眼无法判别的改变。这种变化只有郁旸涎自己能够感受到,他内心对秦国的仇恨正与日俱增,因为后期之魂感受到了龙蛟一族的气息就潜伏在秦国。 郁旸涎哪怕已经习惯了这几日来突发的疼痛,却依旧不堪折磨,他整个人委顿在地,脑海中盘桓着各色身影,有洛上严,有商君,有卢弋子,还有赢驷,有嬴华。他们的影像快速地闪过,最后融在了一起,他变得什么都看不清,却感觉到有一只手,忽然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掌心的温度这样熟悉,郁旸涎立刻就感知出那是谁,但再一次变得不清晰的神智让他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不是幻觉。然而他还是下意识地朝那一处温暖伸出了手,在手心真正触碰到另一只手的那一刻,他才彻底安了心,低低唤了一声“洛兄”。 洛上严将郁旸涎抱扶住,心疼道:“我早说了陪你回秦国……” “不是怕来不及,我也不会让你替我送阴阳鱼灵骨给魏王。”郁旸涎道,“我已和朱厌交代了秦军的情况……” 郁旸涎曾是站在秦国那一边的,但自从西北海归来,他忽然就说要帮助魏王伐秦。洛上严不知为何,但在秦、魏之间,他本就没有明确立场,既然郁旸涎要助魏,他便帮郁旸涎进献灵骨,给魏王一个进攻秦国的理由,也鼓舞魏军士气。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我们这就离开吧。”洛上严道。 “还没到时候。”郁旸涎道,“不见秦军溃败,不到秦国灭国,我心难安。” 洛上严不明白郁旸涎的为何会有这种改变,但他能看出白衣少年眼中正闪动的仇恨之火。他不知一向为秦国奔走的郁旸涎为何突然倒戈,只是觉得这眼神看得他莫名心悸,仿佛从未认识过郁旸涎。 此时从秦军大营的方向传来人声,未免洛上严被发现,郁旸涎让他立即离开。可此时的郁旸涎还未从痛苦中缓和过来,洛上严根本难以弃他而去。 二人纠缠间,人声已经很近,郁旸涎还看见火把的光亮,知道是在附近巡逻的秦军将士正向这里靠近。他立即对洛上严道:“你是要现在就坐实我通敌的罪名么?” 洛上严无惧秦国如果看待自己,但既然郁旸涎要的不仅仅是今次河西败秦,他即便再担心郁旸涎的伤势,也只能立刻离去。 洛上严才走就有秦军士兵赶到。因为河西守军并未见过郁旸涎,加之现在河西局势尤为紧张,而郁旸涎有出现在军营附近且行为诡异,守军士兵在简短问话之后还是决定将郁旸涎带回营中交由主帅公孙衍发落处置。 第一一二章·秦军大营 大营外有可疑之人的消息立即传至主军帐中,公孙衍即刻命人将嫌疑之人带来审问,自然也就惊动了嬴华。 嬴华闻讯而来见到的却是郁旸涎,她惊讶之下忙对公孙衍道:“犀首这是误会,这人是灵阳君,不是魏国奸细。” 郁旸涎经过方才的疼痛折磨,此时身体有些不堪重负,只得跪在众人面前。嬴华立即上前将他扶住,道:“灵阳君,你怎么了?” 公孙衍对嬴华没有怀疑之心,但根据士兵来报,郁旸涎在答应外行踪诡异,似乎还和人暗中见面,就如今河西的形势来看,他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方能还郁旸涎一个清白。 “原来是灵阳君。”公孙衍命人帮着嬴华将郁旸涎扶去一旁坐下,道,“曾听君上无意提起过灵阳君之名,没想到今日有幸相见,有所冒犯,还请灵阳君见谅。” 郁旸涎平复了气息之后才幽幽道:“非常时期,我明白。” “灵阳君,你怎么会这么狼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嬴华关心道。 郁旸涎借着喘息的时间思考着如何回答,稍作停顿之后道:“我从公主帐中离开时候,发现有人行踪鬼祟,就一路跟着离开了军营。没想到被那人发现,彼此动了手,但我旧伤复发,被那人趁机逃了。” “灵阳君可看清那人的样貌?”公孙衍亟亟问道。 郁旸涎摇头道:“光线太暗,那人身手也矫健,只是过了几招,没有看见样貌。” 郁旸涎的回答已让公孙衍知道根本问不出什么,这便让人先扶郁旸涎下去休息。但他注意到嬴华的神情似乎另有隐情,便唤了要离去的嬴华,道:“公主以为灵阳君的回答可信么?” 嬴华犹豫了半晌,道:“既然灵阳君这样说了,便就是这样了。” 不等公孙衍继续说下去,嬴华就抢先离去。 待回到自己帐中,嬴华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在郁旸涎到达河西大营之前,张仪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中的内容很简单,要她提防郁旸涎。嬴华对郁旸涎的信任比赢驷有甚之,忽然收到张仪这样的书信,她一时间十分意外。若说张仪挑拨离间,他当初就不会冒着危险和自己一起前往楚国为秦国解围,但如果不是别有他图,这封书信上的内容就让嬴华很是纠结。 忧心忡忡的嬴华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这封书信烧了,以免让郁旸涎知道了张仪的疑心而心有不悦。 就在嬴华烧毁书信的同时,她随身携带的雕龙玉佩忽然有了异动,这是自从上一次离开曲沃之后,玉佩第一次有反应。嬴华知道情况不妙,立刻走出军帐查看,跟着玉佩的指引一直走,眼见就要走出大营。 贸然离开大营是军纪所禁止的,而且也十分危险。嬴华本要放弃,但真龙玉佩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她根本压制不住,不得已之下,她独自悄然走出了军营。 未走多远,嬴华就在暗夜中发现了一道身影,手中的玉佩也在此时停止了颤动。她站在原处向前观望了一阵之后才慢慢靠近,当发现来人是洛上严之后,她的心情颇为复杂。 “郁兄没事吧。”洛上严开门见山道。 洛上严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给魏王的消息已经传开,此次河西之战多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而成为定论,嬴华对昔日故人的敌意也因此滋长,更何况还是在如今这样的境地相遇,她不得不保持警惕,道:“灵阳君方才,果然是和你在一起的?” “知道郁兄到了秦国,我想他对河西战事一定很关心,就想来看看。大家都知道如今秦、魏两国的局势,我们不便公然见面,就只好掩人耳目。”洛上严答得坦然。 “你找灵阳君所为何事?” “私事。”洛上严道,“郁兄究竟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不过还有些虚弱,犀首已经让他去歇息了。” “犀首这是要软禁郁兄的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 “犀首为人小心谨慎,他虽是魏人,却得秦君赏识,为秦国尽心尽力。现在秦、魏边境吃紧,他作为秦国的河西守将,自然闻风而动。现在除了秦君、公主,还有那些他能确定不会出卖秦国之人,剩下的,他都不会麻痹大意,包括郁兄。” “这是我们秦国的事,就不牢洛兄操心了。”嬴华道,“灵阳君与你私会一事,我不会告诉犀首,如今你也已经知道了灵阳君没有大碍,就不要再在这里逗留,免得到时候引起更大的误会,连累了灵阳君。” “你我也算是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如今却这样冷漠,秦人不宜结交还当真是说对了。”洛上严挑衅道。 “你我道不同不相与谋,昔日所谓的朋友情分在国家大义面前就别提了吧。今日看在灵阳君的面子上,我不告发你,你走吧。”言毕,嬴华转身要走。 “当真为了郁兄好,还是将他从大营中救出来为妙。” 嬴华因此停步,转过身狐疑地盯着郁旸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郁兄和秦君有言在先,骗过魏王一年之后,他就不会再留在秦国。虽然他办成了事,还送了秦君一个张仪,但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郁旸涎,对秦国无益。甚至于留着他,将来可能会是一个危险。”洛上严道,“郁兄虽然为秦国出生入死,但知道他所作所为的人,不过就是你、我、张仪还有秦君。像你所说,在国家大义面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郁兄为秦国欺骗魏王一事说出来只会为人所不齿,对秦君而言,就成了诸国的笑柄。秦君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不用妄想在这里挑拨离间,君上对灵阳君向来尊重,即便灵阳君离开秦国,君上也不会动歹心的。”嬴华嗤笑道。 “是或不是,我们去秦军大营走一遭就知道。” “笑话,秦军大营是你说进就进的么?”嬴华反驳道,“我已将灵阳君的伤势告知于你,你也不用试图再挑拨我们的关系。君上不会忘恩负义,灵阳君真要离开秦国,君上不会阻拦,更不会有歹心。如今河西战事一触即发,你为魏王进献宝物……” 话至此处,嬴华感觉到事有蹊跷,道:“你向魏王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那么双鱼……” “死了。”洛上严波澜不惊道,“为了加固封印,铲除凿齿,双鱼之魂已经献祭在曲沃的封印之外。我向魏王进献的确实是他们的灵骨,但至于说得此灵骨就可得天下之说,不一开始就是郁兄散布出去的假消息么?郁兄当时为秦国出此策,如今魏国得此骨而发兵伐秦,可以说是秦国自作自受。” “魏国要攻打秦国,找什么理由都可以。你既然知道灵阳君的本意,却还当真将双鱼之骨交给魏王,枉费他们忠心追随你。”嬴华唾弃道。 “郁兄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日后你自然会知晓。”洛上严道,“方才郁兄伤势复发,又逢秦军巡卫,我才不得已离开。因为挂念他的伤,我才在大营外徘徊,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原想着旧日交情,问过你郁兄的情况之后就让你离开,但我看你现在对我的敌意,怕是如果将你放回去,以后会是个祸患。” 洛上严话音未落便向嬴华出手。 嬴华未料洛上严会有如此举动,加之她本就不是这玄袍少年的对手,便无法接应这突如其来的招式,怔在当场。 就在洛上严一掌将要击中嬴华时,真龙玉佩突然迸出强烈金光,随即发出一阵巨大能量,不仅刺得洛上严无法视物,更让他立即收势退后。 洛上严才站定身形,便见一条金龙从金光中蹿出,瞬间飞入夜空之中,而嬴华已经不知去向。心知是龙蛟一族庇佑嬴华,洛上严便放弃追踪,暂且离开此地。 金龙横空出世的景象让一些身在军营中的将士亲眼目睹,便由此口口相传,消息立刻在军中扩散。 龙为祥瑞之兆,得见金龙入天,便是吉兆。不少秦军士兵以此为河西大战前的预兆,认为这次秦、魏交战会是秦军大胜。 军营中由此变得沸腾起来,公孙衍唯恐有人趁机作乱,便立即整顿军纪,并招来部分见到金龙的将士一问究竟。 将士们的描述如出一辙,都说金龙长啸飞天,虽然转瞬即逝,但他们确定没有看错。并因此提前祝贺公孙衍此战大捷,凯旋而归。 公孙衍虽也庆幸有吉兆在前,然毕竟是两国交战的大事,仅凭所谓的金龙景象并不可能真的断定胜负。如今迫在眉睫的是一场恶战,魏国大军在河西蠢蠢欲动,但秦君训练的新兵还未到达此处,这才是最令他担忧之处。 见公孙衍愁眉不展,副将问道:“犀首可是在担心援军一事?” 公孙衍默认。 “既然送来的消息说明日援军就可到达,犀首大可放心。我秦国新军锐不可当,如今又有金龙佑我秦国河西大胜,这场仗,一定将魏国从此以后,再不敢进犯秦国。”副将信心满满道。 公孙衍不想打击将士们的热忱,便不再反驳。他将帐中之人环顾之后,问道:“谁看见嬴华公主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道:“确实未见公主出现。” 公孙衍心中不安,立即带人前去嬴华帐中探望,然而并没有见到嬴华。他又问过巡逻的侍卫,同样没有问出嬴华的下落。 “公主难道趁夜离开军营了?”副将疑惑道,“夜色深沉,外头又潜伏有魏国奸细,公主独自离开,会不会遇见危险?” “立即派人出去寻找公主,切记,暗中行事。”公孙衍叮嘱完副将之后又问旁人道,“去看看灵阳君那边的情况。” 正在此时,有士兵前来禀告,说郁旸涎不知所踪。 第一一二章·秦军大营 大营外有可疑之人的消息立即传至主军帐中,公孙衍即刻命人将嫌疑之人带来审问,自然也就惊动了嬴华。 嬴华闻讯而来见到的却是郁旸涎,她惊讶之下忙对公孙衍道:“犀首这是误会,这人是灵阳君,不是魏国奸细。” 郁旸涎经过方才的疼痛折磨,此时身体有些不堪重负,只得跪在众人面前。嬴华立即上前将他扶住,道:“灵阳君,你怎么了?” 公孙衍对嬴华没有怀疑之心,但根据士兵来报,郁旸涎在答应外行踪诡异,似乎还和人暗中见面,就如今河西的形势来看,他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方能还郁旸涎一个清白。 “原来是灵阳君。”公孙衍命人帮着嬴华将郁旸涎扶去一旁坐下,道,“曾听君上无意提起过灵阳君之名,没想到今日有幸相见,有所冒犯,还请灵阳君见谅。” 郁旸涎平复了气息之后才幽幽道:“非常时期,我明白。” “灵阳君,你怎么会这么狼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嬴华关心道。 郁旸涎借着喘息的时间思考着如何回答,稍作停顿之后道:“我从公主帐中离开时候,发现有人行踪鬼祟,就一路跟着离开了军营。没想到被那人发现,彼此动了手,但我旧伤复发,被那人趁机逃了。” “灵阳君可看清那人的样貌?”公孙衍亟亟问道。 郁旸涎摇头道:“光线太暗,那人身手也矫健,只是过了几招,没有看见样貌。” 郁旸涎的回答已让公孙衍知道根本问不出什么,这便让人先扶郁旸涎下去休息。但他注意到嬴华的神情似乎另有隐情,便唤了要离去的嬴华,道:“公主以为灵阳君的回答可信么?” 嬴华犹豫了半晌,道:“既然灵阳君这样说了,便就是这样了。” 不等公孙衍继续说下去,嬴华就抢先离去。 待回到自己帐中,嬴华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在郁旸涎到达河西大营之前,张仪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中的内容很简单,要她提防郁旸涎。嬴华对郁旸涎的信任比赢驷有甚之,忽然收到张仪这样的书信,她一时间十分意外。若说张仪挑拨离间,他当初就不会冒着危险和自己一起前往楚国为秦国解围,但如果不是别有他图,这封书信上的内容就让嬴华很是纠结。 忧心忡忡的嬴华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这封书信烧了,以免让郁旸涎知道了张仪的疑心而心有不悦。 就在嬴华烧毁书信的同时,她随身携带的雕龙玉佩忽然有了异动,这是自从上一次离开曲沃之后,玉佩第一次有反应。嬴华知道情况不妙,立刻走出军帐查看,跟着玉佩的指引一直走,眼见就要走出大营。 贸然离开大营是军纪所禁止的,而且也十分危险。嬴华本要放弃,但真龙玉佩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她根本压制不住,不得已之下,她独自悄然走出了军营。 未走多远,嬴华就在暗夜中发现了一道身影,手中的玉佩也在此时停止了颤动。她站在原处向前观望了一阵之后才慢慢靠近,当发现来人是洛上严之后,她的心情颇为复杂。 “郁兄没事吧。”洛上严开门见山道。 洛上严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给魏王的消息已经传开,此次河西之战多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而成为定论,嬴华对昔日故人的敌意也因此滋长,更何况还是在如今这样的境地相遇,她不得不保持警惕,道:“灵阳君方才,果然是和你在一起的?” “知道郁兄到了秦国,我想他对河西战事一定很关心,就想来看看。大家都知道如今秦、魏两国的局势,我们不便公然见面,就只好掩人耳目。”洛上严答得坦然。 “你找灵阳君所为何事?” “私事。”洛上严道,“郁兄究竟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不过还有些虚弱,犀首已经让他去歇息了。” “犀首这是要软禁郁兄的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 “犀首为人小心谨慎,他虽是魏人,却得秦君赏识,为秦国尽心尽力。现在秦、魏边境吃紧,他作为秦国的河西守将,自然闻风而动。现在除了秦君、公主,还有那些他能确定不会出卖秦国之人,剩下的,他都不会麻痹大意,包括郁兄。” “这是我们秦国的事,就不牢洛兄操心了。”嬴华道,“灵阳君与你私会一事,我不会告诉犀首,如今你也已经知道了灵阳君没有大碍,就不要再在这里逗留,免得到时候引起更大的误会,连累了灵阳君。” “你我也算是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如今却这样冷漠,秦人不宜结交还当真是说对了。”洛上严挑衅道。 “你我道不同不相与谋,昔日所谓的朋友情分在国家大义面前就别提了吧。今日看在灵阳君的面子上,我不告发你,你走吧。”言毕,嬴华转身要走。 “当真为了郁兄好,还是将他从大营中救出来为妙。” 嬴华因此停步,转过身狐疑地盯着郁旸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郁兄和秦君有言在先,骗过魏王一年之后,他就不会再留在秦国。虽然他办成了事,还送了秦君一个张仪,但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郁旸涎,对秦国无益。甚至于留着他,将来可能会是一个危险。”洛上严道,“郁兄虽然为秦国出生入死,但知道他所作所为的人,不过就是你、我、张仪还有秦君。像你所说,在国家大义面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郁兄为秦国欺骗魏王一事说出来只会为人所不齿,对秦君而言,就成了诸国的笑柄。秦君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不用妄想在这里挑拨离间,君上对灵阳君向来尊重,即便灵阳君离开秦国,君上也不会动歹心的。”嬴华嗤笑道。 “是或不是,我们去秦军大营走一遭就知道。” “笑话,秦军大营是你说进就进的么?”嬴华反驳道,“我已将灵阳君的伤势告知于你,你也不用试图再挑拨我们的关系。君上不会忘恩负义,灵阳君真要离开秦国,君上不会阻拦,更不会有歹心。如今河西战事一触即发,你为魏王进献宝物……” 话至此处,嬴华感觉到事有蹊跷,道:“你向魏王进献大羿阴阳鱼灵骨,那么双鱼……” “死了。”洛上严波澜不惊道,“为了加固封印,铲除凿齿,双鱼之魂已经献祭在曲沃的封印之外。我向魏王进献的确实是他们的灵骨,但至于说得此灵骨就可得天下之说,不一开始就是郁兄散布出去的假消息么?郁兄当时为秦国出此策,如今魏国得此骨而发兵伐秦,可以说是秦国自作自受。” “魏国要攻打秦国,找什么理由都可以。你既然知道灵阳君的本意,却还当真将双鱼之骨交给魏王,枉费他们忠心追随你。”嬴华唾弃道。 “郁兄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日后你自然会知晓。”洛上严道,“方才郁兄伤势复发,又逢秦军巡卫,我才不得已离开。因为挂念他的伤,我才在大营外徘徊,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原想着旧日交情,问过你郁兄的情况之后就让你离开,但我看你现在对我的敌意,怕是如果将你放回去,以后会是个祸患。” 洛上严话音未落便向嬴华出手。 嬴华未料洛上严会有如此举动,加之她本就不是这玄袍少年的对手,便无法接应这突如其来的招式,怔在当场。 就在洛上严一掌将要击中嬴华时,真龙玉佩突然迸出强烈金光,随即发出一阵巨大能量,不仅刺得洛上严无法视物,更让他立即收势退后。 洛上严才站定身形,便见一条金龙从金光中蹿出,瞬间飞入夜空之中,而嬴华已经不知去向。心知是龙蛟一族庇佑嬴华,洛上严便放弃追踪,暂且离开此地。 金龙横空出世的景象让一些身在军营中的将士亲眼目睹,便由此口口相传,消息立刻在军中扩散。 龙为祥瑞之兆,得见金龙入天,便是吉兆。不少秦军士兵以此为河西大战前的预兆,认为这次秦、魏交战会是秦军大胜。 军营中由此变得沸腾起来,公孙衍唯恐有人趁机作乱,便立即整顿军纪,并招来部分见到金龙的将士一问究竟。 将士们的描述如出一辙,都说金龙长啸飞天,虽然转瞬即逝,但他们确定没有看错。并因此提前祝贺公孙衍此战大捷,凯旋而归。 公孙衍虽也庆幸有吉兆在前,然毕竟是两国交战的大事,仅凭所谓的金龙景象并不可能真的断定胜负。如今迫在眉睫的是一场恶战,魏国大军在河西蠢蠢欲动,但秦君训练的新兵还未到达此处,这才是最令他担忧之处。 见公孙衍愁眉不展,副将问道:“犀首可是在担心援军一事?” 公孙衍默认。 “既然送来的消息说明日援军就可到达,犀首大可放心。我秦国新军锐不可当,如今又有金龙佑我秦国河西大胜,这场仗,一定将魏国从此以后,再不敢进犯秦国。”副将信心满满道。 公孙衍不想打击将士们的热忱,便不再反驳。他将帐中之人环顾之后,问道:“谁看见嬴华公主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道:“确实未见公主出现。” 公孙衍心中不安,立即带人前去嬴华帐中探望,然而并没有见到嬴华。他又问过巡逻的侍卫,同样没有问出嬴华的下落。 “公主难道趁夜离开军营了?”副将疑惑道,“夜色深沉,外头又潜伏有魏国奸细,公主独自离开,会不会遇见危险?” “立即派人出去寻找公主,切记,暗中行事。”公孙衍叮嘱完副将之后又问旁人道,“去看看灵阳君那边的情况。” 正在此时,有士兵前来禀告,说郁旸涎不知所踪。 第一一三章·一头雾水 彼时,秦君新锐正在奋力赶往河西大营,力争在魏国调军到达河西之前和秦国主军会师,整军以待魏国进攻。 趁夜行路本就多有不便,谁知天际风云忽变,阴云闭月不说,还平地掀起飓风,刹那间飞沙走石,无法前进。 没人知道这怪异的景象是如何发生,但所幸这支队伍训练有素,面对这突发状况他们做出了及时应对。 然而这阵邪风似乎越来越强势,有些士兵已被飓风卷去天上,听着战友惊恐的叫声,还匍匐在地上的士兵们尽量抓住稳扎地面之物,再彼此抱住,以便抵挡飓风袭击。 风沙肆虐间,忽有一道金光划破天际,随即传来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还肆无忌惮的飓风瞬间便停了下来,飞沙落地,只剩下满地狼藉。 秦军士兵从地上爬起,尽管有一部分已经命丧当场,但他们军令在身,只能继续向着河西大营进发。 水镜之中,看着重新启程的秦军,公子卬盛怒却无计可施,道:“当真是龙蛟一族潜伏在秦国。” 朱厌就站在公子卬身后,同样目睹了镜中的画面。如果现在他对龙蛟一族的重现只是猜测,那么方才镜中的那条金龙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令他的不安越来越深,随之而来的担忧也超乎过往。 “所以这一仗,必须要赢。”朱厌道,“此战如果秦国战胜,不光魏国颜面尽失,伺候魏军想要恢复元气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领主此次好不容说动魏王大军进兵河西,正应该趁此机会彻底断了秦国的根基,让秦国从此一蹶不振。” 公子卬怒道:“我在曲沃的新兵营被洛上严他们搅了,如果不然,此次伐秦的胜算又会增添几分。现在虽有魏国大军压境,但秦国又龙蛟庇佑,难道真是天命所归?” “领主什么时候也信起天命来了?”朱厌道,“上天真有命,领主早被大羿封印消蚀了最后一丝魂魄,如何还能逃出封印,利用上将军的身份在魏国谋事?” “安邑的封印还未破除,你以为我不知道其中原因?”公子卬目光阴枭地盯着朱厌道,“洛上严体内的厄难毒比我当初注入他体内之时要厉害得多。我作为施毒者,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本就不强,无法抵抗厄难毒而受到侵蚀,两者相互融合从而得到了更大的力量,这对领主而言未必是坏事。”朱厌狡辩道,“将来领主有了个更得力的手下,对您的霸业只有好处。” 公子卬并未理会朱厌此时的奉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道:“杀了洛上严。” 朱厌为公子卬的决定而吃惊,迟疑了片刻后道:“领主当真?” 水镜中的秦军仍在继续前进,公子卬看着只觉心烦,挥袖之下便关闭了水镜,道:“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即刻杀了。” 如今的洛上严已非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朱厌对他的忌惮可想而知,是以他并不想和洛上严动手,遂推辞道:“厄难毒吞噬了大羿血魂,其力量增加了不止十倍。贸然对洛上严下手,万一没有成功,反而会为领主带来麻烦。我有祸乱之能,但要和血魂之力抗衡,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你这棵墙头草只怕早就倒去洛上严那边了吧。”公子卬一声之下,一只手已经伸向了朱厌。 朱厌本能地避开公子卬的袭击,尽管全身而退,却还是感受到了猰貐的厉害,因此仍旧屈从于公子卬之下,道:“既然确定了龙蛟一族潜伏在秦国,那么我的敌人便是秦国。我与领主目的完全一致,领主此时杀我,只是折损自己的羽翼,何至于此?”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现在洛上严下落不明,龙蛟又真的现世,你没有个靠山才会回到我这里。”公子卬狠声道,“这笔账,日后再算。” 朱厌闻言便知道暂且安全,随即谄媚道:“领主有何吩咐?” “龙蛟虽然出现,但其力量还受到压制,你若想成事,现在最好一心一意拉住洛上严,先把河西的事解决了,让秦国彻底没有还手之力。否则龙蛟之力一旦完全爆发,乱世平定,你就又要窝囊不知多久了。”领主冷嘲道。 领主虽然有意讽刺,却正中朱厌此时心病——之前龙蛟之力只能靠在玉佩之中存蓄,如今已经可以幻化成形,这证明其力量正在变强,也就意味着趋导乱世归于天下大定的走向正在发展,对朱厌来说,这是他所害怕的。 公子卬从朱厌的神情中读出了顾虑,这正是他所乐意看见的,遂继续道:“追随强者本就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也要审时度势。如果现在就让洛上严和我正面起了冲突,到时候我和他斗得两败俱伤,哪里还有人帮你去对付秦国,对付龙蛟一族?” “领主多虑。”朱厌表面恭维道,“如领主所言,属下立即就去找洛上严……” “不。”公子卬打断道,“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找洛上严就不必了,去找郁旸涎倒是刻不容缓。” “郁旸涎忽然倒戈确实令人欣喜……” “所以我更要见见他。”公子卬道,“和洛上严一起破了大羿封印还毫发无伤之人,我早该想到不同寻常。” “郁旸涎此时正在河西秦军大营。”朱厌道。 “那就将他请过来。”公子卬之意意味深长,看着朱厌道,“总不会还要我教你如何抢在洛上严之前把人带回来吧。” 公子卬的意思无异于直接将郁旸涎绑来魏军大营,朱厌深知,对郁旸涎动手比直接向洛上严挑衅更能触怒那玄袍少年,这件事不能做。但眼下他不能忤逆公子卬的意思,便只好顺从道:“属下知道了。” 朱厌正要退出军帐,公子卬又道:“你可以送郁旸涎去见洛上严,但在灭了秦国之前,真龙之力或许就能够让你提前隐遁世间。” “属下明白。”言毕,朱厌随即退出了军帐。 无奈之下,朱厌只得再次赶往河西秦军大营去找郁旸涎。 将要进入秦军驻地,朱厌乍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他急忙后退,见到的正是他要去寻的郁旸涎,而这白衣少年看来身体还很虚弱。 已经知道郁旸涎的不简单,朱厌并未轻举妄动,而是上前试探道:“郁兄不是身在秦军大营,如何会出现在此?” 郁旸涎却神情怪异地看着朱厌问道:“你看见金龙了么?” “见到了。” 郁旸涎似在确定什么,稍后才道:“既然它们当真在秦国,不灭秦,就无法破除它们的力量。而且……” 见郁旸涎似要倒下,朱厌立即将他扶住,问道:“而且什么?” “龙蛟一族过去是黄帝伴驾,既然他们出现,黄帝散余的精魂可能也就在秦国,我这万年遗恨终于有机会报了。”郁旸涎稍显兴奋,又去看朱厌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洛兄呢?” “洛兄现在不知去向,我来,是因为有个人想要见你。”朱厌道,“不过去不去见全由郁兄你自己决定,我只是代为传话。” “谁?” “猰貐,或者说是契俞。”见郁旸涎仍有困惑,朱厌解释道,“猰貐虽还未彻底摆脱大羿封印的限制,但他借魏国公子卬的身体行动,并且在魏王面前力促此次魏国伐秦之举。如今魏军压境,猰貐可谓费尽心思。郁兄要灭秦,也许还要靠猰貐手下的魏军。” “都是老朋友。”郁旸涎道,“去见猰貐就不必了,你当真不知道洛兄去了哪?” 不等朱厌开口,从秦军大营的方向就有动静传来。朱厌机警地藏了起来,郁旸涎亦迅速藏匿在树丛后,暗中窥伺情况。 来的是一队秦军士兵,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队长,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再往前,就要到魏军营地了。”有士兵道。 “找不到公主就要一直找。”队长道。 “公主不是一直就在军营中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这我怎么晓得?你看刚才那条金龙,不也是突然就出现了么?这世道,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会不会是有魏国的间隙混入大营,暗中掳走了公主?” “魏国一方大国,难道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现在魏军就在对面,虽然对外称有二十万精兵,但调军一直没有真正出现,谁知道真假?万一魏国表面上虚张声势,暗地里做些龌龊的事来威胁秦国呢?” “既有金龙出现,就是庇佑我军大捷的吉兆。你们还是少说废话,赶紧把公主找到才是正紧,否则到时候君上责怪下来就遭殃了。” 众人这才停止小声交谈,继续搜寻嬴华的下落。 郁旸涎听得秦军士兵这样说话才知是嬴华失踪了。他现在虽然最为关心洛上严的下落,但一直带着真龙玉佩的嬴华也是他如今甚为关注的对象。先有龙蛟现身,再是嬴华失踪,加上不知去向的洛上严,这一晚的秦、魏边境似是发生了太多的不寻常。 郁旸涎正是一头雾水之际,衣摆突然被人扯住,他虽吃惊但也还算忍住了没有出声,也就没有被那些秦军发现。而他未免节外生枝,已经出手按住了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只等秦军离去,他才回头相顾,果真在暗夜中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第一一三章·一头雾水 彼时,秦君新锐正在奋力赶往河西大营,力争在魏国调军到达河西之前和秦国主军会师,整军以待魏国进攻。 趁夜行路本就多有不便,谁知天际风云忽变,阴云闭月不说,还平地掀起飓风,刹那间飞沙走石,无法前进。 没人知道这怪异的景象是如何发生,但所幸这支队伍训练有素,面对这突发状况他们做出了及时应对。 然而这阵邪风似乎越来越强势,有些士兵已被飓风卷去天上,听着战友惊恐的叫声,还匍匐在地上的士兵们尽量抓住稳扎地面之物,再彼此抱住,以便抵挡飓风袭击。 风沙肆虐间,忽有一道金光划破天际,随即传来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还肆无忌惮的飓风瞬间便停了下来,飞沙落地,只剩下满地狼藉。 秦军士兵从地上爬起,尽管有一部分已经命丧当场,但他们军令在身,只能继续向着河西大营进发。 水镜之中,看着重新启程的秦军,公子卬盛怒却无计可施,道:“当真是龙蛟一族潜伏在秦国。” 朱厌就站在公子卬身后,同样目睹了镜中的画面。如果现在他对龙蛟一族的重现只是猜测,那么方才镜中的那条金龙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令他的不安越来越深,随之而来的担忧也超乎过往。 “所以这一仗,必须要赢。”朱厌道,“此战如果秦国战胜,不光魏国颜面尽失,伺候魏军想要恢复元气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领主此次好不容说动魏王大军进兵河西,正应该趁此机会彻底断了秦国的根基,让秦国从此一蹶不振。” 公子卬怒道:“我在曲沃的新兵营被洛上严他们搅了,如果不然,此次伐秦的胜算又会增添几分。现在虽有魏国大军压境,但秦国又龙蛟庇佑,难道真是天命所归?” “领主什么时候也信起天命来了?”朱厌道,“上天真有命,领主早被大羿封印消蚀了最后一丝魂魄,如何还能逃出封印,利用上将军的身份在魏国谋事?” “安邑的封印还未破除,你以为我不知道其中原因?”公子卬目光阴枭地盯着朱厌道,“洛上严体内的厄难毒比我当初注入他体内之时要厉害得多。我作为施毒者,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本就不强,无法抵抗厄难毒而受到侵蚀,两者相互融合从而得到了更大的力量,这对领主而言未必是坏事。”朱厌狡辩道,“将来领主有了个更得力的手下,对您的霸业只有好处。” 公子卬并未理会朱厌此时的奉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道:“杀了洛上严。” 朱厌为公子卬的决定而吃惊,迟疑了片刻后道:“领主当真?” 水镜中的秦军仍在继续前进,公子卬看着只觉心烦,挥袖之下便关闭了水镜,道:“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即刻杀了。” 如今的洛上严已非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朱厌对他的忌惮可想而知,是以他并不想和洛上严动手,遂推辞道:“厄难毒吞噬了大羿血魂,其力量增加了不止十倍。贸然对洛上严下手,万一没有成功,反而会为领主带来麻烦。我有祸乱之能,但要和血魂之力抗衡,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你这棵墙头草只怕早就倒去洛上严那边了吧。”公子卬一声之下,一只手已经伸向了朱厌。 朱厌本能地避开公子卬的袭击,尽管全身而退,却还是感受到了猰貐的厉害,因此仍旧屈从于公子卬之下,道:“既然确定了龙蛟一族潜伏在秦国,那么我的敌人便是秦国。我与领主目的完全一致,领主此时杀我,只是折损自己的羽翼,何至于此?”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现在洛上严下落不明,龙蛟又真的现世,你没有个靠山才会回到我这里。”公子卬狠声道,“这笔账,日后再算。” 朱厌闻言便知道暂且安全,随即谄媚道:“领主有何吩咐?” “龙蛟虽然出现,但其力量还受到压制,你若想成事,现在最好一心一意拉住洛上严,先把河西的事解决了,让秦国彻底没有还手之力。否则龙蛟之力一旦完全爆发,乱世平定,你就又要窝囊不知多久了。”领主冷嘲道。 领主虽然有意讽刺,却正中朱厌此时心病——之前龙蛟之力只能靠在玉佩之中存蓄,如今已经可以幻化成形,这证明其力量正在变强,也就意味着趋导乱世归于天下大定的走向正在发展,对朱厌来说,这是他所害怕的。 公子卬从朱厌的神情中读出了顾虑,这正是他所乐意看见的,遂继续道:“追随强者本就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也要审时度势。如果现在就让洛上严和我正面起了冲突,到时候我和他斗得两败俱伤,哪里还有人帮你去对付秦国,对付龙蛟一族?” “领主多虑。”朱厌表面恭维道,“如领主所言,属下立即就去找洛上严……” “不。”公子卬打断道,“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找洛上严就不必了,去找郁旸涎倒是刻不容缓。” “郁旸涎忽然倒戈确实令人欣喜……” “所以我更要见见他。”公子卬道,“和洛上严一起破了大羿封印还毫发无伤之人,我早该想到不同寻常。” “郁旸涎此时正在河西秦军大营。”朱厌道。 “那就将他请过来。”公子卬之意意味深长,看着朱厌道,“总不会还要我教你如何抢在洛上严之前把人带回来吧。” 公子卬的意思无异于直接将郁旸涎绑来魏军大营,朱厌深知,对郁旸涎动手比直接向洛上严挑衅更能触怒那玄袍少年,这件事不能做。但眼下他不能忤逆公子卬的意思,便只好顺从道:“属下知道了。” 朱厌正要退出军帐,公子卬又道:“你可以送郁旸涎去见洛上严,但在灭了秦国之前,真龙之力或许就能够让你提前隐遁世间。” “属下明白。”言毕,朱厌随即退出了军帐。 无奈之下,朱厌只得再次赶往河西秦军大营去找郁旸涎。 将要进入秦军驻地,朱厌乍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他急忙后退,见到的正是他要去寻的郁旸涎,而这白衣少年看来身体还很虚弱。 已经知道郁旸涎的不简单,朱厌并未轻举妄动,而是上前试探道:“郁兄不是身在秦军大营,如何会出现在此?” 郁旸涎却神情怪异地看着朱厌问道:“你看见金龙了么?” “见到了。” 郁旸涎似在确定什么,稍后才道:“既然它们当真在秦国,不灭秦,就无法破除它们的力量。而且……” 见郁旸涎似要倒下,朱厌立即将他扶住,问道:“而且什么?” “龙蛟一族过去是黄帝伴驾,既然他们出现,黄帝散余的精魂可能也就在秦国,我这万年遗恨终于有机会报了。”郁旸涎稍显兴奋,又去看朱厌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洛兄呢?” “洛兄现在不知去向,我来,是因为有个人想要见你。”朱厌道,“不过去不去见全由郁兄你自己决定,我只是代为传话。” “谁?” “猰貐,或者说是契俞。”见郁旸涎仍有困惑,朱厌解释道,“猰貐虽还未彻底摆脱大羿封印的限制,但他借魏国公子卬的身体行动,并且在魏王面前力促此次魏国伐秦之举。如今魏军压境,猰貐可谓费尽心思。郁兄要灭秦,也许还要靠猰貐手下的魏军。” “都是老朋友。”郁旸涎道,“去见猰貐就不必了,你当真不知道洛兄去了哪?” 不等朱厌开口,从秦军大营的方向就有动静传来。朱厌机警地藏了起来,郁旸涎亦迅速藏匿在树丛后,暗中窥伺情况。 来的是一队秦军士兵,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队长,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再往前,就要到魏军营地了。”有士兵道。 “找不到公主就要一直找。”队长道。 “公主不是一直就在军营中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这我怎么晓得?你看刚才那条金龙,不也是突然就出现了么?这世道,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会不会是有魏国的间隙混入大营,暗中掳走了公主?” “魏国一方大国,难道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现在魏军就在对面,虽然对外称有二十万精兵,但调军一直没有真正出现,谁知道真假?万一魏国表面上虚张声势,暗地里做些龌龊的事来威胁秦国呢?” “既有金龙出现,就是庇佑我军大捷的吉兆。你们还是少说废话,赶紧把公主找到才是正紧,否则到时候君上责怪下来就遭殃了。” 众人这才停止小声交谈,继续搜寻嬴华的下落。 郁旸涎听得秦军士兵这样说话才知是嬴华失踪了。他现在虽然最为关心洛上严的下落,但一直带着真龙玉佩的嬴华也是他如今甚为关注的对象。先有龙蛟现身,再是嬴华失踪,加上不知去向的洛上严,这一晚的秦、魏边境似是发生了太多的不寻常。 郁旸涎正是一头雾水之际,衣摆突然被人扯住,他虽吃惊但也还算忍住了没有出声,也就没有被那些秦军发现。而他未免节外生枝,已经出手按住了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只等秦军离去,他才回头相顾,果真在暗夜中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第一一四章·反目成仇 “公主?”郁旸涎惊道。 嬴华像是受了伤,一直抓着郁旸涎的衣裳没有动手,身体却没有动分毫。 郁旸涎忙将嬴华扶住,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嬴华张口欲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目光穿过郁旸涎看见慢慢现身的朱厌,她也只能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缓缓靠近的身影。 朱厌看着虚弱的嬴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既然秦国公主亲临,不如就将他带回去见上将军。” 郁旸涎对朱厌的不管不问已让嬴华生疑,又见这白衣少年对朱厌之言并无反驳,嬴华便知道了郁旸涎暗通魏国之举。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会作出这种事,但她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便只能一直拽着郁旸涎的衣裳。 嬴华身为秦国公主,如若成了魏国的人质,势必可以对秦军造成不小的威胁,就凭赢驷和嬴华的情谊,秦、魏两国的河西之战,秦国便已经输了第一筹。 受到后卿之魂影响的郁旸涎知道朱厌所言是个不错的提议,尽管做来不甚道义也显得手段卑鄙,但只要这一仗能大败秦军,秦国想要再翻身就难上加难。 嬴华感受到郁旸涎对朱厌的认同,尽管现实如此,她却依旧不肯相信郁旸涎会投敌,她抓着衣摆的手努力地抬起,最后抓住郁旸涎的衣襟,用了所剩无几的力气道:“灵阳君……” 朱厌知道迟则生变的道理,便想要直接将嬴华打晕了送回去,却不料被郁旸涎阻止。面对郁旸涎颇为恼怒的目光,他辩解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不是还要去找洛上严么,我带她回去见上将军。” 郁旸涎抱着嬴华的手臂忽然收紧,内心对将嬴华交给朱厌的行为生出了排斥之感,他怒目瞪着朱厌,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最后一丝理性。 朱厌觉察到郁旸涎的愤怒,唯恐得罪了这白衣少年将来不好在洛上严面前说话,遂道:“你若不放心就亲自送她去见上将军,但如果你要送她回秦军大营就是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我们的目标可都是秦国。” 嬴华听得怒火中烧,但透支的体力让她只能以粗重的喘息作为表达愤怒的途径。当她转过目光去看郁旸涎,满是怒意的眉眼中又夹杂着一丝期待,期待郁旸涎悬崖勒马。 短暂的沉默之后,郁旸涎将嬴华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地对朱厌道:“我亲自送她去魏军大营。” 朱厌虽对郁旸涎所言并不尽信,却也无法反驳,遂道:“那我去找洛上严。” 郁旸涎就这样抱着嬴华走向魏军大营,一路上这戎装少女不吵不闹,安静得仿如自己不是被送去当人质。她甚至靠在郁旸涎肩头闭目养神,犹如睡去一般。 眼见就要进入魏军驻扎的范围内,郁旸涎忽然感觉到怀中的少女有了动作,他遂低头道:“现在想逃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嬴华盯着藏在月光阴影中的俊俏容颜,以不再如过去那样对郁旸涎满是信任和友善。 “公主这样看我,我似在看个陌生人。”郁旸涎道。 “你不是我所认识的灵阳君,自然就是个陌生人。”嬴华又动了动,但郁旸涎显然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 郁旸涎抬头往前不远处的魏军大营,问道:“你无端端一个人跑出来,就不知道危险么?现在还受了伤,如果让君上知道了,该后悔让你留在河西了。” “危险的只会是出卖自己之人。”嬴华狠道,“你为什么突然叛变?还是因为洛上严?” “你不需要知道。”郁旸涎正要继续走向魏军大营,腹部却忽然一阵刺痛,他去看嬴华的同时,那把插入他腹部的短匕又拧了两下,而他也触及到了嬴华锐利狠辣的目光。白衣少年的嘴角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道:“君上果然慧眼,你安静了这么久来卸除我的防备,再刺我这一刀,当真猝不及防。” 那是嬴华一直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短匕,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刺在郁旸涎身上。但在面对将要受人宰割的命运,即便是昔日故友,她也要最后挣扎,如果无法逃脱,她也已经做好了用这把匕首自我了结的决定,以免到时候拖累秦军,为难了赢驷。 郁旸涎双臂一松,嬴华就滚去了地上,那把已经被染红的匕首就在她手中,而郁旸涎的白衣之上也洇开了一片血渍。 “我本念在旧日情分,想留你全尸,既然你甘愿为秦国尽忠,作为如今的敌人,我就不用手下留情了。”言毕,郁旸涎抢步上前直接扣住了嬴华的脖子。 嬴华只当眼前闪过一道影子,随后咽喉处便传来一股令她十分难受的力量,而她多年在外已经培养出了警戒之心,在郁旸涎扑向自己的那一刻,她已经将手中的匕首再次刺了出去,这一回,不偏不倚,正好扎在那白衣少年的手臂上。 嬴华感觉到郁旸涎越来越用力,而她按住匕首的手也没有松开。 两人对峙的时间里,嬴华感觉到身体正在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控制,她握着匕首的手开始被强迫松开,身体的关节像是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而郁旸涎的脸上则露出了阴沉诡异的笑容。 “现在杀了你,只会激发秦军的斗志,但你既然先动手,我也是要有回礼的。”郁旸涎道。 嬴华首先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掰成了诡异的角度,骨骼深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想要大叫出来。但不远处就是魏军大营,她不能惊动那些士兵,更不能在郁旸涎面前势弱,便咬牙忍了下来。 随后嬴华的手臂、手指都受到了同样的遭遇,可军装在身的秦国公主无论忍受多大的痛苦都没有向郁旸涎低头,而她的脖子上也已被勒出了红痕。 神智开始涣散的嬴华快要看不清郁旸涎的脸,身体的痛楚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昏厥而变得模糊。嬴华最后唤了一声:“商君……” 这两个字犹如魔咒一般刺激了郁旸涎的情绪,他扣住嬴华的手亦不由松开了一些。 嬴华见状立即摆脱了郁旸涎的桎梏,但因为已经被折断的身体关节无法站立,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商君昔日的音容笑貌立刻冲击了郁旸涎的神智,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重演,当初在商君面前立下的誓言也重新在耳畔回荡,也同样刺激了他体内的后卿之魂。 嬴华看着郁旸涎像是疯了一样作出各种奇怪的动作,最后那一身染血的少年忽然倒在地上,而她又发现自己的那块雕龙玉佩发出了淡淡的金光。 就在郁旸涎灵力虚弱之时,嬴华亲眼目睹一条金龙从玉佩中飞出,朝着郁旸涎飞去。她大约知道金龙的意图,下意识地想要发声唤住,忽然见另一处飘来一阵黑雾,将金龙挡了回来。 只在眨眼之间,平地掀起一阵风,嬴华低头躲避,待风停之后再抬头,见郁旸涎的身边赫然站着洛上严。那少年一身玄袍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唯独那张脸始终苍白。 金龙就盘在嬴华身边,但确切地说那是一条蛟。 洛上严将郁旸涎打晕,又同金蛟道:“多有冒犯,见谅。” 金蛟绕着嬴华转了数圈,嬴华起初被这景象惊得有些失神,但身体的疼痛去莫名消失了,那些被折断的关节也仿佛恢复过来。 洛上严扶起郁旸涎正要离去,金蛟却忽然低吟一声,震得周围树木晃动,也让洛上严立即停下了脚步。 “虽是龙蛟一族,但你族如今还未真正重临人世,先前保护嬴华之举,已经耗费了你不少灵力,现在为她疗伤想必也破费功夫,你若当真要阻我去路,双方一战,你未必讨得了好。”洛上严肃容道。 金蛟迟疑之下凑去嬴华身边,嬴华知道这是金蛟在询问自己的意思,她看了看洛上严,再看了一眼昏迷的郁旸涎,道:“你可以走,灵阳君必须留下。” “我若置他不顾也不会现身。”洛上严面色冷峻道,“后面就是魏军大营,你若想两军提前开战,大可以现在就让金蛟动手。不过你别往了,秦军新兵还未到,但驻守在河西的魏军可比秦军人数要多。” “洛上严,灵阳君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模样?”嬴华质问道。 “只能怪你们秦国里藏着他的仇人。”洛上严此时正看着金蛟,道,“今夜金蛟出世,又护着秦国公主,看来真龙应该就在秦君身边。” 嬴华不知洛上严究竟在说什么,便抬头去看金蛟,金蛟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洛上严所言。嬴华心思一转,道:“既然真龙佑秦,你们有何必帮着魏国?” 洛上严转头去看怀中的郁旸涎,目光温和了不少,道:“我只是在帮他,是不是帮魏国,我根本不在乎。” 金蛟在片刻之间又飞入了玉佩中,嬴华看着最后的一点金光沁入玉中,不由紧张起来,亦抬头去看洛上严,暗中握紧了那把匕首。 如今郁旸涎的伤势要紧,洛上严已无心顾及嬴华的去向,加之他对龙蛟一族颇有顾忌,遂不愿再和嬴华纠缠,这就带郁旸涎离开。 嬴华看着那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慢慢走向魏军大营,深沉的夜色之下,不远处的军营灯火为景,那正在离去的两名少年看得嬴华颇为感慨。她叹了一声,很快站起身,吹过的晚风将她凌乱的发丝吹起,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视线尽头的那两道背影,最终转身走上了和他们背道而驰的方向。 第一一四章·反目成仇 “公主?”郁旸涎惊道。 嬴华像是受了伤,一直抓着郁旸涎的衣裳没有动手,身体却没有动分毫。 郁旸涎忙将嬴华扶住,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嬴华张口欲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目光穿过郁旸涎看见慢慢现身的朱厌,她也只能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缓缓靠近的身影。 朱厌看着虚弱的嬴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既然秦国公主亲临,不如就将他带回去见上将军。” 郁旸涎对朱厌的不管不问已让嬴华生疑,又见这白衣少年对朱厌之言并无反驳,嬴华便知道了郁旸涎暗通魏国之举。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会作出这种事,但她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便只能一直拽着郁旸涎的衣裳。 嬴华身为秦国公主,如若成了魏国的人质,势必可以对秦军造成不小的威胁,就凭赢驷和嬴华的情谊,秦、魏两国的河西之战,秦国便已经输了第一筹。 受到后卿之魂影响的郁旸涎知道朱厌所言是个不错的提议,尽管做来不甚道义也显得手段卑鄙,但只要这一仗能大败秦军,秦国想要再翻身就难上加难。 嬴华感受到郁旸涎对朱厌的认同,尽管现实如此,她却依旧不肯相信郁旸涎会投敌,她抓着衣摆的手努力地抬起,最后抓住郁旸涎的衣襟,用了所剩无几的力气道:“灵阳君……” 朱厌知道迟则生变的道理,便想要直接将嬴华打晕了送回去,却不料被郁旸涎阻止。面对郁旸涎颇为恼怒的目光,他辩解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不是还要去找洛上严么,我带她回去见上将军。” 郁旸涎抱着嬴华的手臂忽然收紧,内心对将嬴华交给朱厌的行为生出了排斥之感,他怒目瞪着朱厌,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最后一丝理性。 朱厌觉察到郁旸涎的愤怒,唯恐得罪了这白衣少年将来不好在洛上严面前说话,遂道:“你若不放心就亲自送她去见上将军,但如果你要送她回秦军大营就是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我们的目标可都是秦国。” 嬴华听得怒火中烧,但透支的体力让她只能以粗重的喘息作为表达愤怒的途径。当她转过目光去看郁旸涎,满是怒意的眉眼中又夹杂着一丝期待,期待郁旸涎悬崖勒马。 短暂的沉默之后,郁旸涎将嬴华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地对朱厌道:“我亲自送她去魏军大营。” 朱厌虽对郁旸涎所言并不尽信,却也无法反驳,遂道:“那我去找洛上严。” 郁旸涎就这样抱着嬴华走向魏军大营,一路上这戎装少女不吵不闹,安静得仿如自己不是被送去当人质。她甚至靠在郁旸涎肩头闭目养神,犹如睡去一般。 眼见就要进入魏军驻扎的范围内,郁旸涎忽然感觉到怀中的少女有了动作,他遂低头道:“现在想逃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嬴华盯着藏在月光阴影中的俊俏容颜,以不再如过去那样对郁旸涎满是信任和友善。 “公主这样看我,我似在看个陌生人。”郁旸涎道。 “你不是我所认识的灵阳君,自然就是个陌生人。”嬴华又动了动,但郁旸涎显然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 郁旸涎抬头往前不远处的魏军大营,问道:“你无端端一个人跑出来,就不知道危险么?现在还受了伤,如果让君上知道了,该后悔让你留在河西了。” “危险的只会是出卖自己之人。”嬴华狠道,“你为什么突然叛变?还是因为洛上严?” “你不需要知道。”郁旸涎正要继续走向魏军大营,腹部却忽然一阵刺痛,他去看嬴华的同时,那把插入他腹部的短匕又拧了两下,而他也触及到了嬴华锐利狠辣的目光。白衣少年的嘴角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道:“君上果然慧眼,你安静了这么久来卸除我的防备,再刺我这一刀,当真猝不及防。” 那是嬴华一直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短匕,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刺在郁旸涎身上。但在面对将要受人宰割的命运,即便是昔日故友,她也要最后挣扎,如果无法逃脱,她也已经做好了用这把匕首自我了结的决定,以免到时候拖累秦军,为难了赢驷。 郁旸涎双臂一松,嬴华就滚去了地上,那把已经被染红的匕首就在她手中,而郁旸涎的白衣之上也洇开了一片血渍。 “我本念在旧日情分,想留你全尸,既然你甘愿为秦国尽忠,作为如今的敌人,我就不用手下留情了。”言毕,郁旸涎抢步上前直接扣住了嬴华的脖子。 嬴华只当眼前闪过一道影子,随后咽喉处便传来一股令她十分难受的力量,而她多年在外已经培养出了警戒之心,在郁旸涎扑向自己的那一刻,她已经将手中的匕首再次刺了出去,这一回,不偏不倚,正好扎在那白衣少年的手臂上。 嬴华感觉到郁旸涎越来越用力,而她按住匕首的手也没有松开。 两人对峙的时间里,嬴华感觉到身体正在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控制,她握着匕首的手开始被强迫松开,身体的关节像是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而郁旸涎的脸上则露出了阴沉诡异的笑容。 “现在杀了你,只会激发秦军的斗志,但你既然先动手,我也是要有回礼的。”郁旸涎道。 嬴华首先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掰成了诡异的角度,骨骼深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想要大叫出来。但不远处就是魏军大营,她不能惊动那些士兵,更不能在郁旸涎面前势弱,便咬牙忍了下来。 随后嬴华的手臂、手指都受到了同样的遭遇,可军装在身的秦国公主无论忍受多大的痛苦都没有向郁旸涎低头,而她的脖子上也已被勒出了红痕。 神智开始涣散的嬴华快要看不清郁旸涎的脸,身体的痛楚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昏厥而变得模糊。嬴华最后唤了一声:“商君……” 这两个字犹如魔咒一般刺激了郁旸涎的情绪,他扣住嬴华的手亦不由松开了一些。 嬴华见状立即摆脱了郁旸涎的桎梏,但因为已经被折断的身体关节无法站立,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商君昔日的音容笑貌立刻冲击了郁旸涎的神智,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重演,当初在商君面前立下的誓言也重新在耳畔回荡,也同样刺激了他体内的后卿之魂。 嬴华看着郁旸涎像是疯了一样作出各种奇怪的动作,最后那一身染血的少年忽然倒在地上,而她又发现自己的那块雕龙玉佩发出了淡淡的金光。 就在郁旸涎灵力虚弱之时,嬴华亲眼目睹一条金龙从玉佩中飞出,朝着郁旸涎飞去。她大约知道金龙的意图,下意识地想要发声唤住,忽然见另一处飘来一阵黑雾,将金龙挡了回来。 只在眨眼之间,平地掀起一阵风,嬴华低头躲避,待风停之后再抬头,见郁旸涎的身边赫然站着洛上严。那少年一身玄袍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唯独那张脸始终苍白。 金龙就盘在嬴华身边,但确切地说那是一条蛟。 洛上严将郁旸涎打晕,又同金蛟道:“多有冒犯,见谅。” 金蛟绕着嬴华转了数圈,嬴华起初被这景象惊得有些失神,但身体的疼痛去莫名消失了,那些被折断的关节也仿佛恢复过来。 洛上严扶起郁旸涎正要离去,金蛟却忽然低吟一声,震得周围树木晃动,也让洛上严立即停下了脚步。 “虽是龙蛟一族,但你族如今还未真正重临人世,先前保护嬴华之举,已经耗费了你不少灵力,现在为她疗伤想必也破费功夫,你若当真要阻我去路,双方一战,你未必讨得了好。”洛上严肃容道。 金蛟迟疑之下凑去嬴华身边,嬴华知道这是金蛟在询问自己的意思,她看了看洛上严,再看了一眼昏迷的郁旸涎,道:“你可以走,灵阳君必须留下。” “我若置他不顾也不会现身。”洛上严面色冷峻道,“后面就是魏军大营,你若想两军提前开战,大可以现在就让金蛟动手。不过你别往了,秦军新兵还未到,但驻守在河西的魏军可比秦军人数要多。” “洛上严,灵阳君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模样?”嬴华质问道。 “只能怪你们秦国里藏着他的仇人。”洛上严此时正看着金蛟,道,“今夜金蛟出世,又护着秦国公主,看来真龙应该就在秦君身边。” 嬴华不知洛上严究竟在说什么,便抬头去看金蛟,金蛟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洛上严所言。嬴华心思一转,道:“既然真龙佑秦,你们有何必帮着魏国?” 洛上严转头去看怀中的郁旸涎,目光温和了不少,道:“我只是在帮他,是不是帮魏国,我根本不在乎。” 金蛟在片刻之间又飞入了玉佩中,嬴华看着最后的一点金光沁入玉中,不由紧张起来,亦抬头去看洛上严,暗中握紧了那把匕首。 如今郁旸涎的伤势要紧,洛上严已无心顾及嬴华的去向,加之他对龙蛟一族颇有顾忌,遂不愿再和嬴华纠缠,这就带郁旸涎离开。 嬴华看着那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慢慢走向魏军大营,深沉的夜色之下,不远处的军营灯火为景,那正在离去的两名少年看得嬴华颇为感慨。她叹了一声,很快站起身,吹过的晚风将她凌乱的发丝吹起,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视线尽头的那两道背影,最终转身走上了和他们背道而驰的方向。 第一一五章·大战在即 嬴华回到秦君大营时有士兵说有陌生人前来求见,但因为有郁旸涎的事发生在先,现在他们正在等公孙衍的命令,而那陌生人已经被看押了起来。 嬴华不知会是谁此时来到此处,心中好奇便让士兵带路,见到的正是靳帛符,而那白衣少年身后还跟了两个人——裴陆予和班及幼。 当初靳帛符和嬴华在交接张仪之事时有过一面之缘,而他重伤休养之后联络郁旸涎总是未果,他就去大梁找裴陆予,但裴陆予也不知郁旸涎去向。他本就要回来找张仪,但到了张仪的住处却不见人,恰逢秦、魏开战在即,他正要离开却收到了张仪的飞鸽传书,要他立刻赶来秦军大营。 嬴华将靳帛符离开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靳帛符,靳帛符知道郁旸涎暗通魏国之事大为惊讶。 此时班及幼的神情也颇为怪异,他看了看此刻帐中忧心忡忡的众人,道:“我还是暂且回避吧。” 裴陆予知道班及幼身为魏人,身在秦军大营显得十分尴尬,他正要说什么,又见士兵前来传达公孙衍的命令,要请来人前去相见。 嬴华带着靳帛符三人去见公孙衍,然而才进主军大帐,他们三个便反手绑了起来,嬴华当即道:“犀首,这是何故?” “班家公子是魏人,如今两国情势紧张,营中留不得这些疑虑,还请公主见谅。”公孙衍道。 “毓泉君只是随同我前来寻人,并未有窥探军机之意,犀首莫要冤枉好人。”裴陆予亟亟道。 “如今灵阳君投诚魏国,两国开战在即,还不知他会如何相助魏军。这两位是灵阳君的同门师兄弟,和张子也有交情,正是张子让他们前来帮助我们的。”嬴华辩解道。 公孙衍将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道:“事关两国军事机要,还是先请毓泉君下去休息吧。” 公孙衍言毕,遂有士兵将班及幼押了下去。 “二位既是来相助秦军,可有计策?”公孙衍问道。 裴陆予和靳帛符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嬴华。 嬴华道:“灵阳君的灵术异常厉害,虽然不知对大战会有什么影响,但这两位都是太虚家的门徒,让他们去劝说灵阳君,或许能帮我减少一个强劲的对手。” “如果郁师弟当真在魏军大营,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裴陆予道,“还请犀首让毓泉君和我们一起走。” 公孙衍眼下并没有心情过多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便任由他们去了。 三人离去之前,在嬴华帐中就见到郁旸涎之后的多种可能商量对策。 “当日洛上严将我打伤之后就下落不明,后来十二连环阵被破,太虚家被屠,这些应该都和他有关。但现在郁师兄居然和他在一起,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靳帛符百思不得其解道。 “郁师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果确定师门被屠确实和洛上严有关,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一定另有原因,否则依照公主所言,即便只是以他对商君的崇敬,他也不会帮助魏国攻打秦国。”裴陆予道。 “可是他确实对公主下手了。”班及幼道,“并且不留半分情面,还是在四下无人之时。如果灵阳君当真以助魏之名行救秦之举,断不会这样对公主。” 嬴华叹道:“他对秦国的恨来得莫名,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如果不是金蛟相救,只怕我现在已经身在魏军大营,明再垂危了。” 嬴华将那块雕龙玉佩取出,道:“当初还在魏国时这块玉佩就帮了不少忙,今夜不仅见到金蛟出现,那金蛟还治好了我的伤。” 雕龙玉佩此时忽然有了反应,金光山闪动之下便显现出一面水镜,水镜中时一段颇为激烈的战斗画面,其中有金龙,有模样怪异的巨兽,有威武的人形身影,还有人身蛇尾的怪物,而画面最后一直关注在一个行动僵硬,面色惨白,神情怪异到令人一见就不寒而栗的人身上。 班及幼盯着画面看了多时,脑海中飞速寻找着与之契合的古书记录,最后道:“后卿……对了,应该正是如此。” 班及幼将后卿大闹黄帝军营的古书记载讲与众人听,道:“谁境中的执手杖的应该就是黄帝大神,身边的金龙就不用多说了,人身蛇尾巴的就是女娲大神,这只巨兽应该是犼,而这个人就是魔星后卿。” 嬴华对这些上古神明的存在已经完全接受,她又想起郁旸涎之前所说的话,似是有些明白了,道:“洛上严可以身怀大羿血魂,灵阳君难道也被附体?就是这个后卿?” “不无可能。”靳帛符道,“后卿对黄帝怨恨极深,即便过去万年时光也仍旧没有消弭,但平息了这么久的怨气居然可以重聚并且控制郁师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所怨恨之人也回到了人世间。” 嬴华咀嚼着靳帛符的这一席话,道:“水镜里的金龙和黄帝在一起,现在金蛟又出现在我身边,龙蛟一族护佑天下安宁,蛟在我处,那么金龙……君上?” “推测没错的话,后卿一定是感受到了金龙和黄帝的气息正在秦国,所以才借由这次秦、魏河西一战作为他报仇的第一步。”班及幼道,“金龙在秦……” 庇佑天下的神灵就在秦国,这这种预示再明显不过。班及幼身为魏人,对这种结果难免有所无奈,而他也叹息魏国成为了这些上古神明了结私仇的工具。面对现在的状况,他的立场更显得进退维谷。 裴陆予见班及幼为难的模样,道:“我先送你回大梁吧。” “你们有要事要办,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班及幼道,“身为魏人,我自是希望魏国能胜,但纵观现实,魔出于魏,魏国若胜了,不见得是好事。” “毓泉君如此心胸,嬴华感佩。”嬴华抱拳道,“这件事毓泉君还是不要插手。” “魏、秦之战,我不能上阵杀敌,这心里却不能置身事外。公主和犀首今日不但不囚我杀我,还放我归魏,这等心胸才是我所感佩。但终究国家大义在前,身为魏人,这场仗还是不得不打了。”班及幼向嬴华拱手道。 虽是战场之敌,但嬴华见班及幼如此,便回礼道:“两国交战,沙场见真章,战场之下,嬴华谢过毓泉君理解。但未免路上危险,我让人送你至两军边界。” 如此一来,班及幼返回大梁,靳帛符和裴陆予前往魏军大营寻找郁旸涎,而嬴华则继续等待秦军新兵的到来。 就在靳、陆二人去寻郁旸涎的同时,魏营之中,洛郁旸涎的伤势将将有些缓和,而洛上严就陪在他身旁。 “从西北海回来之后,你就一心要找秦国报仇,怎么嬴华就在你面前,你反而犹豫了,还被金蛟救走了人。”洛上严道。 “我没料到嬴华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看来君上的眼光确实毒辣,嬴华若真的一直留在秦军中,将来必定成为秦国栋梁。”郁旸涎道。 “现在确定了龙蛟一族的确在秦国,你的仇没有报错目标,但是既然它们正在庇佑秦国,这次河西之战,你可有把握?”洛上严问道。 “当初毁了公子卬在曲沃的新兵营当真失策,现在调拨的军队虽然在人数上足以压制秦军,但你别忘了,这次秦军的主帅是犀首公孙衍,他的用兵之术绝对不在龙贾之下。而且君上暗中训练的新兵怕也不能小觑,这次河西之战究竟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可知。”郁旸涎道。 如果不是郁旸涎说想要和领主合作先攻打秦国,洛上严是绝对不会继续和领主,也就是魏国上将军公子卬再次同一阵营的。 “嬴华那块玉佩中的金蛟之力已经衰弱,即便它在现形,以你我之力还是可以压制的。”郁旸涎道,“就是不知真龙是否会在这次大战中出力。” “金蛟现世已是有违古训,龙蛟一族护佑天下靠的还是天道,若想要以自身之力干扰天道运行,就怕它们有心护佑也会遭上苍谴责。”洛上严道,“你说公孙衍用兵如神,那么这次的症结不正是在他身上?” “他是其一,秦军新兵也是关键。”郁旸涎道,“我曾听君上说起这批新兵,以公孙衍为训练主将,嬴疾也参与其中,他们和普通军队士兵绝对不一样,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魏军怕要输得再难恢复元气。” “龙蛟在秦,天道已定,我们这样逆天而行,当真可以么?”洛上严道。 面对洛上严不知是认真还是自嘲的言辞,郁旸涎笑了一声,道:“你若信命,也不会想方设法摆脱领主的控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你。而我……” 洛上严察觉到郁旸涎眼中对往事的追忆,随之而起的仇恨令他亦有些不寒而栗。他失神地看着郁旸涎,只等那白衣少年眉宇间的神情松动下来,他才问道:“在西北海上,你我分开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愿世上所有含冤而死之人都化为僵尸以报仇。”是时,朱厌进入帐中,道,“方才走得急,还未和后卿叙旧。” “后卿?”洛上严疑惑地看着朱厌,见朱厌意味深长地看着郁旸涎,他再转过视线,问道,“什么后卿?” “郁兄原来是魔星后卿转世,本就能力非凡,再加上犼的力量,等他运用自如,他的神力和你可是不相伯仲。”朱厌道。 洛上严深知要和强大的神力融合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他体内的大羿之力若不是因为厄难毒并不会这样强势霸道,但如果郁旸涎体内是魔星之力,那么本就阴狠的力量加上犼的凶煞,郁旸涎要承受的痛苦或许会比自己更多。 “这些都不是要紧之事,你深夜造访,是上将军要见我们?”郁旸涎问道。 “这么晚了,他还有什么事?”洛上严不悦道。 “大战在即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况且金蛟现世,对魏国而言绝对不是好事。上将军心中急切,虽已过夜半,还是请二位移步主帐见一见上将军为好。”朱厌道。 郁、洛二人面面相觑,终是听了朱厌的劝说去见了公子卬。 第一一五章·大战在即 嬴华回到秦君大营时有士兵说有陌生人前来求见,但因为有郁旸涎的事发生在先,现在他们正在等公孙衍的命令,而那陌生人已经被看押了起来。 嬴华不知会是谁此时来到此处,心中好奇便让士兵带路,见到的正是靳帛符,而那白衣少年身后还跟了两个人——裴陆予和班及幼。 当初靳帛符和嬴华在交接张仪之事时有过一面之缘,而他重伤休养之后联络郁旸涎总是未果,他就去大梁找裴陆予,但裴陆予也不知郁旸涎去向。他本就要回来找张仪,但到了张仪的住处却不见人,恰逢秦、魏开战在即,他正要离开却收到了张仪的飞鸽传书,要他立刻赶来秦军大营。 嬴华将靳帛符离开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靳帛符,靳帛符知道郁旸涎暗通魏国之事大为惊讶。 此时班及幼的神情也颇为怪异,他看了看此刻帐中忧心忡忡的众人,道:“我还是暂且回避吧。” 裴陆予知道班及幼身为魏人,身在秦军大营显得十分尴尬,他正要说什么,又见士兵前来传达公孙衍的命令,要请来人前去相见。 嬴华带着靳帛符三人去见公孙衍,然而才进主军大帐,他们三个便反手绑了起来,嬴华当即道:“犀首,这是何故?” “班家公子是魏人,如今两国情势紧张,营中留不得这些疑虑,还请公主见谅。”公孙衍道。 “毓泉君只是随同我前来寻人,并未有窥探军机之意,犀首莫要冤枉好人。”裴陆予亟亟道。 “如今灵阳君投诚魏国,两国开战在即,还不知他会如何相助魏军。这两位是灵阳君的同门师兄弟,和张子也有交情,正是张子让他们前来帮助我们的。”嬴华辩解道。 公孙衍将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道:“事关两国军事机要,还是先请毓泉君下去休息吧。” 公孙衍言毕,遂有士兵将班及幼押了下去。 “二位既是来相助秦军,可有计策?”公孙衍问道。 裴陆予和靳帛符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嬴华。 嬴华道:“灵阳君的灵术异常厉害,虽然不知对大战会有什么影响,但这两位都是太虚家的门徒,让他们去劝说灵阳君,或许能帮我减少一个强劲的对手。” “如果郁师弟当真在魏军大营,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裴陆予道,“还请犀首让毓泉君和我们一起走。” 公孙衍眼下并没有心情过多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便任由他们去了。 三人离去之前,在嬴华帐中就见到郁旸涎之后的多种可能商量对策。 “当日洛上严将我打伤之后就下落不明,后来十二连环阵被破,太虚家被屠,这些应该都和他有关。但现在郁师兄居然和他在一起,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靳帛符百思不得其解道。 “郁师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果确定师门被屠确实和洛上严有关,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一定另有原因,否则依照公主所言,即便只是以他对商君的崇敬,他也不会帮助魏国攻打秦国。”裴陆予道。 “可是他确实对公主下手了。”班及幼道,“并且不留半分情面,还是在四下无人之时。如果灵阳君当真以助魏之名行救秦之举,断不会这样对公主。” 嬴华叹道:“他对秦国的恨来得莫名,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如果不是金蛟相救,只怕我现在已经身在魏军大营,明再垂危了。” 嬴华将那块雕龙玉佩取出,道:“当初还在魏国时这块玉佩就帮了不少忙,今夜不仅见到金蛟出现,那金蛟还治好了我的伤。” 雕龙玉佩此时忽然有了反应,金光山闪动之下便显现出一面水镜,水镜中时一段颇为激烈的战斗画面,其中有金龙,有模样怪异的巨兽,有威武的人形身影,还有人身蛇尾的怪物,而画面最后一直关注在一个行动僵硬,面色惨白,神情怪异到令人一见就不寒而栗的人身上。 班及幼盯着画面看了多时,脑海中飞速寻找着与之契合的古书记录,最后道:“后卿……对了,应该正是如此。” 班及幼将后卿大闹黄帝军营的古书记载讲与众人听,道:“谁境中的执手杖的应该就是黄帝大神,身边的金龙就不用多说了,人身蛇尾巴的就是女娲大神,这只巨兽应该是犼,而这个人就是魔星后卿。” 嬴华对这些上古神明的存在已经完全接受,她又想起郁旸涎之前所说的话,似是有些明白了,道:“洛上严可以身怀大羿血魂,灵阳君难道也被附体?就是这个后卿?” “不无可能。”靳帛符道,“后卿对黄帝怨恨极深,即便过去万年时光也仍旧没有消弭,但平息了这么久的怨气居然可以重聚并且控制郁师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所怨恨之人也回到了人世间。” 嬴华咀嚼着靳帛符的这一席话,道:“水镜里的金龙和黄帝在一起,现在金蛟又出现在我身边,龙蛟一族护佑天下安宁,蛟在我处,那么金龙……君上?” “推测没错的话,后卿一定是感受到了金龙和黄帝的气息正在秦国,所以才借由这次秦、魏河西一战作为他报仇的第一步。”班及幼道,“金龙在秦……” 庇佑天下的神灵就在秦国,这这种预示再明显不过。班及幼身为魏人,对这种结果难免有所无奈,而他也叹息魏国成为了这些上古神明了结私仇的工具。面对现在的状况,他的立场更显得进退维谷。 裴陆予见班及幼为难的模样,道:“我先送你回大梁吧。” “你们有要事要办,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班及幼道,“身为魏人,我自是希望魏国能胜,但纵观现实,魔出于魏,魏国若胜了,不见得是好事。” “毓泉君如此心胸,嬴华感佩。”嬴华抱拳道,“这件事毓泉君还是不要插手。” “魏、秦之战,我不能上阵杀敌,这心里却不能置身事外。公主和犀首今日不但不囚我杀我,还放我归魏,这等心胸才是我所感佩。但终究国家大义在前,身为魏人,这场仗还是不得不打了。”班及幼向嬴华拱手道。 虽是战场之敌,但嬴华见班及幼如此,便回礼道:“两国交战,沙场见真章,战场之下,嬴华谢过毓泉君理解。但未免路上危险,我让人送你至两军边界。” 如此一来,班及幼返回大梁,靳帛符和裴陆予前往魏军大营寻找郁旸涎,而嬴华则继续等待秦军新兵的到来。 就在靳、陆二人去寻郁旸涎的同时,魏营之中,洛郁旸涎的伤势将将有些缓和,而洛上严就陪在他身旁。 “从西北海回来之后,你就一心要找秦国报仇,怎么嬴华就在你面前,你反而犹豫了,还被金蛟救走了人。”洛上严道。 “我没料到嬴华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看来君上的眼光确实毒辣,嬴华若真的一直留在秦军中,将来必定成为秦国栋梁。”郁旸涎道。 “现在确定了龙蛟一族的确在秦国,你的仇没有报错目标,但是既然它们正在庇佑秦国,这次河西之战,你可有把握?”洛上严问道。 “当初毁了公子卬在曲沃的新兵营当真失策,现在调拨的军队虽然在人数上足以压制秦军,但你别忘了,这次秦军的主帅是犀首公孙衍,他的用兵之术绝对不在龙贾之下。而且君上暗中训练的新兵怕也不能小觑,这次河西之战究竟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可知。”郁旸涎道。 如果不是郁旸涎说想要和领主合作先攻打秦国,洛上严是绝对不会继续和领主,也就是魏国上将军公子卬再次同一阵营的。 “嬴华那块玉佩中的金蛟之力已经衰弱,即便它在现形,以你我之力还是可以压制的。”郁旸涎道,“就是不知真龙是否会在这次大战中出力。” “金蛟现世已是有违古训,龙蛟一族护佑天下靠的还是天道,若想要以自身之力干扰天道运行,就怕它们有心护佑也会遭上苍谴责。”洛上严道,“你说公孙衍用兵如神,那么这次的症结不正是在他身上?” “他是其一,秦军新兵也是关键。”郁旸涎道,“我曾听君上说起这批新兵,以公孙衍为训练主将,嬴疾也参与其中,他们和普通军队士兵绝对不一样,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魏军怕要输得再难恢复元气。” “龙蛟在秦,天道已定,我们这样逆天而行,当真可以么?”洛上严道。 面对洛上严不知是认真还是自嘲的言辞,郁旸涎笑了一声,道:“你若信命,也不会想方设法摆脱领主的控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你。而我……” 洛上严察觉到郁旸涎眼中对往事的追忆,随之而起的仇恨令他亦有些不寒而栗。他失神地看着郁旸涎,只等那白衣少年眉宇间的神情松动下来,他才问道:“在西北海上,你我分开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愿世上所有含冤而死之人都化为僵尸以报仇。”是时,朱厌进入帐中,道,“方才走得急,还未和后卿叙旧。” “后卿?”洛上严疑惑地看着朱厌,见朱厌意味深长地看着郁旸涎,他再转过视线,问道,“什么后卿?” “郁兄原来是魔星后卿转世,本就能力非凡,再加上犼的力量,等他运用自如,他的神力和你可是不相伯仲。”朱厌道。 洛上严深知要和强大的神力融合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他体内的大羿之力若不是因为厄难毒并不会这样强势霸道,但如果郁旸涎体内是魔星之力,那么本就阴狠的力量加上犼的凶煞,郁旸涎要承受的痛苦或许会比自己更多。 “这些都不是要紧之事,你深夜造访,是上将军要见我们?”郁旸涎问道。 “这么晚了,他还有什么事?”洛上严不悦道。 “大战在即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况且金蛟现世,对魏国而言绝对不是好事。上将军心中急切,虽已过夜半,还是请二位移步主帐见一见上将军为好。”朱厌道。 郁、洛二人面面相觑,终是听了朱厌的劝说去见了公子卬。 第一一六章·河西深夜 待到主帐,公子卬对郁旸涎和洛上严可谓礼遇有加,而郁旸涎则第一眼就专注在河西布防地图之上。 公子卬见郁旸涎视线所落之处便知这白衣少年或许对河西之战颇有想法,便问道:“灵阳君有何高见?” 郁旸涎走至地图前,盯着河西一带的地势看了良久,又唤洛上严道:“洛兄,你以为如何?” 洛上严起先并不知郁旸涎是和目的,他只是将地形图粗略看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什么。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他又听郁旸涎问公子卬道:“在说出我所想之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闻讯上将军。” 公子卬不知这少年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但也知眼下只有耐心等待,便道:“灵阳君请说。” “不知上将军可知我师叔玄天子身在何处?” 郁旸涎但有此问,公子卬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也只此刻若不承认这件事,或许会让郁旸涎不满而失去一个重要帮手。但如果他认了,太虚家的灭门血案也就无可否认,郁旸涎又会面对自己这个屠杀师门之人又会使出什么招数,他也无法估算。 公子卬正犹豫间,见到了面色怪异的洛上严,他便开口道:“佐梁君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洛上严心知公子卬要将自己作挡箭牌,便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要将太虚山的十二连环阵设置在这里?” 这句话正是洛上严对郁旸涎说的。 洛上严和公子卬的表现已经让郁旸涎真正确定了太虚家灭门血案的凶手,但如今玄天子下落不明,他无法判断公子卬是否对玄天子下了毒手。 如今已是深夜时分,军营中异常寂静,主帐中无人出声,又经历过刚才那样尴尬的问答,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郁旸涎的目光始终落在地形图上,若有所思的模样仿佛是在思考如何安排战事;洛上严并没有去看郁旸涎,视线落在别处却紧紧皱着眉头;公子卬的目光在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来回逡巡,却也在一直盘划着什么;朱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三人的动静,只觉得会是一场好戏。 战事在即,公子卬虽有心让郁旸涎相助,却没有时间与这白衣少年干耗,便咳了两声,借此打破几人之间的沉默。 “没想到河西的地形和太虚山如此接近,只要将十二连环阵稍加改动,就可以结合地形优势排兵布阵,到时就算秦军有千军万马,只要进入这阵中,想要离开就不是易事。”郁旸涎道。 公子卬闻言即刻与朱厌道:“快将佐梁君当日给的地形图拿来。” 此言一出,即是彻底定了洛上严和太虚家惨案的关系,而公子卬也正是就此告诉了郁旸涎,玄天子就在他手中。 郁旸涎的目光冰冷且复杂,从洛上严身上扫过之后又看了一眼公子卬。 公子卬见状即刻安抚郁旸涎道:“玄天子受伤颇重,不是一时半刻能恢复的。灵阳君莫要心急,等河西战事一了,我即刻带你去见玄天子,到时候他的伤势应该也好了许多了。” 郁旸涎还未开口,朱厌便取来了太虚山的地形图。公子卬将其打开,在对照了河西地形后发现在秦、魏两军交战之处,确实有何太虚山地形相似的地方,郁旸涎又熟知十二连环阵阵法,如果由他来布阵,那么一切就好办得多了。 公子卬即刻与郁旸涎诚挚言道:“灵阳君既有相助之意,又有这等计策,就请为我魏国将士排军布阵,让魏军顺利进攻秦国。” “布阵不难,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言毕,郁旸涎掐指一算,道,“来的正好。” 公子卬只见郁旸涎向洛上严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离开了主帐,而自己身边的朱厌则会意地跟了出去。 郁旸涎不是去做别的,而是去见正向魏军大营赶来的靳帛符和裴陆予。同门师兄弟相见本该和气有礼,然而在听了嬴华的话之后,裴、靳二人见到郁旸涎反而提高了戒备之心,更对郁旸涎身边的洛上严颇有敌意。 靳帛符难忘当日带洛上严回太虚山途中的遭遇。那玄袍少年突然醒来,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凶煞之气,苍白的面容之上神情阴鸷,完全不顾他的多番叫唤,直接出手就将他打成重伤,若不是他灵术修为不差,及时从洛上严手中逃脱,只怕他如今已和太虚山上的同门们一样命丧黄泉了。 在靳帛符的认识中,郁旸涎是和洛上严在一起之后才发生种种奇怪的改变,因此他对洛上严的态度比起裴陆予要敌对得多。 裴陆予自从和班及幼到达大梁之后就专心在看顾北郊封印之事上,对郁旸涎在魏国游历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了解了大概,面对师门被屠的惨案,他自然有心报仇,但现在自己对面站着的出了洛上严还有他一直崇拜的郁旸涎,一时之间他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郁师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陆予问道。 “看在是同门师兄弟的份上,秦、魏河西之战,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郁旸涎道,“等此战告捷,大败秦军之后,我自会和你们一起为被杀害的同门讨回公道。” “你找到凶手了?”裴陆予颇是惊喜道。 “已经找到了。”郁旸涎道,“这事当在河西大战之后,现在我只问,你们是否要搅在这乱局之中。” 裴陆予本就没有所谓的秦、魏立场,当真有,也应是更多地考虑班及幼的处境。而靳帛符自从跟在张仪身边会后,就被那布衣寒士的气度与风采所吸引,曾想一直追随张仪。 见裴陆予和靳帛符一时无言,郁旸涎继续道:“秦、魏之战在所难免,这是两国多年来的恩怨,你们不必牵涉其中。陆师兄你何不回大梁去找毓泉君,了结师门血案之时,也是解决北郊封印之日。到时候你就可以和毓泉君安安心心地留在大梁,岂不是美事?” 裴陆予确实希望能和班及幼彼此无恙地在一起,也希望着尽早解决大梁封印一事,如今听郁旸涎这样说,他内心的憧憬不免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按照郁旸涎所言去找班及幼。 靳帛符却打断道:“郁师兄敢说,现在在魏军大营中没有为非作歹的妖邪之辈?你身边的洛上严难道和师门被屠一事没有干系么?如果有,你如今和屠杀同门的凶手在一起,如何能让我们相信,河西大战之后,你会处理好师门血案?” “靳师弟这样问,就是一定要管这桩闲事了?”郁旸涎冷冷问道。 “师门既毁,靳帛符无处可归,如今只想追随张子。张子为秦国奔走,我便替张子为秦国出力。郁师兄要我退出,便给我一个去秦的理由,如果不然,便只有让郁师兄失望了。”靳帛符目光坚定道。 裴陆予眼见仅存的同门师兄弟就要因为秦、魏战事而互相残杀,他心中焦急正想要群说,不料郁旸涎一言不合竟率先动起了手。他深知靳帛符还不是郁旸涎的对手,便从中阻止,以免郁旸涎下手太重,伤了靳帛符。 洛上严在旁观战,看着这三个太虚家的高徒彼此大打出手,再看着郁旸涎处处狠毒的招数,虽仍是太虚家的路数,但所使用的内息心法显然并非太虚家所传,阴戾尖锐之气格外高涨。 那边三人打得难分难解,作壁上观的洛上严眼前突然再度浮现了昔日大羿制服凶兽、设下五星封印的画面,随后他当初和郁旸涎一起经历的种种也开始出现。当初在大梁云来坊和自己当众对弈的白衣少年,偏偏俊朗,虽另有图谋却仍在正道,眼角眉梢尽是英雄气概,而非现今的阴鸷乖戾。 上古记忆和今生经历纷至沓来,让洛上严的心绪变得不再稳定,体内的血魂之力亦开始发生变化,正邪之力的再度抗衡令他的身体处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强忍疼痛,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情绪上的极端化——面对已入邪道的郁旸涎,他想如同当初大羿对付那些凶兽一样,想要将那白衣少年制服住;但那是他至今最在乎之人,即便将来会因为太虚家的血案而彼此对立,他依旧要帮助郁旸涎完成助魏攻秦的计划。 裴陆予和靳帛符联手也不能从郁旸涎手中占得便宜,甚至因为郁旸涎体内的后卿之魂而逐渐落入下风。就在郁旸涎要出手重伤靳帛符之际,裴陆予发现了洛上严的不对劲,为救靳帛符,他只得将攻势转向正备受痛苦的洛上严。 郁旸涎见裴陆予的攻势急转,便一掌打向裴陆予。靳帛符见状当即以指为剑,快速划过地面,筑气成墙,在郁旸涎和裴陆予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借以缓和郁旸涎的攻势。 郁旸涎的功力在后卿之魂的作用下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即便被气墙所阻,依旧威力巨大,掌风击在裴陆予身上,即刻便将他打出数丈,而裴陆予也当场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靳帛符见郁旸涎正要去护洛上严,便立刻将裴陆予带走。 郁旸涎此时已无暇顾及靳帛符,只将洛上严扶住,问道:“你怎么样?” 洛上严死死拽住郁旸涎,往日总是苍白的面容突然变得通红,双眸一直盯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似要说什么,却还是一语未发,一口鲜血吐在郁旸涎的白衣之上,就此昏死过去。 第一一六章·河西深夜 待到主帐,公子卬对郁旸涎和洛上严可谓礼遇有加,而郁旸涎则第一眼就专注在河西布防地图之上。 公子卬见郁旸涎视线所落之处便知这白衣少年或许对河西之战颇有想法,便问道:“灵阳君有何高见?” 郁旸涎走至地图前,盯着河西一带的地势看了良久,又唤洛上严道:“洛兄,你以为如何?” 洛上严起先并不知郁旸涎是和目的,他只是将地形图粗略看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什么。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他又听郁旸涎问公子卬道:“在说出我所想之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闻讯上将军。” 公子卬不知这少年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但也知眼下只有耐心等待,便道:“灵阳君请说。” “不知上将军可知我师叔玄天子身在何处?” 郁旸涎但有此问,公子卬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也只此刻若不承认这件事,或许会让郁旸涎不满而失去一个重要帮手。但如果他认了,太虚家的灭门血案也就无可否认,郁旸涎又会面对自己这个屠杀师门之人又会使出什么招数,他也无法估算。 公子卬正犹豫间,见到了面色怪异的洛上严,他便开口道:“佐梁君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洛上严心知公子卬要将自己作挡箭牌,便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要将太虚山的十二连环阵设置在这里?” 这句话正是洛上严对郁旸涎说的。 洛上严和公子卬的表现已经让郁旸涎真正确定了太虚家灭门血案的凶手,但如今玄天子下落不明,他无法判断公子卬是否对玄天子下了毒手。 如今已是深夜时分,军营中异常寂静,主帐中无人出声,又经历过刚才那样尴尬的问答,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郁旸涎的目光始终落在地形图上,若有所思的模样仿佛是在思考如何安排战事;洛上严并没有去看郁旸涎,视线落在别处却紧紧皱着眉头;公子卬的目光在郁旸涎和洛上严之间来回逡巡,却也在一直盘划着什么;朱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三人的动静,只觉得会是一场好戏。 战事在即,公子卬虽有心让郁旸涎相助,却没有时间与这白衣少年干耗,便咳了两声,借此打破几人之间的沉默。 “没想到河西的地形和太虚山如此接近,只要将十二连环阵稍加改动,就可以结合地形优势排兵布阵,到时就算秦军有千军万马,只要进入这阵中,想要离开就不是易事。”郁旸涎道。 公子卬闻言即刻与朱厌道:“快将佐梁君当日给的地形图拿来。” 此言一出,即是彻底定了洛上严和太虚家惨案的关系,而公子卬也正是就此告诉了郁旸涎,玄天子就在他手中。 郁旸涎的目光冰冷且复杂,从洛上严身上扫过之后又看了一眼公子卬。 公子卬见状即刻安抚郁旸涎道:“玄天子受伤颇重,不是一时半刻能恢复的。灵阳君莫要心急,等河西战事一了,我即刻带你去见玄天子,到时候他的伤势应该也好了许多了。” 郁旸涎还未开口,朱厌便取来了太虚山的地形图。公子卬将其打开,在对照了河西地形后发现在秦、魏两军交战之处,确实有何太虚山地形相似的地方,郁旸涎又熟知十二连环阵阵法,如果由他来布阵,那么一切就好办得多了。 公子卬即刻与郁旸涎诚挚言道:“灵阳君既有相助之意,又有这等计策,就请为我魏国将士排军布阵,让魏军顺利进攻秦国。” “布阵不难,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言毕,郁旸涎掐指一算,道,“来的正好。” 公子卬只见郁旸涎向洛上严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离开了主帐,而自己身边的朱厌则会意地跟了出去。 郁旸涎不是去做别的,而是去见正向魏军大营赶来的靳帛符和裴陆予。同门师兄弟相见本该和气有礼,然而在听了嬴华的话之后,裴、靳二人见到郁旸涎反而提高了戒备之心,更对郁旸涎身边的洛上严颇有敌意。 靳帛符难忘当日带洛上严回太虚山途中的遭遇。那玄袍少年突然醒来,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凶煞之气,苍白的面容之上神情阴鸷,完全不顾他的多番叫唤,直接出手就将他打成重伤,若不是他灵术修为不差,及时从洛上严手中逃脱,只怕他如今已和太虚山上的同门们一样命丧黄泉了。 在靳帛符的认识中,郁旸涎是和洛上严在一起之后才发生种种奇怪的改变,因此他对洛上严的态度比起裴陆予要敌对得多。 裴陆予自从和班及幼到达大梁之后就专心在看顾北郊封印之事上,对郁旸涎在魏国游历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了解了大概,面对师门被屠的惨案,他自然有心报仇,但现在自己对面站着的出了洛上严还有他一直崇拜的郁旸涎,一时之间他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郁师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陆予问道。 “看在是同门师兄弟的份上,秦、魏河西之战,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郁旸涎道,“等此战告捷,大败秦军之后,我自会和你们一起为被杀害的同门讨回公道。” “你找到凶手了?”裴陆予颇是惊喜道。 “已经找到了。”郁旸涎道,“这事当在河西大战之后,现在我只问,你们是否要搅在这乱局之中。” 裴陆予本就没有所谓的秦、魏立场,当真有,也应是更多地考虑班及幼的处境。而靳帛符自从跟在张仪身边会后,就被那布衣寒士的气度与风采所吸引,曾想一直追随张仪。 见裴陆予和靳帛符一时无言,郁旸涎继续道:“秦、魏之战在所难免,这是两国多年来的恩怨,你们不必牵涉其中。陆师兄你何不回大梁去找毓泉君,了结师门血案之时,也是解决北郊封印之日。到时候你就可以和毓泉君安安心心地留在大梁,岂不是美事?” 裴陆予确实希望能和班及幼彼此无恙地在一起,也希望着尽早解决大梁封印一事,如今听郁旸涎这样说,他内心的憧憬不免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按照郁旸涎所言去找班及幼。 靳帛符却打断道:“郁师兄敢说,现在在魏军大营中没有为非作歹的妖邪之辈?你身边的洛上严难道和师门被屠一事没有干系么?如果有,你如今和屠杀同门的凶手在一起,如何能让我们相信,河西大战之后,你会处理好师门血案?” “靳师弟这样问,就是一定要管这桩闲事了?”郁旸涎冷冷问道。 “师门既毁,靳帛符无处可归,如今只想追随张子。张子为秦国奔走,我便替张子为秦国出力。郁师兄要我退出,便给我一个去秦的理由,如果不然,便只有让郁师兄失望了。”靳帛符目光坚定道。 裴陆予眼见仅存的同门师兄弟就要因为秦、魏战事而互相残杀,他心中焦急正想要群说,不料郁旸涎一言不合竟率先动起了手。他深知靳帛符还不是郁旸涎的对手,便从中阻止,以免郁旸涎下手太重,伤了靳帛符。 洛上严在旁观战,看着这三个太虚家的高徒彼此大打出手,再看着郁旸涎处处狠毒的招数,虽仍是太虚家的路数,但所使用的内息心法显然并非太虚家所传,阴戾尖锐之气格外高涨。 那边三人打得难分难解,作壁上观的洛上严眼前突然再度浮现了昔日大羿制服凶兽、设下五星封印的画面,随后他当初和郁旸涎一起经历的种种也开始出现。当初在大梁云来坊和自己当众对弈的白衣少年,偏偏俊朗,虽另有图谋却仍在正道,眼角眉梢尽是英雄气概,而非现今的阴鸷乖戾。 上古记忆和今生经历纷至沓来,让洛上严的心绪变得不再稳定,体内的血魂之力亦开始发生变化,正邪之力的再度抗衡令他的身体处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强忍疼痛,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情绪上的极端化——面对已入邪道的郁旸涎,他想如同当初大羿对付那些凶兽一样,想要将那白衣少年制服住;但那是他至今最在乎之人,即便将来会因为太虚家的血案而彼此对立,他依旧要帮助郁旸涎完成助魏攻秦的计划。 裴陆予和靳帛符联手也不能从郁旸涎手中占得便宜,甚至因为郁旸涎体内的后卿之魂而逐渐落入下风。就在郁旸涎要出手重伤靳帛符之际,裴陆予发现了洛上严的不对劲,为救靳帛符,他只得将攻势转向正备受痛苦的洛上严。 郁旸涎见裴陆予的攻势急转,便一掌打向裴陆予。靳帛符见状当即以指为剑,快速划过地面,筑气成墙,在郁旸涎和裴陆予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借以缓和郁旸涎的攻势。 郁旸涎的功力在后卿之魂的作用下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即便被气墙所阻,依旧威力巨大,掌风击在裴陆予身上,即刻便将他打出数丈,而裴陆予也当场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靳帛符见郁旸涎正要去护洛上严,便立刻将裴陆予带走。 郁旸涎此时已无暇顾及靳帛符,只将洛上严扶住,问道:“你怎么样?” 洛上严死死拽住郁旸涎,往日总是苍白的面容突然变得通红,双眸一直盯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似要说什么,却还是一语未发,一口鲜血吐在郁旸涎的白衣之上,就此昏死过去。 第一一七章·海水冰冷 洛上严的内伤突来,双鱼已不在身边,灵骨的力量并不足以为其疗伤,洛上严亦无计可施。那玄袍少年昏迷之中,郁旸涎依稀听见洛上严说着疏属山,无奈之下郁旸涎只得带着洛上严前往疏属山。 贰负和危见到受伤的洛上严不由惊讶道:“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郁旸涎将事情原委简单叙述之后,贰负若有所思道:“大羿之魂顽强,已经被厄难毒吞噬至此仍在抵抗……” “或者是他自身的意志促使血魂至今都没有放弃和厄难毒的抗衡。”危道。 贰负闻言颇为吃惊地看了看危,再去看洛上严时神情复杂了不少,道:“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大羿选择他作为血魂的继承者也就确实没错了。” “我只要知道如今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郁旸涎有些不耐烦道。 贰负摇头道:“我们已是魂魄之灵,根本无法撼动大羿血魂,真要救他,只有找到尚存与世的上古神祗,其存蓄之力或许还能救他。” 茫茫人世,去哪里寻找真身仍在世的上古大神?郁旸涎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隐匿在西北海上的烛龙,但就上一次烛龙的态度,怕是它未必会救郁旸涎。 “烛龙虽然性格古怪,到底还是知晓大义的,如果由它为这后生疗伤,或许对祛除他体内的厄难毒还有帮助。”贰负道。 但闻贰负所言,郁旸涎便决意再次前往西北海。然而将要出海时,后卿之魂开始作祟,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让自己暂时放下重伤的洛上严,速速回道魏军大营准备出兵伐秦一事。 “你将洛兄交给我如何?”朱厌一直跟着郁旸涎,此时终于出现道,“上将军等着郁兄的阵法去剿灭秦军,郁兄可以暂且将洛兄交给我照顾。” “交给你和听天由命有什么区别?”郁旸涎不屑道,“或者比听天由命更凄惨。” “郁兄说笑了,我和洛兄之间也多少有些情谊,总不会见死不救。”朱厌辩解道,“郁兄如果执意要出海,我也是拦不住的,但上将军心急着想要布阵之法,不知郁兄可否画出布阵图,由我代为转交,了了上将军这件心事,也不是不可。” 后卿之魂的干扰让郁旸涎自己的意志不断减弱,他抱着洛上严的手正一点点松开。朱厌虽见情势对自己有利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在旁观察着郁旸涎的动作,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和后卿抗衡的最后,郁旸涎重新将洛上严抱住,并丢出一卷帛书道:“布阵图就在上面,让公子卬小心靳帛符,这世上还可能破解这阵法,除了我师叔玄天子,就只有靳帛符了。” 朱厌得到想要之物已然欣喜,道:“我替上将军谢过郁兄,再祝郁兄西北海之行一路平安,洛兄早日康复。” 朱厌走后,郁旸涎立即出海,双鱼灵骨助其在海中寻找方向,已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章尾山所在,自然也见到了烛龙。 海岛之滨,郁旸涎站在海水之中,身后的竹筏上则躺着昏迷的洛上严。他知烛龙不会让自己上岛,便只有站在这里,以半身浸入海水镖师诚意,道:“烛龙大神,后生有一事相求。” “继承魔星之人会有求于我,当真稀奇。”烛龙压抑着怒气道,“你再回西北海,再来章尾山,就不怕这次命丧于此?” “后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郁旸涎将竹筏推到自己面前,道,“我这朋友身怀大羿血魂,但血魂之力被厄难毒所侵蚀,如今他因两股力量抗衡而昏迷不醒。疏属山上,贰负大神说或许烛龙大神还能救他,甚至助他去除体内厄难毒。我知此行危险,却依旧前来求见,之希望烛龙大神救我这朋友,至于我的命,大神尽可拿去。” “当日他不忍杀你而带你离开西北海,如今你自投罗网,他这一番苦心,到底是白费了。”烛龙道,“要去除厄难毒并非易事,即便有我的应龙须也还需看他自己的造化。但我为何要帮你们。你们一个是后卿转世,一个身怀邪魂之力,倘若骗了我的应龙须,岂不是助涨妖邪力量?” “大神若要稳妥之法,我可以立即自尽于西北海,只要大神答应我,我死之后,救我这朋友,送他安全离开。”郁旸涎道。 烛龙沉默片刻道:“你且上来。” 郁旸涎闻言上前却触到设置在海岛周围的结界,顷刻间浑身酥麻,四肢犹如失去控制一般。他只见海水突然涨潮,转眼间已是没到自己的脖颈处,洛上严仍旧躺在那张木筏之上,而他的视线最终还是被海水淹没。 冰冷刺骨的海水中仿佛生出了镣铐,将他的四肢固定,身体由此张开在不断涌动的海水中接受着强烈的冲击。然而身体内的后卿之力仿佛在这样的刺激下有了反应,就像是一个想要冲破桎梏之人不停地向四面撞击,产生剧烈的疼痛感,混合着海浪冲击的痛苦,内外夹击着郁旸涎。 紧闭的双眼让郁旸涎不能视物,海水从他的耳鼻中灌入,想死却无法自我了结的折磨令他痛苦难当。 后卿之魂并不想随着郁旸涎生命的陨落而消被西北海的海水所消蚀,它急于从郁旸涎的身体中挣脱出来,但海水就如同生成的一张巨大而有力的屏障,不仅束缚了郁旸涎的身体,也禁锢了它的所在。 木筏就在郁旸涎身体之上的海面上飘荡,无论海潮如何汹涌,木筏上的玄袍少年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阴阳鱼灵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维持着木筏最后的平衡。 海潮再一次扑来的同时,木筏被金光所包围,自水底蹿出一根巨型水柱,将整个木筏冲去天上,随后木筏断裂,碎木犹如落雨一样砸了下来,洛上严也随之被摔去地上,此时才终于醒来。 扑上岸边的海水将洛上严又推了推,他才终于睁开了双眼,但眼前的一切令他惊诧非常。望着海浪翻滚的西北海,再回头望见章尾山上盘躯的烛龙,他的思绪里一片空白,直到看见脚下的阴阳鱼灵骨,他才困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章尾山山巅处劈下一道闪电,那道光顺着山势快速蔓延到海岛之滨,缠住了洛上严的双足,在攀着他的身体曲折而上,最终将他整个人都缠绕住。 皮肤犹如受到炙烤,强烈的焦灼感令洛上严疼痛非常,但他的身体犹如被固定了一样,只能原地站着。随后有一道闪电劈下,直接打击在他的天灵出,一瞬间思维的停滞仿佛将魂魄彻底抽离了身体。 从皮肤到骨髓的烧灼感觉令洛上严以为自己即将化为焦炭,无力挣脱的挫败让他近乎绝望。而缠绕着身体的电光之上,犹如生出了无数支尖利的凿子,将他由外至内凿成了灰。视线中,章尾山上的烛龙不为所动,他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没想到第三束电光趁机钻入他的口中,直入咽喉,探进了体内。 五脏六腑的剧痛和皮肤焦灼的痛楚化为一体,洛上严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在痛,眼角余光中依然是不停扑上海岸的浪潮,有些将他的双脚浸没,冰冷在瞬间从脚底蹿上了身。 神情恍惚间,洛上严似是见到一个神行伟岸的男子,他手持长弓,身旁有两条游鱼相伴,虽然面容看来有些凶狠,但周身散发的气息祥和安宁,似乎缓解了身体上的疼痛。 洛上严委顿地跪在地上,只等那人靠近,看着双鱼游到自己身边,像是欢喜地摇着鱼尾,不停地绕着自己转圈,而那执弓男子则始终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洛上严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如今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了他做任何动作,只能这样看着,直至那两条鱼猛然间冲向自己,一条咬住了自己的脖子,另一条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尽管只是两个很小的伤口,但这种刺痛足以摧毁洛上严最后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带突发的疼痛过后,他才看见是被折成两段的阴阳鱼灵骨分别从他的脖子和手腕处掉落,鱼骨上的光华彻底消失,甚至成了黑色。 就在此时,从空中飞来一根龙须,自洛上严脖子处的伤口直接进入了他的身体。一缕游丝在他体内蹿动,所到之处虽有痛感但比起方才已经缓和许多。洛上严却已经不想再理会这些,见缠绕着自己的电光慢慢消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此瘫软了下去,最后整个人躺在了潮湿的岸边。 那根龙须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体离开,洛上严就始终犹如尸体一样躺在海岛之滨,涌上岸的海水数次将他吞没,他没有任何逃离的意思。伤口处触碰到咸涩的海水就会传来阵阵刺痛,但显然这种感受已经无法激起洛上严任何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洛上严才觉得有了些力气,那根龙须也从他手腕处的伤口被抽了出来。他看着已成乌黑的龙须在空中游移了片刻就化作了齑粉消失在海岛充满咸腥味的空气里,而他腕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了。 洛上严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朝烛龙道:“多谢大神。” “你体内厄难毒虽已清除,但大羿血魂之力厄难毒之故受损严重,你需要好好休养方能再次催动血魂,否则不光血魂无法恢复,你自己的性命也会难以保全。”烛龙嘱咐道。 “大神可知我为何会在此处?”洛上严困惑道。 “你那小友送你前来,并已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让我救你。如今你已得救,他自然已经身死。你且去吧。” 只听烛龙一言声毕,西北海上忽有巨浪扑来,洛上严一时未察,见大浪用来便伸手遮挡,但片刻之后耳畔安静异常,他睁开眼看才发觉自己竟身在一处山岗之上,随后就传来一阵鼓声——秦、魏开战之音。 第一一七章·海水冰冷 洛上严的内伤突来,双鱼已不在身边,灵骨的力量并不足以为其疗伤,洛上严亦无计可施。那玄袍少年昏迷之中,郁旸涎依稀听见洛上严说着疏属山,无奈之下郁旸涎只得带着洛上严前往疏属山。 贰负和危见到受伤的洛上严不由惊讶道:“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郁旸涎将事情原委简单叙述之后,贰负若有所思道:“大羿之魂顽强,已经被厄难毒吞噬至此仍在抵抗……” “或者是他自身的意志促使血魂至今都没有放弃和厄难毒的抗衡。”危道。 贰负闻言颇为吃惊地看了看危,再去看洛上严时神情复杂了不少,道:“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大羿选择他作为血魂的继承者也就确实没错了。” “我只要知道如今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郁旸涎有些不耐烦道。 贰负摇头道:“我们已是魂魄之灵,根本无法撼动大羿血魂,真要救他,只有找到尚存与世的上古神祗,其存蓄之力或许还能救他。” 茫茫人世,去哪里寻找真身仍在世的上古大神?郁旸涎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隐匿在西北海上的烛龙,但就上一次烛龙的态度,怕是它未必会救郁旸涎。 “烛龙虽然性格古怪,到底还是知晓大义的,如果由它为这后生疗伤,或许对祛除他体内的厄难毒还有帮助。”贰负道。 但闻贰负所言,郁旸涎便决意再次前往西北海。然而将要出海时,后卿之魂开始作祟,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让自己暂时放下重伤的洛上严,速速回道魏军大营准备出兵伐秦一事。 “你将洛兄交给我如何?”朱厌一直跟着郁旸涎,此时终于出现道,“上将军等着郁兄的阵法去剿灭秦军,郁兄可以暂且将洛兄交给我照顾。” “交给你和听天由命有什么区别?”郁旸涎不屑道,“或者比听天由命更凄惨。” “郁兄说笑了,我和洛兄之间也多少有些情谊,总不会见死不救。”朱厌辩解道,“郁兄如果执意要出海,我也是拦不住的,但上将军心急着想要布阵之法,不知郁兄可否画出布阵图,由我代为转交,了了上将军这件心事,也不是不可。” 后卿之魂的干扰让郁旸涎自己的意志不断减弱,他抱着洛上严的手正一点点松开。朱厌虽见情势对自己有利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在旁观察着郁旸涎的动作,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和后卿抗衡的最后,郁旸涎重新将洛上严抱住,并丢出一卷帛书道:“布阵图就在上面,让公子卬小心靳帛符,这世上还可能破解这阵法,除了我师叔玄天子,就只有靳帛符了。” 朱厌得到想要之物已然欣喜,道:“我替上将军谢过郁兄,再祝郁兄西北海之行一路平安,洛兄早日康复。” 朱厌走后,郁旸涎立即出海,双鱼灵骨助其在海中寻找方向,已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章尾山所在,自然也见到了烛龙。 海岛之滨,郁旸涎站在海水之中,身后的竹筏上则躺着昏迷的洛上严。他知烛龙不会让自己上岛,便只有站在这里,以半身浸入海水镖师诚意,道:“烛龙大神,后生有一事相求。” “继承魔星之人会有求于我,当真稀奇。”烛龙压抑着怒气道,“你再回西北海,再来章尾山,就不怕这次命丧于此?” “后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郁旸涎将竹筏推到自己面前,道,“我这朋友身怀大羿血魂,但血魂之力被厄难毒所侵蚀,如今他因两股力量抗衡而昏迷不醒。疏属山上,贰负大神说或许烛龙大神还能救他,甚至助他去除体内厄难毒。我知此行危险,却依旧前来求见,之希望烛龙大神救我这朋友,至于我的命,大神尽可拿去。” “当日他不忍杀你而带你离开西北海,如今你自投罗网,他这一番苦心,到底是白费了。”烛龙道,“要去除厄难毒并非易事,即便有我的应龙须也还需看他自己的造化。但我为何要帮你们。你们一个是后卿转世,一个身怀邪魂之力,倘若骗了我的应龙须,岂不是助涨妖邪力量?” “大神若要稳妥之法,我可以立即自尽于西北海,只要大神答应我,我死之后,救我这朋友,送他安全离开。”郁旸涎道。 烛龙沉默片刻道:“你且上来。” 郁旸涎闻言上前却触到设置在海岛周围的结界,顷刻间浑身酥麻,四肢犹如失去控制一般。他只见海水突然涨潮,转眼间已是没到自己的脖颈处,洛上严仍旧躺在那张木筏之上,而他的视线最终还是被海水淹没。 冰冷刺骨的海水中仿佛生出了镣铐,将他的四肢固定,身体由此张开在不断涌动的海水中接受着强烈的冲击。然而身体内的后卿之力仿佛在这样的刺激下有了反应,就像是一个想要冲破桎梏之人不停地向四面撞击,产生剧烈的疼痛感,混合着海浪冲击的痛苦,内外夹击着郁旸涎。 紧闭的双眼让郁旸涎不能视物,海水从他的耳鼻中灌入,想死却无法自我了结的折磨令他痛苦难当。 后卿之魂并不想随着郁旸涎生命的陨落而消被西北海的海水所消蚀,它急于从郁旸涎的身体中挣脱出来,但海水就如同生成的一张巨大而有力的屏障,不仅束缚了郁旸涎的身体,也禁锢了它的所在。 木筏就在郁旸涎身体之上的海面上飘荡,无论海潮如何汹涌,木筏上的玄袍少年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阴阳鱼灵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维持着木筏最后的平衡。 海潮再一次扑来的同时,木筏被金光所包围,自水底蹿出一根巨型水柱,将整个木筏冲去天上,随后木筏断裂,碎木犹如落雨一样砸了下来,洛上严也随之被摔去地上,此时才终于醒来。 扑上岸边的海水将洛上严又推了推,他才终于睁开了双眼,但眼前的一切令他惊诧非常。望着海浪翻滚的西北海,再回头望见章尾山上盘躯的烛龙,他的思绪里一片空白,直到看见脚下的阴阳鱼灵骨,他才困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章尾山山巅处劈下一道闪电,那道光顺着山势快速蔓延到海岛之滨,缠住了洛上严的双足,在攀着他的身体曲折而上,最终将他整个人都缠绕住。 皮肤犹如受到炙烤,强烈的焦灼感令洛上严疼痛非常,但他的身体犹如被固定了一样,只能原地站着。随后有一道闪电劈下,直接打击在他的天灵出,一瞬间思维的停滞仿佛将魂魄彻底抽离了身体。 从皮肤到骨髓的烧灼感觉令洛上严以为自己即将化为焦炭,无力挣脱的挫败让他近乎绝望。而缠绕着身体的电光之上,犹如生出了无数支尖利的凿子,将他由外至内凿成了灰。视线中,章尾山上的烛龙不为所动,他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没想到第三束电光趁机钻入他的口中,直入咽喉,探进了体内。 五脏六腑的剧痛和皮肤焦灼的痛楚化为一体,洛上严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在痛,眼角余光中依然是不停扑上海岸的浪潮,有些将他的双脚浸没,冰冷在瞬间从脚底蹿上了身。 神情恍惚间,洛上严似是见到一个神行伟岸的男子,他手持长弓,身旁有两条游鱼相伴,虽然面容看来有些凶狠,但周身散发的气息祥和安宁,似乎缓解了身体上的疼痛。 洛上严委顿地跪在地上,只等那人靠近,看着双鱼游到自己身边,像是欢喜地摇着鱼尾,不停地绕着自己转圈,而那执弓男子则始终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洛上严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如今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了他做任何动作,只能这样看着,直至那两条鱼猛然间冲向自己,一条咬住了自己的脖子,另一条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尽管只是两个很小的伤口,但这种刺痛足以摧毁洛上严最后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带突发的疼痛过后,他才看见是被折成两段的阴阳鱼灵骨分别从他的脖子和手腕处掉落,鱼骨上的光华彻底消失,甚至成了黑色。 就在此时,从空中飞来一根龙须,自洛上严脖子处的伤口直接进入了他的身体。一缕游丝在他体内蹿动,所到之处虽有痛感但比起方才已经缓和许多。洛上严却已经不想再理会这些,见缠绕着自己的电光慢慢消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此瘫软了下去,最后整个人躺在了潮湿的岸边。 那根龙须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体离开,洛上严就始终犹如尸体一样躺在海岛之滨,涌上岸的海水数次将他吞没,他没有任何逃离的意思。伤口处触碰到咸涩的海水就会传来阵阵刺痛,但显然这种感受已经无法激起洛上严任何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洛上严才觉得有了些力气,那根龙须也从他手腕处的伤口被抽了出来。他看着已成乌黑的龙须在空中游移了片刻就化作了齑粉消失在海岛充满咸腥味的空气里,而他腕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了。 洛上严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朝烛龙道:“多谢大神。” “你体内厄难毒虽已清除,但大羿血魂之力厄难毒之故受损严重,你需要好好休养方能再次催动血魂,否则不光血魂无法恢复,你自己的性命也会难以保全。”烛龙嘱咐道。 “大神可知我为何会在此处?”洛上严困惑道。 “你那小友送你前来,并已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让我救你。如今你已得救,他自然已经身死。你且去吧。” 只听烛龙一言声毕,西北海上忽有巨浪扑来,洛上严一时未察,见大浪用来便伸手遮挡,但片刻之后耳畔安静异常,他睁开眼看才发觉自己竟身在一处山岗之上,随后就传来一阵鼓声——秦、魏开战之音。 第一一八章·白衣染血 洛上严随即登上高岗,望见战场之上,两军厮杀,但魏军在忽然之间变换了阵型,将原本主动的秦军攻势化作被动,立刻占领了优势。 秦军受困的消息立刻传入了秦军大营,嬴华心中急切却暂时不能亲临沙场,听着频频传来的消息,她已经如坐针毡,情急万分。 两军开战之初,胜负似已有了分晓,未免损伤太多无力回天,公孙衍下令撤兵,退回驻守大营,严格把守边境。 从战场归来的主将已是十分疲惫,公孙衍却立即召集其余将领商讨应对之策。嬴华听见他们商谈的内容,觉得事有蹊跷,便告知了正在军营中养伤的靳帛符和裴陆予。这件事裴陆予不便参与,但靳帛符却尤为关心,甚至请嬴华带他去见公孙衍。 自公孙衍口中,靳帛符知道了魏军采用了一种奇特的阵法,看似进攻实则防守,但只要敌军一进入阵中想要撤退就难如登天,到时候魏军再行围剿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交战首日,秦军死伤近两万,便是因为这从未在兵书上穿过的奇阵。 靳帛符请公孙衍将魏军阵法画下,再结合河西地形,果真发现了蹊跷,但这经过太虚山十二连环阵改动过的阵法并不好破解,一时之间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留在秦军大营中继续观察魏军的动向。 夜间,靳帛符正挑灯苦想破阵之法,忽有士兵来报说张仪在楚国遇难。 靳帛符闻言激动,立即出了秦军大营要去楚国,但他才走没多久就发觉了怪异之处,但此时朱厌已经现身。 靳帛符灵术不弱,但若面对朱厌这样的上古凶兽,还需十分谨慎,两人交手之初,他已觉得有些吃力,这样打下去,不消多时,他便会落入下风。 两人缠斗正酣之际,洛上严忽然出现。朱厌本以为洛上严会相助自己,却不料那玄袍少年竟帮着靳帛符。他对大羿血魂有所忌惮,更不知洛上严究竟卖的什么药,为保安全,便先行离去。 经历过上次时间之后,靳帛符对洛上严已是相当不满,即便今夜洛上严出手相助,他依旧不甚友善道:“郁师兄呢?” “我就是来找他的。”洛上严道,“我昏迷醒来之时正在西北海,再回到河西时,秦、魏已经开战,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郁兄。” “当夜郁师兄将你带走之后就下落不明,我还未向你要人,你却自己找上了门。”靳帛符恨恨道,“张子曾说郁师兄有心向秦,为何现在会中途变节?你一直和郁师兄在一起,你敢说此时与你无关?” “他既然没有回来会去哪里?烛龙不许我再踏足西北海,我如今伤势未愈,无法催动大羿血魂,你可有办法找到他?”洛上严急切道。 靳帛符对洛上严甚为警戒,但看这少年此时焦急的模样不像作假,而他也确实担心郁旸涎的安危,便施展灵术想要寻找郁旸涎的下落,但奇怪的是结果一片空白,根本没有那失踪少年的消息。 正在此时,秦军大营传来击鼓之声,靳帛符道:“魏军夜袭大营!” 在公子卬的授意下,魏军趁夜探入秦军驻地,并以精兵开路,在夜色之中攻打秦军大营,意图再挫秦军锐气,以击溃秦军此战信心。 嬴华听得鼓声才从帐中出来,便被士兵拦阻道:“犀首有命,魏军夜袭,还请公主立即转移至安全之处。” “将士们为秦国奋战,我怎可临阵退缩,走开。”嬴华拔出腰间宝剑就如没入秦军队伍中。 秦、魏两军在大营附近再次开战,厮杀声充斥在河西寂静的夜色之中。魏军的这一场偷袭之战来得迅猛,秦军即便高度戒备也有些措手不及。兵戈交锋之中,战士血溅当场,秦军在公孙衍的带领下浴血奋战,一直到天色将亮才以魏军撤退结束了这次的交火。 秦军又添死伤,这对整个队伍的士气影响甚大,河西之战眼看就要败于魏国。 嬴华经过半夜的厮杀也受了伤,处理过伤口之后,她独自坐在帐中,看着那块雕龙玉佩,自言自语道:“不是说秦国有龙蛟庇佑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的结果?君上苦练的新兵已经折损过半,再这样下去,秦国就真的完了。” “要破魏军的军阵,就要找到郁兄。” 洛上严的出现令嬴华立刻戒备起来,却没有叫来其他人。她一手按住案上的宝剑,时刻盯着面前的玄袍少年,问道:“你来干什么?” “想借你的玉佩一用。”洛上严道,“魏军的军阵是郁兄交给公子卬的,要破解阵法只有找到郁兄。但现在他不知去除,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借公主这块玉佩,以金蛟之力或许还能将他找回来。” “你和公子卬串通一气,以为我会信你?”言毕,嬴华拔出宝剑指着洛上严,“秦军即便战败,也要打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你也不用望向我会把玉佩交给你。” “靳帛符都算不出郁兄去了何处,再不把他找回来,问出破阵之法,秦军就真的无力回天,只能白白战死了。”洛上严道。 见嬴华仍是不信,洛上严便只有硬抢,但他才要出手,金蛟却从玉佩中蹿了出来。洛上严见状立即跟随金蛟离开,竟在秦、魏交战处的附近,见到了郁旸涎。 微亮的晨光中,郁旸涎孤身站在一片荒芜之上,白衣已经褴褛,上面满是血迹,被浸湿的发丝散乱着贴着他的脸,身体轻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金蛟不由分说就冲向了犹如幽魂的郁旸涎,洛上严当即出手直至,血魂之力和金蛟的力量两相碰撞,登时飞沙走石,一片迷蒙,而尘埃落定之后,那白衣少年依旧犹如鬼魅一般安静地站在原地。 金蛟长啸一声便飞入天际就此消失,洛上严大步至郁旸涎面前。看着白衣少年如此落魄怪异的模样,他唤道:“郁兄……” 郁旸涎没有任何反应,垂首站着。 洛上严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番,发现郁旸涎犹如木偶一样根本不会对身边的一切产生反应。他因此伸出手想要出碰郁旸涎,却没想到就在同时,郁旸涎突然扣住他的手臂,而那白衣少年的手竟成了鹰爪,深深刺入他的臂中。 洛上严这才发现郁旸涎的双眼一片白色,面色亦白得发青,尽管向自己出招的速度很快,但动作十分僵硬,犹如受到他人操控一般。 洛上严一直闪躲着郁旸涎的进攻,但郁旸涎就如同傀儡一样不断地对他进行攻击。洛上严迫不得已出招想要加其制服,但郁旸涎的功法诡谲,招数怪异,加之强大的阴枭气息,在没有血魂之力的帮助下,他根本无法制住郁旸涎。 十几招过后,两人正在僵持,但郁旸涎却仿佛发现了什么而迅速离去,洛上严一路追踪却还是追丢了,反而发现了正赶往秦军大营的赢驷。 赢驷一身铠甲忽临秦军大营,令公孙衍等人又惊又急,催促着赢驷快快离去。 “寡人身为秦国国君,秦国将士为守护秦国奋战浴血,难道寡人要蜷居咸阳,眼睁睁看着我秦国战士命丧敌手么?”赢驷反问道,“张子为秦本楚,犀首河西拒魏,寡人如果还贪生怕死,如何对得起那些秦军英灵?此战,寡人与大家一起打,赢了,咱们一起班师回咸阳,所有人论功行赏。输了,寡人便站到最后,也决不让魏军近我秦土一寸。” 一众将士听闻赢驷之言都跪下高呼道:“天佑大秦,君上万年。” 暂且安抚过秦军将士之后,赢驷将嬴华拉至一旁,询问魏国阵法和灵术异人之事,并前去看望了靳帛符。 如今两军交战的关键就在郁旸涎身上,可那白衣少年却不知去处,令所有人都忧心不已,而就在此时,有士兵来报,说大营外出现了一个可疑之人,身穿白衣,像是郁旸涎。 靳帛符即刻随同嬴华等人前去探看,果真在大营外发现了一个白色身影,他一眼就判断出那是郁旸涎,却又阻止众人上前,道:“有古怪。” 赢驷望着那幽幽的一道白影疑惑道:“灵阳君怎会变成这样?” 嬴华还未来得及向赢驷讲之前发生的事一一禀告,更不想将郁旸涎叛变之后的样子告诉赢驷。她便只是护在赢驷身前道:“君上千万小心。” “事有蹊跷,君上还是先回营中以保万全。”公孙衍道。 赢驷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望着被秦军士兵围住的白衣少年,他道:“前头的就是灵阳君,寡人就在这看着,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郁旸涎就这样被秦军包围,如同他方才和洛上严见面之初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人群中间,在流逝的时光中,以一身凄厉之态加剧周围人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洛上严紧随而来,嬴华立即拔剑相向,但未免郁旸涎趁机动作,她暂且以护卫赢驷的姿态应对洛上严,道:“你和灵阳君究竟要做什么?” 洛上严对靳帛符道:“郁兄应该受人所控,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出自他本意。而且他的功法很怪异,还是不要让这些士兵上去白白送命了。” 靳帛符知道洛上严所言不虚,但如此一来,他更加没有对付郁旸涎的把握,道:“那要如何?” “自从西北海回来,他就一心针对秦国,如今又受人操控,应是操纵他之人对秦国有很深的仇恨。秦君方至,郁兄就跟了过来,症结就在秦君身上。”洛上严盯着赢驷道。 “一派胡言。”公孙衍斥道,“难道要君上去见灵阳君么?看灵阳君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是常人可以靠近的。” “症结在寡人身上?”赢驷试图从洛上严身上确定答案,在见到玄袍少年肯定的目光之后,他稍稍推开嬴华道,“既然如此,寡人就上前和灵阳君叙叙旧。” 见嬴华不肯推开,赢驷劝道:“灵阳君要见寡人,寡人如果不见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如今秦军已经受挫,不能再有无辜损伤。况且如你所言,有龙蛟佑秦,寡人既是秦国国军,自然也受龙蛟庇佑,不会有事的。” “我陪君上过去,如果真有情况,也方便护送君上撤离。”靳帛符道。 赢驷应允之后,公孙衍一声令下,秦军士兵变为赢驷开路,靳帛符和洛上严护驾在侧。所有秦军严阵以待,以防发生不测。 第一一八章·白衣染血 洛上严随即登上高岗,望见战场之上,两军厮杀,但魏军在忽然之间变换了阵型,将原本主动的秦军攻势化作被动,立刻占领了优势。 秦军受困的消息立刻传入了秦军大营,嬴华心中急切却暂时不能亲临沙场,听着频频传来的消息,她已经如坐针毡,情急万分。 两军开战之初,胜负似已有了分晓,未免损伤太多无力回天,公孙衍下令撤兵,退回驻守大营,严格把守边境。 从战场归来的主将已是十分疲惫,公孙衍却立即召集其余将领商讨应对之策。嬴华听见他们商谈的内容,觉得事有蹊跷,便告知了正在军营中养伤的靳帛符和裴陆予。这件事裴陆予不便参与,但靳帛符却尤为关心,甚至请嬴华带他去见公孙衍。 自公孙衍口中,靳帛符知道了魏军采用了一种奇特的阵法,看似进攻实则防守,但只要敌军一进入阵中想要撤退就难如登天,到时候魏军再行围剿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交战首日,秦军死伤近两万,便是因为这从未在兵书上穿过的奇阵。 靳帛符请公孙衍将魏军阵法画下,再结合河西地形,果真发现了蹊跷,但这经过太虚山十二连环阵改动过的阵法并不好破解,一时之间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留在秦军大营中继续观察魏军的动向。 夜间,靳帛符正挑灯苦想破阵之法,忽有士兵来报说张仪在楚国遇难。 靳帛符闻言激动,立即出了秦军大营要去楚国,但他才走没多久就发觉了怪异之处,但此时朱厌已经现身。 靳帛符灵术不弱,但若面对朱厌这样的上古凶兽,还需十分谨慎,两人交手之初,他已觉得有些吃力,这样打下去,不消多时,他便会落入下风。 两人缠斗正酣之际,洛上严忽然出现。朱厌本以为洛上严会相助自己,却不料那玄袍少年竟帮着靳帛符。他对大羿血魂有所忌惮,更不知洛上严究竟卖的什么药,为保安全,便先行离去。 经历过上次时间之后,靳帛符对洛上严已是相当不满,即便今夜洛上严出手相助,他依旧不甚友善道:“郁师兄呢?” “我就是来找他的。”洛上严道,“我昏迷醒来之时正在西北海,再回到河西时,秦、魏已经开战,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郁兄。” “当夜郁师兄将你带走之后就下落不明,我还未向你要人,你却自己找上了门。”靳帛符恨恨道,“张子曾说郁师兄有心向秦,为何现在会中途变节?你一直和郁师兄在一起,你敢说此时与你无关?” “他既然没有回来会去哪里?烛龙不许我再踏足西北海,我如今伤势未愈,无法催动大羿血魂,你可有办法找到他?”洛上严急切道。 靳帛符对洛上严甚为警戒,但看这少年此时焦急的模样不像作假,而他也确实担心郁旸涎的安危,便施展灵术想要寻找郁旸涎的下落,但奇怪的是结果一片空白,根本没有那失踪少年的消息。 正在此时,秦军大营传来击鼓之声,靳帛符道:“魏军夜袭大营!” 在公子卬的授意下,魏军趁夜探入秦军驻地,并以精兵开路,在夜色之中攻打秦军大营,意图再挫秦军锐气,以击溃秦军此战信心。 嬴华听得鼓声才从帐中出来,便被士兵拦阻道:“犀首有命,魏军夜袭,还请公主立即转移至安全之处。” “将士们为秦国奋战,我怎可临阵退缩,走开。”嬴华拔出腰间宝剑就如没入秦军队伍中。 秦、魏两军在大营附近再次开战,厮杀声充斥在河西寂静的夜色之中。魏军的这一场偷袭之战来得迅猛,秦军即便高度戒备也有些措手不及。兵戈交锋之中,战士血溅当场,秦军在公孙衍的带领下浴血奋战,一直到天色将亮才以魏军撤退结束了这次的交火。 秦军又添死伤,这对整个队伍的士气影响甚大,河西之战眼看就要败于魏国。 嬴华经过半夜的厮杀也受了伤,处理过伤口之后,她独自坐在帐中,看着那块雕龙玉佩,自言自语道:“不是说秦国有龙蛟庇佑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的结果?君上苦练的新兵已经折损过半,再这样下去,秦国就真的完了。” “要破魏军的军阵,就要找到郁兄。” 洛上严的出现令嬴华立刻戒备起来,却没有叫来其他人。她一手按住案上的宝剑,时刻盯着面前的玄袍少年,问道:“你来干什么?” “想借你的玉佩一用。”洛上严道,“魏军的军阵是郁兄交给公子卬的,要破解阵法只有找到郁兄。但现在他不知去除,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借公主这块玉佩,以金蛟之力或许还能将他找回来。” “你和公子卬串通一气,以为我会信你?”言毕,嬴华拔出宝剑指着洛上严,“秦军即便战败,也要打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你也不用望向我会把玉佩交给你。” “靳帛符都算不出郁兄去了何处,再不把他找回来,问出破阵之法,秦军就真的无力回天,只能白白战死了。”洛上严道。 见嬴华仍是不信,洛上严便只有硬抢,但他才要出手,金蛟却从玉佩中蹿了出来。洛上严见状立即跟随金蛟离开,竟在秦、魏交战处的附近,见到了郁旸涎。 微亮的晨光中,郁旸涎孤身站在一片荒芜之上,白衣已经褴褛,上面满是血迹,被浸湿的发丝散乱着贴着他的脸,身体轻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金蛟不由分说就冲向了犹如幽魂的郁旸涎,洛上严当即出手直至,血魂之力和金蛟的力量两相碰撞,登时飞沙走石,一片迷蒙,而尘埃落定之后,那白衣少年依旧犹如鬼魅一般安静地站在原地。 金蛟长啸一声便飞入天际就此消失,洛上严大步至郁旸涎面前。看着白衣少年如此落魄怪异的模样,他唤道:“郁兄……” 郁旸涎没有任何反应,垂首站着。 洛上严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番,发现郁旸涎犹如木偶一样根本不会对身边的一切产生反应。他因此伸出手想要出碰郁旸涎,却没想到就在同时,郁旸涎突然扣住他的手臂,而那白衣少年的手竟成了鹰爪,深深刺入他的臂中。 洛上严这才发现郁旸涎的双眼一片白色,面色亦白得发青,尽管向自己出招的速度很快,但动作十分僵硬,犹如受到他人操控一般。 洛上严一直闪躲着郁旸涎的进攻,但郁旸涎就如同傀儡一样不断地对他进行攻击。洛上严迫不得已出招想要加其制服,但郁旸涎的功法诡谲,招数怪异,加之强大的阴枭气息,在没有血魂之力的帮助下,他根本无法制住郁旸涎。 十几招过后,两人正在僵持,但郁旸涎却仿佛发现了什么而迅速离去,洛上严一路追踪却还是追丢了,反而发现了正赶往秦军大营的赢驷。 赢驷一身铠甲忽临秦军大营,令公孙衍等人又惊又急,催促着赢驷快快离去。 “寡人身为秦国国君,秦国将士为守护秦国奋战浴血,难道寡人要蜷居咸阳,眼睁睁看着我秦国战士命丧敌手么?”赢驷反问道,“张子为秦本楚,犀首河西拒魏,寡人如果还贪生怕死,如何对得起那些秦军英灵?此战,寡人与大家一起打,赢了,咱们一起班师回咸阳,所有人论功行赏。输了,寡人便站到最后,也决不让魏军近我秦土一寸。” 一众将士听闻赢驷之言都跪下高呼道:“天佑大秦,君上万年。” 暂且安抚过秦军将士之后,赢驷将嬴华拉至一旁,询问魏国阵法和灵术异人之事,并前去看望了靳帛符。 如今两军交战的关键就在郁旸涎身上,可那白衣少年却不知去处,令所有人都忧心不已,而就在此时,有士兵来报,说大营外出现了一个可疑之人,身穿白衣,像是郁旸涎。 靳帛符即刻随同嬴华等人前去探看,果真在大营外发现了一个白色身影,他一眼就判断出那是郁旸涎,却又阻止众人上前,道:“有古怪。” 赢驷望着那幽幽的一道白影疑惑道:“灵阳君怎会变成这样?” 嬴华还未来得及向赢驷讲之前发生的事一一禀告,更不想将郁旸涎叛变之后的样子告诉赢驷。她便只是护在赢驷身前道:“君上千万小心。” “事有蹊跷,君上还是先回营中以保万全。”公孙衍道。 赢驷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望着被秦军士兵围住的白衣少年,他道:“前头的就是灵阳君,寡人就在这看着,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郁旸涎就这样被秦军包围,如同他方才和洛上严见面之初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人群中间,在流逝的时光中,以一身凄厉之态加剧周围人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洛上严紧随而来,嬴华立即拔剑相向,但未免郁旸涎趁机动作,她暂且以护卫赢驷的姿态应对洛上严,道:“你和灵阳君究竟要做什么?” 洛上严对靳帛符道:“郁兄应该受人所控,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出自他本意。而且他的功法很怪异,还是不要让这些士兵上去白白送命了。” 靳帛符知道洛上严所言不虚,但如此一来,他更加没有对付郁旸涎的把握,道:“那要如何?” “自从西北海回来,他就一心针对秦国,如今又受人操控,应是操纵他之人对秦国有很深的仇恨。秦君方至,郁兄就跟了过来,症结就在秦君身上。”洛上严盯着赢驷道。 “一派胡言。”公孙衍斥道,“难道要君上去见灵阳君么?看灵阳君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是常人可以靠近的。” “症结在寡人身上?”赢驷试图从洛上严身上确定答案,在见到玄袍少年肯定的目光之后,他稍稍推开嬴华道,“既然如此,寡人就上前和灵阳君叙叙旧。” 见嬴华不肯推开,赢驷劝道:“灵阳君要见寡人,寡人如果不见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如今秦军已经受挫,不能再有无辜损伤。况且如你所言,有龙蛟佑秦,寡人既是秦国国军,自然也受龙蛟庇佑,不会有事的。” “我陪君上过去,如果真有情况,也方便护送君上撤离。”靳帛符道。 赢驷应允之后,公孙衍一声令下,秦军士兵变为赢驷开路,靳帛符和洛上严护驾在侧。所有秦军严阵以待,以防发生不测。 第一一九章·僵尸少年 赢驷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走向那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少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时刻等待着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动/乱中,解救他们心中的秦国统治者。 靳帛符一直关注着郁旸涎,试图在缓慢走近的时间里察觉出这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衣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洛上严突然拦住赢驷,他的这一举动在眼下本就十分压抑的局势下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刺激到了最紧张的关口,那些被士兵握在手中的兵器都在这一刻有了轻微的动作,但因为玄袍少年没有下文的动作,看似就要开始的混乱就这样停止了。 “怎么回事?”赢驷内心对现状的困惑并未让他在洛上严出人意料的举动中失态,他看来依旧镇定,只是双眼在此时眯起,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郁旸涎身上,但这句话却是问洛上严的。 “不能再靠近了。”洛上严道,“他的动作极快,我和靳帛符都只能将将应付,秦君只怕反应不及就会被他所杀。” 洛上严说的是“杀”而非“伤”,可见现在的郁旸涎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赢驷因此止步不前。 洛上严和靳帛符交换过眼色之后,便由靳帛符在赢驷身边护驾,洛上严独自上前试探。 如今赢驷和郁旸涎的距离不过数丈,洛上严又继续靠近,在越来越临近真相的时间里,莫说是赢驷的内心始终动荡不安,就连在后头的嬴华和公孙衍亦感觉心头有如压着大石,一切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赢驷看着洛上严一点点走近郁旸涎,再环顾了周围的秦军士兵,思索之下,他回头向公孙衍打了个眼色。 公孙衍知道赢驷的意思,是要他撤开秦军,以免郁旸涎真的动手之后伤及无辜。但就这样将赢驷任由靳帛符保护,作为秦军主帅的他却不能就此安心。 嬴华见公孙衍迟疑,道:“既然是君上的意思,犀首就遵从吧。君上也是为了保存秦军实力,魏军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无奈之下,在公孙衍一个手势的指挥下,围拢在周围的秦军士兵全部撤了回去。 公孙衍见嬴华意欲上前,立即拦阻道:“公主也要以身犯险?” “君上是秦国的君上,也是我的兄长,我只以族妹的身份上去,若有危险就全力护他,还请犀首不要阻拦。”嬴华恳切道。 这对赢氏兄妹都是喜欢迎难而上的性格,公孙衍若要强留嬴华也未必能拦得住,便只好放她前去,有命人在后面时刻盯着,以防不测。 赢驷见嬴华上前,责备道:“你上来干什么?” “通元君为君上抵挡灵阳君攻势,我自然是来拉着君上逃的。”嬴华道。 危险当前,却还有心思玩笑,赢驷微微笑了笑,却已按住了嬴华的手,是要带她逃的意思。 再次面对这如同鬼魅一般的郁旸涎,洛上严已经是千头万绪。他不知现实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知为了郁旸涎为了救自己而在西北海汹涌冰冷的海水中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知在他离开章尾山后,在后卿短暂离开郁旸涎的身体时,那白衣少年又和后卿抗衡了多久去争取摆脱魔星转世的命运。 那时西北海的海浪达到了最澎湃的高度,浪头扑在海岛岸边的礁石上,力量之大竟直接将巨大的礁石拍得粉碎。随时连同海潮一起被扑到岸上,犹如一场短暂的落雨,待海水落尽,郁旸涎正趴在岸边的地上,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半人半兽的身影,正是和犼合而为一的后卿之魂。 后卿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郁旸涎,颇是赞赏道:“被烛龙折磨成这样还能存活,这个人的意志和身体果真是承受巨大力量的绝妙容器,现在他体内最后的封印也破了,那么这具身体就彻底为我所有了。” “女娲一念仁慈留下犼的半缕魂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你将要祸世的助力。”烛龙震怒道,“你既在我西北海中出现,想要回到人间就要问过我。” 后卿不屑道:“你以为杀了这少年就能阻止我重回人世?黄帝都没能让我彻底消失,何况是烛龙你?你好好在这西北海待着,我就不计较你方才折磨我的肉身,试图销毁我元神的罪过,否则别说你这章尾山,就是整个西北海,我也毁得。” 郁旸涎此时奋力站起,身子晃了晃,看着面前怪物一样的后卿,道:“我宁愿自毁肉身,也不会让你再有机可趁。” “你不想见洛上严了?”后卿问道,“你抱着必死之心来西北海找烛龙,但我若告诉你,彻底臣服于我,你将可以活着回去见你想见之人,你还一心求死么?” 提及洛上严,郁旸涎便心神不定。这段时间他几乎被后卿之魂控制了心智,一味沉浸在对付秦国的仇恨中,尽管依旧想着洛上严,却始终没有像现在完全恢复神智之后那样担心洛上严的处境。但他内心一直以来的正义,对商君的憧憬和对其遗愿的继承,都让他试图彻底摆脱后卿的操控。 一面是心中所想,一面是正义正道,郁旸涎的内心就如同此时的西北海一样,巨浪滔天,无法平静。海涛声不绝于耳,不断搅乱着他本就纠结的神思,但当他转过视线,望见章尾山上盘曲的烛龙,上古天神威严肃穆的模样完全将他震慑住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在小我和大我之间,郁旸涎有了决定。 不断扑向岸边的海潮像是在鼓动什么,但站立在海边的少年却长久静默,垂首也垂手,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后卿在后来才意识到郁旸涎是在动用灵术企图销毁自己的身体,一旦没了这具肉身,后卿之魂即便能暂时凝聚,能逃过西北海上烛龙的攻击,但要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却没有那么容易,但魂魄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力量衰弱。 后卿意图阻止郁旸涎的自毁行为却遭到烛龙的阻拦。两大神祗在西北海的这座孤岛之上开始斗法,弄得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郁旸涎的体力尚未恢复,对灵术的操纵不及以往方便,因此内息运转得较为缓慢,更要在后卿和烛龙相斗时,在不断拍上岸的浪涛中保持身形,这对现在的他而言显得格外困难。 在有一记大浪用来的时候,郁旸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快速晃动,随后他便再次置身于滚滚浪涛之中,身体虽在海水的冲击下不自主的飘动,但却仿佛有一根线牵扯着他,浑身的关节逐渐变得僵硬,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西北海虽为烛龙所辖,但只要离章尾山越远,烛龙的神力也就越弱,后卿正是知道烛龙的这个弱点才带着郁旸涎奔赴西北海上。但为了打散郁旸涎的意识,他便将郁旸涎浸入海水之中,在牵制住这少年的身体,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神智崩溃,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占用这具身体。 然而即便如此,郁旸涎依旧没有放弃试图自毁身体的决定。不停歇的海浪冲击着他本已虚弱的身体,想要维持内息的运转已经十分困难,再加上身体所受到的各种痛苦,他的意识已经快要支持不住这种摧残。 便是在这种严酷而残忍的折磨中,郁旸涎最终被后卿带离了西北海,但此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别说催动灵术,想要活下去都不见得是易事。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十分脆弱,却依旧是后卿不舍丢弃之物,他将郁旸涎全身的关节全部打碎,再以自身魂力重新连接。听着在这一过程中因为忍痛而发出不停闷哼的郁旸涎,后卿更是喜欢这个将要被自己所寄宿的容器。 完全被后卿附体的郁旸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黄帝和真龙所在,将万年前的仇怨了结,现如今,他正站在黄帝遗魂——赢驷的面前,只是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洛上严。 就在洛上严即将再次走近郁旸涎时,那沥血少年突然双目大睁,不由分说地就向洛上严大打出手。 但见郁旸涎动手,周围的秦军士兵立即训练有素地向赢驷围拢过去,嬴华也机警地拦在赢驷身前,靳帛符在观察过情况之后立即加入了打斗之中。 公孙衍再次上前道:“此地危险,君上……” “不。”赢驷打断道:“寡人的护卫留下就可,其余将士就由犀首安排撤回大营去吧。” “君上,万万不可。”公孙衍焦急道。 赢驷面色一沉,命令道:“这是命令。” 公孙衍明白赢驷的顾虑,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得不让赢驷亲卫队之外的所有秦军悉数退回大营之中。 “河西一战,辛苦犀首。战事未了,多多保重。”赢驷道。 公孙衍已知赢驷用意,也不再多言,这就转身,和那些秦军士兵一起回去大营之中。 “你也回去。”赢驷与嬴华道,却一直专注于那缠斗在一起的三道身影。 “我不。”嬴华反驳道,“君上留得,我为何留不得。” “这里危险。”面对嬴华,赢驷才显露出焦急关切之意。 “我当初和灵阳君一起经历过更九死一生之事,现今只是在旁观战,又会危险到哪里去?”嬴华反驳道,“反倒是君上,既说这里危险,就不应该留下。犀首此时必定恨极了。” “你……”赢驷心知嬴华一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是因为对郁旸涎的关心才会留下,情有可原之处,他也就不强迫嬴华离开,“但是你要答应我,切不可冲动。” 嬴华却只瞥了赢驷一眼,就没了下文。 赢驷见状,无言以对,又见那三人打得难分难解,便只有耐心看下去。 第一一九章·僵尸少年 赢驷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走向那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少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时刻等待着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动/乱中,解救他们心中的秦国统治者。 靳帛符一直关注着郁旸涎,试图在缓慢走近的时间里察觉出这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衣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洛上严突然拦住赢驷,他的这一举动在眼下本就十分压抑的局势下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刺激到了最紧张的关口,那些被士兵握在手中的兵器都在这一刻有了轻微的动作,但因为玄袍少年没有下文的动作,看似就要开始的混乱就这样停止了。 “怎么回事?”赢驷内心对现状的困惑并未让他在洛上严出人意料的举动中失态,他看来依旧镇定,只是双眼在此时眯起,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郁旸涎身上,但这句话却是问洛上严的。 “不能再靠近了。”洛上严道,“他的动作极快,我和靳帛符都只能将将应付,秦君只怕反应不及就会被他所杀。” 洛上严说的是“杀”而非“伤”,可见现在的郁旸涎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赢驷因此止步不前。 洛上严和靳帛符交换过眼色之后,便由靳帛符在赢驷身边护驾,洛上严独自上前试探。 如今赢驷和郁旸涎的距离不过数丈,洛上严又继续靠近,在越来越临近真相的时间里,莫说是赢驷的内心始终动荡不安,就连在后头的嬴华和公孙衍亦感觉心头有如压着大石,一切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赢驷看着洛上严一点点走近郁旸涎,再环顾了周围的秦军士兵,思索之下,他回头向公孙衍打了个眼色。 公孙衍知道赢驷的意思,是要他撤开秦军,以免郁旸涎真的动手之后伤及无辜。但就这样将赢驷任由靳帛符保护,作为秦军主帅的他却不能就此安心。 嬴华见公孙衍迟疑,道:“既然是君上的意思,犀首就遵从吧。君上也是为了保存秦军实力,魏军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无奈之下,在公孙衍一个手势的指挥下,围拢在周围的秦军士兵全部撤了回去。 公孙衍见嬴华意欲上前,立即拦阻道:“公主也要以身犯险?” “君上是秦国的君上,也是我的兄长,我只以族妹的身份上去,若有危险就全力护他,还请犀首不要阻拦。”嬴华恳切道。 这对赢氏兄妹都是喜欢迎难而上的性格,公孙衍若要强留嬴华也未必能拦得住,便只好放她前去,有命人在后面时刻盯着,以防不测。 赢驷见嬴华上前,责备道:“你上来干什么?” “通元君为君上抵挡灵阳君攻势,我自然是来拉着君上逃的。”嬴华道。 危险当前,却还有心思玩笑,赢驷微微笑了笑,却已按住了嬴华的手,是要带她逃的意思。 再次面对这如同鬼魅一般的郁旸涎,洛上严已经是千头万绪。他不知现实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知为了郁旸涎为了救自己而在西北海汹涌冰冷的海水中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知在他离开章尾山后,在后卿短暂离开郁旸涎的身体时,那白衣少年又和后卿抗衡了多久去争取摆脱魔星转世的命运。 那时西北海的海浪达到了最澎湃的高度,浪头扑在海岛岸边的礁石上,力量之大竟直接将巨大的礁石拍得粉碎。随时连同海潮一起被扑到岸上,犹如一场短暂的落雨,待海水落尽,郁旸涎正趴在岸边的地上,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半人半兽的身影,正是和犼合而为一的后卿之魂。 后卿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郁旸涎,颇是赞赏道:“被烛龙折磨成这样还能存活,这个人的意志和身体果真是承受巨大力量的绝妙容器,现在他体内最后的封印也破了,那么这具身体就彻底为我所有了。” “女娲一念仁慈留下犼的半缕魂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你将要祸世的助力。”烛龙震怒道,“你既在我西北海中出现,想要回到人间就要问过我。” 后卿不屑道:“你以为杀了这少年就能阻止我重回人世?黄帝都没能让我彻底消失,何况是烛龙你?你好好在这西北海待着,我就不计较你方才折磨我的肉身,试图销毁我元神的罪过,否则别说你这章尾山,就是整个西北海,我也毁得。” 郁旸涎此时奋力站起,身子晃了晃,看着面前怪物一样的后卿,道:“我宁愿自毁肉身,也不会让你再有机可趁。” “你不想见洛上严了?”后卿问道,“你抱着必死之心来西北海找烛龙,但我若告诉你,彻底臣服于我,你将可以活着回去见你想见之人,你还一心求死么?” 提及洛上严,郁旸涎便心神不定。这段时间他几乎被后卿之魂控制了心智,一味沉浸在对付秦国的仇恨中,尽管依旧想着洛上严,却始终没有像现在完全恢复神智之后那样担心洛上严的处境。但他内心一直以来的正义,对商君的憧憬和对其遗愿的继承,都让他试图彻底摆脱后卿的操控。 一面是心中所想,一面是正义正道,郁旸涎的内心就如同此时的西北海一样,巨浪滔天,无法平静。海涛声不绝于耳,不断搅乱着他本就纠结的神思,但当他转过视线,望见章尾山上盘曲的烛龙,上古天神威严肃穆的模样完全将他震慑住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在小我和大我之间,郁旸涎有了决定。 不断扑向岸边的海潮像是在鼓动什么,但站立在海边的少年却长久静默,垂首也垂手,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后卿在后来才意识到郁旸涎是在动用灵术企图销毁自己的身体,一旦没了这具肉身,后卿之魂即便能暂时凝聚,能逃过西北海上烛龙的攻击,但要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却没有那么容易,但魂魄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力量衰弱。 后卿意图阻止郁旸涎的自毁行为却遭到烛龙的阻拦。两大神祗在西北海的这座孤岛之上开始斗法,弄得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郁旸涎的体力尚未恢复,对灵术的操纵不及以往方便,因此内息运转得较为缓慢,更要在后卿和烛龙相斗时,在不断拍上岸的浪涛中保持身形,这对现在的他而言显得格外困难。 在有一记大浪用来的时候,郁旸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快速晃动,随后他便再次置身于滚滚浪涛之中,身体虽在海水的冲击下不自主的飘动,但却仿佛有一根线牵扯着他,浑身的关节逐渐变得僵硬,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西北海虽为烛龙所辖,但只要离章尾山越远,烛龙的神力也就越弱,后卿正是知道烛龙的这个弱点才带着郁旸涎奔赴西北海上。但为了打散郁旸涎的意识,他便将郁旸涎浸入海水之中,在牵制住这少年的身体,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神智崩溃,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占用这具身体。 然而即便如此,郁旸涎依旧没有放弃试图自毁身体的决定。不停歇的海浪冲击着他本已虚弱的身体,想要维持内息的运转已经十分困难,再加上身体所受到的各种痛苦,他的意识已经快要支持不住这种摧残。 便是在这种严酷而残忍的折磨中,郁旸涎最终被后卿带离了西北海,但此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别说催动灵术,想要活下去都不见得是易事。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十分脆弱,却依旧是后卿不舍丢弃之物,他将郁旸涎全身的关节全部打碎,再以自身魂力重新连接。听着在这一过程中因为忍痛而发出不停闷哼的郁旸涎,后卿更是喜欢这个将要被自己所寄宿的容器。 完全被后卿附体的郁旸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黄帝和真龙所在,将万年前的仇怨了结,现如今,他正站在黄帝遗魂——赢驷的面前,只是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洛上严。 就在洛上严即将再次走近郁旸涎时,那沥血少年突然双目大睁,不由分说地就向洛上严大打出手。 但见郁旸涎动手,周围的秦军士兵立即训练有素地向赢驷围拢过去,嬴华也机警地拦在赢驷身前,靳帛符在观察过情况之后立即加入了打斗之中。 公孙衍再次上前道:“此地危险,君上……” “不。”赢驷打断道:“寡人的护卫留下就可,其余将士就由犀首安排撤回大营去吧。” “君上,万万不可。”公孙衍焦急道。 赢驷面色一沉,命令道:“这是命令。” 公孙衍明白赢驷的顾虑,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得不让赢驷亲卫队之外的所有秦军悉数退回大营之中。 “河西一战,辛苦犀首。战事未了,多多保重。”赢驷道。 公孙衍已知赢驷用意,也不再多言,这就转身,和那些秦军士兵一起回去大营之中。 “你也回去。”赢驷与嬴华道,却一直专注于那缠斗在一起的三道身影。 “我不。”嬴华反驳道,“君上留得,我为何留不得。” “这里危险。”面对嬴华,赢驷才显露出焦急关切之意。 “我当初和灵阳君一起经历过更九死一生之事,现今只是在旁观战,又会危险到哪里去?”嬴华反驳道,“反倒是君上,既说这里危险,就不应该留下。犀首此时必定恨极了。” “你……”赢驷心知嬴华一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是因为对郁旸涎的关心才会留下,情有可原之处,他也就不强迫嬴华离开,“但是你要答应我,切不可冲动。” 嬴华却只瞥了赢驷一眼,就没了下文。 赢驷见状,无言以对,又见那三人打得难分难解,便只有耐心看下去。 第一二零章·骤雨疾来 郁旸涎的招式路数诡异得让靳帛符和洛上严都有些难以招架,再加之其犹如疾风一般的身手,即便是他们二人联手也只能将将和郁旸涎打成平手。 洛上严知道此战无意拖延,便试图催动大羿血魂用以克制郁旸涎,但郁旸涎似乎早已料到他的目的,因此即便是在靳帛符强势的进攻之下,他都将洛上严作为主要的攻击目标。 洛上严重伤初愈本就不堪郁旸涎如此激烈的攻势,不多时,他便已落入了下风。靳帛符见状只有继续全力攻击郁旸涎以求可以转移这犹如僵尸一般的少年的注意力。 就在郁旸涎一掌劈向洛上严的那刻,靳帛符手中长剑亦刺向了郁旸涎,但眼见剑尖将入少年身体,那袭白衣却在眨眼之间迅速躲开,靳帛符的剑便指向了洛上严。 靳帛符此剑蕴含了不少灵力,攻势极为刚猛,洛上严不得不出手抵挡,而就在此刻,郁旸涎已冲向了在一旁观战的赢驷。 劲风袭来,吹得漫天飞尘,那些原本护在赢驷身边的侍卫因为难以抵挡这突如其来且气势强劲的力量而被甩出了数丈,嬴华若不是及时将手中宝剑刺入土中来固定身形,早和那些侍卫一样飞离了赢驷身边。 郁旸涎犹如闪电疾风一般向赢驷滑动而去,洛上严和靳帛符已经来不及阻止他的行为,唯有眼睁睁看着染血白衣划出一道红光,似离弦之箭一般刺向那秦国国君。 赢驷被飞尘迷眼,已看不清眼前一切,但扑面而来的杀气令他感知到危险的急速迫近。他下意识地拔出腰间宝剑向前一刺,却感觉到握剑的手背强大的力量震得完全酥麻,伴着一声金属断裂的清吟之声,他知道自己随身的宝剑已断,并且因为自己已经松开的手而落去了地上。 虎口被震得生疼,迎面而来的凶煞之气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脱身,但赢驷却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疾风在瞬间停止,所有的杀气也便在这一刻凝固,赢驷能感觉到有一只手就在自己咽喉的毫厘之处却没有落下。他睁开眼,面前是被长发掩盖的郁旸涎的脸,昔日少年俊美的面容现今看来毫无生气,甚至满目凶光,盯着自己的模样像是从地狱挣脱而出的厉鬼一般阴鸷怨毒。 赢驷直到向郁旸涎的身下多看了一眼才明白为何这僵尸少年会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嬴华手中的宝剑正横在郁旸涎腰间,半边剑身割进了他的身体,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沿着宝剑落到地上,有些甚至落在赢驷的鞋上。 嬴华坚韧且充满敌意的目光一直瞪着郁旸涎,剧烈起伏的身体让她看来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大的劫难。她双手紧紧握着宝剑,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宝剑从郁旸涎的身体里拔出,登时血溅三丈,将她的铠甲彻底浸红。 郁旸涎的身体遭遇如此重创却纹丝未动,嬴华立即拉着赢驷向秦军大营跑去,但才转身,他们的肩头就分别扣上了一只手,随后便是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们直接甩向了和大营相反的方向。 还来不及等身体的疼痛消除,嬴华便见郁旸涎向她和赢驷走来,丝毫不顾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赢驷见状从嬴华手中夺过宝剑道:“你快走。” 随后,赢驷便提着宝剑上前和郁旸涎拼杀。 靳帛符即刻上前护驾,洛上严却先将嬴华带去了一旁道:“你最好乖乖别动,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嬴华抓着洛上严道:“一定要把君上救回来。” “我只要带走郁兄,保护秦君是靳帛符的事。”言毕,洛上严也加入了战斗。 郁旸涎虽受重伤却并没有影响他的功力,面对赢驷的进攻,他毫不紧张,甚至在靳帛符和洛上严的夹击之下杀气更浓。他对赢驷的进攻比方才对洛上严时更要凶猛,仿佛即便周围有千军万马,他的目标也只有赢驷一个。 这里本就在战场附近,杀气重,怨气浓,而此时天际忽然浓云笼来,阴气大盛,显然是有人做法。靳帛符暗道不妙,决定尽快带赢驷离开此处。 洛上严见靳帛符改变了路数便知他用意,他也正好趁此机会占据对抗中的主动地位,接下郁旸涎的攻势。 “君上,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大营。”靳帛符一言之下,遂施展灵术,趁郁旸涎和洛上严缠斗的间隙带着赢驷和嬴华撤回了秦军大营。 突然变化的天象令军营中的众人为之担忧,公孙衍再等不下去,下令要带人前去营救赢驷,却见赢驷和嬴华正赶回军营。 未及入帐,靳帛符便道:“君上,有人此时做法要相助郁师兄,我唯恐难以抵挡,便只能先带君上和公主回来。现今我再回去,君上切记,若非云散气消,否则不要出帐。倘若这样的时间持续过两个时辰,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赢驷深知情况不容乐观便不阻挠靳帛符回去找郁旸涎,见白衣少年离去,他进入帐中,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结果。 浓云沉重,一直积聚在河西上空,风虽不疾,但风中似有其他声响,听得不真切,依稀是痛哭声,是惨叫声,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笑声。 如今在主帐中的都是为秦国出生入死的将领,生死之事在他们面前已是无惧,但面对这诡异的天气,那始终不停又模糊杂乱的声音,他们的心中不免惴惴,待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忍不住面面相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赢驷一直端坐,稳如泰山一般。他听见了那些声音,知道是有人故意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生命的最后恐惧呈现给所有人看。作为一国君主,他爱惜自己的子民,每一个为秦国而死的将士都是他执政道路上血淋淋的教训,他从未忘记为秦国而战的勇士,尽管也为自己无法让他们看见一个真正强大的秦国而心存愧疚,但他一直相信他们的鲜血不会白流,即便是死,那些秦军将士也是死得其所。 赢驷的镇定是现今帐中唯一能给几位将领的安抚,他看出了他们的焦虑,便道:“几位将军带兵辛苦,但魏军不知何时会再犯,你们不用再这里陪寡人,该休息的,该商量如何应对魏军计策的,都去吧,留嬴华在这里就可以了。” 于是当帐内只剩下赢氏兄妹之后,赢驷才睁开眼,眼中竟有些疲惫,道:“嬴华,你说这一战,我们还能打下去么?” “君上想要放弃?” “不是放弃,是我方才看着灵阳君的样子,有些迷茫了。”赢驷一声叹息道,“我不懂灵阳君修习的那些灵术,也不知究竟会有多厉害。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看得我心有余悸,难以安宁。而且这些灵术居然还能操控天气万象……魏军的兵阵据说是灵阳君献计,如此看来,这一仗我们想要打赢,十分艰难。” “灵阳君受人蛊惑才会做出这种事,只要我们可以让他清醒过来,从而得到破解魏军军阵的办法,河西一战,我们还是可以赢的。”嬴华道。 “寡人不怕打,怕的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赢驷愁眉不展道,“看方才的情势,要让灵阳君清醒过来只怕比就这样攻破魏军军阵还要难。” 突降的暴雨打断了赢氏兄妹的对话,嬴华挑开帐帘看了看,雨幕之下是安静的秦军大营,她思索片刻,道:“还是不要等了,君上立即离开这里吧。” 赢驷已经坐了回去,重新闭上双眼道:“再等等吧,河西一战,寡人已经等了数年,如今战事未停,寡人还不想走。” 嬴华便静默陪在赢驷身边,等着靳帛符说的两个时辰的时限来临。 暴雨冲刷着已被磨去了锐气的秦军军营,尽管依旧抱着战到最后一刻的心情,但面对魏军诡谲厉害的军阵,他们如果想不出破解之法,便只有坐以待毙,不投降就只能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 压抑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营,嘈杂的雨声加重了每一个人的不安,重重雨幕之后,是秦军对战事深重的担忧,以及对秦国未来的重重考虑。 守营士兵的一声大叫打破了维持将近一个时辰的沉默,嬴华闻声挑帘,让帐外的士兵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却是令他震惊的——靳帛符带着昏迷的郁旸涎回来了。 大雨之中,靳帛符抱着昏迷的郁旸涎快速地靠近秦军大营,但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在终于将要走入大营时,他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就此倒在了秦军大营外。 赢驷赶到时,靳帛符和郁旸涎都已倒在地上,二人全部昏迷,雨水冲刷着两人身上的血渍,汇成一股细小的血流,蔓延至赢驷脚下。 “还不快抬进去!”赢驷斥道。 立即有士兵过来把郁旸涎和靳帛符抬入军帐之中,却又听赢驷道:“两人分开安置,立即找军医诊治,无论如何,先把靳帛符弄醒,重兵看守灵阳君,不得有误。” 赢驷传令之时,嬴华已跟着抬送郁旸涎的士兵离去,待赢驷注意到时,那少女已不见了踪迹。他与公孙衍道:“让人看好嬴华,只要郁旸涎有要醒转的迹象,立即带走嬴华。” 公孙衍应声答应。 雨势未减,赢驷亦没有立即回自己帐中。他在伞下望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大雨,听着杂乱的雨声,低头时看见地上还有未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他不知自己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而其心境,正在这滂沱大雨之中更为焦灼忧愁。 第一二零章·骤雨疾来 郁旸涎的招式路数诡异得让靳帛符和洛上严都有些难以招架,再加之其犹如疾风一般的身手,即便是他们二人联手也只能将将和郁旸涎打成平手。 洛上严知道此战无意拖延,便试图催动大羿血魂用以克制郁旸涎,但郁旸涎似乎早已料到他的目的,因此即便是在靳帛符强势的进攻之下,他都将洛上严作为主要的攻击目标。 洛上严重伤初愈本就不堪郁旸涎如此激烈的攻势,不多时,他便已落入了下风。靳帛符见状只有继续全力攻击郁旸涎以求可以转移这犹如僵尸一般的少年的注意力。 就在郁旸涎一掌劈向洛上严的那刻,靳帛符手中长剑亦刺向了郁旸涎,但眼见剑尖将入少年身体,那袭白衣却在眨眼之间迅速躲开,靳帛符的剑便指向了洛上严。 靳帛符此剑蕴含了不少灵力,攻势极为刚猛,洛上严不得不出手抵挡,而就在此刻,郁旸涎已冲向了在一旁观战的赢驷。 劲风袭来,吹得漫天飞尘,那些原本护在赢驷身边的侍卫因为难以抵挡这突如其来且气势强劲的力量而被甩出了数丈,嬴华若不是及时将手中宝剑刺入土中来固定身形,早和那些侍卫一样飞离了赢驷身边。 郁旸涎犹如闪电疾风一般向赢驷滑动而去,洛上严和靳帛符已经来不及阻止他的行为,唯有眼睁睁看着染血白衣划出一道红光,似离弦之箭一般刺向那秦国国君。 赢驷被飞尘迷眼,已看不清眼前一切,但扑面而来的杀气令他感知到危险的急速迫近。他下意识地拔出腰间宝剑向前一刺,却感觉到握剑的手背强大的力量震得完全酥麻,伴着一声金属断裂的清吟之声,他知道自己随身的宝剑已断,并且因为自己已经松开的手而落去了地上。 虎口被震得生疼,迎面而来的凶煞之气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脱身,但赢驷却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疾风在瞬间停止,所有的杀气也便在这一刻凝固,赢驷能感觉到有一只手就在自己咽喉的毫厘之处却没有落下。他睁开眼,面前是被长发掩盖的郁旸涎的脸,昔日少年俊美的面容现今看来毫无生气,甚至满目凶光,盯着自己的模样像是从地狱挣脱而出的厉鬼一般阴鸷怨毒。 赢驷直到向郁旸涎的身下多看了一眼才明白为何这僵尸少年会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嬴华手中的宝剑正横在郁旸涎腰间,半边剑身割进了他的身体,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沿着宝剑落到地上,有些甚至落在赢驷的鞋上。 嬴华坚韧且充满敌意的目光一直瞪着郁旸涎,剧烈起伏的身体让她看来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大的劫难。她双手紧紧握着宝剑,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宝剑从郁旸涎的身体里拔出,登时血溅三丈,将她的铠甲彻底浸红。 郁旸涎的身体遭遇如此重创却纹丝未动,嬴华立即拉着赢驷向秦军大营跑去,但才转身,他们的肩头就分别扣上了一只手,随后便是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们直接甩向了和大营相反的方向。 还来不及等身体的疼痛消除,嬴华便见郁旸涎向她和赢驷走来,丝毫不顾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赢驷见状从嬴华手中夺过宝剑道:“你快走。” 随后,赢驷便提着宝剑上前和郁旸涎拼杀。 靳帛符即刻上前护驾,洛上严却先将嬴华带去了一旁道:“你最好乖乖别动,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嬴华抓着洛上严道:“一定要把君上救回来。” “我只要带走郁兄,保护秦君是靳帛符的事。”言毕,洛上严也加入了战斗。 郁旸涎虽受重伤却并没有影响他的功力,面对赢驷的进攻,他毫不紧张,甚至在靳帛符和洛上严的夹击之下杀气更浓。他对赢驷的进攻比方才对洛上严时更要凶猛,仿佛即便周围有千军万马,他的目标也只有赢驷一个。 这里本就在战场附近,杀气重,怨气浓,而此时天际忽然浓云笼来,阴气大盛,显然是有人做法。靳帛符暗道不妙,决定尽快带赢驷离开此处。 洛上严见靳帛符改变了路数便知他用意,他也正好趁此机会占据对抗中的主动地位,接下郁旸涎的攻势。 “君上,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大营。”靳帛符一言之下,遂施展灵术,趁郁旸涎和洛上严缠斗的间隙带着赢驷和嬴华撤回了秦军大营。 突然变化的天象令军营中的众人为之担忧,公孙衍再等不下去,下令要带人前去营救赢驷,却见赢驷和嬴华正赶回军营。 未及入帐,靳帛符便道:“君上,有人此时做法要相助郁师兄,我唯恐难以抵挡,便只能先带君上和公主回来。现今我再回去,君上切记,若非云散气消,否则不要出帐。倘若这样的时间持续过两个时辰,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赢驷深知情况不容乐观便不阻挠靳帛符回去找郁旸涎,见白衣少年离去,他进入帐中,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结果。 浓云沉重,一直积聚在河西上空,风虽不疾,但风中似有其他声响,听得不真切,依稀是痛哭声,是惨叫声,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笑声。 如今在主帐中的都是为秦国出生入死的将领,生死之事在他们面前已是无惧,但面对这诡异的天气,那始终不停又模糊杂乱的声音,他们的心中不免惴惴,待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忍不住面面相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赢驷一直端坐,稳如泰山一般。他听见了那些声音,知道是有人故意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生命的最后恐惧呈现给所有人看。作为一国君主,他爱惜自己的子民,每一个为秦国而死的将士都是他执政道路上血淋淋的教训,他从未忘记为秦国而战的勇士,尽管也为自己无法让他们看见一个真正强大的秦国而心存愧疚,但他一直相信他们的鲜血不会白流,即便是死,那些秦军将士也是死得其所。 赢驷的镇定是现今帐中唯一能给几位将领的安抚,他看出了他们的焦虑,便道:“几位将军带兵辛苦,但魏军不知何时会再犯,你们不用再这里陪寡人,该休息的,该商量如何应对魏军计策的,都去吧,留嬴华在这里就可以了。” 于是当帐内只剩下赢氏兄妹之后,赢驷才睁开眼,眼中竟有些疲惫,道:“嬴华,你说这一战,我们还能打下去么?” “君上想要放弃?” “不是放弃,是我方才看着灵阳君的样子,有些迷茫了。”赢驷一声叹息道,“我不懂灵阳君修习的那些灵术,也不知究竟会有多厉害。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看得我心有余悸,难以安宁。而且这些灵术居然还能操控天气万象……魏军的兵阵据说是灵阳君献计,如此看来,这一仗我们想要打赢,十分艰难。” “灵阳君受人蛊惑才会做出这种事,只要我们可以让他清醒过来,从而得到破解魏军军阵的办法,河西一战,我们还是可以赢的。”嬴华道。 “寡人不怕打,怕的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赢驷愁眉不展道,“看方才的情势,要让灵阳君清醒过来只怕比就这样攻破魏军军阵还要难。” 突降的暴雨打断了赢氏兄妹的对话,嬴华挑开帐帘看了看,雨幕之下是安静的秦军大营,她思索片刻,道:“还是不要等了,君上立即离开这里吧。” 赢驷已经坐了回去,重新闭上双眼道:“再等等吧,河西一战,寡人已经等了数年,如今战事未停,寡人还不想走。” 嬴华便静默陪在赢驷身边,等着靳帛符说的两个时辰的时限来临。 暴雨冲刷着已被磨去了锐气的秦军军营,尽管依旧抱着战到最后一刻的心情,但面对魏军诡谲厉害的军阵,他们如果想不出破解之法,便只有坐以待毙,不投降就只能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 压抑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营,嘈杂的雨声加重了每一个人的不安,重重雨幕之后,是秦军对战事深重的担忧,以及对秦国未来的重重考虑。 守营士兵的一声大叫打破了维持将近一个时辰的沉默,嬴华闻声挑帘,让帐外的士兵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却是令他震惊的——靳帛符带着昏迷的郁旸涎回来了。 大雨之中,靳帛符抱着昏迷的郁旸涎快速地靠近秦军大营,但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在终于将要走入大营时,他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就此倒在了秦军大营外。 赢驷赶到时,靳帛符和郁旸涎都已倒在地上,二人全部昏迷,雨水冲刷着两人身上的血渍,汇成一股细小的血流,蔓延至赢驷脚下。 “还不快抬进去!”赢驷斥道。 立即有士兵过来把郁旸涎和靳帛符抬入军帐之中,却又听赢驷道:“两人分开安置,立即找军医诊治,无论如何,先把靳帛符弄醒,重兵看守灵阳君,不得有误。” 赢驷传令之时,嬴华已跟着抬送郁旸涎的士兵离去,待赢驷注意到时,那少女已不见了踪迹。他与公孙衍道:“让人看好嬴华,只要郁旸涎有要醒转的迹象,立即带走嬴华。” 公孙衍应声答应。 雨势未减,赢驷亦没有立即回自己帐中。他在伞下望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大雨,听着杂乱的雨声,低头时看见地上还有未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他不知自己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而其心境,正在这滂沱大雨之中更为焦灼忧愁。 第一二一章·又出大梁(完结) 大雨持续到了第二日黄昏才有减弱之势,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有斥候来报公子卬忽然闭帐不出,河西魏军由龙贾全权负责。 赢驷正奇怪公子卬所为,又见有斥候来报,说大梁突然出现异象,北郊地动山摇并且被浓重烟雾包围,引起百姓恐慌,魏王虽派兵镇守,但已经死伤多人,无人知晓为何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种消息对正在交战的两军而言无疑是有利于秦军的,赢驷闻言颇为激动,又听营中侍卫来报,郁旸涎醒了。 赢驷当即赶去帐中查看,果真见郁旸涎醒来。 嬴华见赢驷进来便上前道:“君上,灵阳君还很虚弱,暂时无法开口。” 赢驷顾忌着先前发生之事遂没有继续上前,而是问嬴华道:“神智可还清楚?” “我问了他几声,应该是清楚的。”嬴华答道,“而且我看灵阳君的神情似乎平静了许多,好像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嬴华所言尽管令赢驷欣喜,但他却不能掉以轻心。他又观察了郁旸涎一阵才走上前,道:“灵阳君可认得寡人?” “君上……”郁旸涎气若游丝道。 此时靳帛符正由士兵扶着来到帐中,匆忙之间未向赢驷行礼便到床边同郁旸涎道:“郁师兄,洛上严回大梁了。” 郁旸涎意欲起身,但才一动,他便觉得浑身刺痛,加之重伤未愈,便只好继续躺着,道:“究竟怎么回事?” 靳帛符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 昨日靳帛符将赢驷送回大营之后再去找郁旸涎时,发现郁旸涎和洛上严打斗正酣。两人那时的对招已不再是以招数为主,周身环绕的气场才是交锋的关键。靳帛符感觉到来自洛上严体内的强劲刚猛之力,也因郁旸涎散发出的浓重阴森寒气而莫名心悸。 这两股力量势均力敌,靳帛符并不敢贸然出手。 郁、洛二人对峙良久,一直都难分胜负。靳帛符见他二人都伤势不轻,伴随在他们周围的气息也就随之稍稍减弱。尽管对洛上严不甚喜欢,但如今的郁旸涎更是危险人物,未免令郁旸涎将来泥足深陷,靳帛符还是看准了时机,助了洛上严一臂之力。 洛上严见靳帛符相助便更坚定了要制服郁旸涎的决心,两人联手之下,确实逐渐占据了上风,但也见到郁旸涎在邪气的作用下越发狠毒拼命的模样。 “他的命门在背后。”洛上严道。 靳帛符便绕去郁旸涎身后,试图一击即中。 郁旸涎被这两人缠得十分烦躁,加之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对他有相当大的影响,他更嫌恶靳帛符的插手,虽想先将靳帛符除去之后,再和洛上严一较高下。 靳帛符由此成了郁旸涎的进攻目标,洛上严得了空隙却并未直指郁旸涎的命门。 靳帛符在郁旸涎的连番攻势下已渐不支,但见洛上严并无作为,他俨然怒火中烧,然而郁旸涎对他紧追不舍,他只有专心应对那僵尸少年的连连攻击。 洛上严趁此机会以自己之血作为献祭,画下一道符咒,引出体内最后的血魂之力。 靳帛符只见郁旸涎背后突然蹿出数道金光,眨眼之间便将郁旸涎的颈、手、足统统绑住,将他架在空中,并且在下一刻,又有一道金光自他后背穿胸而出,他注意到,金光末梢正是一张和洛上严画下的完全相同的符咒。 郁旸涎始终冷峻的面容到此刻才开始有了变化,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一般,五官变得完全扭曲,却无法挣脱金光的束缚。 渐渐的,郁旸涎的四肢变成了不同的形态,那张脸也变得再不是他自己。靳帛符知道这是郁旸涎体内的邪魂正在被分离而产生的结果。也就是说,洛上严正试图以血魂之力为郁旸涎清除体内邪气,而这几道金光便是媒介。 不断挣扎的郁旸涎发出痛苦的惨叫声,靳帛符难以想象曾经武功卓绝、不可一世的同门师兄现如今正在经历这样的折磨。怜悯心起,靳帛符便施展灵术,一来帮助洛上严压制住郁旸涎一面他逃脱,二来也稍稍缓解郁旸涎的痛楚。 血魂之力的反噬让靳帛符在不久之后就受了内伤,他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便无法继续,将要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见金光消失,郁旸涎从半空币值掉下,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昏迷。他努力爬到郁旸涎身边,又见洛上严步履艰难地走向自己。那玄袍少年的衣衫猎猎,犹如他现在身体一样,包容着数股强大的力量,随时可能因为无法承受而尸骨尽销。 “带他回去吧。”洛上严压抑着因为力量互相冲撞而频频发生的痛苦,道,“他应该没事了。” “你呢?”靳帛符问道。 “我知道他的心愿,会替他去完成的。”洛上严最后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郁旸涎,道,“河西就交给你们了。” “你要去大梁?”靳帛符思绪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洛上严却未曾回答,就此消失在骤雨之中。 “一定是了。”郁旸涎心境复杂,一方面担心着洛上严的安危,一方面又因为身体虚弱无法行动而无奈。心中仍记得河西战事,他便抬首看向赢驷道:“君上,秦军如今情况如何?” 军中之事由公孙衍代赢驷向郁旸涎交代,了解情况之后,郁旸涎口述,靳帛符执笔,画下了可破魏军军阵的部署图。 赢驷见破阵之法十分高兴,公孙衍却仍有顾虑道:“魏军现在还是人数占优,灵阳君此法虽可破阵,只怕到时候我军也死伤不少。” “破阵之法虽然灵巧,却还是存在危险。以秦军现在的实力,要和魏军迎面对垒,还是要谨慎决定。”靳帛符道。 恰在此刻,斥候入帐禀告,魏军大营之中突发异动,公子卬军帐突然爆破,威力之大已经摧毁了不少军帐,小半数的魏军因此而受伤,更有无辜惨死者,魏营此刻打乱,龙贾亦无法平息魏军惶恐。 “当真?”赢驷追问道。 “情况属实,不敢欺骗君上。”斥候道。 “大梁异象已经闹得人心惶惶,魏军士气受到影响也是在所难免。公子卬作为魏军督军,代魏王前来河西,现今他的军帐发生此等怪事,必定将魏军内心的惶恐彻底勾引了出来,此时军心打乱,正是进攻魏军的大好时机。”公孙衍道。 “犀首乃我秦军统帅,大战在前,便由犀首发号施令。”赢驷道。 赢驷一言,便是肯定了公孙衍立即进攻魏军的提议,公孙衍立刻出帐调军,即刻发起对魏军的进攻。 嬴华被现实所鼓舞,见公孙衍离开便想要跟去,却被赢驷拦阻道:“你做什么去?” “跟着犀首去打魏军。”嬴华回道。 赢驷回头看了看郁旸涎道:“灵阳君才醒,还需要人照顾,你且留下,进攻魏军之事由犀首统帅,你好好待着。” “君上既许我留在河西,怎就不让我上战场?不上战场,我如何争功?不争功,我如何进爵?不进爵,怎么对得起君上将我留在河西栽培的好意?”嬴华道。 “君上,魏军打乱,我军发兵进攻大有胜算,让公主跟去看看,兴许她见死伤多了,以后就不想再留在军营了。”郁旸涎道。 郁旸涎都这说秦军胜率奇高,赢驷才算安心,这就让嬴华跟随大军前去参战。 “君上。”郁旸涎道,“因我之故,给秦军造成平添死伤,请君上降罪。” 河西之战因郁旸涎而变得曲折,赢驷确实心有愤懑,但念及这少年为秦国不顾自己生死的情分,他遂不予追究,道:“灵阳君好生休养才是,一切等河西大战之后再作商议吧。” 秦、魏河西一战,最终以秦军突袭魏营,致使魏军兵力受到巨大折损,无力再战而告终。 与此同时,魏国大梁城中经历了整整三日的动荡,北郊浓雾不散,地震不止,闹得人心惶惶,魏廷不安。魏王为此震怒,一连惩处了多名官员,却依旧无法查明真相。最后地震停止,北郊浓雾散去,大梁城卫入内查看才发现无数尸骨堆积,腐臭熏天,情况之惨烈可怖,非一言一语可以描述。而在一处山谷之内,发现一个秘密石洞,洞中幽黑,不知深浅,阴风由洞中吹来,令人毛骨悚然,无人敢贸然进入。 未免再次引发百姓恐慌,魏王下令封锁北郊,派重兵把守,不许百姓踏足。 数日之后,有白衣少年进入大梁拜见惠施,并进入石洞查看,却是空空如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物。 郁旸涎站在洞口若有所思,裴陆予则问道:“没有洛兄的消息?” 郁旸涎摇头道:“没有。” 此时的沉默犹如那幽深漆黑的石洞一般令人心情压抑,裴陆予问道:“如果洛兄真的是回来收服猰貐的,只怕……” “当日他将后卿之魂从我体内分离而灌入自己体内,而如今猰貐的魂体也已经从公子卬体内离开,我有理由相信,是他利用大羿血魂打开了封印并且迫使猰貐魂魄离开公子卬。”郁旸涎道。 “但是现在洞中空无一物……”裴陆予道,“你的意思是,洛兄像吸收后卿之魂一样,将猰貐的魂魄也吸收进自己的体内?那么在此之后呢?他的身体果真能承受住这么强大的力量?” “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去看一看。”郁旸涎道。 “郁师弟……”裴陆予道,“你真的要去找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你别忘了,掌门师叔现在还下落不明,不找到猰貐问清楚,怎能知师叔的生死。”郁旸涎道,“太虚家因我为遭受灭门之灾,如今除了掌门师叔,只剩下你、我还有靳师弟。你留在大梁和毓泉君为伴,靳师弟跟随张子留在秦国,寻找掌门师叔一事,自然就应该由我去做。” 提及太虚家,裴陆予的心情自然悲伤,一声叹息之后,他道:“万没想到,我和靳师弟会从同门师兄弟变成‘敌人’。” 造化弄人便是如此,裴陆予又道:“如无意外,我会常驻大梁,将来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尽可以来找我。” 郁旸涎点头道:“待一切事毕,我会回太虚山向师门祖先谢罪。” 裴陆予似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将话都咽了回去,道:“你要去哪里找洛兄?” “西北海。”白衣少年望着那深邃幽黑的石洞,回想着当初自己和郁旸涎误入此地的情景,虽有万千感慨,最终还是被掩盖在他要去寻那玄袍少年的急切心情之中。 西北海一行不知结果,又或者洛上严不会去章尾山找烛龙,但自此之后,他孤身一人再出大梁,为的就是要找到那忽然消失的身影,便是踏遍天涯,也不会放弃。 第一二一章·又出大梁(完结) 大雨持续到了第二日黄昏才有减弱之势,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有斥候来报公子卬忽然闭帐不出,河西魏军由龙贾全权负责。 赢驷正奇怪公子卬所为,又见有斥候来报,说大梁突然出现异象,北郊地动山摇并且被浓重烟雾包围,引起百姓恐慌,魏王虽派兵镇守,但已经死伤多人,无人知晓为何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种消息对正在交战的两军而言无疑是有利于秦军的,赢驷闻言颇为激动,又听营中侍卫来报,郁旸涎醒了。 赢驷当即赶去帐中查看,果真见郁旸涎醒来。 嬴华见赢驷进来便上前道:“君上,灵阳君还很虚弱,暂时无法开口。” 赢驷顾忌着先前发生之事遂没有继续上前,而是问嬴华道:“神智可还清楚?” “我问了他几声,应该是清楚的。”嬴华答道,“而且我看灵阳君的神情似乎平静了许多,好像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嬴华所言尽管令赢驷欣喜,但他却不能掉以轻心。他又观察了郁旸涎一阵才走上前,道:“灵阳君可认得寡人?” “君上……”郁旸涎气若游丝道。 此时靳帛符正由士兵扶着来到帐中,匆忙之间未向赢驷行礼便到床边同郁旸涎道:“郁师兄,洛上严回大梁了。” 郁旸涎意欲起身,但才一动,他便觉得浑身刺痛,加之重伤未愈,便只好继续躺着,道:“究竟怎么回事?” 靳帛符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 昨日靳帛符将赢驷送回大营之后再去找郁旸涎时,发现郁旸涎和洛上严打斗正酣。两人那时的对招已不再是以招数为主,周身环绕的气场才是交锋的关键。靳帛符感觉到来自洛上严体内的强劲刚猛之力,也因郁旸涎散发出的浓重阴森寒气而莫名心悸。 这两股力量势均力敌,靳帛符并不敢贸然出手。 郁、洛二人对峙良久,一直都难分胜负。靳帛符见他二人都伤势不轻,伴随在他们周围的气息也就随之稍稍减弱。尽管对洛上严不甚喜欢,但如今的郁旸涎更是危险人物,未免令郁旸涎将来泥足深陷,靳帛符还是看准了时机,助了洛上严一臂之力。 洛上严见靳帛符相助便更坚定了要制服郁旸涎的决心,两人联手之下,确实逐渐占据了上风,但也见到郁旸涎在邪气的作用下越发狠毒拼命的模样。 “他的命门在背后。”洛上严道。 靳帛符便绕去郁旸涎身后,试图一击即中。 郁旸涎被这两人缠得十分烦躁,加之洛上严体内的血魂之力对他有相当大的影响,他更嫌恶靳帛符的插手,虽想先将靳帛符除去之后,再和洛上严一较高下。 靳帛符由此成了郁旸涎的进攻目标,洛上严得了空隙却并未直指郁旸涎的命门。 靳帛符在郁旸涎的连番攻势下已渐不支,但见洛上严并无作为,他俨然怒火中烧,然而郁旸涎对他紧追不舍,他只有专心应对那僵尸少年的连连攻击。 洛上严趁此机会以自己之血作为献祭,画下一道符咒,引出体内最后的血魂之力。 靳帛符只见郁旸涎背后突然蹿出数道金光,眨眼之间便将郁旸涎的颈、手、足统统绑住,将他架在空中,并且在下一刻,又有一道金光自他后背穿胸而出,他注意到,金光末梢正是一张和洛上严画下的完全相同的符咒。 郁旸涎始终冷峻的面容到此刻才开始有了变化,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一般,五官变得完全扭曲,却无法挣脱金光的束缚。 渐渐的,郁旸涎的四肢变成了不同的形态,那张脸也变得再不是他自己。靳帛符知道这是郁旸涎体内的邪魂正在被分离而产生的结果。也就是说,洛上严正试图以血魂之力为郁旸涎清除体内邪气,而这几道金光便是媒介。 不断挣扎的郁旸涎发出痛苦的惨叫声,靳帛符难以想象曾经武功卓绝、不可一世的同门师兄现如今正在经历这样的折磨。怜悯心起,靳帛符便施展灵术,一来帮助洛上严压制住郁旸涎一面他逃脱,二来也稍稍缓解郁旸涎的痛楚。 血魂之力的反噬让靳帛符在不久之后就受了内伤,他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便无法继续,将要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见金光消失,郁旸涎从半空币值掉下,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昏迷。他努力爬到郁旸涎身边,又见洛上严步履艰难地走向自己。那玄袍少年的衣衫猎猎,犹如他现在身体一样,包容着数股强大的力量,随时可能因为无法承受而尸骨尽销。 “带他回去吧。”洛上严压抑着因为力量互相冲撞而频频发生的痛苦,道,“他应该没事了。” “你呢?”靳帛符问道。 “我知道他的心愿,会替他去完成的。”洛上严最后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郁旸涎,道,“河西就交给你们了。” “你要去大梁?”靳帛符思绪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洛上严却未曾回答,就此消失在骤雨之中。 “一定是了。”郁旸涎心境复杂,一方面担心着洛上严的安危,一方面又因为身体虚弱无法行动而无奈。心中仍记得河西战事,他便抬首看向赢驷道:“君上,秦军如今情况如何?” 军中之事由公孙衍代赢驷向郁旸涎交代,了解情况之后,郁旸涎口述,靳帛符执笔,画下了可破魏军军阵的部署图。 赢驷见破阵之法十分高兴,公孙衍却仍有顾虑道:“魏军现在还是人数占优,灵阳君此法虽可破阵,只怕到时候我军也死伤不少。” “破阵之法虽然灵巧,却还是存在危险。以秦军现在的实力,要和魏军迎面对垒,还是要谨慎决定。”靳帛符道。 恰在此刻,斥候入帐禀告,魏军大营之中突发异动,公子卬军帐突然爆破,威力之大已经摧毁了不少军帐,小半数的魏军因此而受伤,更有无辜惨死者,魏营此刻打乱,龙贾亦无法平息魏军惶恐。 “当真?”赢驷追问道。 “情况属实,不敢欺骗君上。”斥候道。 “大梁异象已经闹得人心惶惶,魏军士气受到影响也是在所难免。公子卬作为魏军督军,代魏王前来河西,现今他的军帐发生此等怪事,必定将魏军内心的惶恐彻底勾引了出来,此时军心打乱,正是进攻魏军的大好时机。”公孙衍道。 “犀首乃我秦军统帅,大战在前,便由犀首发号施令。”赢驷道。 赢驷一言,便是肯定了公孙衍立即进攻魏军的提议,公孙衍立刻出帐调军,即刻发起对魏军的进攻。 嬴华被现实所鼓舞,见公孙衍离开便想要跟去,却被赢驷拦阻道:“你做什么去?” “跟着犀首去打魏军。”嬴华回道。 赢驷回头看了看郁旸涎道:“灵阳君才醒,还需要人照顾,你且留下,进攻魏军之事由犀首统帅,你好好待着。” “君上既许我留在河西,怎就不让我上战场?不上战场,我如何争功?不争功,我如何进爵?不进爵,怎么对得起君上将我留在河西栽培的好意?”嬴华道。 “君上,魏军打乱,我军发兵进攻大有胜算,让公主跟去看看,兴许她见死伤多了,以后就不想再留在军营了。”郁旸涎道。 郁旸涎都这说秦军胜率奇高,赢驷才算安心,这就让嬴华跟随大军前去参战。 “君上。”郁旸涎道,“因我之故,给秦军造成平添死伤,请君上降罪。” 河西之战因郁旸涎而变得曲折,赢驷确实心有愤懑,但念及这少年为秦国不顾自己生死的情分,他遂不予追究,道:“灵阳君好生休养才是,一切等河西大战之后再作商议吧。” 秦、魏河西一战,最终以秦军突袭魏营,致使魏军兵力受到巨大折损,无力再战而告终。 与此同时,魏国大梁城中经历了整整三日的动荡,北郊浓雾不散,地震不止,闹得人心惶惶,魏廷不安。魏王为此震怒,一连惩处了多名官员,却依旧无法查明真相。最后地震停止,北郊浓雾散去,大梁城卫入内查看才发现无数尸骨堆积,腐臭熏天,情况之惨烈可怖,非一言一语可以描述。而在一处山谷之内,发现一个秘密石洞,洞中幽黑,不知深浅,阴风由洞中吹来,令人毛骨悚然,无人敢贸然进入。 未免再次引发百姓恐慌,魏王下令封锁北郊,派重兵把守,不许百姓踏足。 数日之后,有白衣少年进入大梁拜见惠施,并进入石洞查看,却是空空如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物。 郁旸涎站在洞口若有所思,裴陆予则问道:“没有洛兄的消息?” 郁旸涎摇头道:“没有。” 此时的沉默犹如那幽深漆黑的石洞一般令人心情压抑,裴陆予问道:“如果洛兄真的是回来收服猰貐的,只怕……” “当日他将后卿之魂从我体内分离而灌入自己体内,而如今猰貐的魂体也已经从公子卬体内离开,我有理由相信,是他利用大羿血魂打开了封印并且迫使猰貐魂魄离开公子卬。”郁旸涎道。 “但是现在洞中空无一物……”裴陆予道,“你的意思是,洛兄像吸收后卿之魂一样,将猰貐的魂魄也吸收进自己的体内?那么在此之后呢?他的身体果真能承受住这么强大的力量?” “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去看一看。”郁旸涎道。 “郁师弟……”裴陆予道,“你真的要去找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你别忘了,掌门师叔现在还下落不明,不找到猰貐问清楚,怎能知师叔的生死。”郁旸涎道,“太虚家因我为遭受灭门之灾,如今除了掌门师叔,只剩下你、我还有靳师弟。你留在大梁和毓泉君为伴,靳师弟跟随张子留在秦国,寻找掌门师叔一事,自然就应该由我去做。” 提及太虚家,裴陆予的心情自然悲伤,一声叹息之后,他道:“万没想到,我和靳师弟会从同门师兄弟变成‘敌人’。” 造化弄人便是如此,裴陆予又道:“如无意外,我会常驻大梁,将来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尽可以来找我。” 郁旸涎点头道:“待一切事毕,我会回太虚山向师门祖先谢罪。” 裴陆予似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将话都咽了回去,道:“你要去哪里找洛兄?” “西北海。”白衣少年望着那深邃幽黑的石洞,回想着当初自己和郁旸涎误入此地的情景,虽有万千感慨,最终还是被掩盖在他要去寻那玄袍少年的急切心情之中。 西北海一行不知结果,又或者洛上严不会去章尾山找烛龙,但自此之后,他孤身一人再出大梁,为的就是要找到那忽然消失的身影,便是踏遍天涯,也不会放弃。